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上班

    我找到工作的那一天,我們舉行了慶祝。

    我離開學校已經五個多月了,卻一直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本來我已經打算放
棄希望了。12月份我從加利福尼亞大學佈雷亞分校畢業,獲得了「美國研究學」學士學
位。這並不是一個最實用的專業。從畢業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工作。

    我的教授以及指導老師們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對於一個有事業心的人來說,選擇美
國研究是再合適不過的一門專業。那些「跨學科課程」會使我能夠勝任那些有輝煌前程
的工作,而且在當今的人才市場上,一個有綜合性知識背景的人比起那些只有狹窄的專
業知識的人具有更高的身價。

    通通是放狗屁。

    我敢斷定,加州大學佈雷亞分校的教授們並不想故意破壞我的生活。我還可以肯定,
他們真的認為一張美國研究專業的學歷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而且認為社會上的人們對
此也有同樣的看法。可是他們對我的誤導所產生的最終結果便是,沒有任何人願意僱用
我。大公司的老闆們在報紙上開展的書面討論中說,他們需要選用多方面的人才,不僅
招收商貿專業的人,而且也招收文科專業的人。但事實上,他們在大眾媒體上披露的這
種信息跟實際情況完全是兩碼事。工商專業的畢業生早已收到了好幾個單位的答覆,而
我卻仍舊在西爾斯服裝店推銷男裝,做一名鐘點工。

    其實只能怪我自己,真的。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麼工作,或者說究竟
應該怎樣養活自己。在完成了普通學校的基礎教育之後,我選擇了美國研究這個專業領
域,因為在我剛剛走進大學校門的那個學期,這一專業的課程設置聽上去十分吸引人,
而且它跟我在西爾斯服裝店的工作有著多方面的聯繫。其實我對於自己將要從事的事業、
畢業以後的去向以及未來的生活均沒有任何打算。我既沒有目標,也沒有計劃,是一種
有什麼就要什麼的人。當我離開校園之後,才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可惜一切已
經太晚了。

    這種性格直接影響了我的求職面試,使我至今沒有找到一份工作。

    當然,諸如性格上的種種問題絕對不會出現在我的簡歷之中,我的簡歷簡直可以說
是一份具有極高專業水平的玩意兒,而且說句實話,它讀起來還真他媽的感動人。

    我是在布韋納公園的公共圖書館裡看到這則招聘啟事的。

    那裡有一本很大的活頁央,裡面五花八門,放滿了政府部門、公共機構、私營企業
等各種各樣的招工廣告。每個星期一都會增加下個星期的招聘廣告,因此我每逢星期一
都去那裡查詢。圖書館裡存放的這類廣告比起街頭廣告欄和《洛杉礬時報》刊登的分類
廣告質量高得多。這裡所包含的任何一項工作都比加州大學佈雷亞分校求職中心所推薦
的要強上好幾百倍。

    列於「商業和公司」分類標題下面的這則廣告是需要一名專業技術文書,儘管要求
不太具體,但是看上去我似乎很有希望。

    它並不要求有相關的工作經驗,而且向應聘者提出的惟一要求便是具備商業、計算
機、英語、文科或任何一門專業的學士學位。

    我正好具備了這一條件。

    美國研究大約應該歸為文科專業,因此我抄下了這家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驅車回到
寓所,給簡留了一張便條,放在冰箱上,便立即開車去了歐文市。

    這家公司坐落在一群龐大的、沒有任何個性特徵的建築群中,它本身就是一座毫無
個性的建築,正面和反面看上去毫無區別。我在前台保安的指點下,在空曠的大廳裡找
到了電梯,上樓來到了人事部。我在那裡得到了一份表格、一張墊板、一支筆,坐在一
把舒適的辦公椅上開始填寫那些表格。我已經斷定,這份工作恐怕不會屬於我了,但我
還是按照要求填好所有的內容,並把它交了上去。

    一周以後,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已經為我安排了面試,時間是下個星期三,一
點半。

    我不想去,也告訴簡說我不打算去了。但是星期三一大早,我便打電話向西爾斯公
司請了病假。我在廚房餐桌上舖了一條白色的毛巾,將那件白襯衫熨燙得平整如新。

    我提前一個半小時便到達了面試地點。填寫了另外一些表格之後,有人交給我一份
電腦打印的職務介紹,在人事助理的引導下,我來到了位於大堂中的會議室門口,面試
正在室內進行著。「在你之前只有一名求職者,」人事助理向一扇緊閉的房門點了點頭,
「請坐在這裡等一會兒,很快就會輪到你的。」

