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四十五回 平全滇諸將班師 避大內皇兒寄養 卻說文宗被冤魂一嚇,驚倒床上,幾乎暈厥過去。慌得皇後卜答失裡,沒了主意,忙匍 伏床前,口稱該死,只求先皇先後,休念前嫌,保護太子性命要緊。但聽太子冷笑道:「早 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夫婦瞞心昧己,毒死我等,今朝權在我手,看你等再能害我麼?」卜 答失裡又跪求道:「如能保全太子,願做佛事三年,超薦先靈。」全然婦女口吻。太子又冷 笑道:「佛事麼?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佛事三十年,也無用處。」卜答 失裡又道:「先皇後如不肯饒恕,寧可將我作代,皇子無知,還乞矜宥!」太子又道:「似 你狼心狗肺,自有現世的報應,不勞我輩出力。」隱伏後文。卜答失裡還是磕頭不已,太子 復欷歔道:「你既撇不掉你子,且再寬假數日,再作區處。」言已寂然。 斯時文宗亦已起床,聞得一派鬼言,不禁自怨自悔。尋見卜答失裡尚是跪著,乃流淚 道:「你可起來,前事已經做錯,跪求亦恐無益。」卜答失裡方才起身,瞧著文宗下淚,也 覺滿腹悽惶。轉撫太子身上,仍同火炭一般,似醒非醒,似寐非寐,叫了數聲,亦不見回 答,急得無法可施,與文宗淚眼相對。文宗道:「我初意原不欲立儲,為了內外交迫,乃成 此舉。看來先兄先嫂不肯容我過去,我只好改立皇侄,隱妥先靈,或可保全兒命呢。」卜答 失裡道:「如果皇子病癒,總可改易前議。」 正商議間,忽外面呈入奏報,乃是豫王從雲南發來,詳述軍情。當由文宗披閱,軍事甚 是得手,請皇上不必憂慮等語。文宗心下少慰,遂屬皇後善視病兒,自出宮視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變,各省多懷貳心,至燕帖木兒等戰勝上都,內地方稱平靜。四川平章囊嘉 岱,前曾僭稱鎮西王,四出騷擾。應四十一回。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詔諭,囊嘉岱方束 手聽命,削王稱臣。及明宗暴崩,文宗又復登極,聞囊嘉岱又有違言,乃召他入朝,詭稱朝 廷將加重任,囊嘉岱信為真言,動身離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著密詔,將他擒 住,檻送入都。由中書省臣案問,責他指斥乘輿,立即梟首,籍沒家資。 這消息傳到雲南,諸王禿堅,大為不服,遂與萬戶伯忽、阿禾等謀變。傳檄遠近,聲 言:文宗弒兄自立,及誘殺邊臣等情弊;遂興兵攻陷中慶路,將廉訪使等殺死,並執左丞忻 都,脅署文牘。一面自稱雲南王,以伯忽為丞相,阿禾等為平章等官,立城柵,焚倉庫,拒 絕朝命。 文宗聞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為雲南行省平章八番順元宣慰使,帖木兒不花為雲 南行省左丞,率師南討,命豫王阿剌忒納失裡,監製各軍。 時有雲南土官祿余,驍勇絕倫,名震各部,文宗令豫王妥為招徠,夾攻禿堅。祿余初頗 聽命,招集各部蠻軍,效力出征,連敗禿堅軍,有旨授他為宣慰使,並雲南行省參知政事。 不防禿堅亦暗中行賂,買囑祿余,教他背叛元廷。祿余貪利如命,竟歸附禿堅,率蠻兵千 人,拒烏撒、順元界,立關固守。 是時重慶五路萬戶軍,奉豫王調遣,入雲南境,為祿余所襲,陷入絕地,死得干乾淨 淨。千戶祝天祥,本為後應,虧得遲走一步,得了前軍敗耗,倉猝遁還。事為元廷所聞,再 遣諸王雲都思帖木兒,調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與湖廣行省平章脫歡,合兵南下。 諸路兵馬,尚未入滇,帖木兒不花,又被羅羅思蠻,邀擊途次,斬首而去,雲南大震。 樞密院臣奏言禿堅、伯忽等勢益猖獗,烏撒、祿余亦乘勢連約烏蒙、東川、茫部諸蠻, 進窺順元,請嚴飭前敵各兵,兼程前進,並飭邊境慎固防守雲雲。於是文宗又頒發嚴旨,命 豫王阿納忒剌失裡等,亟會諸軍進討。且以烏蒙、烏撒及羅羅思地,近接西番,與碉門安撫 司相為唇齒,應飭所屬軍民,嚴加守備。又命鞏昌都總帥府分頭調兵,戍四川開元、大同、 真定、冀寧、廣平諸路,及忠翊侍衛左右屯田。那時軍書旁午,烽燧謹嚴,戰守兼資,內外 鞏固。 雲南茫部路九村夷人,聞大軍陸續南來,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禦,乃公推頭目阿斡阿 裡,詣四川行省,自陳本路舊隸四川,今土官撤加伯,與雲南連叛,民等不敢附從,情願備 糧四百石,丁壯千人,助大軍進征。