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散文
    除了小說,茅盾還寫了不少散文。如果說,茅盾的小說主要是借刻劃人物的性格和
命運來反映時代面貌,那麼,他的散文便大多是通過對於世態人情的直接描摹和辛辣諷
刺,來揭露舊社會的腐朽和沒落的。
    茅盾的最初幾篇散文,寫於他在日本短住期間。這些文章,大多具有濃郁的抒情色
彩,用宛轉清麗的文字記錄了自己不甘於消沉、渴望振作卻又感到軟弱的微妙的內心波
動。在靜夜的酣夢中,忽被什麼響聲驚醒。這使他熱血沸騰:似乎自己已經「跨在北風
的頸上,砉然驅馳於長空!」但是那聲音隨即消逝,留下的「只是一段寂寞的虛空」
(《叩門》)。雖然過去的一切已經「為現實的嚴肅和未來的閃光所掩煞所銷毀」,但眼
前望出去的,仍然「只是滿天白茫茫的愁霧」(《賣豆腐的哨子》)。他厭惡這種只能喚
起自己難言的悵惘的愁霧,並且表示「既然沒有杲杲的太陽,便寧願有疾風大雨」,或
者能夠鼓舞人們起來奮鬥的「寒風和冰雪」(《霧》)。儘管還有許多排遣不開的空虛和
寂寞糾纏著自己,情緒依然不夠開朗高昂,但一個曾經風霜的戰士久靜思動的心願灼然
可見。這些文章,大多寫得優美別緻,富有詩的情趣。茅盾後來似乎沒有再寫過這樣的
文字,但它們已經顯示出他寫作美文的才能。這組散文,和他許多行文力求明白曉暢而
不追求詞藻雕琢的散文作品比較起來,顯出別具一格的特色。
    自日本歸國後,由於社會鬥爭日趨激烈,茅盾的政治視野日益開闊,因而散文所展
示的生活天地和社會意義也日益廣泛和深遠。特別是「九一八」、「一二八」以後,民
族危機日深,而蔣介石反動政府則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賣國政策,對外屈膝投降,
對內殘酷鎮壓,所以作家的諷刺的鋒芒首先就指向這一方面。《茅盾散文集》第二輯
《社會隨筆》中的文章(如《血戰後一周年》、《九一八周年》、《玉腿酥胸以外》、
《歡迎古物》等文),就全是揭發和聲討日寇侵略和蔣黨賣國罪行的。作者很敏銳地抓
住了當時一般人習而不察的社會現象,進行入木三分的剖析,把問題的實質剝露在讀者
的面前。有時雖然沒有直接予以抨擊,但在不著文字的地方透露出作者強烈的憤怒。
    茅質散文另一重要的內容是反映畸形發展的都市生活和貧困破產的農村面貌。這一
類作品,在茅盾散文中所占比重最大。《茅盾散文集》第三輯《故鄉雜記》、《速寫與
隨筆》第二、三部分,就全是這一類文章。《故鄉雜記》以長篇通訊形式記述作者在一
九三二年回鄉旅途中以及回鄉後的見聞感想,對「一二八」戰爭在鄉鎮各階層人民中所
引起的不同反應,農村經濟破產對市鎮的影響,都有清晰的反映。《速寫與隨筆》集裡
的各篇,從不同角度描寫都市和農村的凋零景象,用筆細膩而跌宕有致。作者雖然沒有
明白指出中國真正的出路所在,但他告訴了讀者:「北風和霜雪雖然兇猛,終不能永遠
的不過去。相反的,冬天的寒冷愈甚,就是冬天的運命快要告終,『春』已在叩門。」
(《冬天》)從這富有詩意和暗示性的文句裡,當時的讀者是不難得到一些啟示和力量的。
這樣的思想也深刻有力地含蘊在《雷雨前》一文裡。這篇文章以潮悶鬱熱的天氣象征當
時的中國,而生活在那時的人們則象「渾身的毛孔全都閉住」,「焦躁地等著」雷雨的
到來,「等著那挑破滅色幔的大刀的一閃電光,那隆隆隆的怒吼聲」。這是對於革命的
暴風雨的期待,是對於舊世界的毀滅和新世界的誕生的期待。至於「幔外邊的巨人」,
則無疑地是暗喻在廣大土地上已經掀起巨濤的革命力量。人們的期望沒有落空。果然,
「幔外邊的巨人一下子把那灰色的幔扯得粉碎」,「擋在幔外邊整整兩天的風開足了超
高速度撲來了」。於是「蟬兒噤聲,蒼蠅逃走,蚊子躲起來」:一切依附反動統治的東
西都銷聲匿跡了,「大雷雨沖洗出個乾淨清涼的世界!」這裡反映出來的不只是作者個
人對革命的期待與信心,而且是當時千千萬萬人民的共同願望。在文網密佈的當時,作
者不可能用顯豁的文字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懷,他采用了比較曲折隱晦的方式。但是對於
新舊兩個世界的愛憎這情,依然洋溢於字裡行間,具有很大的鼓舞人們更勇敢地投入斗
爭的藝術力量。
    寫於抗日戰爭時期的散文,除揭露蔣黨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反人民的罪行和反映國
民黨統治區人民水深火熱的生活而外,也有對於勞動人民和抗日民主根據地嶄新生活的
描畫和歌頌。這類文章數目不多,《見聞雜記》中的《白楊禮讚》和《時間的紀錄》中
的《風景談》最為膾炙人口。《風景談》寫於一九四□年十二月,是追憶自己在延安講
學時見聞感觸之作。它只寫了西北黃士高原「風景」的幾個片斷,而抗日民主根據地人
民緊張愉快的戰鬥生活已躍然紙上。它是一組色彩鮮明的畫幅,也是一首熱情橫溢的頌
歌。《白楊禮讚》寫於次年三月。他用在西北黃土高原上「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
著西北風」的白楊樹來象征堅韌、勤勞的北方農民,歌頌他們在民族解放鬥爭中的樸實、
堅強和力求上進的精神,同時對於那些「賤視民眾,頑固的倒退的人們」也投出了辛辣
的嘲諷。文章波瀾起伏,一步步地把讀者引入勝境。著意寫物,而意不在物,寫物即所
以寫人。這是我國古典作家常用的一種手法,在《白楊禮讚》裡得到了很好的繼續和運
用。和《風景談》一樣,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茅盾的散文,在藝術上有其獨特的地方:他采取「大題小做」的方法,用短小精悍
的篇幅寫出日常生活的一角,借以顯示重大的社會意義,使讀者能玩味思索,即小見大。
他的筆觸細膩委宛,寫人寫物,都能神態逼肖,具有很強的形象性;同時又能把「尖銳」
與「含渾」、「嚴肅」與「幽默」兩種不同藝術特點很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既切合當時
客觀環境與鬥爭形勢的需要,又較為靈活有致。對舊社會的不合理現象,有時雖未正面
加以譏評,但或旁敲側擊,可正言若反,也很能發人深省,使人憤怒。有些文章往往饒
有詩情畫意,《風景談》和《白楊禮讚》兩文,就是顯明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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