元史演義 第十七回 南北夾攻完顏赤族 東西遣將蒙古張威 卻說金叛臣崔立,既劫後妃等送蒙古軍,遂迎速不台入汴城。速不台遣使告捷,且以攻 汴日久,士卒多傷,請屠城以雪憤。窩闊台汗欲從其請,虧得耶律楚材多方勸阻,乃令除完 顏氏一族外,余皆赦免。是時汴城民居,尚有百四十萬戶,幸得保全。速不台檢查完畢,出 城北去。崔立送出城外,及還家,想與妻妾歡聚,誰知寂無一人,忙視金銀玉帛,亦已不翼 而飛!方知為蒙古兵所劫,頓時大哭不已。妻妾金銀,是身外之物,失去尚不足憂,恐怕你 的頭顱也要失去,奈何!轉思汴京尚在我手,既失可以復償,遂也罷了。慢著! 且說金主守緒,既到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與富察固納不合。固納謂不如北渡,好圖恢 復。紐勒緷從旁力阻,被固納麾兵殺死,又將金主幽禁起來。金主憤甚,密與內侍局令宋 珪,奉御紐祜祿溫綽、烏克遜愛錫等,謀討固納。適東北路招討使烏庫哩,運米四百斛至歸 德,勸金主南徙蔡州。金主與固納商議,固納力陳不可,且號令軍民道:「有敢言南遷者 斬!」於是金主與宋珪定計,令溫綽、愛錫埋伏左右,佯邀固納入內議事。固納不知是計, 大踏步進來,甫入門,溫綽、愛錫兩邊殺出,立將固納刺死。固納系忠孝軍統領,聞固納被 誅,擐甲謀變。嗣由金主撫慰,總算暫時安靜。金主遂由歸德赴蔡州。途次遇雨,泥濘沒 胚,扈從諸臣,足幾盡腫。至亳州,父老拜謁道左,金主傳諭道:「國家涵養汝輩,百有余 年,我實不德,令汝塗炭,汝等不念我,應念我祖功宗德,毋或忘懷!」父老皆涕泣呼萬 歲。君臣上下,統是巾幗婦人,濟甚麼事? 留駐一日,又復啟行,天氣尚是未霽,但覺得風雨沾衣,蒿艾滿目。兩語已寫盡淒涼狀 況。金主不禁太息道:「生靈盡了!」為之一慟。及入蔡,儀衛蕭條,人馬困乏。休息數 旬,乃令完顏仲德為尚書右丞,統領省院事務。烏庫哩鎬為御史大夫,富珠哩洛索為簽書樞 密院事。仲德有文武材,事無鉅細,必須躬親,嘗選士括馬,繕甲治兵,欲奉金主西幸,依 險立國。奈近侍以避危就安,多半娶妻成家,不願再徙;商販亦逐漸趨集;金主又得過且 過,也命揀選室女,備作嬪嬙,且修建山亭,借供游覽。本是臥薪嘗膽之時,乃作宮室妻妾 之計,誰謂守緒非亡國主耶!仲德屢次切諫,雖奉諭褒答,究竟良臣苦口,敵不過孱王肉 欲,所以形式上雖停土木,禁選女,暗中且仍然照行。仲德無可如何,只得勉力招募,盡人 事以聽天命。烏庫哩鎬也懷著忠誠,極思保全殘局。無如忠臣行事,往往招忌,媚子諧臣, 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以致金主將信將疑,日益疏遠。鎬憂憤成疾,輒不視事。千古同 慨。 蒙古將塔察爾布展陷入洛陽,執中京留守強伸。伸不屈被殺。會窩闊台汗遣王楫至京 湖,議與南宋協力攻金,許以河南地為報。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聞。是時宋理宗昀嗣立, 以金為世仇,正可乘此報復,遂飭史嵩之允議,發兵會攻。王楫返報窩闊台汗,即命塔察爾 布展,順道至襄陽,約擊蔡州。金主守緒,反遣完顏阿爾岱至宋乞糧。臨行時語阿爾岱道: 「我不負宋,宋實負我!我自即位以來,常戒邊將無犯南界,今乘我疲敝與我失好。須知蒙 古滅國四十,遂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齒寒,理所必然;若與我連和,貸糧 濟急,我固不亡,宋亦得安。