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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岡比亞度過的童年


  我的童年絕大部分是在岡比亞度過的。我父親在離班珠爾(前巴瑟斯特)22公里的楊屯農藝場當護林員。我們住在一座舊軍營裡。房後種了蔬菜和果樹,其他地方到處栽著美化環境的花草和樹木。
  我家附近沒有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孩子,但我和海瑟間的歲數相差很少,海瑟是我的妹妹,她當時四歲,而我是六歲。所以我們的確不需要玩的夥伴。每天早晨,或者說幾乎每天早晨,我們自由自在地玩貓捉老鼠,或隨心所欲地戲鬧。我們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因為大型猛獸在岡比亞早就絕跡了。人們也提到發現豹子,但那是罕見的,要隔好長時間才報一次警。最危險的東西也許是蛇,可我們通常能見到的,只是活蛇的幾公分尾巴,因為它們總是盡可能逃得離我們遠遠的,只要稍加小心,我們就不會比住在城裡或公路附近的孩子冒更大的風險。我們的岡比亞阿姨薩蒂照顧著我們倆,不讓我們出事。
  玩耍的時候,她就指給我們哪些水果和漿果可以吃。白天最熱的時候,有時我們坐在樹蔭下,她教我們編籃子。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發現了附近的小村莊。班珠林屯是我們最喜歡的村子,也許是因為它離我們最近的緣故。這是一座典型的茅屋村莊。茅屋通常只有一間圓形的房間,是用土磚砌成的,磚縫也是用泥土粘抹的。屋頂蓋著茅草,用樹皮搓成的繩子或用棕櫚葉固定在樹頭們形狀的椽子上。村裡有權勢人家的房子則較具歐洲風格,大都是瓦楞鐵結構,但是在我看來,論別緻,它要比那些茅屋遜色多了。
  到達岡比亞以後,最先來拜訪我們的是流動商販穆馬杜。打這以後,他便定期來看我們。他是個胖得發圓的傢伙,該諧幽默,討人喜歡。他常騎著一輛黑色自行車走村串場。那輛車子所以還能站得起來是由於上面捆綁了許多截繩子、鐵絲和樹皮,特別是多虧了車主人的心靈手巧。車把中間有一個焊接成的大肚子鐵鈴檔,人還老遠,就聽到鈴聲了。車架兩側綁著兩個大麻袋,第三個麻袋用幾條車內胎捆在車座後面。由於剛才拚命趕路,所以他氣喘吁吁,汗流夾背。他把自行車架放在花園門口,搖著那個舊鈴鐺,告訴大家穆馬杜來啦。
  每當看見我們家的人,他就背起那幾個麻袋沿小道吃力地向前走來。不把帶來的全部貨物都抖露出來,在你面前一件一件介紹一番,他是不會離開的。他主要販賣木雕或皮革制品,以及本地製作的首飾。接著,就是長達幾個小時的討價還價,直到價錢談妥。一般說來,最後講定的價錢只有他要價的三分之一。討價還價時雙方都不免有點裝腔作勢,這使我們感到好玩,再說,這也可算是一種娛樂。當雙方爭執不下,都感到才盡智窮時,穆馬杜便包起他的商品,憨厚地一笑,跨上自行車去另找顧客。我們發現,他經常狡猾地企圖再一次說服我們,要我們買下那些形形色色的東西。至於東西本身,我們不知道有啥用處,有時壓根兒就不喜歡,可是總感到難以回絕他的好意。不管這些事在今天看來是多麼離奇,反正那些東西多數是用獸皮做的,這使我們不至於過分苦惱,也許是因為到這裡幾年來,還只有這麼一個穆馬杜。
  我的母親和父親都酷愛動物。我回想不起來哪一天我們家裡沒有動物。我是和父親養的小動物一塊長大的。至於我那位當時八歲的姐姐洛娜,她是一個貓迷,把那些野貓都帶回家來。在我出生的塞舌爾群島上,我們家住在植物園旁邊。附近有一條大河溝,那裡有大海龜。我可愛去啦,有時我還騎在海龜的背上,那時我大概還不到三歲。當我爭著想跨上「坐騎」時,海龜使習慣地停下來,把頭和腳統統縮進龜殼裡。我在上面一坐好,保姆莫德就教我怎麼趕海龜走。於是,她給我一塊小石子,要我從前向後搔龜殼的前部。真靈!長有鱗片的腦袋慢慢伸出來了,然後是躊躇不定的四只腳,龜殼一下子把我舉了起來,我們便在河溝附近顛顛晃晃地溜躂起來。即使走得不算太快,我也感到心跳得慌。
