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太平洋的小島上找到凱西三天以後,列剋星敦號駛進了珍珠港,凱西在途中曾有
一段時間恢復了知覺,但很快再次昏迷過去。她被救護車送到海軍醫院,當她被送到那
裡的時候,狄斯蒙德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他剛剛從洛杉機飛來,留下南希。弗爾斯特
去對付那一大群在洛杉肌等候著凱西的消息的新聞記者們。
  醫生們向狄斯蒙德匯報了凱西的病情,然後狄斯蒙德向記者們解釋了發生的一切情
況。但是他們都沒有親耳聽到凱西所說的片言隻字。
  「她會恢復過來嗎了」他們都含著眼淚問,而狄斯蒙德的眼睛裡也恰到好處地溢出
了淚水。顯而易見他被他妻子的行為深深地感動了。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
  過了一小會兒,他走出去看那架飛機的殘片,它也被列剋星敦號一起運了回來。狄
斯蒙德感謝了列剋星敦號的船長將凱西安全地送了回來,這時候攝影師拍下了他們兩個
人的照片。
  「我只希望我們還能更早一些時候發現她,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孩子,我們都為她
而喝彩。當她能聽到你的話時,你就把我的話告訴她。」
  「我會的,長官。」狄斯蒙德說,然後他與船長又一起拍了張照片。之後,狄斯蒙
德走回醫院等待消息。過了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同意讓他進去看望她。凱西看起來遭受
了很大的折磨,她的兩隻手臂上都插著輸液管,一條輸液管給她注射葡萄糖水,另一條
給她注射藥物,她一直沒有醒過來。狄斯蒙德沒有去碰她,他只是站在那裡注視著她,
那些護士們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比利。諾蘭的遺體在那一天被送回到舊金山,在狄斯蒙德的安排下用飛機運了回去。
葬禮在兩天以後舉行。在各地的教堂裡,人們都在為凱西祈禱著。
  這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四日了,舉國上下,人們都在談論著聖誕節;但是在奧瑪麗一
家中他們談論的只有凱西,她在夏威夷的醫院中仍然昏迷著。他們每天早晚都要給火奴
魯魯打電話,詢問凱西的病情。帕特想要親自駕駛飛機到那裡去,但是他的醫生不允許
他這樣做。帕特甚至想過給凱西那個無情無義的丈夫打個電話,向他借一架飛機,但是
他聽說狄斯蒙德已經去了火奴魯魯。狄斯蒙德又在藉機向公眾大作宣傳了。
  到了十二月五日,海軍醫院再次給奧瑪麗一家打來電話,奧娜每時每刻都在等待著
電話,並做著夢想,她非常渴望聽到來自凱西方面的消息。
  「奧瑪麗夫人?」
  「是的,」她立刻聽到由於長途距離而使電話發出的嘶嘶聲,「這裡有一個人想要
和您說兩句話。」奧娜想到狄斯蒙德,她不想和他說任何一句話,但是也許他有什麼消
息給他們。然而她從電話中聽到的卻是凱西的聲音,凱西的聲音非常虛弱,奧娜勉強才
能聽清她的話,但是這是她,是她的寶貝女兒。奧娜忍不住痛哭起來,她甚至無法告訴
帕特發生了什麼事情。
  「媽媽?」凱西柔和地說,她的媽媽只能拚命點著頭,然後她強迫自己和凱西交談,
她的臉上掛著淚珠。帕特理解了發生的一切,他也開始流下了眼淚。
  「凱西?……哦,寶貝兒……哦,甜心……我們非常愛你……我們非常擔心你……」
  「我沒事,」凱西說,幾乎立刻就感到精疲力盡。醫生將話筒從她的手裡拿走,護
士向奧娜解釋著奧瑪麗小姐現在很虛弱,但是她已經恢復得很好了。然後凱西又堅持著
將話筒拿了過來,她告訴了她的媽媽她愛她,「……再告訴爸爸……」她輕聲說,帕特
與奧娜擠在同一個話筒前,這樣他也可以聽到他女兒的話了,當他凝神細聽時,他哭泣
起來,「……
  我也愛他……「她想要和他們談一談比利,但是她沒有力氣了,護土再一次將話筒
從她的手中拿走。
  過了一小會兒,他們讓凱西會見狄斯蒙德,那個護士與他們呆在一起,因為凱西需
要隨時的照顧,她是如此的虛弱,有時候她呼吸起來都非常困難。
