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飄發帶者他的人回部落時,正好赶上族里的哀悼。

    為了复仇而去攻打猶茲族的勇士回來了。

    戰況不妙。

    他們只偷到六匹馬,這不但不足以彌補損失,而且這六匹馬在回來途中走失,所以,他
們是空手而返。

    回來的人中,有四個受傷,其中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不過,這并不是真正的悲劇,真
正的悲劇是死在戰場上的六個人,尸体都帶回來了,放在橇子上,由于他們只有四條毯子,
所以,有兩個人沒有覆蓋。

    其中一個是站立舞拳的丈夫。

    這些死者的名字,將永不許再提起。

    2

    由于月經來,站立舞拳進入月經帳篷,這個帳篷專為月經來臨婦女而設,扎在所有帳篷
的最外圍,丈夫的朋友,就站在帳篷外,把噩耗告訴她。

    乍听噩耗,簡直就像當頭棒喝,她跌坐在地上,雙手落在膝上,頭微俯,然后便一動也
不動地坐了一整個下午,月經室里的其他婦女,有她們的各自活動,但是站立舞拳卻像塑
像,一動也不動地讓悲傷咬噬她的心靈。

    別人不是不想安慰她,但是她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站立舞拳是白人,她們不知道白人
婦女如何處理這類的危机,所以,她們只能看著她,讓她孤獨。

    這种處理方式是對的。

    雖然站立舞拳如此痛苦,但是一整個下午,她沒有掉一滴淚,沒有哭出一聲,她的全部
思想集中在“失落”上,失去丈夫,就等于失去她自己,她的淚干了。

    事實上,她是一個不落淚的女人,站立舞拳回憶往事,在短短的二十六歲生涯中,她遇
到過許多傷心事,然而沒有一次讓她落淚,唯一次,是第二個孩子過世時,悲傷擊垮她,她
無法抑止自己不要落淚,她哭,淚水儒濕袍子,仍然沒有辦法去除喪子之痛。

    族人早已說過要丈夫再娶的話,而他也對她說:“我有你就夠了。”但是這還不夠,唯
有母親,才知道失去儿子的悲傷。

    丈夫一直陪著她。

    “我一無所有。”她告訴他。

    起初,他沒有回答,一會儿后,他移坐到她身邊,“靠過來。”他脫下她的袍子,雙手
抱住她。

    “你有我就夠了。”

    站立舞拳忘不了那次的做愛,她哭得太傷心,以至于精神恍惚,但是丈夫是她的靠山,
有他在,她在蘇族中的生活,怡然自得。她從痛苦之中解除,他們做愛,一次又一次,即使
是晨起的太陽也阻止不了他們,這是他們兩個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太陽升
起后,沒有离開帳篷。

    他們睡著了,甜睡之后,站立舞拳宛如脫胎換骨,她不再思考印第安或白种人之間的問
題,她覺得獨立而自由。

    但是現在,站立舞拳黯然神傷,這一次,“失落”徹底擊垮她了。

    丈夫過世,她將失去一切,她不再身為人妻,不再屬于蘇族一員,甚至,她也不是一個
女人了,現在,她真的一無所有,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予她精神支持了。

    既然如此,她還等什么?

    一把刀就藏在帳篷毯子底下,她看見自己拿起這把刀,很快藏進胸口衣服里,低著頭她
可以看到刀柄。

    她等了很久,直到帳篷里的其他女人不再注意她時,她匍匐在地上,刀子便從領口滑
落。

    是時候了。

    她雙手握住刀柄,將刀子高舉到面前,刀鋒閃閃發亮,她大叫一聲,用力將刀子刺向心
臟。

    一個女人及時救了她的命,她在站立舞拳大叫時回頭,并且同時推開她的手,刀子滑過
站立舞拳的前胸,刺進手肘彎處。

    但是站立舞拳還不罷休,她還想尋死,不過,別人不允許,大家全部圍過來,有人抓住
她,有人搶走她的刀,站立舞拳崩潰了,她躺進姊妹的怀中,開始哭泣。

    她們半拖半拉地將她帶到床上,有一個人像哄小孩般地搖著她,另外有兩個人,則是迅
速包扎她的傷口。

    她一直哭,不肯停止,所以蘇族妹妹必須輪番來安慰她,她哭到無聲無淚時,仍以抽搐
來發泄傷痛。

    “我一無所有,我一無所有,我一無所有。”

