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鄭注,長安城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眼下除了皇上就算他大。他比宰相還大?宰
相是當朝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宰相雖大,但一站到鄭注面前立刻就縮下去了,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看看鄭注臉色。鄭注一不高興,馬上請他下台。皇上遇事都
要聽聽鄭注意見,鄭注說行就行,鄭注說不行就不行。鄭注可以說是太和年間政治上的
風雲人物。
    鄭注到底有什麼本事呢?本事大得沒法說。他什麼都會,精通儒釋道三教,外加上
九流下九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陰陽八卦,奇門遁甲,特別精通的是房中術,能讓
割掉雞巴的太監過正常人性生活。他裝的假雞巴,和原裝貨一樣抵用。所以太監喜歡他,
皇帝就更喜歡他。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大權勢。
    鄭注還有個特長,那些恨他、罵他、想殺他的人,只要一和他見面,立刻就會喜歡
他。他想討誰喜歡,這個人還就非喜歡他不可。這不是我瞎說,不信我們引兩段正史上
的資料。
    《新唐書﹒鄭注傳》:「初鄭注為李愬牙將,監軍王守澄惡之,請去之。愬曰:
『注雖如是,然奇才也,將軍試與之語,荀無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謁守澄,守
澄初有難色,不得已見之,坐語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語,恨相見之晚。」
    不信再引一段《資治通鑒卷二百四十四》:「左軍中尉韋元素,樞秘使楊承和、王
踐言皆惡注。左軍將李弘楚說元素曰:『鄭注奸猾無雙,卵殼不除,使成羽翼,必為國
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右軍中,弘楚請以中尉意,詐為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
弘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奸,楊王必助中尉
進言。況中尉有翼載之功,豈以除奸而獲罪乎!』元素以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
佞辭泉湧,元素不覺執手谷曲,諦聽忘倦。弘楚詗伺再三,元素不顧,以全帛厚遺注而
遣之。」
    無和十三年,襄陽節度使李愬得了一種怪病,上床睡不著,下床睡不醒,站著能睡,
坐著能睡,就是躺下睡不著。李恕是一位名將,又是駙馬爺,朝廷對他的病自然關注,
皇上派好幾位御醫為他按脈下藥,全不見好,弄得萬歲爺的龍顏也添了愁。後來有人把
鄭注介紹去替李愬治病。鄭注觀氣、察色、按脈,還沒下藥,光是幾句話就把李愬的病
說得好了一半。他認為李愬是辛勞王事積勞成疾,又因功高祿不厚,由外損引起中虧,
現在是邪淤中阻,首先要清汗,然後才能疏中。以前的同行們都是先從理氣養心投藥,
沒有對症,藥等於向大海裡投。李愬連吃鄭注三帖藥,大睡三天三夜,醒後心快神怡,
病全好了。這一來李愬自然敬重鄭注,延聘鄭注為節度府衙推。後來李愬移鎮徐州,又
把鄭注帶到徐州任所。徐州的節度使監軍是大太監王守澄。
    什麼叫監軍?就是皇帝派去的心腹太監,專門監視節度使的。晚唐的節度使是無冕
之王,軍政大權一人獨攪,經常尾大不掉,皇帝對節度使特別不放心,所以才派人監視。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玉守澄雖然沒見過鄭注,但十分討厭這個人,好幾次叫李愬把
鄭注殺了。李愬雖然替鄭注說了幾次情,但到底不敢堅持。監軍可得罪不起,一個小報
告打給皇帝,吃不完兜著走。後來李愬對王守澄說:「卑職認為鄭注是個奇才,中尉不
妨見見他。如果中尉覺得無甚可取,卑職自然尊中尉的命。」
    卻不過李愬的面子,王守澄勉強答應見見鄭注。定下接見日期後,李愬替鄭注捏一
把汗,怕是此去兇多吉少。
    鄭注知道這個消息後,他既沒有求李愬再去說情,也沒有高唱視死如歸之類的高調。
