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二十三回 征日本全軍盡沒 討安南兩次無功 卻說中國海東,有一日本國,與高麗國僅隔海峽,以其地近日出,故名日本。唐時曾遣 使入貢,至元代征服高麗,與日本尚未通使。世祖至元二年,高麗人趙彝等,來元修好,奏 稱日本可通,請世祖遣使東往。世祖本是個好大喜功的雄主,好大喜功四字,是世祖一生注 腳。一聞趙彝等言,自然樂從。當於次年秋季,命兵部侍郎赫德,充國信使,禮部侍郎殷弘 為副,□國書東行。至高麗,國王王植,亦遣使為導,航海至日本。既抵岸,未見有人出 迎,只得西歸。世祖又命起居捨人潘阜等,持書復往,留居日本六月,全然不得慰問,也只 好回來。 至元六年,高麗權臣林衍作亂,倡議廢立,國王植情急入朝,乞為援師。世祖乃發兵萬 人,送植回國。會林衍已死,亂黨聞元軍大至,相率遠竄。植復王位,高麗無事。乃覆命秘 書監趙良弼東往,並飭高麗王植,派人送至日本,期在必達。良弼到了日本,始終不見國 王,只與日本官吏彌四郎相見,彌四郎引他至太宰府西守護所。據守吏言及,從前被高麗所 給,屢雲上國要來伐我,所以不接來使。今聞上國好生惡殺,實出意料。可惜我國王京,去 此尚遠,只好先遣人從使回報,他日再當通好等語。良弼無奈,乃遣從官張鋒,先偕日使二 十六人,馳還燕京。世祖召姚樞、許衡等入見,並問道:「日使此來,恐是受主差遣,來窺 我國強弱,他稱由守護所差來,不盡確實,卿等以為何如?」姚樞、許衡齊聲道:「誠如聖 慮,現不應准他入見,只宜待他寬仁,看他以後作何對待,再作計較。」以人治人,計非不 是,然懷柔之道究不在此。世祖點頭稱善。 姚、許退後,留日使居住客舍,兼旬不得召見。日使索然無味,即乞歸。趙良弼聞日使 返國,也即啟程回來,嗣後良弼復往返一次,仍是徒勞跋涉。看官!這日本是東方舊國,也 有君主臣民,為什麼元朝行人,往來如織,他竟置諸不理,似癡聾一般哩!我亦要問。說來 話長,小子不遑細敘,只好略說數語,令看官粗識原因。原來日本當日,藩臣擅權,方主閉 關政策,首藩北條時宗尤為頑固,無論何國使臣,一概拒絕。元使入境,還算格外客氣,任 他來去自由。至若遣使偕行,虛與周旋,是第一等好意。偏偏元主不明情由,硬要向他絮 聒,反令他惱恨起來,決計謝絕。 至元十一年,高麗王王植殂,世子暙襲爵。世祖以高麗歸順有年,把皇女忽都魯揭裡迷 失遣嫁嗣王,並命他發兵五千,助征日本。於是命鳳州經略使實都,及高麗軍民總管洪茶 邱,率大小舟九百艘,載水師一萬五千,會同高麗兵士,航海入日本境。日本聞元兵到來, 也不遣將出戰,只令兵民守住要隘,堅壁以待。元兵路陌生疏,不敢鹵莽進攻,耽延了好幾 日,費了若乾糧餉,若干弓箭。迨至矢盡糧竭,不得已擄掠四境,捉住幾個日人,奪了一些 牛馬,便算了事,回來報命。日境雖是難攻,元將恰也沒用。 越年,世祖又遣禮部侍郎杜世忠,兵部侍郎何文著等,往使日本,被他拒絕。到了至元 十七年春間,再命杜世忠等東行,只知遣使,何益於事,反要送他性命。所□國書,未免說 得嚴厲,惱動了日本大臣,竟將杜世忠等殺死。那時世祖聞報,自然大怒,遂命右丞相阿嘍 罕,右丞範文虎,及實都、洪茶邱等,調兵十萬,浩蕩東征。 阿嘍罕年老力衰,無志遠行,只因君命所委,不敢推辭,沒奈何硬著頭皮,率師東指。 途中屢次延宕,及到高麗,竟逗留不進,只說是風水不利,未便行軍。