  狄斯蒙德站在她的床前,低下頭悶悶不樂地注視著她,他木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但是他很高興她還活著。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尷尬的時刻,由於他們的處境,
他知道他真正想說的話,或者感覺到的一切都會是不合適的,但是她死裡逃生了,這讓
他鬆了一口氣。他忍不住想到是否是因為她對他的飛機過於粗心大意,或者在她起飛以
前,他的飛機就存在著致命的缺陷?這一切他都要詢問她才能知道,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我很抱歉……關於那架飛機……」凱西鼓足了力量對他說,他點點頭。
  「以後你會再飛一次的。」他自信地說,但是凱西搖了搖頭,甚至在這次飛行的最
後時刻,她都已經不想飛它了,她做這次飛行是為了他的緣故,因為她覺得她應該這麼
做。這一直是他的想法,他的夢想,他的計劃,而到了最後,她覺得自己有義務為他這
麼做。她再也木會再飛一次了,不為他,也不為任何人,而且比利不在她也飛不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問,護士在一邊不滿意地看著他,她需要絕對的休息,任何人
都不應該打擾她,甚至是她的丈夫。這位護士注意到狄斯蒙德甚至沒有吻她,當他站在
那裡與她談話的時候,他根本都沒有碰她或者是走近她。
  但是凱西努力想要回答他的問題,「……起初冒煙,然後在二號引擎上看了火……」
她費力地解釋著,「……然後……
  著火……在一號……引擎上……離陸地太遠……太多的燃油……我將它降落在我們
找到的地方……小島……撞到了海灘上……當我們走出來……大爆炸……「
  他點點頭,他希望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二號引擎著了火,她沒有告訴他。這時那個護
士對他說他應該出去了,因為病人需要休息,他可以過段時間再來。他對每一個人都舉
止適當,非常有教養,也非常有禮貌,但是他像冰一樣冷,他對凱西沒有說過一句溫存
的話,很難相信他是她的丈夫。
  當凱西注視著他離開時,她禁不住想到,如果她死了,事情對他是不是會容易一些,
現在當她與他離婚時,他不得不面對整個世界了。
  第二天,凱西在床上坐了起來,再一次給她的父母打了電話。她仍然很虛弱,但是
她自己感覺好多了。她患了一種熱帶的傳染病,但是更嚴重的病情還是由痢疾、營養不
良和暴曬在陽光下引起的,過一段日子她就會恢復正常的。她是如此虛弱,沒有護士的
幫助,她根本坐不起來。
  那天下午狄斯蒙德又露面了,還帶來了幾個攝影師,但是護立禁止他帶著他們進去
探望凱西,狄斯蒙德威脅說要將她的行為向她的上級匯報。護士說這對她沒有絲毫用處,
醫生說過除了直系親屬以外任何人都不能進來,她只能讓狄斯蒙德一個人進去看望凱西。
  他惱羞成怒,幾乎立刻就轉身離開了,凱西大笑起來,「謝謝你,克拉克上尉,你
堅持了你的原則。」
  「我不認為你想見那些記者。」凱西看起來仍然非常瘦弱,臉色蒼白,憔悴不堪。
那天下午她們為她洗了個澡,她自己洗了頭髮。到了夜裡,她感覺到自己好多了。幸運
的是,狄斯蒙德沒有再來打擾她,狄斯蒙德對她的康復很關心,但是顯而易見,他對她
的關心是為了他能夠向新聞界提供一些宣傳資料,他已經向新聞界透露了列剋星敦號的
全體船員在那天早上駛離以前對她的評價,她逐漸康復的消息已經通過報紙傳遍了全世
界。在會恩柴斯,當尼克聽到司令官告訴他這條消息時,他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在星期六早上,狄斯蒙德再一次想帶著新聞記者闖進凱西的病房,但是不屈不撓的
克拉克上尉再一次阻止了他,這變成了一種遊戲,凱西喜歡它。
  「他看起來非常想要讓新聞記者進來採訪你。」克拉克上尉小心翼翼地說,不知道
凱西看中了狄斯蒙德哪一點,但是她不敢問凱西。除了他英俊的相貌與昂貴的衣服外,
他只有一顆石頭股冰冷的心,他唯一能溫暖的只有新聞界,而不是凱西。看到她的護土
