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田單】
序
路，是人走出來的，五千年的路並不好走──多少人的血淚匯成華夏的大道！血，沒有白
流，丹心永照不朽的汗青;血，真的沒白流，多少異族蠻夷被洗去渣滓，接受文明。若說血白流
了，中國人便不再為自已的歷史謳歌，中國人便不再為自已的文化禮讚。
也許，要走的路，有時毋須血的殷紅來光彩它的存在，過客依然在漫漫長夜中，把心志淬練
得更堅強，把軀體磨造得更勁健。你可知道?在啟明復旦後，那被踏平荊棘、磨去突兀的平坦
裡，有多少血淚隱忍著！
要走路，血是難兔會流的！只是忠義英雄的血更鮮、更純、更熱，我們斗膽喝先烈的血，因
為我們喝進什麼，也將流出什麼。不敢說:沒有他們，我們身上刺不出鮮紅的血，掬不出丹赤的
心;有了忠義英雄，我們更清楚血要怎麼流，要在何時流，要在何地流?要怎樣流才更有價值？
於是，提筆來描述忠義英雄傳，我們只是斗膽地喝先烈的血，斗膽地來觸摸那血脈的躍動，
把它告訴大家，讓我們的血液在這耳熟能詳的歷史軌跡裏重新沸騰，沸騰到我們敢於衝破現實的
羅網，為歷史昂首作見證，為文化挺身求擔當！
誠然，典型在夙昔，張巡、許遠、顏真卿、顏杲卿、岳飛、文天祥、史可法、袁崇煥，諸先
烈的丹心已然不朽，他們的血淚不但給我們凜然而已，我們要奮起，田單、祖逖、郭子儀、韓世
忠，諸先烈的忠魂已然長存，他們的義膽不但令我們惻然而已，我們要追法;蘇武、關羽、李
綱、于謙、楊繼盛、戚繼光、張煌言、鄭成功，諸先烈的勳業昭然史冊，他們的器識不但讓我們
惕然而已，我們要趕上。唯大英雄能本色，本色或許難學，然而丹心、義膽、器識，只要有為，
無不若是！
最後要說明的是，本書中的蘇武、祖逖、張巡、顏真卿、顏杲卿、李綱、韓世忠、謝枋得、
張世傑、陸秀夫、于謙、楊繼盛、袁崇煥等人的傳記，走由古典新刊編輯室所編撰提供的，謹此
誌謝。
一、田單
如果說時勢真能造英雄，英雄真能造時勢，那麼，田單就替歷史說明了
這一切！
一、毋忘在莒的意義
民國四十一年，總統 蔣公巡視金門時，為了鼓舞前線軍民殷憂啟聖、雪恥復國的情操，曾
經以「毋忘在莒」四字，勒石放太武山上，作為反攻復國的精神號召，使全國同胞都能夠同生
死、共患難、犧牲奮鬥、百折不撓、以加速勝利的來臨！至於這「毋忘在莒」的史實，本有二種
記載:一是齊桓公和管仲、鮑叔牙的事;一是田單助齊襄王復國的事。
原來，莒在齊國桓公時代，尚是一個土著性的封建諸侯，它似乎就在桓公時代，併入齊的版
圖;可是，莒對桓公實有救命的深思，並且還有復國的貢獻。這是由於桓公兄弟三人都是庶出，
長兄接位時，齊國內部已經不安定了，所以鮑叔牙傅公子小白奔莒，管仲召忽傅公子糾奔魯;莒
收留了桓公，而且在君位的繼承之爭中，仍然給予不少的助益，因此，莒不但是桓公的避難所在
，也是他的政治資本。
齊國內亂平定後，桓公返國繼承王位，行動就難兔軼出常軌了;有一天，桓公與管仲、鮑叔
牙正在飲酒為樂，桓公舉起酒杯對鮑叔牙說道：
「先生，您要祝福我什麼呢?」
鮑叔牙捧著酒杯，起立，答道：
「我一祝國君──您別忘了在莒落難的日子;二祝管仲別忘了被解送到魯國時的窘況：三祝
苒子別忘了那段落魄餵牛的日子！」
於是，桓公立即起立，畢恭畢敬地再三行禮，說道：
「只要我跟齊國的大臣們都沒忘了您的話，那麼，齊國的前程，還有什麼好耽憂的呢?!」
果然，齊桓公終於能夠「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創立了春秋第一個空前的霸業，這真是「
毋忘在莒」的功勞有以致之呵！
其次便是齊襄王復國的歷史了，這歷史是說，蘘王如何奔莒避難？如何在湣王被殺以後，隱
姓埋名在宦家為工以至復國的過程;更重要的是指出田單如何以區區莒縣和即墨兩地為基地，終
於能幫助蘘王復興的史實。
二、噲王禪國，齊師伐燕
田單復國的史實，事實上便是齊燕交兵的一段戰史。
燕國在現今河北省北部，首都是在今河北西北的易縣──傍著易水而建立的一個城市（燕太
子丹派荊軻刺秦王臨行所賦的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正是即景之作）。燕國
始封的國君是石公奭，他雖和周公、太公同為周初的重臣，只是所封之國，國土不廣，百姓不
多;而且地近北邊，東與東胡為鄰，北與匈奴為鄰，時時受到這兩方面遊牧民族的壓迫，始終是
一個弱小的國家。尤其在桓公時，曾受胡人的攻擊，幾乎無法生存，所幸齊桓公出兵相救，這才
暫時倖免;桓公還對燕君勛勉有加，希望他再創召公時的盛業，怎奈環境所迫，始終欲振乏力。
不過，在此期間，燕齊是一直維持著良好的關係。
田氏的篡齊(齊原姓姜氏)，燕齊的關係就跟著改變了！
第一次的不愉快是發生在齊威王時的田忌。當時，他利用魏、韓正在火拼。趙、楚前去相
救，各國都陷於困乏的時機，建議出兵侵燕，取得了燕國南部的領土;緊接著齊威公過世，宣王
上台，宣王更利用燕易王初立，局勢不穩的時候，攻取了燕國的十座城池。齊是得寸進尺的，有
了兩次輕鬆愉快的經驗，他是不會罷手的！加上燕國演出的一場「禪讓」遊戲，險些把國給亡
了。
事情是開始於繼承燕易王上台的燕王噲，他是一位好大喜功的書呆子型國王。他不考量考
量：以燕國如此的兵力，怎能參加當時的國際戰爭?他竟自不量力地約好了三晉跟楚，同秦國進
攻，結果不問可知。更慘的是，他的兵敗卻給相國子之大好的機會，野心家子之便利用這時，獨
斷專行起來了;又見燕王沉緬酒色，不理朝政，更有了篡燕的野心。在旁虎視耽耽的齊威王，更
適時地派了曾掛六國相印的蘇秦之弟、跟子之又非常友善的蘇代，到燕來當說客。這位可愛的燕
王卻不知究裡，劈頭便問：
「我聽說齊國有一位孟嘗君，此人是個大賢人，齊王若用了他，成霸業定是沒問題了！」
蘇代答道：
「不可能的！」
「此話怎講?」
「宣王雖然知道孟嘗君的賢才，但是不肯把國事託付給他，成霸業是不可能的！」
蘇代欲擒故縱，燕王果然中計，長歎道：
「唉──可惜寡人得不到孟嘗君，不然，我會把國事全託付給他的！」
蘇代聽了，知道這機會稍縱即逝，故作惋惜地說道：
「貴國也有個孟嘗君，只是大王不知通罷了……」
燕王連忙問道：
「是何人?寡人怎麼全然不知！」
蘇代答道：
「相國子之，明習政事，諸侯都讚他有賢才，他便是燕之孟嘗呀！」
燕王聽了大喜過望，便叫子之專決國事，自己只顧玩樂，一心以為燕之稱霸有望，根本不過
問政事。子之是實際上的燕王了。
過了些時，燕王又問鹿毛壽──子之的同黨，蘇代留在燕國的身分代表。
「放眼古今帝王，為什麼後世的人只知稱道堯和舜為聖君呢?」
鹿毛壽答道：
「那是因為他們能行〝禪讓〞，堯讓位給舜，舜讓位給禹！」
燕王又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禹又要把天下傳給他的兒子啟呢？」
鹿毛壽答道：
「當初，禹只叫賢人益代理國政，並沒有廢掉太子啟，所以禹王崩後，太子啟就奪了益的天
下。如今，人們談論起來，都說禹王德衰，不及堯舜，其原因在此！」
燕王異想天開，要學做堯舜聖君，便興沖沖地說道：
「寡人如把國家讓給子之，你看怎樣？」
鹿毛壽道：
「大王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大王的行為和堯舜一樣了，後世的人都稱大王為賢君呢！」
於是燕王便大集群臣行讓國的大典。子之袞冕登場，南面而王。誰知他本無治國長才，上台
三年，國家就被搞得大亂。
齊宣王見燕國大亂，就假藉著協助燕國平亂，派匡章為大將，率兵十萬，取道渤海，進兵燕
國;這時燕國軍民恨子之入骨，聽到齊兵來弔民伐罪，無不表示歡迎，一路上簞食壺漿地來迎接
齊兵。才不過五十天，匡章便攻入了燕都，逼死了前燕王噲，活捉了子之，拆毀了燕的宗廟，收
取了燕的庫藏珍寶。燕齊結的仇是愈來愈深了。
三、燕王中興，樂毅破齊
齊軍佔領了燕國二年（從周赧王元年──三年）燕人覺悟了，齊軍不只在助燕平定內亂，他
的主要目的是非到滅亡燕國不罷休的！加上齊軍的不義行動同時引起國際間的非議，列國預備以
武力來干涉;這一切都加強了燕人復國的決心。尤其燕昭王(原來燕王噲的太子）身經國難，眼
見父王自殺，宗廟被毀，國恨家仇，更是銳志昭雪，立即重返燕都，修復宗廟;一登上王位，就
懸重賞，招賢才。這一天他對大臣郭隗說道：
「齊人趁我內亂，毀我家園，我深知燕國國小力薄，報仇無門;但是若能得到賢人相助，和
他們共理國事，來洗刷先王的恥辱，這便是我的心願了！請問先生，我該怎樣才能達成復仇的目
的呢?」
郭隗答道：
「大王如能廣博的招募國內的賢達，親自上門去請教他，天下人一聽到大王能禮賢下士，所
有有才德的賢士就都會來到燕國了！」
燕昭王道：
「那麼，寡人應該先去見誰呢？」
郭隗答道：
「微臣聽說:古時有一國君，常出千金，只求千里馬;找了三年，都未能如願。倒是有一個
專門負責打掃的僕人自告奮勇地對國君說道：「讓我試試看」，國君就讓他去了。過了三個月，僕
人回來了，他發了五百金買了一具千里馬的死馬頭回來覆命。國君大怒道:「我要的是活馬，死
馬有何用處?倒費了我五百金！」僕人答道:「君上請息怒，拿五百金買來死馬，這是件奇聞，
大家必定爭相宣傳，死馬都值五百金的重價，何況是活的呢！我相信不到一年，千里馬就接二連
三地來了。」果然不到一年的工夫，國君買到了三匹千里馬。因此，大王現在要招攬賢才，請先
從隗開始吧!像我這樣的人尚且能得到大王的尊重，何況是比隗更賢的人呢！」
於是燕昭王替郭隗建了一座華麗的宮室，極其恭敬的對他執弟子的禮節，又在易水傍建造了
一座高台，定名招賢台;把黃金堆放在上面，以備送給四方賢士，因此又名為黃金合。「燕昭王
好士」的名頭，便從此傳遍了天下，樂毅從魏往燕，鄒衍從齊往燕，劇辛從趙往燕，士人無不爭
赴燕國，其中最為昭王器重的便是被拜為亞卿（地位僅次於相國），日後統五國之師，連下齊國
七十餘座城池的名將──樂毅。
在燕，昭王刻苦努力，勵精圖治;在齊，繼承了宣王王位的湣王，依仗雄厚的實力，四出侵
略，又擴充了一千多里地盤，他自身固然躊躇滿志，但人民卻困苦不堪。燕昭王分析敵情，估計
自已國力，知道復仇雪恥的時機已成熟，加上和樂毅剖析了列國的情勢，知道韓、趙、魏、秦等
國，對齊都有利害衝突，於是昭王備了符節，派樂毅使趙、劇辛使魏。不多時，秦國便派大將白
起、趙派廉頗、韓派暴鳶，魏派晉鄙，各率國中勁旅二萬到燕南會合。燕昭王見計謀實現，深慶
得計，特地親自登台拜樂毅為上將軍，盡起國中精銳二十萬與諸侯會師。
樂毅率領五國聯軍，浩浩蕩蕩殺奔齊國而來。齊湣王突然之間，得到五國聯合進攻的消息，
一時慌了手腳，只得自將中軍，與大將韓聶迎戰於濟水以西之地。兩軍一經接觸，樂毅身先士
卒，五國將士莫不勇往直前，祇殺得齊兵屍橫偏野，血流成河。齊大將韓聶，被樂毅之弟樂乘一
刀刺死馬下，聯軍乘勝追擊。湣王大敗，逃回都城臨淄，連夜派人到楚求救，並言明願割淮北之
地給楚以為酬謝;一面檢點殘部，徵調民伕，登城防守。
秦、趙、韓、魏諸國軍隊，見打了勝仗，已把齊國主力摧毀，便各自收取邊城去了，只有樂
毅自率燕軍，挾勝利餘威，長驅直入，一路上勢如破竹，不過六個月，便攻下齊國七十餘座城
池。齊國只剩莒和即墨兩城末被攻下而已。
四、鋒芒初露在安平
俗話說得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樂毅威鎮諸侯之際，齊湣王為暫時避難，以求復國，
曾偏歷衛、魯、鄒以謀結納，但都得不到歡迎，因為他們都先考慮到本身的利害關係，認為:以
前齊強，我們當然附和齊王，而今齊已瀕於覆滅，如加接納，則燕軍必將進逼，以齊之強，尚不
能敵燕，何況是他們小國?湣王芵雉氣短，如今方知國際間只講利害關係，那有道義情感存在?
等到莒縣尚未淪陷的消息傳來，乃奔到莒縣，力謀固守。
齊湣王在莒縣正憂孤城難守之時，忽然得到楚國大將淖齒率兵二十萬來援;他深感楚頃襄王
的大德，立即以淖齒為相。誰知當淖齒到齊後，見燕兵勢大，樂毅又是個智勇雙全的人，耽心救
齊不成，反壞了與燕的友誼，便暗自私通樂毅，樂毅同意了他先殺齊王、再平分燕地的條件。淖
齒便肆然地以三個亡國徵兆:一、天下血雨，二、地塌泉湧，三、有人對王庭而哭，加罪於齊湣
王身上，剝去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懸他在屋樑上，害死了他！
齊湣王死後，淖齒回到莒縣，派人四處搜捕齊世子──湣王之子──田法章，以便斬草除
根，只是一直沒有找到。這時有一位齊大夫叫王孫賈的，正赴國難趕到莒來，聽到湣王慘死，便
在大街上邊跑邊喊道：
「楚人淖齒，斗膽相齊，手弒齊王，不忠不義，凡有良心血性之人，願討淖齒大罪的，請隨
我來！」
一時間，願意跟他去討淖齒的，竟有四五百人。王孫賈率領這四五百人衝進了齊王行宮，淖
齒正在宮裏飲酒作樂，毫無防備，這四五百人一擁而上。將他剁成肉醬，立即閉城堅守。城外楚
兵聽到主將被殺，登時沒了主意，早逃去了大半，其餘的也都投奔了燕軍。
王孫賈又約集了舊日的齊臣，四處打聽齊世子，好不容易才在殷太史家中找到了田法章，立
即迎入了齊王行宮即位，布告天下，是為齊襄王。襄王即位的第一件事便是通告齊人，奮起抗
燕，他說:「燕王無道，南侵我國;先王南狩蒙塵棄世，燕竟殘荼我民，辱及先祖，國仇家恨，
莫此為極！寡人今受我臣民擁戴，繼承先王之位，保有莒城，輔有即墨，誓與全國父老兄弟、諸
姑姊妹，為驅逐暴燕，復我故土而戰，願我父老兄弟諸姑姊妹共鑒助之！」並通知即墨，相約為
犄角之勢，共拒燕兵。
原來，這即墨城裏早有了齊國復興的中流砥柱──田單。
田單本是齊國王室遠族的宗親，生得儀表堂堂，曾經熟讀兵書，有匡救世界之志：當強大的
燕軍攻入齊國的時候，他是臨淄市政府中的一個幕僚，所謂〝臨淄市椽〞便是。他雖然未為齊王
的重用，只以為時機未到，因此一點兒怨懟之心也沒，而且日日以讀書學劍自加勉勵。
燕軍勢如破竹地攻入臨淄，城中人民紛紛逃出，田單也跟隨了近房親族逃到安平（故城在今
山東臨淄縣東）。到了安平，田單眼見城裏擠滿了逃難的人群，再加上街道原就不寬闊，城門又
狹又窄，逃難的車輛更是把安平城堵塞得水洩不通;而且城小，又無險可守。田單見狀，知道再
度逃難已是不可避免;因此，他要族人把大車之軸突出而無用的部分先行鋸去，使它跟轂齊，同
時用鐵皮裹住，使車軸鞏固而不至散開。看到的人都笑他的迂，可是不久，燕兵攻入城中，安平
人無不爭先恐後的駕車逃命，由於城門太小，多數車輛因為車軸過長，不是把軸擠斷了，就是把
車輛擠翻了;大多數的車輛都被燕軍擄獲，只有田單一族，因車身經過改造，輕便堅固，可以不
受限制的超越別人，才能逃到即墨。齊人因此知道了田單的才能──這也是田單鋒芒的初露。
五、反燕堡壘是即墨
田單在即墨一住就是三年。即墨的太守因重病死了，城中的居民在惶惶無主之際，大家想起
了安平脫險的田單！只有胸懷遠圖的他，才能領導大家完成復國大業！
於是這位亂世英雄發揮了他過人的機智，他對眾人說道:「各位既然要我領導，鑒於國難當
前，我是義不容辭，只是在下有一條件，各位如果答應，我才敢接受大家的盛意！」
一位年長的士紳問道：
「什麼條件？」
「那便是我要各位同心協力，光復河山，一心一德，力抗強燕，齊國一日不光復，我們的戰
鬥就一日不終止！」
「我們同意！」
田單繼續說道：
「其次，我要強調我只是為祖國而戰，我決不圖謀任何地位，因此我更希望找到王室的合法
繼承人來做我們領導的中心，精神的信仰！」
「但是聽說國王已經死去，太子又不知流落何方?」
「只要我們肯下決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太子法章，我們一定要擁護他，大家共同對燕作
戰！」
「同意，我們大家同意！」
田單在接事之後，雖然面對的是強大在前的敵人與〝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外城）〞的即
墨，但他處變不驚，立即訂立防禦計劃，將城中的軍民，不分男女老幼，全數動員起來，加以編
組調配，各有各的任務，各有各的工作。他決意以外郭做為第一道防線，於是將全數宗族妻妾，
一律編入行伍，共同操作，他自己更是親荷鋤鏟，親身示範，更定出守城防敵的方法，如桶油，
煎鍋、巨爐……等。再加上即墨庫存甚豐，田單便悉數購買各地的糧食，準備作長期的抗戰;又
開挖深井，以供日漸從四方來歸的齊民。
這樣一來，本是危在旦一夕的即墨，竟一變而為堅強的反燕堡壘了。
齊王也立即派遣使者來到即墨，正式任命田單為將軍，並按王族輩份，稱田單為王叔。
所有的齊人，聽到新王復位了，知道即墨有田單了，士氣大振，認為國家的命脈可續，光復
河山的日子就要來臨！
六、施反間，破敵懷柔
燕國的樂毅聽到襄王已經登基莒城，田單已固守即墨，乃親率大軍，圍攻兩城。只見即墨城
前大軍湧至，圍城數匝，鑼鼓喧天，旗幟飄飄中，飛奔出一名身騎駿馬的燕使向田單說道：
「我奉昌國君（樂毅）之命，請將軍舉城投降，以保全身家性命，否則，大軍陷城，不免玉
石俱焚！」
田單大聲呵斥道：
「燕人無理侵略，齊人莫不切齒痛恨，如今即墨與全體齊人，已擁立新王，誓滅燕軍，光復
國土，我等只有奮戰，並無投降二字！」
「將軍如不投降，恐城破之日，悔之已晚！」
「再勿多言，不然，休怪刀箭無眼！」
不待燕使分說，城上已射出一排箭雨，燕使大驚，即刻回報樂毅。樂毅也知田單並非等閒易
與之輩，遂親自率領大軍，升雲梯。抬巨木、洶洶而來。只是齊軍固若金湯，燕前鋒部隊失敗於
即墨城前，主力部隊又挫於西南城郭，當晚又被齊軍奪去了牛隻馬匹與糧草，樂毅遭遇了自濟西
之戰以來的第一場硬仗。
畢竟樂毅是一個出身軍人世家的將領，他也是一個可進可退、見機行事的軍師，他見二次招
降不成，又見即墨城不可力取，立刻下令退圍九里，宿營築舍，以作長期懷柔的打算，並發布命
令道：
「凡是城中百姓有出來伐木砍材的，不許加以留難;發現有饑餓困乏的人，給他們食物;有
挨寒受凍的，給他們衣穿！」
樂毅的目的無非是想軟化齊人的鬥志，讓即墨人〝感恩來歸！〞
正當樂毅在齊採取壞柔政策，準備以政治力量屈服齊人的時候，田單也施出了殺人不見血的
反間計。
田單分析了當時的情況，認為樂毅以一趙人的身份而仕於燕國，功高必定震主;而且在燕一
定有許多妒嫉他的政敵，都希望他能早日調職，只要燕失良將，齊國復興才有希望。
果然，在燕國就有一大夫，姓騎名劫，此人頗有勇力，平素也喜歡談論兵法戰策，他和燕太
子樂資感情很深厚，尤其是覬覦樂毅的兵權已經很久了。有一天，田單派人散佈出來的謠言，被
騎劫聽到了，這項傳說，竟那麼巧妙地與他的預料不謀而合，於是他興沖沖地跑去對太子說道：
「齊湣王早就死了，齊國只剩下莒和即墨兩個城池尚未攻下;樂毅能在六個月內，攻下齊國
七十多座城池，區區二座孤城，豈有攻不下之理?只是他不願意攻下罷了！他所以如此，無非是
想留此二城，作為政治資本，示恩齊人，使齊人歸附，一旦他得到齊人擁護，恐怕就要自立為齊
王了！」
太子樂資聽到了這消息，一夜不曾好睡，次日早朝，趕不及似地便把得自騎劫的消息稟告了
父親燕昭王。誰知燕昭王聽了勃然大怒道：
「我們的國仇家恨，若非樂毅，有誰能報，他的忠心智勇，寡人從未懷疑;你年輕不識忠
良，不辨是非，膽敢在殿前妄奏，擅自誣陷大臣;小子，你可知罪?況且，縱使樂上將軍真想做
齊王，論功憑賞，又有何不當，你豈可聽人胡言亂道！」
當場將太子打了二十大板，斥出殿去，樂資引為奇恥大辱，從此深恨樂毅。卻說燕昭王當下
便派劇辛持著符節前往臨淄，拜樂毅為齊王。
使臣到達時，樂毅早已知道朝廷發生的事，面臨詔節，不禁伏地感激涕零的說道：
「臣樂毅無才無能，承蒙王上擢以上將之位，此生必然竭智盡忠，永為臣僕！如今又蒙賜封
為齊王，我雖萬死也不敢接受，煩請回報吾王，此乃我的一片衷心，大王之德，我樂毅縱然肝腦
塗地，也不足回報啊！」
劇辛同奏昭王，昭王說道：
「我早深知樂毅是決不負寡人的！」
於是重賞樂毅家黃金千鎰，並且增大他的府第，以示榮寵，一時諸侯莫不稱贊燕國君臣之相
得！
只有在即墨的田單，聽到消息後，長歎道：
「這真是齊國一時的不幸，齊國要想復興，恐怕是燕昭王以後的事了！」
燕昭王雖能倚重樂毅，只是得了齋七十餘城後，難免恃勝而驕，認為天下英雄，只有「寡人
為最」了;加上他又是個不知足的人，有了功業，便想長生，於是廣求方士，煉長生之藥，想與
自然死亡的命運對抗。騎劫便不知究裡地進了方士王成;昭王將他妥置在別宮裏，與其他的方士
住在一起，專門煉製丹藥。
原來王成是即墨城中一位精通燕語的藥師，他本是齊太傅王蠋的姪兒。當年，樂毅攻破臨淄
時，王蠋獨居在晝邑，因為誓不降燕，壯烈殉齊。玊成痛心叔父的犧牲，對燕深懷仇恨，毅然接
受了田單的派遣，改裝成方士，混入了燕京。如今，他加入了替燕王煉丹求長生的行列。大凡方
士所提煉的丹藥都以滋補為上，但過量的補劑反而傷身。昭王因為長期服藥，滋補過甚，久而內
熱發病，竟然不治。
燕太子樂資即位，是為惠王。田單得到消息，歡欣若狂，認為機會來了，立刻派人尋找王
成，到處散佈謠言道：
「樂毅很早就想做齊王了，只是受昭王厚恩，不忍背叛，如今昭王已死，恐怕他不再聽從新
王指揮了。目前，齊人最怕的是燕王撤換樂毅，因為換了任何將領，都不會像他這般討好齊人，
這樣一來，莒和即墨的命運就不久了！」
燕惠王早在做太子時，就與樂毅有了心病。現在所聽到的又和騎劫先前所言完全符合，不由
得信以為真，就命騎劫來接替樂毅的職務。樂毅也知道燕王的舉動完全是對他的不信任，他也不
可能率領擁護自己的燕兵反抗，因為如此一來就傷了先王賞識他的苦心;事出無奈，強忍一掬英
雄淚，率領家人，星夜投奔自己的祖國──趙。（由於他是當代名將，趙王頗為器重，特封他於
觀津，號為望諸君。）
騎劫來到齊地，做了燕軍統帥後，他將樂毅時代一切軍中規定與軍事佈置，全改了弦、易了
轍，燕軍見他志大才疏，心中難兔不服。他到了即墨不到三天，就下令進攻，把即墨城圍了個水
洩不通。
只是燕的這一連串作為，全在田單的計劃之中了。田單看著燕一著一著地錯，內心一分一分
地喜了。
七、佈巧計，神師下凡
有一天早晨，田單才起身，便召集城中軍民，說道：
「諸位父老兄弟們，大家用不著再擔心齊軍的勢盛了，夜來我做了一夢，夢見上帝對我說：
齊國就要復興，燕兵即將敗逃;不日，當有神人下降，做我的軍師，那時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了！」
這時有一穎慧的小卒，悟出了田單的用意，走出行列，低聲對田單說道：
「我可以做神師嗎?」
說罷回頭就走。田單上前，一把將他拖住，對眾人說道：
「我夢裏所見的神人，就是他了！」
於是馬上給小卒換了衣冠，恭恭敬敬地請他上坐，向上跪拜。立刻，全城的人都知道神仙下
降了;等到眾人散去，小卒便私下誠惶誠恐地對田單說道：
「我欺騙了將軍，我實在一無是處！」
「只要你別說破，其他的事，由我設計指揮，就是了！」
日後，田單不管發什麼號令，都說是遵照神師的指示，城中軍民都信以為真，民心士氣從此
增高了不少。
一天，田單又傳述神師的命令道：
「為了紀念祖先，每天吃飯的時候，必須先當空奠祭一番，以求得祖先的佑助！」
百姓們聽到這一指示，無不照著他的話做了。只見每日早晚百姓們在庭院中當空奠祭之際，
空中飛鳥見下面有東西可吃，都紛紛爭飛下來啄食。如此每天早晚二次，在即墨城上，蔚為奇
觀;城外燕軍遠遠看見，深以為異，一打聽，才知城內有神師下降，助齊復國。
於是燕兵都以為齊人真得了天助，決不可與齊人為敵，與齊人為敵，便是有違天意！這封燕
軍士氣的影響自然是不小了。
八、誑騎劫劓俘掘墳
田單掌握了燕軍鬥志稍微鬆懈的時機，派人前往燕營密見潛伏軍中的王成，授予機宜。次
日，王成對上奏道：
「從前昌國君樂毅雖會用兵，但是太過仁慈，捉到齊人皆予寬容，所以齊人不怕;這便是他
三年攻不下一座孤城──印墨的原因。其實，他捉到齊人，周不著殺他，只要把鼻子割了，城裏
人看了，定然大懼，認為從此進不了天堂（齊人有這迷信），即墨城就可不攻而下了。」
騎劫有勇無謀，立表贊同，隨後大張旗鼓，並把齊國投降兵卒的鼻子一齊割去，押在陣前攻
城。並向守軍揚言道：
「即墨百姓聽著，你們如不早日投降，一旦被俘，當割鼻示懲，有如此輩！」
城中的軍民見到自已的同胞手足受到這種殘害，都憤恨萬分;又怕自已一旦得到同樣遭遇，
於是決心死守。此時更有一名守衛的軍士站在城牆上大聲喊道：
「騎劫，你這個暴徒，我們必將復仇！」
騎劫聽了，大笑道：
「你們仔細聽著:凡是被俘的，均施此刑！我告訴你們：我不再是懷柔寡斷的樂毅，再不投
降，你們等著瞧吧！」守城軍士聽了這番話，更是敵愾同仇了！
田單一見第二計劃成功，馬上又在城外散佈流言道：
「即墨城裏的人非常敬重祖先。祖先墳墓都在城外，他們最怕的，就是燕軍發掘祖先的墳
墓，暴露祖先的骸骨了。」
騎劫聽到這一流言，不加思索，馬上叫土卒晝夜發掘齊人的祖墳，並把墓內屍骨散拋在墓
外。即墨人在城上望見如此慘狀，無不痛哭流涕，咬牙切齒，大罵燕人荼毒，罪及先人，誓報此
仇！紛紛來到田單面前，要求准許他們出城和燕軍一決死戰！
九、齊軍詐降火牛破燕
田單知道民心士氣可用了，於是偽傳神師的命令，精選了五千身體強壯、有作戰經驗的老
兵，藏匿在民間，卻叫老弱婦女拿了刀槍在城牆上輪流守城;然後又派遣使者去見騎劫，請求投
降道：
「如今即墨的糧已盡，壯丁已死，我們不願餓死溝壑，大家已決定投降;此刻城中正行戶口
和兵了之清冊，後日一早田單必出城面降將軍閣下！」
騎劫暗喜，不禁大笑，回顧在場諸將，說道：
「諸位，我比昌國君何如?他三四年打不下的地方，我來不到一個月，就請降了！」
諸將都道：
「將軍天人，昌國君那能與將軍相比！」
即墨投降的消息很快地傳到全軍，燕兵們欣喜若狂，都高呼萬歲！
次日，田單又召集即墨人開會，告訴他們需要黃金千鎰，請他們踴躍樂捐，並聲明此舉的重
要──關係全即墨的存亡。黃金收齊後，找了城裏的幾個士紳，私下帶著去燕營賄賂騎劫，請他
大兵進城之時，務必保護全家老小，騎劫也答應了，還一一發給小旗，叫他們插在門上，以資識
別。
從此，燕軍一心一意只等日子到來，好接受投降，毫無戒備。
就在約降的第一天夜裏，田單把城裏所有的牛都搜集起來，一共得一千多頭，牛身上用布蒙
著，布上畫上五彩花紋，看上去不知是何神物?又在牛角上綁上利刃，增加了殺傷力;牛尾巴則
綑著一把在油中浸透了的柴草，有如掃帚：然後把牛排在預先挖好的城門洞口待命。到了下午酉
時時分，所有原自獨立的洞穴皆已打通，但向外的一端則仍為小孔，或留下薄薄的一層掩蔽，以
免燕軍窺破。
日落西山，大地披罩上一層淡淡的暮色，田單已一切就緒了：
──總數近百的洞穴，都面對著燕營主力，每穴足夠三隻火牛及戰士通過。
每隻牛拖著膏油麻葦尾巴都已確實綁好;每群牛後面有三個手持火把的人，仍有一部份
牛群排在城門後面。
──五千個躍躍欲試的戰士，都手持大刀闊斧，塗面彩衣，精神抖擻，分別列於一千頭火牛
之後，主力則排在城門附近的牛群後;城門即將開啟。
守城的老弱婦孺已備好大鑼、大鼓、號角等響器，分由各人執掌。
夜漸漸深了。
歷史的新頁就要展開。
田單召集了五千壯丁，手持火把，所有的火把向牛尾點去，凡被點燃尾巴的牛，都負痛往前
奔竄，衝入敵營。一批去了，一批接著，五千壯士用五色塗面，拿著武器跟在牛後，也跟著衝進
敵營。
睡鄉中的燕軍，正寢在明日受降的甜蜜裏，忽覺天旋地轉，只聽得蹄聲陣陣，吼聲連連，卻
不知何事?惺忪的睡眼中只見得數不清的龐然怪物自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個心慌意亂，不知如何
抵擋?火牛因尾巴負痛，逢人便以頭上利刃相觸，許多燕軍死於非命，尚不知為何物所傷?
近處是燕軍奔命嘶喊的慘叫聲，遠處傳來了鼓聲、鐘聲，真是金鼓齊鳴，驚天動地，燕軍倉
惶失措，亂成一團，不是被牛角上的利刃戳死，就是被牛群踐踏而死，或是被後面跟來的齊兵殺
死，燕軍為之大敗，一個個呼天搶地喊道:難道幫助齊人復興的神人果真派出了神物、神兵，要
來殲滅我燕軍嗎?
燕軍死者不計其數，騎劫也在亂軍中殉難，田單乘勝追擊，所過城邑，聽到齊兵得勝，都反
正歸齊。田單兵勢日盛，把燕軍一直驅出齊國邊界，齊國所失的七十多座城池都給收復了。
十、受封拜相
田單把燕兵趕出了國境，這才下令休兵，自己同到臨淄，整理官室，修建宗廟，諸將認為田
單功大（齊國的復興工作，雖由莒和即墨二城擔負，實際上只是即墨一城、田單一人的功勞）紛
紛倡議擁立他為王，田單知道了，立刻召集諸將，並對大家說道：
「我只不過是齊王疏遠的宗族，怎敢自立為王?如今世子法章仍在莒城，我整理宮室、宗
廟，正是準備迎他回朝的呀！何況我是受了世子的指示才能復興齊國的，我怎可背叛世子自立
呢?」
話說完，立即迎世子於莒，由王孫賈伴駕而行，田單還親自出臨淄城郊三十里迎接世子。
世子即了位，是為齊襄王，先率文武百僚告於太廟，然後對田單說道：
「齊國危而復興、亡而復存，都是叔父的功勞，叔父是從安平開始揚名的，現在就封您為安
平君，食邑萬戶，永為齊國宰相！」
田單卻很謙遜地說道：
「齊國的復興與其說是臣的功勞，不如說是舊日士卒的功勞，假如沒有他們的勇敢堅毅，區
區即墨，怎能堅守到如今?微臣受封實在有愧，還請大王對他們作妥善的安置！」
齊襄王立即下令，凡在即墨抗燕的舊日齊軍士卒，願留軍中服務的，進階三級，仍保留退役
後的待遇;願退役歸田的，每人給上田五十畝，房屋三間及安家費;尚未成親的，給予結婚補
助;負傷殘廢的，撫養終老;作戰陣亡的，撫恤終身。在復國有功的軍民封賞完畢之際，田單也
因遜謝不成，接受了相國的尊位。尤其當他拜相之日，襄王為了激勵士卒，別忘了危難之時，親
賜田單金牌一面，上書〝毋忘在莒〞四個大字。（這也就是毋忘在莒的第二層意義）
十一、惠及同胞
然而，法章由世子繼承了王位，無疑的，他是飽經憂患的人。凡是飽經憂患的人很容易起疑
心，耽心別人有意害他;襄王甚至懷疑起田單來了，他不知道田單所以迎他同國即位，完全是表
示對他的忠心不二。而且田單是深愛齊民的，他也是為了要使齊君、齊民合為一體，政治上軌
道、國家能富強，才如此做的！若非齊國託天之祐，出現了一位有卓見的貫珠先生，這個久病初
見轉機的齊國恐怕萬劫不復了！
田單為相後，有一天路過菑水，看見一位老者徒涉菑水，不傎染了風寒，瑟縮地蹲伏在沙灘
上。田單見狀，立刻吩咐手下人拿件衣服給他禦寒;可是在天寒地凍之際，誰又願意犧牲自已來
成全一個陌生的老者呢？田單只好自已脫下身上的狐裘，披在老者的身上。
這件事情卻讓襄王知道了，他憤憤地說道：
「田單這種作為是有計劃的吧？他一定是圖謀我的王位了;若不及早設法，恐怕慢了！」
再一環顧左右，並無人影，只有在跟前大石旁站著貫珠，襄王呼他上前，問道：
「你聽到了我的話了吧?」
「聽到了！」
「那麼，你同意我的話了?」
「我倒認為您不如利用這機會，把它移作自已的善舉，只要您嘉勉田單的善舉，下個命令說
──寡人時時耽憂人民飢餓，因此田單分糧，讓人民能得飽食;寡人時時耽憂人民挨寒受凍，因
此田單解裘，讓人民能得溫暖；寡人記掛百姓，田單也記掛百姓，他的所作所為本是我的心意
呀！──如此一來，只要田單有了善舉，您來嘉勉他，嘉勉他的善舉，不就是肯定了您的善心
嘛！」
「說得好！說得好！」
一二、忠心耿耿
田單做了齊相之後，功名富貴兼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可說是「位極人臣」，但是他
並沒得意忘形，仍然謙敬一如往昔。
俗話說得好，人一得名，謗亦隨之。田單相齊之後，猜忌田單的人自然不少，其中有一位說
得上是反田派的領導人──貂勃。他經常在人前人後公然的罵田單:「安平君、小人也。」
田單卻不跟他一般見識，反而特別邀請貂勃，設酒食款待，酒過三巡，田單才誠懇地問道：
「單什麼時候得罪過先生呢?要不然，您何以常在朝廷上指責我的過失呢?」
事實上，貂勃之所以反對田單，只是對田單的人格不了解，始終認為他不忠於齊王而懷有二
心，因此他使答道：
「從前大盜盜蹠的狗一見到堯就吠個不停，這並非說盜蹠較尊貴，而堯帝較輕賤，只要是
狗，牠的吠聲永遠是指向那不是牠主人的呀！」
於走，田單了解了，他不念舊惡，立刻向襄王保薦貂勃，任以高官，一場千戈，就此化為玉
帛。
不久，貂勃受命到楚國當大使去了，這卻給了另外一批反對田單人士的口實，這一批人正是
齊襄王身旁的九位幸臣，他們對田單渲赫的聲勢，早就嫉妒在心，有此機會，立刻進了讒言道：
「安平君對大王不守臣節，對內──他安撫百姓，收服民心，接濟窮困不足的，施恩德於
民;對外──他招納國外的人和天下賢士，交結諸侯中的俊傑，他是想造反哩！」
「別再講了，叫單來！」襄王怨怒地說。
田單知道又有人中傷了他，使齊王對他的忠誠起了懷疑，就赤腳散髮，脫去上衣，一到襄王
面前便道：
「微臣知罪、微臣該死！」
襄王卻沒說啥?事實上他又能說唅?過了五天，他才對田單──這位忠心耿耿的復齊功臣
──說道：
「你不曾得罪寡人，有什麼罪呢?今後，你我君臣各守本分便是了！」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過了些時，出使楚國的貂勃回來了。襄王賜勃飲酒，酒酣耳熱之際，
襄王故態復萌，想起了田單，又急喊道：
「叫單來！」
貂勃乘機問襄王道：
「大王您自比周文王，覺得怎樣呢?」
「寡人怎能與周文王相比呢?」
「那縻跟齊桓公比，又覺得如何呢?」
「也不如！」
「臣也知道大王不如，可是周文王得了呂尚，以他為太公;齊桓公得了管仲，以他為仲父;
現在大王得到安平君，獨稱他為〝單〞，自從開天闢地以來，人臣的功勞，有誰比安平君更大的
呢?可是大王卻說「叫單來」（影射孤單的單），您為何說出這亡國的話呢?」
「過去，大王不能保守先王的社稷，以致燕人入侵，才逃到城陽山中，安平君以岌岌可危的
即墨孤城，憑藉著三里的城，五里的郭（外城）、七千的殘兵，收復千里的齊地，這都是安平君
的功勞呀！」
「當時，安平君若自立為王，天下無人能阻止他;但是他本著天理正義，辛辛苦苦地迎立大
王回國，治理百姓。如今，國家安走了，大王卻叫他〝單〞，這是連小孩都做不出來的事情呢！
大王快快殺掉這九個設讒言陷害安平君的人吧!不然，國家就危險了！」
襄王大悟，立刻殺了九位幸臣，更將夜邑（今山東掖縣）一萬戶加封給田單。田單的地位，
至此始得穩固。
一三、禮賢下士
田單以他的至忠至義感動了襄王，鞏固了相位，獲得了齊國上下的擁戴;另一方面，在他身
上也表現了戰國時代精神的特質──對理性的服從。
原來，田單以火牛陣擊敗燕軍，長驅北上，進攻燕軍佔領的最後一站──齊的聊城。守聊的
燕將受到燕君左右的讒言，不敢返國;田單雖挾勝利的餘威，圍攻經年，士卒卻傷亡頗多，一時
也攻它不下。倒是處士魯仲連建議採取攻心戰術，他給燕將寫了一封信，先陳述形勢，曉以利
害，再作出了二點的結論：
一、停兵休戰，全車甲回報燕王，燕國上下必定欣喜，而且燕王定會加以重用，如此一來，
矯國革俗，功名在望。
二、放望返燕，東游於齊，請齊王割地封侯，世世稱孤道寡，與齊共存亡。
田單素來以攻心戰聞名，但在聊城無計可施時，他毅然決然地採取魯仲連的建議，他虛心地服從
理性的精神是可佩的（燕將接信後，隨即罷兵而去，聊城得以安然無恙）。
又有一次，田單帶兵攻打狄國（今山東高苑縣西北）行前，去請教魯仲連。魯仲連笑道：
「將軍這次攻狄，是不會成功的！」
田單怒道：
「過去找憑著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和一些殘兵，就能擊敗實力龐大（有一萬輛兵車）的燕
國，收復齊的故土;現在我以強大的兵力竟攻不下一個小小的狄國，這是不可能的吧?」
女話一說完，內心大不以為然，逕自上車去了。
果然，田單攻狄三個月，竟然攻不下，齊國人都批評田單，說他白白犧牲了許多生命，還編
出歌謠來諷刺他。田單心生恐懼，兼程趕去請教魯仲連：
「先前，先生料定我攻狄，定然失敗，其中必有原故，還請先生明白教我！」
魯仲連道：
「將軍在即墨，坐下來時，手裏就忙著編織草器;站起來時，肩上扛著的是鋤頭，與士兵同
甘苦，共患難;又舉國家大義去激勵士氣，要大家知道：離此一步，便無死所;當時，將軍抱必
死的決心，士兵沒人有貪生的念頭，所以能打敗燕軍！可是現在呢？將軍有了功名富貴，只有求
生享樂的欲望，沒了必死的決心;打起戰來，自然不能成功了！」
田單聽了，這才如夢初醒，立刻親到前線督戰，身先士卒，齊軍一鼓作氣，就把狄城攻陷
了。
一四、結論
安平君田單有情操、有人格、有智慧、有毅力，他憑良心，替國家辦事;他盡本分，為國君
效命;他嚮仁義，替百姓謀福利，是後世人臣的楷模;他不僅是一位卓越的軍事家，同時也是一
位偉大的政治家，更是一位最值得我們欽仰的忠義英雄！
熾天使書城
【二、蘇武】
一、前言
自古以來，匈奴一直是中國北方的大患，統一六國，有赫赫武功的秦始皇就為了一句「亡秦
者胡」的流言，不惜耗竭民力，修築萬里長城，並且不顧怨謗，大批移徙軍民充實邊塞。秦雖然
沒有亡於匈奴，但匈奴卻因為秦末中國的內戰而逐漸壯大，到漢朝初年時氣燄已經極盛。漢高祖
雖然能用智慧擊滅力能扛鼎的項羽，但對匈奴卻是落得被困白登，狼狽敗逃的下場，只好嫁個公
主過去，送些金銀財帛，「和親」了事。到呂后（高祖妻）當權時，匈奴的曠代雄主冒頓單于竟
然還為了一封求婚信來侮辱她，呂后也只能忍氣吞聲，婉言辭謝。接下來的漢文帝、漢景帝，雖
然繼續用「和親」政策來安撫匈奴。但是對邊防的態度已經轉為積極;文、景兩帝在位共計三十
九年，秦末以來因長期征戰而枯竭的民力又強大起來，當年輕而有大志的漢武帝繼位以後，這股
強大的民力終於使匈奴嚐到苦頭，再也不能像從前一般的囂張了。
武帝初年，「和親」政策不變，但是他積極練兵賽馬，努力拔擢將才，摩拳擦掌，準備痛擊
匈奴。元光二年（西元前一三三年），漢軍設計誘敵突襲的謀策失敗，兩方才撕破了臉。漢武帝
改變了戰略，開始主動出擊，從元光六年起，衛青、霍去病、公孫賀、公孫敖、李廣等大將多次
出塞作大規模的討伐，戰果極為豐碩。匈奴的領土大為削減，人口和牲畜的損失更是慘重，再也
無力來進犯中國的邊塞;雖然漢朝也付出國力虛耗的重大代價，但衡量輕重，似乎還是值得的。
在漢朝和匈奴長期的爭戰中，出現了許多不世出的偉大人物，他們的英雄事蹟不是光用可歌
可泣四字就能形容的;在這些人物當中，要說忠義卓絕一世，風骨萬代同欽的，再也沒有人能比
得上蘇武了。
二、出使匈奴
蘇武字子卿，他的父親蘇建曾經跟隨大將軍衛青出擊匈奴，因功被封為平陵侯，不過後來又
因失職被廢為平民，最後又被派任為代郡太守，死在任上。蘇建有三個兒子，蘇武的名氣最大。
蘇武年輕的時候，憑藉了父親的官勳被保任為郎官，他的哥哥蘇嘉、弟弟蘇賢也同時被保任
為郎官。後來蘇武升遷作了栘中廄監（主管朝廷馬房之事），到天漢元年（西元前一00年），
他三十九歲，被武帝派任為中郎將，奉命拿著節杖出使到匈奴去。
原來當時漢朝和匈奴還在交戰的狀態中，雙方為了明瞭敵情，都經常派遣使臣去對方窺探軍
情;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但是匈奴卻硬是拘押了漢朝派出的使臣如郭吉、路充國等十多批
人，漢朝當然也不客氣的扣押了匈奴派來的使者作為抵押。到武帝太初四年（西元前一0一年），
匈奴的老單于呴黎湖死了，他的弟弟且鞮侯繼位。就在太初三年，漢貳師將軍李廣利遠征西域大
宛國，誅殺大宛王，威震西域。且鞮侯單于害怕漢軍趁勢來攻，就主動向中國表示友好，說:「
漢天子，我丈人行（長輩之意）也。」並且立刻派遣使者把從前拘留的十多批漢朝使臣路充國等
人護送同中國。漢武帝當然大為高興，因此也要把以前扣留的匈奴使者遣送回去，做為回報，同
時還要送一份豐厚的禮物來答謝且鞮侯單于的友好行動，蘇武便是負責這件任務的使臣。
蘇武和部屬副中郎將張勝、假吏常惠等人，先募集了兵士、斥候一百多人，再帶領匈奴的
使者們向北方前進。他們見到了且鞮侯單于，送上漢武帝的禮物;這時且鞮侯就顯露出驕狂的態
度，認為漢朝送來禮物是因為怕他。蘇武等人看了都大大失望，認為兩方修好的可能性實在不
大，他們也無可奈何，只好等著且鞮侯單于發送他們回國。誰知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變故，使得
蘇武在匈奴竟然一待就是十九年。
三、威武不能屈
當蘇武等人還待在匈奴時，匈奴國內發生了一件內亂事件，就是匈奴緱王和流落在匈奴的漢
人虞常等合謀要殺匈奴丁靈王衛律，並且要劫奪單于的母親閼氏回漢朝去。緱王和他的舅舅昆邪
王早先投降了漢朝，後來因和匈奴作戰，又被捉回匈奴，但是他一心想念昆邪王，想要南走回中
國。衛律原是漢人，被大臣李延年保薦出使匈奴，他回國時聽說李延年犯罪，一家被殺，因害怕
受牽連，就潛逃投降了匈奴，被單于封為丁靈王，並且常和他商量國家大事，很得信任。
虡常是長水（今陝西藍田縣北）人，當年在中國時和副中郎將張勝交情很好，他和緱王謀
反，就私下先去見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可以暗中用弩箭射殺他;不過我母親
和弟弟都在國內，希望漢朝能對他們多加照顧。」張勝也不告訴蘇武，便自作主張答應了，並且
還送了一些貨物給虞常。
過了一個多月，且鞮侯單于外出打獵，只有王后閼氏和子弟們留著;緱王、虞常等七十多人
就想趁此機會發動叛變，不料他們中的一人竟然夜裏跑去告密，單于的子弟們立刻發兵和他們交
戰，因為寡不敵眾，緱王等人都戰死了，只有虞常被活捉。
且鞮侯單于回來後大為震怒，就派衛律來審問這件事。這時張勝聽到消息，害怕先前和虞常
講的話被虞常招供出來，連忙去報告蘇武。蘇武又驚又歎，說:「事情既是這樣，一定會牽連到
我，我身為國家使臣，如果先受了他們侮辱才死，那就更加對不起國家了！」立刻就要自殺，張
勝和常惠急忙加以阻止勸解，蘇武才罷手。
果然虞常的供辭牽連到張勝，且鞮侯大怒，召集族人們會商，想要殺掉漢朝的使臣;當時
左伊秩訾王就說:「謀殺衛律就要處死，那麼謀殺單于又該當何罪呢?不如叫他們投降也就罷
了！」且鞮侯覺得有理，就叫衛律去召蘇武來審問。
蘇武被召，就對常惠等人說:「我奉令出使匈奴，如今屈節辱命，雖然能夠活著，又有何面
目歸漢?」立刻就拉出佩刀往身上刺。衛律大驚，連忙撲上去抱住蘇武，奪下佩刀，立即叫人趕
快召醫生來;醫生用匈奴的方法為蘇武治傷，在地上挖個坑，燒了炭火再蓋上土，然後讓蘇武俯
臥在坑上，用力踏他的背排出汙血。蘇武原已斷氣了半天，這時又開始呼吸了。常惠等人大哭，
又把他抬回營房。且鞮侯很敬重蘇武的氣節，早晚派人來問候他。同時把張勝關在牢裏。
蘇武漸漸痊癒了，單于派使者勸蘇武投降，蘇武不加理會;又叫他一起來定虞常的罪，要趁
此逼蘇武投降。衛律先用劍斬了虞常，又說道:「漢朝使臣謀殺單于近臣，應當判死罪：肯投降
的，可以赦兔他的罪。」副使張勝被迫不過，投降了匈奴，祇有蘇武不屈。衛律又道:「副使有
罪，正使應當連坐！」蘇武道:「又不曾同謀，又不是親屬，為什麼要連坐?」衛律用劍對著
他，蘇武動都不動，衛律見硬的不行，只得委婉的勸說道:「我從前也不是有心背叛國家，可是
自從投降了匈奴，蒙單于厚恩對我為王，現在擁有數萬人馬，牛羊滿山，富貴無比。你今如能投
降，明日也必和我一般。否則白白犧牲了性命，又有誰知呢?」蘇武不理，衛律又脅迫道:「我
現好言相勸，你若投降，我與你約為兄弟，錯過了今天機會，如再想向我求情，就辦不到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蘇武便破口大罵道:「你這不忠不義的小人，你以為我還想見你嗎？你
既已靦顏事仇，為虎作倀，還有何面目來同我講話?單于竟相信你這般人才，你不平心主持正
義，反迫害大漢使臣，破壞兩國邦交。我可警告你，南越王殺漢使者，被滅為九郡;大宛王殺漢
使者，被懸頭在漢北闕;朝鮮王殺了漢使者，即時被誅滅;祇有匈奴還沒惹過這禍。你明知我不
會投降，故意想使兩國相戰，匈奴的禍患，就要從我身上開始了！」
四、北海牧羊
衛律看鮇武威脅利誘，都無法動搖，祇得回覆了單于。單于見他如此，更想要他投降，就把
他囚在一個大地窖裏去，不給他飲食，只讓他隨身帶著一床氈子。蘇武餓極了時，就把地上的
雪，和著氈毛一齊吃，過了幾天，竟然沒有死。單于覺得奇怪，以為他得到神的保佑，又將他放
逐到杳無人跡的北海邊上，給他一群公羊叫他牧放，並且告訴他道:「要是有一天，你的羊群生
了小羊，你就可以回去了。」公羊怎麼會生小羊?這就等於說永久不放他回去了。
蘇武來到那冰天雪地的北海之濱，四顧茫茫，舉目無親，又沒有糧食，於是他到處掘捉野鼠
收藏的草實以充飢。這樣苦苦的過了五、六年，在這五、六年中，他手持漢節，坐臥不離，以致
節上的旄完全脫落乾淨，他還是很堅強的硬撐下去。一天，單于的弟弟於靳王來北海打獵，看見
他，很欣賞他的為人，供給他衣食，並且還替他架起了營帳，兔得他在外露宿。可是好景不常，
只過了三年多的好日子，於靳王就死了，他的部眾遷移到別的地方去。這年冬天，丁零人又盜去
了蘇武的衣服和羊群，於是他又過著窮困的生活。
先前蘇武在漢朝時曾作過侍中，和李廣的長孫李陵兩人交情很好。天漢二年李陵將步兵五千
人出塞，孤軍深入三十日到浚稽山下。單于自將二萬騎圍攻陵軍，被陵擊殺數千人。單于大驚，
增兵八萬餘人，血搏一晝夜，到底寡不克眾，客不鬥主，步不敵騎，遠不勝近，李陵矢盡兵殲，
不得已投降了。單于很尊重他，把自已的女兒嫁給他做妻子，立為右校王。陵在漢朝和蘇武是朋
友，武出使的笫二年，陵降匈奴，心裏覺得慚愧，不敢去訪問蘇武。後來單于派陵到北海上去遊
說蘇武，因此李陵到了北海邊上，備辦了酒席和歌樂宴請蘇武。在那窮荒絕漠之地，故人相逢，
真是悲歡交集。李陵對蘇武道:「單于知道我們交情深厚，所以叫我來勸足下投降。單于實在是
虛心相待，足下又何必固執?足下既永無歸漢之期，空在這無人地方自己吃苦，你這忠義精神，
有誰知道?不瞞足下說:我從漢家來時，令兄長君做奉車都尉，跟天子到據陽宮，扶車下階，車
轅觸柱折壞，被劾大不敬，自殺謝罪，天子賜喪葬錢二百萬。令弟孺卿，跟天子到河東祭神，侍
從官有因爭船互相推擠落水淹死的，孺卿奉命追捕罪人，沒有捉住，怕得罪喫毒藥死了。我來時
太夫人已經去世，我親自去送葬。尊夫人年輕，聽說改嫁了。那時候尊府上剩兩位令妹，兩個女
孩，一個男孩，現在又隔了十多年;生死不可料。唉！人生如朝露，足下何自苦如此！想我李
陵，初來匈奴時，整天憂心如焚，只怕有負朝廷，又繫念家中老母;後來老母被戮，妻子全死，
我也就心灰意冷了?當今陛下春秋已高，法令無常，大臣往往無罪被誅，朝廷的思義何在?足下
即便能回漢朝，前途安危;也不可知，你還為誰呢?願你今日聽我之言！」蘇武道:「我父子兄
弟，蒙朝廷厚恩，身居重任，位列通侯，常願肝腦塗地，殺身以報國家。人臣之事奉君上，猶如
子之事父，子為父死，死無所憾！少卿，請你不必再說了！」李陵默然，祇得放下這話與蘇武飲
酒澆愁。
一連過了幾天，李陸實在忍不住，又懇勸蘇武道:「子卿！你為什麼這樣執拗，硬不肯聽我
忠言相勸呢?」蘇武憤然答道:「我蘇武自認早已死了。王爺！你如一定要苦苦相逼，請盡今日
之歡，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他至誠不變，大為感動，歎道:「子卿真不愧忠義之士，我
李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了！」說罷痛哭，和蘇武淒然告別而去。並用他妻子的名義，送蘇武牛
羊幾十頭。
後來，李陵又來到北海之上，告訴蘇武道:「最近捉到雲中生口（稱敵人活的俘虜），說太
守以下，吏民都白衣帶孝，都說皇帝駕崩。」蘇武聽了，南向叩首，放聲大哭，一逋哭了幾天，
口中吐出血來。
五、持節歸漢
這樣又過了幾年，匈奴壺衍鞮單于即位，他母親閼氏行為不正，國內形勢不安，常怕漢兵來
攻擊他。於是衛律為單于計劃，要求和漢朝和親。這時武帝既死，昭帝即位，答應和匈奴和親。
漢朝使臣來到匈奴，要求遣送蘇武等人返國。單于謊說蘇武已經死了。後來漢使又到匈奴，隨蘇
武來匈奴的假吏常惠，秘密往見漢使，對他說明真相。並說單于信神:「你可騙單于說，漢天子
在上林苑射得一隻雁，雁腳上繫著蘇武親筆寫的一封信，說明現在北海某地，並沒有死，特遣臣
來迎接。」使臣果然依照常惠的話，責備單于，說他欺騙。單于環顧左右，大為吃驚，馬上向漢
使謝罪道:「蘇武等實在還在！」才把蘇武放了出來。
李陵聞知蘇武即將回國，擺酒替他餞行，舉杯向他致賀道：「足下現在是揚名於匈奴，顯功
於漢室，就是古來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偉人、圖畫所描繪的功臣，又有誰及得過你！我雖然不成
材，假使當初國家能保全我的老母和家人，我是會奮起洗雪暫時投降的恥辱的。不料漢朝卻將我
全家斬首，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呢?」說罷，李陵又起舞長歌道:「經萬里兮度沙漠，為
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歌罷，李陵
泣不成聲。
這時單于令蘇武召集舊日僚屬，那當年同來的一百多人，或死或降，能隨蘇武回國的，祇有
常惠等九人。臨行之時，李陵又來相送，行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河梁之上，李陵又作了三首
詩，然後痛哭而別。其詩道：
「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跼。仰視浮雲馳，奄忽互
相踰，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
賤軀。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
酬，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恨恨不能辭。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
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蘇武等回到京師，已是昭帝元始六年春（西元前八十一年）。蘇武在武帝天漢元年出使匈奴
時，是三十九歲的壯年人，到昭帝元始六年回國，已是將近六十歲、鬢髮皆白的老翁了。昭帝詔
拜蘇武為典屬國，賜錢二百萬，公田三頃，宅一區。同表匈奴的常惠等三人，皆拜為中郎，帛各
二百匹。其餘六人，因為年老，不願為官，各賜八十萬，終身兔除他們的賦稅服役。
到漢宣帝甘露三年，下詔在麒麟閣立功臣的畫像，以資表揚，蘇武也名列其中，千秋萬世，
永垂不朽。至聖孔子曾說:「行已有恥，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又說:「志士仁
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蘇武的志節作為士人的楷模可以無愧了。
宋朝的文信國（文天祥），有蘇武忠節圖詩云：
「獨伴羝羊海上游，相逢血淚向天流，忠貞巳向生前定，老節須從死後休。不
死未論生可喜，雖生何恨死堪憂，甘心賣國人何處，曾識蘇公義膽否！」
熾天使書城
【三、關羽】
岳飛是一個民族英雄，一個政治性的英雄;關羽則是一個大眾英雄，一
個社會性的英雄。在中國社會下層普偏大眾，對關羽的崇敬是更超於岳
飛之上的。全國各地有關帝廟，從前國內大陸上理髮舖、切麵舖、菜
館、客店，全都掛有關公像。大概只要中國人足跡所到，關公一千七百
年以前的英魂毅魄，也會隨之而往。 ──錢穆
一、宴桃園三結義
關羽，字壽長，後來改字雲長，河東解縣（今山西解縣）人氏。生於東漢桓帝延熹五年（西
元一六二年），卒於魏帝建安二十四年（西元二一九年），享壽五十八
關羽天生就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從小好打抱不平，後來因看不慣地方上的土豪，一拳將他
打殺，就流落到江湖上了。這時鉅鹿人張角在靈帝中平元年（西元一八四年）舉兵造反，自稱
「天公將軍」，其弟張寶稱「地公將軍」，強梁稱「人公將軍」。由於他們頭上都裹著黃巾為標
幟，因此時人稱他們做「黃巾賊」。黃巾賊初起時，聲勢浩大，靈帝派了左右中郎將皇甫嵩、朱
俊率領大兵前去討賊，一面詔令各州郡嚴密戒備，以兔賊勢蔓延。其中張角一股賊兵，卻向幽州
而來，豳州刺史立即張貼榜文，徵募各地豪傑義士。關羽認為此乃男兒以身許國的不二時機，便
起身逕往城中報名去了。
這日，來到一處酒店，關羽朗聲叫道：
「酒保，快拿出好酒來，別耽誤我進城投軍的時間！」
這一叫倒驚動了二位拔尖兒人物來。一位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後裔、漢景帝的玄孫、涿郡（今河北
涿縣）人劉備，名玄德;一位是身長八尺，豹頭環眼，鷹頷虎鬚，聲如巨雷的不平凡人物──張
飛，字翼德。
也合該是天賜良緣，三人一見如故，志同道合，張飛家中又頗有資財，便邀劉、關二人同到
家中，共商招募鄉丁討賊的大計。這張飛又心直口快，首先便向他二人提議道：
「我三人難得志同道合，何不祭告天地，結為兄弟，也好同心協力，共圖大事，二位意下如
何?」
劉關二人那有反對之理，當下備辦祭品，在張飛莊後桃園裏，三人焚香再拜，對天宣誓道：
「今劉備、關羽、張飛三人，雖係異姓，既結為兄弟，自當戮力同心，救危扶厄，上報國
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鑑此心，背義忘恩，天人
共戮！」
宣誓既畢，既按年齡次序，劉備做長兄，關羽為二兄，張飛為弟（也有人說:他們三人各爬
園中桃樹，劉備爬得最高，關羽次之，張飛爬不上）。於是張飛拿出家財，招募了莊上壯士五百
多人，經過一番訓練之後，這一支生力軍首先擊潰了來犯涿郡的五萬名黃巾賊，賊將程遠志還被
關羽的青龍掩月刀劈為兩段;緊接著又解了青州之圍，鎮服了安喜縣的盜賊，平定了漁陽之亂（
漁陽地方的張平、張純造反）；於是劉備由安喜縣令升為別部司馬，奉派為平縣令。至此，劉備等
一行人才算有了棲身之所。這時，劉備雖然任了官，對關張二人卻視同親兄弟一般，食同桌，寢
同床;關張二人更是不論任何時候，那怕是在大庭廣眾之中，也總是侍立劉備左右，恭敬有加。
二 杯酒尚溫斬華雄
東漢靈帝中平六年（西元一八九年）四月，靈帝崩殂，何進定計除宦官，卻反為宦官所殺。
董卓進京，廢少帝，立陳留王為獻帝，專權跋扈，各地義軍風起雲湧，要求討賊，劉備等也參與
了這項壯舉，各路大軍先後到達陳留郡氾水關（今河南陳留附近）各自安營下塞，陣營長達三百
餘里，兵多將廣，極一時之盛。眾議公推渤海太守袁紹任盟主，歃血立誓，興師討伐董卓。袁紹
派長沙太守孫堅任前鋒，直區氾水關。
話說董卓麾下有名戰將，姓華，單名雄，勇敢善戰，武藝過人，連斬聯軍的四位驍將──王
忠、祖茂、俞涉、潘雄，又分兵愉襲孫堅營舍，孫堅全軍潰散，袁紹得報，只得召集各路太守、
刺史商議對策，眾人聞訊，無不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只聽得階下走出一人，朗聲說
道：
「我願去取華雄之頭，獻到帳下。」
眾人朝聲音來處一看，好一個漢子，只見此人身高九尺，面加重棗，卻不知他是何人？袁紹
問道：
「你是何人部下大將?」
公孫瓚代答道：
「此乃平原縣令劉備義弟關羽。」
袁紹又問：
「你現在身居何職?」
公孫瓚答道：
「現乃為劉備身旁的馬弓手！」
袁紹聽了大怒，區區馬弓手竟然在此放言高論，便待教人將他趕出帳去，曹操連忙勸阻道：
「且慢，此人既放此高論，料他必有一番真本事，不如讓他試試，再行處分，卻也不遲！」
袁紹道：
「堂堂大軍，卻派一馬弓手應戰，豈不叫華雄恥笑麼?」
曹操道：
「此人看來儀表不俗，華雄又怎會料到他是馬弓手呢?」
關羽亦大聲說道：
「我如打不倒華雄，情願接受嚴刑處分！」
袁紹只得應允，曹操教人斟了一杯酒，要他喝下壯膽，好去上陣，關羽見狀，一陣狂嘯，然
後對眾人說道：
「酒且擺著，待我取了華雄首級，再喝不遲！」
在眾人驚異的眼光下，關羽捉刀飛馬而去。
各路聯軍將領坐在中軍帳中，聽候佳音，不一會兒只聽得營外鼓聲大震，呼聲動天，直聽得
大家一陣心驚:莫非關羽上陣，枉送了性命，以致華雄衝進營來？兀自惶恐之際，卻在鑾鈴響
處，關羽已提著華雄首級，大踏步走進帳來。那原先放著的一杯熱酒，還溫溫的沒冷卻呢！眾人
無不歎服。
董卓喪了一員大將，登時大怒，親點二十萬兵馬，帶領呂布、樊稠、張濟等大將，進駐虎牢
關。袁紹分令八路諸將前來迎擊，董卓令呂布出戰，這呂布確是神勇，披堅執銳，先刺死河內太
守王匡上將方悅，敗了王匡;又殺了上黨太守張揚部將穆順，傷了北海太守孔融部將武安國;北
平太守公孫瓚也抵擋不住呂布的方天畫戟;最後由劉、關、張三人合擊，這才退了呂布，挫了董
卓的銳氣。董卓乃聽從謀士李儒建議，挾獻帝西遷長安。聯軍方面，也因為大家各懷異志，紛紛
散去。
三、下邳城張遼勸降
劉備兄弟三人也回到平原，同心協力地解了孔融北海之圍;正巧徐州刺史陶謙病死，此時劉
備眾望所歸，自然而然地繼任其職。過了不久，劉關兄弟到旴胎討袁術上將紀靈，張飛留守徐
州，卻因酗酒傷了呂布岳父曹豹，丟了徐州，卻又奪了呂布一百五十匹好馬，弄得劉備連小沛也
待不住，只得棄城到許昌投靠曹操。
建安四年（西元一九九年）袁紹出兵滅了公孫瓚，合併了公孫軍，聲勢浩大;加上袁術因部
眾背叛，有意從淮南到河北去投奔袁紹，使兩下兵力合而為一，共圖大事;劉備知道良機不再，
立即對曹操說道：
「袁術投奔袁紹，必定取道徐州，丞相若能分兵予我，前往攔截，必可打敗袁術，分化他們
的兵力！」
曹操大喜，依言給了劉備五萬兵馬，前往徐州。劉備更是喜上眉梢，原來劉備這人胸懷大
志，時時以恢復漢室為志業，寄居在許昌的這段時間，正如籠中鳥、網中魚，如今一旦離去，猶
如魚入大海，鳥上青天，怎不令他欣喜?
