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以牙還牙

    我和我的夥伴們相處得十分融洽,雖然其中有幾個跟我更談得來,但是總的來說我
對於大家基本上都很喜歡。說老實話,我為發現和我一樣被冷落的人而感到欣喜若狂,
以至於即使我會痛恨菲利普和他的夥伴們,也同樣會感到非常幸福。

    其實我並不恨他們。

    我喜歡他們。

    而且非常喜歡。

    我感覺到,儘管菲利普那樣說,但他們在此之前還沒有真正組織起來,由於我的出
現才使他們聯合到了一起。儘管我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特別的東西,既沒有想法也沒
有抱負,但我卻像是催化劑,原來由於境遇相同而松散地聚在一起的一群人突然間形成
了一個緊密的組織。

    菲利普在那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跟我在一起,他詳細地詢問有關我的一切,同
時竭力向我灌輸他的思想,希望我在許多問題上跟他保持步調一致。他似乎認為,恐怖
主義的概念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雖然我已經接受了他的理論,而且不止一次地告訴他,
但是他仍舊不停地向我解釋,就像傳教士在點化一位不開化的教徒。

    開始時我還擔心,斯圖爾特被謀殺一案遲早會被發現是我幹的,警察肯定會去公司
輪番詢問,很快便會發現從案發當天起我就失蹤了。當菲利普星期六早上敲我的門時,
我曾懷疑是警察來抓我。菲利曾告訴我,由於我們受到世人的冷落,我們中間從來沒有
任何一個人被抓住過或審問過。我的同事們很可能早已忘記世界上還有我的存在,他們
壓根兒就沒有向警察提起過我。

    我在奧蘭治地方報和洛杉礬的大報上都沒有找到有關斯圖爾特謀殺案的報道。

    我們放了一個星期的假,興致勃勃地跟菲利普一起策劃下一次行動,那是我有生以
來有過的最好的一個星期。我們去了海邊。那裡有很多女人,菲利普說,反正也沒人注
意,我們盡可以大飽眼福。於是我們挨個地比較她們的乳房和三圍,給她們的姿態和臀
部打分。我們還選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目標,大家一起盯著她,看她游泳、日光浴、梳
理頭髮、在以為沒人注意時偷偷瘙癢。與此同時,派一個人對她的每一個動作做現場直
播。

    巴斯特出於一時的衝動和迷亂,他沖向海灘,解開了好幾個獨坐海灘的女人的泳裝
帶。

    我們還去了迪斯尼樂園和納特的貝蕾農場,趁看守注意其他方向的時候悄悄溜進去。
我們還去商店偷東西,相互慫恿別人去偷更多更大的東西,然後飛快地溜出來,混進人
群中哈哈大笑,而巴斯特從無線話務辦公室搬出一只大箱子的時候被當場抓住。每當看
電影時,我們總是派一個人買票,進去後再為其他人打開後門。我好像又回到了自己不
曾有過的童年,做著童年時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這種感覺十分美好。

    我們還在一起聊天,聊我們的家庭、生活和工作,聊我們被冷落的感覺、作為恐怖
分子要做的事情等等。後來我們發現,只有巴斯特和唐結過婚,巴斯特的老婆去世了,
而唐的老婆卻跟一個證券顧問跑了。除此而外,只有菲利普和比爾交過女朋友,其他人
則如同被社會遺棄似的被女人遺棄了。

    我仍然不相信他們關於命運的謬論,但是我開始覺得,也許我們的現狀真有一些必
然性的因素。也許確實有某種非凡的力量在牽引著我們,且不管它是為了創造偉大還是
為了給當代文化增添戲劇性的色彩。

    他們總是到我家聚會,我提出要去菲利普家,被他拒絕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完全信任了我,是否會實施一些考驗的措施,還是本來就這
麼簡單,但是在第一個星期裡,他們都不告訴我他們的住址。不過大家好像都很喜歡我
家,感覺很舒服,這使我異常高興。我們還租過一些錄像帶,擠在客廳裡觀看,有時一
直看到天亮,晚上就擠在沙發上和地板上睡覺。

    融匯於其中的感覺十分美好!