    她不停他說著,眼睛又紅又腫,她像要睡著,但是卻睡不了。

    到了夜晚,有人拿了一點酒給她,她喝了一口,愈喝愈想喝,于是,便喝下整只牛角的
酒。

    “我一無所有。”

    她再次說這話,不過聲音穩定多了,蘇族妹妹們知道她已度過難關,她們輕撫她的頭
發,用毯子包往她小小的肩膀。

    3

    當站立舞拳因為哭泣而睡著時,鄧巴中尉卻因為門外的聲音而醒來。

    他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到床底去撈他的槍,不過,門外的聲音大熟悉了,是西斯可,又
自己回來了。

    鄧巴中尉不敢輕敵,他無聲溜下床鋪,悄悄地走出小茅屋。

    天還沒有亮,晚星高挂天際,中尉張望,除了西斯可外,沒有人來到他的營地。

    他去牽西斯可,發現西斯可背上的毛粘結著干掉的汗水,他得意地笑了,大聲問:

    “我猜你讓他們追得很辛苦,是不是?我帶你去喝水。”

    他帶西斯可到河邊喝水時,心里有了一种异樣的感覺,他覺得堅強,這是不可能的,但
卻是事實,為什么?因為中午的那次交鋒嗎?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印第安勇士,他們剽悍強
壯,即使面對他的槍杆子,仍然無畏無懼,他們對他展現力与美,最原始,屬于人類心底的
古老勇气。中尉伸展雙臂,在他心里也有這种勇气,現在更加堅強而積极。

    等待。他想,等待一直是我的主張。

    但是,我究竟在等什么呢?等待有人來這里找我?等待印第安人來帶走我的馬?還是,
我只是單純地想等待那壯觀的水牛群?

    他搖頭,將一粒石子丟人水中,笑自己傻。

    他不敢相信這是他的主張,他從來不會做守株待兔的事情,但是過去兩個星期,他卻是
再消极、再被動也沒有了。

    我必須停止等待了。

    就在他還沒有能夠多想時,閃耀在河面上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輪滿月自河面上升起。

    出于下意識地,他騎著西斯可爬上山崖。

    這真是一個壯麗的景象,圓大的月亮,黃澄澄的,像一面閃亮的銅鑼,升向黑藍的天
空,星子黯然失色,大草原則沐浴在一個微暈昏黃的光輝中,太美妙了,這就像一個呼喚他
的嶄新世界。

    他點燃一支煙,月亮很快爬上山頭,整個山的脊線,在剎那間清楚明顯。

    然后,月亮由黃澄澄逐漸轉白,愈來愈白,愈來愈亮,最后,像一枚巨大金幣嵌在天
上,風微微吹著,空气冰涼清爽,大草原在月亮照耀下,也顯得明亮許多,鄧巴中尉看到翠
綠的水牛草葉柄,在月光下,竟然閃耀翠玉的光彩。

    他騎著馬在大草原里繞了半小時,整片大草原晶瑩剔透,宛如沉浸在水中一般。他享受
這半小時的每一分鐘,當他回來時,心中充滿了喜悅与信心。

    現在,他不再后悔來此地,也不可期待援兵來到,他不改變睡覺習慣,不諒慌失措地四
處巡邏,夜間,他仍要睡眠,要好好地完全入睡。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等待,他要采取主動。

    明天一早,他就要出發去找那些印第安人。

    万一印第安人把他吃了呢?