    他對李愬說:「鄭注一身,皆座主所賜,未能竭盡大馬報主之勞,鄭注雖死猶憾。
別的倒也罷了,只是座主鐵馬金戈,辛勤王事,身上暗疾過多,鄭注原指望替座主慢慢
調理,准知天不假年,更復何言?好在鄭注螻蟻之生,還有今夜。鄭注這就回去為座主
立下醫案,望座主按鄭注的醫案服藥調理。病分五行,因時而動,每於立春交秋這兩日,
座主切忌房事。為防姬妾們疏忽,座主當切記。珍重千萬,千萬珍重!」
    鄭注這番話說得李愬十分動情。李恕拉住鄭注說:「先生再坐片刻。依李愬之見,
事尚不至於此。」
    「鄭注豈不戀主?只是時不我待,再坐怕為座主立醫案就來不及了。」
    「先生不必為我操心。李愬雖身為一方節度,實乃一介武夫,受制於人,碌碌之
輩。」
    「座主何出此言?平定淮西,雪夜入蔡州,先擒吳元濟,勒石紀功,尚唐安公主,
座主是皇家的貴戚,古今像座主能有幾人?座主千萬別為鄭注自輕萬鈞之身。」
    李愬久經沙場,嗜血成性,殺人如麻。唯獨對鄭注這條性命,他異常多情,流著淚
對鄭注說:「倘有不測,李愬一定敬先生之老若己老,愛先生之少若己少。」
    鄭注向李愬叩頭謝恩,他說:「鄭注少早孤,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自知命薄,
未敢娶妻,後事倒也十分乾淨。只是幼年貧困,常受絳州翼城魚姓媼的湯水周濟。鄭注
死後,托座主將遺物變賣,悉數付翼城魚溫。此外人不欠我,我不欠人。至於遺骨,絳
州亦非我的祖籍,請座主力我隨處而安,切勿厚葬。」
    李愬感動得哭著說:「李愬雖不富,尚不至缺少對先生的葬資,先生如何視李愬於
如此不義?」
    鄭注說:「鄭注並非草木,座主的大恩豈能不知。座主試想,王監軍恨鄭注欲於死
地,座主若厚葬鄭注,豈不就有悖於監軍?」
    李恕送鄭注出南書房,時值皓月當空,夜色如水,寒風浸骨,滿是蕭瑟之氣。鄭注
那瘦小的身材,在花階上移動,消隱於月光之中。
    第二天一早,鄭注就把醫案交給李愬,又叮囑了一番。李愬接過醫案拜倒在地說:
「先生真義士,請受李愬一拜。」
    鄭注也連忙跪下扶起李恕:「座主此舉,豈不折煞鄭注,使鄭注死後亦不得超生!
座主亦不必過分悲戚,鄭注此去雖兇多吉少,自料亦並非必死。蒼天佑德,使我生返,
自報效座主有時。座主,我走了,此去若赴鴻門,憑鄭注三寸不爛之舌,試與周旋。」
    鄭注單身入虎穴從容不迫,毫無難色。他那乾癟的身體裡,竟能有這樣大的膽,委
實使李愬驚奇。
    李愬焦急地站在王守澄監軍府前等候消息,將近中午,既未見鄭注出來,也未見他
屍體被拉出來。
    大約又過了兩個時辰,突然監軍府正門大開,從正門到廳堂,兩旁衛隊肅立,齊聲
傳唱廳堂裡傳出的「送客」二字。只見王守澄擁著鄭注的肩,一路談笑指點,漫步到正
門。王守澄喝了一聲:「備輿!」侍衛早抬過雉羽裝飾的翠輿。王守澄親自拉開輿門,
鄭注長揖在地:「中尉如此錯愛,豈不折煞鄭注。」
    李愬見到眼前的情景,連忙大步過來給王守澄請安:「卑職恭候多時,聽中尉調
遣!」
    王守澄扶起李愬笑著說:「鄭先生千古奇才,大帥果真慧眼。今日王守澄能幸會鄭
先生,快慰平生之志,只是相見恨晚。請將軍允我一暇,我當備上厚禮,親謁帥府謝大
帥引見鄭先生之盛情。」
    李塑的心上原來是烏雲壓頂,滿以為暴風雨就要沉陸沒日,頃刻間風熙日麗,晴空
萬裡,一時竟不知如何表示是好。
    還是鄭注機敏,他替李愬對王守澄說:「座主盼中尉屈駕望眼欲穿。今天中尉既已
賜賞,自然一並請中尉垂示佳期,以便鄭注替座主掃庭叩接。」
    王守澄想了想一樣手說:「越快越好,明日午後造府,屈時老朽還要有求於大帥。」
    回到節度帥府,李愬問鄭注何以能化險為夷?鄭注答得十分簡單,說是動之以情,
明之以義,曉之以利害。精誠所至,金石亦可為之開。
    第二天午後,王守澄果然帶上厚禮,親自到節度府拜會李愬,向李愬提出讓鄭注到
監軍府中去任職。這事李愬早已在意料之中,自然滿口答應。因為有鄭注這樣的心腹在
王守澄身邊,將來對李愬的宦途自然十分有利。
    鄭注依附王守澄門下,出謀劃策無一不中王守澄的意。後來王守澄回京操縱國政大
權,鄭注也隨之提升,幾年以後,竟然又超過王守澄,成為文宗皇帝太和末年的權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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