    第二個星期六,菲利普建議說,為了引起世人對我們處境的關注,我們將開始下一
次破壞行動。大家又都聚集到我家,簡單地吃了午餐之後,我將椅子倒過來,踩在上面,
「好吧,我們這就干!你說吧,怎麼干?」

    菲利普搖搖頭說:「不是現在。我們是搞恐怖活動,不是一般的社會活動,我需要
做好充分的準備。」

    「這一次的目標是哪裡?什麼時候開始?」

    「哪裡?市政府,奧蘭治市政府。」

    「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過去工作的地方。我還有鑰匙和安全卡,我們能夠混進去。」

    「你過去在奧蘭治市政府工作?」

    「我過去是市政執行官助理。」菲利普說。

    這使我感到十分意外。雖然我不能確定菲利普在成為恐怖分子以前到底干什麼工作,
但我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覺得他應該干一些更富有冒險性或更具危險性的工作,
像拍電影或做偵探之類,那樣才合情合理,因為他雖然在我們中間很像一個領導,但他
同樣是個被社會遺棄的人,是一個平庸的無名之輩。

    「什麼時候干?」比特問。

    「星期二。」

    我掃視了一下眾人,點點頭表示了同意,「就星期二吧!」

    我們分頭出發,因為菲利普不讓我們一起走。

    我到的時候,車位上已經有好幾輛車了,其他幾個人都在菲利普指定的大樓後門轉
悠,只有菲利普還沒有來。我停了車,向他們走去。大家都不說話,似乎有一種默契,
在共同期待著什麼。

    巴斯特帶來了一個朋友,也是60多歲,穿著一身制服,上面還掛著工作證,寫著
「朱尼亞」,意為幼小。想到這個名字和他本人年齡之間的不協調,我不禁笑了起來。
那人回過頭來對我微笑,為自己被人注意而感到高興。我則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朋友朱尼亞,」巴斯特介紹道,「他也加入了我們的組織。」

    聽他這樣一說,大家都走來跟他握手表示歡迎,顯然以前還不認識,剛才那種不太
自然的沉默頓時被打破了。我也同樣跟他握了握手,說了一些歡迎的話,顯得有些尷尬。
其實不久前我的地位還跟朱尼亞一樣。但是從相反的角度去看,這一切都顯得十分荒誕,
令人感到迷惘。

    朱尼亞顯得很激動,看得出來,巴斯特已經對他說過有關恐怖組織的情況,他遇到
我們一點也不顯得困惑和奇怪,他微笑著,眼裡閃著淚花,一邊和大家握手,一邊重複
著大家的名字。

    這時菲利普來了。哦!他的外表真夠神氣!一身質地昂貴、做工考究的套裝,修整
得紋絲不亂的髮型,看上去真有些總統的氣派,完全是一副現代領導人的形象。他面色
冷峻,以曾是這裡主管的神氣穿過停車場,昂首闊步地向這裡走來。

    大家開始安靜下來,當菲利普非常自信地走上路線的時候,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
以前,我只有作為觀察員,而不是參加者時才經歷過這種時刻。我感覺像在演戲,所有
的演員都隨著音樂的高漲而開始全身心地投入演出。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重要組
織的一分子。

    這就是平民恐怖組織。

    我忽然明白了這個概念背後的涵義,理解了菲利普苦心孤詣地向我解釋的東西。

    這時他沖我笑了笑,似乎能聽到我在想什麼。他拿出鑰匙和安全卡,插進大門旁邊
的電子插孔。喀噠一聲,門打開了。

    「我們進去!」他說。

    我們跟他進入了大樓。他又停住了腳步,謹慎地將大門鎖好,接著穿過一條陰暗的
走廊,來到了電梯旁。菲利普按下了上樓的開關,金屬門打開了,由於剛剛走出黑暗,
我們一時不能適應電梯裡的刺眼亮光。

    「去二樓。」菲利普說著按下了二樓的按鈕。

    二樓比一樓更黑,但菲利普對這裡十分熟悉,他逐一打開大燈,接著牆上的小熒光
燈也亮了起來,將一個大房間照得通明瓦亮。這個房間的前方是一個凹過去的前台,裡
面用模板隔成一間一間的隔間。

    「這邊走。」他說。

    我們跟他繞過前台,穿過迷宮般的小工作間,來到一只緊閉著的木門前。他開門進
去,打開了燈。

    我吃了一驚,感到這個地方似曾相識。這是一個會議室,空曠的房間裡放了一張很
長的會議桌,一側的金屬架上擺著電視和錄像機,我在自動化界面公司參加面試的那間
會議室簡直跟這裡一模一樣。

    「這裡跟我原來那家公司的會議室完全一樣!」唐脫口而出。

    「好像是沃德公司的培訓室。」湯姆說。

    「我覺得像我們的多功能廳。」比爾說。

    菲利普舉起了雙手,「我知道,」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們,「我們是被遺棄的人。」
說到這裡,他有若有所思地環顧一周,將目光停在了朱尼亞身上,沖他微笑著,儘管沒
有說明,但已經默默地表示了對他的歡迎。他繼續說道,「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們都曾
有過極其類似的生活經歷。」