    我在門外一把塑料椅上坐下來等候。加州大學求職中心的人曾經建議,面試之前應
該做好充分準備,提前想到那些可能會提到的問題,並要準備好答案。但是儘管我努力
想象,仍然想象不出他們會問到哪些問題。我直起腰板兒,把腦袋緊貼在會議室的門上
仔細聽了一會兒,想聽聽我的競爭對手被提問了哪些問題,以便從他的錯誤中吸取教訓。
但房門是完全隔音的,裡面一片寂靜,我什麼也聽不到。

    我的準備工作至此便宣告結束了。

    我將大廳兩側觀察了一番。這裡環境很不錯,既寬敞又明亮,棕黃色的地毯一塵不
染,雪白的牆壁看得出來是剛剛粉刷過的。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工作環境。一位衣著講
究的年輕女人拿著一摞紙,從走廊的另∼端走來。她從我身邊經過時,連看都沒有看我
一眼。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汗水在胳膊底下順著身體淌個不停。

    感謝上帝,我在套裝外面又增加了一件外套。我將手裡那份職務簡介匆匆掃了一眼。
這上面對於求職者的教育背景有著十分明確的要求,因此我一點兒也不必為此擔心。但
是在冠冕堂皇的、官腔十足的措辭當中,關於這一職務的具體責任卻描述得含糊不清。
看完職務簡介之後,我意識到我對於自己正在申請的這份工作仍然一無所知。

    門開了,一位英俊瀟灑、一副經紀人裝扮的男子手拿皮夾走出了會議室。他比我年
長幾歲,有著非常職業化的風度,精心修飾的短髮光可鑒人。這就是我的競爭對手嗎?
我忽然感到自己簡直毫無準備,就憑我這寒酸的外表和業餘化的打扮,這份工作顯然已
經不屬於我了,我對此確信無疑。

    「瓊斯先生。」

    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一位中年的亞裔女性用手推開了房門,「請進。」

    我站起身,點了點頭,跟她走進了會議室。她向坐在長條會議桌正前方的三位先生
走去,然後在靠近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走上前去。那幾位先生看上去有些令人生畏。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色西裝,臉
上都沒有一絲笑容。靠右邊的一位年長者頭髮灰白,體態臃腫,面容嚴峻,臉上架著一
副深色的眼鏡。

    中間那位最年輕的看來是整個面試中的關鍵人物。他手裡拿著一支筆,面前的會議
桌上放著一些申請表,跟我填寫好並交上去的那些完全一樣。坐在右邊的那個矮個兒男
子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散漫地注視著窗外某個地方。

    坐在中間的那位負責人站了起來,微笑著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們互相握了握,「你
就是鮑勃?」他說。

    我點了點頭。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湯姆。羅傑斯。」他示意我坐在會議桌對面惟一的一把椅子
上,他自己也坐下了。

    我感覺好多了。除了衣著比較規範以外,羅傑斯使人明顯地感受到一種非正式的氣
氛。他在講話過程中不時流露出隨意、輕松的神態舉止,使我立刻放鬆了許多,況且他
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我估計這一點會對我有利。

    羅傑斯低下頭,將我的申請表瀏覽了一遍,點點頭,然後抬起頭來對我微笑著,
「看來你的情況不錯。哦,我忘了向你介紹,這位是人事部的喬。卡恩斯先生。」他沖
那位目光始終注視著窗外的矮個兒男子點了點頭,「這位先生是特德。班克斯,文獻標
准部的領導。」那位最年長的先生迅速朝我點了點頭。

    羅傑斯拿起了另外一張紙。從背面透過來的亮光可以看見一行行打印的字跡。我猜
想,那一定是要向我提問的內容了。

    「你以前用計算機撰寫過文件嗎?『羅傑斯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我想最好直截了當地回答他,也許我會因為誠實而得上幾
分。

    「你熟悉系統軟件和數據庫軟件嗎?」

    由此便開始了一系列專業技術方面的問題,而且話題始終沒有離開同一類型的範疇。
我頓時明白,這份工作我是斷然得不到了,因為提問中出現的計算機術語大多數都是我
聞所未聞的。但是我仍然硬撐著,一直堅持到面試結束。我鼓起勇氣,目的是想試一試
自己堅實的基礎和教育背景以及作為我的強項的寫作技巧能不能派上用場。羅傑斯站起
來,又一次跟我握了手,笑著對我說,會讓我知道結果的。面試過程中始終保持沉默的
那兩位先生直到現在仍然堅持著一言不發。我感謝各位先生為我花費了時間,努力向每
個人點頭以示謝意,之後便離開了會議室。