  我父親調到岡比亞工作時,差不多剛一到任,各種動物就開始源源而來。首先來的是蓋因格,一只披有漂亮的橘色皮毛的虎貓。我們還為它找了一個夥伴名叫肖特,這是一只短毛的德國保因脫小狗,毛呈巧克力色,胸部還有塊白斑,很漂亮。它倆相處得可好啦。因為是先到的,所以對其他後來的各種動物,總是有點另眼相待。在四年前肖特死去之前,它們之間總是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感情。蓋因格19歲時還和我們在一起,總是那麼活潑愉快,無拘無束。
  我們的一個鄰居,養著兩只鳥兒:一只黃肚皮的塞內加爾鸚鵡,名叫莫普夫人;一只長尾巴的虎皮鸚鵡,名叫羅利先生。我們剛到不久,鄰居就要遷離岡比亞了。所以,我們就在花園裡一棵粗大的樹下為它們做了一個大鳥籠。羅利先生容易接近,而且很饒舌,不時叫著「上帝拯救王后」,或者自言自語地一連叫上幾個小時,在曬台上就能聽到,使人厭煩。莫普夫人就截然不同,它動不動就啄你一口,根據我的記憶,它從來不說一個英文詞兒,倘使你執意要跟它做朋友,它就氣勢洶洶地用它那種土語罵你。
  人們注意到我們對動物的興趣,所以給我們送來的動物就越來越多,一般都是些沒爹沒娘的小動物。對各種不同動物,我們調製了不同的奶品。
  對老鼠一般是逮到就殺。然而有一天,一位年輕的農場工人搞到一窩小囊鼠,送給海瑟和我。它們都是內紅色,還看不見東西呢。我們沒能全部養活,但倖存的三只倒是挺可愛的。我想它們多少有點近視,但那不斷抖動的銀須卻彌補了這方面的缺陷。我們一叫,它們就跑來了,因為它們喜歡讓人撫摸。我們把它們捧在手裡,它們也不跑,反倒趁機在我們身上亂竄。我不太喜歡它們老呆在我的脖子上,因為它們抖動的胡須搔得我癢得受不了。
  平尼來到時,我們真不如該把它安置在哪兒。平尼是一只愛發脾氣的箭豬息子。我母親曾讓人在花園深處修了個鴨捨,養她的鴨子。因此我們決定,在找到更合適的地方之前,先把平尼放在鴨捨裡。沒有比這地方再好的了,看樣子,平尼和鴨子很合得來,鴨子的食槽甚至更適合它。唯一的缺點是,每當有人來餵它們時,平尼就要把人從鴨捨趕走。一天早上,媽媽發現平尼在夜裡跑掉了。它在鐵絲網底下扒了一個洞,是從那兒出去的。我想,媽媽這才真正松了口氣。以後,我們再也沒看到過它。
  我們當時養的另一只動物,我記得特別清楚,是一只非洲倉鴞奧利。開始,得用鉗子給它餵食,因為它的長嘴可叫人害怕啦,可是,我們很快就發現,用手餵食也很安全。它輕巧地叼住食物,在長嘴裡放一會兒,然後微微低下腦袋,閉上呆滯的大眼睛,食物就吞下去了。它喜歡人們用一個指頭撫摸它的腦袋和脖子,因為它晚上就是這樣靠在這個人或那個人的肩上,呆上幾小時。當它能穩當地飛翔時,我們就把它放到花園裡,它便繞著房子飛,然後又回來。它夜間飛游時越飛越遠,終於有一天晚上沒有回來。兩天以後,從客廳窗子那邊傳來一陣刺耳的叫聲,這是奧利。平安無事。它餓了,要飛進來。幾年當中,它就這樣常來看我們。常常相隔幾個星期就回來一次。而我們呢,總是把它的回來當作一件大事,一件喜事:它自由自在,而且顯然能獨立覓食了。
  有一個星期天上午,父親為了使我們高興,把我們帶到了機場森林。這是一片天然森林,在楊屯機場附近。為了在黎明時分趕到那兒,我們起得很早。我們在樹林當中溜躂,一直逛到太陽高高昇起。清晨,明媚的陽光、鳥兒的歡唱,構成了一個美妙的世界。這裡草木茂密,岡比亞的各種動物都到這兒來藏身。在遇到一群西非疣猴時,海瑟和我便拉著手,默默地相視而笑,非常激動。那些猴子總是在高高的樹枝上攀登。這是些相當大的動物,黑色的背,棕色的臂和腿,長長的尾巴常常掩沒在從樹上垂下來的亂籐當中。有時,我們還看到它們吃東西,可千萬不要作聲,即使如此,這種眼福也很少能享受多久,因為它們很快就會發現我們,並立刻驚人地一蹦,逃之夭天。
  在我們熟悉的動物中,猴類對我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我們常常懷著去找幾隻猴子觀察觀察的特定目的,一大早就離開家。對於我們臆想中的猴群,我們編了許多奇妙的故事。我們把與薩蒂一道編的籃子帶回家,送給爸爸媽媽,告訴說:「這是猴子的禮物。」作為回禮,我們把吃剩的東西留下來,送到叢林中。我想,有些孩子也是這樣編造仙女的故事,並且給她們送吃的吧。後來有一天,夢想變成現實啦:人家給了我一只小猴娃。