嗣後接連會議,或說 宜進兵壹歧島,可扼日本要口;或說宜先取平壺島,作屯兵地,然後轉攻壹岐。阿嘍罕茫無 頭緒,未免心緒不寧,自是食不安,寢不眠,遂致老病復發,拜表辭職。未幾死於軍中。 世祖令左丞相安塔哈往代,尚未到軍,範文虎志欲圖功,從前受制阿嘍罕,不能自專, 嘗譏他老朽無用,至阿嘍罕死後,軍中要推他為統帥,一朝權在手,便把勢來行,當下出令 發兵,竟往平壺島進發。平壺島四面皆水,日本人稱為懸海,西面有五島相錯,叫作五龍 山。元兵既到平壺島,一望無垠,方擬覓地寄泊,俄覺天昏地黑,四面陰霾,那車輪般的旋 風,從海面騰起,頓時白浪翻騰,嘯聲大作。各舟蕩搖無主,一班舵工水手,齊聲呼噪,舟 內的將士,東倒西歪,有眩暈的,有嘔吐的,就是輕舉妄動的範文虎,也覺支持不定。當下 各舟亂駛,隨風飄漾,萬戶厲德彪,招討王國佐,水手總管陸文政等,統是逃命要緊,不管 甚麼軍令,竟帶著兵船數十艘,乘風自去。 範文虎見各船散走,心中焦急起來,忙飭大眾趨避五龍山。既到山下,檢點各舟,十成 中已散去三四成。留著的兵艦,多半是帆折檣摧,篷傾舵側。可見海軍不可不練,輪船不可 不制。歎息了一回,只得令兵士休息數天,將船中所有器械,漸漸修整。可奈海上的風勢, 接連不斷,稍靜片刻,又是怒號。況此時正值涼秋天氣,商飆司令,不肯遽停。到了仲秋朔 日,颶風復至,範文虎以下各將,懲著前轍,統嚇得魂不附體,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慌忙 揀擇堅船,解纜西遁。虎是文的,無怪外強中乾。 軍中失了主帥,又沒有完善的舟楫,進退無據,只有一個張百戶,算做最高的官長,當 由軍士推戴,號為張總管,聽他約束。張總管乘風勢少鎩,令軍士登山伐木,修造船隻,意 圖歸還。不料日本兵艦,竟從島中駛出,來殺元軍。看官!你想元軍雖有數萬,到此還能廝 殺麼?你推我讓,彼驚此駭,結果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二、三萬人喪身刃下,有二、 三萬人溺斃海中,還有二、三萬人,作日本俘囚。日本問是蒙古兵、高麗兵,盡行殺死。惟 赦南人萬余名,令作奴隸,後來逃還中國,只有三人。中國向迷信星命,未知這三人命中究 屬何如?那時這位張總管不知下落,想總是與波臣為伍了。 範文虎逃歸後,報稱敗狀,並歸咎厲德彪、王國佐等,先自遁還,不受節制。諉過於 人,庸夫長技。嗣經安塔哈調查,厲德彪等逃至高麗,將部兵遣散,自己也隱姓埋名,避匿 他方,一時捕獲不著,遂成懸案。世祖覆命安塔哈為日本行省丞相,與右丞徹爾特穆爾,左 丞劉二巴圖爾,募兵造舟,再圖大舉。中丞崔彧及淮西宣慰使昂吉爾,都上書諫阻,世祖不 從,可巧占城抗命,有事南征,只好將東征問題,暫時擱起一邊。 且說占城在交趾南方,舊稱占婆國。自兀良合台征服交趾後,曾遣使招致占城,未得實 報。世祖令右丞唆都,一作索多。引兵南下,就國立省。占城王子補的,負固不服,遂命唆 都進討。唆都率戰船千艘,道出廣州,浮海至占城。占城發兵迎戰,號稱二十萬,兩軍在南 海中,鏖鬥起來,魚龍避匿,鯨鱷潛蹤,自辰牌殺到午牌,未分勝負。唆都大憤,帶著敢死 士數百名,鼓舟直進,各軍亦不敢怠慢,魚貫而入,頓將敵艦沖開,趁勢掩殺。占城兵不能 抵禦,立刻奔潰,被殺及被溺的兵卒,共五萬人。唆都復進兵大浪湖,與占城兵再戰,又斬 首數萬級,遂乘勢薄城。王子補的遁入山谷,城中乞降。 