    我的車在回家的路上熄火了。

    「糟糕的開端注定要以糟糕的結尾告終。」這句老話看來有它一定的道理。長期以
來數不勝數的煩惱使我最終陷入了這場理不清頭緒的混亂之中。我並沒有對這次事故感
到過分意外,我只是覺得累極了。我走下汽車,讓車門敞開著,為了防止交通堵塞,我
手握方向盤,把車推到了路邊。這輛車充其量只是一堆垃圾,它是我從一個早已停業的!
日車市場上買到的,從我買回家的第一天起它始終就是一堆垃圾。我真想把它扔在這裡
不要了,自己步行回家。但是就像通常那樣,我想要做的和真正做的卻完全是兩碼事。

    我鎖好汽車,來到71連鎖店,撥通了汽車救助協會的電話。

    我想,假如我家距離這裡不太遠的話,情況就不至於糟到這種地步。可是我的車是
在距佈雷亞20英里遠的塔斯廷熄的火,汽車救助協會派來拖車的那個尼德森是個生性好
斗的傢伙,他說他只負責把我的車拖到5 公里以內的任何一家修理廠,超過5 公里的路
程我必須支付每公里2.5 美元的額外路費。

    我兜裡的錢所剩無幾,我的耐心也早已消耗盡。我要他立即把我的車拖到佈雷亞大
街的西爾斯公司去,並告訴他說我會支付拖車費用,我自己則搭了個便車回到了家。

    我和簡同時到家。我三言兩語地敘述了我這一天的經歷,好讓她知道我今天實在沒
有心情談話。整個晚上我都靜靜地躺在長沙發上看電視。

    那家公司在星期五傍晚時分打來了電話。

    簡拿起電話之後,叫我去聽,「跟你的工作有關!」她悄悄對我說。

    我從她手中接過話筒,「你好。」

    「是鮑勃嗎?我是自動化界面有限公司的喬。卡恩斯。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得到那份工作了嗎?」

    「你得到它了。」

    我只記得湯姆。羅傑斯,除他以外,面試時還有另外兩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人,
我不知道喬。卡恩斯是其中的哪一位。不過這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我已經得到這份工
作了。

    「你能在星期一來一趟嗎?」

    「沒問題。」我說。

    「咱們到時再見。請你屆時直接上樓,去人事部辦理有關手續。」

    「幾點鐘?」

    「8 點整。」

    「需要穿西裝嗎?」

    「最好配上白襯衣,打好領帶。」

    我真想翩翩起舞,想跳得高高的,還想對著話筒大喊一聲,然而最終我只說了一句,
「謝謝你,卡恩斯先生。」

    「我們星期一見。」

    簡滿懷希望地看著找。我掛上了電話,對她咧著嘴笑,「我得到它了。」我說。

    我們去麥當勞慶祝了一番。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進飯館了,甚至去快餐店這一段短短
的路程對於我們來說也變成了一種享受。我把車開進停車場,回頭看著簡,盡力模仿戲
劇舞台上的誇張表情,然而不很純正的倫敦音暴露出我不具備任何的表演天才,「食品
帶走還是在車裡享用,夫人?」

    她對我的表演心領神會,用傲視一切而又略表不滿的神情歪著腦袋配合著我,「當
然不,」她輕蔑地說,「我們要進餐館,像所有的文明人一樣在餐桌上就餐。」

    兩個人都放聲大笑起來。

    當我們走進麥當勞時,我的感覺好極了。外面很冷,餐館裡面卻暖意融融,十分愜
意,空氣中洋溢著誘人的炸薯條味兒。我們決定美美地揮霍一番,因此兩人各要了一份
巨天霸、大薯條。

    大可樂,還有蘋果派,在緊挨著跟真人一般大小的羅納德。麥當勞全身雕像的四人
餐桌旁就坐。我們的鄰桌是一大家子人,媽媽、爸爸,帶著一位身穿制服、渾身上下後
波普主義打扮的年輕兒子。我從簡的肩膀上觀看著他們吃東西的樣子,感到一種由衷的
滿足和放鬆。簡手捧可樂杯,舉到了我的面前,並示意我也這樣做,然後用紙杯在我的
杯口上碰了一下。她樂得合不攏嘴,「乾杯。」她說。


----------------------------------
書路掃描校對---http://www.shulu.net
----------------------------------
轉載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