    好吧,如果印第安人把他吃了,那么魔鬼會會找他們算帳。總之,他不再等待。

    4

    第二天早晨,站立舞拳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雙關怀的眼睛注視著她,事實上,帳篷內有
許多人盯著她看,她明白怎么一回事了,為了生存,印第安人死傷無數,生命無常,她沒有
体認這個事實,她的表現与其他印第安人截然不同,她覺得很尷尬。

    無地自容。

    不過,她們沒有刺激她,她們問她是否要吃點東西,站立舞拳點頭,好的,吃點東西不
錯。

    吃過東西以后,她的精神好多了,其他婦女便放下她去做各自的活,世界仍照它的韻律
前進,日子仍然要過,站立舞拳覺得堅強一些了。

    不過,她的心碎了,她知道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心碎自然會痊愈,然而現在,她非常非
常地想念她的丈夫。

    她要為丈夫而哀悼。

    她不能再待在月經房內,眾目睽睽下,她沒有辦法發泄自己的悲傷,她必須獨處。

    天色還早,不過婦女們知道她要出去時,仍然為她打點,有人幫她梳理滿頭亂發,有人
替她換上最好的衣服,另外一個人,出去牽她丈夫的馬來給站立舞拳騎。

    在束上腰帶時,站立舞拳把她的小刀插在腰帶上,沒有人阻止她,雖然前一天她曾經想
不開,但是現在,她似乎冷靜下來了,她會好好的活下去,族里的女人,有很多人經歷過站
立舞拳的心境,她們相信她會熬過去。

    當站立舞拳走出帳篷時,她們站起來送她出去,一個美麗、奇异而悲傷的背影,有人牽
來一匹馬給她,她沒有跨上馬背,只是牽著馬走人開闊的大草原。

    沒有人在背后叫她,沒有人為她傷心落淚,她們只是看著她走,希望她在回來以后,能
夠更堅強。

    大家都喜歡站立舞拳。

    5

    鄧巴中尉做出發前的准備。

    他在太陽還未東升之前起床,希望能在破曉之前做好准備,趁著曉色踏上征途,所以他
匆匆喝過咖啡,并且兩口地噴完每日第一支煙。

    然后,他出去門外,補給室和小營房分別插著一面美國國旗,相形之下,補給室的國旗
顯得較為干淨新穎,所以他爬上屋頂,把補給室的國旗取下來。

    然后,他劈開畜欄的一根欄杆,放在地上比對他的身高后,將這根欄杆劈出适當的長度
做為旗竿,當國旗縛上去以后,竟成為相當不錯的旗幟。

    然后,他花了一個小時為西斯可梳理,他梳通他背上及尾巴上的毛發,又為它挖耳朵,
擦亮蹄子。

    西斯可有一件袍子,紫色的絨布,為了使這件絨布表現出質感,他起碼拿著軟刷子刷了
几十遍,當絨布披在西斯可背上時。這匹駿馬美得像雜志上的圖片。

    他把西斯可牽到青草地,怕西斯可在畜欄踏步,揚起塵沙,弄臟了它,然后,鄧巴中尉
便為自己的門面打理了,他找出藍色制服,像刷西斯可袍子一樣,他用力刷直藍色制服上的
每一寸布料,制服上有漂亮的金扣子,他用軟布將每一顆扣子擦得閃閃發亮,如果有油漆的
話,他會不厭其煩地將長褲側面黃色滾條邊,好好修補一番,不過,他沒有黃油漆,只能用
軟毛刷盡力刷理了。

    昨天晚上,他已經將及膝的新靴子拿出來了,現在,他用鞋油再擦一遍,黑色皮靴光可
鑒人。

    接著,便是洗澡和刮胡子了,鄧巴中尉匆匆跑下河,沒有浸泡,刷洗過后,便跳出河
面,開始刮胡子,他刮了兩遍,整個下巴找不到一根胡渣子,梳洗工作在五分鐘內完成,他
跑回小茅屋,穿上漂亮的制服。