唆都入城撫民,擬窮追補的,忽來了占城大吏,名叫寶脫禿花,說是奉王子命,納款輸 誠。唆都道:「既願歸降,應即來見!」寶脫禿花只稱貢品未備,須延期數日,唆都照允, 遣他歸去,轉瞬經旬,杳無音信。唆都方知是詐,引兵深入。轉戰至木城下,四面都是堡 砦,不由唆都不懼,下令還軍。行未數裡,斜刺裡忽閃出占城人馬,來截歸路,唆都猝不及 防,幾乎被他躪躒。虧得眾軍死戰,方得走脫。檢點軍士,已是一半傷亡,只得退出占城, 奏請濟師。唆都亦非將材。 世祖封第九子脫歡為鎮南王,令與左丞李恆,領兵南下,往會唆都軍。脫歡欲假道安 南,乘便出占城,並命安南國王陳日烜,接濟軍糧。去使還報,日烜願隨力助餉,但不肯假 道。脫歡不問允否,只管前進,行入安南,見境上俱有重兵扎住,拒絕元軍,乃扎住大營, 整備與戰。安南管軍官阮盝,竟出兵接仗,不到數合,阮盝敗走。元軍奮勇驅入,殺得安南 兵七零八落,擒住安南將杜偉、杜祐。當下審問,始知日烜從兄陳峻,職封興道王,扼守界 上,不許通道。脫歡遂行文招諭,教他退兵開路,未見答覆。乃再麾兵深入,迭破要隘,獲 安南大將段台,興道王陳峻遁走。 元軍在途中,拾得遺棄文字二紙,乃日烜致脫歡公文。內稱:「前奉詔敕,軍不入境, 今因占城抗命,大軍經過本國,殘害百姓,是太子所行違誤,本國不能任咎。伏望仍遵前 詔,勒回大軍,本國當具貢物馳獻」等語。脫歡閱畢,即令書狀官覆文,略說:「我朝命討 占城,曾移文汝國,命汝開路備糧,不意汝違朝命,使興道王等提兵迎敵,射傷我軍。我軍 不得已接戰,是禍及汝民,實由汝自己開釁。今與汝約,即日收兵開道,安諭百姓,各務生 理,我軍所過,秋毫無犯,否則蹂躪汝國,毋貽後悔雲雲。」恃強脅迫,未免不情。 這書方發,忽由偵探來報,安南王日烜,調集軍船千餘艘,來助興道王拒戰了。脫歡 道:「他既如此倔強,不如從速進兵。」遂督師親往,直抵富良江,只見江中排著一字兒戰 船,高懸興道王旗幟,彩色鮮明。徒有形色。乃命將士駕筏前攻,大小並進,四面駛擊,奪 得敵船二十余艘,興道王覆敗走。元軍縛筏為橋,渡過江北,岸上統豎著木柵,由元軍用炮 猛攻,守兵亦發炮還擊,聲震天地。到了晚間,來了安南使臣阮效銳,奉書謝罪,且請班 師。脫歡不允,次日復攻木柵,柵內已寂無一人。即令軍士拆卸,通道進兵,逕薄安南城 下。日烜已棄城遁去,其弟益稷,率屬迎降。脫歡入城,搜查宮內,毫無珍物,只留文牘等 件,亦盡行抹毀,料知日烜已盡室而去。亟遣將士追襲,獲住官吏多人,惟日烜不知去向。 是時唆都已引兵來會,奉脫歡命,亦窮追日烜,向南去訖。 脫歡寓居安南城,無糧可因,軍士亦多勞瘁,加以水土不服,瘴癘交侵,未免日有死 亡,不得已議定退兵。於是出城北旋,仍抵富良江口,方登山伐木,以便築橋通渡,不防山 林裡面,統是安南兵伏著,一聲呼嘯,伏兵四起,都惡狠狠地來殺元軍。元軍倉猝迎戰,紀 律不整,軍械不全,眼見得為敵所乘,有敗無勝。脫歡一面督戰,一面令軍役速築浮橋,等 到橋可通人,岸上的元軍,已有一半受傷。脫歡先自過橋,留李恆斷後。顧己不顧人,好一 個大元帥。那安南兵見元軍渡江,索性用著毒箭,順風四射。元軍且戰且行,橋狹人多,不 堪普濟。更兼毒矢飛來,左右閃避,就使倖免箭鏃,也要失足落水。因此元軍各隊,不是中 箭,就是被溺,好多時才得渡完。李恆亦帶隊過來,右頰已受箭傷,血流滿面。安南兵尚思 追逐,虧得元軍手快,把橋拆斷,方能止住追兵。這一番廝殺,元軍吃虧不小,狼狽入思明 州,李恆創重死了。