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手刃頑兇

    噩夢已經結束,卻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我單槍匹馬拯救了整個湯普森城,使它從此擺脫了無休無止的系列殺手的煩擾。

    簡是誰一知道這件事的人。

    我想告訴拉爾夫,也曾試圖告訴警察局長,但是他們都看不見我。我甚至還發出了
若干封匿名信,寄給市長、警察局長、新聞媒體,以及所有那些能夠把消息傳播出去的
人。可是依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官方仍在繼續著他們那沒完沒了地、盲目地尋找
殺手的行動。

    第二個星期,我拉上了窗簾,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只有要吃飯和去衛生間時
才出來。我的煩惱並非由於我沒有得到社會的承認,也不是由於我又殺了一個人。

    是由於……另一個世界的侵入。

    原因正是如此。另一個世界。現在我知道了。我越來越經常地看到陌生的地平線,
不屬於地球的沙D 域的植物物種、地質結構、顏色搭配。我不知道它們是否屬於跟我們
分享同一個維度空間的另一維度的一部分,或者還有什麼別的解釋,但是我知道,這個
另外的世界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集地入侵了我的生存空間。即使我把自己鎖在臥室裡
也於事無補,因為地毯越來越經常地變成了一片橘黃色的草坪,牆壁也不再是白色的水
泥石灰,而是變成了透明的窗戶,通過它可以透視到奇妙的景色,從頭頂的天花板上看
到,棕色的雲彩飄浮在金色的天空。我早該離開簡,獨自一個人生活了,可是我沒有。
我試圖跟這些幻象或者具象、或者管它叫什麼名字的東西做鬥爭,但是我再也不會像過
去那樣離開簡了。我會跟簡更加親密,把我看到的一切、感覺到的一切通通都告訴她,
而且似乎只要我跟她在一起,另一個世界的侵入就會有所退卻。

    星期天,我看到了那個怪物。

    到目前為止,我所能夠透視到的另一個世界還僅限於植物。

    巖石和大自然,從來沒有涉及到動物的領域。星期天早上一覺醒來,當我拉開窗簾
向外看時,我突然看到,橘黃色的草坪上有一只怪物在盯著我看。當我看到它時,它開
始沿著繁茂的草叢移動起來,外表就像一只巨大無比的蜘蛛,足有一匹馬那麼大。

    雖然相距很遠,我仍能看到它那令人毛骨驚然的可怕神情。它那只長著長毛的嘴大
張著,發出嚇人的絲絲聲。我立即放下窗簾,離開了窗口。我不知道那怪物在說些什麼,
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繼續觀察下去,我一定會弄明白它究竟說的是
什麼。

    我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那天我又去了一趟菲利普的家。簡要跟我一起去,我堅決不同意。我撒謊說菲利普
看到她會很不自在,他希望我們兩人談話時沒有外人。儘管她有些不情願,最後還是相
信了我。其實我說的並不是實話——我確信菲利普一定會願意看到她,但是不知道出於
什麼原因,我不希望她跟菲利普見面。不過我對她說的這些謊話其實並無惡意。

    當我離他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已經開了門。他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我上次
見到他至今不過兩周,但是他卻憔懷了許多。從外表上看並沒有顯著的變化,只是……
他的身上似乎缺少了一種東西。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變得麻木不仁、毫無表情,就像櫥
窗裡的一尊模特,他原先那種與眾不同的獨特個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我也變成了他這副樣子?

    當他叫我的名字時,我似乎又看到了他那種獨特的氣質,他的聲音使我感覺到了那
種曾經把我拉到他身邊來的智慧和力量。

    我跟著他走進了房間,只見遍地都是灰塵和空酒瓶,還有許多色彩斑斕的植物。我
吃驚地看著他,「你能觸摸到那些東西嗎?」

    他點點頭。

    我順手從咖啡桌上拿起了一根藍色的樹枝,用手輕輕摸了一遍,心裡頓時感到異常
輕松。

    「你很快就會發展到我這一步的。」他傷感地說。

    那個小丑對我說,你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我點了點頭,望著地板上那些遭到破壞的奇花異草,清了清嗓子說,「你還能感覺
到那種奇怪的……」說了一半我又嚥了回去。

    他知道我想說什麼,「那是最後一次。自從恐怖組織解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過那種
直覺了。」

    「你再也沒有殺過人嗎?」

    他笑了笑,「沒有。」

    我曾經在沙塵暴發生的夜晚去鄰居家裡尋找過菲利普,當時他正在那裡濫殺無辜。
從那以後我便始終被一個問題困擾著,我覺得現在必須問清楚了,「那天晚上你在跟誰
說話?」我問道。

