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收曹士傑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籠罩在五華山上的那片肅殺氣氛也一天天地加重。
    隨著時機一天天成熟起來,吳三桂的心反而有些不安起來,他並不是害怕康熙,而
是擔心自己的準備是否充足,若當中有半點疏忽,就可能落個不可想像的下場!因此這
幾日吳三桂一直對著地圖反覆揣摩著。
    突然間他的大腦閃過一個人——貴州巡撫曹中吉。他和自己一樣原來也是明朝的大
臣,自從清軍占領中原後,便投降了清廷,做了貴州巡撫,全權負責貴州軍政事務。對
於曹中吉,吳三桂雖不是十分了解,但也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他的情況,據說此人為人正
直,胸懷遠慮,本是大明朝的一個有名的忠臣,只是不知為何投降了清廷。吳三桂轉回
頭又一想:「哎,他還不是和自己一樣,身不由己嘛!不管怎麼說,此人我一定要去親
自拜訪一下,如果能把他爭取過來,我豈不是又多了一條左膀右臂?」
    想罷,吳三桂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汪士榮,汪士榮笑道:「王爺果然深謀遠慮,
曹中吉我已暗中打探過,雖然他表面上投靠了清廷,但暗地之中卻招兵買馬,屯積糧草,
我看他也想伺機反撲,只是勢單力孤,因此一直沒動聲色!」
    「這樣甚好,我們正好可以利用他來助我們完成大業!」吳三桂聽罷甚是高興。
    「但王爺也不可不防啊!俗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倘若他不與王爺合作,那
王爺此去豈不是兇多吉少?」汪士榮提醒道:「我看還是由我替王爺去一趟如何?」
    「不,曹中吉的為人我還比較了解,他決非那種陰毒之人,況且過去我與他同殿稱
臣,他決不會對我下手的!士榮若擔心我的安全,可隨我同去就是。」
    「也好,就依王爺。」兩人商議已畢,汪士榮就去料理私訪之事,吳三桂則把雲南
的事務做了詳細的交待,不久,吳三桂一行幾人便秘密地出了雲南府,直奔貴州而去。
    原來,早在吳三桂來到貴州前兩日,曹中吉便已收到吳三桂派人送來的密信,當然
自然少不了重禮同行。因此今日曹中吉早就率領一群人在貴陽城外的官道上碼頭等候。
    曹中吉站在最前面,身後便是鄭鴻、張榮覺等一班明朝文武舊臣,曹中吉見一乘八
抬大轎威風凜凜地抬了過來,便滿面陪笑地迎了上去。
    吳三桂看到曹中吉親自來迎接,自然十分高興。走下大轎,一個侍從解下他的斗篷。
他的目光迅速掃了一遍眾人,此刻只聽得曹中吉朝他身後的一個侍從喝道:「傘蓋!」
    隨著喊聲,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手擎一把黃傘蓋走了上來。吳三桂朝擎著傘蓋的侍
從一揮手道」:「免了吧!」那侍從回身看了曹中吉一眼,又看了看吳三桂,不知是撤
下來好,還是繼續撐著。
    只見曹中吉略一整冠。帶頭伏在地上口呼:「給王爺請安!」他身後的一班人也都
一同伏首在地,隨曹中吉一同小呼萬福。吳三桂忙上前雙手扶起曹中吉:「賢弟,何必
多禮呢?快快請起!」
    曹中吉等人這才起身,拉住吳三桂的手說:「多年不見,王爺還是如此威風,佩服,
佩服!」
    吳三桂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手持傘蓋的侍從道:「老兄這又何必呢,恐怕會樹大招風
吧!」
    曹中吉笑道:「王爺儘管放心,此處盡是我心腹之人,況且在貴州我曹某人還是可
以做主的。」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一齊坐進一輛傘蓋馬車,直奔貴陽城而去。
    曹中吉的深宅大院,雖然在平時就異常顯赫,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氣派宏闊。宅
院中所有的侍從、傭人裡外忙得不亦樂乎。那兩扇平時緊閉的正門今日霍然洞開,達官
顯貴進進出出雲集於此。曹府今日異乎尋常的熱鬧,很快就轟動了貴陽城。一些稍低一
等的名商士紳,好事的百姓們紛紛聚集在靠近曹府的街巷前,仰首蹺足,猜測紛紜。
    曹中吉的貼身親信路振東閒步走到一大群鄉紳富商面前,眾人忙不迭地招呼他,路
振東也巴不得同他們搭訕炫耀。只見一個干瘦老頭,手持著胡須,一手遮著耳輪大聲問
道:「路爺,你家大爺今天這是怎麼了?」
    路振東揚起三角眉毛,故意大聲道:「嘿,今日可是貴陽城的吉日!」
    「吉日?」眾人一聽都驚訝的看著路振東。
    路振東一晃腦袋,二日朝天道:「對!是吉日,平西王爺今日要到貴陽。」