對劉備兄弟而言，要打敗袁術真是易如反掌，關羽又用計殺了曹操心腹──徐州牧草冑，於
是劉備輕易地取得了徐州。
卻說曹操知道劉備取了徐州，心中已自納悶，又因獻帝密授董承等討伐曹操的衣帶詔被曹操
發覺，曹操盛怒之下先誅了董承，殺了董妃，而且發現劉備亦曾參與其事，舊仇新怨一齊湧上心
頭，立即率領二十萬大軍，分五路南下，大事問罪。劉備那裏抵擋得住，單人匹馬逃奔袁紹而
去，只剩關羽苦苦死守下邳一城。
曹操先以數十名徐州降卒逃回徐州，以為內應;又派夏侯惇領兵五千至城下挑戰。關羽先是
不肯出戰，卻經不起夏的激將之計，戰不十餘回合，夏即偽裝不敵，掉頭就走;關羽那裏肯就此
作罷，隨後趕來，一直追了二十餘里路，恐怕下邳有失，才想回城;誰知走在半途，一聲砲響，
伏兵四起，擋了去路。關羽苦戰不得脫身，左衝右突，直至日暮，仍然無路可走，祇得找了一座
土山，暫時休歇。可是曹軍越集越多，早將土山圍個水洩不通。關羽遙望邳城，只見得火光衝
天，知道城已失去，幾番想從土山突圍，都被亂箭射回。一直捱到天明。整頓人馬，正欲衝下山
去，卻見張遼單人匹馬跑上山來。關羽見是故人來到，開口便問：
「今日兩軍交戰，文遠來此何意？」
張遼棄刀下馬，道：
「過去關兄救我性命，今日關兄有事，我又怎能坐視？」
「敢問張兄卻又如何救我？」
「方今劉皇叔下落不明，翼德兄亦不知去向?昨夜曹公已攻下邳城，對城中百姓秋毫無犯，
皇叔家眷也派人加意保護安然無恙，請關兄不必懸念！」
「張兄此話是何意思，關某不知?關某今日身處絕地，有死而已，張兄若是勸降而來，還請
快快回去吧？」
「關兄如此說法，豈不為天下所笑？」
「我關某為忠義而死，天下人豈有笑我之理？」
「關兄不知，即使你現在戰死，亦有了二大罪過！」
「關某有那二大罪過，張兄且說來聽聽！」
「想關兄當初與劉皇叔桃園結義，曾誓同生死，如今皇叔初敗，生死不明，您如戰死，一旦
皇叔復出，關兄豈不有負盟之嫌？此其罪一。皇叔家眷託關兄照料，一旦戰死，二夫人誰去照
料?豈不有負皇叔付託？此其罪二。關兄才學武藝皆有過人之處，不想留著金玊之身，匡扶漢
室，卻要學那匹夫之勇，這怎能算是大忠大義的行為?此其罪三。關兄有此三罪，怎能說無罪而
輕易言死?」
關羽沈吟良久，覺得張遼的話不無道理，便反問道：
「依你之見，我卻是該如何做來方是上策！」
「目前大兵四方包圍，關兄如執迷不降，則必死，徒死無益，不如暫時投降，再作計較！」
「張兄之言固有道埋，只是我還有三個條件，若是丞相一一接受，我便卸甲;如其不然，關
某寧願死戰到底！」
「願聞其詳！」
「第一，關某曾和皇叔發過誓，一心匡扶漢室，所以我祇歸降漢帝，不降曹操;第二，二位
嫂嫂處，請把皇叔的一份俸祿贍養他們，並且不准閒雜人等前去騷擾;第三，只要一有皇叔消
息，不論萬水千山，應隨時許我離去。這三件事如有一樣辦不到，關某絕不投降！」
曹操為了以更大的恩義來籠絡關羽，就答應了關羽的要求，而且對他又頗為優待，三日一小
宴，五日一大宴，並以美女十人及綾錦金銀器皿等物相贈，關羽接受後，將美人全數送入內院侍
奉兩位嫂嫂，綾錦金銀等物亦一併交予嫂嫂收存;曹操又引關羽去見獻帝，獻帝封他為偏將軍。
四、真英雄不忘故主
有一天，曹操見關羽坐騎非常消瘦，便教人牽出呂布的赤免馬，連同全副鞍轡一併送給關
羽，關羽大喜，再三拜謝，曹操十分訝異地問道：
「我屢次送你金銀美女，你都未曾拜謝，何以今天送你一匹馬，竟這般多禮起來?」
關羽道：
「我知道這馬是匹千里名駒，今日有幸得此，他日如知我兄長下落，一日便得相見了。」
曹操的一片真心好意面對這位義薄雲天的關羽，所得到的竟是漠然、冷然，只好派張遼去探
詢他的真意。張遼一見關羽，閑談之間，便趁勢問道：
「我保薦老兄在丞相這裏，丞相愛才若渴，待你總算不薄了吧？」
「承蒙丞相厚愛，關某個人著實感激，只是我身雖在許昌，心念皇叔卻是無時或已，奈
何?」
「關兄所言差矣！一個人處世待人，如果不分輕重厚薄，怎能算是大丈夫呢?丞相待你，想
必勝過皇叔多矣！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關某固知丞相待我恩深義厚，奈何我和皇叔曾經誓共生死，怎能半途背棄他！不過，我定
要找個機會，立下大功，報答丞相的厚愛，然後再行離去?」
「假如皇叔已經去世，關兄又將如何呢?」
「只要有那一天，我也願追隨皇叔於地下！」
話說至此，張遼探知關羽終不可留，據實報給曹操知道，曹操慨歎道：
「事主不忘其本，真乃天下義士也。」
仍厚待關羽一如從前。
五、是好漢掛印封金
在另一方面，袁紹久欲起兵進討曹操，自從劉備投靠之後，更堅定此意，於是派遣大將顏良
領兵十萬，作為先鋒，氣勢洶洶。曹操聞報，親率大軍十五萬，開赴黎陽迎敵;因為軍情緊急，
曹操先領五萬精銳，趕到白馬地方，依土山紮營，登高一望，只見顏良軍容壯盛。隔日兩軍對
峙，呂布部將宋憲、名將魏續才一出戰，就被顏良斬於馬下，大將徐晃亦敗下陣來。曹操正在苦
惱之際，謀士程昱建議：可派關羽抵敵。此刻劉備必在袁紹處，如使關羽靳了顏良，袁紹必然一
怒殺死劉備;劉備一死，關羽也就不會求去了。曹操依議而行。
好一位關雲長，跨上赤兔馬，倒提青龍掩月刀，直衝敵陣。只見他先取顏良首級，再靳文醜
於馬上，只不過是轉瞬工夫。袁紹見狀，怒不可遏，一見劉備，即令左右推出斬首：劉備慌忙說
道：
「曹操素來忌我，今知我在將軍麾下，因此特使二弟關羽誅殺顏、文二將，料公知曉後必
怒，怒必殺備，此正是曹操借刀殺人之計，願明公三思。」
袁紹沈思片晌，覺得劉備所說也不無道理，遂斥退左右，請劉備上座，劉備拜謝道：
「荷蒙明公不殺之恩，無可奉報;明公如能遣一心腹，持密書去見雲長，他如知我在明公
處，定然星夜來投，那時，共討曹賊，為顏文二將報仇，豈不甚妙！」
袁紹大喜道：
「我如真能得雲長來歸，則勝顏良、文醜十倍矣！」
劉傭當下寫好密書，交付給兩名細作（其中一人名喚孫乾，是關羽舊識）只等待關羽來歸。
關羽見了劉備親筆信，痛哭流涕，次日清早，一面將此佳音告知二夫人，一面又去相府辭
行。曹操知他來意，故意不見;張遼也託病，不肯出面;關羽不得已，只好修書一封，派人送至
相府，同時將曹操先後所贈財寶金銀，一一封存庫中，又將漢壽亭侯印（關羽斬顏良，曹操要獻
帝封他為漢壽亭侯）懸掛廳堂之上;諸事料理停當，便請二位夫人上車，自己跨上赤兔馬，手提
青龍掩月刀，率領舊日兵丁伕役，護著車輛，遙向北門而去。
且說曹操此時正在相府，忽見到關羽告辭的信，又聽到左右傳來他離去的情形，不禁對左右
感歎道：像這等人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不愧為大丈夫;又對張遼說道：
「雲長臨去，封金掛印，足見賄賂不足動其心，爵祿不足移其志，我對這等人最為敬佩，想
他此去不遠，我益發賣個人情給他，你可先去通知，我隨後便來！」
關羽忽見張遼趕來，勒馬問道：
「文遠恁地匆忙，有何見教？」
「丞相要來與兄等送行，還請關兄稍候片刻。」
「關某去志已決，萬不可留，即便是丞相趕來，我亦決不回去！」
「雲長，為何走得這般匆忙呢？」老遠就傳來曹操的叫聲，關羽連忙欠身作禮道：
「我前日稟明丞相，必須往投故主，今故主身在河北，不由我不急急求去;我曾數次造府告
辭，均未得到，還請見諒！」
「我為取信於天下，怎肯食言?只恐將軍途中缺少費用，特備少許川資趕來相送。區區微
勞，只是酬謝你大功於萬一而已，還請哂納。」
曹操一面說著，一面令左右托過黃金一盤，交與關羽。見關羽收了，又朗聲笑道：
「雲長真天下義士，只恨我緣薄，不能久留;特再贈予錦袍一襲，聊作紀念。」
說罷，又命人送上錦袍。關羽也不下馬，只用刀尖將袍挑了，披在身上，同曹操道謝了一
番，調轉馬頭，逕向北方揚長而去。
六、華容道義釋孟德
關羽一路疾馳，在古城（今河南應山縣北）意外地遇見了張飛，又從冀州迎回了劉備，會同
來歸的公孫瓚部下大將趙雲，一同到汝南求發展。只是時運不濟，汝南旋即被曹操攻下，因此
劉備一行人始終在荊州附近的新野、樊城、江陵一帶徘徊。幸好在此時，賴徐庶薦賢，「三顧茅
籚」得諸葛亮相助;赤壁戰後，方才有了半個荊州。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赤壁戰時，諸葛亮派關羽把守華容道（今湖北監利縣西北），曹操兵敗（八十三萬人馬，
只剩得二百餘騎）之後，取徑華容道，正待穿過華容道時，卻聽得一聲砲響，兩邊伏兵齊出，只
見關羽騎馬持刀站在路中，正待交戰。
曹操見到自方人馬疲困，張遼、許褚、徐晃等大將，也因久戰而疲憊不堪，只得縱馬向前，
向關羽欠身道：
「將軍別來無恙？」
關羽亦在馬上欠身道：
「關某奉命在此等侯丞相多時了。」
「我今日兵敗勢蹙，無路可走，只望將軍念昔日情義，放我一條生路！」
「昔日關某承受丞相大恩，但已斬顏良、文醜報答過了，今日兩軍交戰，我怎能因私害公
呢?」
這曹操卻是個能屈能伸的奸雄，便低聲下氣地苦求道：
「將軍深明春秋大義，寧不知庾公子斯不殺子濯的故事麼！」
關羽一眼瞧見曹操這副可憐的狼狽相，實在不忍，果然中了曹操之計，便勒轉馬頭對將士
道：
「大家向四面散開吧！」
曹操那敢遲疑，轉瞬便消失在華容道上。
七、陸口縣單刀赴會
赤壁戰後，劉備得了半個荊州，卻與益州牧劉璋交惡，不得不親自入川，留守荊州的重任自
然落到關羽身上。當諸葛亮把印信交與關羽時，曾鄭重地叮嚀他道：
「倘若曹操、孫權合兵來攻荊州，我有八個字要告訴將軍，請將軍牢記，這八個字是〝北拒
曹操、東和孫權〞，必須如此，荊州才能保住！」
於是在四川的劉備得到諸葛亮的增援後，聲勢大振，不多日，即將成都攻破，佔領整個西
川，劉備自行領了益州牧。消息傅到東吳，孫權非常高興，認為這下可討回借予劉備安身的荊州
了，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負起了討回荊州的重任。劉備看在諸葛亮的面上，答應先還荊州之半;
便修書要關羽先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都交還東吳。
關羽見信，知道此為劉備假意敷衍，立卻變色道：
「荊州是大漢土地，怎可輕易讓與別人?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兄雖有書來，我也
未便照辦。」
不但不依言歸還三郡，還出言威脅了諸葛瑾，更趕回了前來收地的東吳特使。
孫權大怒，召魯肅前來商議，魯肅道：
「我已思得一計，我們可先屯兵陸口，然後使人請關羽赴宴，他如敢來，我們就好言勸他歸
我荊州;如再不答應，就用伏兵將他殺了;如他不敢來，我們就出兵拚死奪同荊州！」
孫權首肯。於是魯肅趕往陸口，一面召呂蒙、甘寧屯駐重兵，一面設宴邀請關羽赴宴。
次日，關羽駕一葉扁舟，周倉隨侍，單刀赴會。賓主坐定，魯肅舉杯勸飲，關羽談笑自若，
毫不畏懼。酒至半酣之時，魯肅說出歸還荊州二郡之事，關羽拒不還地，就地爭辯起來，那周倉
在階下聽得煩了，忽然大叫道：
「天下土地，唯有仁德之人可以取得，荊州之地為何必歸你們東吳所有?」
關羽聞言趁勢變了顏色，立即下階從周倉手裏奪過大刀，厲聲責備他道：
「你好大膽子，竟敢在此多言，還不給我滾出去！」
周倉早知關羽用意，趕緊到了渡口，只把紅旗一招，早有關平準備好的援軍，一齊飛向江邊
而來。關羽右手提著大刀，正好魯肅也下了臺階，便左手挽著魯肅臂膀，佯醉道：
「公請我飲宴，切不必再談荊州之事，省得傷我朋友交情;過些時日，關某再請魯公到荊州
長談。」
這魯肅被關羽挾持，直嚇得魂不附體，不知如何是好?埋伏著的呂蒙、甘寧二人見狀，竟也
不敢蠢動。關羽把魯肅拖到江邊，這才鬆手，登舟告別。東吳眾人只有呆呆地看著他乘風破浪而
去。
八、武聖忠義留塵寰
建安二十四年秋，劉備做了漢中王，曹操趁勢興兵討伐，又嗾使吳國向荊州進兵。關羽拒絕
了孫權的聯姻，又先發制人，取了吳地襄陽，緊接著水淹于禁七萬大軍，殺了龐德，打了空前的
勝仗。只可惜在攻樊城時，右臂中了龐德一箭，所幸請來當代神醫──華陀，刮骨療傷。這致命
的痛楚，關羽卻毫不在乎，一邊飲酒吃肉，一邊下著圍棋，談笑自若。
劉備的稱王自雄，關羽的愈戰愈勇，在在刺激了野心家曹操，試想：他怎能坐視蜀國的壯
大?他接受了司馬懿建議：加緊聯合東吳，同時大軍直指關羽主力所在地──樊城。關羽臨此緊
要關頭，卻大意地中了呂蒙欺敵之計，誤信東吳志不在荊州，暗中抽調荊州兵員，開赴襄樊前
線，準備同曹軍一決雌雄;於是荊州防衛空虛了，失守了。關羽一面派馬良到成都求援，一面取
陸路向荊州進發，無奈軍心已失，又中東吳埋伏，血戰一天一夜，僅剩得二百餘人，逃至麥城死
守。孫權大兵隨即掩至，關羽見糧草將盡，無可奈何，打開了北門，突圍而出，計劃走山嶺小
道，逃向西川，只是麥城四周，東吳部隊早防備得如銅牆鐵壁一般，滴水不漏，關羽父子被擒。
孫權聽到關羽被擒，大喜，他早對關羽的武藝及忠心十分仰慕，又聽聞麥城勸降，諸葛瑾說
關羽這人「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焚而不毀其節，身雖危而人格不可侮」，對他愈發敬重，油
然生起愛才之念，便對左右說道：
「雲長真天下豪傑，我很敬重他，好好善待他，再勸他投降不遲！」
主簿左威立加反對道：
「行不得，行不得！想當年關羽兵敗走下邳，張潦勸降，曹操獻珠玉美女，送赤兔金鞍，保
他皇嫂，封他官銜，對他不可謂不厚，但他一聽劉備健在，便掛印封金，揚長離去，反成曹操後
患！主公今日不殺關羽，養虎必遺後患！」
孫權接受左威的勸諫。建安廿四年冬十二月，一顆巨星在天邊殞落！
熾天使書城
【四、祖逖】
一、八王之亂
晉朝，在中國歷史上，是最混亂的一個朝代。整個皇朝的壽命，雖祇短短的一百五十五年，
但帝位的繼承卻有十五位之多。這十五個皇帝是武帝司馬炎、惠帝司馬衷、懷帝司馬熾、愍帝司
馬葉、元帝司馬睿、明帝司馬紹、成帝司馬衍、康帝司馬岳、穆帝司馬聃、哀帝司馬丕、廢帝司
馬奕、簡文帝司馬昱、孝武帝司馬曜、安帝司馬德、恭帝司馬德文。
晉的國都，在一百餘年間，也曾經兩遷。武帝、懷帝，是以洛陽為國都;愍帝則是在長安即
位的;到了元帝時，他又以建康（今南京）為國都。洛陽、長安時的晉朝，在歷史上被稱為西
晉：元帝以後的晉朝，則被稱之為東晉。但無論是西晉或東晉，都是常在兵戈擾攘之中，百姓們
苦不堪言。
原來晉武帝司馬炎，自篡魏滅蜀吳之後，鐆於漢魏的速亡，是由於苛待宗室，以致於當地方
武力割據稱雄時，王室孤立，缺乏支援，無力加以制裁，是以即位後，他就改變作風，對宗室大
加優遇，把國家疆土，都封給了他的宗親。並且規定大國食邑二萬戶，置三軍，有兵五千人;次
國食邑一萬戶，置三軍，有兵匚千人;小國食邑五千戶，有兵一千五百人。原來地力的武力，都
分別加以裁撤，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置武吏五十人。這樣一來，地方武力幾全以王國為重心
了。武帝的本意，以為王室有宗親以武力支援，天下可以從此無事，可以垂拱而治了。那知他死
後，屍骨還末寒，諸王們便相互動起干戈來，而鬧出了歷史上著名的「八王之亂」的故事。
這八王是汝南王亮（武帝叔）、楚王瑋（武帝子）、趙王倫（武帝叔）、成都王穎（武帝
子）、河間王顒（武帝堂弟）、長沙王乂（武帝子）、齊王冏(武帝姪）、東海王越（武帝堂弟）。
武帝是太熙元年（西元二九0年）去世的，傳子司馬衷是為晉惠帝，遺詔以汝南王亮與太傅
楊駿輔政。汝南王亮是武帝的叔父，楊駿是武帝后楊氏的父親。武帝死時，楊氏雖然升為皇太
后，但年紀尚輕。到惠帝即位，楊駿隱匿了遺詔，逼令汝南王亮出鎮許昌。朝中大權，由楊駿一
手把持，遇事僅與太后商議，即行處置。是以這父女二人壟斷朝政，惠帝竟成為一個傀儡。這惠
帝本是個昏庸愚闇的人，雖然大權旁落，他也無可無不可，但因此卻引起惠帝皇后賈氏的恨忌。
賈后足武帝佞臣賈充之女，為人最是狠毒陰險，她既不守婦道，又有干政的野心，與楊太后
素不相容，視楊駿父女，如眼中之釘，便與宦官董猛及殿中中郎孟觀、李肇，密謀殺害楊駿。她
先要李肇勸令汝南王亮，舉兵聲討楊駿，汝南王亮不肯。又去聯絡都督荊州的楚王瑋，楚王瑋欣
然應命，便邀同都督揚州的淮南王允（武帝子）聯袂入朝。孟觀、李肇乘機奏稟惠帝，密報楊駿
謀反。於是內外戒嚴，下詔捕駿。由楚王瑋、淮南王允，及東安公司馬繇勒兵以殺楊駿，並廢楊
太后為庶人，幽禁於金墉城。又殺太后母龔氏，臨刑時，太后抱母號叫，截髮稽顙，上表賈后，
自稱為妾，請全母命，賈后仍然不許。
楊駿既已伏誅，朝中諸王以汝南王亮資望最高，惠帝乃詔徵汝南王亮為太宰，與太保衛瓘共
同輔政，不久汝南王亮以專斷為賈后所不滿，而楚王瑋又與亮有私隙，於是楚王瑋便誣告亮與瓘
有陰謀，欲謀廢立。賈后將計就計，要惠帝親下密詔與楚王瑋，令他除去亮、瓘。楚王瑋得詔後
大喜，當即發兵捕殺了汝南王亮和太保衛瓘。太子少傅張華遣宦官董猛告賈后道:「楚王瑋本來
跋扈，今殺三公，威權更大，朝廷如何能制?莫如加他以專殺之罪，把他殺了算了。」賈后深以
為然，遂又教惠帝遣使出外宣旨，說楚王瑋是矯詔作亂。於是楚王所率士卒一焛而散，楚王瑋遂
被捕斬首。楚王瑋既死，賈后遂以張華為侍中中書監，賈后族兄賈模為侍中，從舅郭影為右衛將
軍，與裴顧等共同輔政。
這幾人在當時，都算得上是賢才，彼此協力，共體時艱，朝野倒也安靜了七八年之久。其中
賈模對賈后的過失尤能盡力規勸，但賈后剛愎自用，對他的勸諫，漸感不耐煩，於是對他日漸疏
遠，賈模終於在元康九年（西元二九九年）憂憤而死。
賈模既死，賈后益發無所忌憚。那惠帝昏愚，當元康八年荊、楊、青、徐、兗、豫六州發生
水災，饑民多餓死了，惠帝卻深以為奇道:「他們為什麼不吃肉糜呢?」他聽見園子裏有青蛙
叫，便又問左右道:「這叫的東西，為的是公呢還是私呢?」他的妻子干擾政治，並且公然穢亂
宮庭，與臣子私通，他也從不過問。賈后自已沒有生育，卻忌恨太子司馬遹。司馬遹是謝妃所
生，她先設法害死謝妃，卻誣賴是太子遹所為，逼令惠帝將太子遹出廢許昌，然後又著奸夫太醫
令程據，用毒藥毒死了太子。賈后這種淫暴的行為，終於引起了朝野與宗室的公憤。
一部份擁護太子的人，就與當時在朝為右將軍的趙王倫合謀，由趙王倫矯詔遣翊軍校尉齊王
冏勒兵入宮，收捕了賈后，將她幽禁於金墉城。又收殺了賈后姪賈謐、張華、董猛、程據與賈氏
親黨等多人，並黜兔了司徒王戎。趙王倫自為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用其嬖人孫秀為中書令，旋
又遣人殺死賈后。這時淮南王允為驃騎將軍，駐兵在京師，見趙王倫舉動跋扈，深為不滿。適孫
秀假作詔書並收其兵權，被淮南王允發覺，一怒之下，即率兵攻討趙王倫。兩人在洛陽城中一
番廝殺，結果淮南王允兵敗被殺，一時死了好幾千人。淮南王允既死，接著趙王倫又以齊王冏為
平東將軍，遣往許昌。此後趙王倫既掌握大權，乾脆在第二年正月，自立為皇帝，而封惠帝為
太上皇，把他幽禁在金墉城中．
這時齊王冏被趙王倫遣往許昌，心中早為不滿，等到聞說趙王倫篡位，立刻移檄天下，宣佈
趙王倫與孫秀的罪狀，並聯合了成都王穎、河間王顒、常山王又、新野公歆，共同聲討趙王倫。
趙王倫聞之大為恐慌，急忙分兵抵抗，結果趙王倫軍兩路皆敗，洛陽城中大饑，發生兵變，禁軍
將領左衛將軍王輿，發兵捕殺孫秀，逼趙王倫下野，迎惠帝復位。這次討伐趙王倫的戰役，異常
激烈，自永寧元年二月至五月，前後歷時六十餘日，雙方戰死的士卒竟達十萬人之多。
趙王倫既伏誅，惠帝詔拜齊王冏為大司馬加九錫，拜成都王穎為大將軍，河間王顒為侍中太
尉，梁王彤為太宰。不久成都王、河間王都分別還鎮，第二年梁王彤又死，齊王冏乃總攬大權，
大作威福，其驕暴實不在趙王倫之下。河間王顒等不服，起兵聲討齊王冏，並檄約長沙王乂（即
常山王乂，現改封為長沙王）在朝中響應，共討齊王。誰知事機不密，被齊王冏得知，疑惑長沙
王乂與河間王顒早有勾結，遂發兵攻乂，乂也發兵奉惠帝反攻大司馬府。洛陽城中又是一場混
戰，廝殺了三天三夜，死了二千餘人，齊王冏終於戰敗被殺。戰事平定後，遂改永寧二年為大安
元年。
這時，成都王穎為大將軍駐在鄴城，朝中大事常就詢於成都王穎。是以穎雖在鄴城，實則遙
遙控制洛陽。日子一久，自難兔與長沙王乂發生摩擦，而這時河間王顒對長沙王乂也有所不滿，
遂授意河南尹李含，圖謀長沙王乂，誰知事機不密，竟被左將軍皇甫商告知長沙王乂，長沙王乂
遂捕殺李含。河間王顒知事敗，當即聯合成都王穎，以清君側為名，共討長沙王乂。長沙王乂抵
敵不住，只得退閉洛陽城固守。因為城中糧食缺乏，人心不安，最後那身為司空的東海王越，見
事態危急，遂在城中發動政變，率兵捕殺了長沙王乂。再經過一番極其複雜的混戰，河間王顒兵
敗逃入太白山中遇害而死，成都王穎被縊死於鄴城，諸王死亡殆盡，政權最後終歸於東海王越。
而晉惠帝又在此時忽然食餅中毒，卒於洛陽，於是東海王越乃擁立惠帝弟司馬熾為帝，是為晉懷
帝。
二、懷愍蒙塵，衣冠南渡
當晉室諸王忙於內爭的同時，中國境內的若干胡族，也趁機蠢動起來。原來，漢朝時，中國
的民力很盛，邊境上的許多遊牧民族，都降服了漢朝，漢朝政府為了便於保護管理，便將一部份
降服的胡族，遷居到中國的北方和西北各地，形成了一種華東雜處的局面。
晉初，住在中國沿邊各省的胡族，共有五種，是：匈奴、羯、氐、羌、鮮卑，俗稱為五胡。
大體說來，匈奴和羯，是住在今山西省境內;氐和羌，是住在今陝西省境內;鮮卑是住在今河北
省境內。華夷相處，由於生活習慣、語言文化的不同，自難兔發生問題，所以晉初山陰令江統就
曾著「徙戎論」，主張把這些胡人遷回塞外去。可是這般胡人既已入居中國，他們的故土又早被
其它部落所佔據，是以如要把這批胡人遷回塞外，必得先用武力趕走其它的部落，空出地方來，
始能再以兵力和財力資遣諸胡出境。當時晉室暮氣已深，王公大臣們都忙於內爭，那裏顧及得到
邊境的諸胡，終於造成後來不可收拾的局面。
惠帝永興元年（西元三0四年），匈奴族的劉淵首先發難，在平陽（今山西臨汾）自立為漢
王。同一年，氐人李雄在成都也自立為成都王。到了光熙元年東海王越獲得八王之亂最後的勝利
時，江夏地方有張昌邱沈之亂，江東有陳敏之亂，南陽有王如之亂，湘州石柱弢之亂，晉室早已
成了破碎不堪的局面。到了懷帝永嘉四年（西元三一一年），劉淵病死，其子劉聰繼立後，更僭
稱為漢皇帝。永嘉五年，劉聰派兵攻陷了洛陽，竟把晉天子懷帝活捉了去。匈奴更縱兵大掠，殺
死太子、諸王、百官，達三萬餘人;又發掘皇陵，焚燒宮廟官府，造成中國歷史上的一場慘劇，
因事情發生在永嘉五年，所以被稱為「永嘉之亂」。可憐那懷帝被劉聰俘擄到平陽後，封為會稽
郡公，在宴會上叫他青衣行酒，受盡侮辱，晉室舊日臣子看了，不禁傷心放聲大哭，劉聰見了憎
惡，便將懷帝殺死。
懷帝既死，馮翊太守索琳等便在長安擁立秦王業為帝，改元建興，是為晉愍帝。誰知建興四
年（西元三一六年），劉曜再度攻陷長安，晉愍帝又被俘擄了去。後來每當劉聰出獵時，輒令愍
帝持戟前導，讓百姓聚觀，那般百姓們懷念故國，都不禁淚下，劉聰見民心思晉，為絕後患，遂
也將愍帝殺死。愍帝既死，歷史上的西晉到此為止。第二年，晉宗室瑯琊王司馬睿在建業（今
南京）被臣下擁立為帝，是為東晉元帝。
這時大批中原的百姓，紛紛流亡江東，造成一次民族的大遷徙，史稱「衣冠南渡」。就在晉
室東遷時，一位具有政治軍事天才的民族英雄祖逖，也率領了親族數百家，避難淮泗之間。
三、濟世英才，聞雞起舞
祖逖，字士雅，范陽（今河北涿縣）人。他生於晉武帝泰始二年（西元二六六年）。父親祖
武，曾做過上谷郡太守，因為做官廉正，有很好名聲。祖武生前娶過兩位夫人，原配夫人早逝，
留下二子，長子祖該，次子祖納;續娶的一位夫人，也生有三子，長子即是祖逖，次子祖約。祖
逖幼時，其父便已過世。及長，他性喜嬉遊，不樂意讀書，是以他的兩位兄長，頗為他的前途擔
憂。可是他天性豪放，又能仗義輕財，是以他的族人和鄉里人士，都很敬愛他，樂於和他親近。
後來他發憤讀書，由於天資聰明，領悟力強，不到三年，就成為一位博學的通儒。他愛讀史書，
舉凡歷代民族盛衰，強國強兵的學問，莫不悉心研究。和他交談接近過的人，莫不讚譽他為濟世
的英才。
二十四歲時，他和劉琨一同擔任司川主簿（司川治今河南洛陽縣。主簿職掌文書，一如現在
的秘書)。因為兩人年齡相近，職位相等，志趣相投，所以交情深厚，時常同榻共被，抵足談天
下事，常至通夜不眠。當時他會對劉琨道:「如今四海多事，豪傑都起來爭雄，我和你只有避開
中原，另圖壯舉了！」因為他關懷國事，而且抱有相當壯志，是以每夜半雞鳴之時，他就躍身而
起，推醒劉琨道:「當此國家多難，我們怎能貪睡呢?」於是披衣離床，拔劍起舞，鍛鍊自己身
體。
四、渡江擊楫，誓復中原
永嘉五年，晉懷帝做了匈奴劉曜的俘虜。這時中原如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陝西一帶，
幾無一塊乾淨土，晉室的若干大臣，和許多忠貞義民，都相率逃到江東去。祖逖是忠貞之士，自
不甘心受異族的統治，於是也率領了自已的親族和鄰居，一共好幾百家，往東南方面的淮泗流域
遷移。
祖逖的才華、壯志和謀略，是早就聞名於世的，所以當他率領著這一個類似逃難的集團到達
泗口時，當時坐鎮建康的左丞相瑯琊王司馬睿就任命他為徐州刺史，接著又改任他為軍諮祭酒，
屯駐在京口（今江蘇鎮江）．
當時晉愍帝雖在長安卻位，但匈奴的劉曜對長安一直虎視眈眈，羯人石勒在黃河以北的勢力
也一天天的壯大起來，黃河流域，可說已大部份落人胡人手中。可是在江東的晉人呢?對胡人卻
是談「胡」色變，以為能在江東，求得這一片安樂土，已經心滿意足，無復他求了。祖逖實在看
不過去，便去見瑯琊王司馬睿道:「國家的禍亂，完全是由於八王爭權，自相殘殺，才使得五胡
趁機擾亂中原。目前人民已飽受胡人荼毒，人人都有奮發復國的意志，大王如能發威遣將，使像
我這樣的人為將，地方豪傑，必定望風依附，國家的恥辱，也一定可以洗雪，願大王斟酌圖之。」
當時的司馬睿正在以全副精神安定江東，根本就沒有北伐恢復中原的意圖，但因為祖逖說得
義正詞嚴，對他的建議雖沒有表示反對，卻也不好駁斥，於是在略加考慮之後，便給了他一個奮
威將軍和豫州刺史的名義，另外撥給他徒手士兵一千名、布三千匹，至於軍隊所需的裝備兵器，
則命祖逖目已去設法籌措。
當時的豫州，是現今的河南，是在胡人的佔據之下，瑯琊王又祇撥給祖逖一千名徒手士兵，
這叫祖逖如何去規復豫州?可是祖逖在這樣的環境下，毫不氣餒，他毅然的接受了任命，在晉愍
帝建興元年（西元三一三年），帶著撥給他的一千名徒手士兵，和原來從北方帶來的百餘家親
族，約一千五百人左右，渡江而去。
當船行至長江中流，祖逖望著滔滔的江水，滾滾東流，遙望中原，卻是胡禍滔天，不由感慨
萬千，情不自禁的打著船漿向著江水立誓道:「我祖逖此去，如不能肅清中原，光復國土，誓不
再渡此江。」
五、旗開得勝
祖逖當時的北伐計劃，是先取徐州，次取豫州，然後再徐圖向北推進。以現在的地名言之：
祖逖則是有意先將蘇北、皖北、河南一帶的敵人肅清，然後再北定中原。不過當時羯人石勒，已
經佔領了蘇北、皖北、河南等地，而且在長江北岸，都設了重兵防守，並有準備渡江南長的意
圖。是以祖逖如要在長江以北立足，就必須要先擇定登陸地點，以突破敵人的防線。
當時祖逖所選擇的登陸地點，是蘇北的靖江。靖江在長江的北岸，與長江南岸的江陰，遙遙
相對。江陰在當時，不但是江防的要塞，也是大江南北物資交易的一個中心。但自胡人佔據了靖
江以後，不但阻礙了大江南北的交通，也使得大江南北的物資無法交往，對江東的經濟影響很
大。是以祖逖以為如能收復靖江，恢復大江南北的貨運，不但可以開闢財源和兵源，而且憑江陰
天險，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當時靖江有敵軍一千餘人駐守，以祖逖這一千多訓練不精，裝備不齊全的部隊去攻打，幾乎
是不可能的事情。祖逖在周詳的考慮下，決定採取迂迴的奇襲戰法，在夜深時分，密令參軍殷
乂、衛策等，率領四十名有作戰經驗的兵士，乘敵人不備，在天生港登陸，迅速解決天生港守軍
後，又馬上偽裝敵兵混入靖江城，然後祖逖親率大兵隨後掩至，在裏應外合之下，一舉攻下了靖
江城。這一役，祖逖旗開得勝，輕而易舉的殺死了五百餘敵兵，俘獲了二百餘人;此外又得到了
敵人的存米五千石，存銀八千餘兩，貨物四十五倉，不僅解決了他的經濟難題，同時也使得軍心
大振。
六、再度獲捷
羯人石勒之弟石虎，饒勇絕倫，這時他率領夔安、支雄、桃豹等兵將十餘萬人，屯駐在雍丘
（在今河南杞縣），控制長江以北一帶地方，原擬渡江南犯的，忽聞祖逖進據靖江，大為震怒，
就要親自帶兵來堵截，卻被部將支雄勸阻道:「據聞祖逖祇有千餘兵，大概是擾亂性質，實在不
值得一打，只要給我一千兵，不把祖逖活捉來，也要把他趕下長江，用不著將軍大駕親征。」石
虎依了他的話，卻給了他兩萬兵，另派桃豹協助，浩浩蕩蕩，殺奔靖江而來。
這時祖逖雖已新召募了五千餘人，但還在江陰訓練，不能作戰，他自己率領了二千人，已向
前挺進到淮陰（故城在今江蘇淮陰縣東南）。聽說石虎已派大軍前來，他趕忙吩咐將軍中所有糧
草運往漣水域（今江蘇漣水縣北），又暗地叫人將漣水上流堵塞，多準備船隻和長槍，自己和部
將韓潛、董昭、馮鐵等仍舊守著淮陰。
支雄的大軍兵臨城下，祖逖要馮鐵、殷乂等按日輪流去應戰，只許敗不准勝，二人依計做
了。支雄、桃豹等因一連勝了兩仗，心裏很高興，到第三天準備全力攻城時，卻不料祖逖已率領
所屬連夜撤退，往漣水域去了。
支雄率兵進了城，卻到處找不到糧食，以為晉兵膽怯，也就連夜向漣水趕來，祖逖又令殷乂
假意輸了一場，便狼狽的棄了縣城和糧草退往山區。支雄和桃豹得到漣水域和許多糧草非常歡
喜，又以為祖逖的軍隊已經潰不成軍了，加上連月的勞頓，跋涉太久，既得到漣水城，樂得休息
休息，也就不再窮追。
這漣水域是隸屬於淮陰郡的一個縣城，位於漣水下游，地勢很低，每年一逢雨季，就鬧水
災，支雄進駐蹥水域時，正是大興元年正月間，天寒地凍，漣水的水位很低，但卻沒有料到祖逖
早將漣水上游派人堵塞，儲水很足，恰又逢春雨初發，祖逖命人掘了堤，那洪水一瀉千里，洶湧
澎湃，無法阻遏。當支雄第一次聞報河面漲水時，他並沒有理會;繼之聽說水已上岸，這才下
令躲避，但命令尚未發出，水已進了城，無法逃走，只得全部擠上城樓，舉目一看，只見一片汪
洋，洪水滾滾仍然漲過不止，上游更漂來許多船艇，船頭上站立的盡是長槍硬弩的晉兵，支雄見
狀，知是中計，眼見水即將漲上城樓，慌忙找了一個大木桶，尋了桃豹同乘著木桶，順流而下逃
走。那些胡兵，見主將逃走，更加慌亂得不知所措，那裏還敢抵抗，也就紛紛泅水逃命，來不及
逃跑的，都做了晉兵的刀下之鬼，可憐兩萬大兵，霎時間，殺的被殺了，淹死的淹死了，識時務
的投降了，不到半天，就全部瓦解了。
七、收復譙城、太丘
祖逖連打了兩次勝仗，他的兵力又擴充到八千餘人，軍心士氣都已達到最有利的形勢。再說
那石虎見支雄桃豹全軍覆沒，只兩人隻身逃出，大為憤怒，本擬殺了二人，但又姑念他二人過去
轉戰沙場，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饒他們不死，將二人各降兩級外，自己率領人馬，要來與祖逖一
戰。石勒部將張賓勸他道:「如今譙城（今安徽亳縣，當時屬豫州管轄）的張平、樊雅等尚未完
全拉好關係，如你離開雍丘，張、樊等要是乘我空虛，前來直取雍丘，豈不是前門拒虎，後門進
狼麼?」石虎道:「你的見解固然很對，但如何才能使張平、樊雅歸於我用呢?」張賓道:「這
張平、樊雅二人，原是流氓出身，過去乘我們與劉渲戰爭的機會，他們遂乘機佔領譙城，張平自
稱豫州刺史，樊雅自稱譙郡太守，還有董瞻、謝浮等十數股人，都依附張平，在瑯琊王司馬睿
未即位以前，曾派桓宣去招撫他們，但他們的官銜始終沒有得到東晉政府的實授。如今東晉政府
既然又派祖逖為豫州刺史。這正是給他們一個大刺激，我們如今只要派人往說，許其為豫州刺
史，張平、樊雅必然會歸向我們，而去打祖逖了。」石虎聽了，大以為然，便依計而行。
再說那自稱豫州刺史的張平，見了石虎的來人，果然被石虎來人的言詞所說服，承允出兵攻
打祖逖。當送走石虎來人後，張平來與樊雅商量。樊雅道:「我們會受過晉室的宣撫，總算是晉
朝的臣子，如今祖逖渡江北來，未見得與我們不利，似不宜輕舉妄動。」張平道:「祖逖現在的
官職是豫州刺史，怎能說與我們不利呢?」樊雅道:「祖逖的任務，據說是為了討伐石虎的，朝
廷縱然不要我們做豫州刺史，或許有另外的安排也未可知，我們如先開罪祖逖，那錯在我們而不
在他，況且胡人素來輕信寡義，說的話未必靠得住。」張平道:「那我們該如何呢?」樊雅考慮
一會道:「依我之見，不妨先寫一信給祖逖，向他表示好感，看他如何表示再作決定！」張平依
計而行。
祖逖接到來信，就派參軍殷乂去和張平聯絡，誰知殷乂勇而無謀，態度傲慢，惹怒了張平，
竟被張平殺死。祖逖聞聽殷乂被殺，大怒，即令大軍開向譙城，討伐張平。
譙城這地方易守難攻，儘管祖逖猛力攻打，一連十餘日，始終無法攻下。後來得知張平內部
非常複雜，計有樊碓、謝浮等十餘部之多，而真正與石虎有勾結的，也僅張平一人，其餘只是盲
從附和而已。祖逖部將衛策素與謝浮相識，知迶謝浮是一個頗明大義的人，願自告奮勇去說服謝
浮來降。衛策一番言詞，使得謝浮果然反正，用計誘殺了張平後，打開東門迎接祖逖進城。樊雅
等見事變倉卒，無法抵抗，只得各自率領部屬逃走。於是祖逖進駐譙城，以謝浮起義有功，即以
謝浮為譙城太守。
祖逖收復譙城後，聲威震動安徽全省，他把握了此一優勢，又親自率領部眾克復太丘（故城
在今河南永城縣西北三十里）。當祖逖進駐太丘時，那張平的餘眾樊雅等，自譙城逃出後，檢查
兵力還有五千餘人，遂又聯合一致，共謀報復。樊雅本主張打太丘，有人建議道:「祖逖新勝，
士氣很旺，且主力皆集中放太丘，難以取勝，即令僥倖得勝，也難防守，倒不如乘譙城空虛，進
攻譙城的好。」樊雅同意，隨郋帶兵向護城進發，那新任譙城太守謝浮疏於防範，竟被樊雅乘夜
愉襲後殺死，於是譙城復落人樊雅手中。
消息傳到太丘，祖逖頓足太息道:「護城易守難攻，如今再要將其收回，實非易事！」忙分
兵一半，留部將韓潛暫守太丘：他自已率領所部反攻譙城，一連半月，攻打不下，祖逖心中焦
急，祇得向南中郎將王含和蓬陂塢主陳川求救。
這陳川佔據蓬陂（又名蓬澤，在河南開封縣西），自號寧朔將軍、陳留太守，他雖然態度不
明，但因與樊雅素來不睦，見祖逖來求援，當即命部將李頭領兵往援。李頭是河北有名的英雄，
在率兵來援的途中，巧遇樊雅得力助手于武，他奮起精神，殺了于武，並殺了不少的賊人，提著
于武的頭，來見祖逖;祖逖大喜。當時祖逖得到一匹駿馬，一天，李頭和祖逖在馬房附近散步，
見到這匹馬，李頭心中喜愛，撫摸了好久，不忍釋手。祖逖知道他的心意，很慷慨的把這匹馬送
給了他。李頭見祖逖如此謙恭下士，不由常對人歎息道:「若得此人為主，我死也無恨！」
恰巧這時南中郎將王含，派了參軍桓宣領兵前來援救，這桓宣過去曾招撫過樊雅，很得獎雅
信任，於是祖逖便想採用政治手腕，請桓宣去說服樊雅，桓宣說道:「姑不論樊雅對我信任如
何，但祇要能夠化干戈為玉帛，使其前來共同捍衛國家，我是願意不避艱險前往一說的。何況樊
雅在他們一班塢主中，是比較能明大義的，也許可能一說即成功。」
這天桓宣騎了馬，僅帶了一個隨從，喊開城門，進到城裏，見了樊雅道:「祖逖以抗胡救國
為職志，現在已削平附近的勢力，即將打敗石虎，你又何必冒險獨立抗拒，使國家分崩離析，百
姓們吃苦受難，而遭世人的唾罵呢?」
樊雅道:「我一向忠於國家，從無二志，前次張平受石虎煽動，我也從中勸阻過，故有致書
祖逖之舉，詎料祖逖未來，卻派了殷乂來，這殷乂魯莽，當眾侮辱不已，始鬧到眼前這樣僵局。」
桓宣道:「祖逖謙恭下士，舉世皆知，他要是不願接受你們，也不會派殷乂來了。殷乂確是
一個酒後亂性的人，因語言的衝突，竟將他殺死，這是張平的過失。張平大錯在先，而你居然又
附和起來，弄得兵連禍結，百姓跟著遭殃，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覺得為了國家前途，你個人
的前途，你都應該懸崖勒馬，改邪歸正才是。」桓宣的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終於感動了樊
雅，願意無條件的歸順祖逖，於是失去了的譙城，又不戰而下了。
八、再敗陳川
再談那奉蓬陂塢主陳川命令，來譙城協助祖逖的李頭，見譙城不戰而下，同歸蓬陂，就將援
助祖逖的經過報告了陳川，並將祖逖治軍情形也向陳川報告了一番。誰知陳川竟疑他有二心，說
他與祖逖有勾結，否則祖逖怎會將坐騎贈他?李頭個性直爽，受不得委曲，便道:「你平日為人
刻薄寡恩，我沒有說你的壞話，也沒有背叛你，仍舊照樣替你賣力，總算對得起你了，祖逖確有
他的長處，我不願埋沒他，這也是做人應有的態度。駿馬是他分給我的戰利品，你如何證明它是
背叛你的證據呢？若是我不忠於你的話，我儘可以不回來的！」一番話說得陳川啞口無言，本待
放了李頭，又怕他這回真生了二心，一不做二不休，仍把李頭給殺了。陳川殺了李頭，終於引起
全軍的不平。李頭的副將馮蘢，就率領了自已的部下四百餘人奔歸祖逖。陳川見馮寵又歸順了祖
逖，更為氣忿，一面派人勾結石勒，一面派魏碩率兵去大掠豫洲各郡。消息傳到譙城，眾將請祖
逖發兵往剿魏碩，祖逖道:「陳川派人劫掠人民財帛子女，純係強盜行為。他現已出發了，若往
直追，一經潰敗，流毒必然更為廣泛，我自有處制之法。」他算定魏碩打劫回營時，必須經過谷
水（今名竹竿河，源出河南羅山縣掘江，東北流入光山縣境入淮），就叫部將董昭、衛策去谷水
地方埋伏，約定「待其過境時，務將人和臟物，一概拿住。」
當魏碩奉了陳川命令去豫洲各郡，大肆劫揀子女財帛，歸來路經谷水時，被董昭、衛策當道
攔截，將魏碩殺死，把臟物全部截獲後，報請祖逖處理，祖逖就叫將所劫的子女財帛，一一歸還
原主，於是各那人民，無不頌揚祖逖的德政，愛戴祖逖有如自己父母一般。由於祖逖能得民心，
得到人民的愛戴與協助，終於打得陳川潰不成軍，只好投降石虎去了。這是晉元帝太興二年（西
元三一九年）的事情。
九、力挫石虎，受封征西大將軍
祖逖一連取得了譙城、太丘，使得強有力的陳川也無法在陳留立足，這一連串的消息，使得
石虎大為震驚，便率領了大軍五萬，連同陳川殘部，又殺奔譙城而來。祖逖見石虎親率大軍到
來，乘其遠道疲憊，即令董昭、衛策出戰，雖然挫了石虎的銳氣，但因石虎兵力強大，一時也無
法擊退石虎，而在其兵力的壓迫下，城垣岌岌可危，再三考慮，祇得又派人去請求王含援助。
王含仍派桓宣來援，消息被石虎知道了，便問計於張賓，張賓道:「我們不等待桓宣兵到，
就先埋伏在半路上，先將桓宣解決後，再偽裝援兵，引誘祖逖出戰，一定可將祖逖消滅，這豈不
是連打兩個勝仗麼?」石虎連道:「好計，好計。」遂派桃豹出兵去了。
這天祖逖正在城樓觀察敵情，見敵營後塵土飛揚，他判斷一定是敵人出兵截擊援軍無疑，於
是將計就計，先發制人，乘著敵人兵力分散，率領董昭、衛策等進行突擊。石虎部屬突見桃豹率