    「我認為是上帝。」

    「你認為?」

    「就是那個不停地叫我『菲利普』的聲音。甚至當我還不知道自己受到冷落之前,
我就在夢裡聽到過它的聲音。它告訴我,我的名字應該叫菲利普,它還要我把所有的恐
怖主義者組織到∼起。另外它還告訴我一些其他事情。」

    「是你的直覺嗎?」

    他點點頭,「我曾經在夢裡見到過它。當時我被嚇壞了,因為它就藏在樹蔭底下。
它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看著遠方,「不,這樣說還不夠
準確,應該說,它使我內心充滿了恐懼。我確實認為那聲音來自上帝。我知道這話聽起
來像是一派胡言。」

    「現在你怎樣想?」

    「現在?假如從另一個維度空間來看的話,現在我認為它可能是某種存在物。」

    另一個維度空間。

    看著窗外那片覆蓋了整個街道的紫色森林,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了,「我想我真的看見過一次。那次不是在夢裡,而是在我
的窗外。」

    我不想知道他究竟看見了什麼,或者他認為自己看見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他的確想
告訴我。

    「那東西就藏在樹蔭下面,外形酷似蜘蛛,個頭卻像駱駝一般大。我能看見它的眼
睛、眉毛、牙齒、毛髮和蹄子。而且它認識我。」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甚至不敢往窗外看了。

    「我經常在想,我們都是被上帝選中的人,」菲利普說道,「我們之所以離上帝最
近,是因為我們實在太平庸了。我喜歡平庸,我認為平庸就是完美。這就是上帝想要創
造的人。人類具有進化和蛻變的潛能,但只有我們這些平庸之輩才擁有完美,才能得到
上帝的慈悲。」

    「但是,」他看著窗外說,「現在我卻在想,我們更能夠接受來自於它那裡的心靈
感應以及各種信息、現象。」他轉過身來看著我,「你聽說過古希臘神話中那只人身羊
蹄、頭上長角的畜牧之神『潘』的故事嗎?」

    我搖搖頭。

    「那是一個與異度空間神秘接觸的恐怖故事。」說著他便走到桌旁,那裡堆著許多
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他從其中挑出一本,遞了給我,「就是這一本,你讀一讀吧。」

    我看了一眼封面。《恐怖及超自然之力的神話》。書中有一頁是折著的,我翻開了
那一頁,第一眼便看到了「希臘人身獸面神『潘』的故事——作者:阿瑟。馬欽」。

    「你最好讀一下這一章,」他又說了一遍。

    我看了看他,「現在嗎?」

    「只需要花半個小時就可以讀完它。我可以看著電視等你讀完。」

    「我不能。」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眨了眨眼睛,「跟你談話。」

    「談些什麼?」

    「關於……」

    「關於你看到的一些東西嗎?莫非你看到了剛才我所描述的那些東西嗎?」

    我搖了搖頭。

    「那麼,你一定看到了一些類似蜘蛛的東西。」

    我看著他,慢慢地點點頭。

    「你一定要讀一讀這個故事。」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不知道一本虛構的恐怖小說對我們的境況究竟有什麼意義,
但是我很快便明白了。奇怪的是,書裡描寫的情形與菲利普所描述的以及我所親身經歷
的一切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我感到極不舒服。一個瘋狂的科學家想出了一個從我們這
個空間輸送到另一個維度空間的轉換辦法,他把一個女人送進了異度空間,儘管她最後
完好無損地返回,但是卻完全瘋了。她看到了那個可怕的、在古代被稱之為人身背面神
的怪物,她在那裡懷孕了,還生下了一個女兒。當女兒長大以後,能夠隨意來往於兩個
空間之間,但是她在我們的空間裡變成了一名殺人狂。她勾引男人,當他們發現了她的
真實面目之後便會被迫自殺。人們終於找到了她,並殺了她。

    菲利曾用筆在許多章節中劃了線。例如,她女兒從一片草地上走過時突然消失了;
當她穿梭往返於兩個空間之間的時候,在空中留下了沉重的份量。有一段話詳細描述了
那種既無法用語言描述、又令人難以想象的神秘力量,它的震撼力遠非人類所能理解。
故事的結局是,那個怪物——也就是那個女兒終於回到了異度空間,永遠留在了她真正
的夥伴們身邊。