如此擅長激怒狄斯蒙德,凱西覺得很有趣,她現在不想見任何人,除了她的父母。她的
父母已經在家裡等待著她了,現在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那天下午,克拉克上尉第一次陪著她在大廳裡散了散步,醫生說他認為狄斯蒙德可
以在這個週末帶著她飛回到洛杉礬,她需要逐漸地恢復她原有的體力,他確信她的高燒
不會再發作了。到目前為止,凱西覺得她的身體正在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當她沿著醫院的大廳蹣跚著走來走去時,有幾個男人認出了她,她仍然還很虛弱,
他們和她握了握手,祝賀她死裡逃生。只因為倖存下來,她就成為了英雄,她比以往任
何時候都希望比利與她一起活下來。她曾經往舊金山給比利的父親拍了一份電報,表達
她對他的悲痛之情。
  「我們都在為你祈禱,凱西。」大廳裡的人們告訴她,她溫和地向他們表示謝意。
信件與電報像雪片一樣湧來了,總統與羅斯福夫人甚至都往醫院裡打來了電話。但是在
凱西看來這並不公平,因為比利沒有得到這一切,她感到說不出的內疚與鬱悶,不論何
時當有人提到比利時,她就忍不住哭泣起來,她仍然被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深深困擾著。
  大多數的時間裡,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沉思著,護士們從來不去驚擾她,她們可以
看出來她仍然感到痛苦,並被這種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盡。她們只知道她的副駕駛員死去
了,但是她們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凱西沒有向任何人談起這件事。
  她一直冥思苦想,其餘的時間就睡覺。她發現自己時常想起尼克,一直在思忖著他
現在在哪裡。她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他他對狄斯蒙德的一切評價都是正確的,但是也許這
不再重要了,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她需要一些時間從這一切創傷中恢復過來。但是
當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好一些的時候,她想要見一見傑奎。可恩,並和她談論一下她
駕駛到英國去的飛機。
  那天晚上,凱西再次給她的父母打電話,告訴他們她很快就能回家了,也許就在下
個星期,她要和他們一起過聖誕節。她沒有理由再回洛杉礬了,她不想再為狄斯蒙德飛
行了,她認為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履行了他們所簽的合同,她確信他會同意這一點
的。一切都結束了。
  她的父母在電話中對她說他們剛剛接到尼克從英格蘭拍回來的一份電報,尼克說聽
到她活下來的消息他非常激動,但是他沒有對她說些什麼,也許這只是因為狄斯蒙德的
緣故。
  「他說過什麼時候回家來嗎?」地漫不經心地問,她的父親笑起來。
  「你真是狡猾,凱西。奧瑪麗。」
  「他可能現在已經結婚了。」她輕輕地說,但是她希望他沒有。
  「沒有正常的女人會嫁給他的。」
  「希望不是這樣,」她笑起來,感覺到精神振奮起來了,她又與她的父母談了一小
會兒,然後很早就回去睡覺了。她不知道狄斯蒙德在火奴魯魯做什麼,他甚至沒有再來
看望她,她猜測他也許正在遊說著新聞界,並策劃了一系列只等到她感覺更好一些時就
舉行的新聞採訪活動。當他聽說她同意為他而參加最後一個新聞發佈會,告訴新聞界他
們想知道的一切事情時,他非常震驚。
  當這一切結束之後,她決定回到伊利諾斯州去,她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比利的生
命,她自己也幾乎丟掉了性命。她不知道她以後會做些什麼,但是不論她做些什麼,總
會比狄斯蒙德在這一年裡催促她做的工作更具有人性。她賺了很多錢,但是她失去了最