當由四川省臣據實奏聞,文宗以他去逆效順,厚加慰諭。 自此遐邇聞風,革心洗面,豫王阿納忒剌失裡,及諸王雲都思帖木兒,分督各軍,同時 立集。還有鎮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領兵來會,差不多有十余萬人,四面進攻。 先奪了金沙江,亂流而渡,既達彼岸,遇著雲南阿禾軍,並力沖殺,阿禾抵敵不住,奪 路潰退,官軍哪裡肯捨,向前急追。弄得阿禾無路可逃,只好捨命來爭,猛被官軍射倒,擒 斬了事。 進至中慶路,又值伯忽引兵來戰,兩軍相遇於馬金山,官軍先占了上風,如排山倒海一 般,掩殺過去。伯忽雖然勇悍,怎禁得大軍壓陣,勢不可當。又況所統蠻軍素無紀律,勝不 相讓,敗不相救。看看官軍勢大,都紛紛如鳥獸散。剩得伯忽孤軍,且戰且行,正在勢窮力 蹙的時候,斜刺裡忽閃出一支伏兵,為首一員大將,挺槍入陣,竟將伯忽刺死馬下。這人非 別,乃是太宗子庫騰孫,曾封荊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與武靖王搠思班,同鎮西南。至是 聞大軍進討,他竟帶領親卒,遶出伯忽背後,靜悄悄的伏著,巧巧伯忽敗走,遂乘機殺出, 掩他不備,刺死伯忽。 當下與豫王等相會,彼此歡呼,合軍再進,直入滇中。禿堅走死,祿余遠遁。雲南戰 事,無甚關係,所以隨筆敘過。乃遣使奏捷,回應上文。且請留荊王鎮守,撤還余軍。 文宗視朝,與中書省臣等會議,歛雲南征將士,未免疲乏,應從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 班師還鎮,留荊王屯駐要隘,另遣特默齊為雲南行省平章,總制軍事。 特默齊抵任後,復遣兵搜剿余孽,適值羅羅思土官撤加伯,潛遣把事曹通,潛結西番, 欲據大渡河,進寇建昌。特默齊急檄雲南省官躍裡鐵木兒,出師襲擊,將曹通殺斃,又一面 令萬戶統領周戡,直抵羅羅思部,控扼西番及諸蠻部。土官撤加伯,無計可施,竟落荒竄去。 既而祿余又出招余黨,進寇順元等路。雲南省臣,以祿余剽悍異常,欲誘以利祿,招他 歸降。乃遣都事諾海,至祿余砦中,授以參政制命。祿余不受,反將諾海殺死。都元帥怯 烈,素有勇名,聞諾海遇害,投袂奮起,夤夜進兵,擊破賊砦,殺死蠻軍五百余人。禿堅長 弟必剌都古彖失,舉家赴水死,還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只祿余 不知下落,大約是遠奔西裔了,余黨悉平,雲南大定。了結滇事。 文宗以西南平靖,外患已紓,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納答剌疹疾未痊,反且日甚 一日,有時熱得發昏,仍舊滿口譫語,不是明宗附體,就是八不沙皇後纏身。太醫使朝夕入 宮,靜診脈象,亦雲饒有鬼氣,累得文宗後卜答失裡祈神禱鬼,一些兒沒有效驗,她已智盡 能索,只好求教帝師,浼她懺悔。帝師有何能力,但說虔修佛事,總可挽回,乃命宮禁內 外,築壇八所,由帝師親自登壇,召集西僧,極誠頂禮。今日拜懺,明日設醮,琅琅誦經, 喃喃兄兄,闔宮男婦,沒一個不齋戒,沒一個不叩禱,吁求太子長生。連皇後卜答失裡,時 宣佛號,自晝至暮,把阿彌陀佛及救苦救難觀世音等梵語,總要念到數萬聲。佛口蛇心,徒 增罪過。怎奈蓮座無靈,楊枝乏力,任你每日禱禳,那西天相隔很遠,何從見聞。 卜答失裡無可奈何,整日裡以淚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後保佑,至兒病日劇,復以祝禱 無功,改為怨詛。一夕坐太子床前,帶哭帶詈,忽見太子兩手裂膚,雙足捶床,怒目視後 道:「你還要出言不遜麼?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兒命,暫延數天,你反怨我罵我,真是不 識好歹!罷罷!似你這等狠婦,總是始終不改,我等先索你長兒的性命,再來取你次兒,教 你看我等手段罷!」原來文宗已有二子,長子名阿剌忒納答剌,次子名古納答剌,兩子都尚 幼稚。此次卜答失裡聞了鬼語,急得甚麼相似,忙遣侍女去請文宗。 文宗到來,太子又厲聲道:「你既想做皇帝,儘管自做便罷,何必矯情干譽,遣使迎 我?我在漠北,並不與你爭位,你教使臣甘言諛詞,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應讓我, 既已讓我,不應害我,況我雖曾有嗣,也不忍沒你功勞,仍立你為皇太子,我若壽終,帝位 復為你有,你不過遲做數年,何故陰謀加害?害了我還猶是可,我後與你何嫌?