你可將我言傳達,令宋主酌奪!」言雖近理,然不憶你的先人 也曾約宋滅遼麼? 看官,你想這時的宋朝,方遣將興師,志吞中原,難道憑金使數語,就肯改了念頭麼? 阿爾岱奉命而去,自然空手而回。金主無奈,只好誓守孤城,聽天由命。蒙古將布展,先到 蔡州,前哨薄城下,被金兵出城奮擊,紛紛退去。後隊再行攻城,又被金兵殺退。布展不敢 進逼,只分築長壘,為圍城計。嗣由宋將孟珙等,率兵二萬,運米三十萬石,來赴蒙古約。 布展大喜,與孟珙議定南北分攻,兩軍各不相犯。於是蒙古兵攻打北面,南宋軍攻打南面。 城內雖尚有完顏仲德、富珠哩、洛索等人,仗著一股血誠,誓師分御,怎奈北面稍寬,南面 又緊,南面稍寬,北面又緊,防了矢石,難防水火,防了水火,難防鉤梯;況且外乏救兵, 內乏糧草,單要靠這兵民氣力,斷沒有永久不敝的情理。兩軍分攻不下,復合兵猛攻西城, 前仆後繼,竟被陷入,幸裡面還有內城,由完顏仲德糾集精銳,日夜戰御。金主見圍城益 棘,鎮日裡以淚洗面,且語侍臣道:「我為人主十年,自思無大過惡,死亦何恨!只恨祖宗 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時荒淫暴亂的君主,等為亡國,未免痛心!但古時亡國的主子, 往往被人囚縶,或殺或奴,我必不至此,死亦可稍對祖宗,免多出丑。」語語嗚咽,然自謂 無甚罪惡,實難共信。侍臣俱相向痛哭。金主復以御用器皿賞戰士,既而又殺廄馬犒軍,無 如勢已孤危,無可圖存。 勉強支持了兩月,已是殘年。越宿為金主守緒著末的一年,就是蒙古窩闊台汗嗣位之第 六年。百忙中又點醒歲序,是年為宋理宗端平元年。蔡城上面,黑氣沈壓,旭日無光。守城 的兵民統已面目枯瘠,饑餓不堪,俯視敵軍,會飲歡呼,越覺得淒惶萬狀。金主晨起,巡城 一周,咨嗟了好一回,到了晚間,召東西元帥承麟入見,擬即禪位與他。承麟泣拜不敢受, 金主道:「我把主座讓汝,實是不得已的計策!我看此城旦夕難保,自思肌體肥重,不便鞍 馬馳突,只好以身殉城。汝平日趫捷,且有將略,萬一得免,保全宗祚,我死也安心了!」 亡國慘語,我不忍聞。承麟尚欲固辭,金主復召集百官,自述己意,大眾頗也贊成,於是承 麟不得不允,起受玉璽。 翌日,承麟即位,百官亦列班稱賀。禮未畢,忽報南城火起,宋軍已入城了,完顏仲德 忙出去巷戰,奈蒙古軍亦相繼殺到,四面夾攻,聲震天地。仲德料不可敵,復返顧金主守 緒,但見已懸著梁上,舌出身僵。他即拜了數拜,出語將士道:「我主已崩,我將何去?不 如赴水而死,隨我君於地下!諸君其善為計!」言訖,躍入水中,隨流而逝。將士齊聲道: 「相公能死,難道我輩不能麼?」由是參政富珠哩、洛索以下,共五百余人,統望水中投 入,與河伯結伴去了。承麟退保子城,聞金主自盡,偕群臣入哭,因語眾道:「先君在位十 年,勤儉寬仁,圖復舊業,有志未就,終以身殉,難道不是可哀麼?宜謚曰哀!」史家因稱 為金哀宗。哭奠甫畢,子城又陷。遂舉火焚金主屍。霎時間刀兵四至,殺人如麻,可憐受禪 一日的金元帥承麟,亦死於亂軍中,連屍骸都無著落!金自阿骨打建國,傳六世,易九君, 凡百二十年而亡。 蒙古將布展,與宋將孟珙,撲滅余火,檢出金主守緒余骨,析為兩份,一份給蒙古;一 份給宋,此外如寶玉法物,一律均分;遂議定以陳、蔡西北地為界,蒙古治北,宋治南,兩 軍分道而回。 約過半年,忽南宋會兵攻汴,窩闊台汗怒道:「汴城分為我屬,宋兵何故犯我,自敗前 盟?」