兵後撤，不知是攔截桓宣援兵，本就疑猜，再見晉兵如生龍活虎般殺來，以為是有命令撤退，都
不如抵抗，只顧自己逃命，石虎見狀，想要阻止，但一時也阻止不了，只好奪路而逃。祖逖率頓
官兵掩殺一陣之後，便沿著桓宣來路，向前搜索，果見桃豹在圍著桓宣斯殺，祖逖忙率兵衝上，
反把桃豹困在垓心，桃豹腹背受敵，一場惡戰，只殺得桃豹大敗而逃。
晉元帝見祖逖連克數城，屢敗敵兵，收復了蘇北、皖北，和河南一帶地方，心中大喜，加封
祖逖為征西大將軍，另撥精兵三萬，歸祖逖指揮。
十、浚儀大捷
這時，陳川又將陳留郡僅餘的浚儀縣（故城在今河南開封縣西北）獻給石勒，請石勒助他收
復失土。石勒因見祖逖發展太快，要是不能阻止他的進兵，那麼開封、滎陽、孟津等地一失守，
就連洛腸也保不住了，於是准了陳川請求，撥兵五萬，叫石虎在陳留郡封丘、雍正一帶，與祖逖
決一死戰，以阻止祖逖的攻勢。
當時石虎的兵力有七萬人馬之多，駐紮在陳留郡西北方的浚儀，陳川也有殘兵八千人，駐在
陳留郡西南方的蓬陂，兩軍形成犄角之勢，把祖逖圍在中間。如果祖逖攻石虎，陳川則出兵聲援
;進攻陳川，則石虎出兵聲援，把祖逖夾在中間，使其腹背受敵。所以無論在兵力上，或地理形
勢上，石虎、陳川都佔著絕對的優勢。
祖逖看清楚了這種不利於他的情勢，絕不輕舉妄動，直待明瞭全般敵情後，他才開始行動。
十一月的一個黃昏，祖逖把馮寵喊來吩咐了一番，馮寵去了，然後他自已親率了馮鐵、衛策
等所屬九千人馬，打起敵軍運輸值班大將孔萇、桃豹的旗號，分為三隊：偷偷的向石虎駐守的浚
儀地方進發。這黑夜側敵行軍，是要通過敵軍多處哨位的，那哨位見是自家旗號，喊答的也是規
定口號，沒有疑及其它，便放過他們了。終於在午夜時分，祖逖到達浚儀，同敵軍發動突襲，敵
兵大敗，敵兵大將夔安死在亂兵之中。那與石虎作為犄角之勢的陳川，這晚見到浚儀方面起火，
知道浚儀有變，本準備派兵接應，可是這晚東也火警，西也火警，遠處又傳來若斷若續的喊殺
聲，使他忙亂了半夜，還忙不出個頭緒來，心裏也有些發慌，便傳令：「緊守關隘，不准出城。」
原來這正是馮靇接受祖逖的命令，一方面派人在城內放火，一面又在城外裝成疑兵，果然牽制住
了陳川，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祖逖見奇襲成功，而時間還不過四更，又叫部將董昭打著桃豹的旗號，前來蓬關叫門。陳川
這時見城內火已熄滅，城外的喊殺聲也停止，以為晉兵退走，見城下火光有桃豹的旗號，一時間
也分不出真假，忙令開門，晉兵一湧而入，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只殺得陳川招架不住，狼狽逃
走。
十一、北伐事業，如日中天
石虎在浚儀失敗，又見陳川狼狽不堪的逃來，問明情由，始知都中了祖逖之計，大為懊喪，
說道:「我自領兵以來，大小數百戰，從未見過像祖逖這樣的敵人！」檢點殘兵敗卒，只剩下二
萬餘人。石虎忿怒之餘，帶兵大肆劫掠了豫洲各郡後，返同襄國（後趙石勒的都城，在今河北邢
台縣西南）去了。只留下部將桃豹駐守陳川的故城蓬陂。元帝太興三年，祖逖派遣部將韓潛又佔
領了蓬陂的東城，於是桃豹和韓潛同駐一個城池，遙遙相對達四個月之久。
由於蓬陂的城堡穩固，易守難攻，長久下來，雙方糧食都覺得難以維持，於是祖逖心生一
計，他派了一千餘人，用米袋盛滿了土，偽裝成米的形狀，使這千餘人運往東城;又派遣數十人
擔了米，故意在路上休息，賊眾見祖逖運米人少，一湧上前搶米，祖逖的兵見賊眾趕來，便棄擔
而走。賊眾搶了米，心裏自然歡喜，但繼而一想，自己所搶的不過數十擔米，而晉營所運到的米
卻有千擔之多，晉兵以飽對飢，自己那有氣力和晉兵長期作戰呢？到頭來不過是死路一條罷了，
心中不兔氣餒。正在這時，祖逖又得到情報，知道石勒派遣部將劉夜堂，用驢千頭運糧來接濟桃
豹。祖逖遂命韓潛、馮鐵兩人，率領精兵二千，在汴水地方把賊軍所運的糧食全部截獲。這一
來，只氣得桃豹頓足痛哭起來，知道大事不可為，便悄悄的率領部卒逃往東燕（今河南鹿邑縣）
去了。
祖逖於是以韓潛進駐開封附近的封丘，馮鐵鎮守蓬陂，他自已鎮守雍正，他的北伐軍事，至
此可說已獲得驚人的進展。
祖逖之所以有如此的成就，歸功於他自己的待人誠懇而有禮貌，因為他能以禮接待部下，是
以部下也都肯為他出死力;其次他能夠厚人薄已，與士卒同甘共苦。部下有了功勞，即使很小，
他也當天賞賜，決不拖延。他本身很儉約，雖軍事在百般匆忙之際，他也必抽暇來勸事農桑，節
約增產，並督同所屬官兵，來幫助百姓耕種，雖至親如他的弟弟祖約、侄兒祖濟，也要親身幫助
耕種，率先擔任各種最艱苦的工作，不敢絲毫推諉。是以祖逖的兵力所到之處，百姓無不歡迎。
一天，祖逖置酒歡宴地方人士，一老人在感激之餘，流著淚道:「我們年歲老了，幸而得到像你
這樣的父母官，真是死也無恨！」並作歌一首讚頌道：
「幸哉！遺黎免俘虜，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勞甘瓠脯，何日詠恩歌且舞。」
這首歌的意思是說：
「我們多幸福啊！兔得做胡人的俘虜，在這日月星辰明朗的青天下，得到像父母一樣的慈
愛。我們忘記用酒來慰勞官兵，反倒蒙賜我們肥美的酒肉，這樣的恩德，我們甚麼時候來既歌且
舞的感謝呢?」
由於祖逖的探得民心，所以他的軍隊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後趙的石勒見祖逖兵力愈來愈強，自已既沒有辦法去消滅他，就只有設法向祖逖表示好感，
以討取祖逖的歡心了。於是他下令范陽郡負責修建了祖逖祖父和父親的墳墓;平洛郡修建祖逖母
親的墳墓，並特別指定了幾戶人家負責打掃上祭，然後將修建情形繪成圖形，邀同祖逖的族人作
證明，寫信告訴祖逖，以示友好;又要求互通使節，恢復交通。祖逖讀信後，一笑置之，來使再
三要求回信，祖逖堅持不肯道:「我知道就是了，不必回信，我的父母即他的父母，兩國稱兵，
不傷及彼此父母骸骨，這是為將官應有的私德，我不能因私而廢公。致於互通貿易，非我職權，
我末便決定。」仍不肯回信。原來這時祖逖的兵威，已遍及於黃河南北，人心歸向，許多荒涼的
土地，現在也都慢慢的繁榮起來了。商業走私的利益，常在十倍以上，祖逖所領導的軍民，公私
收益都很豐碩，是以祖逖聽其自然，也並不加以阻止。那些淪陷在黃河以南，受後趙控制的百姓
們，因為嚮慕祖逖的作風，現在也大批的逃回故土，希望在祖逖的庇護下，過著較幸福的日子。
日子一長，石勒大為恐慌，為制止後趙的軍民再向祖逖方面投奔起見，石勒又利用機會來向
祖逖討好。
原來祖逖部下有一姓蕫名建的人，因貪污案受到新蔡內史的檢舉，他怕祖逖會懲治他，就殺
了新蔡內史投降了石勒，並寫信故意氣憤祖逖，是以祖逖恨他入骨。這時石勒為了討好祖逖，就
把蕫建殺了，寫了一封信，連同童建的頭一併叫人送了過來，信上說:「叛臣逃吏，我是最痛恨
的，相信你也走一樣的。現在我把背叛你的部下童建殺了，這是為你洩恨，也是表示和你好惡與
共。」
祖逖看完了信，驗了頭顱，很高興的對來人道:「石勒真是英雄，他的好意，我很感激，也
很佩服。」但仍舊不回石勒的信。從此以後，由後趙那邊逃過來的人，他一概不接納，並且不
許所屬的軍民去勾引後趙的百姓，邊境遂得平靖，一直到他死為止。
十二、英雄隕落
遠在元帝以瑯琊王的身份坐鎮江東的時候，有王敦和王導兩兄弟同心輔佐他。王敦專管軍
事，王導就是他的智蘘，經過王氏兄弟的努力經營，才奠定了江東的基業。後來瑯琊王做了皇
帝，這王氏弟兄當然也就跟著位列顯要了，自不免援引一批子弟，使他們也都成為政府的要員，
所以當時流傳有一句話道:「王與馬，共天下。」這已經有些位高震主的情勢了，再加上王敦自
以為官高爵顯，也漸漸跋扈起來。元帝對王敦的專權，逐漸感到威脅，就自己另行引用劉瑰、刁
協、戴淵等，以為腹心，藉以抵制王敦。太興四年（西元三二一年）七月間，元帝以戴淵為征西
將軍，都督司、兗、豫、并、雍、冀六州諸軍事，兼司州刺史，鎮合肥。戴淵名義上是討胡，事
與上是為了防止王敦和王導的造反，可是這樣一來，戴淵就成了祖逖的頂頭上司了。
祖逖對於戴淵成為他的頂頭上司一事，心裏難兔有些快快不樂。因為戴淵是一個徒擁虛名而
無高遠見解的人，叫他做一個牽制王敦的工具，或者可以勉強勝任，但要期望他做一個救國救民
頂天立地的人物，那就差的太遠了。是以祖逖提出的種種計劃，都不兔受到他的阻撓而不能實
現。眼看他自己所苦心經營的事業，功敗垂成，他怎麼不感覺萬分難過呢?另方面看見王敦和劉
瑰、刁協等的互不相容，必將逼反王敦，自已的大功既不能完成，國家的前途又如此的黯淡，
愈想愈為痛心，因此一病不起。到了太興四年九月壬辰，他便死在雍丘，時年五十六歲。
豫州百姓，驟然聽到這個噩耗，真如晴天霹靂，人人都號啕大哭，如喪考妣。祖逖死後，東
晉的北伐運動，也隨著他的死，而消沉下來。他死後不到一年，譙城就淪陷了，他的弟弟祖約退
守壽春。過不久，司、兗、徐、豫諸洲的土地，又全落人後趙手中。而在內政方面，王敦是早就
蓄意造反的，因有祖逖在，他有顧忌，不敢發動，祖逖一死，他就可以為所欲為，稱兵叛亂了。
由此可見祖逖在東晉初年，實是一個身繫天下安危，綰觳民族盛衰的偉大人物。如果他不
死，以他的忠心、他的毅力、他的才華，再能獲得元帝的信任和支持，順利推行他的北伐計劃，
五胡亂華的局面，也許會早日中止，中國歷史也將會改觀了。可見祖逖的死，確是中華民族史上
的一件大事，無奈歷史總喜歡捉弄人，偏偏使他賚志以歿。可是他的志節、才華和勳業，將可照
耀史冊，永垂不朽，獲得千秋萬世後人的景仰。
熾天使書城
【五、張巡】
一、前言
報國人人可以，而且人人有責，這與個人地位的高低，本身的貧富、學養的差異是沒有關係
的。只可以說，地位高、有財富、學識深的人出力所得到的效果，可能較高，然而普通人只要盡
力而為，也是可以垂老千古、萬世流芳的。唐代安祿山作亂的時候，有一位官卑位微的縣令，他
名叫張巡，官階是如此的低微，但他在安祿山意氣最風發、氣勢最頂盛的時候，以區區兩縣的兵
力，負起討賦的大任，苦守雍丘（今河南杞縣）、睢陽（河南商邱）二個孤城達二年之久。在這
時期之中，他以六千飢餓疲憊的殘卒，對抗數十萬賊兵的無數次圍攻，大小四百多戰，殲滅賊兵
十餘萬。最後雖然因為眾寡懸殊，糧食不繼，外援遲來，而城破被擒，不幸殉國;但因為他苦守
睢陽兩年，牽制了江淮一帶的亂兵，而使得郭子儀等能順利地收復兩京，千古之下，我們讀到他
英烈的事蹟時，還是對他萬分景仰的。
二、鋤強除暴
張巡是鄧州南陽人（河南鄭州）。年少的時候博通群書，志氣非常遠大，通曉陣法武備，所
結交之士，都是些志氣高遠、仁厚長者，不與平常俗人交往。唐玄宗開元末年中進士，以太子通
事舍人出為清河（河北清河）縣令。在清河任內，治績優良，任滿後被召回長安。當時楊國忠為
宰相，有人勸他走楊國忠的門路，定會被重用，但他卻不肯，於是被調為真源縣令。
真源就是現在的河南鹿邑縣，當地土豪劣紳很多，地方很難治理。其中有一個叫華南金的官
吏，更是極其狡詐的貪官，地方上的人民，常常受到他的欺侮，當時有「南金口、明府手」的歌
謠，就可見華南金為禍之列。張巡到任之後，探訪到這個情形，立刻用大刀潤斧的手段，把華南
金治之以法，殺一儆百，由是縣中風氣為之一變。其他土豪劣紳眼見華南金被殺，莫不相繼改過
行善。他的硬朗作風，收到很好的效果，治績十分受到當時人所稱道。
三、首次被圍
玄宗天寶十四年（西元七五五年）冬，安祿山起兵造反，因為他聲勢浩大，兵強將勇，而且
久有反意，各地昇平日久，疏於武備，兵馬所到，無不望風披靡。天寶十五年正月，賊兵已攻陷
宋、曹等州，譙郡太守楊萬石降賊，當時真源縣是在譙郡屬下，楊萬石更用威逼的手段，逼使張
巡做長史，並令他向西迎接賊兵，以求得到更多好處。但張巡卻心明大義，他不但不受郡守的
亂令迎接賊兵，而且立刻把縣中數百名民兵召集起來，曉以大義。因為他平時是個愛民如子的好
官，百姓都很愛戴他，聽到他慷慨陳詞，無不受到感動，都樂意追隨他討賊。
這時真源縣的鄰縣雍丘（河南杞縣），已被楊萬石獻給賊兵。雍丘縣令令狐潮也已投降，賊
兵於是以他為將，帶領人馬，前往攻打淮陽。張巡得知這消息，便立刻帶領部下人馬，會合河南
都知兵馬使賈賁部屬，共二千人前往收復雍丘;並把令狐潮的妻子和兒子殺了。令狐潮得知此
事，便還軍攻雍丘。當時賊兵共有四萬，而張巡的軍隊才只有二千餘，兩軍一接觸，巡兵便敗下
陣來，賈賁在逃回之際，被兵馬踐踏而死，張巡馳騎決戰，身上被創無數，但仍然力戰，才能逃
回城中，賊眾就趁勢把雍丘圍起來。城中於是推舉張巡為主，以抗賊兵。經此初敗和久困，城中
諸將都對賊兵很畏懼，張巡於是勸諭諸將說：
「賊兵知道我們城中的虛實，都有輕我之心，如今我們出其不意攻殺過去，必可驚潰他們。」
諸將聽到張巡這樣的分析，都為之心服。張巡便留下一千人守城，其餘的千餘人分成數隊，
直向賊軍衝殺過去。賊兵見巡軍來勢泅泅，只得稍為退卻。第二天，賊軍重新整隊之後，又再次
緊緊地把雍丘圍起來，而且派兵架起雲梯攻城。張巡早已料到賊兵有此一策，已經準備好澆了油
的稻草，一聲令下，城上士卒，把稻草點著火，一捆捆的往正在爬雲梯的賊兵去去，賦兵被燒得
焦頭爛額，都不敢再往上爬了。張巡更在賊兵稍為鬆懈之時，伺機出擊，在六十天之內，大小數
百戰，他都身先士卒。令狐潮見張巡決心護城，知道在短期內不可能取下雍丘，只好撤兵而去。
張巡得知賊兵撤退，便派兵山城追殺，果然大有所獲，差點兒就可活捉令狐潮。
四、再度被圍
令狐潮因為撤退而失利，十分憤怒，於是回頭再次圍攻張巡。令狐潮本來與張巡是鄰縣縣
令，素來相熟，對張巡才幹亦十分賞識，而且知道強攻是不易取下雍丘的，便改用利誘的方法，
在一次對陣之時，令狐潮在城下勸張巡投降道：「現在天下大勢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唐朝的大
勢去矣，您一個人即使硬撐到底，又於事何補呢?識時務者為俊傑，老兄若歸順了大燕皇帝（指
安祿山）還怕沒有高官厚爵嗎?」
張巡同答道:「這話要從別人口裏說出來，不算稀奇，可是你我平素都是以忠義自許的人，
就應該在國家危難的時候有所表現，請問老兄，你今天的忠義之氣那裏去了?」
幾句話把令狐潮問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他知道張巡是沒有辦法勸得投降的，只好暫且收
兵回去。
這時雍丘已是一座孤城，與中央政府無法取得聯絡，城中有大將六人見情勢如此，都勸巡出
降，張巡故意應允了他們。第二天早上卻在大堂上擺出玄宗的畫像，然後率領著眾將士向畫像朝
拜。當時大家都以為拜完畫像後，張巡就要宣布投降的決定，所以在朝拜時，大家都有著國破家
亡的感覺，不約而同的涕泣起來。張巡到這時就令士卒帶領昨天勸他投降的六位將軍來到，當著
眾軍士面前，曉以大義，然後把他們六人殺了。張巡一舉消除了這股二心將軍，士卒內附之心就
更加堅定了。
不久城中糧食缺乏，這時支援賊兵糧餉的船數百艘剛剛停靠在河邊，仍末卸糧。張巡從城櫻
上看到賊兵的運糧船，便在夜間把軍隊集中到城的南面，裝出好像要出戰的樣子，令狐潮見巡軍
集中到城南，也把軍隊調到城南來抵拒巡軍。張巡知賊兵完全調到城南後，便派遣勇士靜靜的到
達河邊，把賊船上的糧食奪走千多斛，還放了一把火，把剩下的通通燒光。
張巡智盜賊糧，自然把令狐潮氣得半死，便下令全力進攻。為了抵抗賊眾進攻，張巡守軍很
快就把準備的箭都射光了，正在危急之際，張巡在一個月暗星稀的晚上，令手下把事先準備好
的、穿上軍衣的稻草人用繩子綁好，從城上慢慢放下。賊兵以為張巡派軍隊山城夜襲，便搶著用
箭向稻草人射去，過了許久，才發現所射的只是稻草人。令狐潮又再次上了張巡的當，張巡就這
樣輕而易舉的得到十萬枝箭，用來禦敵。
過了數天，張巡又再次的用繩子把軍隊放出城外，賊人看見了都大笑張巡故技重施，不加戒
備。誰知張巡這次派出城外的，是他徵募來的五百敢死隊。五百敢死隊出城之後，見敵營沒有加
強警備，便一齊殺進敵營。賊人一時手足無措，十幾萬大兵在慌亂之中，潰散十餘里，才穩住陣
腳。
令狐潮兩番被張巡戲弄，盛怒之下，向賊帥要求增兵，於是重新把雍丘圍得水洩不通。這時
城中木材已經用盡，水源也十分枯竭，張巡故意裝出棄城的樣子，請求令狐潮軍隊向後退出六十
里，以便他逃逸。潮不知是計，便答應了。巡見潮軍一退，便率領所有城中軍隊一起把城外三十
里範圍內的房子完全拆掉，將木材帶回城，以作為護城的工具。令狐潮這回又再次中計，馬上下
令重新包圍雍丘。
又過了一些時候，張巡派人去向令狐潮說，如果潮要得到雍丘城，可以送馬三十匹，巡得到
馬之後，就要出奔了，到時潮就可不血刃而得雍丘。令狐潮因為急著取得雍丘，便姑且再相信張
巡一次，照數送了三十匹馬給巡。那想到巡得到馬之後，全部用來分給手下驍勇善戰的將士，同
時與他們相約，賊兵若來到，每人要斬一賊將。第二天，潮率將士來取城，巡卻說並非他不踐
約，而是將士不讓他逃。潮大怒，正準備攻城，陣勢還未排好，只見三十位驍勇善戰的將士從城
中衝殺出來，賊兵見巡軍慓悍，一時大亂，大敗而退。雍丘被圍四個月後，仍得以保全。
五、馳援睢陽
不久，安祿山被兒子安慶緒殺死了，安慶緒派了手下大將尹子奇領兵十三萬攻打睢陽（河南
商邱）。睢陽太守許遠見大敵壓境，連忙派人向張巡求援。因為睢陽地處進入江淮的要衝，萬一
失守，江淮便整個不保，於是張巡便趕緊帶領所部三千餘人，前往與許遠會合。這時睢陽守軍也
有大千餘人，兩軍加起來，不及萬人;賊兵見城中守軍不多，便加緊攻城。
許遠自以才能不及張巡，雖然官階比張巡高，卻請求張巡主理一切軍務，自願處其下。張巡
沒有接受許遠的建議，於是大家分工合作，張巡主持一切戰爭之事，而許遠主理軍糧和戰兵，同
心協力，防禦賊眾。與賊接觸，大小凡二十餘戰，殲賊無數，尹子奇為之氣餒。
被圍既久，城中大將田秀榮暗中與賊人互通訊息，有人已經把這消息告訴許遠。第二天早
上，田秀榮領兵出戰，果然全軍覆沒。田秀榮回城還說是為了引誘敵人，同時請求增派精銳的騎
兵與他出戰，實別想誘得精兵叛變。許遠把事實告知張巡，張巡便召令田秀榮登上城櫻，在城樓
上向著敵人責罵他，再把他斬首示眾。張巡用這方法刺激起軍隊的士氣，便立刻下令出城與賊大
戰，果然把賊軍殺得大敗，得到車馬牛羊無數，全部分給手下，城中守軍對他就更加信服了。
六、射傷賊帥
尹子奇雖經大敗，但為配合史思明的軍事行動，又再次增兵圍睢陽。張巡見賊眾再次合圍，
便殺牛宰羊，大饗士卒，然後領兵出戰。賊軍看到巡軍不多，都不以為意。這時許遠便在城樓上
親自擊鼓，以壯士氣。在一鼓作氣之下，巡軍又再次得勝。賊軍退出十里外，不敢太逼近睢陽。
五月，正是麥熟的時候，尹子奇見睢陽城十分堅固，不易攻下，遂下決心要把睢陽的糧食切
斷，便領兵到睢陽近郊，把麥全部割去。他這一招果然狠毒，睢陽後來不保，就是種因在此。
張巡見賊兵再次逼近睢陽，晚上下令部屬在城中敲鼓。城外賊兵以為張巡定要夜襲，都加緊
戒備。但過了不久鼓聲已停，城中卻又毫無動靜，城上的士兵也已休息了，以為巡兵不再來襲，
都解甲休息，鬆懈下來。張巡於是派手下大將南霽雲率領精兵開城而出，直奔賊營殺賊而遠。
「射入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張巡以為賊眾雖多，若能把尹子奇除掉，沒有主帥，就容易
對付了。可是賊將那麼多，如何知道誰是尹子奇呢?張巡故意拿了一些蘆葦中的硬莖，當作箭射
向賊兵。中了箭的賊兵身上既不痛，也不癢，都很高興，以為城中的弓箭已經用盡，便趕著前往
稟告尹子奇。張巡從城樓上看見賊兵都在一位大將那兒跑，知道他一定是尹子奇了，便命令南霽
雲用箭射他，一箭就射中尹子奇的左眼，主帥受傷，賊兵只好退卻。
七、糧盡援絕
尹子奇見張巡智勇兼備，睢陽城中軍民都一心抗賊，知道在短期內不能輕易攻下;但睢陽又
是要衝，非取下不可，他於是不急著與張巡決戰，而採取圍城的方式，一則以鬆懈官軍鬥志，再
則切斷睢陽糧餉，迫使張巡自動投降。
因為睢陽的新麥被賊兵割去，日子久了，不出尹子奇所料，城中糧草果然發生嚴重問題。將
士們每天只能分到一合手的米，米吃完了，改食樹根草根;草根樹根吃完了，把軍中的戰馬也殺
掉供食;最後馬也殺光了，就設法張網捉飛鳥、捉老鼠來充飢。這時城中方剩下千餘士卒，而且
都又瘦又餓，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境況，在沒有辦法之餘，張巡把愛妾也殺了，以饗士卒。
賊兵知城中糧盡，便以雲梯攻城，張巡用長矛把雲梯撥倒，不讓它靠在城上，而且從城上去
了燒著的乾草，把雲梯燒燬。賊兵於是從城外填土，用鉤車和木馬作為掩護，再度進攻，張巡卻
用石塊、長矛把鉤車、木馬打碎，賊計始終沒有成功。
這時河南招討使賀蘭進明駐紮在臨淮，還有一股精壯的官軍由許叔冀率領的屯駐在彭城，都
距睢陽不遠，但兩軍不睦，誰也不願出兵救睢陽。直到八月，張巡在無法可思下，派了南霽雲到
許叔冀那兒求救，但許叔冀根本就不肯接見，南霽雲在城外謾罵一番，不得要領，只好回去。巡
這次只好再派他往臨淮，賀蘭進明雖然知道睢陽危急，南霽雲滿身是傷，但卻以為睢陽是決守不
下去的，一點兒也沒有出兵的意思;然他又愛惜霽雲的勇敢，便端出豐盛的酒菜來招待他並為他
奏樂，希望把霽雲留為己用。霽南聽到奏樂，便痛哭地說:「睢陽全城的軍民，已經一個多月沒
有東西吃了，想到他們，再好的東西，我也嚥不下去了。現在您擁有這樣強大的兵力，竟沒有分
兵救援帷陽的意思，這難道走忠臣義士應有的行為嗎?」賀蘭進明說:「你出來了這些日子，現
在睢陽還不知怎樣了，就是發兵去，又有什麼用處呢?」南霽雲又說:「睢陽如果失守，霽雲願
以死謝大夫（指賀蘭進明），而且睢陽失陷了，賊兵下一步一定是攻打臨淮，臨淮和睢陽唇齒相
依，怎能不救呢?」儘管南霽霎軟求硬激，賀蘭進明終究是無意發兵，南霽雲見自己的使命無法
達成，急怒交加，只好說:「我冒死來到臨淮，只想挽救睢陽全城軍民的性命，現在既不能達成
任務，我就把我的指頭留在這兒，作為我到過這裏的記號吧！」說罷，用佩刀斬掉自己一個指
頭，摔到賀蘭進明面前，掉頭跨馬而去。
八、城破被擒
南霽雲回睢陽時，路過張巡的故治真源縣，縣令李賁送他馬百匹，到寧陵又得到三千救兵，
也算不至空手而同。他們等到夜間才突圍入城，但賊兵也很警覺，便起而嘶殺。官軍且戰且進，
逼進城門時，才剩下千餘人。這時剛好大霧，城中聽到嘶殺聲，心想大概是救兵到了，便開門阻
止賊兵逼近，好讓霽雲一干人等進城。
霽雲回城，大家都知道了救兵無望，城裏可吃的東西都已吃盡，婦女老弱紛紛自殺，以供軍
食。在這種慘絕人寰的情況下，睢陽軍民卻毫無怨言，從容就義，可見張巡取得軍民之心。
一直守到這年的十月，城中方剩下四百人，而且都虛弱不能戰，癸丑那天，賊人又來攻城，
張巡知道這次一定抵禦不了，便向西跪拜，高聲說：
「臣力已竭，不能再保全睢陽了！臣生時雖不能報效國家，死後也當為厲鬼以殺賊！」
尹子奇進城以後，張巡、許遠、南霽雲等重要將領，都被尹子奇活捉了。尹子奇得到張巡等
以後，在萬分敬佩之餘，仍想勸他們投降，首先問到張巡，張巡一口拒絕了。尹子奇又問他道：
「聽說你每當作戰的時候，牙關都咬得緊緊的，甚至牙齒都咬碎了，這是什麼緣故呢？」
張巡同答道：
「我欲氣吞逆賊，可惜力量不夠罷。」
子奇聽到巡這時還罵自己為逆賊，十分生氣，用刀撬開巡口，原來張巡口中才剩下三、四顆
牙齒而已。子奇很佩服張巡的氣節，想把他放了，但手下卻以為放虎歸山，必成大患，假使他不
投降，就一定要殺掉才可，便用刀逼他投降，但馬上就被張巡拒絕了。於是轉而要脅南霽霎，霽
雲還在猶豫之際，巡便說：
「南八（南霽雲排行第八，故稱南八），大丈夫不過一死而已，萬萬不可做不義的事啊！」
霽雲見巡這樣說，也笑著回答道：
「我本是想留下這條命，做更有意義的事，既然您這樣說，霽雲那敢不死呢?」
原來他原打算詐降，但為巡所識破，也就拒絕了，其餘大將三十六人，無一願降，一一從容
就義。巡死時才四十九歲。起初尹子奇已決定送一生口給安慶緒，由他處決，本想送張巡，但有
人以為睢陽的主要守將是張巡，而許遠的官階卻較高，便改押送許遠。許遠見到安慶緒後，也是
不屈以終的。睢陽一城，可說全城忠烈。
九、結語
張巡身高七尺，生氣時鬚髯都飄揚起來，氣勢很威武。讀書只要讀過三遍以後都不會忘記;
寫文章時不用起稿。守睢陽時，士卒雖多，只要問過他們一次姓名，以後都能隨便直呼他們的姓
名。與令狐溯、尹子奇大小四百餘戰，斬將二百，士卒無數。用兵從不依古法，亦無一定方式;
雖然領兵不多，但很少戰敗。待人以誠，賞罰嚴明，與軍民共患難，待僕人亦很有禮，所以手下
都肯為他死戰。睢陽糧盡，人民捨身以供軍糧，至死無怨言，這雖然十分殘忍，然方可見他人格
的偉大，忠烈之名，是當之無愧的。
熾天使書城
【六、郭子儀】
一個人能在絢爛繁華裏篤實他的平凡與剛健，他的平凡與剛健自是一種
不平凡。
一、出身盛世，受知李白
郭子儀，他生長在一個太平盛世裏。
開元之治是唐玄宗繼唐太宗「貞觀之治」後的唐代第二個盛世。唐太宗的勤政愛民、積極求
治的結果，造成了「四海一家、華戎共軌」的泱泱大邦;他自己也得了百王之王的「天可汗」尊
號。唐高宗滅了高麗和百濟，大唐的彊域：東至日本海，西抵蔥嶺，北達大漠，南包安南;若以
羈縻州府（當時漠北及中亞諸蕃國紛來歸附，請派官吏去治理）來看，更是東至韃靼海峽，西達
底格里斯河，北入西伯利亞。玄宗時，國勢更盛，聲威更遠。尤其玄宗本人也勵精圖洽，銷毀金
銀器玩，崇尚儉樸，戶口和田地的增加，自然增加了國庫，因此「是時海內殷富，米（一）斗之
價錢十三，青齊間（一）斗才三錢，絹一匹，錢二百;道路上商店雲集，都備酒食，以待行人：
行走千里，不再帶兵器防身」，開元時期社會的安定、戶口的富實，實在是貞觀所不及的，有杜
甫憶昔詩為證：
憶昔開元全盛時 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 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 遠行不勞吉日出
武后神功元年（西元六九七年）郭子儀生於華州（今陝西華縣）鄭縣（華縣西七里），華
州西距長安一百八十里，而長安是用、秦、漢、隋的舊京，大唐的首都。他的父親郭敬之，歷任
過綏、渭、桂、壽、泗五州的刺史，因此他也算是出生官宦家庭，幼年教育是良好的;他生來身
體高大，相貌堂堂，儀表非俗，加上自幼聰明伶俐，出語不凡，所以幼時就探得父母歡心，為他
延師習文練武，奠定他後來安邦定國，出將入相的基礎;加上他每到長安，親見城闕的壯麗，文
物的殷阜，萬國來朝的盛況，以及瞻仰名公鉅卿的丰采，聆聽他們的嘉言偉諭，胸襟自然開拓，
涵養自然宏深;又以他敏銳的眼力，默默地體察盛世時所潛生的危機，也就更警覺到自身責任的
重大了。
只是郭子儀在宦途上並不如意，他早年的命運並不太好。成年後，參加了武科舉的考試，雖
以高第被錄取，卻被派在并洲（山西太原）軍中當一名小軍官。到了軍中，發現當時部隊裏有很
多應該改良的事情，他就向長官提出建議，那位固執的長官等閑視之，這使郭子儀澎湃的壯志與
理想受到了頓挫。從此，對長官的命令開始有了選擇，打了折扣。這一來，對他的處境更不利
了，終於，他被加上了「無故抗命」的罪名，判處死刑。
臨刑的日子到了。并洲兵營前人潮擠滿了廣場，只見一位身材魁偉、相貌英俊的青年軍人被
牢牢地綁著，身後站著兩排刀斧手，只待時刻一到，各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便會了結這位青年軍
人的生命。
就在這時，天下聞名、婦孺皆知的大詩人──詩仙李白出現了，他在現場繞了一圈，知道發
生了什縻事，也許是英雄識英雄吧?郭子儀臨刑前的神態自若與不平凡的相貌，已讓李白決心救
他一命！
遞上了名刺，李白見到了軍營長官，寒喧一畢，便開門見山的說道：
「這位臨刑的軍官，我看他相貌堂堂，臨刑不懼，不像是個為非作歹的人，如果他沒犯什麼
重大過失，可否請將軍饒他一命?本來，我們素昧平生，不該這樣冒昧的同將軍求情的，不過我
聽說將軍是個直爽人，也是為國家珍惜人才，所以我特地請將軍刀下留情:」
這位長官聽到李白讚了他幾句，早已受寵若驚，何況郭子儀委實也沒犯什麼大過錯，正好落
得做個人情，就滿口答應把郭子儀放了。
郭子儀本是個胸襟開闊、視死如歸的人，現在居然有人把他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一面拜謝
長官，一面感激李白的知遇之恩。而落拓豪邁的詩仙，只勸他努力自愛，為國立功，也就飄然而
去了。
從此以後，郭子儀格外振奮，終能立下汗馬功勞，再造唐室。當安祿山反叛時，李白當了永
王李璘（玄宗子）的幕僚，永王謀反，戰敗被殺，他也受了牽累，下獄判處死刑。幸虧郭子儀出
力，請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為他擔保，才把李白的死刑改判為流放，保住了一條性命。
李白有知人之明，子儀感激知遇而報德，俱流芳千古。
二、平安史再造唐室
1安史亂起
卻說李白離開後，郭子儀因為歷次出征，立了許多戰功，就慢慢的升到高位了。天寶八年，
唐朝在木剌山設了一個橫塞軍府和安北都護府，郭子儀受命做了安北都護使。天寶十三年，他又
奉命兼任九原太守和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這是節度使的次官，掌管兵馬作戰之事），這時他才稍
稍展露了頭角，尤其天寶十四年發生幾乎傾覆唐室的安史之亂，更帶給他生命史上的轉機。
原來，玄宗皇帝經歷了長治久安的太平盛世，便逐漸把從前勵精圖治的精神和興趣，轉移到
宮廷的享樂;寵幸了楊貴妃後，用了貴妃的哥哥楊國忠為宰相，政治上益不可為。楊國忠本是庸
材一個，但他除了宰相本職而外，又不自量力地兼了四十幾個職務，政府中所有重要部門，幾乎
全為他把持了，他自然不可能全權處理，因此大都交付親信代辦，以致賄賂公行，弊病叢生──
這卻給野心家一個極大的可乘之機。
這個野心家是安祿山。安祿山本姓康，名軋犖山，是營川柳城雜胡。開元初年，為嵐州別駕
安守貞所收養，因此冒姓安，改名祿山。安祿山年長，通六種蕃語，生性善於臆測人情，開元二
十年，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收他為養子;加上唐代喜用蕃將（起初並不委以大任，玄宗時接受李林
甫的建議，才開始用胡人為邊帥。）於是安祿山在天寶元年當了平盧節度使就不足為奇了。
安祿山當了節度使，常入朝奏事，言語談吐很得玄宗喜愛，李林甫又常稱揚他的才能，玄宗
對安祿山便愈為看重。安祿山出入宮廷，和楊家姊妹極為親近，楊貴妃也很喜歡他。於是，很快
地他使兼領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的節度使，兵力十分強大（兵力共約十八萬四千人）他又見到
中國武備鬆弛，遂有輕視之心。
天寶十年，安祿山唯一畏懼的人──李林甫雖然死了，一直傾心結納（祿山每次上下台階，
楊國忠都親自扶持）他、被他瞧不起的楊國忠，卻又和哥舒翰聯合起來（安祿山與哥舒翰不和，
玄宗曾派高力士宴請他們，欲使和解，但筵席上，兩人互相辱罵，幾至拔劍動武。其後，哥舒翰
乃佯醉離去）排擠他。
天寶十三年，安祿山入朝，楊國忠密奏他必將造反。玄宗不信，反而欲以祿山為相，楊國忠
大力勸諫，安祿山怏怏不樂。回到河北後，疑懼日深，終於在天寶十四年十一月，以「奉旨入朝
討伐楊國忠」為藉口，發兵十五萬人，自范陽在黑夜中引兵南下。由於當時國家承平日久，黃河
以北州縣一見安祿山步騎精銳，煙塵千里，冀馬燕尾，動地而來，無不望風瓦解，這就掀起了一
場震撼全國的大叛亂──安史之亂了。
太原陷落及東受降城陷落時，守將都會派人星夜報告玄宗，玄宗仍然不信。直至安祿山叛變
第七天後，玄宗才接受安西節度使封常清的請求，往洛陽拒戰，又有高仙芝隨後往援，但是祿山
的胡化武力集團豈是輕易能擋得住的?洛陽淪陷了。這種非常的變局只有靠非常的將領才能撐持
的呀！
郭子儀，擔任了非常變局時的中流砥柱。
洛陽陷落以後，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和常出太守顏杲卿、平原太守顏真卿互相聯合，傳檄趙
魏，截斷幽薊，來阻絕安祿山的歸路，於是河北有十七郡叛安祿山而歸朝廷。
這時侯，玄宗正逃亡在四川的途中，四川雖是楊國忠的地盤，但是太子李亨與楊國忠是有深
仇大恨的。所以太子根本不願入蜀。六月十三日，玄宗到達馬嵬驛時，太子這一派系的人（以李
亨為首，包括李輔國、王思禮等人及太子親兵）發動兵變。在憤怨聲中，擊殺了楊國忠，授著又
要求殺死楊貴妃。白居易的長恨歌寫盡了這幕悲劇的淒涼：
大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玄宗含淚到了四川，李亨在陝西靈武──朔力軍總部所在地，受到李輔國等人的策動，末得明皇
同意，擅自即了帝位，改元至德，是為肅宗。
2規復兩京
肅宗部位，急欲收復兩京，立詔郭子儀班師，返同靈武。原來，郭子儀起兵時同歸朝廷的河
北諸郡，又因史思明的攻戰而叛變，郭子儀重新親自展開了東征的任務。郭子儀深知賊鋒難犯，
因此一開始先採取「堅壘自固」的策略，賊來便守，賊去就追;白天耀兵，夜襲賊營，賊兵不得
休息。子儀就跟李光弼率領僕固懷恩、渾釋之、陳迴光等乘賊兵倦怠之際，大敗史思明、蔡希
德、尹子奇所率領的部隊，斬首萬餘級，生擒五千人，獲馬五千匹，河北諸郡，這才又殺賊守
將，迎接官軍。子儀軍威大振，正要麾師北取蒞陽，掃賊巢穴，就來了肅宗的詔書。
至德元年八月一日，子儀的朔方軍和李光弼的河東軍，自河北同到了靈式，聲威大振，漸露
中興的曙光。郭子儀被任命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任靈州大都督府長史與朔方軍節
度使，緊接著，郭子儀又踏上收復兩京的征途。臨行時，肅宗對他說道：
「國家的前途，就全寄託在你的身上了。」
郭子儀慨然地答道：
「這次出征一定可以達成任務，如果不幸失敗，臣當一死以報國家。」
他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感動了肅宗，也感動了部屬。正巧這時，安祿山被他的兒子安慶
緒所殺，叛兵內部四分五裂，郭子儀又請到了回紇兵前來助戰。就在長安西面，香檳氏之北，佈
下陣勢，與叛兵激戰。一天之中殺死叛兵六萬多人，生擒活捉的也有二萬多人，叛兵大敗，長安
收復;又在陝西一戰打敗了安慶緒，收復了洛陽。
至德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肅宗同到長安，玄宗也自成都北上，百姓都出門迎接，二十里不
絕，高呼萬歲，甚至有見官軍回京而潸然落淚的。這時河東、河南、河西全平，唐室的中興基礎
奠立了，論功行賞，郭子儀應屆第一，於是加拜為司空，封代國公，食邑千戶。十一月，子儀自
東都入朝，肅宗派儀仗隊迎於灞上，並慰勞他道：
「我們的國家能夠中興，這都是你再造的功勞！」
郭子儀此刻一點也不驕矜，很恭敬地跪在地上道：
「臣不過是盡了軍人捍衛國家的天職而已:」
三、郭汾陽公忠體國
1安定河東
郭子儀收復兩京後，仍然駐紮洛陽，負責掃除河北的叛軍餘孽。乾元元年，子儀破賊於黃河
北岸，擒賊將安守忠，肅宗在望春樓上接待他，進位中書令（真正宰相）。又正巧吐火羅（今布
哈拉、阿富汗等地）葉護、烏利多及昭武九姓首領來朝，願意助唐討平叛賊，這時唐室如果專
任于儀，兩河殘寇不難肅清，以恢復大唐河山;可惜肅宗受宦官魚朝恩的影響，恐怕子儀功高難
制，當子儀領九節度（河東李光弼、關內王思禮、北庭李嗣業、襄那魯靈、荊南李廣琛、河南崔
光遠、滑濮許叔冀、平盧董秦）之師東討安慶緒時，藉口子儀、光弼都是元勳，難相統屬，所以
不宜元帥，只以一個不懂軍事的宦官──魚朝恩來負實際指揮的責任，於是除了郭子儀尚能率朔
方軍守住河陽、斷浮橋，以保東都外，其他節度使都兵敗歸來。魚朝恩又因為郭子儀不買他的
賬，而且嫉妒子儀的功勞，就在肅宗面前大進其讒言，肅宗聽信魚朝恩的話，在乾元二年七月，
解除了郭子儀的兵權，召他回京，任命為邠簭、鄜坊兩節度使，雖然在名義上是防備吐蕃的侵
犯，事實上並無須負什麼責任。
上元元年九月，肅宗終於感情吏民的建議，派子儀為諸道兵馬都統，率領禁軍及河西河東諸
鎮兵，由朔方、大同直搗范陽，這本來也是一個正本清源，直搗叛兵巢穴的好計劃，詔書也下來
十多日了，竟被魚朝恩把它擱置了。郭子儀遭逢魚朝恩這二次「為己欲、忘公義」的作法，卻是
一句怨言也沒。
或許是上天對唐室不任用忠良的懲罰吧？唐軍中突發了一種壞現象──部下擅殺長官。（這
種風氣演變下去，到了五代，以軍士擁立皇帝達到最高潮）當時河中兵變，殺了主帥李國貞;太
原節度使鄧景山也為部下所殺。肅宗非常憂慮，恐怕這兩軍與叛軍聯合，若派復起新將前往，
又恐怕聲望過輕不能服人，勢不得已，只有派郭子儀任朔方、河中、北庭、潞儀、澤沁等州節度
使、興平定國副元帥、充本管觀察處置使，進封為汾陽郡王。這就是後世稱郭子儀為郭汾陽的由
來了。
郭子儀受封汾陽郡王後，出鎮絳州。這時肅宗病重，群臣皆不得見，子儀懇辭赴鎮履新，並
請求道：
「老臣（這時子儀已六十六歲）受皇上之命，長年戍守在外，這次若不能親見陛下，難道要
我死也不瞑目嘛！」
肅宗特地召見他道：
「河東之事，今後全賴你全權處置了！」
郭子儀到了絳州，先將殺李國貞的禍首王元振等數十人擒住斬首;太原辛雲京乘機響應，也
把罪魁殺了，從此，河東諸鎮，莫不奉法守紀。
太原和河東的兵變，郭子儀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它平定了，可是肅宗卻在這個時候病死了。
廣平王李俶即位，是為代宗。代宗即位，除了魚朝恩、李輔國兩個宦官繼續專權以外，又加上一
個程元振，這三個人連成一氣，在代宗面前以「兵權太大，恐生意外」為名，來攻擊郭子儀。幸
好代宗深知他父親肅宗所以能在靈武即位，重振唐威，皆出於郭子儀之力。尤其代宗為元帥時，
子儀為副元帥，所有收復兩京的策略和聯歡蕃軍，以及指揮作戰，這些功勳都是他親見熟知的！
所以代宗與子儀誼屬君臣，情同手足，魚、李、程三人詭計一時不能得逞。
寶應元年，代宗命雍王（即德宗）為元帥，率師東討安史餘孽──史朝義，要以子儀為副元
帥，擔任討賊實際工作，終因魚朝恩、程元振合力阻撓，代宗畏懼惡宦的凶燄，不得不收同成
命，兔除了他的副元帥職務。歷時八年的「安史之亂」雖在十月二十九日平定了，但子儀卻在接
受了七百戶對邑後，改派為肅宗山陵使，主持修築陵寢事誼。
試想:一個功蓋當世、馳騁疆場的武將，一旦改派他為看守墳陵的小吏，任何人也受不了，
可是我們的忠義英雄接受了，忠誠地去執行他的任務。
只是，大唐要完固它的江山，能少得了郭子儀嗎?