還有唆都一軍,與脫歡相去二百裡,追寇不及,中道折回。總道脫歡尚 在故處,仍由原路還軍,誰知到了乾滿江,前後左右,統是安南兵殺到。唆都無從趨避,拚 著命與他奮鬥。可奈殺開一重,又是一重,殺開兩重,又有兩重,等到殺透重圍,手下已是 零落,身上亦受重傷,看看前面又是江流,無橋可渡,後面的呼殺聲,尚是不絕,進退無 路,投江而死。殘眾亦都隨著,撲通撲通的數十響,葬身魚腹去了。統是枉死。 世祖聞報,憤急得了不得,更發蒙古軍千人,漢軍新附四千人,南往思明,歸鎮南王節 制,再討安南。覆命左丞相阿爾哈雅等,大征各省兵,陸續接濟。吏部尚書劉宣,奏稱安南 臣事已久,歲貢並未愆期,似在可赦之列。且鎮南王出兵方回,瘡痍未復,若再令進討,兵 士未免寒心。況且南交一帶,蠻瘴甚深,不如少緩時日,徐作後圖。世祖覽奏,乃遣使往諭 脫歡,令其自籌行止。脫歡復稱從緩進行,惟日烜益稷,為兄所逐,自拔來歸,應如何處 置?請旨遵行雲雲。世祖乃令脫歡還軍,並居益稷於鄂州,容圖後舉。 至元二十三年,詔封益稷為安南國王。覆命鎮南王脫歡,統率江淮、江西、湖廣三省蒙 古軍,及漢軍七萬人,雲南軍六千人,海外四州黎兵萬五千人,再伐安南,並納益稷。所有 右丞阿八赤,程鵬飛暨參政樊楫以下,統歸鎮南王調遣,於是水陸並舉,分道南進。安南王 陳日烜,聞元兵大舉,也分道防守。元兵銳氣大張,逢關即破,遇險即登,大小十七戰,都 得勝仗,遂深入國都。日烜仍用舊法,棄城入海,脫歡再入城中,仍令將士航海追尋。看 官!你想,這大海茫茫,渺無津涯,憑你東尋西覓,哪裡獲得住日烜?不過徒然跋涉,多勞 軍士罷了。前詳後略,用筆得體。用兵數月,已是至元二十五年仲春,右丞阿八赤語脫歡 道:「敵棄巢穴,遠竄入海,意將待吾疲敝,再出爭戰。我軍統是北人,到了春夏交季,瘴 癘將作,何能支持!敵弗就擒,吾糧且盡,不如退歸為是!」脫歡遲疑未決,會日烜復遣使 請降,仍是緩兵之計。乃頓兵待著。相持有日,仍無音耗。脫歡遣阿八赤等沿海巡查,返報 海口有安南兵。正擬遣兵往攻,奈天氣日炎,疫癘又作,所得險隘,連報失守,不得不率眾 退還。那陳日烜恰是厲害,從海上集眾三十萬,繞出安南國北方,到了東關,截住元軍歸 路,連營以待。元軍也自防著,步步為營。變換前文,不特免復沓之病,且揆情度理,亦應 如此。不然脫歡為元帥,豈竟不戒覆轍耶!既近東關,偵知安南兵在前,各懷著小心,上前 奪路。安南兵初次接戰,倒也不甚起勁,只沿途散處,日與元軍戰數十合,他惟搶奪軍械, 任他自走。迨元軍行至東關,面面皆山,安南兵都佔住山腳,差不多如螞蟻一般。元軍正在 駭愕,不期敵軍隊裡,鼓聲一響,千萬桿箭鏃,復撲面飛來。正是: 日暮途窮天地黑; 風淒血薄鬼神愁。 畢竟元兵如何抵禦?且看下回便知。 ---------- 元世祖即位以後,統一中原,宜乘此休養士民,修文偃武,古人放牛歸馬之風,何不可 遵而行之?況元自太祖稱尊,至世祖滅宋,相傳其屠戮人數,共一千八百四十七萬有奇。既 已統一海內,更宜止殺行仁,乃復窮兵東伐,黷武南征,天道惡盈,寧肯令其常勝耶?故無 論阿嘍罕等之不足將兵,皇子脫歡等之未克料敵,而揆諸理數,亦斷無永久不敗之理。本回 雖第述戰事,而於篇首之「好大喜功」四字,已評定世祖人品。以下逐節寫來,處處寓著譏 刺,知寓戒之意深矣!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