親愛的朋友,還幾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這一次的冒險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些,她需要時間來恢復。
  克拉克上尉在第二天早上七點鐘的時候走進來,她拉開了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凱
西被驚醒了。這是晴朗的一天,凱西想要起床到處走一走,她甚至還想洗個澡,穿上衣
服,但是克拉克上尉不想讓她做這麼多的事情。
  她在七點十五分的時候吃了早餐,兩個水煮蛋和三條熏肉,與她在島上所吃的香蕉
與漿果相比,這簡直是太豐盛了,只要她還活著,她就再也不想見到香蕉或者是漿果了。
當她吃完早餐時,她測覽了一下早報。
  她很快地又在報紙上看到了狄斯蒙德,他接受了《火奴魯魯明星報》記者的採訪,
告訴了他們她的情況。然而他對她在島上的生活卻沒有談論很多,她思忖著他是想把那
些精彩的時刻留到為她而舉行的那次大型的新聞發佈會上,他總是考慮得面面俱到,除
了她的健康情況。他所關心的就是生意與宣傳,飛機與利潤,尼克對他的整體評價再正
確不過了。
  她仍在讀著報紙,這時她聽到頭頂上傳來第一陣飛機發出的聲音,她想這是附近的
海軍飛行員在進行訓練,醫院與飛機場距離非常近。但是當她繼續聆聽著時,她聽到了
在遠處傳來的一聲爆炸聲,然後是更多的爆炸聲音。她好奇地從床上爬下來,走到窗前,
這時她看到了可怕的景象,一群又一群的轟炸機從天空中飛過來,她立刻驚恐地意識到
他們遭到了空襲。這一天是十二月七日早上七點五十五分。
  整個天空密佈著成幹上萬架戰鬥機,以至於天空都黯然失色了,它們飛往港口,有
組織有計劃地轟炸著它們所看到的每一條船隻,同時對飛機場進行著炮擊,破壞著它們
所見到的一切。
  克拉克上尉跑進了房間,凱西很快地向她解釋了她所看到的情景。然後凱西想都沒
有想就跑到衣櫃前,找到了狄斯蒙德為她帶來的衣服,他沒有拿來很多,但是那裡有一
條裙子,一件襯衫,一雙鞋。她匆匆地脫下她的睡袍和睡衣,第一次在醫院裡穿上了衣
服。
  在醫院裡,人們擁擠在大廳裡,無目的地四處奔跑著,護土與勤雜工們試著讓病人
們保持安靜,凱西立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已經遭到了一個小時的空襲了,到那個
時候,亞利桑那號和一些小船著了火,港口的大部分地區也處於火海之中。消息很快就
傳來了,但是大部分都是不準確的;無線電報道說他們受到了日本人的轟炸。過了一會
兒,救護車運來了傷員,他們都被嚴重燒傷了,有的頭部受了傷,有的受到了槍傷,他
們的精神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護士們跑來跑去忙著救護,像凱西一樣的病人們為那些
在珍珠港裡受傷的男人們讓出了他們的床舖。
  凱西一直與克拉克上尉在一起,她幫助克拉克上尉撕扯繃帶,清洗衣服;她用手臂
抱住那些受傷的男人們,將他們放到床上去。她做了一切她能夠幫得上忙的事情,他們
還沒有將這批傷員處理完,日本人再次發動了空襲,炸沉了內華達號。
  突然之間,成千上萬的傷員擁了進來,有的傷勢嚴重,有的奄奄一息,醫院裡鮮血
流得遍地都是,有些傷員不得不送到醫院附屬的船隻索雷斯號上。
  當凱西不知疲倦地為那些傷員們工作著時,呂貝卡。克拉克用充滿關切與欽佩的眼
光望了她一眼,她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女孩,難怪美國人民會喜歡她。
  「你還好吧?」呂貝卡。克拉克簡短地問了她一句,凱西剛剛幫忙將一個嚴重燒傷
的傷員送到處置室,那個男人大叫著,其狀況慘不忍睹,鮮血濺了凱西一身。
  「沒問題,」她淡淡地說,她想起了她的弟弟,想起她將他從燃燒的飛機裡拖出來
時的情景,她的手臂上至今還留著一道傷疤,那是被他弟弟身上的火焰燒灼的。「只要
你告訴我應該做什麼。」
  「你正在做你需要做的,」克拉克上尉平靜地說,「不要停下來,除非你感覺到不
舒服,如果你感覺到不舒服,告訴我一聲。」