遂欲下令伐宋。王族扎拉呼請行,遂發兵數萬,使他統率南下。 時宋將趙范、趙葵,擬收復三京,因請調兵趨汴。宋臣多言非計,不見從,竟命趙葵統 淮西兵五萬人,會同廬州全子才,會攻汴城。蒙古方盛,非孱宋敵,是謂之不量力,貪利忘 義,敗盟挑釁,是謂之不度德。汴京都尉李伯淵,素為崔立所侮,密圖報怨。聞宋兵將至, 通使約降,佯邀崔立商議守備,崔立至,伯淵即陰出匕首,刺入立胸,立猛叫而死。從騎為 伏兵所殲。伯淵把立屍繫著馬尾,出徇軍前道:「立殺害劫奪,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 無有,是否當殺?」大眾齊聲道:「把他寸磔,還未蔽辜!」乃梟斬立首。先祭哀宗,嗣把 屍首陳列市上,一任軍民臠割,須臾而盡。敘崔立伏辜事,所以正賊子之罪。 宋兵既入汴,師次半月,趙葵促子才進取洛陽。子才以糧餉未集,尚擬緩行,葵督促益 急,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統兵萬人趨洛陽。登程時僅給五日糧,別命楊誼統廬州兵萬五 千,作為後應。徐敏子至洛,城中毫無兵備,一擁而入。既入城,只有窮民三百余戶,毫無 長物。宋兵一無所得,自顧糧食又盡,不得已采蒿和面,作為軍食。楊誼軍至洛陽東,方散 坐為炊,突聞鼓角喧天,喊聲動地,蒙古大帥扎拉呼,竟領軍殺到!楊誼倉猝無備,哪裡還 敢抵敵,只好上馬逃走,軍遂潰散。扎拉呼進薄城下,徐敏子卻出城迎戰,廝殺一番,倒也 沒有勝負。無如糧食已罄,士卒呼饑,沒奈何班師東歸。趙葵、全子才在汴,所復州郡,統 是空城,無食可因,屢催史嵩之運糧濟軍,日久不至。蒙古兵又來攻汴,決河灌水,宋軍多 被淹溺,遂皆引師南還。於是一番計議,都成畫餅。蒙古使王楫至宋,嚴責負約,河淮一 帶,從此無寧日了!咎由自取,於敵何尤。 窩闊台汗七年,命皇子庫騰及塔海等侵四川,特穆德克及張柔等侵漢陽,琨布哈及察罕 等侵江淮,分道南下。師方進發,忽接東方探報,高麗國王殺死使臣,遂又派撤裡塔為大 將,統兵東征。原來高麗國在蒙古東,本為宋屬,遼興,屢寇高麗,高麗不能御,轉服於 遼。及遼亡,復屬於金。至蒙古攻金的時候,故遼遺族,乘隙據遼東,入侵高麗,高麗北方 盡陷。會蒙古部將哈真東來,掃平遼人,把高麗故土,仍然給還,高麗因臣服蒙古。窩闊台 汗遣使征貢,時值高麗王暾嗣位,夜郎自大,竟思拒絕蒙古。使臣與他爭辯,他卻惱羞變 怒,殺死來使,因此搆怨開釁。迨至蒙古兵到,居然招集軍馬,與他開仗。看官,你想一個 海東小國,向來為人役使,至此忽思發憤,欲與銳氣方張的蒙古軍爭一勝負,豈不是螳臂當 車,自不量力麼?後來屢戰屢挫,終弄得兵敗地削,斗大的高麗城,也被撤裡塔攻入。國王 暾帶領家眷,遁匿江華島,急忙遣使謝罪,願增歲幣。撤裡塔報捷和林,且請後命。窩闊台 汗以西南用兵,無暇東顧,乃允高麗的請求,命他遣子入質,不得再叛。高麗王暾,只得應 命,才算保全殘喘,倖免滅亡。 話分兩頭,且說蒙古兵東征的時候,西域亦擾亂不靖,倡亂的人,就是前次鳧水西遁的 札蘭丁。札蘭丁自逃脫後,潰卒亦多渡河,沿途掠衣食以行。嗣聞八剌渡河追來,復避往克 什米爾西北,及八剌軍還,成吉思汗亦退兵,乃回軍而西,復向北渡河,收拾余眾,占據義 拉克、呼羅珊、馬三德蘭三部。復北入阿特耳佩占部,逐其酋鄂裡貝克,將他妃子蔑爾克擄 了回來,作為己妻。又北侵阿速、欽察等部,未克而回。