    「什麼!平西王爺!」那瘦老頭把腦袋使勁拱過去側耳細聽。
    「對,就是平西王爺吳三桂。」路振東大聲答道。
    聽到這句話,周圍不少人嚇得一縮脖子。
    「聽說吳三桂要反了。」人群中有人小聲說道。
    「啊!」那瘦老頭聽罷嚇得沒坐到地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怎麼能說是吉日
呢?」他顫抖著手說道。
    「哼!你們懂什麼!實話告訴你們,平西王爺早已做了準備,只等他一聲令下,我
們便殺入北京城,取那康熙的狗頭,復我大明江山!如此好事,怎能不算做吉日?」
    在場眾人見路振東竟光天化日之下說出這種話來,便知道巡撫曹大老爺曹中吉也一
定反了,於是不少人就見風使舵,大聲喊道:
    「吉日,果然是吉日,走走走,我們到府上去給王爺請安去!」
    「不應叫王爺,應該叫皇上!」
    「對,對,去給皇上請安去!」
    說罷這些人一齊擁向曹府,這消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就這樣曹府門口人
越聚越多,轉眼不到,就圍了個風雨不透水洩不通。
    不一會兒,就見一名侍從朝路振東跑了過來,一邊用手指著遠處,一邊上氣不接下
氣地說:「路爺,來了!來了!」
    「啊!來啦!」路振東驀然緊張起來,他嘴唇顫抖著,大聲對周圍眾人道:「諸位,
皇上駕到!既是皇上,咱們就要以大禮相迎,好讓皇上看看咱們貴陽百姓也是見過世面
的!」
    他剛說完,那列顯赫的隊伍便威武地開來,馬肚帶上的鑾鈴帶勁地響著,轎頂上垂
著的流蘇,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光。那些護衛的士兵也格外神氣,前導儀仗隊伍中,
銀槍閃閃旌旗獵獵,吳三桂和曹中吉坐的馬車被浩浩蕩蕩的人群前呼後擁,恰如江水擁
舟,飄飄而來,聚在曹府周圍的那些人,眼見黃色傘蓋馬車行至近前,連忙閃開。一個
個代身跪下,連連磕頭。路振東拜跪在最前面,只聽他大聲呼道:「貴陽百姓俯首叩迎
皇上御駕!」他身後那些茫然失措的官紳百姓們也七零八落地跟著山呼起來萬歲來。
    原來這些都是曹中吉令路振東去辦的。因為他很清楚吳三桂稱帝恐怕也是早晚之事,
這樣他也可以正好實現自己多年的宿願。況且他更清楚現在吳三桂控制南方幾省,勢力
甚大,若得罪了他,恐怕今後不會有自己的好日子過,因此,他這才命他手下心腹多人,
到民間去煽動貴州百姓,一則可以巴結吳三桂,另一則還可為他自己反叛清廷打好基礎。
    再說吳三桂聽見外面的山呼之聲,不覺一驚,驚奇地問:「曹大人,但不知這是何
意?」
    曹中吉哈哈大笑道:「你我都是老故友了,又何必打官腔,當著真人不說假話,王
爺日後起兵,稱帝還不是早晚之事?還請王爺多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喲!」
    吳三桂聽罷,也哈哈一陣大笑道:「曹兄,你也可真會開玩笑啊!」隨後兩人就一
齊來到曹府。
    在曹中吉為吳三桂接風的筵席之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起身向吳三桂敬酒,吳三桂心
裡也十分高興,因此興致勃勃地接受了敬酒,幾乎是來者不拒。一陣寒暄之後,吳三桂
覺得頭腦有點發沉,便先離席休息去了,而把游說曹中吉的任務就交給了汪士榮。正像
吳三桂所預料的那樣,曹中吉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汪士榮的要求,並聲稱他的部下早已
整隊待命,隨時都可點兵出戰。汪士榮自然也是心中歡喜,沒想到此次貴州之行竟如此
順利。談論多時,見大事已成,曹中吉便對汪士榮說道:「既然王爺遠涉來到我這裡,
那就先不必急於回去,在此多住幾天,也好游覽一下貴州的名勝。」
    汪士榮笑道:「也好,那我就替王爺答應下來,多打擾幾日。」
    說罷曹中吉便派人送汪士榮等人回驛館歇去了。
    曹中吉家中有一長子,名叫曹士傑,今年剛剛二十出頭,自幼酷愛武藝,而且熟讀
詩書,可謂是文武雙全,一身的好本領,只是曹中吉怕他到外面招惹是非,因此平日不
准他出門,可是曹士傑年輕好動,而且從小就瞧不起滿洲人,立志長大之後一定要匡復
漢人的江山,成就大業。因此經常偷著出門,見到旗人子弟就大打出手,替漢人抱不平。
為此曹中吉傷透了腦筋,簡直拿他這個兒子沒有辦法,後來,他聽說平西王吳三桂要來
拜訪他爹,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心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一定抓住這次機會,讓
平西王把我收下,今後我就可以跟著他馳騁疆場了!