  「我不會的,」凱西說,希望她在幫助那些受傷的男人和一些受傷的女人時,不要
倒下來。現在市民們也被送到醫院裡來了,傷員到處都是。過了一會兒,醫院裡已經沒
有地方安置他們了。
  第二次空襲持續到十點鐘以後,然後日本人撤走了,不僅讓這個小島感到震驚,整
個國家也感到了震驚。
  凱西整個下午仍然熱情高漲地工作著,做著她能夠做的一切事情。當她在四點鐘的
時候終於坐下來時,她感到她的雙膝軟綿綿的。她一刻不停地工作了一整天,除了早餐
沒有再吃別的東西。克拉克上尉為她端來了一杯茶水,然後他們一起查看了走廊裡的傷
員們。最後一批傷員在一個小時以前被送到了索雷斯號上,醫院放不下那麼多人了。
  這時候她沒有什麼可做的了,除了提供她自己的被褥。正當她這麼做時,狄斯蒙德
帶著一個記者趕來了。所有的記者們都到港口去看那裡的破壞情況了,但是狄斯蒙德答
應這個年輕的攝影師,如果他跟著他到醫院看望凱西,他會讓他為凱西。奧瑪麗照一張
相片的。狄斯蒙德穿過走廊向凱西走過來,這時克拉克上尉正在幫助一個年輕的孕婦坐
在一張椅子上,她不停地詢問她丈夫的情況,克拉克上尉向她保證他們一定會找到他。
  「她在那兒。」——狄斯蒙德戲劇般地向著凱西指過去——「親愛的,你好嗎?」
他問,溫柔地看著她,這時那個攝影師給穿著裙子與襯衫的、上面濺滿了別人的鮮血的
凱西柏了一張照片。凱西厭惡地瞪著狄斯蒙德,還有那個與他在一起的攝影師。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狄斯蒙德,」她憤怒地向他喊起來,「停下來,為什麼你
到處招搖,而不去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而你,「她用手指指著那個攝影師,這個男人如此驚訝幾乎說不出話來,」為什麼
你不去幫助別的人,而只是站在這裡給我拍照片?我們受到了轟炸,你這個傻瓜,放下
你的相機,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說完這些,凱西跟著克拉克上尉走出了走廊,留下那兩個男人在她的身後大張著嘴。
從那一天起,凱西永遠贏得了呂貝卡。克拉克的心,克拉克上尉知道,只要她活著,她
就永遠忘不了這個不知疲倦的、紅頭髮的女孩,她幫助傷員、照料病人、讓出了她自己
的單間病房給四個男人,為他們弄來她所能找到的床單——如果迫不得已,她甚至去從
別的床上偷來床單。
  醫院的院長在那天下午親自來向她表示感謝,他們發現她在一張吊床上睡著了。現
在他們還有更重要的病人需要照顧,而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讓凱西感到很內疚。第二天,
她繼續在那裡幫忙,這時他們得知——這並不讓人感到驚訝——總統在星期一向日本人
宣戰了。當這個消息傳來時,醫院裡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星期二,她住進了夏威夷皇家旅館,並給她的父母打了電話,她此前曾經給他們打
過一次電話,告訴他們她一切都好,現在她只想告訴他們她會盡快地趕回家。
  旅館裡的人答應為她弄一張蝴蝶號船上的船票,船在聖誕節前夜出發,這是她所能
搭乘的第一隻輪船,她唯一想確定的事情是狄斯蒙德不在船上。
  她根本不同情狄斯蒙德,她認為他的舉止可惡之極,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是再一次
利用她的經歷大作宣傳,這是令人噁心的。
  那天下午狄斯蒙德來看望她,告訴她五角大樓同意為他在幾天之內飛往舊金山的軍
用飛機上提供一個座位,而且他也可以設法為她安排一個座位,因為她已經是一個民族
英雄了。但是凱西堅持說她不想和他到任何地方去。
  「這有什麼不同?」他煩躁起來,她現在變得很難對付了。
  如果他們能一同回家去,這對輿論界來說再好沒有了;如果她不和他同行,他也能
找出借口來,他可以將這件事解釋為她對飛行突然產生了緊張感,或者將一切歸之於她
的健康情況不太好,但是她對他的任何解釋都表示了反對。
  「我有一個真正的壞消息給你,狄斯蒙德,整個世界並沒有注意你,或者是我,他