    「這是有原因的,絕非偶然,也不是巧合。我們今天能夠相遇並且一起做事也不是
事出偶然。這是注定要發生的。我們被上帝選出來並賦予了特殊的使命,這是一次我們
施展才華的機會。」

    「也許你們一開始會覺得這不是才華,而是禍水。但是你們已經親眼看到我們一起
能做許多事,能夠去許多地方,採取各種行動。你們自己看吧,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他停了一下,接著又說,「我們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惟一被社會遺棄的人,還有很多被遺
棄的人我們還不認識,也許永遠都不會認識,他們在絕望中默默地度過一生。為了我們,
也為了和我們一樣的人們,我們必須進行鬥爭。因為我們有機會,有能力,也有責任為
世界上不為人知的這一小部分人爭取自己的權利。今天我們在這裡並不只是因為我們要
來,而是因為我們是被選中的平民恐怖分子。」

    我感到熱血沸騰,我幾乎要歡呼雀躍了。我知道其他人也跟我一樣。

    「平民恐怖分子?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有責任代表那些被忘記,被漠視,
不被認可和賞識的人說話。我們要講出他們的心聲,使他們得到社會的承認。我們已經
被忽視了這麼長時間,不能再被忽視了。我們要讓全世界驚醒,讓他們聆聽我們的聲音,
我們要對每一個人大聲呼喊:」我們來了!我們來了!

    我們來了!「

    「好啊!」斯蒂芬激動得揮舞著拳頭。

    我也同樣激動不已。

    菲利普笑著說,「我們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些呢?怎麼樣才能吸引社會的注意力呢?
要靠暴力,靠有創造性和建設性的暴力行動。綁架人質,轟炸大樓,我們盡一切努力使
我們被理解、被接受,使整個美國中部都來注意我們。游戲已經結束了,我們已有一個
不小的聯盟,要開始正式行動了。」

    說完,他從那昂貴的套裝裡掏出一個錘子。然後轉過身去,平靜而冷酷地朝電視屏
幕砸去。隨著「砰」的一聲響,破碎的玻璃四散飛去,濺得到處都是。

    接著,他又用同樣的方式砸碎了錄像機。

    「奧蘭治城市新聞肯定會報道這件事的。」他說,『啃定回有文章報道說,一個神
秘的人闖進市政府摧毀了視聽設備,就是這樣。「他邊說邊猛地將電視推到地上,」我
們以前的行動不熟練也不集中,既沒有很好地選擇目標,也沒有適當地表明我們的身份,
所以才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說著又伸手去衣袋裡掏東西,」這次,我專門做了名片。
是專業印刷的商業名片,上面列著我們組織的名稱。我們將把它們留在作案現場以讓他
們知道我們。「

    他把名片傳給我們,我一看,是白底紅字,寫著:「反對被冷落!

    平民恐怖分子「

    「很好!」斯蒂芬說,「太好了!」

    「我們破壞得越厲害,有關我們的文章就會越長,我們獲得的注意力也會越多。」
菲利普在我們面前繞著桌子邊走邊說,「跟我走!」

    我們跟著他去了外面的工作間。他俯身打開桌上的一台電腦說:「他們早把我給忘
了。甚至都沒想到要修改我的密碼。真是笨蛋。」他打開保護欄,輸入了身份識別號和
密碼,屏幕上就出現了財產記錄。其中一列是所有者的姓名,另一列是財產的估價。

    菲利普敲了兩個鍵,記錄就全被刪掉了。

    「走吧!」他說,「他們一定會認為是遇到了很厲害的電腦黑客,刪掉了許多重要
的政府記錄。這會被登在文摘報,或時報的奧蘭治專版上。」

    他站起身來,將電腦顯示器拉出來,「匡」的一聲摔到地板上,然後又用腳將屏幕
踢碎,用胳膊將桌子上的其他東西統統推到地上。

    「我們可以肆意妄為,那些笨蛋永遠都抓不住我們!」他說著,跳到桌子上,將錘
子高高舉起,喊道,「我們剷平這個鬼地方!」

    我們在他的指揮下開始分散行動。我先搗毀了一培模板牆,砸了一台顯示器,又打
開文件箱,把能夠看的都胡亂地翻了出來。我感覺爽極了,又激動又興奮,平時壓在心
頭的敵對和失望的心理在奧蘭治市政府這些無名的沒有知覺的物體上得到了充分的宣洩。

    整個樓裡一片廢墟。

    半個小時後,我們一個個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來到電梯旁集合。

    看著這一切,菲利普笑得合不攏嘴。他說:「這件事一定會受到重視和調查,並得
到相應報道。這是一個好的開端。」說著打開了電梯門,我們走了進去。

    電梯門即將合攏的一剎那,他將鑰匙和安全卡扔到了二樓的地毯上。

    「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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