2消弭汾變
代宗廣德元年九月，郭子儀的舊部僕固懷恩因為不滿宦官的專權，就勾結了吐蕃入寇，攻陷
了涇、邠二州;十月九日，叛軍攻陷了京師長安，對大唐江山構成了極嚴重的威脅。
代宗一面逃難，一面下詔以雍王為關內兵馬元帥，以子儀為副元帥，出鎮咸陽。子儀自從做
了肅宗山陵使，身邊已無一兵一卒，只好四處召集流亡人士，並且在武關、藍田一帶收取兵馬，
軍威漸漸振作。京城中的叛軍聽到「郭令公」（郭子儀官位曾經是中書令，所以如此稱呼）來
了，震於他的威名，都驚惶地奔逃。這是郭子儀第二次收復長安。
長女收復了，代宗命郭子儀為京城留守。這次京城的淪陷，天下人都歸罪程元振，元振本已
十分惶恐，這下子子儀再建大功，他委實不願天子還京，便力勸代宗暫都洛陽;代宗竟然答應：
定期下詔遷都。子儀想到這關係唐朝安危存亡的遷都大事，立刻上表分析長安、洛陽地勢的優
劣，以及遷都的得失。奏章真誠明確，一片忠心溢於言表;代宗覽表垂淚，對左右大臣說道：
「子儀的用心，才真是國家興亡所繫的大臣呀:我們立即回京吧！」
代宗回到京師，為了表示對子儀的信任，便賜給他「鐵券」，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加罪
於他;又為了表彰子儀的貢獻，又把他的圖形畫到凌煙閣上，讓萬人瞻仰，流芳百世。
3單騎退回紇
代宗永泰元年，僕固懷恩又勾結了吐蕃和回紇，合計三十多萬人大舉南侵。郭子儀奉命從河
中趕到涇陽鎮守，手下只有一萬多人，雙方兵力懲殊，情勢十分危急。幸好僕固懷恩在南侵途中
病死了，吐蕃回紇互爭領導權，分營居住。子儀得到情報，派牙將李光續游說回紇，勸他們與唐
兵合擊吐蕃，回紇不予採信。子儀說道：
「如今，我軍與叛軍兵力相差懸殊，難以力勝。從前我們與回紇同盟，交情要好，不如讓我
挺身去勸說，敵軍就可不戰而降了！」
諸將請求子儀精選五百騎兵作為護從，子儀認為如此一來，反壞了大事;子儀第三子郵晞更
是苦苦勸他不要投身虎口，子儀厲聲說道：
「方今國家危險，一旦冒然出戰，我們父子只有同歸於盡，不如以至誠去和他們溝通意見，
回紇接納了，干戈化為玉帛，自然是天下蒼生之福：他們不聽，那麼犧牲了我，國家仍可保全！
你怎能以私情而誤國呢！」
郭睎還不放手，郭子儀馬鞭一揚，「啪」的一聲打在兒子身上，單騎取道回紇營來。
回紇大驚，大師合胡祿、都督藥葛羅（回紇可汗之弟）及眾位軍士無不弩弓搭箭，立在陣
前。子儀脫盔、棄甲、投鎗，大步前進。
「真的是郭令公來了！」同紇的將領歡呼起來，紛紛下馬，跪拜迎接;郭子儀走到藥葛羅面
前，很親切地握著他的手，一同入帳。大家互相訴說舊情，自有一番傷感，郭子儀乘機對他們說
道：
「你們過去曾替唐朝立過大功，唐朝也沒虧待過大家，為什麼今日卻聽僕固懷恩的挑撥，違
背盟宗，深入唐地，拋棄前日功勞（助討安史之亂）變盟友成仇敵，辜負昔時恩德，助叛臣作亂
呢?你們何其短視呀:況且懷恩這個人，皇帝都可背叛，親娘也可不顧，他能對你們另眼相看
嗎?我現在挺身前來，任憑各位處置，但是留在涇陽的戰士，是拚死命也決不甘休的呵！」
藥葛羅連忙說道：
「我己知上了僕固懷恩的當了。他騙我說什麼大唐皇帝已升了天，郭令公也已仙逝，國內大
亂，要我幫他收拾殘局。如今才知道，令公還健在，好一場的大誤會:」
當晚，吐蕃也得了消息，生怕兩面遭受攻擊，便連夜悄悄的退兵走了。郭子儀的追兵一直到
了靈武，殺傷吐蕃五萬餘人，生擒一萬多人。郭子儀一舉而平定了兩大邊患。
於是子儀從此以關內副元帥兼任河東副元帥的身分，鎮守在河中共四年（從永泰元年至大曆
四年），有事就入關，事平就遠鎮。後來西北邊患日急，在大曆三年冬，子儀受命移鎮邠州，一
直到德宗即位，辭職還長安為止，鎮守邠洲共十一年，威鎮吐蕃，西北一線倚靠他，就像「萬里
長城」！
郭于儀公忠體國，再造唐室的豐功偉業，在有唐一代，無人能及：至於他的盛德厚澤，富貴
壽考，也是唐代第一人。
四、郭令公大肚能容
1義服李光弼
談起李光弼，大家都知道他是和郭子儀並肩作戰，一直給安史叛軍予致命打擊的將領，卻不
知道其中還有一段插曲哩！玄宗天寶十三年，當郭子儀受命為朔方兵馬使之除，李光弼正是朔方
節度使。這李光弼是營川柳城歸化的契丹人，幼有節行，善於騎射，喜讀班固漢書，嚴毅有大
略。子儀年齡大他十一歲，也許由於性格和生活習慣的不同及治軍作風的歧異，兩位名將雖然同
桌共盤吃飯，卻常怒目相視，誤會頗深。
天寶十四年，朝廷下詔任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李光弼見到子儀一夕之間已是自已上司，握
有生殺大權，深恐被害，正想亡命他去，計尚未決，忽又奉到詔書:「命子儀分朔方軍之半予李
光弼，一齊東上討賊。」這一來，光弼更耽心分了子儀之兵，更易觸動了他的殺機，於是人見子
儀，跪地請命說：
「我以前冒犯了將軍，我是死有餘辜，只望將軍能寬恕家中老母、妻子，則我死在九泉，亦
感將軍大德。」
想不到郭子儀立刻走下堂去，拉著李光弼的手上堂並坐，並對他說道：
「過去傻事切勿再提，方今國難方殷，非公之力，不能平亂，我等正當合力抗敵，豈可計較
私仇?」
話一說完，立即召集全軍將令，宣讀詔書，遵照指示，分朔方之兵與光弼。臨別之際，牽著
光弼的手，激昂地涕流滿面，並以忠義共勉，左右士卒無不感動得泣下沾衣。
2至誠感動魚朝恩
安史之亂平定後，宦官魚朝恩見郭子儀勳望日隆，嫉妒也日深，屢進讒言，終不能打倒子
儀;痛恨之餘，更使出惡毒手段，在大曆三年十二月，派人盜掘子儀父母的墳墓。一般人都知道
是魚朝恩幹的，子儀更是清楚。可是等到子儀人見代宗，代宗和他談到此事時，子儀號泣地說
道：
「微臣帶兵日久，部下難保沒有挖過別人家的墳墓;如今臣家祖墳為人所挖。這正是臣不忠
不考所得的報應，今後，臣多加警惕便是了。」
他始終體恤國家，不肯結怨朝臣，加深政府內部的不安。
又一次，魚朝恩邀他赴宴，子儀的部下認為朝恩一定不懷好意，大家都願意「裏甲」（服
裏穿上鎧甲）隨往，子儀答道：
「我是朝廷大臣，魚朝恩如果沒有皇帝命令，那敢加害我;假若他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那我
也只有服從！」
於是只帶了幾名隨從，穿了便服便去赴宴。魚朝恩本以為子儀是不會來的，現在他竟然毫不
在乎地依約來了，驚訝道：
「將軍來我這裏，怎不多帶幾個人?難道不怕路上有意外讓生嗎7」
子儀答道：
「現在外面常有挑授我們感情的謠言，如果我多帶人來，不是又給他們一個造謠的機會嗎?
承蒙大人這樣關心我，真使我太感激了！」
這時，一向喜歡惹事生非的魚朝恩，也被他的真誠感動得流出淚來，從此不再誣陷子儀。
郭予儀為了國家，能忍人所不能忍，終於化鴟梟為鳳凰，其修養之深、臣節之純，真是百代
一人。
忠義英雄慱
一二四
五、晚景和樂
代宗與子儀，曾共憂患，相知特深。其間雖曾被魚朝恩、程元振所逼，不得不暫收子儀的兵
權，但情勢一變，仍然委以重任，相信到底;不僅魚朝恩不能動搖子儀，就是自己愛女的哭訴地
無法改變對子儀的信任I
原來郭子儀的第六子曖。娶了代宗第四女昇平公主，由於兩人年紀相近，難兔袞生口角，有
一次A郭曖竟不屑地說道：
「別仗著妳的父親當天子，就覺得了不起，我焚親是瞧不起天子之籃才不當的呢I」
公主聽了這話，那還受得了，人宮對代宗哭訴，代宗申斥她，絕不相信此事。郭子儀見媳婦
哭著回了娘家*知道有了蹊蹺，立刻縛了郭曖，人軔請罪。代宗握著子儀的手，笑著道：
「不蟴不聾，作不得阿家︵音姑h媳婦稱婆婆︶阿翁︵媳婦稱公公︶呀:」
郭子儀八十歲的時候，請求退休，代宗不准，仍要他負責西北邊疆的軍政大事。一直到德宗
繼位h才准許他辭去軍職，笠封為「尚父」。
德宗建中二年六月十四日，這位身繫唐朝安危二十年的元勛病逝了。德宗賜給子儀的葬禮
是：絹、布各二千匹，米麥二十石。舊令:「一品官墳高丈八」，德宗特別加高十尺。安葬之
日，德宗在安福門臨哭，親送靈車h文武百官階位悲泣。最後還賜諡忠武，配．饗在代宗廟庭裹。
綜觀子儀一生*公忠體國A貴極人臣，卻竟「高而不危」，功勳蓋世h終能「滿而不溢」，
他的成功因素*除了卓越的才髓外b還有下列的特點：
一、捐薪助國h誼感外放。 史稱大曆八年冬~同紇以馬萬匹求售e剛巧國庫空虛，僅能騰
買千匹;子儀請求政府讓他捐獻一年薪俸以充買馬的費用*他以誠信感服邊疆宗族h是煞費苦心
的。
二、沈斧勇敢n以德服人。 收復兩宗 長安、洛陽n以少勝多h表示他的勇敢與智慧;
單騎退回紇，則顯示了他的沈著與德威。
三、寬大客人h以國為重。 李光弼與他不和，他反而保舉他;李輔國、魚朝恩、程元振想
陷害他，他亦以軍人服從的本色來承受;甚至魚朝恩挖他父母墳墓h他也寬大為懷，為國家大義
而忍讓。
四、如止知足h詨退康誑。 他每次上書皇帝A總有引退讓賢的意思h因此他能夠「權傾天
下而朝不忌e功蓋一代而主不疑。」
六、郭子儀 一二約
熾天使書城
【七、顏杲卿】
一、前言
中國歷史上由漢族人建立威武強盛的朝代，除了漢朝外，要算唐朝是最大的了，唐玄宗時
代，更是繁盛到了頂點。由於中國民族性恢宏的表現，當時許多降附唐朝的異族，他們一樣有機
會可以掌大權、任大官，絲毫沒有種族上的差別待遇;因此帶兵做將帥的非常多，安祿山就是其
中的一個。安祿山，父親是胡人，母突厥人，天性狡詐兇悍，從微賤時就懷有異心。他利用玄宗
酒色荒淫，楊貴妃、楊國忠敗壞國政時，竭力獻媚營謀，居然憑空飛昇，一身兼平盧、范陽、河
東三道節度使，封東平郡王。玄宗天寶十四年十一月，祿山率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等族
凡十五萬人在范陽起兵。當時中國太平日久，官吏人民都不習軍事，祿山兵到的地方，好似風掃
落葉，虎入羊群，紛紛投降逃竄，沒有人敢抵抗。要不是有幾個壯烈丈夫，不計成敗利害，甘心
一死，出來提倡忠義，挽回頹勢，如何能振作人心，誅滅逆賊呢！後來賊平後，唐德宗考核變亂
中死節的功臣，推顏杲卿、袁履謙、張巡、許遠、南霽雲為首。的確，這是很公平的。
二、抗賊被俘
顏杲卿，長安人，天寶十四年任常出太守，十一月安祿山反，兵至蔡域，杲卿原先已幕得千
餘人，但力量太小無法抗拒，只得同長史袁履謙前去迎見。祿山教他仍守常出，而帶走他的幼子
顏誕、姪兒顏詡為人質，另派賊將李欽湊守井陘關，防禦從山西方面來的官軍。祿山自已長驅渡
河，十二月十二日，攻陷東都洛陽。這時，杲卿、履謙密謀更急，剛好堂弟顏真卿做平原太守，
也遣使告呆卿同起義兵，斷賊歸路，杲卿大喜。他們第一步計劃是要打通井陘關的道路，乃詐誘
李欽湊來郡商議要事。
二十二日夜間，欽湊到城外旅舍，杲卿使履謙等帶酒食妓女去招待他，等他酒醉熟睡，連黨
羽一氣殺盡。井陘守兵多是團練民兵，聽說首領被誅，即時解散。履謙當夜提欽湊頭見呆卿，相
對喜極流涕。因為先前曾與太原節度便王承業約定互相呼應，如今井陘路通，軍事上便得到連絡
了。
二十三日賊將高邈從幽州來，快到薁城，杲卿派參軍馮虔、豪俠翟萬德幫著薁城尉崔安石生
擒高邈，剛解回郡城，得報賊將何千年從東都來到，崔安石、翟萬德馳赴郡界醴泉驛，又擒獲千
年。杲卿遣安石等通告諸郡，說:「朝廷任命榮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哥舒翰為副元帥，統兵三
十萬，已出井陘關，朝晚就到，諸郡先降者賞，後服者誅。」因此河北二十四郡祇有六郡降附祿
山，其餘都殺賊守將來歸，常出、平原二郡聲勢因此大振。
杲卿又遣翟萬德、賈深、張通幽及子顏泉明擄李欽湊首級、囚高邈、何千年二賊將送京師，
路過太原。通幽看節度使王承業官大勢重，於是教他更換奏章，冒作自己的功勞，更譭謗杲卿許
多壞話，另派人到京師獻功。果然，朝廷封承業為羽林大將軍，部下得賞的多至百餘人。承業教
泉明等回常山，暗派壯士翟喬在路上謀殺他們，幸而翟喬是有義氣的，說出實情，泉明等得免死
逃走。
祿山破洛陽後，正要進兵西攻潼關，已到陝縣，聞河北有變，退回洛陽。遣大將史思明、蔡
希德各將步騎萬人，兩路擊常山。杲卿起兵纔八天，防禦工事還沒有完成，如何敵得過兩萬悍
賊;派人到王承業處告急，承業既已偷他的大功，希望他身死滅口，自然不肯援救。杲卿無法，
率兵民晝夜拒戰，糧盡箭竭，不到四天，終於城破被執。賊縱兵屠城，殺一萬餘人，俘杲卿、履
謙等到洛陽見安祿山。
三、為顏常山舌
杲卿到洛陽，祿山責問他說:「你本是一個小官，我提拔你幾年功夫做到太守，有什麼地方
對不起你，你竟敢反叛我！」杲卿怒目大罵道:「你是一個牧羊羯奴，天子昇你做三道節度使，
寵幸無比，有什麼對不起你，你竟敢反叛?我世代做唐朝的官，怎肯跟你造反，我為國家討賊，
恨不能斬你的頭，什麼叫做反叛！腥臊的羯狗，為什麼不快快殺我！」祿山怒極，將他綁於天津
橋柱上，用刀來剮，割肉塞口中，還是罵不絕聲，賊又鉤斷杲卿的舌頭，問還能罵麼？杲卿依舊
含含糊糊罵著，直到氣絕才止。賊提杲卿頭到各街示眾，義士張湊取得頭髮，送歸顏氏。杲卿死
年六十五。當他受刑時，幼子誕、姪詡及履謙被綁在別的柱上，先已斬去手足，何千年的兄弟立
在履謙身旁，履謙咬碎舌頭，連血帶肉噴何賊一臉，賊大怒，細割優謙，履謙罵不絕口而死。顏
氏一門慘死的共三十餘人。二月，李光弼、郭子儀兵出井陘，收復常出，顏袁兩家親屬從獄中釋
出，多至數百人。賊平後，泉明到洛陽尋父屍，得行刑人說杲卿被害時斷一足，與履謙同埋在一
個坑裏，發坑，果有屍缺一足，乃分柩裝殮護送還長安。
四、結論
一個國家，不是必要，當然應該避兔戰爭，不過戰備卻不可一日廢棄。唐朝張弘靖說:「天
下無事，汝餥挽兩石弓，不如識一個字。」這樣重文輕武，所以安祿山起兵南下，勢如破竹，所
過郡縣，望風潰降。攻滎陽城時，守兵聽賊鼓角聲，紛紛跌下城去，軍隊無用到這個地步，那有
不敗的道理。顏杲卿、袁履謙在，賊層層包圍中，排出一死，號召忠義，雖說祇支持了十幾天，
他們那種剛烈奇偉的精神，卻給一般凡庸怯懦人以最深刻的教訓。使他們知道從賊偷活的污辱，
殺身成仁的光榮，杲卿、履謙受刑時候，路人悲傷流涕，這就證明他們沒不是白死的了。當時甘
心降賊的不知有若干萬人，其中與官軍戰鬥死的，賊平後被朝廷明正典刑的，固然死得比豬羊還
如，就是那些偷存生命的，也不過與草木同腐，無聲無臭化作灰塵罷了。看顏杲卿、袁履謙名
垂青史，流芳萬古，同是一死，這其間的輕重相差又有多少呢？豈不值得我們深思再三。
熾天使書城
【八、顏真卿】
一、前言
唐代的書法最盛，後人稱為書法四大家的，有三個就是唐朝人。他們就是歐陽詢、柳公權和
顏真卿。三人書法都有特長，但若論人格的偉大、功業的彪炳，則首推顏真卿了。
我國傳統上批評一個人的功業或任何特長，都必然著眼於此人的人格道德，並且以人格道德
作此人事業的判準。這是國人一向相信「有言者不必有德，有德者必有言」的關係，就是說從個
人道德上的表現，可以直接觀察出此人的事業上的優劣。就以顏真卿來說，他的字寫得渾厚有
力，宏偉端正，與他剛直守正，忠心邦國的性格是很有關連的。他做官四十多年，見識高遠;但
卻遭小人排擠，多次受到陷害，然而仍能守正不阿，潔己奉公，最後雖然自知必死，還是不屈於
權奸，我們從他留存下來的書法，是可以印證出來的。
二、年少得志
顏真卿，宇清臣，京兆萬年人（陝西長安），生於唐中宗景龍三年（西元七0九年）。真卿
可說是世代書香，從高祖是唐初大經學家顏師古。他父親死得很早，由母親撫育成人。從小喜歡
寫字，可是家貧買不起筆，便用黃土在牆上練字。他不但楷書寫得好（現在留存下來的字帖，都
是他的楷書），而草書筆力勁健，比楷書更有過之，可惜留下來的不多。他的草書，走出玄宗時
的草書名家張旭所親傳的，所以十分出色。在顏真卿的文集中，就有一篇「張長史十二意筆法意
記」，那是真卿敘述向張旭討教書法時，張旭向他說明寫字的法門的記錄。所謂「十二意」，就
是指寫字時的平、直、均、密、鋒、刀、轉、決、補、損、巧、稱十二種筆法。這是研究我國書
法必讀的重要文獻。
顏真卿不但字寫得妤，也十分博學，同時文章詩賦也件件皆能。在玄宗開元二十二年，他才
二十六歲時，就中了進士。其後經過一項由玄宗親自主持的「博學文詞秀逸科」考試，成績很
好，在仕途上一直很順利。到天寶五年，他三十九歲時，已經官至監察御史，被派到河隴一帶巡
察民情。
這時五原地方有冤獄許久沒有了結，地方又遇上大早。真卿經過五原，把冤獄辨明，上天就
下起而來，那人都稱所下雨為御史雨。當他到達河東時，朔矛縣的縣令鄭延祚的母親已死去三十
年，還不安葬。真卿得此不孝消息，便立刻上疏彈劾鄭延祚，玄宗很快就把鄭撤職。因為真卿此
行立功不少，同京後就晉升為殿中侍御史。
三、平原太守
這時御史吉溫因為私怨而陷害御史中丞宋渾，把他貶謫到賀州。真卿見宋渾貶非其罪，為了
主持公道便力求為他申雪，因此惹怒了宰相楊國忠。經幾番遷調後，決意把他外放為平原太守(
山東德州）。
安祿山這時一身兼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掌三天邊鎮的軍政大權，握全國最強勁的
軍隊，因為與楊國忠不和，而且勢力雄厚，早已有叛唐之心。顏真卿出任平原太守後，安祿山的
造反跡象更為明顯，但因玄宗寵信他，誰也不敢說他壞話。顏真卿到任後，預測安祿山必定造
反，便以郡內雨水太多為名，修築城池、準備各種防禦工事，而且暗中儲備糧食，操練壯丁，以
備祿山反;而平日則常常興賓客泛舟飲酒，使祿山不防備他。他這樣做果然瞞過祿山，祿山就以
為他只是個普通人，全沒有把他看在眼裏。及至祿山造反，河朔一帶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全部被
叛軍攻佔，唯獨只有平原郡仍能抵拒亂兵。真卿還派了司兵參軍李平晝夜兼程，進京奏報祿山反
狀。
安祿山一開始作亂，因為唐代昇平日久，地方久疏武備，加上祿山所部，又是全國最精銳的
騎兵，整個河北，很快就淪陷賊手。在兵慌馬亂之際，訊息不易傳遞，起先玄宗知道整個河北陷
落，就感慨地說：
「河北二十四郡，竟沒有一個忠臣嗎?」
等到李平進京報告，得知平原仍在堅守，便高興地說：
「朕不認識這顏真卿是怎樣的一個人，但他作的事情竟這樣的好。」
對他讚歎不已。平原本來就有駐守邊塞的軍隊三千人，真卿再加招幕，增加到萬餘人，足可
興亂兵對抗。河北各郡在祿山叛亂之初，皆因素無武備，以致相繼陷落，及知平原仍舊完好，都
相繼帶領本郡殘餘部隊，到平原相會。真卿從兄杲卿為常山太守，也與其他十七郡殘兵同日到
遠，於是共推真卿為盟主。這時各路兵卒加起來已有二十餘萬，實力也頗為浩大，已能夠保住
燕、趙等地。玄宗得此消息，便拜真卿為戶部侍郎，幫助李光弼討賊。不久加官河北招討採訪
使，負河北地方討賊全責。
四、兵敗同朝
祿山叛亂以來，顏真卿一直能夠抗禦頑強，完全是因為他採取堅守而不出擊的策略，藉著城
池堅固，守備完好，賊兵雖然強勁，也莫可奈何;並非本身兵強將勇，能夠殺賊。但自從負了河
北地方討賊全責後，真卿就不能不出兵與賊對抗了。這時清河太守派了李崿到平原請求援兵，李
崿見真卿有二十萬可以調動的部隊，便替真卿策劃進攻賊兵的方略。真卿接受了他的意見，便下
令各郡兵馬共同討賊。可是由於各地方的兵馬本來就不及賊兵強悍，加上未能統一指揮，一經接
觸，官軍大敗，被殺萬餘人。賊兵更乘勝追擊，派兵直圍平原。自這一役後，真卿就再不敢出
擊，而平原地方的銳氣，以及河北各地的軍心，也就全遭挫折，要固守也很勉強了。
賊兵一戰而把河北地方的主力瓦解，自然不肯錯過奪取整個河北的計劃，祿山便趁機派遣史
思明、尹子奇迅速移兵攻向河北，於是河北諸郡又相繼失陷;只有平原、博平、清河三郡仍能守
得住，但情況也已相當危急了。
自經戰敗，軍隊的士氣已變得十分低落，真卿自知不能堅守下去，便與部下商議說：
「賊勢甚為剛銳，不可作正面抵抗。與其自白喪命在這兒，不如逕赴行在，就算朝廷以敗軍
之罪誅殺我，我雖死而無恨。」
部下也認為真卿所說有理，便在至德元年十月棄郡，從小路前往當時的首都鳳翔。這時肅宗
已即位，接見真卿之後，也不治罪，而改任他為御史大夫。
五，剛正不阿
御史大夫是個諫官，最適合真卿剛正的性格。這時正值慌亂，許多事情都是權宜行事，沒有
經過法定手續;但真卿卻一一據理正言，雖然是天子所做的事，也無所顧忌。所以真卿當御史大
夫之時，雖經大亂，百官行事，仍不敢太過越軌。然而正因為他為人耿直，宰相都很討厭他，又
處處與宦官作對，便把他屢屢謫遷。
代宗立，由陝同長安，真卿請求代宗先拜祭太廟，然後才回皇宮。皇帝在首都外即位，同宮
時先拜祭祖宗乃是很應該的，但宰相元載覺得真卿實在太迂腐了，不想採納，真卿就很生氣的
說：
「取捨在公，而言者何罪呢;然則朝廷之事，又怎堪公再破壞呢?」
元載被真卿當面羞辱，從此內心就銜恨著他。不久借故想把他外放，但沒有成功，因為代宗
很賞識他，還封他為魯郡公。所以後世人都稱他為顏魯公。
元載私黨很多，怕正直的大臣在代宗面前劾奏他，便欺騙代宗，希望群臣有任何建議時，先
告訴其長官，由長官告訴宰相，經宰相詳細研究，再稟告皇上，代宗就可以減少批閱奏章的煩
惱。真卿知道此事後，立刻上疏說明群臣的奏章，是皇帝的耳目心腹，若代宗不批閱奏章，以後
就再也不知道天下大事、人民生活了;元載這樣做，完全是想專權蔽主，不可聽任。由於真卿的
揭露，元載的奸計，便沒有成功;但元載對於真卿，就更加恨之入骨了。
後來元載罪發被殺，真卿升為刑部尚書。國家經大亂之後許多典章制度都散失了，真卿因為
博識古今，屢多釐正，就因此，常為權臣所阻抑。直到盧杞當政，對真卿更是不能相容，改任他
為位高而無質權的太子太師，同時常常派人詢問他喜歡出使到什麼地方，有意把他外放。真卿見
盧杞對他怨恨那麼深，內心卻覺得自己對他有恩，便前往見杞，同時說：
「想從前令尊於平原被賊殺害，血流滿面，我不敢用衣去擦拭，而親自用舌舐之，以維護死
者的尊嚴。而今你卻獨獨容不下我嗎?」
真卿這樣說，是希望杞顧念自己對他父親有恩，不應處處陷害自己。誰知盧杞反而以為真卿
在責罵他忘恩負義，表面上雖然向真卿拜謝，內心卻以除之而後心甘。
六。守節成仁
淮西節度性李希烈本來是安史降將李忠臣的養子。李忠臣在代宗時為淮西節度使（治蔡州，
今河南汝南），代宗大曆十四年，李忠臣被李希烈所逐，李希烈便繼任為淮西節度使。德宗建中
二年，山南東道節度使（治襄陽，今湖北襄陽）梁崇義作亂，唐室命希烈討平他，亂平之後，希
烈想併襄陽為已有;但唐室中央不許，希烈大怒，擄掠而去，從此不再服從中央旨令。
建中四年，李希烈自稱建興王天下都元帥，派兵四出劫掠，攻陷汝州（今河南臨汝），圍困
鄭州（今河南鄭州），驚震洛陽。盧杞就藉著這機會，以為真卿是天下所信服的名臣，若派遣他
前往曉諭李希烈，可以不用出兵，就能把希烈安撫，主張派真卿出使。德宗馬上就答應了。委任
的消息一經發報，一般大臣都為之失色。湃國公李勉更以為「失一元老，貽朝廷羞」，祕密上疏
堅決的挽留真卿;可是德宗卻沒有改變主意。真卿接到命令，便馬上動身。當他到達洛陽時，河
南尹鄭叔勸他不要前往，否則一定被害，因為李希烈的反狀已明顯。真卿卻堅決地表示君命是不
能逃避的，已決心前往。
真卿到了許州（河南許昌）見到李希烈，便當面把德宗的旨意宣讀了。李希烈的養子千餘人
見真卿以天使自居，目中無希烈，把佩刀拔出來，準備上前刺殺真卿，而且口中不停謾罵;但真
卿卻毫無懼色，依然鎮定自若。希烈原本是想用恐嚇的方法，把真卿嚇倒，仍不想直接違抗中
央，更不想逞一時之快殺掉真卿，便上前以身體護著真卿，並下令諸兒退下，然後送他到驊館，
實行軟禁。其後還不斷逼使真卿上疏為他洗雪，也被真卿嚴詞拒絕了。
希烈大會其黨人，把真卿也邀請到會。在會議上，希烈命令表演的人斥責、侮辱中央。真卿
於是十分生氣地說：
「公為人臣，奈何有這樣的行為？」
說完話便拂衣而去，這場面令李希烈十分慚愧;然而因為真卿剛正不屈，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對付他。
其後叛將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等四人，各派遣使者至許州，準備推希列為王，便對希
烈說:真卿德高望重，如欲稱帝，可謂真卿當宰相。真卿見他們肆無忌憚，便嚴厲的斥責他們
說：
「你們知道顏杲卿這人嗎？他就是家兄。安祿山造反時，他首舉義師;後雖兵敗被俘，卻不
甘受辱，罵賊而死。我年已八十，官至太師，只知道守節死義，又怎會受你們的脅迫！」
諸使聽真卿義正詞嚴，都不禁為之失色。希烈見用軟的方式真卿不肯為己用，便改用強硬的
方式恐嚇他。於是把他關起來，四周派兵加強防守，又令人在房子中挖了一個一方丈大的洞，並
散佈山要把他活埋的消息。但真卿仍然強硬不屈，希烈也奈何不了他。但他這時已自知必死，便
先寫好了死後上給德宗的遺表，再為自己寫好了墓誌和祭文，隨時準備從容就義。但因為真卿還
有利用價值，希烈仍不想殺他。
希烈稱帝時，派遣使臣前往詢問一切禮儀制度，真卿就回絕他說:他所知道的，都是些諸侯
朝覲之禮，對天子的禮法毫無認識。希烈使者只好不得要領而還。
唐宣宗即位，政事比較上軌道，與各地叛臣之戰爭也較有進展，希烈顧慮有變，使命人搬了
許多木村、乾草到真卿的房間，恐嚇要把他燒死，誰知真卿一點兒都不怕，反而衝身向火，希烈
手下只好上前阻止他。
其後希烈之弟希倩，因罪被殺，希烈十分氣怒，命奴僕前往殺害真卿。他們走到真卿的房子
時，便大聲的說聖旨到，真卿於是出迎向聖旨下拜。奴僕便宣讀說要賜他死，真卿這時才知道那
是假宣聖旨，便高聲反問他們說：
「老巨無狀，罪當死，然而使臣何日自長安來?」
奴僕見奸謀被識破，便老實招認是由希烈派來的，真卿聽了，便破口大罵他們偽做詔書，奴
僕於是上前用繩子把他勒死。死時年已七十六歲。
七、結語
由以上對顏真卿生平事蹟的敘述，可見他人格的偉大。他耿正剛毅，不屈於強權的性格，不
但使他成為忠臣;成為孝子;其人格表現在藝術上，更成為一個愛國的藝術家，永遠被人崇敬的
書法家。因此後代人為了表示對他崇敬和仰慕，都不呼其名而尊稱之為顏魯公，可見他是多麼的
被後人所景仰和尊重了。
熾天使書城
【九、李綱】
一、前言
宋初的外患在於遼，但徽宗以後的外患則在於金。
據舊史說：遼建中靖國元年（西元一一0一年），遼道宗死，其孫延禧立，是為天祚帝。天
祚帝為人昏淫，政治益為衰微，就在此時，遼東北的女真族乘時崛起，成為遼的大敵。
女真族本是遼的部屬，宋徽宗政和四年（西元一一一四年），生女真完顏部的酋長阿骨打，
得罪了天祚帝，他預料天祚帝必將不利於己，就在這年乘遼不備，起兵攻佔了遼的寧江州（今吉
林扶餘縣東南），天祚帝聞知，遣將發兵大興問罪之師，又被阿骨打打敗。於是政和五年，阿骨
打接受他弟弟和部將之請，決議建國稱帝。阿骨打道:「遼以鑌鐵為號，取其堅也;鑌鐵雖堅，
終以變壞，惟金不變不壞。」便定國號為大金，更名為旻，是為金太祖。
此後遼金作戰，遼兵無次不敗，遼人深知自已非金之敵手，乃向金求和，願意冊立阿骨打為
東懷國皇帝，並願以兄禮事金，歲買方物。金太祖不但不允議和，且自將兵伐遼，攻取遼的上京
（今熱河林東縣），遼都統耶律余觀率眾出降。金更以余覟為嚮導，攻取遼的中京（今熱河平泉縣
東北），天祚帝倉皇逃往夾山（今綏遠五原縣西北）;接著金又攻克遼的西京（今山西大同縣）。
遼臣耶律大石另立秦晉王耶律淳於燕京，自稱天錫皇帝。
當金兵初勝遼兵時，適逢宋朝童貫使遼，路過燕州，燕人馬植向童貫陳述收復燕雲之策，童
貫與之俱歸，易姓名為李良嗣，上書朝廷道:「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帝荒淫失道，本朝若自
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其國可圖也。」徽宗認為其策可行，因而又賜李良嗣姓趙
，委為祕書丞，自是宋遂有約金攻遼之議。
徽宗宣和二年（四元一一二0年），童貫受徽宗密旨，圖恢復石晉割讓遼國的燕雲之地。童
貫遂建議派遣趙良嗣使金，約金攻遼。良嗣至金後，與金人約定，金兵攻遼中原，宋攻遼燕京（
即遼南京，今河北大興縣），滅遼之後，宋只求收回五代時石晉賄遼的故地，而將輸遼的歲幣，
轉輸給金。約議既定，金遂出兵攻遼，破遼中京、西京。同年，宋遣童貫、蔡牧等率兵十五萬伐
遼，童蔡兩人都不懂軍事，結果為遼將耶律大石所敗。不久，遼帝耶律淳死，其妻蕭氏以太后名
義主持國政，宋室以為有機可乘，又令童貫、蔡攸再度出兵，這時剛好有遼將郭藥師以涿州（今
河北涿縣）、易州（今河北易縣）來降，童貫遂遣大將劉延慶率兵十萬出雄州(今河北雄縣)，以
郭藥師為嚮導，進攻燕京。但因劉延慶指揮無方，又為遼兵所敗，這一役宋士卒死傷無算，輜重
損失更不可以數計，結果燕京又為金人攻下。至此，遼的五京（遼有上京、中京、東京、南京、
西京，合稱五京），都為金人所得。
燕京既下，宋遣使至金，除索還石晉賄遼故地外，並要求增還平（今河北盧龍縣）、營（今
河北朝陽縣）、灤（今河北灤縣）等州。金人不許，並責宋出兵失期。經往返交涉，金人始於宣
和五年（西元一一二三年）以燕京及薊、景、檀、順、涿、易（今河北薊縣、景縣、密雲縣、
順義縣、涿縣、易縣）六州歸宋。宋除給金歲幣銀絹四十萬兩之外，又以金兵克燕，租稅應歸金
有，因而每歲再加錢一百萬緡，謂之「代稅錢」。這時燕京諸地所有官民財富，子女玊帛，盡被
金人席捲而去，而宋竭天下財賦，所得的僅是幾座空城。但童貫等還奏稱「燕城老幼迎謁，焚香
稱萬歲」云。於是百官表賀，徽宗大喜，有功之人，皆升官晉爵，而不知大禍之即將臨頭。
金原為關外一小部落，本無多大野心，自滅遼以後，聲勢大壯，因而漸有與宋互爭雄長的野
心，但最初尚無藉口。奪燕地後，大掠燕京大家富室東去。燕人長途跋涉，不勝其苦，在路過平
川（今河北盧龍縣）時，勸守將張穀棄金歸宋。張穀本是遼將，自降金後，常覺不安，此時聞聽
天祚帝出沒漠南，兵勢復振，很想迎天祚帝歸來，以圖中興遼國，於是復用遼天祚帝年號。但又
恐力不敵金，遂遣使至宋，願以平川降宋。金人遂以此為藉口，責宋背盟納叛。宣和七年(西元
一一二五年）十月，金兵遂分兩路南下侵宋。
東路斡離不（即宗望）由平川入燕京，西路粘罕（即宗翰）自雲中（今山西大同）攻太原（
今山西太原）。當時童貫方駐兵太原，聞金兵來，貪生怕死，竟先行逃走。幸奈知太原政事的張
孝純固守，所以河東一路，還能暫時支持。而河北一路，由於郭樂師的叛宋降金，為金人嚮導，
而致金人長驅渡河，直逼汴京。這時大敵壓境，宋室惶恐，宋徽宗手忙腳亂，也想不出辦法，便
決意東走，命太子桓為開封牧，以資坐鎮;又下詔罪已，並檄告四方勤王。當時太常少卿李綱以
事機緊急，應當機立斷，便刺臂血上疏道:「當前之事，非傳位太子，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
於是徽宗乃傳位太子桓，而自稱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太子即位，改元靖康，是為宋欽宗。
俗語云：「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奸。」這李綱實是宋朝一個熱心救國的大英雄，一個在政
治上有遠見的大政治家，可惜當時宋室君昏臣庸，他的計劃未能實現，他的作為受到阻撓，否則
他必然能力挽狂瀾，中興宋室的。
二、疾風知勁草
李綱，字伯紀，福建邵武人，生於宋神宗元豐六年（西元一O八三年）。他自幼聰穎好學，
徽宗政和二年（西元一一一二年）考中進士，遂進入仕途，先做監察御史兼代殿中侍御史，以得
罪權貴，旋改為吏部員外郎。宣和元年（西元一一一九年）京師大水，李綱目觀當時時勢，便上
疏道:「陰氣太重，當以盜賊外患為憂。」當政者討厭他，外謫他為監南劍州沙縣稅務。宣和七
年纔調回汴京任太常少卿。
當金兵南侵，邊報緊急，一般貪生怕死的官吏，都主張遷都避敵，獨李綱主張堅守都城以禦
敵。當時他並提出「禦戎五策」：正己以收人心，聽言以收士用，蓄財用以足軍蓄，審號令以尊
國勝，施惠澤以弭民怨。但是徽宗都未能採用。到欽宗即位後，調任他為兵部侍郎，他又上奏
道:「金冠聞內禪事，勢必請和，厚有所求。祖宗之地，不可以尺寸與人。」欽宗深以為是。
靖康元年（四元一一二六年）正月，宋軍棄黃河不守，金兵以小舟渡河，渡了五日，騎兵方
纔渡完，而步兵尚未渡過。金將斡離不在渡河之後，欣然微笑道:「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
人守河，我豈能飛渡！」金兵既渡河，宋軍望風潰敗，官吏紛紛逃命。徽宗先至亳州，再逃到江
南。欽宗也想一走了之。李綱諫道:「今日之計，唯有整飭軍馬，團結人心，相與堅守，以待勤
王之師才是。」欽宗問道:「誰可為將呢?」李綱道:「太宰白時中、李邦彥等人，雖不懂得軍
事，然藉其名望，撫慰將士，抵抗金人，是責無旁貸的事。」當時白時中在側，大不以為然道：
「難道侍郎就不能帶兵出戰嗎?」李綱道:「如陛下不以臣庸儒，使之治兵，臣願以死報國。」
欽宗於是任命李綱為尚書右丞，並兼任東京留守。
後來金兵日益進逼，大臣們又建議欽宗避敵。李綱力陳不可，並向欽宗道:「唐明皇聞潼關
失守，即時幸蜀，宗廟朝廷皆毀於賊手。范祖禹以為其失於不能堅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
雲集，陛下奈何輕舉，以蹈唐明皇的覆轍呢？」欽宗似有所悟，始允暫留。
是時金兵已迫城下，李綱親自督戰，並鼓勵壯士縋城而下，奮勇殺敵，斬酋長及其眾數千
人。金人見宋已有備，且已內禪，便求宋遣大臣議和、李綱認為安危在此一學，請求前往金營議
和，欽宗不許，而命李稅為和談專使，赴金營進行議和工作。金人提出的條件是:一、宋輸金五
百萬兩，銀五千萬兩，表緞百萬匹，牛馬萬頭;二、尊金為伯父;三、歸還燕雲逃亡入宋境的人
民;四、割中山（今河北定縣）、太原（今山西太原）、河間（今河北河間縣）王鎮與金;五、
以宰相親王為質。
當日宋廷對此五項條件，議論紛紛。李綱認為過於屈辱，而且損失太大，萬萬不能接受。但
有些廷臣又以為若不答允，則京畿隨時可陷，到時其損失恐更不堪想像，倒不如及早順從金意的
好。欽宗是個懦夫，終於同意接受金人的條件。搜括京城民間藏金二十萬兩，銀四百萬兩與金
人，並以宰相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欽宗之弟）往金為質。
當和議垂成之際，秦鳳經峪种師道等率師入援，四方勤王之兵，亦先後開到。欽宗見軍勢日
盛，又想改和為戰。而李綱也認為金兵深入，只要堅持一時，必可一戰而勝。欽宗聽了，心更為
之動，便同心轉意要與金人一戰。
這种師道是宋室老將，久歷行陣，富有戰鬥經驗。當時欽宗屢次催他出兵攻金，他則希望他
的弟弟种師中能夠趕到協助，因他預計春分時其弟可至，乃奏請春分後，然後反動反攻。時距春
分不過八日，但都統制姚平仲急於立功，竟在一個夜晚偷襲金營而為金兵所敗，幸李綱率兵出救
，宋軍陣勢始復趨穩定。當時种師道以為:「姚平仲劫寨已誤，然兵家常有出其不意以取勝的，
今夕復遣兵，分道攻之，亦一奇也，如猶不走，則每夕出數千人擾之，不出十日，虜必遁矣。」
那知李邦彥等人畏金如虎，認為种師道的計劃過於冒險，力持反對。當時金將斡離不又遣使來責
違約，措詞異常嚴厲，欽宗至此忽然又害怕起來，非特不能採行种師道的計劃，反而罷兔李綱以
謝金兵。當時太學生陳東等認為不平，上書力爭，言李綱無罪，而將士不期而集的亦有數十萬
人，呼聲動地，都以為李綱功在國家，豈可罷免。於是欽宗以為李綱可用，詔復李綱尚書右丞，
充京城防禦使。當時勤王之師漸集，金兵見形勢逐漸不利，久留反足以召禍，遂同意議和退兵。
三、忠直遭讒言
金兵既退，舉朝皆大歡喜。徽宗也回來了，滿朝上下，又置邊事於不問，只知苟安取樂。李
綱目睹斯情，深以為憂，數上備邊禦敵之策，但均不見用，每有謀議，又為耿仲南所阻撓。是
時，張孝純仍在太原死守，欽宗想遣將援太原，耿仲南道:「欲援太原，非李綱不可。」原來耿
仲南知李綱在京，探得民心，想把他排擠出京。欽宗採納了耿仲南的建議，乃以李綱為河東、河
北宣撫使。李綱道:「臣一介書生，不知兵事，使為大帥，恐誤國事。」拜辭，欽宗不許。李綱
又道:「臣以愚直，不容於朝，既行之後，進而死敵，臣之願也。萬一朝廷執議不堅，臣當求
去，陛下宜鑒臣孤忠，以全君臣之義。」
李綱到了河東，便積極訓練士卒，整備器甲，製造戰車，召集兵丁，準備反攻金人，報效國
家。那知到了河東尚不到一個月，朝廷和議又起，欽宗又降詔罷兵。李綱知事不可為，上疏乞辭
宣撫使職，遂回汴京，以觀文殿大學士知揚州（今江蘇江都）。不久，朝廷反說他專主戰議，喪
師費財，責授保靜軍節度副使、建安軍（今江蘇儀徵縣）安置。李綱一去，朝中無人，宋朝的命
運就註定了。
四、靖康之禍，徽欽被擄
當金兵退兵之際，所經過的地力，無不大肆擄掠，因此朝廷有許多人認為金人背約，反對再
割讓中山、大原、河間三鎮;同時又有人主張聯遼備金。因此，靖康元年八月，金人責宋人敗
約，再度二路出兵侵宋。當時李綱既被免職，种師道亦死，宋廷由耿仲南、唐恪執政。他二人力
主和議，並令西南各地停止勤王之師，主張割三鎮之地，以求保全汴京。可是金兵不理一切，向
南銳進。左路粘沒喝軍，自雲中出發，橫渡黃河後，先破洛陽，以絕欽宗西幸之路。旋又攻下鄭
州（今河南鄭縣），向汴京進發。右路斡離不自保州(今河北涿鹿縣)出兵，渡黃河後，進逼磁州
（今河北磁縣）。他自真定(今河北正定縣)以至磁州，僅費了二十天的時間，軍行所至，未曾
遇見宋軍強烈抵抗。金兵兩路再圍汴京，欽宗此時始悟和議之不當，再召李綱為資政殿大學士，
領開封府事，但李綱尚在途中，而汴京已失守，徽欽二帝被擄。
談起當日汴京輕易被金兵攻破，堪稱為中國歷史上一大笑話。
原來當汴京被圍之時，西南勤王之師，早為耿仲南所阻止，是以四方援兵，無一人趕到。當
時汴京有守軍七萬，以之固守汴京，未嘗不可一戰。但當日朝廷上下，對金作戰，早已失去信
心，以至京城被圍之後，非但不謀如何固守，反而竟信異端邪說，把國都輕輕地送給敵人。
當時汴京有一名叫郭京的市井中人，他目言能用六甲法，以七十七百七十七人，可以生擒金
將並蕩滅金兵。執政孫傳信以為真，把他薦給欽宗，欽宗亦信而不疑，賜以金帛，命他募兵應
戰。郭京奉命，不問強弱勇怯，但選擇年命合於六甲的，便招為兵，因此所招來的都是市井無
賴。當時金兵攻城甚急，郭京還談笑自若的道:「擇日出兵三百，便可殺盡虜兵，直追擊到陰山
才止。」之後，經再催促，郭京不得已，下令開宣化門，出攻金營，而自坐在城樓上督戰。郭京
之兵皆烏合之眾，與金兵還未接觸，便四散逃走，守兵急忙關閉城門。郭京見事情不可收拾，便
詐稱自已要出城作法抗拒金兵，於是又叫開城，出城後私下逃走。金兵乘機登城焚南薰門，守兵
大敗，汴京遂為金兵所破，這是靖康元年閏十一月間的事情。
京城失陷，欽宗親赴金營講和，盡割河東河北之地與金。
靖康二年（西元一一二七年)正月，金人扣留欽宗，又勒索金銀。宋人大搜京師，又得金三
十餘萬兩，銀七百餘萬兩，衣緞一百餘萬匹，但仍不能滿足金的貪慾。二月，徽宗及諸王后妃，
也被擄入金營。三月，金人立張邦昌為楚帝。四月，金人劫徽欽二帝，以及皇后、太子、親王、
妃嬪，宗戚及大臣等二十餘人北去。皇室的輿服禮器、秘閣藏書、官府圖籍以及府庫積蓄，都被
金人洗劫一空。二帝至金，金主封徽宗為昏德公，欽宗為重昏侯，使居於五國城(今吉林依蘭
縣)。所有帝子王孫，宦門士族，都充作奴婢，供應使役。這場悲劇，史書上稱為「靖康之禍」，
是中國歷史上千古末有的民族奇恥。這時的宋朝，雖然尚未至於亡國，但京都淪陷，二帝蒙塵，
其慘狀與亡國也差不多了。宋自太祖建國以至二帝被擄，計凡九主，一百六十六年。這一百六十
六年間，都是建都於江淮以北的汴京，後世便稱之為北宋。北宋亡後，康王構於是年五月，即位
於南京(卻應天府，今河南商邱縣)，是為高宗。高宗後來把都城移到臨安（今浙江杭州），臨
安在江淮之南，後世便稱之為南宋。
五、臨危受命
高宗名構，是徽宗第九個兒子。金人首次圍京師時，他曾隨張邦昌赴金營為質，因舉止鎮
定，金人懷疑他不是親王，遂把他放回。金師淪陷時，他在相州(今河南安陽縣），被拜為兵馬
大元帥，雖曾遣師入援，但無濟於事。金人北去後，張邦昌自動退位，迎請元祐皇帝（哲宗廢后
孟氏）入宮，垂簾聽政。五月，元祐皇后遣使去濟州(今山東濟寧縣）勸進，高宗遂即帝位。高
宗即位後，詔以李綱為相，宗澤為東京留守。
李綱為相後，首先向高宗奏陳十事:一、為議國是。他以為能守而後能戰，能戰而後能和。
現在欲戰不得，欲和不可，惟有力自振奮，暫取守策，待政治修明，士氣可用，然後再圖大舉。
二、為議巡幸。他主張高宗要到汴京一行，以謁宗廟而慰都中人士之心。論及建都，他認為
奠都長安為上，襄陽次之，建康為下，現在應該事先準備。
三、為議赦政。他認為祖宗登極，赦令皆有常式。日前赦書，竟赦張邦昌，實不足為法，理
宜悉為改正。
四、為議僭逆。他以為張邦昌為國之大臣，不能臨難死節，反借金人之力，易姓改號，宜正
典刑，垂戒萬世。
五、為議偽命。他以為曾接受偽命，作偽官者，均應繩之以法。
六、為議戰。他以為軍政久廢，士氣怯惰，宜一新紀律，信賞必罰，以振士氣。
七、為議守。敵人狡猾，勢必復來，宜於沿河江淮，措置控禦，作戰事準備。
八、為議朝政。他以為今日政出多門，紀綱紊亂，宜一歸之中書，則朝廷尊。
九、為議久任。靖康時代，進退大臣太速，致功效不見，宜慎擇而使之久任，以責成功。
十、為議修德。他希望皇上能孝弟恭儉，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興。
李綱所陳述的這十件事，都是針對當時實際需要，也可以說是改革朝政、抵禦外侮的具體計
劃，可惜高宗雖然接受了，但不實行。此後經過李綱力爭，只於僭逆與偽命兩事，略從李綱建議
，放張邦昌於潭州，放王時雍等於嶺南;但於戰守機宜，竟無一項付諸實行。
除上述十事以外，李綱又曾向高宗談中興計劃，力陳修軍政、變士風、裕邦財、寬民力、改
弊法、省冗官、誠號令、信賞罰、擇帥臣、選監司郡守之重要，而他認為最重要的，即為不宜忽
視兩河地區，他主張:「於河北置招撫司，河東置匱經制司，擇有才略者為之，使宜諭天子恩德，
所以不忍棄兩河於敵國之意。有能全一州，復一郡者，以為節度、防禦、團練使，如唐方鎮之
制，使自為守。非惟絕其從敵之心，又可資其禦敵之力，使朝廷永無北顧之憂。」這是李綱一種
敵後工作計劃，在當時實為迫切重要，因其可以困擾敵人，減少敵人南侵的力量。
其他有關軍事上的一切佈置，李綱都定有辦法，高宗若能信任專一，宋朝或許會有中興的機
會。但高宗當時所寵信的是汪伯彥和黃潛善兩個倭臣。這兩人自以為佐命有功，正存心攫取相
位，誰知後來高宗竟相李綱，他倆人在失望之餘，便常在高宗面前，對李綱的一切措施，盡情舐
譭，多方阻撓。後適侍御史張浚疏劾李綱，說他「杜絕言路，獨擅朝政」，高宗聽信讒言，竟罷
李綱為觀文殿大學士，後又降職為提轝洞宵宮。太學生陳東上書，請留李綱，罷免汪伯彥、黃潛
善二個倭臣。誰知黃潛善竟說陳東干預朝政，慫恿高宗把陳東殺了。李綱為相前後僅七十七日，
他的一切措施，於罷職後，盡為汪伯彥等所廢。
之後，在紹興二年（西元一一三二年）、紹興五年（四元一一三五年）、紹興九年（西元一
一三九年），高宗因為荊、湖。江、湘各地，發生變亂，起用李綱為湖廣宣撫使、江西安撫制置
大使、荊湖南路安撫大使等職，但俟李綱削平各地變亂之後，朝中宵小，仍不能讓其在朝中立
足，最後只有掛冠而去。
六、滿腔熱血，齌恨以終
紹興九年，李綱由江西經福建寧化到福州居住。在經過寧化時，會昹感懷詩一首道．
「不愁芒履長南謫，望滿靈旗助北往，酹酌一杯措淚眼，煙雲何處是西京?」
當地文人曾將他這首詩勒於右上，立碑於寧化西門通往江西的道上，以作紀念。從他這首詩
的字裏行間，我們可以瞭解李綱是如何的忠於國家了。他對於個人的屢遭貶謫，毫不在意，而滿
腔熱血，還是希望義旗一舉，雄師北征，早日歸復中原。可是當他回到福州後，眼見秦檜當政，
和議又起，故國恢復無望，滿懷憤懣，終於紹興十年（西元一一四0年)正月間抑鬱而死，死時
僅五十八歲。
李綱死後二十年，一代哲人朱熹讚李綱道:「綱知有君父，而不知有身;知天下之安危，而
不知身之有禍。雖以纔間竄斥，屢瀕九死，而愛國愛君之志，終有不可奪者，可謂一世之偉人
矣！」事實上，假使當時沒有李綱出來支持宋室將覆之河山，則不但南宋偏安之局無法保存，而
且此後韓世忠、岳飛諸名將，亦將無英雄用武之地。是以李綱在當時不但為全國人民所愛戴，金
人也對他敬佩萬分。據史書記載:「每使者至金，金人必問李綱、趙鼎安否？」由此一端，便可
以看出李綱的偉大了。
熾天使書城
【一0 、岳飛】
十二金牌，風波起，雄圖竟歇。千載後我來憑弔。尚餘激烈。朔騎一嘶
春隴草，杜鵑還叫南枝月。與諸君痛飲搗黃龍，平生切。 傷北伐，仇
難雪，歸北寺，冤難滅，歎長城壞後，水殘山缺。三人烏金魑魅像，一
坏黃土英雄血，看宋家遺骨記冬青，空陵闕！──清．趙懷王．詠岳墓
一、出身寒家拜師名門
在瀟瀟雨歇之際，我們看到了怒髮沖冠，仰天長嘯，剛挺的英靈憑攔而立;我們不願，但我
們又不得不來認同這歷史的悲劇！
岳飛，是相州湯陰縣永和鄉人（今河南湯陰），他生在宋徽宗崇寧二年（西元一一0三年）
二月十五日。出生這晚，不知何處飛來大鵬一隻，飛鳴於寢室之上，他的父親岳和覺得有異，就
替他取名「飛」，別號鵬舉。
岳飛出生不滿一月，黃河決口，滔天洪水淹沒了湯陰整縣，他的母親姚氏情急智生，倉皇中
抱他坐在一口大缸中，任巨浪漂流，這才保住了性命。
岳飛家庭貧困，上不起學，也沒錢買紙筆，他的母親姚氏便用柳枝兒教他在沙堆上寫字，又
講述古時英雄豪傑故事給他聽，希望他能成為一頂天立地的男兒漢。等到年歲漸長，他先做相州
韓琦家的佃戶，耕種為生，成了道地的農夫，但是他仍力學讀書，遍閱群籍，尤其左氏春秋及孫
吳兵法更是愛不釋手。他又生來身體強壯，沒有成年，就能挽三百斤的鐵弓，和八石的弩。當時
有一異人姓周名侗，不但學問好，而且精於兵書騎射，岳飛便投到周侗門下，盡得做一生所長，
等到周侗死時，岳飛已練就成一個文武全才的青年了。
徽宗宣和四年（西元一一二二年），岳飛二十歲，真定宣撫劉鞈正招募勇敢善戰之士，岳飛
一去應徵，他忠勇之氣，過人之藝，立即受到劉鞈賞識，擔任小隊長。
靖康元年（西元一一二六年）康王趙構以兵馬大元帥的名義進駐相州。岳飛得到武翼大夫劉
浩的介紹，見了康王，在康王命令下，他統率一百騎兵，不戰而招降了賊將吉倩;又隨劉浩以少
勝多，解了汴京之圍。岳飛因功升為秉義郎，然後奉命隸屬於名將宗澤部下。正當金兵南下，宋
境官民望風披靡之際，沒有一個敢攔其鋒，也沒有一個能持大議為天下倡，挽狂瀾於既倒的;
只有一個宗澤，將殘破的東京整理得頗像一個局面，他維繫了動亂的人心，更讓金人不敢動他分
毫，岳飛能屬名在這一鐵錚錚的漢子手下，所受的影響是很大的！
靖康二年五月，徵、欽二宗被金人挾持北去，康王在南京即位，是為高宗：岳飛趁此機會上
書，但是畏戰謀和的空氣卻彌漫在高宗左右，岳飛此舉不但得罪了高宗的寵臣黃潛善、汪伯彥，
更犯了高宗不願北伐的大忌諱，因此受到「越職言事」的罪名，被兔職了。
岳飛回到故鄉待了一段時候，聽到河北招撫使張所招幕四方豪傑，他前往報名，被任命為中
軍統領後，立即隨都統王彥渡河殺賊，克服了新鄉，生擒金兵千戶阿里孛。第二天，在侯北川與
金兵遭遇，岳飛負傷，苦戰等待王彥接濟糧草，王嫉妒他，不肯借糧予他。岳飛知道王彥與他不
和，在太行山活捉了拓跋耶馬、刺死了黑風大王後，就率領人馬，重投宗澤軍中。
二、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高宗建炎二年（西元一一二八年）七月，宗澤去世，由膽小而心地狹窄的尚書右僕射兼江淮
宣撫使杜充繼任東京留守。這時金人已渡過淮水，破了天長軍，高宗匆忙奔赴鎮江，杜充居然也
要棄東京逃往建康，岳飛立即反對道：
「中原地方，寸土不能放棄，何況社稷宗廟全在京師，陵寢又在河南。遠非他地可比;留守
以重兵碩望，尚且不能守土，他人又將奈何?今日留守一舉足他往，此地就全非我有，他日再要
光復舊地，非有數十萬之眾不可了！」
杜充那裏還有膽量支撐下去，他逕自逃往烏江縣去了。十一月，金人大舉兵寇與李成合圍烏
江，杜充竟又閉門不出，諸將屢請不答。直到金人由馬家渡過了江，才慌慌張張地派了岳飛領兵
二萬前去迎敵;此刻強敵當前，人心思變，大將王琰領數萬兵眾先逃，諸將亦皆潰亡，連岳飛手
下士卒也多有去志，岳飛見狀，慷慨激昂地說道：
「我輩蒙受國家厚恩，理當以忠義報國，建立功名，永垂不朽;如果降而為虜，逃而為盜，
偷生苟活，身死名滅，這那裏是大丈夫報國的本意呢？」
建炎四年四月，岳飛敗金人於常州及清水亭，五月設伏於牛頭山，大破金兀朮，克復建康。
六月，岳飛獻上戰俘及戰利品，高宗第一次嚐到勝利果實，又聽得徽欽二宗消息，自是十分感
傷。此時岳飛才二十八歲。
紹興六年（西元一一三一年），據有江淮十餘州，擁兵三十萬，自號「李天王」的江西巨盜
李成，派遣部將馬進，大舉進犯洪州，岳飛代替江淮招討使張俊的任務，統率自己的騎兵，一面
截斷賊兵退路，一面出其不意攻其右翼。賊兵抵敵不住，往筠州逃竄，岳飛趁勢追剿，大獲全
勝，計有降兵十三萬餘人，乃鎗、盔甲、兵器不計其數。李成逃到蘄州，投降偽齊劉豫。（金人
擄去二帝后妃、太子、宗戚後，與宋結下血海深仇，為了預防宋的報復，先立張邦昌為楚帝，繼
立劉豫為齊帝，建立一個非趙姓政權，來做緩衝。）岳飛因功被封為神武副軍都統制。
紹興二年，岳飛又討平江西、湖南巨盜曹成、「彭鐵大」彭友及「李洞天」李滿。這時岳飛
三十歲。他回顧這幾年來，老是與草寇廝殺，違背他「滅金」的夙志，虛渡了幾多歲月，因此在
滿江紅詞中寫著：
三十功名塵與土，人千里路雲和月;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紹興三年九月，高宗召岳飛入覲，以岳飛功在國家，特別賞賜岳飛軍旗一面，只見其上刺繡
有高宗手書「精忠岳飛」四字，並擢升他為鎮南軍丞宣使，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依前神武副軍
都統制。岳飛此時終於得到了統帥的位置。
三、攘外必先安內
紹興四年，偽齊劉豫派遣李成，會同金兵大舉入寇，連陷襄陽等六州郡，大有經江西直取兩
浙之勢：高宗命令岳飛率兵迎戰。岳飛認為：襄陽六郡是恢復中原的基本，先取六郡，即使不能