們現在談論的是我們剛剛參與進來的戰爭,雖然你也許沒有留意。」
  「想一想你現在能為戰爭做些什麼努力。」他滿懷希望他說,想到這種宣傳對他和
他的飛機可能產生的影響。但是就她而言,她已經在做了,在海軍醫院裡做了三天,但
是這不是他能理解的事情,雖然卡米爾海軍上將親自向她表示了感謝。
  「我會做我想做的事情的,」她不愉快地說,「你不必向我提建議,或者是交易,
也不用想再次利用我,你明白了嗎?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履行了我的合同。」
  「你大部分的合同都沒有履行。」他平靜地說。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你在開玩笑嗎?我幾乎為了你而喪命。」
  「你做這次飛行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的榮譽。」他糾正她的話。
  「我做這次飛行是因為我熱愛飛行,我感到我有義務為你做這件事,我認為為你做
這場飛行是一種榮譽。不要再提你所說的如果我不這麼做你就起訴我的話,我想我的父
母不需要頭痛。」
  「那麼現在合同怎麼辦?你做了什麼?」尼克的話從頭到尾都是正確的,狄斯蒙德
是一個惡棍。
  「我飛行了一萬一千英里,盡了我的全力;然後你那架見鬼的破飛機讓我降落到一
座荒島上,在那座只有晚餐盤子大小的小島上我度過了四十五天,幾乎餓死;而且我親
眼目睹了我最好的朋友死在我的懷裡!這些不夠嗎?我要說這一切足夠了,我敢打賭任
何一位法官都會同意我的話。」
  「合同就是合同,」他冷淡地說,「合同上說你將要駕駛我的飛機飛行一萬五千英
裡穿過太平洋。」
  「你的飛機像火柴盒一樣墜落了。」
  「我還有別的飛機。而且合同上說你將為我做沒有限制的宣傳與簽名活動。」
  「我們正處在戰爭中,狄斯蒙德,沒有人對這個感興趣。
  而且不論他們感不感興趣,我都不打算這麼做了,起訴我吧。「
  「我也許會的,也許你應該再考慮一下。」
  「我不想浪費我的時間考慮這件事了。當我回去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我的律師…
…為了一些你我都清楚的原因。」她直接了當地說。
  「我們會商量這件事的。隨便問一下,你方才用一種非常令人感動的字眼提到了比
利……他是你最好的朋友,還是你的男朋友?我想我不瞭解你。」
  「你非常瞭解我,你這個勢利小人,如果你想和我談論通姦,你為什麼不去和南希。
弗爾斯特談論這件事情呢?她非常清楚地宣稱自己是你的情婦,我已經向我的律師提到
這一點了。」
  第一次,狄斯蒙德的臉色發白了,凱西很高興自己終於有機會讓他感到煩惱了。
  「我不知道你正在說些什麼。」他為南希跟凱西說這些話而怒氣衝天。
  「去問南希,我相信她會向你解釋清楚的,她對我是非常坦白的。」
  他的眼睛告訴她他在恨她了,但是她並不在乎。離開火奴魯魯以後,她再也不想見
他了。
  接下來的兩個半星期裡,她再一次自願到海軍醫院和海軍醫院附屬的索雷斯號上幫
忙。空襲之後的港口是一片可怕的景象,亞利桑那號、柯蒂斯號、西維吉尼亞號、俄克
拉荷馬號、沉思號、奧克拉拉號都受到日本人炮彈的重創;二千八百九十八人在這場空
襲中喪了命,一千一百七十八人受了傷。這是一場災難,現在整個國家都參加到戰爭中
來了。凱西思忖著這對尼克意味著什麼,他會繼續留在英國皇家空軍飛行隊嗎,還是會
加入到美國軍隊中?每一件事都讓她感到迷惑。
  當蝴蝶號、蒙特雷號和路萊恩號在聖誕節前夕起程的時候,呂貝卡。克拉克前來為
她送行,這讓她非常感動,也非常驚訝。克拉克感謝她在空襲時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事情,
自從日本人空襲珍珠港以來,凱西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幫助他們照看了傷員們。
  「見到你我深感榮幸,」呂貝卡。克拉克真誠地說,「我希望你能安全到家。」
  「我也這麼希望。」凱西坦率地說,她非常迫切地想要回到伊利諾斯州見到她的父
母,並會見她的律師,問訊一下她能否從那份合同中解脫出來。