    在曹中吉為吳三桂接風宴的那天,曹士傑就偷偷躲在屏風後面,這樣他才認識了誰
是平西王,哪個是「神鬼未測小張良」——汪士榮,他還被他們在酒筵之上各抒己見、
縱談天下安危,談論打仗用兵之道的言語深深吸引了,他想,若是自己早幾年,也能與
這些風雲人物共論天下大事呢!
    曹士傑恨不能馬上就毛遂自薦,請纓報國。待自己衝動的心緒冷靜下來後,便想起
了自己父親,為什麼不讓我出去闖一闖呢?我自幼學成一身功夫,俗話說得好,「學好
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如今我若跟了平西王爺,今後定能成大器,即使不能如願,大
丈夫一生在世也不能成天在家中躺著,這又怎對得起父母給我的這身骨肉呢?這樣一來,
我豈不是弄了個不忠不孝的罵名?
    這天夜裡,曹士傑翻來覆去地思索,難於成眠。
    三更鼓傳進室來,紗罩裡蠟燭茲茲地響著,窗前,風吹葉喧,遠處傳來「唰唰」風
吹落葉之聲,曹士傑還在輾轉伏枕,他兩眼呆呆地盯著屋頂上那根梁柱,那大梁上畫著
一條正在飛騰的黃龍,忽然間,他覺得那條黃龍搖擺著尾巴動了起來,兩只龍眼也咕嚕
咕嚕地眨動了幾下,彷彿就要離開那梁柱飛騰而起。曹士傑吃了一驚,他使勁地揉著揉
雙眼,再定睛細看那條黃龍,依然像往常一樣,張牙舞瓜地伏在那梁上紋絲未動。
    曹士傑忽覺心有所思,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下了床,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轉
到書案前,順手拿起一本《杜工部全集》,隨意一翻,便看到這樣一句:「少小非辦投
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他心下暗道:「自己何時才能如王摩詰所說的那樣,『忘身
群風闊,報國取龍庭』呢!」想到這裡,心如滾油煎熬,直覺得欲罷不能,他幾步來到
床頭,將掛在牆上的那把寶劍取下,右手抽出劍,一道寒光在他面前一閃,心緒頓覺開
朗了許多,他拔劍隨手舞了幾下,彷彿覺得自己正飛身躍馬,馳騁沙場。眼裡不由地閃
動著激動的光芒,慨然歎道:「寶劍呀!你怎會總是冷落在這閉塞的鞘中,何時才能飽
飲韃虜之血!」
    曹士傑對劍凝神良久,目光又轉移到自己這身衣著上,心緒又覺黯然了,原來自己
竟依然穿著一身儒裝呢。他心裡暗道:「父親本希望自己科舉成名,如今自己即已立下
報國之志,難道還要穿著這身儒服去征戰沙場?」他把劍又默然插進鞘裡,重新掛在牆
上。回到床邊,脫下了這件青色儒裝,翻來覆去地審視了半天,好像今日看起來,這件
衣服竟如此陌生、彆扭,於是把它扔到床上,打開箱籠取出一套戎裝,迅速將戎裝穿戴
整齊,又從牆上摘下寶劍,佩在腰間,在一塊銅鏡前反覆照著。銅鏡裡映出了一個年青
威武的勇士,他那充滿朝氣的臉上頓時掛上了幾絲微笑。他用手正了正帽子,這才長長
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他在銅鏡前站立了許久,待主意拿定,但找
出一個包袱皮……
    睡在餐室的阿寶是曹士傑的隨身僕侍。在士傑剛一翻身起床時,他就朦朦矓矓地醒
來。他聽到少爺先是一陣踱步,接著又辟辟叭叭的摔書聲,心裡驚疑不定,便起床悄悄
起到內室門邊,透過二門上的一個小孔,看見少爺像是著了魔似的,翻書、看劍、換衣
服,然後又身穿戎裝在鏡子前沒完沒了地照著,好像馬上就要揮戈出征一樣,他正心裡
奇怪,見少爺又脫下戎裝,匆匆忙忙地換上了那件長大的青色儒服,戴上了儒冠,又把
黃甲黃盔往身上背,像要出門。他急忙推門進來,恭恭敬敬地問道:「大少爺!你這是