一個年輕孀 婦,寄居宮中,任她有甚麼能力,總難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婦,生生的將她酖死,全不念 同胞骨肉,親如手足?你既如此,我還要顧著什麼?」文宗至此,也不禁五體投地,願改立 鄜王為太子。只見太子哈哈笑道:「遲了!你也隱受天譴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積因成 果,莫謂冥漠無知呢!」暗伏文宗崩逝之兆,然借此以喚醒世人,恰也不少! 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兩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隨了我去,此後你應防著,莫再 聽那長舌婦罷!」這語才畢,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視太子,已經喘做一團,不消半刻,即蘭 摧玉折了。看官!你想此時的文宗,及皇後卜答失裡心下不知如何難過。呼吁原是沒效,懊 悔也覺無益,免不得撫屍慟哭,悲痛一回。 文宗以情不忍捨,召繪師圖畫真容,留作遺念。兄嫂也是骨肉,如何忍心毒死!一面特 制桐棺,親自視殮,先把兒屍沐以香湯,然後著衣含玉,一切儀式,如成人一般。後命宮內 廣設壇場,召集西僧百人,追薦靈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宮相法裡,安排葬事,發紖時, 役夫約數千名,單是舁送靈轝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宮奉安的威儀。俟祔葬祖陵 後,又飭營廬墓,即囑法裡等守護。一面將太子木主,供奉慶壽寺,彷彿與累朝神御相等。 視子若祖考,慈孝倒置。 喪葬才畢,次兒古納答剌,又復染著疹疾,病勢不亞皇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但文宗 帝后,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宮廷內外,也道是先皇先後不肯放手,頓時風聲鶴唳,無在非 疑,杯影□弓,所見皆懼。文宗圖帖睦爾及皇後卜答失裡淒淒惶惶,鬧到發昏第一章,猛然 記起太平王燕帖木兒足智多謀,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內侍宣召。燕帖木兒如命即至,由文 宗帝后與他熟商。奈燕帖木兒是個陽世權臣,不是冥中閻王,至此也焦思苦慮,想不出甚麼 法兒。及見帝后兩人,銜著急淚,很是可悲,乃委婉進言道:「宮中既有陰氣,皇次子不應 再居,俗語有道,趨吉避兇,據臣看來,且把皇次子避開此地,或可化兇為吉。」文宗道: 「何處可避?」燕帖木兒道:「京中不乏諸王公主,總教老成謹慎,便可托付。」皇後卜答 失裡即插口道:「最好是太平王邸中,我看此事只可托付了你,望你勿辭!」燕帖木兒道: 「臣受恩深重,敢不盡力!但在臣家內,恐怕有褻,還求宸衷再酌!」文宗道:「朕子即卿 子,說甚麼褻瀆不褻瀆!」燕帖木兒又道:「臣家居比鄰,有一吉宅,乃是諸王阿魯渾撤裡 故居,今請陛下頒發敕令,將此宅作為皇次子居第,俾臣得以朝夕侍奉,豈不兩便!」文宗 道:「故王居宅,未便擅奪,不如給價為是。」燕帖木兒道:「這是皇恩周浹,臣當代為叩 謝。」說罷,便跪地叩首。文宗親手攙扶,叫他免禮,且面諭道:「事不宜遲,就定明日 罷。」燕帖木兒領旨而出,即夕辦理妥當,佈置整齊。次日巳牌,又復入宮,當即備一暖 輿,奉皇次子古納答剌臥輿出宮。小子有詩詠道: 頻年懺悔莫消災,無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兒載出六宮來。 畢竟皇次子能否病癒,容俟下回續敘。 ---------- 雲南之變,聲討文宗,可謂名正言順。事雖未成,亦足以褫文宗之魄,故本回於禿堅等 有恕詞。惟祿余反覆無常,心懷叵測,且系群蠻首領,有志亂華,所以特別加貶耳。至於太 子歿後,次子復遇疹疾,史稱市阿魯渾撤裡故宅,令燕帖木兒奉皇子居之,後儒不察,以為 遣子寄養,蹈漢覆轍。夫文宗溺愛情深,觀於太子之逝,喪葬飾終,何等鄭重,顧肯以孑遺 之次子,寄養他家乎?揆其原因,必由宮中遇祟,連日來安,一兒已殤,一兒又病,不得已 而出此,著書人從明眼窺出,既足以補史闕,復足以儆世人。是固有心人吐屬,非好談鬼怪 也。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