  她很輕鬆地看到沒有新聞界的人士來為她送行,狄斯蒙德已經在一週前乘坐軍用飛
機飛往舊金山了,於是那些記者們也就不再來打擾她了。她很高興沒有與狄斯蒙德一同
飛回去,即使乘船需要的時間更長,而且還有更多的潛在的危險。
  他們的船隻將被驅逐艦護送一段路程以確保更多的安全。
  克拉克上尉在船上向她道別,一個小時後以他們的輪船起錨了。每一個人都對這次
航行很焦慮,他們害怕日本人會捲土重來,炸沉他們的船隻。在每一個夜晚,船上都實
行燈火管制;每個人不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穿著救生衣,這緊張的氣氛讓人惶恐不安。船
上有很多孩子,這讓別的乘客感到吵鬧和緊張,一些在大陸上有親屬的家庭都匆匆忙忙
地離開夏威夷,現在那裡太不安全了,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們每時每刻都會再次遭到空襲。
  路萊恩號、蝴蝶號還有蒙特雷號在驅逐艦的護航下平靜地航行著,這些驅逐艦將護
送它們到達加利福尼亞,餘下的路程它們獨自航行,而這些驅逐艦將返回夏威夷。
  為了避開潛水艇,這些船隻在太平洋中境蜒航行著,夜間船上不再舉行晚會,沒有
人有這種心情,每個人只祈求平安地到達舊金山。凱西對船速的緩慢感到驚訝,她的一
生都在飛來飛去,而乘船航行讓她感覺到路程漫長得沒有盡頭,而且讓人感到說不出的
厭倦,她希望她再也不要坐船了。當他們五天以後穿過金門橋,進入到舊金山港口時,
整個船上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當凱西從跳板上走下來,手中拿著她小小的提包時,她看到了她的父親,她非常驚
訝。在這次航行中,她使用的名字是卡珊德拉。威廉姆斯,只有幾個人認出了她,並與
她交談。在其餘的時間裡,她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還做了一些
平靜的哀悼。當她看到她的父親時,她的輕鬆變成了興奮,她的媽媽正站在她父親的身
後。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她睜大了眼睛問,她的眼睛裡立刻湧出了淚水,當他們三
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時,他們都哭了,她的媽媽哭得很厲害,凱西和她的父親也一樣。
這是一個她在那座荒無人煙的小島上夢想過上千遍的重聚的情景,他們擁抱著、交談著。
在她眼角的餘光裡,她看到了狄斯蒙德,他安排了一個大型的新聞發佈會來迎接她,至
少有八十名記者等待著歡迎她,向她提出問題。當凱西注意到他們時,她看到她父親的
嘴角抿成一道堅定的線條,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這種表情。狄斯蒙德。威廉姆斯已經
走得太遠了,他不會再走得更遠了。
  「歡迎你回到家裡來,凱西!」一群記者向她呼喊著,她的父親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臂,拉著她穿過擁擠的人群,就像是一台掃雪機,奧娜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帕特向他
雇來的那輛汽車走去,司機對凱西表示了歡迎,在記者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以前,她
已經被他的父親推到汽車裡,狄斯蒙德向他們走過來。
  「你們真是太好了,」她的父親對那些新聞記者們溫和地說,「但是我的女兒身體
狀況不大好,她正在生病,而且在珍珠港遭到空襲時受到了精神的創傷。謝謝你們……
非常感謝你們。」他向他們揮了揮他的帽子,將她的妻子也推進了車裡,然後他坐進了
車中,告訴司機在不撞到人的情況下盡可能快地將車開走。當他們的汽車開走時,凱西
看到了狄斯蒙德的表情,她大笑起來,他們完全擊敗了他。
  「那個男人從來都不停止嗎?」她的父親生氣地問,「他根本沒有心嗎?」