捉得李成，他亦必喪師遠去;然後可以加兵湖湘，殲滅楊么。因此志在必得，在渡江時，他對僚
屬們說道：
「弟兄們聽著：此次如不擒賊，誓不再過此江！」
於是兵分二路，一出張憲及徐慶率領，攻取隨州，一由岳飛親自率領，直趨襄陽。果然，岳
家軍才一出兵，驍勇善戰被稱為「萬人敵」的郢州守將京超，就被岳飛殺得投崖而死;隨州取得
的同時，李成十萬步騎潰不成軍，劉豫派來的救兵，也被擊敗於新野;襄陽光復。
緊接著，岳飛進兵鄧州，生擒賊將高仲，擊退金兵，又連續光復了唐州及信陽軍，解了襄漢
的危機。高宗接受宰相趙鼎保奏，封岳飛為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蘘潭州制置使，依前神武軍
後軍統制。這時岳飛三十二歲。
絽興五年，岳飛奉命討伐洞庭水寇楊么。
楊么的水軍是一支很精銳而且具有特殊設備的船隻。這些船隻包括：楊么製的二十四車的大
樓船，名叫「和州載」，楊欽的二十二車，叫「大德山」;以及體積較小，行駛輕快的「海鰍
船」數百條。這些船隻皆高至數丈，更有高至十丈以上的，船上裝有輪子，輪轉水動，船速極
快;船的兩旁並有「撞竿」，他船如果企圖接近時，只有被撞碎一途;各船上又都儲存有大批的
矢石，加上用二尺長的硬木頭，磨銳了兩端，能從高處混雜投下來的「木老鴉」，殺傷力更是驚
人。楊么就是仗著他這些特殊武器，雄霸一方的。聰明的岳飛要破楊么水軍，自有他的妙法，真
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遠比一山高」。他先砍下君山的木頭，做成木筏，塞住洞庭湖的港
汊，又將那腐木亂草順流送下，然後選擇一二口齒伶俐官兵，向楊么挑戰，且行且罵;待那楊么
部屬盛怒夾追，腐草朽木早已塞住了舟輪，轉動不得。官兵便趁勢乘了木筏，張牛皮做掩護，連
巨木為工具，盡力搶攻，么船悉數破壞，楊么被岳飛部將牛皋擒殺。楊么當日氣盛勢雄時，曾公
開揚言:「人欲犯我，須是飛來」，想不到竟然一語成讖。
四、朝廷主和，壯志難伸
紹興七年初，高宗拜岳飛為太尉，河北宣撫使兼營田大使，並將親信王德、酈瓊的軍隊交岳
飛指揮，增加實力，岳飛又乘機提出恢復中原的一貫建議，他上書道：
「金人所以立傀儡劉豫，無非是想荼毒中原，以中國攻中國，金將黏罕則停兵觀戰，坐取漁
利而已。臣請陛下假以時日，以便率兵進逼京洛、克復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叛
將既回，王師跟進，劉豫必然棄汴而逃，河北、京畿、陝右等地，必可一舉收回。然後分兵濬
滑，經略兩河，如此不准劉豫可擒，金人方可覆滅，國欲大定，便在此舉！」
岳飛的計劃不可說不切中肯綮，高宗似乎也很欣賞，只可惜，他生不逢辰呵！原來高宗是徽
宗的第九太子，在承平之時他是無法繼統即位的，只因為靖康之難，皇族全被擄去，高宗正奉使
磁州，為士民所留，成了漏網之魚;一旦即位稱帝，他那裏還肯相讓?試看歷史上的安祿山之
亂，肅宗即位靈武，否定了父親;明英宗奪門之變，推翻了弟弟;那一個不貪圖至尊的帝位?因
此當舉國上下高喊「迎還二聖，恢復中原」之際，高宗心底只希望苟安於東南半壁江山，做他的
太平天子，觀書學畫，安享湖山清福：他只想和金、和偽齊保持互不侵犯的局面，他最怕因為軍
事行動觸犯了金人;又萬一金人一怒而送回了徽欽二帝?那他的一帝位就將不保;因此只要是皇帝
就好了，那管他是「兒皇帝」或「孫皇帝」？也因此他對金人作戰撫一不是防禦性的，他並不想
直搗中原，他更沒希望過要規復燕雲：也因此他不顧自身顏面，也不顧國家體統，他肯在金人鐵
蹄下屈膝跪拜，做張邦昌、劉豫所做的事，也因此他要找一個輔相來執行他的屈辱政策，前宰相
趙鼎是一個退守主義者，但還不夠徹底，做事也難令他放心，於是一個最能體貼他的心意，也最
明瞭金人的秦檜，便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了。（秦檜是建康人，徽宗政和時，中進士，靖康時任御
史中丞。當二帝蒙塵，金人議立張邦昌，他獨特異議八請立趙氏之後，因此忤了金人之意，被擄
北去。到了燕京八金主將他交給撻懶使用，跟隨摓懶南侵，被任為參謀軍事;建炎四年，他卻帶
著全家老小，翻山越嶺，逃回南宋。大家都疑心這是金人有意放他同來致力和議，或阻撓宋朝北
伐的。）所以當岳飛積極北伐時，金人首先廢棄了劉豫，放出要復立欽宗於南京（今河南歸德）
的空氣，朝廷裏是只有主和一路了。
秦檜擔任樞密使後，首先抽出了高宗撥配給岳飛的王德、酈瓊兩支兵馬，並且乘勢離間了張
俊與岳飛的感情，（張俊、韓世忠、岳飛是南宋抗金的二大金剛)主戰派的實力已大為減弱，在
秦檜的一意主張，與高宗的全面贊同下，和議終於在紹興九年正月成功了。雙方決定以黃河南北
做為國界，金人歸還所佔領黃河以南的宋地，宋朝把黃河以北之地奉送金國，並規定：
一、宋對金稱臣，金封宋主為皇帝。
二、宋對金貢銀廿五萬兩，絹廿五萬匹。
三月，金人將河南、陝西諸州郡，連同東、西：南三京交還南宋，履行了和議。這種和議自
然受到全國上下一致的反對，高宗還沾沾自喜，下令大赦，粉飾太平，文武官員都加官進爵，朝
廷也要進封岳飛為開府儀同三司，但他對進官覺得受之有愧，何況他一向主張用武力來復仇雪
恥，對於和議始終反對，尤其是這種屈辱的和平。他立即上奏道：
「今日和議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喜而不可賀。可以訓兵飭士，防備意外，卻不可以行賞
論功，被夷狄取笑;此事有關國政，不容不陳，初非與眾人立異，實在是要為王室盡忠。」
朝廷下了三詔，他都不接受，後來高宗親自獎勉，才勉強接受。
五、大破拐子馬，兀朮喪膽
岳飛預料金人無故請和，其中必有隱情。果然，金國以黃河以南土地歸還宋朝，乃是撻懶的
主張，撻懶專政不到一年，便被金兀朮以謀反罪名被判死刑，撻懶政策全被推翻，金人就背叛和
約了。紹興十年（西元一一四0年）五月，金兀朮率領數十萬大兵，分四路向南進攻：烏祿出山
東。撤離哈犯陝右，李成犯河南，兀朮則直取汴京。河南、陝西等州縣一時又多降附，情勢至為
緊張，這種局面只有岳飛才能撐持了。
岳飛一任統帥，戰局立即改觀，各路大捷，岳飛自己則進駐郾城，兵勢極盛，弄得金兀朮震
怒異常，連忙召集龍虎大王等諸將商議，諸將認為宋朝其他將領都容易對付，只有岳飛難擋，應
集中兵力與岳飛一戰。於是兀朮出動了王牌軍──拐子馬。人馬都披上鎧甲，每二馬結為一聯，
後面有拒馬木擋住，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十分利害。岳飛胸中早有打算，一聲令下，個個藤牌
軍奮勇爭先，揮動扎麻刀專砍馬足;那拐子馬三馬相連，一馬被砍，其餘兩馬就不能前進，岳飛
更率領大軍從後進擊。這一仗殺得原來所向無敵的拐子馬，全軍覆沒，死傷偏地。「撼山易，撼
岳家軍難」的感覺充滿於每個傷殘的金國將士心中。
岳飛乘勝追擊，又連捷於穎昌、鄭州，進駐朱仙鎮──金兵在黃河以南的最後據點，拱衛汴
京的重鎮。此時宋朝的各路豪傑、民眾紛紛投入岳家軍的行列，就是金兵反正來歸的也不計其
數。
六、金牌十二道，岳飛班師
正當岳飛指日渡河北進之際，秦檜又與金人勾通，力言和議，想把淮河以北完全割讓給金
人，他也知道岳飛不會輕易班師，就先下詔給韓世忠、張俊、楊沂中、劉錡各率本軍返防，然後
對高宗說:岳飛孤軍決不可留，詔令即日班師。一日頒發十二道金書字牌，岳飛歎息哭泣，東向
再拜道：
「臣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非臣不稱職，權臣秦檜誤陛下也。」
岳飛要走了，所有老百姓光復河山的希望落空了。而今而後，有誰再能重振大漢末威?有誰
再能分享他們勝利的果實，他們哭了，攔住岳飛的馬頭哭訴道：
「我們頂香盆，送糧草，來歡迎王師，虜人皆知，如今將軍一旦走了，金人絕不放過我們
了！」
「我們淪陷賊手，已逾三十年了，一聽到你整軍北來，志在恢復，我們聆盼您軍馬之音，竟
是渡日如年;如今，眼看河山漸復，醜虜鳥奔獸散，我們正自慶幸，從此可免淪為左衽夷狄，忽
然聽說您要班師，這是為什麼呢?您縱然不以中原百姓為心，又怎忍盡棄垂成之功呢?」
岳飛班師不久，辛苦攻戰得來的潁昌、淮寧、蔡州、鄭州等地又陷於金人，真是一簣虧成．
萬古遺恨。
七、莫須有三字，英雄遺恨
紹興十一年三月，金兵南渡淮水，兀朮、韓常、龍虎大王等合兵攻陷壽春，向廬州進兵，高
宗連下十七道手札，要岳飛率兵禦敵。抱病而行的岳飛一到廬州，金人望風逃竄。到了濠州，兀
朮渡淮而逃。金人怕的是岳飛，只要他到，金人就逃，岳飛是金人的剋星。然而秦檜就怕他成
功，高宗卻一意求和。同時也怕武將專權，威望撼世，就藉慶功的美名召回來韓、岳、張三大
將。四月十一日晚，詔令韓世忠與張俊為樞密便、岳飛為副樞密使;接著又下詔說：三大將的宣
撫司一並廢罷，在各司舊有統制官銜上一律加上「御前」字樣，此後完全聽受三省樞密院的指
揮。二大將的實際兵權已大受折扣。
紹興十一年六月，秦檜升為尚書左僕射，一意求和，金兀朮來信道:「你天天都談言和，但
岳飛卻處心積慮要規復中原，和局如何可成?必殺岳飛，和局可成！」秦檜雖早有此意，卻又放
手不下，一日，其妻王氏進讒言道:「老漢何一無決耶？捉虎易，放虎難！」於是這婦人女子的
一番惡言泯滅了秦檜的僅存良知。八月，秦檜、張俊、楊沂中等(張楊二人既嫉妒岳飛，又想諂
附秦檜）探知諫議大夫萬俟高與岳飛有隙，嗾使他出來彈劾岳飛，又慫恿中丞何鑄、侍御史羅汝
楫等交章彈諭，一致稱說岳飛奉旨援淮西，到了舒、蘄，逗留不進;後又按兵淮上，欲棄楚州不
守。昏昧的高宗竟相信誣詞，免了岳飛的樞密副使。
秦檜一心要殺岳飛，又怕難釋高宗之疑，就動起張騫、王貴、王俊這三位岳飛部將的腦筋來
了。於是張俊劫持了王貴，由王貴收買王俊（綽號鵰兒。善於告訐作奸，是張憲手下)誣告張憲
準備在襄陽獨立，以恢復岳飛兵權，岳飛之子岳雲更與他密切聯繫合謀。此案由張俊主持，嚴刑
逼供，張憲雖至體無完膚，始終不肯承認。紹興十一年十月，秦檜矯詔逮捕岳飛父子，在大理
寺獄與強憲對質。負責初審的何鑄，查無佐證，只見得岳飛背上刺有「精忠報國」四字，深入肌
膚，頓時良心發現，知是冤獄，便以實上告，秦檜卻道:「此上意也，奈何！」
事已如此，岳飛命如游絲。
岳飛繫獄兩月，始終無法證明有罪，主審的萬俟高查抄岳飛家藏，除高宗書札外，一無所
得，萬俟將他取藏滅跡，又逼孫革做偽證，附會成案。朝臣們雖交章請救，高宗一概置之不理。
韓世忠為之憤憤不平，當面責問秦檜，秦檜道:「此事體莫須有。」韓世忠道:「莫須有三字何
以服天下?」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岳飛被毒死獄中，年三十九。過了數日，朝廷才宣佈岳飛謀反
罪狀，詔賜岳飛死，岳雲與張憲處斬。
紹興三十一年，金主亮入寇，高宗再無顏面以臨臣民，傳位孝宗。孝宗下詔追復岳飛原官，
訪求遺體，其色如生，以國禮改葬在棲霞，岳飛沈冤從此大白於天下。淳熙六年，諡武穆，嘉定
四年追封鄂王。
岳飛冤死，秦檜也不得好死，公道自在人心。而後世秦姓無名氏的話：
人到宋後羞名檜。
我過墳前愧姓秦。
正替歷史做了公斷。
熾天使書城
【一一、韓世忠】
一、前言
宋朝自太祖趙匡胤以杯酒釋兵權之計解除開國諸大將的軍權之後，一味重文輕武，以為如此
可防止唐末五代的軍人篡位之局;殊不知因北方邊塞在五代時割給契丹人，黃淮平原沒有險要據
點可資防守，加上輕武政策，此消彼長，以致北方外患較漢初、唐初更嚴重，終於使中國招來蠻
族入侵統治的悲慘情勢。
北宋至仁宗、英宗兩朝時，國家財政因軍費龐大，幾乎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神宗繼位後，
力圖復興，重用王安石，變法維新，一時頗有新氣象，國事大有轉機;但是因保守的舊黨反對，
結果情勢末見好轉，內政又起「黨爭」，一直爭到宋徽宗晚年，金人大舉入侵，中原淪陷，北宋
也亡了。
北宋原先最大的北方外患是遼(即契丹人），在宋真宗時，兩方訂立了「澶淵之盟」，總算
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而在仁宗(真宗子)時，西夏李元昊崛起，宋朝又多了一個外患，雖然
屢次征討，但吃敗仗居多，國力自然更加耗竭。
在宋徽宗晚年，今東北的生女真完顏部酋長阿骨打崛起，對遼人大肆侵伐，並且建立國號為
金;宋朝於是聯金攻遼，想趁機收回長城以南要地。結果遼雖敗於金，但不爭氣的宋兵卻被遼兵
打敗;金人於滅遼後，因此看不起宋朝，毀棄聯盟，大舉南侵，北宋滅亡。
在北宋末年、南宋初年的幾十年間，中國也的確出了不少大將，要驅逐金人，收復中原，仍
是有可能的。可惜的是:南方地區盜匪猖獗，為了維持國內秩序，用了不少力氣去征討;同時宋
高宗懼戰，只走一味求議和;再則朝中的文臣素來猜忌將領，害怕戰勝後武人跋扈難制，自然贊
成和議。在這種情況下，宋朝雖然擁有岳飛、韓世忠、張浚、劉錡等不世出的大將，也是無計可
施，無用力處。漢族的塗炭於是也不能免了。
韓世忠和岳飛同是宋室南渡時的中興名將，兩人同是出身行伍，都是從小兵幹起，累積戰功
而至大將地位，可謂無獨有偶。不過岳飛少年時學過兵法，作戰時智計展出，因而成功;韓世忠
則憑藉天賦饒勇，以氣勢懾賊膽，作戰時標悍無匹，然而卻也粗中有細，故能屢建奇功。這兩人
同時被罷去兵權，宋朝一時失去兩員最得將士愛戴的大將，無怪乎在同年(紹興十一年)的和議
中只能對金人俯首稱臣了。兩位將軍功業雖未成，千載猶有忠節名，尤其在今天，更是令人長思
不已。
二、勇冠三軍
韓世忠，字良臣，陝西延安人。出身貧苦人家，少年時就因矯捷勇敢聞名，目光如電，善於
駕馭野馬;他又好喝酒使氣，不太守規矩。當時有個相士看他氣度不凡，便說他後日當作三公;
韓世忠以為相士嘲笑他，便把相士痛打了一頓。到十八歲時，他應募當兵，在營中拉強弓、馳馬
射，無人能匹。
宋徽宗崇寧四年（西元一一0五年），西夏人來犯，韓世忠所屬部隊被調去作戰。他在戰場
上總是一馬當先，斬關殺將，奮不顧身;曾經在敵人重兵中，躍馬獨進，斬殺敵方監軍駒馬，使
敵軍潰散。事後他的上司呈報他的功勞，主管邊事的宦官童貫竟不相信，才升他一級，大家都為
他不平。後來轉戰他處，多所斬獲，才升為副尉小官。
宣和二年（西元一一二0年），浙江有方臘作亂，朝廷調動四方軍隊征討，韓世忠也以偏將
的身分跟隨王淵去剿賊。部隊駐在杭州，賊眾突然來襲，聲勢浩大，將士們都張惶失措;只有韓
世忠帶了二十兵埋伏在路旁，等賊眾經過，從後面攻擊，趁賊軍大亂時追擊，賊軍大敗逃散。王
淵不禁贊歎說:「真萬人敵也！」
當時有詔令說：能得方臘頭的，授兩鎮節欽。韓世忠窮追到睦州清溪峒（今浙江淳安西），
賊人深藏巖穴，洞窟多處，諸將不知加何進入，只能在外包圍。只有韓世忠一人潛行進入溪谷，
探問村婦，才找到路徑;他立即持戈前進，走了幾里險路，直搗賊穴，格殺幾十人，活捉住方臘
出來。可是另一名將領帶兵截住洞口，竟硬搶去方臘報功，所以獎賞就沒他的份了;另外一名將
軍回京師後據實報告，韓世忠才被升為承節郎。這時他已三十三歲。
宣和三年時，宋朝有意收復燕山（今北平一帶）要地，但是調去的軍隊都被打敗了。韓世忠
和蘇格帶五十名騎兵要到前線向將軍劉延慶報到;走到渡淮河（今永定河）時，卻碰到金兵兩千
多名，蘇格手足無措。韓世忠從容的叫蘇格和其他人都列在高崗上不要亂動，又叫燕山敗退的宋
兵船舶停在岸邊，約他們吶喊助聲勢。於是他一人單騎直衝敵陣，旋繞如飛，金兵分成二隊要包
夾他;韓世忠卻突擊他們執旗的二人，蘇格等人也乘機夾攻，舟卒吶喊助威，金兵大亂，被斬甚
多。
燕山未能收復，宋兵退回。韓世忠又跟隨王淵、梁方平去討捕山東、河北盜賊，積功升武節
郎。
三，勤王南渡
宋徽宗宣和七年，遼已滅亡，金兵兩路南侵，所過披靡，長驅渡河;徽宗惶急，傳位給太
子，便是欽宗。欽宗靖康元年（西元一一二六年），金兵圍攻開封（首都)。當時韓世忠原本和
梁方平屯駐濬州，因梁方平備敵不嚴，軍隊被擊潰;韓世忠陷身重圍，揮戈奮戰，突圍而出，回
京師。欽宗召見他詢問軍情，升他為武節大夫。
當時金兵在京師搜括後，因宋朝各路勤王軍將到，便退兵而去。韓世忠被升任選銬軍統制，
奉命去平定山東淄青一帶的叛軍。他率部走到臨淄河，兵員尚不滿千人;但是他下令布鐵痍黎，
堵塞自家退路，說:「進則勝，退則死，逃走者命後隊剿殺！」因此人人奮勇死戰，大敗叛軍。
直追到宿遷縣，叛軍還有一萬人之多。夜裏叛軍殺牛喝酒，休息作樂;韓世忠單騎追到，進入叛
軍營地大叫說:「大軍到了！你們還不束手就縛，以求保全性命嗎?」叛軍大驚，下跪請降，獻
上牛酒;韓世忠下馬解鞍，從容吃喝。第二天早上，叛軍才發現韓世忠是一個人來的，又大驚失
色;於是韓世忠因功升左武大夫、果州團練使。後詔令下，任他為單州團練使，屯駐游陀河。
當時金兵再度南侵，韓世忠聽說王淵守在趙地，急忙馳援;而金兵聽說他抵達，攻打更急。
宋兵糧盡援絕，大家都勸他突圍離去，但是韓世忠不聽。剛好天下了一場大雪，於是他半夜率領
二百名敢死隊偷襲敵營;敵人大驚紛亂，自相殘殺，到天明時都逃走了。後來才知道金兵大頭目
受重傷致死，因此逃去。韓世忠又升任嘉州防禦使。
靖康二年四月，金人劫徽、欽二帝及皇后、太子、親王宗室等三千多人回北方，開封被洗劫
一空，北宋時代至此結束。
這時徽宗第九子康王趙構逃難到濟州，韓世忠急率部下前往會合，並勸康王立即登基為帝，
以收人心。這時金兵來攻，人心惶恐，韓世忠率兵力戰退敵;但是第二天，金兵又有數萬人來，
而韓世忠部下僅剩千人，他單騎突入敵陣，斬殺金兵大將，金兵於是潰散而去，濟州解圍。
這年五月，康王到南京（今河南商邱）即位，便是高宗，改元建炎。韓世忠升任九川觀察
使，帶御器械;他便請高宗移都長安，出兵攻兩河（河東、河北），以收復中原，但是高宗不
聽。這時初建御營，便任他為友軍統制。
建炎元年十月，高宗不圖恢復中原，南幸揚州，韓世忠被派到河南一帶招討亂賊;而這時金
兵又大舉南侵了。建炎二年，金兵至河南，韓世忠聯合翟進夜襲敵營，結果因有人先退而大敗;
他滿身被箭射中，如同刺猥一般，不過終於力戰逃出;回到汴城，便把先退的都斬了。於是還師
屯駐淮陽，金兵又來攻，宋兵又敗;當時高宗已到錢塘，韓世忠便也由海道南去。
但是在錢塘，叛臣苗傅、劉正彥劫持了高宗，韓世忠先到平江和張浚、張俊等人會合，商議
討賊事。當時他的妻子梁氏也被叛賊扣留，他便先進兵到秀州（今浙江嘉興)屯駐。苗傅等人害
怕，便派梁氏去安撫韓世忠，想要離間韓世忠和張浚等人。但是韓世忠卻加急進兵，苗、劉二人
戰敗逃去！高宗親自走出宮門來迎接他，立即升任他為武勝軍節度使，御營左軍都統制;又拜江
浙制置使，進兵浙南，捕得苗傅、劉正彥等人回臨安（即杭州）斬首。
四、黃天蕩之役
建炎三年中，金兀尤渡江南侵，高宗惶恐自臨安南逃，韓世忠先守鎮江，但因諸路宋軍皆
敗，便退保江陰。高宗在逃難中還不忘要召韓世忠來護駕，但韓世忠上奏表示要在長江邊截擊金
人歸師，盡死一戰，高宗只好聽從他留下。
到建炎四年初，宋高宗已逃至浙南溫州，金兵窮追不及，金兀尤大掠臨安後回師北上。剛好
碰到上元節（正月十五），韓世忠在秀州大張燈火慶宴，使金人以為宋兵將逗留浙江地面;而韓
世忠卻趁此忽然率兵趕到鎮江。等到金兵到達，宋軍已經在鎮江佈好陣勢，屯駐險地焦山寺，攔
住金兵渡江歸路了。
金將李選先來投降，韓世忠接受了。金兀尤便派使者來問候，約時間大戰，韓世忠也答應
了。這場大戰，金兵號稱有十萬之眾，而韓世忠僅有八千多人而已。雙方作戰了將近十回合，梁
夫人親自擊鼓助陣，宋兵士氣大振，力挫敵鋒，金兵始終無法渡江回去。
金兀尤怕時間一久，江南宋兵都來攻擊，便向韓世忠談條件，要歸還在宋境搶掠的財物來借
道，韓世忠不答應;金兀尤又要貢獻名馬，韓世忠也拒絕了。北方金酋得知，派大將李望太一帶
兵進駐淮東來支援兀朮;韓世忠絲毫不怕，駐兵黃天蕩，和江南、江北的金兵相持不下。
金兀尤想要坐船強渡江，韓世忠就準備了大海船進泊在金山下，預先用鐵鍊紮上大鐵鉤，命
體健力大的兵士使用，金兵的船舶小，只要用鐵鉤丟過去，就可以把它打出破洞，進水沉沒。金
尤無計可施，只好向韓世忠苦苦哀求放他們回去，韓世忠回答說:「還我兩宮（指徽、欽二
帝)，復我疆土，則可以相全。」金兀尤無話可答。過了幾天，金兀允又要求和韓世忠會談（隔
著一段距離），卻出言不遜，韓世忠立刻拉弓射他，朮兀才趕緊馳馬逃去。
金兀朮苦惱不已，對都將們說:「南軍用船像用馬一樣輕快方便，奈何?」於是召募人貢獻
破大海船的計策。有個姓王的福建人來，教金人在船上載土，用木板舖上，這樣鐵鉤就無法打
穿了;又在船舨打洞設船槳夾划，沒有風就出到江上，有風就不要出去，因為宋軍大海船沒有風
就不能動了。又另有一個獻謀策說:「挖一條大渠連接長江，那麼就出到宋寧的上游了。」金兀
朮都聽從了，派人一夜之間偷偷的控了三十里長的渠道，並且又用方士的計謀，殺白馬，挖婦人
心，自割額頭來祭天。
第二天沒有風，宋軍的大海船都不能動，金兵從上游用小舟載薪柴來火攻，箭下如雨，宋兵
戰死甚多，金兵才能渡江逃去。韓世忠以八千多兵擋住十萬金兵，相持達四十八天，終使金人喪
氣，自此不敢輕易渡江。
起先兩方還末交戰時，韓世忠預料金人必定會先到金山寺居高臨下探看我軍虛實，因此在寺
內埋伏了一百兵士，在寺下岸邊埋伏一百兵士，約定聽到鼓聲，岸邊兵士先進廟，廟中伏兵再出
來台鑿。結果果真有五個金人騎馬闖入金山寺，廟中伏兵大喜，先擊鼓出來捕捉，岸邊兵士來不
及會合，只捉到兩個，逃走三個，其中一個穿著紅袍玉帶，先落馬又奔馳而去，問了被捉的人，
原來就是金兀朮，差一些就被宋兵捉住了。
五、中興武功第一
因這一役，高宗共六次賜手札給韓世忠，大加褒獎，並升任檢校少保、武成感德軍節度使、
神武左軍都統制;這一年他四十三歲。
這時福建建安范汝為作亂，宋軍討伐不勝，賊勢更盛;於是拜韓世忠為福建江西荊湖宣撫副
使，負責討捕事宜。韓世忠立刻帶領二萬步兵，水陸並進，連日連夜猛攻，到第五天城破，范汝
為自焚，擒斬賊首，安撫百姓;當地民眾感激不已，家家立他的生祠祝拜。捷報傳到臨安，高宗
感歎說:「雖古名將何以加?」賞賜了黃金器皿。
韓世忠又奏報江西、湖南盜賊仍多，請求乘勝討平，高宗也答應了。於是他先回師永嘉，裝
出要休息的樣子，然後突然直奔江西豫章郡，賊酋曹成等大吃一驚，手足無措，立刻率眾投降
了。接著大軍又直奔湖南長沙討捕劉忠，也是不到半月就大破賊眾，斬殺劉忠，平定湖南。高宗
又升他為太尉，賜給帶笏，把他的功勞頒示內外諸將。
韓世忠還師建康，成立了一支背嵬軍，全是挑選勇猛慓悍的兵士組成。紹興二年（西元一一
三二年）九月，又任江南東西路宣撫使，第二年三月，進開府儀同三司，改任淮南東西路宣撫
使，置司泗州。這一年本有北伐計劃，但沒有成行。到紹興四年，改任建康鎮江江東宣撫使，鎮
守鎮江。
這一年金兵連同傀儡齊王劉豫分道入侵，於是韓世忠大軍渡江北上，派部將解元守高郵，迎
擊金人步兵，自己帶領騎兵屯駐大儀抵擋敵人騎兵，並且又土木柵塞斷自家的歸路;大軍分成五
陣，又埋伏在二十幾處要地。宋寧先用詭計詐騙金人，使金人主將聶兒李革以為韓世忠已退兵守
長江，大喜之下。輕率進兵。
於是金兵進入宋兵埋伏圈中，韓世忠立刻叫人擊鼓，伏兵四起，金兵大亂;宋兵中的背嵬軍
拿著長斧，向上可砍敵胸，向下砍馬腳，敵騎都穿重申，陷在泥中不能動彈。韓世忠又指揮騎兵
從四面來踐踏，金兵大敗，死傷慘重，將領撻孛也等二百多人被生擒。同時解元在高郵也和金兵
相遇，一天大戰十三同合，相持不下;韓世忠立刻派成閡帶騎兵赴援，又大戰，俘獲生女真及千
戶等將領。最後韓世忠又親自趕來，追殺金人敗兵到淮河，金人大驚潰散，自相踐踏溺死在淮河
中的極多。
大勝捷報傳回京師，群臣紛紛入朝道賀，高宗大喜，說:「世忠忠勇，朕如其必能成功。」
大臣沈與求說:「自建炎以來，將士末曾和金人迎敵一戰，如今世忠連連勝利，大挫敵鋒，真是
立功不小啊！」高宗便說:「應優賞之。」於是韓世忠的部將們也都晉級受賞。大家都評論說這
一戰是南宋中興武功第一。
六、壯心未泯徒奈何
自紹興五年至紹興十一年，韓世忠屢次和金人有爭戰，防線都在淮河一線，也屢建奇功，因
此官位節節上升。但是這時朝中主和派勢大，高宗又信用秦檜為相，故武將都大受壓抑;韓世忠
雖屢次上疏言不可和金人和議，但高宗都只是敷衍過去，終究不聽。
紹興十年，韓世忠積功進升太保，封英國公、兼河北諸路招討便。十一年，金兀朮又來犯，
被韓世忠堵扼，無功而退;從此以後金人也不再南下了。韓世忠守在淮南楚州一帶有十多年，兵
才三萬，但是金人卻不敢來犯。
到十一年十一月，宋金和議締結，宋對金稱臣;為了避免主戰的大將作梗，秦檜在先前就收
回大將兵權，四月任韓世忠為樞密使，岳飛為樞密副使。韓世忠將歷年所積軍儲錢穀酒庫都交還
國家，悵悵然回京師就新職;但是他還是反對和議，和秦檜不和。後來他甚至上疏說秦檜誤國，
秦檜也指使言官論他的不是;高宗擱置言官的上奏不理會。韓世忠憤不能平，又接連上疏要求解
除樞密使職位，要退休不問政事。終於在和議達成的前一個月，也就是十一年十月，高宗准許他
退休，仍掛官銜為醴泉觀使奉朝請，並且進封為福國公，節鉞如舊。
從此以後他便閉門謝客，絕口不談兵事;時常騎驢帶酒，帶一兩個僮僕遊玩西湖自樂;從前
的部將也少能見到他的。其實這時他也不過五十四歲，正值壯年呢:又過十年，到紹興二十一年
八月才去世，進拜太師，追封通義郡王;到孝宗時追封為蘄王，諡號忠武，配饗在高宗廟庭。
韓世忠在晚年得病時，部將都來探望，他從容的說：「我以布衣之身，百戰而致位居王公，
又賴上天保祐，能安死於家中，諸君又何必哀傷我的死呢?」臨死前又告誡家人說:「我名世
忠，死後你們萬勿避諱忠字，諱而不言，是忘忠也！」由此可見得他的氣概和忠誠。
韓世忠為人正直，勇敢忠義，事關國家，一定懇切直言。岳飛被害時，滿朝大臣無人敢出
言相救，只有韓世忠去見秦檜問岳飛何罪?秦檜回答說:「莫須有。」韓世忠憤然說:「莫須有
三字，何以服天下?」自此不恥秦檜，即使同在一處也不和秦檜交談;秦檜雖然權傾一朝，對他
也無可奈何。
韓世忠為國征戰三十六年，全身刀箭創痕極多，十隻手指僅存四指，還不能動，可見其作
戰之兇猛。晚年在家，只讀佛道書，自號清涼居士，可想見他對國事的無奈了。有三個兒子:彥
直、彥質、彥古，都以才被用。
宋史本傅評論他說:「古人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宋靖康、建炎之
際，天下安危之機也。勇略忠義如韓世忠而為將，是天以資宋之興復也。……高宗惟姦檜之言是
聽，使世忠不得盡展其才，和議成而宋事去矣。……宋有世忠不善用，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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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謝枋得】
一、前言
雪中松柏俞青青，扶植綱常在此行。
天下豈無龔勝潔，人間何獨夷齊清;
義高便覺生堪捨，九重方知死甚輕。
南八男兒終不屈，皇天后土眼分明。
上面這首詩，是晚宋詩人謝枋得「北行別友詩」。原來宋亡之後，遺民中能詩的人，多抱國
破家亡之痛，而發為激越淒厲之音，其中尤以謝枋得、鄭思肖、林景熙、真山民等四人的詩為最
佳，當時號為四大家。他們的詩，因確有內容實質，讀之往往令人感動而不能自己。此四人中，
又以謝枋得為佼使者。他的詩奇堀、悲壯、幽婉、沉痛，兼而有之。他非但詩寫得好，詞也傳誦
一時;而且在宋代末葉的名士之中，他也是有血性、最重氣節的人。
二、起義抗敵
謝枋得，字君直，號疊山。信州弋陽（今江西上饒）人，自幼天資聰慧，過目不忘。喜讀
書，性豪俠，嫉惡如讎，平生以忠義自任。他生於宋理宗寶慶二年（西元一二二六年）。寶佑四
年（西元一二五六年）他與丈天祥、陸秀夫同榜中了進士。但因應試時，大膽的說了一句「敵兵
必至國必亡」的話，被當時正粉飾太平的權臣賈似道把他謫貶到興國軍去。後來元兵果然殺來
了，朝廷因他有「團結民兵」的資望，於恭帝德佑元年（西元一二七五年），才命他以江西招諭
使兼知信州事，因守信州（今江西上饒）。當時襄陽守將呂文煥，困苦守襄陽五年，得不到朝廷
一兵一卒援助，一怒之下投降了元兵。德佑二年，呂文煥嚮導元兵，大舉侵犯江東，枋得以守土
有責，組織民團，得民兵萬餘人，與元兵戰於安仁(今江西餘仁），無奈敵我懸殊，一戰而敗，
信州失陷了，妻子兒女被俘了，他倉皇的背了老母逃入建寧山中，改名換姓，終日麻衣草履東向
慟哭，世人不解他身世，目之為狂人。
三、退隱
數年後，他在茶坡開一卜館，自號牧齋卜卦，以維持生計，並暗中結集豪士，進行恢復故國
的工作。那時，他的妻子因不堪元人的逼迫改嫁自隘死了，他的愛女也死在獄中，弟弟謝禹也被
元人殺害，國恨家仇，結集一身，他內心傷痛，實難言表。可是他居住茶坡年久，連三歲孩童也
都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謝侍郎。當地人既知道他的來歷。又慕他學識高深，都來拜他門下，求作
弟子。拒之不得，他遂在茶坡開始其教學生涯。不久，名聲愈來愈大，越播越遠，數百里外，也
有慕名前來求教的。終於引起當地政府的注意，影嚮到他復國的工作，他不得已，又逃往福建，
隱居在武夷山中。
當時元朝既統一中國，便利用漢奸以治漢人。至元二十三年（西元一二八六年）元世祖下令
訪求遺才。那時在元朝做了新貴的程文海知道他沒有死，便來勾引他同流合污。那年謝枋得力道
母喪，便致書程文海道:「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歲老母在耳！先母於今年二月考終，某至今
無意人間事矣！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李左車猶能言之，況稍知詩書、頗識義理者乎？某之
至愚極闇，決不可以辱臺命，亦明矣。」
不久留夢炎也來推薦他，枋得也覆信道:「夷齊雖不住周，茹西山之薇，亦當知武王之德。
四皓雖不仕漢，亦當知高帝之恩;況薰藩含糲放大元之地乎?大元之赦某屢矣，某受大元之恩亦
厚矣，若效魯仲連蹈東海而死，則不可。今既大元游隋民矣，莊子日：呼我為馬者，應之以為
馬，呼我為牛者，應之以為牛。世人有稱我為宋人之逋播臣者亦可;呼我為大元之游惰民者亦
可。呼我為大元之逸民者亦可，為輪為彈，與他往來，蟲臂鼠肝，隨天付予。若貪戀官爵，昧於
一行，縱大元仁慈，天涵地容，哀憐孤臣，不忍加戮，其有何面目見大元乎?某放太平草木，同
沾聖郭之雨露，生稱善士，死表於道日：「宋處士謝某之基」，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感恩感
德，天實鑒之。司馬子長言：人莫不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先民廣其說曰：慷慨
赴死易，從容就義難。公亦可察某之心矣。」終不肯做元朝的官。
四、被迫北上
至元二十六年，福建參知政事魏天佑，見朝廷求才殷切，希圖邀功賞，派建寧總管撤的迷失
把他誘進城去，勸他投誠靠攏。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魏天佑的勸告，並破口大罵。魏天佑有點
下不了台，忍無可忍，便責備枋得道:「封疆之臣，當死封疆，安仁之放，何以不死?」謝枋得
道:「程嬰、公孫杆臼二人皆忠於趙，一存孤，一死節;王莽纂漢，龔勝餓死，司馬子長日：「
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韓退之曰:「蓋棺論定。」參政，你那裏懂得這個，」魏天佑益
發生氣，便逼著他北去燕京。
謝枋得平生，最羨慕漢朝龔勝的為人，在他的詩中，提到龔勝的很多，如:「不為蘇武即龔
勝，萬一因行拜杜鵑。」「了知死別如龔勝，未必生還似子卿。」「此身何恨為龔勝，來生誰能
知少連?」「平生愛讀龔勝傳，進退存亡斷得明。」「西漢有臣龔勝卒，閉口不食十四日」等
等，他是以龔勝自況的。
他終於被迫北上了。當時的輿論對他北上，有幾種不同看法;就是他的學生約可分為三派：
第一派，知道他必死，而極讚美他的。如魏梅墅道:「綱常九鼎，死生一毛」，在送他北行
的話道:「斯文末喪予何畏，舉世隨流我獨清，日月精忠今古在，丘山道義死生輕。」
第二派，是怕他立志不堅，說了許多警醒諷勉的話。如蔡正蓀送他的詩道:「肩上綱常千古
重，眼前榮辱一毫輕，離明坤順文（王）箕（子）事，此是先生素講明。」另一位王濟淵也道：
「定知晚菊能在節，未必寒松肯受封?大義昭義千載事，前程儘好更從容。」
第三派，最爽快，乾脆勸他見了韃子罵個痛快，立即盡節。如張叔仁送行的詩道:「打硬修
行三十年，如今證驗做儒仙。人皆屈膝甘為下，公獨高聲罵向前。此去好憑三寸舌，再來不值半
文錢，到頭畢竟全清節，留取芳名萬古傳。」
謝枋得對張叔仁這個主張，並不完全同意。他認為大丈夫死便死，既不必以言語解嘲，又何
必跟小人計較！在「辭洞齋華甫二劉兄惠寒衣」的詩序中，他就這樣說道:「雖懼內阱，何損麒
麟?反君事讎，忍為狗彘！勸吾人燕吐胸中不平而後死者，皆非忠於謀人者也。「南八男兒死
爾，不可為不義屈」，豈敢曰「將以有為乎」？平生學問，到此要見分明。」他是要把「萬古綱
常擔上肩」，一舉一動，都要做人榜樣，何況他桃李滿天下，尤其是在國破家亡之後。
五、萬古綱常，天地正氣
枋得既行，過了采石，就開始絕食，二十餘日竟不死，以後僅日食少許蔬菜瓜果，以維殘
喘。因此到燕京時，已奄奄將斃了。到了燕京詢問宋太后的陵寢，和文信國（天祥)的攢所，再
拜慟哭，終以身體虛弱，不堪支持而病倒。因病遷居憫忠寺，無意中夢見到曹娥碑，淒然下淚
道:「妳一女孩子尚有此志氣，我堂堂五尺大丈夫豈能不如妳！」便又開始絕食。漢奸留夢炎
與他私交本甚好，命醫生在藥中滲米勸他進食，拒不食，並擲藥於地道:「我求死耳，用此何
為！」終於在至元二十六年（西元一二八九年），他六十三歲時，餓死在燕京的憫忠寺中。
謝枋得一生雅負奇氣，風節清高，他的詩中特多詠松、詠竹、詠菊之詩。如：「菊潭一滴三
千歲」;「喬木磊磊多奇節」等。更有一莒蒲歌以詠菖蒲道:「勁如五百義士如田橫，英氣漓漓
磨古冥……人間千花萬草儘榮艷，未必敢與此草爭高名。」名為詠物，實際是夫子自道。而他寧
願餓死，不願失節的高義，可說是為中華民族植著萬古綱常，留著天地正氣，與他寶佑同榜的陸
秀夫、文天祥同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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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張世傑、陸秀夫】
一、前言
南宋從高宗開國到德祐帝降元滅亡，一百四十五年中，政權不是交給苟安偷活裝腔做勢的庸
儒，就是交給貪邪狂妄臨急喫百日丹的姦臣。有氣節有才能的學士大夫，祇好在野講學，或浮沉
下僚，對於國家大計，決不容有任何建議，有任何施設。土崩瓦解的局面，任誰也無法挽回，所
以元兵一來，守土官吏，爭先恐後紛紛迎降，連元朝人都驚奇起來。元世祖忽必烈滅宋成功以
後，召宋降將問道:「你們投降，為什麼這樣容易?」答說:「賈似道當權，優待文士，輕視武
臣，臣等心懷不平，因此望風送欺。」忽必烈看這班人太不堪，懶再說話，教侍臣蕫文忠傳旨
道:「似道輕看你們，也只是似道一人的過失，宋主卻沒有虧待你們。照你們所說，怪不得給似
道看不起。」諸降將受了教訓，都叩頭拜謝。
我們再看受優待的文臣怎樣?當元兵深入，情勢危迫的時候，左丞相王爚、右丞相陳宜中還
為小事鬧意見，救亡計劃，置之不問，朝中大小官員，紛紛私遁。更聰明的像文及翁、倪普一流
人，教御史上奏章彈劾自己，卻又怕朝廷挽留，不等奏章上去，先已出京。這樣一來，表面算是
朝廷不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退歸林下，而不是臨難苟免，仍無愧是賢士大夫。朝廷本是靠官
員們章服煌煌，裝起場面來的，如何當得起這個掛冠狂潮，幾天功夫，朝廷冷落蕭條，不成模樣
了。七十歲的人皇太后謝氏扶著四歲的德祐帝，連急帶慌，束手無策，祇好在朝堂上貼一張詔諭
道:「我朝三百餘年，待土大夫以禮：吾與嗣君，遭家多難，爾大小臣未嘗有出一言以救國者。
內而庶僚畔官離次，外而守令委印棄城;耳目之司既不能為吾糾擊;二三執政又不能倡率群工：
方且表裹合謀，接踵宵遁。平日讀聖賢書，自謂為何?乃於此時，作此舉措！生無面目對人，死
亦何以見先帝?天命未改，國法尚存，其在朝文武，並轉二資，其負國棄予者，御史臺覺察以
聞。」這道詔諭真是懇切不過，什麼國家舊恩，什麼讀聖賢書，什麼生見人死見鬼，什麼升官兩
級，御史糾察，但是讀過書智慧高的士大夫，早已看透利害，逃性命保妻子要緊，誰管你姓趙的
孤兒寡婦，哭哭啼啼呢！
不過，天下事是不可一概而論的。狂瀾滾滾，正是忠臣義士，砥柱中流，發揮偉大的人格，
造成光輝史實的時機，我們在當時不少忠義人中，舉出武將張世傑、丈臣陸秀夫，悲壯艱苦的行
事做代表，也就知道南宋滅亡，並不是真沒有人，也不是真不抵抗。
二、起兵勤王
張世傑本是元范陽人，因事逃歸宋，隸淮軍。積累戰功，官至都統制。恭帝德祐元年，賈似
道請遷都福建避敵鋒。王應麟以為「我能往，寇亦能往，退避無益！不如召集各路兵將，并力進
戰，能戰才能守。」這個辦法本不算錯，無奈徵兵詔書下去，無人響應。世傑這時正守郢州，奉
詔即日起兵勤王，一路上收復了饒州之地，但當時陳宜中懷疑世傑，把他帶來的軍隊同別將交
換，才敢容納。世傑與劉師勇合力奪回浙西諸郡，及平江、安吉、廣德、溧陽諸城，人心稍振。
五月，世傑等計劃分路出戰，朝官請派大臣監軍，議論紛雜，久而不決，陳文龍於是奏稱「
現在國事危急，應當開誠市公，齊心協力，北兵今日取某城，明日築某堡，我朝臣卻互推責任。
互疑細述，譬如拯溺救焚，還擺安行穩步的架子。請諭大臣不要再發空論。」七月，世傑、劉師
勇、孫虎臣等率舟帥萬餘艘屯焦山下，軍無統帥，號令不一，元將阿珠用火攻，宋軍大敗。二
年，元兵迫臨安北關，世傑請移三宮入海，自已同文天祥合兵背城一戰。丞相陳宜中正夢想講和
成功，不跑。德祐帝奉表降元，宜中夜遁，世傑、師勇提兵走定海。元石國英遣都統卞彪遊說世
傑，世傑初以為彪反正相從，甚喜，宰牛享彪，酒半，彪稍示來意，世傑大怒，斷彪舌，凌遲示
眾。五月，世傑與陳宜中、陸秀夫奉益王是為宋帝。改元黃炎。
三、中流砥柱
陸秀夫，楚州鹽賊人，官禮部侍郎。德祐帝降元，秀夫追隨楊太妃、益王、廣王昺走福
州，使人召陳宜中、張世傑來，共立星為帝。景炎元年八月，世傑遣都統張世虎合吳凌兵十萬攻
建昌，不克。元兵破邵武軍，世傑等奉帝登舟往泉州，泉州叛降元，宋帝舟移潮州淺灣。二年
七月，世傑自將攻泉州，遣將高日新復邵武軍。九月，元帝命達春、李恒、呂師夔等率兵入大庾
嶺，蒙古岱、索多、蒲壽庚、劉深等率舟師人海，追擊宋帝。十一月，劉深攻淺灣，世傑戰不
利，奉帝走井澳，陳宜中遁走安南。十二月，井澳颶風大作，宋帝舟壞受驚成病。三年四月，宋
帝病死，年十一歲。群臣多想散去，丞相陸秀夫道:「度宗皇帝還有一子在，祇要大家協力，末
始不可以中興。」乃共立廣王昺為帝，改元祥興。
陳宜中既去，秀夫、世傑才得齊心輔主。世傑駐兵匡山，秀夫外籌軍務，內調工役，事無大
小，必躬必親，軍勢頗振。祥興元年六月，元江東宣慰使張弘範入覲元帝，奏稱張世傑擁立廣
王，閩廣響應。不急撲滅，勢必坐大。元帝稱是，命弘範為蒙古漢軍都元帥。弘範奏「國家定
制，漢人不得統率蒙古軍，臣漢人，恐不能服眾，請派親信蒙古大臣同往。」元帝深信弘範有滅
宋的決心，又確知弘範智勇，能負滅宋的重任，因賜上方劍，有權斬不聽令的將屬。弘範薦李恒
為副帥，到揚州發水陸精兵二萬人，分路南下。十一月，弘範派舟師襲漳、潮、惠三州，李恒率
步騎出梅嶺攻破廣州。瓊州民作亂，叛降元。
二年正月十四日，張弘範從潮陽港乘舟人海，至甲子門，獲宋斥侯將劉青、顧凱，知宋帝所
在。弘範兵趨崖山。有人對世傑說:「北軍如用舟師塞海口，我軍將不能進退，不如據陛地，戰
勝很好，不勝還可退走。」世傑知道士卒久在海中，困苦流離，軍心搖動，在陸上定要潰散。說
道:「我軍連年航海，何時得了，不如在海面決一死戰。」下令焚燒陸上宮室商市，用大索繫巨
舶千餘艘，列成一字陣，四周起樓柵似城牆，奉宋帝居大舟中，示士卒合力血戰，有死無生。
崖山北面水淺，不能行大舟，弘範從山東轉南人大洋中，與世傑兵接戰，世傑舟堅強不可
動，弘範用船載油草，順風縱火，世傑戰艦厚塗溼泥，又縛長木拒火，火無所用。弘範計窮，軍
中有世傑甥韓某，弘範派去勸世傑降元，世傑不理，慷慨說道:「我也曉得投降，不但命活，而
且富貴，但為朝廷，寧死不變。」當時丞相文天祥在江西兵敗被獲，弘範強迫天祥寫信招世傑。
天祥說:「我不能保衛朝廷，還有臉去勸人反叛麼？」再三逼迫，天祥寫所作過零丁洋詩，末兩
句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範看了也笑，不再勉強。又遣人說崖山人民道：
「你們陳丞相已逃，文丞相被捕，你們還想有什麼作為?」但人民依然沒有反叛的。弘範無法，
只得遣舟師據海口，出奇兵斷宋軍汲路，世傑軍喫乾糧，十幾天，渴極，飲海水，水鹹，飲即嘔
泄，兵士大困。
世傑率部將蘇劉義、方興等日夜猛戰，弘範不能勝。李恒兵從廣州來會，與弘範合守崖山
北。二月一日，宋將陳寶降元。二日，宋都統張遠乘夜襲元營，敗還。六日天明時，弘範分諸將
為四軍，李恒當一面，諸將分當兩面，弘範自當一面。潮退水南瀉，李桓從北面順流衝搫，世傑
率淮軍殊死戰，矢石滿天。午刻潮漲，南面元軍順潮進攻，世傑腹背受敵，戰益力，恒軍不利。
弘範自率軍攻西南面，劇戰多時，奪宋猛將左大坐艦，又與夏御史戰，奪七艦。諸將乘勢合攻，
由己刻到申刻，殺聲震空，海水似沸，宋軍中一艦忽下旗不戰，接著別艦也紛紛下旗。世傑知道
軍中內變，大勢已去，急抽精兵入中軍，部將翟國秀、凌震等解甲降元，宋軍人潰。
這時日暮大風雨，天地昏黑，不辨咫尺，世傑遣小舟迎宋帝，想逃走再作計劃。秀夫恐混亂
中被奸人賣主邀功，後悔不可追，堅執不往。宋帝舟大，又諸舟堅結，不能移動，秀夫明知不得
脫身，仗劍驅妻子投海。對宋帝說:「國事壞到如此，陛下當為國死。德祐皇帝已受辱不堪，陛
下不可再辱。「說完背著宋帝一躍入海。這時宋帝年尢歲，秀夫年四十四歲。
世傑同蘇劉義斷舟纜，率十餘艦乘昏霧奪港去。餘舟八百全被元兵擄獲。屍浮海面十餘萬
人。楊太妃門宋帝溺死，椎胸大慟道:「我忍死流落到此地，只是想保全趙氏這一塊肉，現在還
望什麼呢？」遂哭著投海而死。世傑停舟海陳山，招集潰兵 忽颶風大作，將士勸世傑上岸。世
傑說:「沒有用！」登柁樓焚香告天道:「我為趙氏也算盡心了！ 一君亡，又立一君，現在又
亡，我所以不死，只想敵兵退去，別立趙氏保存宗祀。現在如此，難道是天意麼?」風濤更惡，
世傑船壞，溺水而死。
張弘範滅宋成功了，在崖山北奇石山刻石紀功道:「鎮國大將軍張弘範滅宋於此。」明朝有
一位名儒陳白沙先生，在石後題一首詩道：
「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兌。」
熾天使書城
【一四、文天祥】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里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一、出身富室，為宋之瑞
每當我們慷慨高誦正氣歌之際，就油然昇起對「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讚，古
道照顏色」的民族英雄──文天祥的仰望之情。
文天祥是南宋時候江西吉川廬陵人(今江西吉水)，生於南宋理宗端平三年(西元一二三六
年)五月二日。字宋瑞，號文山。他可說是一位由中國正統文化所孕育出來的典型人物。
中進士以前的他是幸運的。在宋朝這個命運坎坷的朝代，內憂外患逮於尖峰，文天祥卻生長
在一個富有的家庭，父親文儀，字士表，人稱革齋先生，讀書多，藏薷富，奠定了他的啟蒙教
育;遊學白鸄州書院時，當時的名士歐陽守道、江萬里二位先生，樹立了他經史之學的根基，加
上他的聰穎好學…在考場上一直是順利非凡。
十八歲，文天祥中了鄉試的榜首。
二十歲，應鄉貢考試，成了貢士;同年(即宋理宗寶祐三年)趕到臨安參加禮部會試。
二十一歲，會試中的，寶祐四年五月八日參加殿試，主考官王應麟在集英殿上所出考題為「
事君能致其身」。文天祥針對當時國勢和朝政積弱的情況，提出了具體的施政措施及變革圖強的
方案;理宗看完這篇萬言書後，大為賞識，親自拔取他做第一名狀元。尤其當理宗看到文天祥名
字時，歡欣地說：
「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
文天祥字「宋瑞」的來由便在此。事實上，文天祥所以名「天祥」亦有一番來由哩！
據說文天祥在快誕生時，他母親(或說是他祖父)曾夢見紫雲從天而降，所以祖父替他取名
雲孫，字從龍;後來才改名天祥。(任官後為了諷刺喪權誤國的宰相賈似道，棄官回鄉，隱居在
故鄉南面的文山地方，因此號文山;又自號浮丘道人。)
卻說一件不幸的事;文天祥的狀元及第日，也正是他父親魂歸九泉時，他不得不哀傷地束裝
歸里奔喪。
二、仕途坎坷
在文天祥誕生前二年，蒙古人已經滅掉了金國，佔頜黃河流域，與宋隔著淮河、長江，形成
了對峙之局;在西部方面，忽必烈先征服吐蕃、大理，採用迂迴戰術，對宋形成了大包圍;同時
在淮河北岸及漢水一帶，駐紮了役多軍隊，修建了城堡，只待時機成熟，便要大舉侵宋。
宋理宗開慶元年(西元一二五九年)文天祥年二十四，也是他初次任官──承事郎、簽書苒
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的一年，蒙古軍分三路大舉侵宋。第一路由忽必烈繼續圍攻鄂州;第二
路由兀良哈薹從交趾、廣西而入湖南，包圍湮州;第三路由憲宗率頜，攻合州釣魚城。
同年九月，蒙古兵已從湖北黃州沙武渡江。理宗命樞密使賈似道率江西和兩廣人馬，迅速赴
援，只是此時人心惶惶，許多官吏都棄職南逃;太盡董守臣請求遷都明州(在今浙江)，幸有若
干大臣力爭，理宗才沒離開京師;十一月，文天祥也上疏請求處死董守臣。
此時，元憲宗蒙哥領兵十萬，圍困合川(今四川合川縣)已五個多月了。由於合川守將王堅
和全城軍民合力拒守，蒙古人屢攻不下，在一次攻城戰中，蒙哥竟中箭受傷而死(這真是奇蹟)。
消息傳出，忽必烈急於回去爭奪大汗之位，立即準備撤軍北返。賈似道不知實情，反而派人向他
稱臣求和，答應宋朝向蒙古稱臣，每年納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且以江南為界。忽必烈自然
欣然同意。
於是，那州、潭州之圍，均告解除，賈似道向理宗報告「各路大捷」，以誇張自己的功勞，
卻把秘密乞和一事，隱瞞不提;理宗還升他為少師，封他為衛國公。
文天祥見到這幕君臣的庸劇，立即離京返鄉。
理宗景定元年(西元一二六0年)四月，忽必烈自立於開平(察哈爾多倫)是為元世祖。
七月，忽必烈派國信使郝經向宋報告繼位，並要求履行和約。賈似道深怕一旦和議之事外
洩，便令真州守將李庭芝把來使扣留;忽必烈再遣使來宋追問，賈似道依然不理不睬;忽必烈大
怒，立即下詔伐宋。只是自已初立，蒙古內部有人不滿意他奪取大汗位置的行為，起兵反對，因
此對宋的軍事行動不很積極。
宋度宗威淳三年(西元一二六八年)忽必烈再派阿兀麾師南下;次年，進圍襄陽;襄陽守將
呂文煥屢次向朝廷告急;怎奈賈似道非但置之不理，又竭力不讓消息走露給皇上知道。直到有一
天，度宗才從一個宮女口中，獲悉襄陽已被元兵圍困了三年之久，便忍不住問賈似道說：
「襄陽被困已三年了，該如何是好？」
賈似道仍故作驚奇地反問道：
「北兵早退了，陛下卻從何處如此傳聞？」
度宗答是由宮女處聽得。賈似道大為懊惱，半天才答道：
「陛下怎能聽那宮女胡言？再說朝廷眾多大臣的耳目，難道竟不如一介宮女麼？」
度宗威淳十年，元兵改用大砲進攻襄陽。苦守孤城六年的呂文煥既得不到朝廷的支援，遂向
元兵投降。
襄陽的淪陷，非但宋軍失去一員守邊大將，從此長江中游失去了屏藩，元兵得以長驅東下，
直搗南宋的首都臨安。(賈似道又曾翦除異已，逼得潼川安撫副使劉整在景定三年以瀘州十五郡
(今四川潼縣)投降蒙古，這位善戰，而且深知宋軍虛實的劉整與呂文煥的降元，對宋軍的影響
是不可以道里計的。──奸臣的誤國有如此之甚的！)
宋朝外交處境上不如意，文天祥的宦海生活也不得意：這似乎是事理的必然，不然，經世緯
國的忠臣當政，那有戰不敗的敵國外患呢！
宋理宗景定一──二年，文天祥主管建昌軍(今江西南城)仙都關，祕書省正字兼景獻府教
授，升校書郎。
三年，再升著作佐郎，兼權刑部郎官，因彈劾董守臣案違皇帝意，改派瑞州(今江西高安)
太守。
五年十月，調禮部郎官。此時天祥二十九歲。
宋度宗咸淳三年(西元一二六七年)，任尚書左司郎官。
四年，奉旨兼學士院權直，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不久，被臺臣黃鏞上奏兔職;
同年冬，又奉派為福州提刑，卻又被臺臣陳懋欽奏請兔職。
五年，被派為篝國府太守。
六年正月，派為軍器監，不久，又兼崇政殿說書、學士院權直、玉牒所檢討官。六月被臺臣
張志立彈劾兔職。
九年，天祥閒居二年後，被派為湖南提刑。
十年，天祥年三十九，請求調任故鄉附近，以便奉養老母，隨即派為贛州知州(今江西贛縣)．
三、起兵勤王
自從呂文煥降元以後，襄樊重鎮已失，宋度宗憂悸成疾，終於在這年駕崩，賈似道等奉四歲
的皇子趙熟即位，是為宋恭帝。由大后臨朝稱制，大權實際上卻在賈似道一人手中。八月，元將
史天澤，伯元大舉南下，由宋降將劉整、呂文煥率頒，因此宋軍的虛實，他們瞭如指掌。十二
月，攻下岳州，大軍直指臨安。奉命禦敵的賈似道在這時，立即為了一封異常沉痛的勸王詔書，
字裏行間，描述元兵的肆虐，寫出國家的垂危，最後呼頜國內的志士英雄起來捍衛國土。
在緒州任知府的文天祥，見到這尌詔書，悲憤填膺，立刻遣散姬妾僮僕，捐出家財作軍費，