    6

    西斯可不相信地看著迎面而來的男人,這個男人的腰間,系著一條漂亮的紅綢巾,即使
沒有紅綢巾,這個帥气英俊的男人,亦足以讓西斯可睜大眼睛。從來沒有人看過鄧巴中尉穿
上全套制服,包括与主人形影不离的西斯可。

    中尉平常并不邋遢,但是無論是重要會議或覲見將軍時,也未曾如此盛裝。

    中尉帶著他最喜愛的大海軍左輪槍,槍枝擦得閃閃發亮,還帶著一面隨風飄搖的美國國
旗,如此俊挺的中尉,會令所有少女動心,西斯可忍不住地對著中尉嘶叫,仿佛說:

    “瞧,這是誰?”

    中尉沒有口答,他拍拍西斯可的脖子,便躍上馬背,馳向廣闊無垠的大草原。

    中尉曾經回過頭注視他的營地,或許這一回頭,會是他這一生中,最后一次回頭,他永
遠沒有辦法再回這個地方。太陽剛升出地平面,就已耀眼得令他睜不開眼,此地美景,令他
流連陶醉,但他并不沉迷,西方天空再次升起黑煙,這黑煙第一次出現時,曾令他誤以為是
大草原失火,但是現在,他知道黑煙是印第安人的炊煙,隨著黑煙前進,他就可以找到他
們。

    中尉低下頭看自己的靴子,鞋尖門耀著陽光,此刻最好有一杯威士忌暖口,但是這是奢
望,他雙腿一夾,西斯可便朝西方草原跑去,風輕輕地吹,他不知道与印第安人見面后會發
生什么事,不過……

    他已經出發了。

    7

    站立舞拳沒有計划,她的哀悼不具形式。

    她找到一處小山丘,山上有一棵橡樹,她騎著馬爬上這座山丘,平常的印第安人不會這
么做。印第安人喜歡的是盆地里的大草原,大草原宛如海洋,足以承受他們的情感,但是站
立舞拳卻選擇山丘。她認為在山丘上,大靈可以感受她的祈禱和哀悼。

    所以,她爬上山丘,山丘寂靜孤立,正适合她的心情,她把馬縛在橡樹上,走到山后的
背陽面,雙腿交疊,盤坐在地上。

    風輕輕吹著,姊妹們為她的頭發打了三絡辮子,她解開辮子,讓風吹進她的卷發里,然
后,她閉上限,開始回憶生命中的不幸遭遇。

    几分鐘后,一首印第安歌曲進入她腦海,歌詞貼切她心靈,不自主地,她以全心靈唱這
首歌,歌聲悠揚,隨風飄進大草原里。

    歌詞是在頌贊一位男人的美德,好男人應該是好丈夫和好勇士,歌詞的最后兩句是:

    “他是一個好男人,他對我很好。”

    站立舞拳的歌聲停止了,她閉著眼仰頭向天,此刻她并不想死,她只是要把心里的痛苦
挖掘出來。她從腰問取下小刀,輕輕地在手臂上划了一條兩尺長的傷口,血從傷口冒出來,
站立舞拳沒有止血,她的另一只手握緊小刀,繼續唱歌。

    在接下來的一小時里,站立舞拳又划了几刀,這几刀划得較淺,但仍流下不少血,流血
的痛苦使站立舞拳舒服,頭愈輕,意識竟然愈集中。

    唱歌也使她愉快,歌詞比言語更能表達印第安人的生活,她一遍一遍地唱,終于訴盡生
活上的喜樂和愁苦。

    最后,她朗誦了一段韻文,感激大靈賜給她這一塊陽光耀眼的地方。她內心激情起伏,
不能自己,儀式即將結束,表示說再會的時刻到了。

    她坐正身体,受傷的手端放在膝蓋上,另一手,握刀的手,再次握緊刀柄,這一次,她
用了較大的力气,刀鋒刺進她大腿的肌肉,刺得很深,似乎划破了大血管,鮮血舊舊涌冒出
來。