  「根本沒有。」她讓他確信。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嫁給他。」
  「我也不知道,」她歎了一口氣,「但是他那時候很會表演,直到後來,他認為他
不需要隱藏他真正的動機了。」她告訴帕特狄斯蒙德正想讓他的律師起訴她。
  「你不欠他任何東西!」帕特向著她吼叫著,為狄斯蒙德向她所說的那些話感到勃
然大怒。
  「小心你的心臟,親愛的。」奧娜提醒著他,但是自從那個夏天以後,帕特的情形
一直很好,甚至在凱西下落不明的日子裡,他的狀況都沒有讓人擔憂,現在他只是感到
生氣。
  「他最好注意我的拳頭,而不是我的心臟。」帕特毫不客氣地說。他們駛回了費爾
蒙旅館,她的父母已經為他們了三個人在那裡預訂了房間。然後他們在那裡花了兩天的
時間慶祝她安全地回來。在他們回家以前,凱西去拜訪了比利。諾蘭的父親。這是一個
悲哀的拜訪,凱西告訴他的父親,比利平靜地死在她的懷中,他沒有受到一點折磨。但
是即使知道了這一點,比利的父親仍然感到悲痛。
  後來凱西明白了,由於爆發了戰爭,許多年輕人都像比利一樣死去了,這是一個令
人恐怖的事實,這一次她回家的時候不再像以往的那些日子裡那麼快樂了。
  她的父親帶了一個副駕駛員,駕駛著維哥號俞來迎接她。
  在返回到伊利諾斯州的半途中,她的父親將操縱盤遞給了她,問她是否喜歡駕駛飛
機。讓帕特和她自己感到驚訝的是,她猶豫了,但是帕特假裝沒有在意。
  「這一次飛行不像你以往所做的那麼有趣,凱絲,但是再次駕駛飛機會對你的心臟
有好處。」這是一架好飛機,而且帕特的話是對的,她喜歡再次感覺到飛行的興奮。自
從她駕駛的北極星墜落以後,她一直沒有碰過飛機,這距離現在已經有兩個半月了,而
重新握住操縱桿讓她有一絲古怪的感覺,但是她仍然熱愛飛行,飛行已經進入到她的血
液之中了,就像它早已融入到她父親的血液中一樣。
  在回家的路上,她告訴她父親他們的墜毀經過,她與她的父親談論著是什麼導致引
擎著了火,但是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狄斯蒙德將飛機的殘骸帶回到洛杉礬,希望他的
工程師們能找出事故的原因,但是他們不可能找到什麼了,那場爆炸的威力太強大了。
  「你非常幸運,」她的父親說,搖了搖頭,她正為他駕駛著飛機,「你可能在飛機
下墜的時候丟掉性命,你可能被炸成碎片,你也可能找不到降落的小島。」
  「我知道。」她悲哀地說,但是這並沒有讓比刮活下來,她仍然不時地想起他,她
知道她永遠都忘不了他。
  那天晚上,她幫助她的父親將飛機推進了機庫。他為她在飛機場上提供了一份工作,
他說他用得著有人幫忙來運送貨物和郵件,尤其現在每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孩都應徵
入伍了,他的那些飛行員都已經老得不能打仗了。她的房間他們仍然為她保留著,他喜
歡她再次回到他們身邊,他微笑著說,「除非你還想為牙膏或者是汽車做廣告。」他們
兩個人一起笑起來。
  「我不這麼認為,爸爸,我想我已經有足夠的回憶來度過我的餘生了。」她認為她
不會再參加飛行表演會了,在查爾斯死了以後,她就沒有參加過;她只想飛行,平靜地
輕鬆地飛行,長途飛行也可以。
  「那麼,我很高興你來機場,考慮一下吧,凱絲。」
  「我會的,爸爸,我深感榮幸。」
  然後,他開著卡車帶她回家,她的姐姐們和她們的一家人都在家裡等著她。今天是
新年夜了,在這一時刻見到她,他們都無比地高興。每個人都互相擁抱著,歡笑著,尖
叫著,孩子們發瘋似的到處跑,他們看起來都長大了一些,安娜貝爾與漢弗萊看起來更
可愛了。這幕景像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再次見到,她在她姐姐的手臂裡倒下來,哭泣
著,她的姐姐們擁抱著她。她只希望查爾斯也在這裡……還有比利……還有尼克。現在
有太多的人離去了,但是她在這裡。那一夜他們都感謝上帝的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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