要去哪啊,現在天色還早,離五更還有小半個時辰呢!」
    曹士傑一見阿寶走了進來,便劈頭問道:「阿寶,你想跟我一起從軍嗎?」
    阿寶瞪著一雙驚訝的眼睛看看主人,不知道他今晚這是怎麼了。忙應道:「奴才自
然是跟少爺走,少爺到哪兒,奴才到哪兒。」
    曹士傑滿意地點了點頭,把手裡的包袱丟給他說:「那就跟我快走!」
    「這……是上哪兒啊?」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阿寶不便再問,只得把包袱往身上一背,欲往外走。士傑突然又想起什麼,幾步跨
到書案前,順手抓過幾本書看了看,把裡面的一本《孫子兵法》抽出放好。又把《經世
文粹》、《五經大全》等經典冊籍略略一翻,便對阿寶說:「帶上吧!」
    曹士傑的這些舉動,阿寶更加莫名其妙,他接過書放進包袱,看著這兩樣風馬牛不
相及的東西,心裡暗自琢磨道:「戎裝和聖人之書……到底要干什麼去?」
    「快走!」士傑催促道。然後又把包袱背上,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廳堂。穿過小月門,
又過了幾道院落,從後門出了曹府,主僕二人朝正東方向走去。此時殘月西沉,東天邊
上跳出一縷玫瑰色的曙光。
    士傑帶著阿空一直朝城南奔去,阿寶心裡納悶兒,只是緊緊地尾隨著他。士傑挺直
胸膛甩開大步,昂首朝前走看,他呼吸著這濕潤的空氣,覺得這一夜自己又長大了十歲。
從今天開始他決心投筆從戎,踏上這戎馬生涯,他要隨平西王、父親沖上戰場,殺盡清
兵,收復中原。
    時間不大,兩人便來到一座古廟腳下,抬頭看了看一閃閃的台階通向廟門,士傑便
大步流星沿台階而上,阿寶心想;興許是來拜聖祖的吧?可轉念又一想,拜聖祖為何還
帶著聖書、戰袍呢?他偷眼看了看士傑,把肩上的包袱住上拽了拽,也跟上前去。
    他們來到院中,整個古剎在蒼松翠柏環繞之中,顯得極古樸莊重。士傑來到大殿前,
用力推開大門,迎面一道紗簾,紗簾後邊供著又高又大的聖祖全身坐像。像的頭頂上又
懸著一塊橫匾,上書「至聖先師」四個燙金大字。聖像案前的香爐裡,閃著暗紅的光,
冒出的白煙悠悠忽忽地在大殿之中繚繞。士傑來到案前,雙膝跪下,朝著那威嚴的泥像
恭肅叩首。然後他抬起頭來虔誠地望著聖祖,靜默良久,又拜了幾拜。
    阿寶呆立在一旁,十分尷尬。跪拜吧,不是,不跪拜吧,也不是。他抬頭看了看眼
前的聖祖,雖紋絲不動的端坐在那兒,但兩隻大眼卻好像在盯著他,他也不由得把包袱
放下,跟著跪了下來,他也學著士傑的樣子,嘴裡咕嚕了幾句連自己也不懂的話。連連
叩了幾個頭,然後看了看主人,他不由地驚呆了。只見曹士傑兩眼閃著淚花,喃喃地訴
道:「聖祖先師在上,弟子曹士傑今日辭別,皆因江山破碎,韃虜肆虐,民眾塗炭。天
下興亡,匹夫有責,況龍顏恩澤,余生當殞首,死當結草,是故,拋卻儒服聖裝,投筆
從戎。昔為儒子,今為孤臣,向背去留,皆為國之赤子,惟先師昭鑒之。」說罷,士傑
又三叩其首。
    阿寶這才如夢方醒,原來主人是要棄文從武,為光復大明,喋血沙場。他瞪目地望
著聖像,而後也道:「小人身為百姓,願同少爺一起沙場報國。待得勝歸來,為聖祖重
建祠堂,再塑金身。」
    士傑恭恭敬敬地站起身,緩步踱到聖祖像前,對阿寶說道:「把包袱給我拿來!」
阿寶連忙站起身,把包袱打開,將書和盔甲遞了過去。就在這眨眼工夫,阿寶見曹士傑
已將紫青的儒衣脫下,麻利地換上了黃甲黃盔,他雙手捧著疊好的儒服和經書,恭恭敬
敬地放在聖像前。
    士傑抬頭,看看那依舊老態龍鐘的聖像,聖祖的那雙眼睛正盯著他穿著的黃盔黃甲。