招幕英雄豪傑，誓死勤王。江西境內原多豪俠愛國之士，文天祥登高一呼，應召而來的，有陳繼
周、方興等一萬硢人，朝廷聽到這消息，就委任他為江西提刑安撫使的頭銜，帶兵趕到臨安，可
是他的不少友人勸阻他說：
「現在，元軍兵分三路，長驅直進，沿途宋軍守將望風披靡，京師恐怕難保，您所集義兵。
來自四方，未經戰爭，如何與元兵相抗?豈不如羊入虎口嗎？」
文天祥喟然長歎道：
「驅烏合之眾興蒙古鐵騎作殊死戰，無異以卵擊石，這些道理我何嘗不知，只是國家培養
士兵將吏二百多年，如今國難當前，詔令天下勤王，竟沒有一地一人應召，豈不令人痛心已極！
我所以不自量力，捨身為國，成敗在所不計，只希望激勵天下英雄志士，聞風起來共赴國難而
已:」
文天祥正在結集部隊時，伯顏已兵分雨路，直趨臨安。
一路由伯顏和阿朮率領，以宋降將呂文煥的水軍為前鋒，由襄陽入漢水，渡長江，目標郢
洲。
一路由博羅懽統帥，以宋降將劉整的騎兵為嚮導，取道揚州，牽制淮東的宋兵。
到了這種局面，賈似道不得不親自到前線督師，但他仍執迷不悟，畏難苟安，先派使求和，
願意稱臣奉貢，但是伯顏不許。賈似道率頜精兵十三萬，戰艦二十五百艘，瀰江而上，前往迎
敵。他分七萬精兵給步軍指揮使孫虎臣，駐在丁家洲(今安徽黃池縣下流)迎敵，為第一線;派
淮西制置使夏貴，率領全部戰艦，列陣江中，為第二線，他自己則帶兵六萬，駐在魯港，在後面
督師。
賈似道的隊伍才到魯港，第一線部隊已不戰自演，他更趁機逃同揚州。元兵乘機追殺，佔領
建康(今南京)，俘虜戰艦二十艘，軍械無數。宋軍精銳喪失殆盡。
文天祥本想飛兵前往臨安，江西副使黃萬石和丞相陳宜中橫加阻撓，更有人誣告他的部隊搶
劫地方。經過文天祥的辯白，太學生上疏控告陳宜中，德祐元年(西元一二七五)八月，文天祥
才到了臨安，被任命為浙西江東制置使、江西安撫大使、兼知平江府。十月，常州淪陷，朝廷要
文天祥放棄平江，回到臨安;德祐二年二月十八日，元將伯顏的大軍已進至杭州東北王十里的泉
亭出，朝中求和派丞相陳宜中溜走，城中官兵紛紛出城降元。
到了這危急存亡之秋，文天祥才奉命接任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各路軍馬。這時，元軍已兵
臨城下，文天祥決定與元軍決一死戰;怎奈臨朝聽政的謝太后，一意請降，命他與左丞相吳堅、
安撫使賈餘慶到伯顏營中議和。文天祥一見伯顏便道：
「我是來議和不是來議降的，你們如願與我國議和，請先退兵到平江或嘉興，再來商議歲幣
和犒師的金帛;如果你們企圖覆滅我宋朝，我可告訴你們，即使臨安攻陷了，我們還有兩淮、浙
江、福建、廣東這一大片土地，我們還有成千上萬的民眾，鹿死誰手，尚難預卜哩:」
伯顏見文天祥這般強硬，便威脅利誘並用，卻一點效也沒有，只得將其他人打發回去，留下
了文天祥一人。次日，吳堅、賈餘慶、呂師孟等人捧了國璽降表而來，文天祥應邀觀禮，一見呂
文煥、呂師孟叔姪在座，當面罵道：
「你家數代受朝廷恩惠，如今國家危亡，你們非但不一死報國，反而舉家合作，出賣國家民
族！」
宋朝就這樣請降了。
四、身世飄搖雨打萍
恭帝二年二月初九日，元兵押解文天祥北上。這位被囚的大未丞相乘著中型艫船離開了臨
安，當舟行錢塘江時，他看到兩岸飄飄的拂柳，如畫如詩的景色，他黯煞了，河山依舊而人事全非，
他心如刀割！
二月二十九日，船行經平江、常州、瓜州，到了京口，在沈頤、杜滸、余元慶的計劃下，星
夜逃到了真州。真州守將曲再成欣慶之餘，連忙修書給李庭芳等人，要他們同心協力，共赴國
難。誰知道李庭芳一心以為天祥乃元軍派來的奸細，非但不予助援，反而要苖再成把文天祥趕出
了真州。
文天祥輾轉到了揚州，揚州城牆上卻早貼著緝拿他的佈告，畫著他的面貌圖形，說明他降元，
辱國的罪狀，一片耿耿孤忠竟被指為賣國求榮的漢奸，文天祥自悲身世，淚下如雨，長嘆道：
「海天之大，竟沒有我文天祥的容身之處？」
只好取道福州而來。幸好此時，度宗子益王趙罡己在福州登基，是為宋端宗。端宗景元元年
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到福安府(端宗登基後，升福州為福安府)，皇帝立即下詔命他為通議大夫、
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復國的重任已忖託給他了。
文天祥出任左丞相後，力排苟且偷安的主張。端宗景元二年(西元一二七七年)文天祥四十
二歲，由汀州移師漳州，三月收復梅州，四月，連克興國、會昌、永豐諸縣。又兵分二路，一
路由趙時賞率領，圍攻贛州，一路由鄒鳳等率領，攻泰和、吉州各縣。一時連克十餘州縣，江西
西南州縣皆起而支援，聲勢大振。可惜在八月時，元兵突龔興國，文天祥主力盡失，他的妻(歐
陽夫人)、妾(顏氏、黃氏)、兒女(柳娘、嬛娘、佛生)、部將趙時賞皆被俘虜。仗著趙時賞
的詐稱文天祥，他才能憢倖逃脫。
景炎三年六月，衛王繼位，文天祥在崖山請求帶兵入衛，並面陳反攻復國大計，為左丞相陸
秀夫、太傳張世傑所阻。九月，文天祥的軍中流行疫症，士卒死傷數百人，他的老母曾夫人及愛
子道生也病死軍中。十一月，潮州人民請他移師剿滅巨盜陳懿。經過一番激戰，陳懿的匪兵殲滅
了，文天祥的部隊也已筋疲力竭。十一月下旬，陳懿降元，元軍統帥張弘範水陸並進、文天祥敗
於潮陽。十二月十五日，天祥在往潮州途中的五坡嶺下，遭到星夜趕來、由陳懿率領的元軍的突
擊，天祥不支被俘。他身上早藏有「腦子」(亦名冰片，多服可以致死)一兩，吞服後即陷於昏
迷，但數天後又甦醒過來，未能如願。
文天祥的軍隊，至此全數覆滅，這也是他二度被俘，此時他年四十三。
五、留取丹心照汗青
祥興二年(西元一二七九年)一月二日，未降將張弘範強迫文天祥上海船，舟行途中，弘範
勸他道：
「天下事有可能，有不可能，今未朝氣數已盡，丞相又何必固執呢？」
文天祥厲聲道：
「人生天地間，有當為、有不當為，大丈夫作事，只問義理，不計成敗，你這叛臣賊子恬不知
恥，又何必多費唇舌？」
十三日，元兵圍攻崖山，張夕範逼文天祥作書招降張世傑，文天祥提筆做「過零丁洋」詩作
覆，詩云：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
皇恐灘頭談皇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於是經過一個多月的海戰，張世傑、蘇劉義等宋軍，因不習水戰，又以疲勞過度，一千五百
多艘船隻的陣劫被元兵擊潰。陸秀夫在最後一刻，背負著帝昃投海而死，宋朝忠臣義士、妃嬪宮
女投海殉宋的有十多萬人。
宋朝至此是真個亡了。
祥興二年三月，文天祥被元軍解送北上。五月過梅嶺時，開始絕食，以為古人說「人七日
不食則死」；他預計可於六月二日死在故鄉廬陵，可是過了八天，他的希望又落空了。十月初，
到了燕京。元人千方百計想利用他的聲望和才能來緩和壓制中原百姓的反抗，因此一到燕京，就
以國賓之禮來接待他。可是他即不接受好的膳食、穿好的衣服，就是連夜晚他也不肯臥在棉被上
面，整天徘徊閣樓之上，不肯下樓，表示不願意腳沾異族佔領了的滿地羶腥的土地。宰相阿合馬
傳見他，他不肯下跪；博羅丞相提審他，他也只肯行南朝禮，一揖而巳。博羅逼他，他仍硬朗地
說道：「國有興亡，人有生死，我盡忠大宋，不幸至此，只求一死，別無可說！」
博羅問他：
「固煞說國家有興有亡，但是閣下背棄恭帝，反去擁立二王(指端宗和昃帝)，難道說恭帝
不是你的皇上嗎？閣下這種行為算是忠臣嗎？」
文天祥道：
「恭帝本是我們皇上，他不幸為左右耽誤，身為俘虜，此時當以國事為先，我們擁立二王，
正是大宋忠臣！這就和本朝徽、欽二帝蒙塵，跟二帝投降金人的不是忠臣，追隨康王南行的才是
忠臣問一道理！只要國家存在一日，做臣子的就要盡一日忠心，如今我已盡了我的心，用完我的
力，只餘一死，你又何必多言？」
博羅本想把文天祥處死，可是元朝的很多大臣都不忍心殺他，尤其元世祖忽必烈；他們見到
用富貴利祿都不能收買文天祥，就把他遷移囚禁在一間低窗、黑暗、潮濕的土室，用些糙米飯，
菜羹給他吃，又特准他的妻女家人去探望他；即讓他受到生活的磨折，再用親情來苦惱他的心
靈，目的只是迫文天祥降服。
文天祥更堅強、更豁然了，生死已然置之度外，名垂千古的正氣歌就是在這時寫成的！
四年的時光過去了，文天祥的意志仍然那樣堅定不移。
元世祖至元十九年(西元一二八二年)忽必烈親自召見文天祥，願意任他為相，天祥拒絕
了；忽必烈仍不忍心殺他，最後還是元侍臣麥木丁上奏道：
「文天祥英才蓋世，古今罕見，其忠義之氣足可感動上天，他是永不會屈服的，陛下不如從
他心願，賜他一死吧！」
十二月九曰，文天祥從容走到刑場，對準南方，恭敬地跪拜行禮，然後受刑而死。享年四十七歲。
文天祥死後，在他的衣帶中發現了這樣的贊詞：
孔曰作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
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一個鐵錚錚的儒家漢子就此從容成仁取義而亡，惟留一腔正氣，常存人間，令無數後人作不
盡悠悠之思。
熾天使書城
【一五、于謙】
一、 前言
明朝自太祖開國，經過成祖、仁宗、宣宗，以及英宗初期，文治武功都很不錯，到了英宗正
統十年(西元一四四五年)左右，宦官王振專權，明朝也就趨於腐敗了。
明初太祖鑒於前代宦官之禍，曾立三尺鐵牌於宮門，士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八字，嚴禁
宦官千政。惠帝繼立，對宦官愈嚴，引起宦官的不滿，到「靖難軍」起，宦官多逃附燕軍，因此
成祖得宦官之助不少，對宦官異常信任，以他們出使外國，或統兵鎮邊，或出任監軍，宦官的權
勢大盛。到了永樂十八年(西元一四二0年)，成祖設置東廠，以宦官主持，它可以不經政府的
司法機關，擅自鞫訊朝臣，甚至非刑虐殺，但當時宦官雖手握生殺之權，可是尚未能握大政，來
操縱國家的命運。
明朝第一位弄權的宦官，是英宗時的王振。
據明朝嚴從簡的[殊域周咨錄]說:「王振，山西大同人。永樂末，詔許學官考滿乏功績
者，審有子嗣，願自靜身，令人宮中訓女官輩。時有十餘人，後獨王振官至太監，世莫如其由教
職也。」王振既然走出身教職，知識高於一般官人，人宮後自然易於出人頭地，因此被選入內書
室，並侍太于祁鎮於東宮。到宣宗死，太子繼位，是為英宗，年僅九歲，他因狡黠為英宗所書，
以之掌同禮監。但英宗初年，太皇太后張氏(仁宗后)賢明，王振不敢過分放恣。到正統七年(西
元一四四二年)，太皇太后死，從此王振無所忌憚，妄作威為，轝朝政治鄱被他包攬，公卿勳戚
畏之如虎，見之皆拜，稱為翁公，甚至英宗也稱他為先生。朝中大臣稍有逆其意而不受指揮的，
則動輒加以刑戳。因此當日臣民對於王振真是敢怒而不敢言：然而昏愚的英宗，還是一無所知。
王振作惡多端，自已也知道臣民們不滿意自己，所以他兩次煽動英宗對外用兵，其用意在示
威四夷，欲借戰事以邀功，並藉此以博英宗歡心，鞏固自已的勢位。
第一次是在正統六年(西元一四四一年)，他曾興兵十五萬，討伐麓川(今雲南騰衝縣)土
酋思任藀，爭戰六七年，結果損失士馬數萬，而西南蠻族，反因而相繼叛亂;第二次是在正統十
四年(西元一四四九年)，又發生「土木之役」，幾乎斷送了明室的半壁江山。
二、 土木之變
原來在宣宗宣德九年(西元一四三四年)，瓦剌酋長脫歡(成租時所封順寧王瑪哈木之子)
遣使來告，已殺死阿魯臺，另立元裔脫脫不花為可汗，而自為丞相。英宗正統五年(西元一四四
0年)，脫歡死了，他的兒子也先溎承父職，自稱太師淮王．也先是一個兇狡桀驚，善於用兵的
人，才略勇武，較之乃父尤勝一籌．他的瓦剌部原唐於今貝加爾湖之西，到他執政後，西據哈密
河，東降烏梁海，遂成為塞外最強大的士個部落，因而倢生入寇中原的野心。後來他派遣二千餘
人到明朝買馬求婚，詐稱為三千人，以求多索餼餉。王振恨他奸詐，命禮部計口授餼，且減少馬
價，同時朝廷也沒有許婚的意思。也先愧忿之餘，便分道大舉南下，自領大軍從大同侵入，明軍
屢戰屢敗，舉朝為之震動。
王振原不懂軍事，他聽到也先入寇，以為是耀兵四夷，邀功求譽的機會到了，便勸英宗親
征。當時的士大夫除了仰承王振鼻息的人以外，沒有贊成的，但是英宗受了王振的迷惑，也不顧
群臣的反對，僅僅作了兩天的準備，便下令以五十萬大軍親往。那是英宗正統十四年(西元一四
四九年)七月十七日的事情。
英宗出居庸關(今河北昌平縣西北)，過懷來(今河北懷來縣)直至宣府(今河北宣化縣)。
這時連日風雨，行軍異常不便，隨駕諸臣多請班師，但王振不許，且進軍大同。戶部尚響王佐鑒
於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竟日跪在草中，力請同鑾，學士曹鼐亦以「主上係天下安危，豈宜輕
出」為諫。王振怒說:「倘有此，亦天命也。」後來前軍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覺為也先所敗，
全軍覆沒;鎮守大同的中官郭敬也說也先勢大，決不可行，王振這才下令班師。
當英宗同到土木鎮(原名統漠鎮，後人以訛傳訛，把它稱為土木鎮)，距懷來城僅二十里
時，也先的追兵已將趕上，但王振邦因為輜重未到，又下令在這小鎮上停留等候。兵部尚書鄺埜
請英宗先到懷來，再以大軍殿後保護，以免發生意外，王振竟罵他:「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
死。」不但不轉，反命左右將鄺埜趕出。一夜過去，到了第二天天剛亮，敵人已從四面八方圍
來，明軍南與接觸便敗，敵軍四面突入。太師英國公張輔、鄺埜、王佐、曹鼐等文武官吏數百
人，皆死於亂軍中，士卒死傷者逾十萬人。英宗擬以親軍突圍，也因陷入敵人重重包圍，無法衝
出，遂為也先所拭。這在歷史上被稱為「土木之變」。
三、 力挽狂瀾
土木的敗訊傳到京師後，朝中大亂。有人主張遷都以避敵鋒。這時京師疲卒羸馬不到十萬
人，人心恐慌，而各地土匪又蠢起，全國都騷動起來。幸而當時有一個叫做于謙的人，他以兵部
侍郎的資格，主持中樞戰守大計，卒便大局轉危為安，英宗復歸中國，可以說此後明室一百九十
年的天下，是于謙一個人挽救過來的。
于謙號廷益，杭州錢塘(今杭州)人，生於明太祖洪武二十七年(西元一三九四年)，永樂十
九年(西元一四二一年)老中進士，那時他二十七歲。但在宣宗宣德二年(西元一四二七年)便
當了監察御史。那時的都御史顯佐，為人非常正直，對待僚屬也絲毫不假辭色，只是對于謙卻特
別另眼相看，因為他覺得于謙的才能勝過他自已，所以還時時為他吹噓。不久，于謙就奉命以「
兵部右侍郎」的頭銜，巡撫河南山西一帶地方，前後十九個年頭，恩威並行，愛民如子，極受人
民的愛戴。
就在他任巡撫期間，有一個也是叫做于謙的人，得罪了宦官王振，王振以為那個于謙就是
位，就把他誣控下獄，關了三個月，後來王振無意中發現得罪自已的，並不是這個于謙，這才下
令把他放了出來。當于謙在獄期間，山西、河南兩者的父老都紛紛到京城來替他伸冤，並設法營
救他：前後竟來了一千多人，等到于謙出獄，他們又活動請求恢復于謙的原職;結果，英宗俯順
民意，才又叫他回到原任去。到正統十三年(西元一四四八年)始被召同京，升任兵部左侍郎。
正統十四年，兵部尚書鄜埜隨英宗出征也先;于謙奉命在京裏主持部務。英宗被俘，皇太后
以兩歲皇子見深為太子，英宗異母弟郕王監國。當時翰林院侍講徐埕(後來改名徐有貞，是謀害
于謙的主角之一)說天命已去，主張遷都南京，躲避也先的鋒銳。于謙反對說:「京師天下根
本，宗廟社稷陸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埋妄言當
靳。」學士陳循附和于謙的主張，宦官金英亦說:「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上命誅
之。」於是才決議死守北京，于謙因此被任為兵部尚書。
當時京師所有的兵，不滿十萬，且都是老弱不堪一戰的殘兵。于謙請命郕王徵調兩餒、山
東、河南、江北諸軍來京師加以整編;又募集義勇，修繕兵甲，整理城池，分兵駐守九門，列陣
城外，並將靠近城外的居民徙入城中，準備在京郊迎戰，死守國都，於是人心大振。
四、立景帝，退也先
英宗被擄的第二個月，于謙又集結朝中大臣如吏．都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濴、戶部尚書陳
循、工部尚書高穀、翰林院修撰彭時、商輅等，以「車駕北狩，東宮幼沖，國賴長君」為理由，
請准太皇太后，立郕王為帝，是為景帝，遙尊英宗為太上皇。
景帝的即位，是于謙等人對付也先的一著好棋。他們看清也先以擄人勒贖的恣態，謀求無
饜，和與賄，都不能夠安定國家，迎同英宗;事實上，當時也先也是把英宗看成奇貨可居的;他
曾派使者來京：提出交還英宗的苛刻條件，勒索萬萬巨款，但景帝和于謙對他的條件置之不理，
只賞賜也先黃金百兩，白銀二百兩，採緞二百匹．
十月，也先引兵內犯，揚言送英宗還京，入紫荊關(在今河北易縣西北)，過易州(今河北
易縣)，至良鄉(今河北良鄉縣)，直逼京師。于謙把城內的兵隊大多數開到城外，並命關上城
門，自己偕同大將石亨陳兵在德勝門外，身當也先來攻京師必經之要道，下命令說:「臨陣:將
不順軍先退者，斬其將;軍不顧將先退者，後隊斬前隊。」士卒們知道于謙有破釜沉舟，不勝即
死的決心，無不感奮，人人勇敢向前，士氣倍增。在彰儀門北的第一場交鋒，獲得小勝，生擒也
先酋長一人;也先再攻德勝門，又被于謙擊敗，殺死了也先的弟弟;轉而犯西直門，又被孫鏜與
石亨的援軍擊退;彰儀門的守將武興這時採取攻勢，又擊敗了也先的前鋒。也先在十月十七日到
達，攻了五天絲毫便宜都沒有佔到，而明軍援兵齊至，也先恐歸路被截斷，只好分兩路撤退了。
五、以一身繫天下安危
也先既退，景帝以于謙功勞最大，加封他為少保總督軍務，可是于謙堅辭道:「國家有難，
這是臣子的恥辱，臣怎敢以此而邀功賞呢？」景帝要送他一幢住宅，他也不肯接受，一心一意以
國恥未雪為念。他一面派兵鎮守覺定、保定、涿鹿、易州，一面進據居庸關，一面又派大貝鎮守
山西，把拱衛京師的力量，逐漸移轉至外圍地帶;同時，他又下令地方官好好招呼中原流徙的饑
民，注意留守南京的人選，召還派遣在各地招摹民兵的官員，與鎮守各地的中官(宦官);于謙
的這些措施，顯然收到了良好效果，不但振作全國人心，也使社會上顯出一番蓬勃的新氣象。
也先見景帝卻位後，全國上下勵精圖治，知道中國終是不可征服的，而明室也不會因為他扣
留了一個英宗而向他屈服，最後他表示無條件的把英宗送還。也先既願歸還英宗，於是朝中大臣
又交章陳述意見，主張派人迎接英宗。景帝這時感覺自己地位難處，異常不愉快，對群臣們說：
「朕當初本不要做皇帝，是卿等強我為，，現在又如此議論紛紛，是甚麼道理呢?」群臣都不知
道怎樣回答纔好，最後還是于謙從容的說道:」天位已定，寧復有他，理速奉迎耳，萬一彼固懷
詐，我有辭矣。」景帝這纔決定派使者迎接英宗歸來。這是景泰元年八月的事情。
在土木之變以後，接踵而來的，有閩浙的民變，和湖廣貴州的苗變，也都由于謙一一把它弭
平了。在那一段期間，于謙真可說是戎馬倥傯，事務叢集，以一身繫天下之安危，只要他下一紙
命令，千萬里以外的人都奉行不渝，即是皇親國威也不敢例外。史說他「號令明審。雖勛臣宿
將，少不中律，卻請旨切責。」但他這一種只知對事而不對人的硬派作風，不免引起了許多人的
嫉妒和憤恨。加之英宗同來以後，雖然以太上皇的身份住在宮中，不再過問國家大事，但他的左
右，卻無時不思擁英宗復辟。終於英宗的復辟，給于謙生命帶來了悲慘的結束。
六、英宗復辟
原來景帝自即位以來，對迎回英宗的事，一向就不甚熱心，因為他怕英宗提出復位的要求。
景泰三年五月，他廢了英宗兒子未見深皇太子的名義，另立自已的兒子未見濟為皇太于。俟英宗
自瓦剌歸來，景帝對他並不客氣，甚至英宗作壽時，臣子們擬赴南宮朝賀，他也不允許，因此兩
人的意見日深。後來見濟死了，景帝亦病重，儲位未定，朝臣們多請擇立太予，于謙主張太子見
深復位。因為景帝只有見濟這一個兒子，所以于謙的主張是公道的。那知武清侯石亨、右都御史
徐有貞「印前述之徐埕」、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等一班宵小，知道景帝的痛難有起色，便密謀
擁護英宗復辟，以邀封賞。他們謀議既定，就在景泰八年(英宗復辟後改為天順元年)正月十四
日的那天夜裏，乘夜擁兵請英宗復辟。到了天色將亮，他們擊鍾鳴鼓，文武百官進宮早朝之時，
才發現臨朝的是英宗，而不是景帝。英宗既復位，於是又由皇太后下詔，廢景帝仍為郕王。
七、長留清白在人間
英宗復辟的第二天，便降旨將于謙及大學士王文等逮捕下獄。原來英宗當年雖因于謙的主政
而得歸國，但他卻終以于謙不主張和議，而對于謙不滿。復辟後，再加上石亨、徐有貞的有意陷
筈，說于謙曾陰謀迎立襄王的兒子來當皇帝：英宗愈益不快。在審訊時，王文力為自己辯護，于
謙卻知道石亨等人必欲置他死地，以此不但不願深辯，反笑著說:「石亨等有意報復私仇，我等
辯又何益。」
石亨之恨于謙，是起於也先挾英宗入侵，圍攻京師時。當時石亨在德勝門打了一場勝仗，論
功勞石亨並不見得高於于謙，但他卻因功封侯，終覺於心有愧，於是就疏薦于謙的兒子于冕為千
戶。于謙力辭說:「國家多事，臣子不得顧私恩，石亨身為大將，未聞舉一圈隱，拔一行伍微
賤，以碑軍國，而獨薦臣子，於公議得乎?臣於軍功，力杜傲倖，決不敢以子濫功。」于謙這種
光明正大的態度，千載之下猶令人肅然起敬，可是石亨卸因此怨恨于謙入骨。後來，石亨的從子
彪，因行為貪暴，又被于謙奏劾，出成大同，因此石亨更恨于謙。至於徐有貞懷恨于謙則是因為
有一度他想當國子監祭酒，託于謙向景帝推薦，沒有成功，他懷疑于謙未曾去說的緣故。
廷訊既畢，英宗因為于謙曾為國家建立大功，不忍加刑，而猶豫不定。徐有貞說:「不殺于
謙，今日之事無名。」英宗這纔把于謙加上一個「意欲迎立外藩」的罪名，詔令棄市，于謙臨刑
的這日，據說愁雲慘霧，蔽滿天空，道傍人民，莫不泣下。于謙既死，他的財產也沒收了，家族
則被判充軍。當時那般宵小們，以為于謙主政多年，權傾天下，家私一定不在少數，誰知去抄家
的結果，只在他的正房裏找到景帝賜給他的幾件蟒袍和寶劍，此外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家無
餘賢，正可見他的清廉。
八、冤抑得昭雪
于謙死後，英宗用石手的黨羽陳汝言為兵部尚書，不到一年，存積家私巨萬。言官奏劾他，
說他貪贓枉法，英宗把汝言下獄中，召諸部大臣道:「于謙事景泰朝何等優遇，到了身死籍沒，
並無餘物;汝言在位，不過一年，所有財物，多至如此，若非貪贓受賄，是從那裏得來！」
不久，韃靼又入侵，禦敵無人，英宗不禁有「使于謙在，當不會寇至」的感想。又不久，徐
有貞被石亨排擠，充軍金齒(今雲南保山縣);繼而石亨因貪污下獄死(這是英宗天順四年，西
元一四六0年的事情)，曹吉祥又因謀反伏誅(這是英宗天順五年的事情)。石亨、曹吉祥等既
死，于謙的冤情大白，因此當英宗死後，憲宗即位之初，便將于謙的兒子于冕赦同，並親頒祭文
道:「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惟公道之主持，為權奸所並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
實憐其忠。」這一篇祭文雖短，說得事實與情理都到，所以當時就被傳誦於天下。明孝宗時，更
賜額於其墓云「旌功」;神宗時改諡為忠肅，後世稱為于忠蕭公，便是由此而來。其墓在杭州西
湖附近之五臺山，忠骨勝地永為後人所憑弔。
後來王陽明有題忠蕭公祠聯云：
「赤手挽銀河，公自大名垂宇宙;青山埋白骨，我來何處弔英雄！」
袁枚亦有請詠西湖兩英雄基云：
「泣山亦要偉人扶，神化丹青印卞田;賴有岳于焚少保。人間才覺重西湖。」
于謙生前也有一首詠石灰詩云：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苦等閑。碎骨粉身渾不顧，長留清白在人間。」
借石灰以自況，于謙當之可謂無槐。
熾天使書城
【一六、楊繼盛】
一、有兒為明臣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平生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上面引述的這一首詩，是明朝大忠臣楊繼盛臨刑時，表明已志做的。這首詩，傳誦千古，和
他那種鋤奸、除惡，不為威武所屈的精神，同樣的永垂不朽。
楊繼盛，字仲芳，別號椒山，直隸（今河北)容城縣人。生於明武宗正德十一年（西元一五
一六年)。他的家庭世代以耕讀為業；他七歲時死了母親，父親又娶了一位繼母，個性既暴燥，
對他又很兇惡，天天要他出去牧羊。
一天，他趕著羊，偶然經過村塾，聽到裏面朗朗讀書的聲響，心裏很羨慕，便去請求哥哥，
設法送他去村塾讀書。他哥哥道:「你小小年紀，讀什麼書?」他道:「難道小孩子祇好牧羊，
不該讀書麼?」他哥哥既知道他歡喜讀書，有心玊成其事，就去向父親說項，父親愛子心切，終
於答應了他，不過再三叮囑:「你去讀書，固然很好，可是牧羊仍然是你的工作:」於是他開始
了半工半謮的生涯。
他很聰明，讀書又很用功，所以不多久學業大進。一天，家中來了客人，父親無錢買酒，隨
口出了一個對子道:「無酒是窮漢。」他立即對道:「有兒為明臣。」對子對得好，客人稱讚
他，父親也非常喜歡，以後就不要他牧羊了，專心讀書。那是他十三歲時的事情。
他十八歲入院考，當了生員;二十一歲，補了廩生;二十五歲鄉試考中舉人;三十二歲會
試，中了進士，授南京吏部主事;三十六歲陞遷至兵部車駕員外郎。
二、上疏被貶
那時蒙元後裔的俺答，在世宗嘉靖二十九年（西元一五五0年）率兵入寇，循潮河川（即古
鮑兵水，源出古北口外，下流入白河)南下，至古北口(在今河北密雲縣東北），大掠懷柔、順
義(今河北懷柔縣、順義縣)，長驅至通州（今河北通縣）指向北京，並分兵入昌平（今河北昌
平縣），京師戒嚴，皇帝詔令各地勤王。當時，京師所有的兵，不過四五萬人，而且老弱的佔半
數以上，情勢非常緊張;當俺答的前鋒到達北京永定門外時，幸虧大同總兵官仇鸞、保定巡撫楊
守謙率領援兵抵達，才轉危為安，人心稍為鎮定。世宗就拜仇鸞為大將軍，率兵抵抗俺答。那知
仇鸞是個貪生怕死怯弱的懦夫，畏懼強敵，毫無鬥志，反和俺答講和互市，交易馬匹，以博取俺
答的歡心。
楊繼盛對仇鸞的主張，十分反對，認為讎恥未雪，議和示弱，大辱國家體面，便慷慨上奏，
痛陳和俺答互市，有「十不可五謬」;把仇鸞抨擊無遺，力言政府應將主張互市的人，治以誤國
之罪;從速選將、練兵、以救危亡，那麼不出十年，定可取俺答的首級，懸於薁街，以示天下萬
世。
楊繼盛的主張，原是很對的，奏疏上去，皇帝有點心動，就交給內閣及大臣們集議。那知這
般大臣們，都懷著偷惰苟安的念頭，都說議和的人已經派出去了，勢難中止;這樣，楊繼盛的主
張，自然不能見用。同時，繼盛的奏疏，也得罪了仇鸞，仇鸞痛佷他，遂連上密疏詆毀他，結果
世宗不但沒有接受他的主張，反把他下獄問罪，貶他為狄道典史。
明時的狄道縣，是在今甘肅臨洮，那個地方，雜番叢處，民風蠻悍，罕知詩書。楊繼盛到狄
道縣後，挑選了穎秀子弟百餘人，延請良師教導他們;經費無著，則把自己所乘的馬和妻子的服
裝賣去，買田產，以充經費。那裏原有一座煤山，為番人所佔據，以致人民要用薪炭，反需跋涉
二百里外去購運，非常不便。繼盛召來番人，反復開導，叫他們開放煤山，讓人民去採取，番人
們信愛他，稱他做楊父，所以在經過他勸導後，都樂意聽他的勸導，開放了煤山。
三、召還
可是明朝與俺答的馬市開了後，沒有多時，俺答即屢屢背約人寇;嘉靖三十一年（西元一五
五二年）七月，仇鸞病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徐階揭發他通敵納賄之罪，世宗大怒，詔命公
佈仇鸞的罪惡，并剖鸞棺，戮鸞屍，並拘捕了仇鸞的父母妻子等一體處斬：這時想起了楊繼盛因
彈劾仇鸞遭受貶謫，未免冤枉，遂召繼盛還京，一個月中從典史四次陞遷，又復為兵部員外郎。
四、再度上疏，請誅賊臣
那時奸臣嚴嵩用事，他排除異己，縱容黨羽，侵餉冒功，賣官鬻爵，無惡不作。滿朝大臣，
因見他探得皇帝寵信，一個個都向他低頭屈膝，誰也不敢指責他的不是。楊繼盛這時同到北京才
不過一個月，他看不慣嚴嵩這種權傾朝野，禍國殃民的罪行，竟又上了一本奏疏，彈劾那炙手可
熱的嚴嵩，把他的種種罪惡，毫無忌禪的盡情揭露。奏疏寫道：
「臣孤直罪臣，蒙天恩超擢不次，夙夜祇懼，思圖報稱，蓋未有急於請誅賊臣者，方今外賊
惟俺答，內賊惟嚴嵩，未有內賊不去，而可除外賊者。去年春雷久不聲，占有大臣專政。冬日下
右赤色，占有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為災皆嵩致，請以嵩大罪為陛下陳之：萵
皇帝罷丞相，設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制草而已，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先面白
而後草奏，百官請令，奔走直房如市，無丞相而有丞相權，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
之成法，大罪一也;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薦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親」，陛下宥一
人，嵩日：「我救也」，罰一人，嵩曰:「此得罪於我。」群臣感嵩，甚於陛下;畏嵩，甚於畏
陛下，是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二也:陛下有善政，嵩必令子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議而
成之。」又以所進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議」。欲天下以陛下之善，盡歸於已，是掩君上
之治功，大罪三也;陛下令嵩司票擬，蓋其職也，豈可取而令子世蕃代擬?又何取而約諸義子趙
文華輩，群聚而代擬之?題疏方上，天語已傳，如錦衣衛劾嵩經歷沈諫，陛下以命大學士李本擬
旨，本即潛送之世蕃，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弄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
盜父之柄，故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奸子之僭竊，大罪四也;嚴效忠（嚴嵩家廝役）嚴
鵠（嚴世蕃子）乳臭子耳，未嘗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兩廣功，授錦衣所鎮撫矣。效忠告病，
鵠襲兄職，又冒瓊州功，如陞錦衣千戶。兩廣將帥，俱以私黨躐府部，是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
也;仇鸞總兵甘肅，以貪虐下獄論罪，賄世蕃二千金，嵩即薦為大將。鸞冒擒哈丹兒功，世蕃亦
得增秩，嵩父子自誇能薦鸞矣，及知陛下有疑鸞心，復互相誹詆，以泯前述。鸞勾賊，而嵩、世
蕃復勾鸞，是以背逆之姦臣，大罪六也：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夔
問計於嵩，嵩戒勿戰，及汝夔逮治，嵩復以論救給之，汝夔臨死大呼曰:「嵩誤我」，是誤國家
之軍機大罪七也;郎中徐學詩劾嵩革任矣，復欲斥其兄中書舍人應豐。給事中厲汝進劾嵩，謪典
史矣，復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內外之臣被中傷者，同可勝計，是專黜陟之大權，大罪八也;凡
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將弁惟賄嵩，不得不脧削士卒。有司惟賄嵩，不得
不培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離，毒遍海內，臣想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
之人心，大罪九也;自嵩用事，賄賂者薦及盜跖，疏拙者黜及夷齊，守法度者為迂疏，乃彌縫者
為才能，厲節戒者為矯激，善奔走者為練事，自古風俗之壞，未有甚於今日者。蓋嵩惟好利，天
下皆尚貪，嵩好諛，天下皆尚諛，源之弗潔，流何以清，是敝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也。嵩有此十
大罪，昭人耳目，以陛下之神聖而若不知者，蓋有五奸以濟之。知陛下之意嚮，莫過於左右侍
從，嵩以厚賄結之，凡聖意所愛憎，嵩皆預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
，其奸一;通政司為納言之官，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與世蕃先閱而後進
，俾得早為彌縫，是陛下之納言，乃嵩之鷹犬，其奸二；嵩既內外週密，所畏者廠衛之緝謗也，
嵩則令世蕃籠絡廠衛，締結姻親，陛下試詰彼所娶為誰氏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
之瓜葛，其奸三;廠衛既以親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於進士之初，非親知不得與中書行人之
選，知縣推官，非通親不得與給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隸，其奸四;科道雖入其
牢籠，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方可懼也，嵩又令子世藩，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門下，各官
少有怨嵩者者，嵩得早為斥逐，是陛下之臣士，多嵩之心腹，其奸五。夫嵩之十罪，賴比五奸以
濟之，五奸一破，則十罪立見，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陛下聽臣之言，
察嵩之奸，或召問景裕二王（景裕二王皆世宗子)，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皆勿畏嵩
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諭令致仕，以全國體，內賊去而後外賊可除也。臣自分斧
鉞，因蒙陛下破格之恩，不敢不效死上聞，冒瀆尊嚴，無任悚惶待命之至！」
五、下獄毒刑拷打
當時世宗被嚴嵩蒙蔽，見到楊繼盛的奏疏，大不高興，召嚴嵩入宮，將楊隘盛的奏疏給他
看，嚴嵩見奏疏中有「召問景裕二王」語，遂奏道:「繼盛敢交通二王，誣劾老臣，請陛下明
鑒！」世宗聽了，益發生氣，便下詔逮捕楊繼盛於錦衣獄，命嚴刑拷問，逼供主使的人。法司問
他何故引入二王，繼盛道:「滿朝文武都怕嚴嵩，除景裕二王，何人敢揭發嚴嵩的陰私?」法司
也不再問，只說他誣毀宰臣，打了他一百大板，送交刑部。刑部尚書何鱉，受嚴嵩囑託，以「繼
盛詐傳親王令旨罪」，欲將他杖死。郎中史朝賓感到不平，便道:「奏疏中但說召問二王，並不
說親王令旨，朝廷三尺法，怎可濫加諸人身呢？」說得何鰲啞口無言，去報告嚴嵩，嚴嵩立刻貶
史朝賓為高郵判官。又因楊縫盛奏疏中，有劾嚴效忠、嚴鵠冒功情事，奉旨飭查，嚴世蕃親自寫
辯草，送兵部武選司郎中周冕處，要他依照辯草上覆，那知這周冕亦能鐵面無私，竟據貿覆奏
道：
「臣職司武選，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據通政司狀送嚴效忠，
年十有六。考武本不第，志欲報效本部，資送兩廣聽用。次年，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
史歐陽必進，以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錦衣衛鎮撫。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
應襲，又言效忠前靳賊首七級，例宜加陞，遂授千戶。及細查效忠為誰？日:「嵩之廝役也。」
鵠為誰？日:「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綱亂紀，一至於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
覈，世蕃猶私創覆草，架虛貽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昭臨在上，其草現在，伏望聖明特
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國家幸甚！」
周冕這疏一上，朝中大臣，都以為皇帝將會降罪嚴嵩父子，誰知世宗竟降旨，就周冕挾私捏
造，朋比為奸，把他下獄削職，嚴嵩父子不僅無罪，且擢陞嚴世蕃為工部侍郎。一面又令法司嚴
訊繼盛，毒刑拷打。
六、我自有膽
楊繼盛初被捕時，有一位朋友知道他會遭受慘酷的刑法，冒了萬險去監裏探視他，並送了一
粒蚺蛇膽給他吃。據說蚺蛇膽可以壯膽，也可以解血毒，誰知楊繼盛竟拒絽道:「我自有膽，何
必要吃這蚺蛇膽呢I」
他自入獄以後，儘管受盡百般威脅，志不稍屈，寧死也不肯誣服。經過了幾次杖笞：體無完
膚，兩股上碎肉片片，累贅不堪，且筋膜被損，愈牽愈疼。夜半，他疼痛不能安睡，便坐起，令
獄卒執燭照著，自己用碎磁片刮剔傷處的腐肉，肉盡，筋牽連不斷，他又用磁片割斷股筋二條。
獄卒見了，心驚膽戰，不敢正視，他卻意氣自若，人都驚以為天神。
他在監裏，前後關禁了三年之久，每次從獄中提出審訊時，道旁的人士，莫不寄以最大的同
情，並嘆息道:「此公係天下義士，為何遭此荼毒？」又指著枷互相私語道:「為何不將這種刑
具，帶在奸相頭上，反冤屈了好人?」國子司業王材，聽了輿論，去見嚴嵩道:「人言可畏，相
公何不網開一面，救出繼盛，否則千秋萬世後，遭受罵名當也為我公所不取。」嚴嵩這時也有些
悔悟，本答應放他，但與其子世蕃，及黨羽鄢懋卿、胡植等商量，都說「養虎會貽後患」，於是
楊繼盛終不免於一死。
七、忠烈稱第一
剛好世宗嘉靖三十四年（西元一五五五年）五月，兵部尚書張經奉命「總督軍務」，去浙江
與浙江巡撫李天寵平定倭寇，他們雖然打了勝仗，卻得罪了嚴嵩門下的趟文華，被趙文華顛倒功
罪，以「玩寇殃民」的罪名，把張經與李天寵逮捕下獄，嚴嵩機智乖巧，推知世宗必殺此二人，
他便在張經等的疏案中：將楊繼盛的姓名附於疏尾並奏，於是同處死刑。
臨刑前，楊繼盛在獄中作書寄給他妻子道：
「古人云：死有重於泰山，死有輕於鴻毛，蓋當死而死，則死比泰山尤重，不當死而死，則
無益於事，比鴻毛尤輕，死生之際，不可不揆之於道也。我一時間，死在你前頭，你是一個激烈
麓暴的性子，只怕你不曉得死比鴻毛尤輕的道理，我心甚憂，故將這話勸你。婦人家有夫死就同
死者，蓋以夫死無兒可守，活著無用，故隨夫亦死，這纔謂之當死而死，死有重於泰山，纔謂之
貞節。若失死雖死，尚有幼女孤兒，無人收養，則婦人一身，以夫之宗祀命脈，一生事業所係於
此，若死，則棄夫主之宗祀，隳失主之事業，負夫主之重託，貽夫主身後無窮之慮，則死不但輕
於鴻毛，且為眾人所唾罵，便是不知道理的婦人。我打一百四十棍，不死是天保佑我，那時不死，
如今豈有死的道理，萬一要死，也是重於泰山了。所惜者只是兩個兒子俱幼，讀書俱有進益，將
來教得成的，只怕誤了他。一個女兒，尚未出嫁，無人教導看管，怕惹人嗤笑，我就死了，留的
你在，教導我的兒女成人長大，各自成家立業，就和我活著的一般，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也
喜歡，也知感你。如今咱一家兒，無有我也罷了，無有你，一時成不得，便人亡家破，稱了人家
的願，惹人家的笑。你是一個最聰明、知道理的，何須我說，千萬只是要你戒激烈的性子，以我
的兒女為重方可。二貞（妾名)年幼，又無兒女，我死後，就著他嫁人，衣服首飾都打發他，我
在監三年，他發心吃齋誦經，是他報我的恩了，不可著他在家守寡。咱哥雖無道理，也無別意，
不過只是要便宜心腸，凡事讓他些，與他便宜，他使歡喜了，不可與他爭競。其餘家事，諒你善
處，故不須多言。」
他的妻子見到他這封絕別書，痛不欲生，悲不自禁，便冒死伏闕上書願代夫死道：
「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曾蒙聖上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感恩圖
報，誤聞市井之語，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杖後入獄，割肉二
斤，斷筋二條，日夜籠箍，備諸苦楚，兩經奏讞，並沐寬恩。今忽闌人張經疏尾，奉旨處決。臣
仰惟聖德，昆蟲草木，皆欲得所，豈惜一迴宸顧，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願即斬臣妾
首，以代夫誅。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禦魅魑，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
書人，可惜被嚴嵩阻撓著，未能進呈帝覽。一代忠臣，終於含著滿腔忠忱，在萬人涕泣嘆息
聲中，於世宗嘉靖三十四年十月，被嚴嵩害死。死時年僅四十歲，遺著有楊思愍集。他的妻子張
氏亦在同日自縊死。
他死後七年，嚴嵩事敗，穆宗即位，撫卹世宗時直諫諸臣，以繼盛忠烈第一，贈太常少卿，
諡忠愍;又聽從御史郝杰的建議，在保定建「旌忠祠」，以祀奉他的忠靈。
熾天使書城
【一七、戚繼光】
當年一旅下閩疆：殲絕倭酋罷戰場;
父老至今談事蹟，春秋時復奠蒸嘗;
銅鐮麟甲蒼苔落，畫僅龍蛇草蔓荒;
幾度啼鴉飛繞樹，岧蟯古廟煥山陽。
──明．余颺拜戚少保祠。
一、出身將門，誓保山河
戚繼光，字元敬，號南塘，世居山東東牟縣。明世宗嘉靖七年（西元一五二八年）生於戚家
從明太祖以來所世襲的登州衛所（繼光遠祖戚詳在明太祖時，因征雲南陣亡。明太祖追封其子戚
斌為明威將軍，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母親王氏，是父親景通晚年所納的妾。
繼光幼年，非但喜好研讀經史，而且勤練武藝。當他和同伴遊戲時，常常畫地作陣，教導
大家演習戰術，有時更堆瓦積石當做營壘，削竹剪紙當做旗號，然後區分大家分成二隊，一攻一
守，儼然兩軍對壘，其中一切調度進退，也往往能吻合兵法。鄉里長輩對他自然十分器重。
有一天，戚景通問他將來志願如何?繼光答道:「志在讀書！」父親又追問他讀書有何用
處，他毫不思索地答道:「讀書只在求識得〝忠孝廉潔〞四字，不然，有何作用?」景通聽了，
十分欣喜，隨即講了許多古人忠孝節義、廉潔不苟的故事，要他取法;不但如此，景通自己的
身教更給繼光以不可磨滅的影響，奠立了他一生行事的軌範:有一次，景通的朋友無意中對他說
道：
「你做官一世，說廉潔實在是廉潔極了，可是你將來又將何物留予子孫後代?」
景通立刻喚繼光來到跟前，然後朗聲說道：
「我雖沒有金銀財寶留給你，但我們有的是國家的土地，你要好好的保存呀:」
繼光不但不傷心，反而說道：
「父親所賜，實在勝過任何財物金帛，兒必當誓死保存，決不容外人擅加染指。」
嘉靖二十三年，景通病逝，年僅十七歲的繼光，成了孤兒（母親在他十歲時便過世了），他
忍痛含悲，承繼父職，擔任登州防禦的重責。
戚繼光甫一上任，關係國脈民命的考驗就來了──剿平四處騷擾的倭寇。
二、鋼鐵勁旅戚家軍
所謂「倭寇」便是小日本人。早在漢朝光武帝中元二年，小日本倭人前來朝貢，朝廷賜以「
漢委奴國王」印後，便世世代代受我國封號，事奉我國為天朝，一千多年來，朝貢不絕。一直到
元世祖東征遇颶風失利，倭人才漸有輕視華夏之心。元末的大亂，明初政局的不穩，倭人更認為
有機可乘，便和方國珍、張士誠等失敗軍閥的餘黨勾結起來，四處騷擾，成了中國的大患。尤其
世宗嘉靖一朝，權奸當國，倭勢最為猖獗，北至山東，南至閩粵，凡屬濱海地區莫不遭到侵略，
受到荼毒。
繼光面臨艱難的場面，卻不為所懼，反而一舉平息了山東的倭患，奠定了日後討倭的信心。
嘉靖三十四年，繼光二十八歲，朝廷升任也為浙江都司，充任參將，鎮守冓波、紹興、台州
三郡。維光也深知朝廷所以要他到浙江，是因為此地的倭患正劇烈，官兵根本不是對手。事實
上此地所謂的官兵乃是久不習戰的衛所兵、兩廣的狼士兵、山東的節手、河南的毛兵，以及江、
浙、閩、沏、廣的漕卒等倉卒拼湊而成，以這種無紀律、無默契的烏合之眾去迎戰狡獪凶悍的倭
寇，無異以卵擊石。於是繼光為了長遠之計，決定先「練兵」，只有練成一支有組織、有信心的
精銳部隊，才能擔負起肅清倭寇的重責大任。
嘉靖三十五年，戚繼光提出訓練新兵的周密計劃得到了浙江提督阮鶚的批准，於是展開了他
的練兵計劃：
第一，精選新兵。他選兵的主張是「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第一可用，只是鄉
野老實之人」也就是說他苒願取那臨事時膽氣充沛的，而不取那身材豐偉的、武藝精良的、伶俐
聰明的，只有力大的虛矯份子。
第二，因材授予兵器。他特別規定何種年齡、何種體能該給予何種軍器，如:藤牌適合少壯
便捷的，狼筅長牌適合力大雄偉的，長槍短兵適合精敏有殺氣的。
第三，紀律訓練。他認為「古今名將用兵，末有無節制號令，不用金鼓旗旛，而讓戰百勝
者」，因此舉几「操令、陣令、諗兵、法禁、行營、出征」等方面，他每每不厭其詳，反覆解
說，務其每一士兵皆能了解、遵行。
第四，武藝訓練。他認為所謂「武藝，不是答應官府的公事，是你來當兵防身、殺賊立功，
本身上貼骨的勾當。你武藝高，決殺了賊，賊如何又會殺你;你若武藝不如他，他決殺了你。若
不學武藝，是不要性命也。」因此他特別著重在「長兵、短兵、牌筅、射法、拳經」等各種武藝
的訓練。
第五，創練「鴛鴦陣」。他認為作戰的陣法是決不可缺的，因為「開大陣：對大敵，比場中
較藝，擒捕小賊不同。堂堂之陣，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眾亦要奪心，焉能容
得或進或退。」他又察看南方山水交錯的地形，創造出一種特別的陣法，就是作戰之時，他令兵
士二牌平列，狼、筅各跟一牌，以便護衛拿牌者的後身，長鎗每二枝各管一牌一筅，短兵則護衛
長鎗，挨次前進。兩軍交戰時，就以筅救牌，長鎗救筅，短兵救長鎗，如牌手陣亡，則伍下士兵
一律處斬，實行連坐法，這種陣法，便是繼光獨創的「鴛鴦陣」。
就這樣，一支精諳戰技、熟練陣法，講究地勢氣候的常勝精銳──戚家軍，成立了。
三、南平倭患
1浙江
嘉靖三十六年，倭寇大舉入侵。戚繼光接到馳援的命令，無奈路途阻隔，加上戚家軍又尚未
訓練完成，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樂清被攻陷，瑞安、臨海失守，然而這樣一來，只有更加強他剿倭
的決心！
嘉靖三十六年十月到三十七年七月間，戚繼光和俞大猷奉命討平盤據舟山、岑港的汪直、汪
湫時，有部份倭寇乘機焚僥虜技台州，台州人民備受荼毒。給事中羅嘉賓等竟彈劾戚繼光討賊無
功，私逼倭寇，若不是他已立下大功，後果就堪虞了;於是戚繼光被改派戍守台州、金華、嚴川
三郡。一到台州，沿岸一帶腐敗的衛所令他失望，他便在三十九年五月上書總督侍郎胡宗憲，所
幸胡宗憲是個明理的人，要他放手去做。
嘉靖四十年，戚繼光果然不負胡宗憲的指望，接連在龍山、雁門嶺、瓜陵江畔等地迎頭痛擊
倭寇，把桃渚、坼頭兩股倭寇一舉殲滅，於是台州一帶又恢復了昔日的安篝。
浙江的倭患剛平，倭寇又逃到不臨海、又沒防倭設備的江西來。繼光接到命令後，星夜趕到
江西，選定上坊巢，乘著夜黑之際，同倭寇實施突擊，殺得他們大敗而逃，再經幾個月的進剿，
江西的倭寇只妤向福建逃竄。
2福建
四十一年六月，倭寇分二路大舉進犯福建。一路由浙江溫州南下，會合原在福簻、連江的舊
部，向壽德、政和等縣進攻，一路由廣東南澳北上，會合原在福清、長樂的舊部，同莆田、松溪
等縣進攻。二路大軍到達福建後，分別選定橫嶼、牛田兩處地理重鎮，互為犄角之勢;官兵見
狀，莫不束手無策，苦守待援，此刻他們相信只有一位剿倭的大英雄才能挽救他們於水火，他便
是戚繼光。
戚繼光一到福建，便駐紮在篝德，第一目標是攻下橫嶼。橫嶼是四面環水、路徑狹隘的海中
孤島，在戚繼光眼中，它並不是可怕的要塞，那漲落的潮水就是憑藉來致敵死命的利器。他命令
士兵除撈帶利器外，每人手拿一束亂草，乘著潮退之際，發動進攻。於是一束束亂草在淺灘上填
成千條平坦的進攻大道。這冷不防的一擊，倭寇盤據很久的巢穴──橫嶼就被攻破了。明人沈明
臣有請贊曰：
銜枚夜渡五千兵，
密頒軍符號令明；
狹巷短兵相接處，
殺人如草不聞聲。
緊接著，牛田、興化、福清等地的倭寇也在戚繼光的機智指揮下，被剿滅、肅清了，大功告
成，戚繼光欣喜難禁，雅興大發，便在馬上填了一出凱旋歌，弟兄們邊走邊唱，清脆的歌聲響徹
雲霄，他們唱道：
萬人一心兮 泰山可撼！
唯忠與義兮 氣沖牛斗！
主將親愛兮 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 身不自由;
號令嚴明兮 賞罰信;
赴水火兮， 敢遲留?