    她應該為自己止血急救。

    但是她卻選擇唱歌,她打開盤坐的腿,讓血流入土地,仰著頭,她對天空吐出這樣的字
句:

    “死亡美妙,

    追隨他亦美妙,

    我將隨后就到。”

    8

    由于站立舞拳面風雨坐,所以她沒有听見來人的馬蹄聲。

    至于鄧巴中尉,遠遠地就決定爬上小山丘,他要站在高處觀察,如果在山丘上還不能看
到印第安部落的話,他計划爬上那棵老橡樹。

    在半山坡上,鄧巴中尉听到奇怪的聲音,循著聲音前進,他看到緩坡上坐著一個人,那
個人背對著他,他無法辨識出那人究竟是男或女,但是由衣著,他可以确定那人是印第安
人。

    一個唱歌的印第安人。

    他一直坐在西斯可背上,直到那人轉回頭為止。

    9

    下意識地,站立舞拳感覺到有人站在她后面,所以她回頭。

    一陣風刮來,旗幟整個儿包住那人的臉,但是站立舞拳已在那一瞥中,看清那人的臉。

    他是白人士兵。

    她沒有惊跳,也沒有拔腿就跑,這個騎馬士兵令人迷惑,他帶著一面彩色旗子,鮮衣怒
馬,英姿勃發,現在,他撩開旗面,一張英俊強硬的臉出現眼前,站立舞拳不斷地眨眼,不
明白所看到的究竟是事實,還是幻覺,因為,除了那面旗幟隨風飄動外,人和馬如石膏像般
地一動也沒動。

    不過,最后,那名士兵跳下馬背,原來他是真實的,她縮起腿往后退,她沒有叫喊,也
沒有奔跑。白人,令她害怕的白人來了,她慢慢往后退,太害怕,以致無法奔跑。

    10

    中尉也吃了一惊,這個人是個女人,和他所見過的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顯得單純而原
始。她有一雙人眼睛,清澈明亮,任何人一見,立刻知道她愛恨鮮明,她的臉小而尖,頭發
多而亂,但是這不妨礙她單純的气質,在她身上看不到文明人的复雜与束縛,中尉盯著她
看,眼睛連眨一下也沒有,甚至,他也沒有思考眼前這個女人,或許不是印第安人。

    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然后,這個女人往后退,中慰才發現她衣服上沾滿了血。

    “哦,我的天!”他叫。

    她往后退,中尉伸出手,輕聲說:

    “等一下!”

    這句話使站立舞拳緊張,她听過這句話的,白人的話,許久許久以前,她也曾經使用過
這种語言,不過,她怕白人,她在蘇族生活得很習慣,她不要被當成异類排斥,她必須离
開,她開始跑,中尉追上前去,兩個箭步就迫到她,中尉要她停止,她回過頭,卻絆到自己
的腳而跌倒在青草地。

    站立舞拳爬著往后退,中尉就站在她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拉住她,但是,中尉沒
有,他害怕弄傷她,站立舞拳宛如一頭受傷的動物,他蹲下來,要扶住她肩膀,但是她仍舊
往后退。

    “你受傷了,”他用最溫柔的聲音說:“你受傷了。”

    她仍想后退逃跑,但是他抓住她的手,站立舞拳著急了,她用腳踢,這時候,不可思議
的事情發生了。

    “不要!”她用英語抗議。

    話才出口,兩個人立刻停止,站立舞拳沒想到在情急之下。她會說英語,這种語言隱藏
在心里,許久許久,她未曾使用,更拒絕去想。

    中尉眨眼睛,他不相信所听到的,自從被放逐到大草原后,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語,
熟悉的語言感動他寂寞的心,他蹲下來,想和這個女人做進一步交談。