聖祖往日那仁慈的面孔,霎時變得威嚴起來。他正惶惑著,忽然,香爐上的輕煙飛旋而
上,門外頓時傳來了腳步聲。士傑猛一回頭,只見門口站定一人,他不看便罷,一看便
不由得驚叫起來。原來,來者非是旁人,正是前兩天剛剛駕臨貴陽的平西王吳三桂,他
身後跟著幾名侍從。士傑連忙上前雙膝跪下,叩頭行禮。吳三桂先是一驚,看了看前面
跪下的年青人道:「你是何人,因何給我下跪?」
    曹士傑忙抬頭答道:「王爺莫驚,我乃是貴州巡撫曹中吉的長子,名叫曹士傑。」
    吳三桂聽對面年青人一說,仔細地看了看又點了點頭笑道:「嗯,果然像,果然像
你的父親。」說罷雙手挽起了士傑,看了看香爐邊擺著的書和儒服,不解地問道:「士
傑,你不在府中,這是……」
    還沒等士傑回答,阿寶上前行禮答道:「王爺,我家公子要投筆從軍。打韃子。」
    吳三桂聽罷眼裡閃著愕然又興奮的光彩,他用力地抓住士傑的手道:「投筆從戎,
為國捐軀,好個大丈夫氣概!」
    士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王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小可雖生在清廷,但卻是堂
堂漢人,眼看百姓陷泥墜火,誰不獻為國雪恥之心。」
    吳三桂搖了搖他的手臂,激動地說:「我果然沒有看錯,沒想到中吉還有你這樣一
個胸懷大志的兒子。」
    士傑恭敬地說道:「王爺過獎了,天色尚早您到此處怕有要事,我就告辭了。」
    吳三桂笑了起來,道:「不必,你要辭聖從戎,我要拜聖,你是一介書生,我也是
聖門弟子呀!」
    士傑聽完笑道:「王爺來的真早。」
    「早?」吳三桂瞇縫著眼搖搖頭風趣道:「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說完兩人又會心地笑了起來。笑過,吳三桂拉著士傑的手來到殿側一間屋室內。
    士傑待吳三桂坐下後,才恭敬地坐在吳三桂的下首,忽閃著兩隻眼睛等吳三桂開口。
吳三桂見他很拘束,就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說:「今日可算巧遇,機會難得,我們隨便聊
一聊。」
    士傑方才確實有點兒拘束,可一看王爺舉目言談竟是如此隨便,大有禮賢下士之風,
他那顆緊張的心這才放鬆下來。
    吳三桂便首先開口:「就目前形勢而言,你認為我該如何去做呢?」
    曹士傑一聽此話,兩眼望著平西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頓時心中又緊張起來。
    「卑下無知,不敢妄自亂言。」
    「唉,怕什麼,說得在理我就采納,說得不對我對此作罷,說吧。……」
    「王爺,您……」士傑唯唯諾諾,仍然是不敢開口,但轉念一想,這乃是天賜良機,
自己本來心懷大志,常歎生不逢時,如今巧遇平西王,我若不抓住這一時機,只恐會後
悔終生。想到這裡,便覺心緒鎮定多了,坦然說道:「王爺恕罪,照卑下看來,目前最
要緊的莫過於聚集義士,振奮民心,聽說江西、浙江一帶義旗紛舉,抗清復明之士比比
皆是。只要王爺選拔有識之士,著手整編集中利用,便可以一當十;先牽制住清軍,使
其不敢妄自南下。王爺再趁此之機,出師北上,各路義軍怎能不踴躍呼應?再者,王爺
還須加強防務,切莫輕敵大意,同時還可派諸良臣到各地宣撫,招納義兵,籌劃糧餉,
如此為之,王爺又何懼猛將精兵不糜集麾下,天下百姓不萬眾一心呢?」說到此,士傑
越發意氣激昂起來。
    聽士傑這一席話,吳三桂心中驚喜異常。他覺得士傑所言頭頭是道,句句入理,贊