上報天子令 下救黔首;
殺盡寇奴兮 覓個封侯。
3肅清倭寇
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倭寇又趁戚繼光凱旋回浙後，大舉侵犯福建，連下邵武、連江、玄鍾
所及篝德縣城，直指興化府城而來。廣東總兵劉顯，奉令趕來救援，為了與城內守軍連絡，先派
八名士卒混入城中以資策應，誰知這八名士卒反被倭寇所擒，施以反間計，一舉攻陷了興化城。
於是朝野震動，即日任命譚倫為福建巡撫、俞大猷為福建總兵、戚繼光為副總兵，親率大軍直往
福建而來。
嘉靖四十二年四月，朝廷三路大軍向倭寇陣地平海衛，展開大規模的攻擊。由於三位主將皆
是一時之選，又皆躬忠體國，倭寇的剿平已是預料中事。官兵首先克復了平海衛，救出了倭寇在
各地所擄掠來的三千多名男女;接著淪陷數月之久的興化府城，政和、壽篝二縣也隨即收復。世
宗皇帝得知消息，龍心大悅;立刻晉升居功最偉的戚繼光為都督同知，子孫世蔭千戶。不久，俞
大猷改任廣東，在譚倫的推荐之下戚繼光升任福建總兵官，於是譚、戚二人負起繼續清剿閩海倭
寇的任務。他們先後擊破了仙遊、漳浦、同安、蔡丕嶺、王倉坪、福篝、永筲等地來犯的倭寇;
最後更會同俞大猷一舉剿滅盤據南澳的倭魁吳平。這一年，戚繼光才三十九歲。
自嘉靖中葉以來，猖獗多年的沿海倭寇，到此全部肅清，時人對戚繼光讚頌備至，大家都認
為「微繼光，幾無閩。」尤其福建人在剿平倭寇後，天天都備辦豐盛酒食來慰勞戚繼光的將士。
現在福州城內，有醉石亭，相傳就是當日飲酒的地方;至於戚公祠便是人民為紀念戚繼光討平倭
寇的功蹟而興建的呀！
四、北除邊患
俗語說得好「能者多勞」，戚繼光才肅清了沿海的倭寇，北邊的寇警又起，等待著他去鎮
服。
話說元朝滅亡後，順帝率領皇族北去察哈爾，做他的皇宮殘夢。到了洪武末年，元將鬼力赤
竟殺其主坤帖木兒，自立為可汗，去元國號，改稱韃靼，不時的侵擾明朝邊界。後來雖經明成祖
的迭次征討，也都時順時叛。更甚的是明英宗正統十四年，瓦剌脫歡之子也先繼立為元丞相，慫
恿元主脫脫不花可汗，大舉人寇，英宗御駕親征，卻在土木堡兵敗被俘，所幸于謙領兵北征，這
才擊退也先，迎同英宗。從此以後，明朝的邊境，北起遼東、西至甘肅，鄱在韃靼的侵擾範圍之
內，所受的痛苦可跟東南沿海的倭患相同。
到了世宗嘉靖年間，寇邊最為頻繁，勢力最龐大的要數據有河套一帶的俺答，與據有大篝至
莒峰口一帶的朵顏。穆宗隆慶元年（西元一五六七年），俺答進犯山西，戚繼光被調北上。隆慶
二年，戚繼光一到薊門，便重新部署作戰的準備：
為了抵禦敵人的精銳，他設立了軍營。所謂軍營便是作戰時，將許多由四人推動的戰車連結
成一個方陣，讓步兵和馬兵都處在方陣中間，這樣一來，戰車成了壁壘，可以抵禦敵人銳利無比
的兵器。
為了制服敵人的騎兵，他創造了拒馬器。有了拒馬器，一旦敵騎來到，先用火器射擊;等接
近後，就用步兵手持拒馬器列陣抵擋，跟在後頭、手執長槍和狼牙的士兵和騎兵便伺機衝殺、追
擊。
為了使部隊隨時得到補充，他設置了輜重營;為了使守備靈活迅速，他修葺了邊牆、建築了
敵台。
如此兢兢業業的努力了六年，薊鎮的軍備設施冠於全國。於是最凶悍、為患最大的俺答，歸
順了中國，按時入貢：神宗萬曆二年，戚繼光連敗朵顏的董狐狸於喜峰口、桃林、界嶺，董狐狸
乞降進貢：三年春，戚繼光力擒董狐狸之弟長秀，又寬大為懷地加以釋放，接納了董狐狸及其姪
兒長昂的請和。從此繼光威名遠播塞外。戚繼光對這十六年的塞外生活有請示：
南北馳驅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
一年二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五、轅門遺愛滿幽燕
明神宗萬曆十一年，當戚繼光被所有的邊塞人士倚為民族長城之際，神宗突然聽信給事中張
鼎思的讒言，以「不宜防守北方」之名，將他調到廣東。威繼光眼看就要無緣無故地離開經營十
六年的薊門，內心的淒愴是難言的，他為幾千里的邊塞擔心，他更為國家的前途擔心。於是在數
萬男女老少的淚影中，他黯然地離去，有陳第送戚都護歸日詩為證，
轅門遺愛滿幽燕，不見胡塵十六年。
誰把旌旗移嶺表?黃童白叟哭天邊。
戚繼光同到故鄉，悒悒地過了三年蒼白的日子，在萬曆十五年十二月悄然謝世。享年六十三
歲。
他留給我們的，除了南平倭寇、北除邊患的偉蹟外，還有二本軍事學上的傑作──紀效新書
與練兵實紀。
熾天使書城
【一八、袁崇煥】
一、前言
有明一代的中央政治幾乎可以說是中國歷朝最腐敗的，其原因是太祖實行過度的中央集權，
成祖不圖後患的全盤信用宦官。從宣宗以後，當皇帝的竟一個比一個昏弱無能，於是國家大政可
說完全控制在宦官手中，即使有不信宦官的皇帝如世宗，也信用奸臣嚴嵩，對國事依然毫無幫
助。這不是說明朝就無良臣、賢臣，但是他們對於國事的貢獻卻是有心無力，其結果不是得罪權
宦而死，就是返鄉抑鬱自歎。因此明朝的覆亡雖是因有內憂（流寇作亂）外患（滿清入侵），但
其實內政不修才是主因，而這個不修的內政積累近二百年，早就腐透敗透，就想不亡也不可能
了。
明朝自中葉以後，北方外患韃靼族漸漸勢衰，到明神宗以後對中國已不能造成重大威脅了，
東力的日本人除了在朝鮮半島正面和明軍為敵外，在中國東南沿海也有倭寇作亂，但是這兩者到
神宗晚年也都解決了;在東北的滿清崛起最晚，但是因明朝對它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對付原則，
戰略因人而異，而這些主將又更換不休，終於給滿清人可乘之機而逐漸壯大，鯨吞蠶食了東北，
直接壓迫到中原。事實上即便明朝內無流寇作亂，也只能多撐幾年，終究是要滅亡在滿清人之手
的;這是因為樑柱全被蟲蛀蝕空了，大廈焉得不倒。
滿清崛起經過在本社出版之開國英雄慱明清編一書中述說甚詳，此不冗贅;而明朝在對付滿
清人入侵時，主帥屢屢更換，自明神宗萬曆四十六年任用楊鎬為經略遼東後，不過十數年時間，
卻連續更換了十個主帥，其中像熊廷弼、袁崇煥等人都是罷而再用的。一任新官就有二種新策
略，以致前後矛盾，空費力氣。而像熊、袁等人才是真正知道大局的大將，朝廷卻也未能完全信
任，不是奸閹掣肘，就是妒臣造謗，皇帝又愚闇多疑，遼東的失陷自然是不可兔的了。
熊廷弼素知遼東事，在楊鎬以二十四萬大軍征滿失敗後，取代為經略遼東，他主張先守而
戰，清人對他無可奈何，一年多不敢來犯;但不久廷臣又責他師老不戰，他憤而辭職。換了袁應
泰、王化貞等人，清兵立刻來攻，明軍大敗;只好再起用熊廷弼，然而此時大權卻全在王化貞手
中。清兵再來，王化貞不戰而逃，熊廷弼手下無一兵一卒，只好也走;朝廷論罪，王化貞因與內
臣勾結，判輕罪了事而熊廷弼竟被殺，傅首九邊，田產抄沒，家屬為奴。明廷之昏閽可想而知。
熊廷弼之後，袁崇煥漸漸參預遼東兵事，雖然有一段時間頗得天子信用，但最後還是落得和
熊廷弼同樣的下場，雖然天下稱冤，但是對國事究無補益，明朝詿定是要滅亡在自己手中的了。
二、我一人足守此
袁崇煥字元素，廣東東莞人，他大約是坐在神宗萬曆十三年（西元一五八五年)左右。萬曆
四十七年(西元一六一九年)中進士，隨即簡放為福建邵武縣知縣，那年他三十四歲。史稱他「
少年慷慨負膽略，好談兵，遇老校退卒，鮿與論塞上事，曉其呃塞情形，以邊才自許云。」熹宗
天啟二年（西元一六二二年），遼東經略熊廷弼因廣寧巡撫王化貞放棄廣寧，無辜被殺，這時袁
崇煥正懷著一顆忠君愛國的赤心回到京裏;聽說熊廷弼被冤死，惺惺惜惺惺，他禁不住失聲痛
哭，悼以詩云：
記得相逢一笑迎，親承指教夜談兵，才兼文封無餘子，功到雄奇印罪名，慷慨
裂毗鬚欲動，糊模熱血面如生，背人病極為私祭，涵淚深宵哭失聲。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關情，家貧資罄身難贖，賄賂公行殺有名，脫幘
憤深植道濟，爰書冤及魏元成，備遭慘毒緣何事，想為登場善用兵。
熹宗天啟二年正月，袁崇煥到京師（今北平）朝見天子，御史侯恂見他才兼丈式，義氣奔
放，以為奇才，請朝廷破例拔用，於是升任兵部職方同主事。過不久，清兵攻遼東，守將王化貞
潰逃，朝中議論要派人守住山海關;袁崇煥就單騎離京到山海關內外去探查情形，也沒告訴任何
人。當時兵部職方司缺了主事辦公，很覺奇怪，而他的家人竟也不知道他到那裏去了。
袁崇煥回京師後，詳細的報告了山海關一帶的形勢，並且說:「予我軍馬錢穀，我一人足守
此！」朝中大臣稱揚他的才幹，於是超升為僉事，負責監關外軍，並且發給公款二十萬兩，使他
招募兵員。
當時關外地都被哈喇慎諸部族佔據。袁崇煥仍駐守關內;過了不久，諸部族順服，遼東經略
王在晉使命他移駐到關外中前所。不久又命他赴前屯去安置失業的遼東人。袁崇煥就立即啟行，
夜裏行走在荊棘杯中虎豹出沒處，四更的時候入城，守城的將士都讚歎他膽大。王在晉因此也看
重他，任他為寧前兵備僉事。
不過王在晉本身並不是個將才，他只想苟且偷安，打算保住山海關就算了，關外全都放棄，
因此決議在山海關外八里處再築一重城牆以求固守。袁崇煥認為要保衛關內一定要守住關外，力
爭不已，但是王在晉不聽;袁崇煥又向朝中首輔葉向高奏報，但也不得要領，
當時關外十三山地方有難民十多萬人被清兵困住不能逃出，朝廷就派遣大學士孫承宗去視
察：袁崇煥建議他自已帶五千兵駐守寧遠，壯大十三山聲勢，另外派遣猛將去救援。孫承以為如
此甚好，告訴王在晉，王在晉卻不出兵，於是十幾萬人都被清兵俘虜，脫逃的才大千人而已。
孫承宗不久代王在晉為薊遼經略，開始重用袁崇煥，言聽計從，袁崇煥的戰略才得實行。當
時關外寧遠以西諸城堡都有蒙古人佔據，藉口要助明軍守邊：袁崇煥建議把他們全趕走，兔得受
到牽累。這年（天啟二年）九月，孫承宗就命他和副將滿桂到寧遠（今遼寧興城）去屯軍，這是
袁崇煥領兵事的開始。
三、寧遠大捷
袁崇煥到達寧遠後，立刻加強城牆的修築，使它成為關外的一大重鎮;他又能與將士共甘
苦，人人樂於為他盡力，因此商旅、流民都來聚集，遠近都把寧遠看成是樂土。不久他父親去
世，朝廷不准他回家守喪，仍留在關外治事。 ．
天啟四年九月，袁崇煥和大將馬世龍、王世欽等人率水陸馬步兵一萬二千人東巡廣寧（今遼
寧北鎮），經過十三山（在大凌河出海處）到右屯，然後走水道經遼東灣返同守地。不久他升官
為兵備副便，再升為右參政。他這次出巡，處處留心地勢，規畫戰守之策，準備要恢復遼河以
西的失地。到天啟五年夏天，各種準備都完成了，袁崇煥就勸孫承宗派遣諸將領分守錦州（今錦
縣）、松山、杏出、右屯、大小凌河諸要塞，差不多又把遼河以西的故土全收復了，寧遠反而變
成了內地。就因孫承宗、袁崇煥的努力，清軍有好久一段時間不敢來犯。
但是當時奸宦魏忠賢在朝，權傾一時，他的黨羽鎮日排擠孫承宗：終於在天啟五年十月，魏
忠賢用高第取代了孫承宗遼東經略的位子。高第只是一個善諂媚權臣的無能小人，生性怕事，他
上任後，就說關外不可守，下令把錦州一線各城的字禦器械和兵員都撤到關內來。袁崇煥大驚，
諫說:「兵法有進無退，諸城既已收復，安可輕撤?錦右一失，則寧、前（指前屯，在山海關北
不遠處）震驚，而關門也失保障了。如今之計，但擇良將守之，必無他慮。」但是高第不聽，甚
至要撤退寧遠、前屯二城守軍，袁崇煥氣不過，說:「我是寧前道的守官，有守土之責，當與城
共存亡，是決不會走的！」高第只好聽他，但是錦州、右屯、大小凌河。松山等地兵員守具都撤
退到關內了，糧未有十幾萬石來不及搬運，都丟棄了。一時哭聲震野，民心怨恨而士氣低落;袁
崇煥氣極，三次上疏要求回家守父喪，但朝廷又不許，幾年的辛苦經營毀於一旦，雖然升任為按
察使也無補於事。
清兵知道高第懦弱無能，又探知袁崇煥孤立無援，於是在天啟六年正月興兵渡過遼河，直攻
寧遠，步騎十三萬，號稱二十萬，並且越過寧遠，擋住寧遠回山海關的大路。當時守邊諸將個個
震驚，面無人色。
袁崇煥於是和大將滿桂、副將左輔、朱海、參將祖大壽、何可剛等人集合將士誓死固守，更
作血書，以忠義激勘士氣，將士都感動涕泣，誓與將軍共生死。於是堅壁清野，把城外民宅焚
掉，趕走道上行人，並且寫信給前屯守將趙率教、山海關守將楊麒，凡是寧遠的逃兵，不論高
低，全部斬首;城內人心才安定下來。
於是清軍進攻，頭頂著盾來挖城牆，明軍用木石滾下也不能擊退;不久城牆壞了一丈多寬，
袁崇煥身先士卒，搬石頭堵塞缺口，身上受了兩處創傷，部將都勸他退下休養，他厲聲說:「寧
遠雖小，關係中國存亡，如果寧遠不守。數年以後，我們的父母兄弟都要做異族的奴隸了！苟且
偷生，又有什麼樂趣可言呢?」於是自己撕裂戰袍裹傷，作戰更力。將士感動，奮勇爭先，結果
又堵塞了缺口。
第二天，清兵又來進攻，袁崇煥下令閩兵發紅夷巨砲，一發就殺傷清兵數百人，清兵急忙撤
退。如此連攻三天，三天都被擊退;清兵看情勢不妙，才撤圍退走。袁崇煥趁機開城門襲擊追逐
三十里遠，清兵大亂，又死了一萬多人。當時清太祖努爾哈赤也在此役中負了砲傷，因為他自起
兵以來初唯敗績，氣憤不已，在這年七月病死。
這一戰，寧遠守軍才一萬多人，敵人有十二三倍之多，高第、楊麒雖擁有重兵，但都守在山
海關不救援;朝廷議論紛紛，認為寧遠必然失陷。誰知不過十天，捷報傳回，朝野上下，莫不大
驚失色，舌撟不下;於是袁崇煥升任為右僉都御史，大將滿桂等人也都升遷。高第、楊麒因坐視
不救，都被罷職。
四、錦寧大捷
天啟六年三月，袁崇煥升任遼東巡撫，魏忠賢派遣黨羽劉應坤、紀用去監鎮，企圖加以牽
制;而高第罷職後，兵部尚書王之臣代為經略，王之臣也是個庸才，和袁崇煥處不來。於是朝廷
命王之臣專管關內事，關外事由袁崇煥負責。袁崇煥知道權臣妒嫉他，所以便上書說他的戰略和
顧慮：
「陛下以關內外分責二臣，用遼人守遼土，且守且戰，且築且屯，屯種所入，可漸減海運。
大要堅壁清野以為體，乘間擊瑕以為用。戰雖不足，守則有餘;守既有餘，戰無不足。顧勇猛圖
敵敵必響，奮迅立功眾必忌，任勞則必召怨，蒙菲始可有功;恕不深則勞不著，罪不大則功不
成。謗書盈篋，毀言日至，從古已然，唯聖明與廷臣終始之。」
他主張「且守且戰，且築且屯」，用以對付滿人，但他感覺這一計劃，欲求成功，很不容
易，所以才說得這般沉痛。後來他果然不幸而言中，死於敵人的反間，死於朝廷的疑忌。但是他
為了國家，為了民族，不敢偷生惜死，只希望能遲一點死，好讓他為國家多出點力，所以他在當
時又對葉台山相國，發出了悲苦的呼聲：
「征車慷慨山城闉，贈策臨歧語獨真，杯酒論心皆血性，干戈滿地總風塵，唯求孟氏能生
我，難保曾參不殺人，無限憂虞期報國，誰憐邊塞一孤臣。」
當時努爾哈赤死後：皇太極（即清太宗）繼位，袁崇煥派人去弔喪，順便探察虛實。那時清
人有意征討朝鮮，恐怕明兵牽制後路，因此便假意派遣使者來言和。袁崇煥也想乘此修築錦州等
城三固保失地，便不經奏報，自作主張和清人議和了。
天啟七年正月，朝廷召回王之臣，不設經略，把關內外之事全交給袁崇煥負責。於是袁崇煥
趁清軍攻打朝鮮時，派將領修築錦州、中左、大凌三城。這時朝鮮和明將毛文龍（駐守皮島，在
鴨綠江口外海）向明廷告急，朝廷便令袁崇煥出兵救援。袁崇煥得命，便出師直逼滿清邊界作為
牽制，但朝鮮已經投降清人了，於是無功而還。
當袁崇煥最初和清人議和時，朝廷並不知道，經他奏報後，皇帝也降旨准許;但是不久又認
為不當，屢次下旨告戒。等到朝鮮和毛文龍被攻，言官便說這是和議的結果，袁崇煥只好上書報
告說：
「今屯兵六萬，商民數十萬，地隘人稠，糧食的需求是很大的。而錦州、中左、大凌三城，
又勢在必修，如果這三城還末修築完備，而敵人來攻，則必撤離此三城，不是放棄了垂手可得的
成果嗎?所以乘著現在敵人有革江東，姑且以和議說緩之。等到敵人知道時，則三城已修築完
備，戰守又在關門四百里外，金湯益固矣。」
這是他議和的真相，當時清太宗已經知道，所以又派兵來攻;而明廷卻仍然不知利害，雖然
當時熹宗又下旨答應，但心中卻大不以為然。後來袁崇煥被判死刑，這就成了罪狀之一。
當時趙率教在錦州築城，清兵大舉來犯，五月十一日包圍了錦州;趙率教退守城內，一面派
使者去議和拖延時間，一面派人到寧遠求援。和議尚未成，圍攻卻更急。袁崇煥認為寧遠守兵不
能動，於走選了精銳騎兵四千人，命尤世祿、祖大壽帶領繞到清軍背後攻擊，又派遣水師（即海
軍）向東去作為牽制;同時又奏報緊急，請增兵保護山海關，一時河北情勢極為緊張，大調兵員
守邊，同時山西、河南、山東三省兵也整備待調。
尤世祿、祖大壽軍尚未出寧遠多遠，清軍又分兵來攻，於是袁崇煥和副使畢自肅督將士登
城防守，又在城下濠溝設大砲拒敵;滿桂、尤、祖等人便在城外和清兵大戰，戰況激烈，死傷極
多，滿桂更是身上中了好幾箭。清兵未能得勝，不久便退兵，增兵攻打錦州;但時值盛夏，又不
能勝，反而折損甚多，於是在六月五日退軍，順勢摧毀大小凌河二城。清單第二次敗在袁崇煥手
中，時稱錦寧大捷。
當時魏忠賢專擅朝政，內外大臣爭著諂媚歌頌功德，只有袁崇煥不理會，因此懷恨在心：當
論錦寧大捷戰功時，文武百官升級賜蔭的好幾百人，連魏忠賢的兒子也被封為伯爵，而袁崇煥卻
只晉升一級。魏忠賢還不滿意，又叫黨羽彈劾袁崇煥，說他不去救錦州是「暮氣」;於是袁崇煥
被罷職，他使離京師同老家去了。
五、殺毛文龍
不久，明熹宗駕崩，思宗即位，改元崇禎。思宗殺了魏忠賢，把先前舀功的人都削職降級;
於是大臣又請召回袁崇煥主邊事。明思宗先升袁崇煥為右僉都御史、祝兵部添注左待郎事，崇禎
元年四月，又命他以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
這年七月，袁崇煥自家鄉重回京師，先上奏陳述兵事，思宗便在平台召見他，先加慰勞，再
詢問治遼方略。他說:「如陛下假以便宜，五年之內，可以恢復全遼。」又說:「遼事本不易奏
功，陛下既以委臣，臣亦不敢辭難。但五年以內，戶部轉軍餉，工部給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調
兵遣將，須內外事之相應，力能有濟。」又再說:「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都
門，便成萬里，設有妒忌功能的人，便足以壞事了。」這是他鑒於而此熊廷弼、孫承宗皆為人排
擠，而不得竟其志願，所以他後來又上疏言恢復之計說：
「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若之
說法。在漸不在驟，在踐不在虛。用人當任而無二，信而勿疑。但當論成敗之大局，不必摘一言
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為怨實多。況圖敵之急，敵亦從而間之，是以為邊臣甚難。陛下愛臣知
臣，臣何必過疑懼，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
這都是針對明朝政治的病恨，堪稱為字字血、語語淚，對他自己後來之得禍，袁崇煥可說是
早有預見了。
於是袁崇煥離京赴任，這月，寧遠的川湖兵因缺餉四月而鼓譟作亂。其他十三營也響應：兵
備副使郭廣急向商民借款五萬散發，事才解決。八月，袞崇煥到達，誅殺首惡和處罰失職的官
負，方才安定下來。
袞崇煥又重定人事，合寧遠、錦州為一顉，祖大壽駐錦州，何可剛駐寧遠。趙率教駐山海
關。他上疏稱三人之才，說：「臣自期五年，專籍此三人，當與臣相終始;屆期不效，臣手戮三
人，而身歸死於司敗。」思宗也允許了，袁崇煥就留守在寧遠坐鎮。崇禎二年閏四月，加官太子
太保，賜蟒衣銀幣，蔭錦衣千戶。
這時毛文龍駐守皮島（今名海洋島），所行多不軌，又虛報軍餉，不服袁崇煥指揮，袁崇煥
心中不高興，決定將他殺掉，為國家除去禍根。於是在崇禎二年五月。以閱兵為名，袁崇煥渡海
到雙島，毛文龍也來會合：於是袁崇煥歷數他十二當靳罪，當場就取尚芀寶劍斬殺了。
毛文龍被殺後，袁崇煥雖然安撫他的部下，但是還是叛去不少，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
喜等人後來都成清軍的前驅。袁崇煥先斬後奏，思宗初得報，大吃一驚，又轉念一想，毛文龍已
死，現在尚須倚重袁崇煥，便下旨褒獎，又傳諭暴白毛文龍諸罪來安袁崇煥的心。
於是袁崇煥在遼東著力經營，改走兵制，合關內關外四鎮（寧錦、登州、萊州 天津）兵共
十五萬三千有餘，馬八萬一千有餘，每年耗費四百八十幾萬兩，比以前要減少一百二十幾萬兩：
思宗大為高興，又如嘉獎。
六、下獄冤死
明朝和滿清在遼東的邊界有袁崇煥固守，清太宗因錦寧之敗再也不敢來犯，但是他聽從漢奸
高鴻中的建議h，決定取道內蒙古，跨長城直攻北京。袁崇煥也知道邊塞有這一弱點，於是再三上
疏說:「臣身在遼，遼無足慮，惟薊門單弱，敵所竊窺，請嚴飭薊督峻防固禦，為今日急著。」
但是朝廷卻始終不如注意。
果然在崇禎二年十月，清太宗率領十餘萬滿州兵，以蒙古人為嚮導，從喜峰口（河北遵化東
北）毀長城而入，直逼遵化，總兵趙率教和四千兵馳援，結果全軍覆沒，趙率教也戰死。不久遵
化城破，敗訊傳到京師，舉朝震驚：思宗急起用孫承宗固守通州，詔袁崇煥入援。
袁崇煥已先聞警報，急調關外諸將入衛京師，沿途所經各城都留兵防守，以備清兵趁機萊
犯。自己和祖大壽率九千騎兵步卒從間道飛馳，兩日夜行了二百多里，先清兵三日到達京師郊
外。清兵走到高密店，才知道袁崇煥部隊已經駐守在廣渠門外，都大驚失色，以為袁軍是從天而
降。
十一月二十日，兩軍大戰廣渠門外，從早上戰到黃昏，袁祟煥以九千之眾蟿退十餘萬敵兵十
幾里遠;清太宗為之失色說：「十五年來未嘗遇此勁敵:」袁崇煥因敵我懸殊，便只求固守以待
援兵，不再出戰。
這時都中人士因突遭兵禍，怨謗紛起，竟不體念袁崇煥的大功，有人說他逍遙城下，擁兵縱
敵;有人說他私通清兵，引敵逼和;謠言滿天飛，多疑的思宗因此也猜忌起袁崇煥了。清太宗得
到這消息，大喜不已，便利用反問計，放走了原先捉到的兩個太監，在假意讓太監逃走之前，故
意使他們聽到一段編好的假話，就是袁崇煥和清兵訂有密約，大事即將成功。太監逃出後，立即
回宮密報思宗，思宗居然也相信了;於是在十二月初一目召見袁崇煥，立即把他逮捕下獄。
當時，稍明事體的人，都以為袁崇煥通敵是不可能的事情。兵科給事中錢家修上書為他伸
冤，並請以身代;布衣程本直更詣闕抗疏四次，願與俱死。他說:「予非為私情死，不過為公義
死耳，願死之後，有好事者瘞其骨於袁公墓側，題其上曰:「一對癡心人，兩條潑膽漢」，則目
瞑九泉矣。」關外將吏士卒每天都到孫承宗處號哭呼冤，請代昭雪的亦不可勝數。袁崇煥的部將
祖大壽，見主帥被枉下獄論罪，憤而擁兵叛走，毀山海關，向錦州而去。當時京師惶恐，乃採用
余大成的主張，請崇煥在獄中寫信給祖大壽，勸他為國效忠，勿以他個人的生死而變大節。手書
遞到關外，祖大壽得書大哭，全軍亦大哭，遂又踴躍入關，擊退滿洲兵。袁崇煥忠義之氣，感人
之深，可以想見。思宗當時本有意禪放崇煥，使之再鎮遼，但魏忠賢遺黨卻用「擅主和議，專戮
大師（指毛文龍）」約兩件事上疏力攻，而溫體仁也連上五疏，力請速殺袁崇煥，於是崇禎三年
（西元一六三0年）八月十六日早晨，這一位磊落颯爽的民族英雄終於被凌遲處死了。
梁任公曾著袁督師（袁崇煥)傳，他的論斷說:「使督師以前，而有督師其人者，則滿洲軍
不能越遼河一步，使督師後，而能有督師其人者，則滿洲軍猶不能越榆關一步，故督師一日不
去，則滿洲萬不能得志於中國，清軍之處心積慮，以謀督師宜也。而獨怪乎明之朝廷自壞長城，
為敵復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見，而與之保盡。古今冤獄雖多，語其關係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師
若者也。」足見袁崇煥的冤死，實影響到明室的安危。
難怪袁崇煥死後十五年，明朝也就滅亡了。
熾天使書城
【一九、秦良玉】
（一）
學就西川八陣圖 鴛鴦袖裏握兵符;
由來巾幗甘心受 何必將軍是丈夫。
(二)
蜀錦征袍自剪成 桃花馬上請長纓。
世間多少奇男子 誰肯沙場萬里行?