  「基姆」,這就是猴娃的名字。它還很幼小,黑色的身子與蒼白的小臉和雙手形成鮮明的對照。我真沒法告訴你,有了這個娃娃,我去照顧它、餵養它,我是多麼高興啊!我們永遠不會分開了。它由於還不大能獨立生活,就老抓住我的襯衣不放,所以我就攔腰圍上一塊布,把它抱在胸前。我感到,在頭幾個月,使它能貼在一塊溫暖的東西上面,對它是很重要的。它在這兒能足足睡上幾小時,只有當它餓了的時候才醒來,不一會兒就又睡了。通常是媽媽為它準備奶瓶;其他人沒資格餵它。晚上,讓我離開它,真叫我難過,可是在這一點上媽媽毫不讓步。儘管我一再要求,她仍然不准我把它抱到床上。一天,有人給海瑟一只小猴子,叫「特立克西」。我可高興啦;基姆和特立克西當場就親近起來,從今以後,由於它倆一道在籠子裡過夜,所以離開基姆我就不那麼難受了。
  我們收養的小動物一旦長得稍大點就升一級,爬著坐到我們的肩上。為了保持平衡,它們就用手抓住我們的頭髮。這是些快樂的夥伴。比起特立克西來,基姆要無拘無束得多,不過它對我倒更像一位保護者。如果有誰對我露出一點兒粗暴的態度,它就會象一個火紅的毛球那樣立即撲向他,在自己選好的部位抓住對手,成功地把他拖開。我媽受害,這已成了家常便飯。
  一天晚上,海瑟和我在洗手,我媽來看我們是否洗乾淨了。檢查完指甲,她用一種平靜的語調對我們說,從明天起,她每天上午要把我們在家關兩小時。
  ——那為什麼呀?我們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我們要上課。她答道。
  母親要當我們的算術和英語老師;我們要去填滿從英國專門給我們寄來的厚厚的練習本,這對我們倒是件新鮮事兒。可是,這件事很快就失去了引誘力。顯然,在這兩個小時中,基姆和特立克西無權進來,只能呆在外面。它們不時地爬到窗子上,好象要提醒我們:本來可以做的事兒要比這有趣得多。當媽媽在另一個房間裡時,兩只猴子又長久地呆在窗前,我倆就互遞眼色,從窗子裡跳出去找它們。回來可就不好受了,有一兩次,甚至不讓我們去機場森林散步,可我們總覺得,那還是值得的。
  最後終於決定送我們倆去英國進寄宿學校。至於基姆和特立克西,它們得去我們在薩普的一個朋友家,他住在岡比亞河上游、離這裡130公里的另一個農藝場裡。在那兒,它們至少依然可以自由自在。分別是痛苦的。分別前的幾天,我都是在叢林中收集基姆喜愛的食物,我沒完沒了地捕捉它愛吃的蚱蜢,逮了一簍子。基姆和特立克西坐在吉普車後面的一個籠子裡。它們顯然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做法。海瑟和我坐在它們旁邊,通過柵欄遞給它們蚱蜢和水果片,反覆對它們說我們去不了多長時間。當時我們不能想象,這竟是最後一次看到它們。在新居,沒有孩子去溺愛它們,它們變得越來越野,想吃東西時才回家。後來有一夭,它倆都無影無蹤了。
  以後的幾天過得很奇怪。馬上就要動身了,在我們捆綁行李時,家裡到處都是木箱、紙箱、皮箱、手提箱。有人給我們一個紙箱裝玩具,我們立即把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從蟲蛀過的長毛絨狗熊到鳥窩,統統塞了進去,很快就裝得滿滿的。但夜裡大概有人重新整理過紙箱,因為我們心愛的玩具一件也沒運到英國。親愛的老薩蒂站在碼頭上送別她的小寶貝。她不時地拉頭巾擦眼淚。
  「別哭啦,薩蒂。」我們一再勸她,「我們很快就回來,我們只是去上學呀。」
  然而,汽笛鳴叫了兩聲,商船阿巴巴號慢慢離開了堤岸。我們揮動著手臂,薩蒂漸漸消失了。又過了一會兒,除了岡比亞河岸,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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