許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心想:我又得一左膀右臂。看到土傑激動的樣子,便十分
感慨他說道:「都說曹大人有個好公子,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聽到吳三桂的誇獎,士傑靦腆地低下了頭,心中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擔一般。
    吳三桂這時又站了起來,看了看士傑身上的佩劍,問道:「卿會武藝嗎?」
    士傑一聽,頓時渾身來了使不完的勁兒,連忙答道:「我從小也練過幾天武術,王
爺若不嫌棄,小的願當場為王爺表演。」
    聽了這話,吳三桂十分高興,笑道:「好,來,咱們到院中。」說罷他們便來到大
殿外邊。再看曹士傑,甩掉戰袍,緊了緊衣帶,袖面高挽,伸手拔出寶劍跳到院中,沖
吳三桂一搶拳道:「請王爺上眼!」說罷,再看他把腰一低,腳下走行門,邁過步,先
亮了個夜戰八方式,接著便舞動寶劍,練了一趟七星劍法,這七星劍法乃是他的授業老
恩師江湖人稱「乾坤一指定陰陽」——馬道明,傳授給他的壓箱底兒的絕藝。此劍法一
著分著八著,八八六十四路,奧妙無窮。再看曹士傑這把寶劍上下翻飛,光華繚繞,仿
佛是一團白霧把他圍在當中,吳三桂在一旁看著不由地暗自挑大指稱讚:「罷了,他如
此年紀竟有這般絕藝,真乃奇才也!」這次我定要將他收下,日後必有大用,想罷,曹
士傑已經收招定勢,再看他氣不長出,面不更色,來到吳三桂近前抱拳施禮道:「小的
練得不好,讓王爺見笑了。」
    吳三桂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士傑,罷了,本王算是開眼了,依你現在的武藝和
智謀完全夠個大將,你父親是埋沒了你這個人才了。如果你願意,今後便可隨我馳騁沙
場,你看如何?」
    曹士傑聽罷,簡直要蹦起來了,急忙施禮道:「願隨王爺共討滿賊!只是——」
    「莫非士傑還有什麼顧慮嗎?」吳三桂見他又遲疑了一下。
    「只是我父親……」曹士傑低頭說道。
    吳三桂哈哈一笑,道:「士傑放心,你父親那頭交給我了!」
    曹士傑聽罷便又興奮地抬起了頭,與吳三桂一起信步踱出廟門,此時日已上桿,陽
光穿透那層輕紗般的晨霧,四周蒼翠的群山歷歷可辨,兩人深深地飽吸了一口略帶甜味
的山村清氣,吳三桂伸展了一下胳膊和曹士傑一同走下了台階。
    曹士傑回過頭去,又看了一眼那古樸、莊嚴的文廟。他呼吸著翠綠清山上的清新空
氣,全身一陣輕松,正了正剛剛穿好的盔甲,便大踏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平西王。初升的
陽光,把他們的身子塗得金光閃閃……
    他們回府後的當天夜裡,吳三桂就說服了曹中吉,次日一大早吳三桂汪士榮等人便
辭別了曹中吉,帶著曹士傑,趕回雲南。吳三桂此次貴州之行,不僅聯絡好了曹中吉,
而且還收買了不少貴州百姓的信任,同時還意外地收了曹士傑,手下又多了一員大將。
正所謂一舉三得,他又怎能不高興呢?因此一路之上,吳三桂談笑風生,甚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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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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