(三)
露宿風餐誓不辭 飲將鮮血代臙脂。
凱歌馬上清平曲 不是昭君出塞時。
憑將箕帚掃匈奴，一派歡聲動地呼。
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
──明．崇禎帝于金殿。
一、鴛鴦袖裏握兵符
明思宗天啟年間（西元一六二一──二年）秦良玉扼守東北的渝關（今山海關），頓挫了滿
清的攻勢後，她率領部下回到四川原籍──石砫。
到家還沒有三天，成都永寧都司奢崇明作亂，先後竄陷了瀘川、遵義、興文、合江、納溪等
地，他的黨羽樊龍、張彤已佔領重慶，殺死了除可求及文武官兵五十餘人，並派了樊定邦攜帶金
銀厚禮興良玉聯絡，請她參加作亂;良玉不但嚴詞拒絕，砍下了樊定邦的頭，把他帶來的金子全
部犒賞三軍，並且會同友軍發兵西上。
這時奢崇明進攻成都很急，巡撫朱燮元著急萬分，連忙向秦良玊求救。秦良玉立刻和兒子馬
祥麟親率六千子弟兵，水陸兩路，分頭並進，並且命秦翼明、胡明臣攔賊後路，命秦拱明焚燒賊
船，又有秦永成以為後應;不多時，良玉便克復新都，長驅直入地到了成都，一夜之間，擊潰了
奢崇明的主力;又乘勝追擊，一戰收復了重慶。秦永成也在忠州擊敗賊將冉應龍，於是川東一帶
的賊眾，全邯肅清了。秦良玉乘勝追擊，攻克了遵義：永寧、藺川二城，奢崇明的巢穴就再也保
不住了。於是皇上以她討賊有功，晉封一品夫人，援都督僉事，充總兵官;同時命祥麟為宣慰
使;民屏進副總督，翼明、拱明進參將。
重慶府署的官員們，為了慶祝秦良玉收復圍城的功勞，大家都設宴來慶賀她。在宴席間，有
一位府官，因迷於良玉姣好的姿色，竟從桌下伸過一隻手來，拉住她的衣襟不放。良玉面對這種
惡意的輕薄，潔心自好的她，不動聲色，從容地拔出腰間佩劍，只聽得「唰」地一聲，便把府官
拉住的那塊衣襟割斷。這突來的一劍，嚇得府官驚慌失色，舉座的人無不咋舌不已。
在明末這禮教甚嚴的時代裏，這位府官何以敢如此膽大妄為呢?原來秦良玉死了丈夫多年了
……這真是一段傷心的往事啊！
二、袖中多少傷心事
1建立白桿兵
秦良玉，字貞素，生於明神宗萬曆元年（西元一五七三年），是四川忠州（今四川忠縣）城
西樂天鎮鳴玉溪人。他的先世本走湖北麻城，元朝末年為避免流寇的蹂躪，才徙居四川忠州。他
的父親秦葵是一位不得志的續書人，因不滿朝政的腐敗。才隱居到鳴玊溪來。良玉的名字就因這
一條溪而來的。良玉有二位兄長──邦屏、邦翰，一個弟弟──民屏。
秦良玉生來聰慧過人，又頗有男子氣概。加上忠州這個地方，地近長江，依傍三峽，山高水
深，地勢極為險峻，因此長成之後，不但擅長馳馬彎弓，而且寫得一手好文章，詩詞、歌賦無不
通曉，尤其可貴的是她仍不失中國典型婦女所特有的嫻雅貞靜。
良玉二十歲時，嫁給石砫縣宣撫使馬千乘為妻。馬千乘原籍陝西扶風，字肖容，是漢朝伏波
將軍馬援──這位東漢光武帝時大破隗囂、征服零羌、肅清隴右、平定交趾，立功最偉，最謙虛
節儉、清高廉潔，還認為「窮當益堅、老當益壯」不服老的大英雄──的後裔;他生就一副俠骨
仁心，英勇而有謀略，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時常奉著老祖宗的哲言為座右銘：
「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何能臥床上，死在兒女子手中耶?」
泰良玉雖是女子，因為深通兵事，所以在結婚以後，使協助馬千乘在石砫訓練了一枝精銳的
軍隊，號稱「白桿兵」。白桿兵完全是適應四川的地勢設計出來的。先例白木為桿，上配鉤環，
以便登山涉水，及相互連絡之用。他們夫妾便憑著這一枝訓練有素的隊伍，為國家立下了許多輝
煌的戰功，而秦良玉的英明也從此遠播。
2揮淚繼夫職
明神宗萬曆二十七年（西元一五九九年），秦良玉二十七歲，播州（今貴州遵義縣西）宣慰
可使楊應龍造反，糾合九股苗人數萬，五道並出，進攻江津、南州、綦江一帶，大肆搶掠，官兵
飽受威脅。朝廷派李化龍總督四川、湖南、貴州各省軍務、督兵進剿，秦良玊夫婦得到消息立刻
率兵馳援。在鄧坎（今貴州鳳泉縣南），他們跟敵人首次遭遇，秦良玉一馬當先衝入敵陣，生
擒賊將楊朝棟，並乘勝追擊，連下桑木、烏江、河渡三關，直逼婁山關下（今貴州遵義縣北九十
里）。經過一場激戰後，這座賊酋楊應龍率苗民主力死守的據點依然被攻破了;楊應龍突圍而
出，冒死逃往海龍屯（遵義城北）閉關死守，仍然擋不住披堅執銳白桿兵的攻勢，於是舉家自焚
而死。播州之亂終於平定。
播州之役，石砫白桿兵戰功之大，被列為川南路第一，可惜的是馬千乘竟無福來久享這一爭
來不易的榮耀，為了反對開礦的事，他得罪了內監邱乘雲，邱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他逮捕入獄，
關在雲陽。獄卒奉邱乘雲之命，百般虐待他，飯由二餐減為一頓，水也停止了供應，有了病痛，
也不請醫生來看，或胡亂地給他樂吃，縱使馬千乘有再堅強的意志，也抵擋不住這種長期匱乏的
煎熬，他病死在獄中。這時的馬千乘才只有四十一歲。
馬千乘被安葬在石砫廳北的青草塘。
馬千乘死了，留下孤兒寡婦。在淚影中，秦良玉世襲了丈夫的土司官職，成為歷史上第一位
正式的女帶兵官。
所謂「土司」就是一種官名。我國的制度，秦漢以後，廢封建，置郡縣，內地都設「流官」，，
在邊遠荒僻的地區就設置「土司」。在元明時代，為管領苗、蠻的官職，常出土人世襲，設「安
撫」、「宣撫」、「招討」等司，又有土知府、土知川、土知縣的區別。
自從馬援伏波將軍為漢代立下大功之後，他的後代都有世襲官位，宋高宗南渡時，馬家後裔
馬定虎，奉命領兵征服五溪諸蠻，被任命為石砫安撫司，土司的職位就這樣世襲下來了。馬千乘
死時，他唯一的兒子馬祥麟還小，而土司的規矩，凡兒子太小的，照例可以由妻子世襲，因此秦
良玉便世襲了石砫的土司。
3血染渾河守榆關
明神宗萬曆四十六年（西元一六一九年）滿清崛起，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之後，親率騎兵
二萬餘人，大舉入侵，撫順戰將李永芳投降，廣寧總兵張承蔭戰死;明神宗詔令楊鎬為遼東經
略，率兵迎敵。想不到楊鎬集合朝鮮及各地兵卒，號稱四十七萬(實際上只有八萬八干人）分四
路進兵：結果全軍覆滅。遼東局勢急如星火。
萬曆四十七年，秦良玉接奉朝廷征調的命令，率著自己的兒子馬祥麟（此時他已是二十來
歲，年富力壯的戰士了）和最得力的二位助手──哥哥秦邦屏、弟弟秦民屏──再加上精兵三
千，兼程北上赴援。不幸的是秦邦屏在熹宗天啟元年（西元一六二一年）戰死在渾河一役，民屏
也因眾寡不敵，負傷待援。良玉聞訊，星夜赴援，守護榆關。
有一天，努爾哈赤暗遣悍卒，攜弓帶矢，竟想偷渡榆關。誰知榆關自經秦良玉守護，防守嚴
密，直如銅牆鐵壁一般，清兵只得肆噫猛攻。良玉之子祥麟竟不幸地被流失射中了眼睛，登時血
流如注，好一個名將之後，只見他就地將箭用力拔出，然後彎弓勁射，連發數矢，清軍圍中立刻
有數人應聲倒地。清軍見狀，這才解圍離去。
於是這座雄偉的榆關得以保全不失。皇上立刻詔加秦良玉二品章服，並立即賜予夫人誥命，
並賜匾「忠義可嘉」四字，馬祥麟授指揮使;又追贈秦邦屏都督僉事，並賜世蔭;秦民屏進都司
僉書，並命他趕快回到四川練兵馳援。
榆關守住了，滿清的攻勢也停了，秦良玉才又率領部下返回四川原籍。回籍後，很快地她又
重披戰袍，平定了奢崇明的亂事（見第一節）。可是她以一女子屢立戰功，難免引起了其他將領
的歧視和嫉妒。
在圍剿奢崇明的亂事時，秦良玉和總兵李維新並肩作戰。一天，李吃了敗仗回營，秦良玉去
拜訪他，想探問一下賊兵的佈置和前線作戰的情形，李竟閉門不納，良玉一怒之下，便上秦皇帝
道：
「李維新以六尺鬚眉男子，不思建功立業，報效國家，盡他殺敵保土的天職，祇知嫉妒一區
區巾幗婦人。良玉雖係女子，也頗曉大義。當此國家多難之秋，理當和衷共濟，力圖挽救，不容
互相傾軋，自成水火，破壞大局，貽聖上宵干之憂，良玉個人，何關輕重?但為國家前途作想，
不得不上摺陳明，試令該總兵靜夜自思，能愧死?」
良玉的忠肝義膽昭然若揭，熹宗皇帝見此奏章，大為震怒，立刻詔命「丈武大吏，皆以禮
待。不得疑忌。」於是良玉的處境才獲得了改善。
奢崇明的巢穴既被攻破，他就勾結安邦彥造反，聯合苗眾，圍攻貴陽。安邦彥自稱羅甸王，
分兵劫掠各郡，攻陷了畢節、安順、平壩等地，貴陽以西數千里的地力，幾乎全為安邦彥所佔
有;良玉又率師討平了安亂，並殺死了安邦彥。在這一次戰役中，她的弟弟民屏不幸戰死於大
方，民屏的兩個兒子佐明、祚明也同時受了降將陳其愚的欺騙，雖然殺出了重圍，都身負重傷。
至此，良玉的哥哥弟弟都做了壯烈的犧牲，她內心的悲憤、痛苦可想而知，她上書皇上，就曾有
這樣的話：
「臣有不共戴天之仇，義苟難安，當枕戈待旦，以雪國仇家恨。」
三、何必將軍是丈夫
戰亂在明末，好像永遠沒有完的日子。秦良玉的生命火花便迸散在南北馳驅的馬上生涯裏，
崇禎二年（西元一六三九年)奢崇明亂事平定了，滿洲兵卻在攻佔了蒙古後。自龍井關（今
河北遵化縣北）越過長城，擊敗了沿途守軍，直逼遵化。山海關總兵趙率教立即親率四千子弟兵
馳援，又為滿洲兵所敗，全軍覆沒;巡撫王元雅據城固守，也因城破自殺而死。
很快地，滿洲兵越過薊州，指向通州，京師為之震動。思宗皇帝一面起用孫承宗固守通州，
一面飛詔以兵部尚書督師薊遼的袁崇煥率兵入援，一面詔令各省勤王。秦良玉得信後，立刻盡獻
家財，以助軍餉，親自率領白桿兵，隨同四川副總兵劉可訓兼程北上。崇禎三年春天，當秦良玉
的援軍到達京師時，滿洲兵已侵入北京永定門，經略滿桂戰死，北京朝野震驚，人心惶惶。幸好
良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驅動那久經訓練、百戰百勝的白桿勁旅，一舉擊敗了清兵，收復了灤
州，並乘勝光復了永平諸城，解了京師之圍。（清兵在崇禎三年，見中原一時難以得手，又恐孤
軍深入，取道冷口溝而歸。）
思宗皇帝為了欽仰這位丹心保國，不避艱險，馳驅南北，率師勤王的巾幗英雄，特地在金殿
平台上召見了秦良玉，前面所別的四首詩便是在此時御筆親題的！
四、不愧名稱娘子軍
崇幀七年至十三年（西元一六三四──一六四0年）間流寇張獻忠（他是延安衛人，陰謀多
智，長得一副老虎面孔，臉色又黃，因此人稱「黃虎」;作亂後且自稱「八大王」）一再竄擾四
川，燒殺搶掠，殘暴無比，他在成都，不知殺了多少人，至今仍有一塊「七殺碑」存在少城公
園，碑文道：
天生萬物以養人，
人無一物以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秦良玉為了保衛家鄉，為了數十萬生靈請命，更為了延續國族生機，毅然決然地又負起了討賊的
重任，只是明朝的氣數將盡，狂瀾又豈是她一人所能力挽。到了崇禎十七年，全川大勢已去，她
只有垂淚退守石砫家鄉以求自保了。我們分析所以使良玉淚滿襟的原因有三：
一、明室自熹宗以後，朝政腐敗，民心渙散，不可挽回;加上西北陝甘數省連年的飢饉。助
長了賊勢。
二、擔任剿賊重任的四川巡撫邵捷春是個平凡書生，不諳軍事，又與督師楊嗣昌意見不合，
認為良玉是嗣昌部屬，加上存糧本就不多，因此坐視秦良玉孤軍奮戰，四處無援。
三、秦良玉曾把全蜀形勢繪成地圖，建議巡撫陳士奇派兵堅守十三要隘，那麼賊兵就難以流
竄，但是陳末接受;巡按劉之勃雖以為是，又無兵可撥，坐喪軍機。
明朝終於亡了。秦良玉也憂憤國事成疾，在南明永曆二年（西元一六四八年，清順治五年)
五月二十日離開了人世。謝冰瑩教授的話最足以代表我們對這位巾幗英雄的敬仰與懷念：
「秦良玉死了，他的哥哥邦屏、弟弟民屏、兒于祥麟、媳婦鳳儀，都為國家壯烈地犧牲了！
她雖是一位出身儒門的閨秀;可是志安社稷，愛國忠君。她生在多事之秋的明朝，國內有土匪流
寇的騷擾;國外有滿騎倭奴的侵略，多少文武百官，士大夫將帥，沒有不為自己的名利在明爭暗
鬥的，有誰像秦良玉一樣?一生的精神，都拿來放在安內攘外，剿賊禦侮上面呢?她一生為國家
奮鬥，為民族犧牲;她沒有過一天舒服快樂的日子，日夜在為戰事籌劃。一直到死。還念念不忘
保存她的石砫，這穜愛國保家鄉的精神，非但使後世的人永遠讚美，永遠敬佩;更值得我們永遠
懷念！永遠學習的！」
最後，我謹借秋瑾烈士的三首詩，為秦良玉光輝燦爛、可歌可泣的一生讚美：
(一)
今古爭傳女狀頭，紅顏誰說不封侯;
馬家婦共秦家女，曾有威名震九州。
(二)
搘撐乾坤女土司，將軍才調絕塵姿;
靴刀怕著桃花馬，不愧名稱娘子師。
(三)
莫重男兒薄女兒，平台詩句賜娥眉;
吾儕得此添顏色，始信英雄亦有雌。
熾天使書城
【二0 、史可法】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負國之臣不可言忠，身死封疆，實有餘恨！得以骸
骨歸鍾山之側，求太祖高皇帝鑑此心，於願足矣。己酉四月十九日。大
明罪臣史可法遺書致清軍統帥豫王多鐸。
一、出身書香，左公覆裘
史可法在揚州殉難前寫下了四對遺書:一封給清軍統帥豫王多鐸，一封留給他母親，一封留
給他夫人，一封留給伯叔兄弟。這裏所引的便是第一封，孤臣孽子的沈痛心情，躍然紙上。史可
法在當時雖然沒能夠挽狂瀾於既倒，但他遺留下的磅礡正氣，與可歌可泣的事蹟，卻在在影響著
我們，同時也博得千秋後世人人對他的崇敬與景仰！
史可法，字憲之，號道瞵，河北大興縣人，原籍開封府祥符縣。生於明神宗萬曆三十年（西
元一六0二年），他的父親史從質和弟弟可模，都是國學生。
熹宗天啟元年（西元一六二一）史可法二十歲，他從寄居的祥符，回到原籍大興去應童子
試。途中，他寄居在一所古廟裏苦讀，正巧當時的京畿督學左光斗到郊外賞雪歸來，路過古廟，
瞥見史可法讀書胭倦，正伏案假寐，桌上卻放著一篇剛寫好的文章：左光斗信手攤開一看，才發
現這位相貌平平的青年，文才甚是卓越，大為讚賞。貝他衣服單薄，就立刻脫下身上所穿皮衣，
輕輕覆蓋在他身上，問了寺僧史可法名姓，這才悄悄離去。
後來，左光斗任主考官，認出了前來應試的史可法，便在試卷上當面批了他第一名，並且帶
可法回家，拜見左夫人。左光斗對夫人道：
「我們家中的幾個兒子，才智都很平庸，不足以成就轟轟烈烈的事業，將來能夠繼承我志業
的，怕只有這個青年了。」
明熹宗天啟五年（西元一六二五年）七月，左光斗因楊漣的諫案被捕入獄，
原來，明朝的朝政被一般宦臣權臣們把持來倒行逆施的時候，曾經任過吏部文選郎的顧憲成
等一般有正義感的人，看不慣了，忍不住了，便在江蘇無錫東林書院講學之餘，諷議朝政、評論
人物：這種風氣很得到當時名流學者與少數朝中執政人仕的附和，因而漸成社黨。他們的言論，
頗有左右輿論的潛力，當時被稱為「東林黨」。
在東林黨漸漸有影饗力之時，朝廷中也有所謂的齊（以山東人元詩教為首)、楚（以湖北人
宮應震為首）、浙（浙江人姚宗文為首），宣（以宣城人湯賓允為首）、崑（以崑山人顧天俊
為首）五派反對黨，公然與之為敵。在明神宗、光宗、熹宗三朝間，又恰好有所謂「三大案」發
生──
挺擊案:萬曆四十至年，蘇州男子張差持木棍欲刺太子常洛案。
紅丸案:萬曆四十八年七、八月間，光宗服鴻臚寺丞李可灼仙藥「紅丸」致死案。
移宮案：光宗生前龍妃李選侍，謀挾皇長子朱由校（熹宗）留居乾清宮以專國權案。
三大案發生後，熹宗少年即位，荒怠成性，不肯留心政務，一切國家大事委之於宦官魏忠
賢。這位目不識丁、賭敗自閹入官的河間無賴，一旦得權之後，非東林黨人爭相依附他來打擊、
排除東林黨。賦性剛直，一向嫉惡如仇的左副都御史楊漣看不慣魏的跋扈，在天啟四年六月，首
先列舉二十四罪名彈劾魏忠賢。疏上，熹宗不但不追究，反而嚴旨指斥楊漣，四個月後，楊受到
削籍為民的處分。隔年五月，左光斗也被捕入獄。
當史可法買通獄卒，見到左光斗時，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史可法見到血肉糢糊、全身
沒有一塊好肉、連足上的筋骨也被拷打斷了的恩師，泣不成聲。左光斗聽見哭聲，用手撥開眼
睛，炯炯的目光一看到是史可法，不禁厲聲斥責道：
「庸奴，這是什麼地方?你卻冒命前來！國家大事已靡爛到這種地步，我已完了，你還輕身
不顧大義，今後國家的事情要靠誰來支撐呢?你再不趕快離去，用不著奸人陷害，我現在就了結
你！」
史可法知道恩師的苦心，悄然地走了，左光斗的「鐵石肺肝」卻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一生。
二、心繫家國，督師揚州
崇禎元年，史可法二十七歲，他中了進士，在西安府任推官。八年，他由戶部主事、員外
郎、郎中，遷任為右參議。自崇禎十年七月到十二年四月，這一年又十個月的時間，史可法受命
巡撫安慶、廬州、太平、池州等處，提督軍務，防區跨越大江南北，共四府四川四十餘州縣。首
先，為了居中策應方便，他把節署由池川改移六安川，一到六安之後，革除差徭之中「養馬法」
積弊，捕殺魚肉鄉里的豪奸大猾，奠立了致勝基礎，於是他三次大敗東下流寇放大舒桐黃之間。
他每戰必擐甲執戈，身先士卒，躍馬大呼，直入賊陣。他雖然身材不高，卻結實精悍，面貌微
黑，兩目炯炯有神;一旦發怒開闔如電，令賊人膽落心寒，士卒氣壯，所以在潛山、英山、六
合、三戰三捷，賊寇順天王乞降，從此江北故都才得以小康。
崇禎十二年四月，可法遭父喪，解職返鄉。
十四年夏，服滿，復官戶都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淮安、揚州二府。
十六年，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軍務。
十七年正月，流寇李自成自陝西東進，攻下太原、篝武關，連陷大同、宣附及居庸關，一路
上，除篝武關守將周遇吉戰死殉職外，其餘都望風而降。三月十七日，京師被圍，十八日，流寇
入京師外城;十九日，因太監曹化淳的背主，打開城門引敵，京師陷落。思宗自縊於宮後煤山。
五月二日，「痛哭大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陳圓圓）」的民族罪人吳三桂，不計較全家
人陷入敵手的死活，只為了愛妾（即陳）為李自成所奪，同清軍乞援，打開了關係民族存亡的關
卡──天下第一重鎮山海關。攝政王多爾袞派英王阿濟格、豫王多鐸各率大軍由東西兩關分道而
入，擊潰李自成，在這天入了京城，又陸續攻陷了山西、山東、河南等地，明室江山岌岌可危，
後人吳梅村圓圓曲有詩歎曰：
嘗聞傾國與傾城，
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豈應關大計。
英雄無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
一代紅粧照汗青。
在這國步維艱之際，有明朝廷卻為了「立親」和「立賢」產生了皇位繼承的爭執。原來北
京淪陷時，福王由崧和潞王常滂都逃到南京，成了扶立為新帝的對象。福王由崧是神宗皇帝的重
孫;潞王則是神宗皇帝的侄兒。論親疏，則福王親於潞王，論才德，則潞王賢於福王。大臣中錢
謙益、張慎言、姜曰廣、呂大器等人以國家復興為重，主張潞王，史可法同意擁護;但馬士英勾
結黃得功、高傑、劉澤清等四位總兵官，以個人政權掌握為重，主張福王。結果，馬士英以武力
為後盾，在五月十五日，擁立福王為弘光帝，馬士英掌握了國家實際大權，強行任命史可法為大
學士，兼任兵部尚書。
卻說這馬士英見史可法在朝，處處掣肘其行事，便處心積慮地要將他排擠出京，一日，馬士
英對可法說：
「我控制軍隊失之於寬，以致頗有擾民情事，因此民望不孚;老兄威名揚溢在淮上，如能北
上經營於外，我在中央聽命策應，相信可以支撐危局！」
史可法考慮再三，終於五月十八日自請外調，督師揚州：事實上，史可法那裏不知馬士英的
居心，為了國家的前途，他卻只有這樣做，從他給友入學安的信中我們可看出他的苦衷
「法篝不知彼人（指馬士英）之力保法守揚州，非欲自掌其權，然（守)揚州重
任，使彼人居之，（能）保（證）無他慮乎?近日消息益不佳。獨木支大廈，苟
危，法死有餘恨！」
可法外放消息傳出後，士民譁然，太學生陳方策、盧渭等連名上書，要求收同成命，書上有
云：
「淮揚是國家的門戶，京師是國家的堂奧，門戶有人把守，重要的堂奧卻無人看護，這樣可
以嗎？……．就像南宋的秦檜在內，李綱在外，這樣可以嗎？」
在群情泅泅下，福王依然故我，史可法按原計劃，默默踏上揚州的路。
三、身死封疆，遺恨存天地
史可法以督師各鎮的名義，來到揚州，又面臨了困難。因為當時南明政府分江北為四鎮，四
鎮的總兵又都是不明大體的武夫:駐紮淮北的東平伯劉澤清日以聲色自娛，又好妄讓朝政、忌妒
賢臣，與馬士英是同路人;駐紮盧洲的靖南侯黃得功出身徵賤，更是馬士英一手提拔的人;駐紮
泗洲的興平伯高傑本是李自成的先鋒，因與李自成後妻私通，遂歸降南明，為人最為蠻橫跋扈;
至於駐紮臨淮的廣昌伯劉良佐也不是個好東西。史可法到了揚州，費了多少真誠的調解與勸說，
才使得四鎮的總兵忠心誠服。
史可法身雖在外，卻心繫朝廷，不斷上書弘光帝，要他做夏朝的少康，漢室的光武，不要學
東晉的元帝和南宋的高宗，那知弘光帝只知自圖享受，樂不思蜀，把國難家仇，全然置諸腦後;
朝廷寵臣天天做些掩耳盜鈴粉飾太平的事，來自我陶醉，麻痺人心，大家無視當時流行京城的諺
語──若要天下平，殺死馬士英。
當時，駐紮在外的將領左良玉竟在弘光元年三月末，接受東林黨人的建議，以上疏保全思宗
太子（有人說太子是冒認的）及清君側為名，引兵東下，由漢口至蘄州列舟二百餘里。馬士英大
懼，立刻抽調黃得功、劉良佐、史可法岡京防禦。史可扶對左良玉此種不顧大局安危的作法萬分
焦急，憂心如焚。固然馬士英其行可恨，其罪可誅，但是清兵在史可法拒降之後，早已由孟津渡
過黃河，分兩路南下，一從濟篝到夏鎮，一從洛陽攻鄧州;此刻一路已趨安黴亳縣，一路已達徐
州，徐州總兵李成棟不戰而逃。但是可法知道左良玉的率兵東下，完全是在於清除權奸，絕無謀
反之意。便上奏道：
「左良玉此番帶兵東下，無非在清除君側權奸，原不敢與皇上為難;倘清兵一到，則後果堪
虞！」
朝中大臣劉洪趄、姚思孝莫不贊同可法之意，主張注重淮陽，弘光帝亦覺有理，這馬士英卻
厲聲說道：
「清兵一到，猶有談和餘地;左良玉一到，我君臣怕只有死路一條，凡持異議者皆宜問
斬。」
弘光帝不敢再作表示，於是大軍集中南京，以備左良玉的東下。自古權奸當道，只計已利，
背棄民族大義有如此者，能不令人泫然零然。
如此一來，黃淮地區大軍內調，防務空虛，清兵連下亳州、天長（皆在安徽），可法派去了
一支迎戰部隊，全軍覆沒，盱眙也降了清朝，徐、淮、泗、揚等地飛書告警，此時正好左良玉病
重，西軍前進遲緩，可法星夜「還泗援揚」。弘光元年四月十三日，趕到泗州境，泗州守將李遇
春已舉城降清，史可法又急忙趕同揚州救援。
揚州此時已是危城，城中居民紛紛逃難，史可法調各鎮兵來援，總兵李棲鳳、張天祿趁拔營
之際，叛降清軍，應調來援的只有左都督劉肇茥、副總兵乙邦才、莊子固等從北洋河帶來的四千
兵卒。
四月十八日，降將李遇春手持清南征統帥多鐸招降書來到城下，大呼史可法道：
「公以忠義名聞華夏，獨不見信於朝廷。徒死無益也！何如延選義帝，以求成名乎I」
可法大怒，用亂箭射走李遇春。隨後多鐸又親自寫了五次的招降信，可法看也不看就把他撕
掉了，
四月十九日，可法見事已不可為，決心殉城，又擔心城破落人敵手，不得其死，便會集諸
將，詢問道：
「誰為我臨期成此大節者?」
副將史德威慨然允諾，可法大喜道：
「我尚無子嗣，你正可以同姓為吾子，我心當稟告太夫人將你的姓名列入譜牒中I」
又囑咐他道：
「我死後當葬於高皇帝側，若不能如願，梅花嶺下可也。」
話崋，便整裝上城督戰，自四月十八日至二十四日，苦戰七晝夜，直到二十五日忽然得報總
兵黃蜚帶二十援軍到來，可法察看他們旗幟不誤，便開了城門;誰料到這三千人才進城便揮刀劍
砍殺，才知是清兵偽裝;正在慌亂之際，清軍以西洋大砲擊中西北角城牆，轟然巨響，崩坍數
丈，清箄藉著堆積屍體作掩護，伏行而進，有如蜂屯蟻聚，揚州城陷落。
史可法在城崩時，高呼德威動手，德威涕泣不能仰視，可法怒而拔刀自刎，卻被莊子固、許
謹一擁而上，扶著他踉蹌下城。出了小東門，可法不肯行，坐地大呼道：
「我大明督師史可法是也！」
清軍蜂擁而上，多鐸見了，立刻稱呼他「先生」，軟語勸降。
可法厲聲答道：
「幸勿多言，城在我守，城亡我死，可法之志早已決定！只是揚州百萬生靈，萬請寬饒。」
多鐸歎道：
「忠臣也，當殺之，以成其名節。」
於是這一位偉大的民族英雄，終於壯烈成仁，享年四十四。
四、梅花精神永存不朽
可法死後，史德威自己承認為可法養子，多鐸令許定國查明屬實後，加以釋放，成全了忠臣
的後嗣。五月的揚州，天氣已經很熱，偏地屍體已經腐爛，史可法的屍身也無法加以辨認了。第
二年，可法家人才收拾了一些他生前的衣冠，草草地葬在揚州城外的梅花嶺上，了結他的心願。
揚州人不忍輕言史可法的慘死，便造謠說：城破之際，可法穿青衣戴黑帽，騎白馬，出了天
苒門，投江而死，末曾在城裏殉難。自從有了這個傳說，天下志士都希望他仍活著，尤其江淮一
帶起兵抗清的人，多借重他的大名，以資號召。事實上又有誰願意相信忠義英雄的早夭呢！
常聽人說:英雄志士永遠活在人們心裡，史可法不正是個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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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張煌言】
予生則中華兮死則大明，
寸丹為重兮七尺為輕。
予之浩氣兮化為風霆，
余之精魂兮化為日星，
尚足留網常於萬祺兮，
垂節義於千齡。
──張煌言．放歌．于杭州猿壁
一、出身衰世，志在澄清天下
張煌言，是詩人、是軍人、是民族英雄、亦是大明的孤臣孽子。
張煌言，字玄著，號蒼水，浙江鄞縣人。生於明萬曆四十八年（西元一六二0年）六月初
九，他的父親張圭章是個少年不得意、屢試不第的飽學之士，在四十三歲時才生了他。父親愛
他，因此嚴格的管教他，煌言的學識進展得很快。不幸的是慈母在他十二歲時過世了，父親又不
習慣官場的逢迎應酬，辭官返回家鄉，渡那平靜而寂寞的生涯。
崇禎八年（西元一六三五年）煌言十六歲，以能文能武中了秀才;二十三歲時，中了學人。
二十四歲到北京參加會試，落第歸鄉。次年春天，中華民族遭遇了一場大災難──李自成攻陷北
京，思宗皇帝在煤山自縊，為天下人所倚重的吳三桂，竟為了愛妾陳圓圓被李自成所奪，變節引
多爾袞入關，所謂「痛哭六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者是。此時，南都大臣馬士英、阮大鉞
迎立福王由崧卻位於南京，是為弘光帝，擔起反清復明的重建工作。當此國難時期，國家多事，
馬士英卻把持政權、排斥正人、援引宵小，張煌言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且看他的感懷詩：
六朝遺跡雨花台，舊識先王草未開。
南渡尚留龍種在，東遷只避犬戎來。
卻悲羯鼓荒原動，不見羊車複道迴。
國破何人猶抱膝，當年應有管簫才。
二、擁立魯王，捨孝盡忠
弘光元年（西元一六四五年）五月，南京陷落，各地義軍紛起，只是號召乏人，反清力量一
時未能集中。六月，前任九江道僉事孫嘉績與鄞縣林時對共同推舉刑部員外郎錢肅樂──他門第
既高、夙具鄉里重望──出來領導抗清。一時之間，定海、紹興、蕭山、慈谿、金華、嵊縣各地
士民紛紛揭竿而起，浙東抗清聲勢盛極一時。七月二十五日，各地義軍將領集會紹興，商定派遣
張煌言奉表迎請在台州（今浙江臨海縣）的魯王，來浙東監國。
魯王以海，是明太祖第十子荒王檀十傳的裔孫，天資粹朗、賦性仁厚、能治詩書、熟諳歌
律。流寇亂時，他先由南京再逃亡至台州，八月十六日，到達紹興，就任監國後，以元老張國維
為兵部尚書，錢肅樂為太僕寺少卿加右僉都御史;至於張煌言，魯王尤為賞識，由原來的行人加
封為賜進士加翰林院編修;稍後，又命他兼兵科給事中，人典制誥，出籌軍旅等官職;這一來，
煌言不但是魯王最親近的侍從之臣，還是外交、軍務方面不可缺的人才，魯王對他的這種知遇之
恩，奠定了煌言「忠貞不二，始終為魯」的信念！
魯王監國之初，各方向心，大有可為，在軍事方面亦頗有進展，如張國維屢敗清兵於錢塘江
上，收復了富陽、於潛，最後卻弄得浙東淪陷，魯王逃亡到三門灣海外的南田島，也著實令人扼
腕歎息，這是因為：
（一）以浙東有限地區少量賦稅，不足以供應龐大的軍需。
（二）方國安、王之仁恃擁立有功，跋扈異常，祇會索餉貪污，不肯出兵打仗，（方國安據有浙
東最大武力，清軍渡錢塘，砲中大營廚灶，竟揚言：「此乃天奪我食，天意不可達。」連夜退兵
紹興，強劫魯王至台州）
（三）魯王就任監國後一月，唐王聿鍵稱帝福州（稱隆武帝），國有二主，土大夫形成意氣之
爭，削弱本身實力。
（四）魯王岳父張國俊、太監客鳳儀、李國輔等乘勢弄權，干豫朝政，排斥忠貞之士，政治日益
腐敗。
紹興兵敗之後，張煌言救國之心不死，輾轉回到鄞縣老家，參拜老父後，又渡海勤王;船行
至中途，卻真個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斜偏遇打頭風，風暴突起，檣傾榵摧，隨風漂流至一座無
名的荒島，一行人都饑困得氣息奄奄，然而島上既無人跡，又缺食物果腹;幸好這天夜裏，煌言
夢見一金甲天神，對他說道：
「餉君千年鹿，俟十九年還我。」
次日清晨，果然獲得一隻蒼鹿，這才解決了大家的饑餓;隨後一路趕到南田島與護駕的張名振會
合，魯王封他為右僉都御史及張名振大營的監軍，展開生命史的另一張新頁。
監國魯王元年（西元一六四六年）八月，鄭芝龍降清，隆武帝出亡，在長汀被捕，絕食而
死。據有金門、廈門一帶，不願追隨鄭芝龍降清的鄭綵，迎接魯王到福建去;張名振、張煌言與
鄭綵不合，張煌言離開了舟山，在上虞平岡山上自行招兵結寨;張名振則以南田為根據地，憑他
的雄才大略，很快地在浙江沿海恢復了勢力。
監國魯王五年，張名振擊敗了為人貪婪暴戾、甚於海盜的黃斌卿，迎魯王重返台州，魯王封
他為太師當國，同時升任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仍兼右僉都御史原官。此時，煌言的地位和聲望
立即引起鷹瞵虎視滿清疆吏的側目，便要脅煌言之父圭璋寫信招降;老人身陷敵手，只有依令
辦理，但他喑中卻託人帶口信給兒子說:勿以我為慮;煌言亦明白父親為人，在回信中寫道：
「願大人有兒如李通，勿為徐庶，兒他日不憚作趙苞以自贖。」
招降之計不行，滿清又由提督田雄、總兵張杰，巡海道王爾祿先後致書勸降，張煌言嚴峻而
站盡挖苦之能事，其信道：
「……忠孝已難兩全，華夷豈堪雜處，區區此心，百折彌堅。今日之城中，存
亡正未可必，抑未聞秦未始亡、楚未始存乏說乎?況水陸自有長技，戰守自有
定謀，總執事以全力舉，勝敗亦未可知也。」
三、天不祐民，聯軍失利
魯王監國六年（西元一六五一年）張名振與魯王趁漁民呼應起義之際，大舉進逼吳倯，留守
舟山的張肯堂卻與黃斌卿（當年隆武帝親封的肅虜侯太子太師，水陸官義兵招討總兵官，據守舟
山，兵精糧足，後被張名振所敗）舊部不慕，黃竟引清軍入侵，舟山失守，張名振回師不及，只
得與張煌言奉魯王南走廈門，依靠鄭成功。想不到鄭成功乃隆武帝遺臣，對魯王異常冷淡，只把
他安置於金門島上，供他飲食而已。甚至有斷炊的事發生。
監國八年，煌言、名振二人認為長此寄人籬下，終非善策，便辭了魯王，在浙江台州沿海登
唑，四出招募新兵。此時，桂王稱帝廣東，是為永曆帝：這年春天，張煌言、張名振與桂王部將
李定國聯合舉事，並約定：在南京會師。煌言二人率先攻下長江口崇明島，直入長江，並在鎮江
登陸，但李卻遭清兵阻擊，不能按計劃由桂林下衡州，而會師南京，因此煌言二人只得退出長
江，暫住崇明島上。
不久，清單大舉南下討伐永曆帝，張煌言等認為有機可乘，立即向鄭成功借兵二萬，攻下瓜
州、儀真，直抵南京，可惜，所借來的鄭家軍隊敗於鎮江，各路清軍趁勢趕到，張煌言等不得不
退出長江，雖然在歸途中克復舟山，然而張煌言已心力交瘁，病倒舟山。十二月二十八日，張名
振也因積勞成疾，竟至不起。張煌言抱病含悲負起統率全責，他並深知當前處境，除非聯好鄭成
功，不然，只有同歸於盡。
永曆十二年（西元一六五八年）正月，永曆帝遣使封鄭成功為延平王，招討大將軍，升張煌
言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負責指揮浙江軍隊。他們倆又趁大批江南清軍西南調討伐永曆帝的
時機，聯合進軍，一路攻陷了溫州府的平陽、瑞安、樂清等縣，節節勝利;但是天不從人願，當
船行至汗山海面時，碰上了颱風，一時狂風暴雨八桅摧檣折，聯軍損失慘重，鄭成功只得下令回
師廈門，張煌言則返回舟山，從事艱難困苦的軍隊整補工作。有請為證：
攝衣空有鋏，孤軍裏早已無褌：
獨喜亡秦三戶在，翻憐興夏一成難。
四、亡秦三戶，其在孤島
永曆十三年五月，張煌言與鄭成功再度會師東甌盤石衛，揮軍北上，自崇明島沿長江而上，
滿清的蘇松、江寧提督，雖分駐松江、福山二要塞，也阻止不了這十七萬大軍的銳氣。六月中
旬，克復瓜州，當天，鄭成功召集重要將領集會，正在為攻打鎮江先後的時間問題猶豫，煌言建
議道：
「鎮江實為南京門戶，若不攻下，則清軍水路未斷，舟船尚可自由出入，主客之勢立易;而
且瓜州陸兵雖敗，仍有水師進入蕪湖。彼若偵悉我軍登岸紮營，順流而下，未免不安。何不速遣
水師，先擣觀音門，進薄蕪湖，一則索殺虜船，二則南京震動，清軍自守不暇，不敢冒然來援，
然後陸師方無後顧之憂，必能進取鎮江！」
鄭成功欣然同意。立即派他和楊戎政總督水師，進攻蕪湖，收復了皖南四府三州二十四縣，
老百姓們重見大漢威儀，無不歡欣鼓舞。
當張煌言正在蘇皖沿江一帶受降時，鄭成功卻上了清兩江總督郎廷佐的詐降，數十萬大軍被
清將梁化鳳擊潰;張煌言孤立無援，亦為清兵所敗，由黴篝山中繞道錢塘入海，這時消息斷絕，
謠傳不一，有人說他陣亡了，有人說他被俘了，也有說他削髮為僧了，浙東父母關心這位忠義的
民族英雄，竟有北望涕泣、遙祝他無恙的！等到張煌言逃到天台，已只剩得蕭然一身，滿腔孤臣
血淚;痛定思痛，收拾傷感，他搭蓋茅舍於象山縣外的海濱荒洲上，勉強棲止。
張煌言在愁苦之中過了一年，才又開始撫輯流亡、重建新軍的工作，原來是鄭成功得到他
的消息，決定將浙江天台一帶與當地的駐軍讓他管轄、節制。清順治十七年（西元一六六0年）
春，他又領軍回到四年前駐紮的舊地──臨門，凶耗卻接二連三地傳來，先是永曆帝在昆明被
殺，繼而鄭成功病死臺灣，魯王監國薨於金門，清軍也在這時大舉來犯，勢孤力單的張煌言敗得
很慘。順治二十一年六月，他頻揮熱淚，解散了追隨他，跟他轉戰江南十餘年的部眾，卻仍有誓
死留下相從的參軍羅子木，守備葉雲、王發、禪將吳國華、侍者楊冠王，船夫林生、陳滿;和
他的學生王居敬等，他們十餘人隱居在一個上摩霄漢，下臨大海、荒無人煙的懸嶴島上（一作范
嶴，位於浙東大海中，普陀之東尸只在山南有一小海港，可以對外交通;山北則盡是懸崖峭壁，
密無路徑）。
由於懸嶴島上缺糧，所有食米均須仰賴普陀。七月十七日，島中糧盡，由吳國華乘船到普陀
購米;行至中途，忽然有二個和尚要求搭船，國華細看之下，知是舊日部下，自然不疑有他，
讓他上了船。誰知錯就錯在這裏，這和尚乃是清浙江提督張杰所招募的間諜──煌言舊部小校徐
元、張公午。他們早就潛伏普陀寺為僧，等候時機。一上得船來，便拔刀脅迫，吳國華拒予山上
路徑說明，受傷落海而死;貪生的船夫卻洩露了山上的祕徑與通過方法。
起初，張煌言養有靈猴一對，終日高踞樹巔，十里外只要有陌生船隻駛入，牠們便長啼示
警。如今仙機既洩，敵探知情，便在夜牛時分，從山背面攀藤而上，靈猴一時竟也失覺。等到煌
言從睡夢中醒來：想要拔劍自裁，已然不及。據張煌言弟子王居敬說;煌言被捕前夕，曾夢見十
九年前荒島上餉他以蒼鹿的金甲神，手持符節，自稱奉天帝之命召他前去。次日清晨，煌言自覺
心神難安，淨手焚香，自卜卦象，果是凶兆，便對居敬說：這個預兆恐怕不好，要他先行逃匿。
王居敬因此僥倖能虎口餘生，出家做了和尚(法老趨遯）。
五、生為中華，死則大明
順治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張煌言被押解到故鄉鄞縣，提督張杰對他十分客氣，設宴勸
降，煌言正色道：
「父死（圭璋先生在監國七年，病故）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餘罪，今日之事，速死而
已！」
十天後，張煌言被解送到杭州，路過鄞縣城門口，他吩咐暫停，下轎向北下拜道:「臣志畢
矣！」再返身朝城裏一拜道:「堭言不肖，徒苦故鄉父老，辜負二十年來矚望。」再拜道:「從
此將不再見張氏宗廟了。」此時，圍觀者數千人，無不傷心淚下。九月七日，他冠磧整齊，神態
自若，到了弼教坊刑場。臨刑之際，他挺立就義，了無懼色，有絕命詩為證：
我年適五九，復逢九月七。
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
煌言死後，由同鄉知友紀五昌、外甥朱相玉葬在西湖南屏山麓，朝夕與他所最欽佩的岳王（
飛）于（謙）侯相伴，真可謂得遂平生所願。得其所哉了:試看他生前憶西湖詩：
夢襄相逢西子湖，誰知夢裏卻模糊。
高墳武穆連忠肅，添得新塚一座無。
張煌言走了，只留下：北征錄、採薇吟、奇零草、水槎集等著作，但這就夠了，這些集子交
待了他的一生──是他堅忍奮鬫的寫照，是他忠義精神的表徵，也是一部漢族對抗滿清的血淚
史:就是賴著這些丹心的照耀，我們才能更堅強地一步一步地踏實下去。交待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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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鄭成功】
開萬古得未曾有之奇 洪荒留此山川 作遺民世界。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 缺憾還諸天池 是創格完人。
──沈葆楨．延平郡王祠聯
一、出生東洋為中土大木
鄭成功生長在一個多難的時代，但是他卻替後生留下了典型，替中國近代史開闢了一地不可
或缺的重鎮。
鄭成功，原名森，明熹宗天啟四年（西元一六二四年）七月十四日生於日本，他的父親是明
人鄭芝龍，母親是日本平戶士人田川氏之友。他生來容貌俊秀，舉止大方，讀書聰敏，七歲時才
回到中國;俺逢夜闌，孤燈獨坐，必定翹首東望，思念遠在東瀛的母親。堂兄弟們都數落他，只
有叔父鄭鴻逵非常器重他，每每摸著他的頭說:「這才是我家的千里名駒呀！」有位相士見了鄭
森，便道:「郎君英物，骨格非常。」鄭芝龍立刻俯首道謝說:「我是一介武夫，此兒若能中一
科舉，光耀門楣，這就太幸運了！」相士答道:「他實在是濟世雄才，豈只是科舉中人呢！」
十一歲時，墊師要鄭森作文，題目是「酒掃應對」，他卻在結尾寫道：
「湯武之征誅，一洒掃也;堯舜之揖讓，一進退應對也。」
年紀雖小，口氣不凡，塾師一見，大為驚異。十五歲鄭森考上南安縣秀才。他生性喜好春秋
經傳，兼愛孫吳兵法，又喜歡舞劍騎射，那些文章句讀對他而言，只是輕而易舉的次要事了，崇
禎十七年，鄭森到了南京太學，久聞虞山錢謙益大名，便拜在門下受學，錢氏對他另眼相看，替
他取了一字叫「大木」。
二、父子異志
當隆武帝在福州即位之時，鄭森年已二十二，鄭芝龍帶他去見隆武帝。這隆武帝是明太祖八
世孫，為人好學不倦，崇禎九年，他激於義憤，末奉詔令，便率兵勤王，因此被癈為庶人。八年
後，被釋放到廣居平樂府時，史可法殉難，揚州失守，清兵南下，他在杭州隨叫總兵鄭鴻達到了
福州。弘光帝崩殂，他便在禮部尚書黃道周、福建巡撫張肯堂、南宏伯鄭芝龍、巡按御史楊春枝
年人的擁立下，在順治二年閏六月（西元一六四五年）即了帝位。降武帝一見鄭森英挺魁梧，問
他話，又對答如流，因此大為賞識，親切地撫著鄭森的背說:「只可惜我沒女兒，不然，一定招
你為駙馬……將來你可要盡忠我們的家業，別忘了故國山河:」於是賜予姓名叫「朱成功」，（
小日木人則稱他為國姓爺)晉封忠孝伯，拜為御營中軍都督，擔任宮廷侍衛;御賜上方寶劍一
口，准他便宜行事，一切儀式就如駙馬一般。
可是儘管隆武帝對鄭氏父于降尊紆貴地加以籠絡，仍奮收買不了鄭芝龍的心。原來這鄭芝龍
從小就是個有野心、負財利之人。長大成人後，游手好閒，在國內無法維生，流亡到小日本後，
就與顏思齊、暢天生等三十六人結合當地華人企圖推翻腐敗的小日本幕府;不料盟友李英酒醉洩
密，一行人乘船十三艘逃往臺灣，築寨鎮番，從事耕獵。等到顏思齊死後，鄭芝龍便從事海盜工
作，聲勢浩大，弄得崇禎帝無奈，只得招撫他為總兵。但是他的手下卻仍多操舊業，鄭芝龍因此
坐收漁利，富可敵國，尤其是他參與擁立隆武帝的事後，更是功高權重，身兼戶、兵、工三部尚
出，把持了朝政，跋扈異常;對隆武帝的諭旨也都陽奉陰違。這位志在興復明室、虛心求治的皇
帝難免憂形於色了，成功見狀便泣奏道：
「陛下鬱鬱不樂，莫非是為臣父之故?臣受厚恩，義不反顧，絕對以死報答陛下:」
從此，成功經常義正詞嚴地去勸諫他的父親，請他別忘了君臣大義，全心全意來擁護隆武帝
反清復明;然而，鄭芝龍利慾薰心，成功那裏勸他得動？只有帶領一班志同道合同志，到泉、沖
二州另謀出路，準備與清兵作戰。就在此時，清兵從仙霞關長驅直取福建，隆武帝逃至汀洲，被
降將李成棟射殺致死，清貝勒博洛遣使安平，致書鄭芝龍，以閩粵總督之職相誘，芝龍得書大
喜，隨即派專員進降表，成功及時加以規勸道：
「吾父總握重權，閩粵之地山地很多，不比北方一片平原，可以任意馳驅;我們如能憑險設
伏，清兵縱有百萬，也難迅速得逞。況且只要我們收拾人心，以鞏固根木;大開海道，來經營貿
易，充足糧餉;然後選將練兵，號召天下，國事尚大有可為，父親又何必輕言投降?」
鄭芝龍卻答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清兵招我重我，必定待我以禮，如果與之爭鋒失利，再來搖尾乞
憐，為時晚矣。」
話一說完，拂袖而起，鄭成功悲慟欲絕地回到金門，又禁不住地寫信苦勸父親，說：
「從來父教子以忠，未聞教子以貳，且清朝何信之有?今吾父不聽兒言，後倘有不測，兒只
有縞素（服喪）而已:」
芝龍嗤其狅悖，隨又歎曰：
「他日為清患者，必成功地。」
三、移孝作忠
鄭芝龍降清後，博洛貝勒下勒各附縣供奉非常豐盛，又令文武官員郊外相迎，一見之後，二
人相見如故，歡喜異常。孰知好景不長，才到第三夜，博洛便派人要脅鄭芝龍同上北京了;而此
刻，清將韓固山已率兵突擊南安，大肆淫掠，成功之母一時走避不及，在被姦污後，自縊而死。
成功悲不欲生，約集親信陳輝、張進等九十餘人，乘二艦入海，收兵南澳，得數千人，隨後回到
鼓浪歟，設高皇帝神位，身著白色喪服誓師，自稱「罪臣國姓成功勤王」，用招討大將軍印，移
文遠近。從此他就樹起民族革命的義旗，為光復大明河山而整軍奮鬥了。這年是隆武二年十二
月，鄭成功才二十四歲。
清順治四年（西元一六四七年）鄭成功由南澳出兵進攻福建沿海同安、海澄、漳浦、泉州等
地;他父親的舊部甘輝、翁天祐等人都聞風歸附，他的叔父鄭鴻逵也願意支持他。接著，他又襲
擊廈門，佔領堂兄鄭彩所據的金門島和鄭聯所據的廈門島，鄭成功至此才有了固定的根據地。
順治六年，鄭成功遣使入朝永曆帝，永曆帝嘉許他為廣平公，成功拜而受命，自此改用永曆
年號。（這年為永曆三年）
永曆五年至十年間，鄭成功以廈門、金門為基地，發動攻勢，與清兵大小凡數十戰，清軍望
風披靡，於是閩浙沿海，幾盡為成功所控制;尤其廈門一地兵精餉足，治軍紀律嚴明，深得沿海
民眾及閩粵商旅的歡迎，滿清官吏也以廈門富盛，稱之為「金穴」。在攻、守不得已的情況下，
清軍就企圖修改攻勢為誘降的詭計。清廷首先封鄭芝龍為同安侯，要鄭芝龍寫信勸降。永曆七年
九月，鄭芝龍手書要成功「移忠作孝」，並說清廷願以海澄公的爵位及一府之地為招降的條件。
八年正月，鄭芝龍再致書鄭成功，言明清廷願將前次所言一府之地增為興化、泉州、漳州、潮州
四府;而且清順治皇帝在給鄭成功的赦諭中，也願授以浙、閩、粵三省海防絞靖督辦，及財政稅
收、任管用人的大權。可是成功不但不為所動，反而出兵攻下福、興、泉、漳各郡，表示他抗清
的決心。十月中旬，清廷又派遣內院學士葉成格偕同鄭成功四弟鄭渡（原名焱，又名世忠）前來
勸降，鄭渡眼看骨肉之情亦不佳打動他，只有向成功痛哭懇求道：
「兩使此番失意而回，大事難矣:我等回清復命，必無生理，並太師老爺亦難倖存……」
成功毅然決然說道：
「有勞賢弟稟告父親，忠孝不能兩全，愚兄既決心全忠，所以無法盡孝。」
鄭渡黯然而返。鄭成功隨後遣人報其父書云：
「兒名聞四海，若使苟且做事，亦貽笑于天下後世矣！且吾父往見貝勒之時，
已入殼中，其待至今者，大幸也。萬一父一不幸，天也，命也:兒只有縞素復
仇，以結忠孝之局耳。」
又與其弟渡書云：
「兄弟隔別數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耶?命耶?弟之多方規諫，繼
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持，不特利害不足以動吾心，即以斧
鉞相加，亦不能少移吾志也！何則?決之巳早，而等之巳熟矣。…………兄名
聞四海，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厥盡孝道，
從此以後，勿以兄為念:」
以利祿相誘，鄭成功不為所動;以武力相逼，清廷一時又難以取勝，到了這種地步，清廷惱
羞成怒，奪了鄭芝龍的官，把他下在獄中。事已至此，鄭芝龍只有向鄭成功乞求活命了，勸降的
信中說:「兒如不降，不只父命難保，我們全家必難倖免。」鄭成功大義滅親，回信說:「父親
不聽兒言，自入虎口，今日之禍，早在預料;兒立意已堅，絕不動搖，請父親勿復言此，並恕孩
兒不考之罪。」
於是芝龍及其子弟共十一人被殺的消息傳來了，緊接著鄭氏祖墳被毀的消息也傳來了，成功
望北而哭曰：
「父親若聽兒言，何至殺身?可是得以苟延殘喘到如今，亦是不幸中之大幸呀:」
又切齒大罵道：
「生者有怨，死者何仇?清軍膽敢如此作為，是與我結下不共戴天之恨，只要我一日麾軍西
指，我不將你們碎屍萬段，枉作人間大丈夫:」
四、王師受挫
永曆十二年春天，清軍大舉入滇，企圖一舉消滅桂王永曆帝，鄭成功認為良機難再，便聯絡
張煌言，由海道反攻。當時，鄭成功軍隊號稱八十萬（實際有十七萬），連下溫州、臺州，節節
勝利，只可惜在洋山時，遇了颶風，損毀巨艦數十艘，傷亡士卒七千多人，成功只好同到廈門整
補。十三年五月，鄭成功再度率領大軍，由舟山出發，一路勢如破竹，連下瓜州、鎮江，進抵南
京等四府、三川、二十二縣、二十九城，東南牛壁大為震動。
當時，清廷南京守將為兩江總督郎廷佐，他探得「鄭軍不過數萬，舺亦不過數百」的情報，
就決定「卑祠以驕其志」，先用詐降之計來腐蝕鄭軍的鬥志──要鄭成功給他三十天期限。成功
參軍潘庚鍾看穿了這番陰謀詭計，就對成功道：
「孫子說過:「卑詞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要降便降，還要求王十天期限，此
是緩兵之計，其中必定有詐。主公不可不特加小心。」
部將甘輝也勸諫說：
「談到用兵貴能先聲奪人，此刻敵眾我寡，趁清兵陣勢末穩，我等乘勝追擊，則城可拔;如
讓他從容防禦，再要進攻，可就難了;後悔就來不及了。」
可歎，成功卻自認為是仁義之師，攻心為上，不予採納。於是按兵鳳儀門外，依山為營，連
亙數里，只待受降。
當郎廷佐用計緩兵之時，江蘇巡撫蔣國柱、崇明總兵梁化鳳都星夜趕來赴援，梁化鳳登城瞭
望，看到成功營壘不整，採樵營火之人任意出入，更有軍士在後營湖上嬉戲，軍紀蕩然，他立即
率領騎兵五百，由神策門衝出，攻破鄭將余新一營，來激勵清軍士氣。七月二十四日，更大張旗
鼓，由儀鳳、鐘阜二門，以三路大軍攻鄭軍前營，然後以騎兵繞至山後，實行夾擊。成功不計敵
情，單身前去江上調遣船隊，只令甘輝守營。清軍來襲，諸營看見山上指揮營上黃蓋不動，也沒
作戰號令，都不敢妄動，終被清軍個個擊破。這一次的戰敗，不但甘輝不屈，殉難;成功十年心
血也廢於一旦，長期養成的武裝力量幾乎損失殆盡。後人有詩歎曰：
王師橫海陣如林，士馬奔馳甲仗森，
戒備偶然疏壁下，偏師何意潰城陰，
憑將按劍申軍令，更插韡刀警士心，
野老更闌愁不寐，誤聽刁斗作秋堪。
五、洪荒留作遺民世界
永曆十四年五月，清廷以滿將達素為統帥，會同李率泰、蘇利、許龍各路部隊，集中漳川、
同安船舶，乘勝向鄭成功的最後根據地──金門、廈門發動反攻。還好水師是成功的基木戰力，
清軍受挫，大敗，達素自殺，清廷這才取消了攻打金、廈的念頭，鄭成功也無力再興北伐的大舉
了。為了在海上找得一個更大、更安全、更有發展性的復興根據地，鄭成功接受曾經做過荷蘭人
甲螺（買辦）的何斌的建議，計劃規復臺灣。這時，臺灣已為荷闌人所佔據，築城在安平及赤
嵌，總督揆一宇於安平。島上的荷人只有二千餘人，墾荒來的流民有數萬，都是崇禎時，鄭芝龍
從福建遷來的漳州、泉州人。
永曆十五年三月，鄭成功令長子鄭經留守廈門，自率二萬五千軍隊，分乘大小戰艦百艘，自
金門料羅灣出發：向臺灣進兵。四月一日，在鹿耳門登陸，經過九個月的苦戰，荷人終告屈服，
被荷人盤據三十八年的臺灣（明思宗天啟四年──永曆十五年），光復了。
鄭成功光復臺灣之後，以赤崁（臺南）為承天府，設置天興（嘉義）、萬年（鳳山）兩縣。
然後偕同參軍陳永革等親作環島巡視，實際了解民情風俗，一面又訂定寓兵於農的屯田之法，以
求足食足兵，於是滄海成了桑田，軍需民住完全解決，臺灣日漸繁榮（後來指的開臺聖王，實指
鄭、陳二人）
六、缺憾還諸天地
臺灣的開發雖由鄭成功奠下惎礎，但是他一來臺，法令過嚴，他認為「立國之初，法貴於
嚴，庶無流弊，後之守者，自易治耳。故子產冶鄭，孔明治蜀，莫不用嚴」尤其初闢臺灣時，將
士多不願隨行投入荒原草莽，因此不遷移家眷，甚至留守金門的鄭泰、洪旭等據守金門抗令，不
發船艦;臺灣當時又受清廷經濟封鎖，土地開墾不多，而且未到收穫之時，缺糧之厄時時發生，
鄭成功由是快快不樂，憤恨難言。
其次是鄭成功留守廈門的兒子鄭經，與他四弟的乳母陳氏私通，生下長子克壑。鄭經的妻子
是曾任尚書的唐顯悅之孫女，顯悅便致書成功，諷刺他「治家不正，安能治國?」成功便傳令金
門要他哥哥鄭泰將鄭經及其母董氏正法，鄭泰拒不接受。如此一來，金、廈逐與臺澎形成對抗的
局面，貌合神離。
這時，剛巧周全斌奉令討伐南澳叛將，同師廈門，奉令監殺鄭經母子，豈料全斌反被廈地將
領誘捕，害得鄭成功雖然感染風寒瘧疾，仍然勉強登上點將臺，遙望澎湖有無文斌的歸船｜五月
初八日上午，身心交病的鄭成功，穿好朝服，戴王朝冠，抱病登上點將臺，遙望大陸，茫茫海
宇，青山一髮，他想到身為人臣，竟眼睜睜地讓永曆帝身死漢奸吳三桂手中，他痛恨自已的罪孽
日增，忠孝兩虧……．無限的辛勞和傷心，令他百感交集……。歸來後，面對明太祖遺像，畢恭畢
敬地將太祖寶訓從頭讀起，讀到第三卷時，悲痛恢復未成，河清無日，感慨生命的有限，不禁悲
從中來，淚如雨下，長歎道:「我何面目見先帝（唐王）及諸死難將士於地下?」話崋，這位年
才三十九的千古奇傑，就此飲恨以終了。這時是永曆十六年，清康熙元年。
七、結論
綜觀鄭成功的一生，他唯一的致命傷就是因自負而流於剛愎自用;這可由下列諸事見到一
斑：
（一）南京之役。當時清軍望風披靡，他若能虛心接甘輝、潘庚鍾等人建議，不迷信仁義之師，
南京可以攻下，他也不必一敗塗地。
（二）曾德之事。標兵曾德犯法，理當處斬，但他買通成功左右，成功不察事實真相，感情用
事，誤聽左右挑撥，追捕與他共患難起事的密友施琅，殺其父弟;於是施琅投誠清廷。後來施琅
專意計劃攻臺，並攻入臺灣，以為報復。
（三）闢臺之時。成功開闢臺灣，不顧實情，不接受馬信之勸用寬典，而採重典，用法嚴峻，果
於誅戳，於是人心惶惶，請將解體，自亂陣腳。
（四）鄭經之事，鄭經和乳母私通生子，本是道德問題，不涉軍法;尤其董夫人教子不嚴，亦無
大過，即使應受制裁，又何至於死罪?成功矯枉過正，骨肉且不見容，何況他人?於是家叛親
離，反以自戕其身。
但是這些缺失仍然將泯沒於他對後代的二大貢獻：
（一）開闢臺灣。鄭成功開闢臺灣，驅逐荷蘭夷人，教官兵屯田、訂法律、立學校、．修道路，以
為這「婆娑之洋、美麗之鳥」奠立規模，「開萬古得末曾有之奇」。
（二）創立天地會。連橫說:「吾聞延平郡王入臺之後，深慮部曲之忘宗國也，自倡天地會而為
之首。」其後，又經陳永華擴大組織，不但滋長於大陸，更且瀰漫於海外華僑。道咸之間，洪大
全、洪秀全皆由此起義， 國父孫中山先生的國民革命也是因此而獲得初步成功。
清光緒元年，下詔進諡鄭成功為忠節，建延平郡王祠於臺南，永受後人景仰膜拜。清末臺滿
巡撫唐景崧有聯道：
由秀才封王 柱撐半壁舊山河 為天下詩書人頓生顏色
驅外夷出境 開闢千秋新世界 願中國有志者再鼓雄風
這真是鄭成功一生事業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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