適鄰部凱辣脫人侵入阿特耳佩占屬 地,並挾蔑爾克而去。札蘭丁大憤,遂糾眾圍凱辣脫城。城主阿釋阿甫因其兄謨阿雜姆在達 馬斯克地病歿,往接兄位,留妃子湯姆塔及部眾居守,相持數年,竟被攻陷,部眾多半潰 遁。只湯姆塔不及脫逃,被札蘭丁截住,牽入侍寢。去了蔑爾克,來了湯姆塔,也算損害賠 償。阿釋阿甫聞故部陷沒,竟邀集埃及國王喀密耳,羅馬國王開庫拔脫,聯兵東來攻擊札蘭 丁。札蘭丁寡不敵眾,竟致敗走,載湯姆塔回原部。阿釋阿甫不欲窮追,反遣使報札蘭丁, 令其東御蒙古,毋再相擾,此後各罷兵息民。想是得了蔑爾克,不欲湯姆塔回去,因有此舉。 札蘭丁許諾,甫欲議和,忽報蒙古窩闊台汗,遣將綽馬兒罕,統三萬人到來。此處敘蒙 古遣將,從札蘭丁處納入,免與上文重複。時適天寒,札蘭丁方在飲酒,想是湯姆塔作陪。 聞了軍報,毫不在意,只道是天氣凜冽,敵軍不能驟進,因此酣飯如故,飲畢鼾睡。到了次 日,蒙古前鋒已到,未及調兵,只好捨城遠遁。湯姆塔不及隨去,以其城降。札蘭丁奔至途 中,擬西入羅馬,乞師御敵,不意蒙古兵又復追至,被殺一陣,只剩了一個光身,逃入庫爾 忒山中,為土人劫住,送至頭目家,結果是一刀兩段!相傳札蘭丁身材,不逾中人,寡言 笑,饒膽略,臨陣決機,雖當眾寡不敵,也能意氣自如。只自恃勇力過人,好示整暇,往往 飲酒作樂,以致誤事,而且馭下太嚴,將士多怨,因此轉戰數年,終致敗沒。斷制謹嚴。 綽馬兒罕既平札蘭丁,飛章告捷,由窩闊台汗優詞嘉獎,並令他留鎮西域,後來綽馬兒 罕蕩平各部,並遣湯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窩闊台汗以他知禮,厚撫令歸,且諭綽馬兒罕盡 返侵地,每歲除應貢歲幣外,不得額外苛斂。於是裡海、黑海間,統已平定了,惟欽察以 北,尚未歸服。 窩闊台汗欲乘機進討,遂復起兵十五萬,令拔都為統帥,速不台為先鋒,繼以皇子貴 由,皇侄蒙哥等,陸續進發。拔都系術赤次子,與兄鄂爾達相友愛,從父駐西北軍中。術赤 既歿,鄂爾達以才不如弟,情願讓位,乃定拔都為嗣。補前文所未及。拔都既受命,俟大軍 齊到,即遣速不台前行,自率軍繼進。速不台至不裡阿裡城,其城昔已降服,至此復叛,經 速不台一到,眾不能御,復繳械乞降,轉攻欽察。遇別部酋八赤蠻,屢次抗拒,與速不台戰 了數仗,殺傷相當。蒙哥等率軍大進,乃敗走。追軍分道搜捕,他卻狡猾得很,一日數遷, 往避敵蹤。蒙哥令眾軍兜圍,仍然不能捕獲。嗣搜得病嫗一名,訊問八赤蠻下落,方知他已 逃入海中去了。 當下麾軍亟追,南至寬甸吉思海,擒得八赤蠻妻子,又不見八赤蠻,料他必避匿近島。 正苦海面鏡平,茫無涯岸,忽覺大風颳起,水勢奔流,海中陡淺數尺,連海底的蘊藻,都望 得明明白白。蒙哥令軍士試涉,僅沒半身,不禁大喜道:「這是上天助我,替我開道呢!」 便即麾兵徒涉,去捉八赤蠻。 正是: 河伯效靈應順軌,悍渠奔命且成擒。 畢竟八赤蠻曾受擒否?試看下回便知。 ---------- 南宋約元滅金,與北宋約金滅遼相類,史家早有定評,無庸絮述,且本書以《元史》為 主腦,故於宋事從略;宋人攻汴一段,不過為崔立伏誅,借以聲罪耳。看下文蒙古攻宋,都 約略敘過,可知本書之或詳或簡,自有深意,非徒事補敘也。至若征高麗,滅札蘭丁,非一 二年間事;第為便利閱者起見,不得不事從類敘。證諸正史,或年限稍有參差,亦不應指為 疵累也。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