    這個最後的結局使我打了個冷戰,我似乎看到瘋狂殺手帶著纍纍傷痕,狼狽不堪地
向紫色的森林中逃去。對於他們來說那裡才是最安全的。

    當我會上書時,菲利普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你不感到這個故事很熟悉嗎?」

    「它畢竟只是一個故事。」我說。

    「但是它比人們所能想象的、甚至比作者本人所能夠了解的要真實得多。我們兩個
人都看到了另一個空間裡的東西。」他停了一下,又說,「我曾經聽到過古希臘神話中
那個人身獸面神的聲音。」

    我看著他。我無法相信,但也不能不信。

    「我們這些人就是異度空間的傳遞者,」他繼續說道,「我們能看到它們、聽到它
們的聲音、並能夠從它們那裡獲取信息。這就是我們的使命,我們來這個空間的目的。
這也是我們這個被冷落族群得以形成的原因。我們兩人可以將神秘力量傳遞給其他被冷
落的人,讓他們都知道,他們可以告訴那些像喬一樣亦此亦彼、介於兩者之間的人,喬
再告訴他們這個空間裡的人。」

    「可是其他被冷落者已經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了,」我說,「而且我還記得你說過,
喬已不再被冷落了嗎?」

    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反對。

    「況且,傳遞者並不意味著我們的全部。它並不能使我們比別人更平庸,而且它跟
平庸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人是單向度的。一個黑人並不僅僅是一個黑人而已,他同時還是一個男人,
是某人的兒子。也許還是哥哥、丈夫或是父親;他可能喜歡快板、搖滾或者是古典音樂。
他還可能是一個運動員或學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側面。沒有一個人是一維的,可以只
用一個詞來描述。」他停了一下,「我們也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他。我也不知道是否願意相信他。

    我只是覺得被忽視不應該是我生存的惟一原因,是我生命的最大特徵。但如果說我
的生活完全與此無關,與我自己的個性天賦或者我們這個集體的特徵沒有任何關係的話,
恐怕我也不會承認。

    菲利普向前傾了傾,又說:「也許,這就是整個人類將來的趨向,是一切事物正在
發展的趨勢。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目標,是被忽視一族演化的最終副產品。也許有一天,
每個人都將能夠在兩個世界之間來回穿梭。也許我們會是海倫的夥伴。」他說著指了指
書。

    我想起了那個兇手,他那明顯的瘋態,雖然確實會使人聯想到故事中的那個女兒,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說:「不!」

    「為什麼?」

    「我們並不會進化為能夠在兩個世界或什麼的地方自由穿梭的高級的生物。我們正
從這個世界退出,進入另一個。我們正在被它吞吸進去。然後,就從這裡消失。這就是
進化的目的?

    把人們從他們所愛的地方拉出去與那些可怕的蜘蛛生活在一起?我想不是。「

    「你太鼠目寸光了。」

    「不,我不是。」我搖了搖頭,「況且,我並不在意這些。我並不想去那裡。我甚
至不想看到它。我只想和簡呆在這裡。如果你把花在想它到底怎麼回事上的時間用來想
怎樣才能阻止這個過程,也許我們還會倖存。」

    「不,我不能。」他說。

    不,我不能。

    我盯著菲利普,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一直都在指望他來拯救我,帶我離開這
個混亂的境地。而此時,他的斷然拒絕像一把刀插到了我的心上。突然間,我發現原來
他那些複雜的理論,他編的故事,一切都是為了說明我們不可能再回去了這個事實,我
們是注定這樣的。我突然發現,菲利普和我一樣被那莫名的怪物嚇著了。

    「我們打算怎麼辦呢?」我問道。

    「沒有什麼可以做,我們無能為力。」

    「放屁!」我使勁拍了一下咖啡桌說,「我們怎麼能束手待斃呢?」

    菲利普看著我。不,不是菲利普,是戴維在看著我,菲利普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
一個疲倦的,順從的,失魂落魄的男人,「我們會的,」他說,「我們也會的。」

    我憤怒地站了起來,一聲也不吭地走了出來。他好像在後面說什麼,但我聽不到,
也不想聽。憤怒的眼淚一瀉而下,我大步穿過樹林來到我的車旁。現在總算明白了,菲
利普根本幫不了我,沒有人能幫我。我安慰自己,努力讓自己相信將會出現奇跡,在我
被完全弄走之前會有人來阻止這個必然的過程,可是不行。「我開車走了,穿過湯姆森,
穿過另一個世界。

    我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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