    但她支撐不住了,她失血過多,体力已經耗竭了,她的頭往后仰,整個人倒了下來,在
昏迷中,模糊地吐出几個蘇族字匯。

    11

    鄧巴中尉迅速為她急救,她的手腕上有多處傷痕,不過,這些都是皮肉之傷,尚不足以
令她流了如此多的血。很快的,中尉找到致命傷,在大腿上,刀子深深地刺進肌肉里,傷口
仍繼續流血,中尉立刻想到的被他丟棄的腰上紅綢巾,若沒有丟掉,紅綢中應該是很好的止
血帶。

    紅綢巾是沒有用的東西,在离開席格威治一哩路時,他覺得自己過分裝飾,大草原展現
的是自然而朴素之美,而他卻帶著一條絲制的玩意儿,他与大草原格格不入,所以他扔掉那
玩意儿,本來他還想收起國旗的,旗子似乎也是絲制品……。

    鄧巴中尉拿了那女人的刀,很快割下一條旗布,緊緊地捆扎住她腿跟上的動脈,一會儿
血流停止了,不過,他仍然需要止壓傷口,最好的止壓布料,是棉制的內衣,中尉迅速脫下
制服,把內衣割成兩半,然后再招疊成正方形,壓在傷口上。

    大約過了十分鐘以后,這女人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而且鼻息也沒有了,中尉心頭一
緊,莫非這女人死了,他趴下來,將耳朵貼在她胸口,幸好心臟還怦怦跳著。

    不過,他不敢确定她是否能夠活下去,中尉一直跪著,汗水從他前額上流下來,他用手
去擦,一股血腥味沾在他臉上,他顧不了自己,每隔一段時間,他必須放開止血的國旗,以
免她的整條腿坏掉,有一半內衣已經濕掉,她的血仍然不能停止,中尉用另一半內衣,繼續
壓。

    終于,血停止了。

    傷口應該縫起來,不過,他辦不到,他能做的只是急救而已,他脫下衛生褲,切下褲管
做為紗布敷在傷口上,然后再撕下几條旗布,做為捆綁的繃帶,腿部急救完畢,手上的傷口
就簡單多了,他很快為她包扎好手上的刀傷。

    然后,站立舞拳低低呻吟,她曾經張開眼,不過中尉怀疑她是否看得見他,因為,只睜
開几秒,她又閉上了,中尉取來水壺,喂她喝了一、兩口水。

    然后,中尉松了一口气,撿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回去,那女人的小馬就綁在樹上,不
過,她在昏述中,沒有辦法自己騎馬回去。

    西天的煙霧已經散了大半,如果再遲疑,他會找不到蘇族部落。

    所以他將站立舞拳抱起來,輕輕放在西斯可背上,原本,他是想馱著她回去的,但她太
虛弱了,所以,中尉只有將她摟在怀中,就像父親摟著沉睡的女儿一般,朝尚未散去的煙霧
前進。

    在還未出發之前,中尉曾經計划給這些原始部落一個良好印象,所以他會刻意打扮,但
是現在,他的臉上、襯衫,到處都沾著血,光輝的美國國旗,也被這女人充當為止血帶使
用,原來的整洁形象,完全破坏無遺。

    不過中尉并不遺憾,相反的,他喜歡現在的他,扎著紅綢巾,穿著光可鑒人的皮靴,又
帶著一面印第安人不懂的國旗,才是愚蠢而莫名其妙的,他笑了。

    我一定是個白痴。

    他低頭看怀里小心呵護的女人,心想,這女人一定認為我是個紈 子弟。

    他錯了,站立舞拳什么都沒有想,她在昏迷狀況中,唯一的知覺是感覺,她感覺馬在她
下面前進,有一只手臂接著她,臉上貼著奇怪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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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小姐提供底本,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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