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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久別重逢


  黎明時分,兩個夥伴把我們鬧醒了,普赫想爬到我的床上來,而它的大哥卻把吉普車的門敲得咚咚直響,要闖進儲藏食品的地方去。
  我們討論了為黑猩猩築平台計劃,決定立刻動手。就在我們談論時,突然發現谷地的另一邊,有一群野生黑猩猩正魚貫而行,下到河谷裡。其中四只大的,腹部還吊著四只小的,它們後面緊跟著兩只稍小些,另外兩隻大的在後面壓陣。我輕輕地抱著普赫,並用手指了指那些野生黑猩猩。但是,等它明白過來我的意圖時,它們已經消失在樹林裡,要看見它們已很困難了。
  我們趕快溯河而上,把普赫和威廉帶到稍遠的地方。大家在那兒等著,希望能再次見到它們。我們靜靜地坐了大約一刻鐘,這時一只年輕的黑猩猩出現在高地的邊緣,並開始向河邊走來。我不動了,普赫和威廉則繼續干它們的老一套,那只野生黑猩猩可能早就發現它們了。它停下了。乍一看,它有些驚訝,可一點也不害怕,目不轉睛地看了我和奈傑爾一會兒。幾秒鐘後,又來了一只帶著幼仔的母黑猩猩,它看到我們,轉身就往回走,和那只年輕的黑猩猩一起在高地那邊消失了。
  不管是威廉還是普赫,都沒有看見它們。我根本不想使它們擔驚受怕,所以把它們帶回了營地,沒有再跟蹤其他野生黑猩猩,我想,很快會有別的機會讓它們和野生黑猩猩打交道。
  當我們正在安頓營地的時候,聽說離這兒90公里的西芒蒂地區,多次發現一只母黑猩猩。它獨自一個,經常追趕狒狒。它有時換個活動地方,但仍然是只身孤行,一天能出去好遠。它好像不大怕汽車,經常走在保護區的公路上。
  頃刻間,我們把一切都重新裝上汽車。整個晚上,我們都在從西芒蒂一側考察岡比亞河一帶。儘管旅途很疲勞,普赫和威廉還是那麼淘氣,它們不停地從汽車裡進進出出,不是偷這個,就是吃那個,弄得人心惶惶。最後,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們哄睡了。
  拂曉,它們又把我和奈傑爾鬧醒了,大家起床不久,西芒蒂客棧的一輛旅行車就從公路上開過來。我向司機打聽,問他最後一次看見那只母黑猩猩是在什麼時候,他說,前天晚上,乘客還見到過它,看了好幾分鐘,當時是在通「鵝掌」的公路上。我把這一切告訴了奈傑爾。「鵝掌」離這裡只有六、七公里。「你想,我們今天能找到它嗎?」我問他。「但願如此。」他淡淡地回答說。「我看,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日禮物了。」說著,他遞給我一個帶點髒的信封,祝我節日幸福。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壓根兒忘了那天是什麼日子。由於他總有先見之明,所以帶來了岡比亞地圖、儘管當時的生活奔波不定,他還是想到在適當的時刻交給我。
  快到達見過母黑猩猩的地點時。我們在沙土路的中央發現了一串清晰的腳印。我們跟著腳印走了六公里多,而後腳印轉彎,進入一個樹林繁茂的小盆地。我停下車子,大家都下來了。這時沒有腳印了,因此只好碰運氣。不出五分鐘,我們到了一片竹林前,正準備進去,奈傑爾突然停住了。「你聽見了嗎?」他悄聲地說。我點點頭。「黑猩猩。聽那輕輕的『哦——』聲,黑猩猩受到什麼驚慌,都會這樣叫。是從那邊來的。」
  再遠一點,有一干涸的大河床。我穿過河床。爬到對岸。我看見竹林中有一只大黑猩猩,離我不到20米。正是它。蒂娜正輕盈地晃來晃去,全身的毛都豎著。它用亮晶晶的橙色眼睛凝視著站在我後面的威廉。它長得美極了。威廉停住了;在它背上的普赫也一動不動。蒂娜搖著一根細竹子慢慢站起來。威廉站著,毛也豎起來了。它伸手抓住一根小樹枝,使勁地搖晃著。它們對現了片刻。
  威廉向蒂娜走去,起初走得緩慢,隨後步子逐漸加快。蒂娜站著不動,威廉撿起一小根枯枝向它擲過去,它一趴身子躲開了。蒂娜跑了幾米遠停下了,並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它把紅腫的屁股(正在發情期)坐在地上,威廉向它走去。這時尖叫聲變成了沙啞的連續喘息。威廉同樣喘息著向它靠近,身上的毛早不那麼豎了。
  蒂娜點點頭,乖乖地向威廉伸出手,表示順從。威廉把它的手放到嘴邊吻著。蒂娜馬上轉過身,撅起屁股,等威廉爬上去。還在呼呼喘氣的威廉一秒鐘也沒猶豫。普赫嗷嗷地叫著跑過去,把手搭在蒂娜肩上。蒂娜轉過身向它報以舒心的微笑,同時小聲地尖叫著,然後給它搔幾下癢。愜意之中,普赫也給蒂娜搔起癢來。它們在一起呆了幾分鐘。我擰了自己幾下,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三只黑猩猩在一起又呆了一刻鐘左右,接著威廉和蒂娜又交配一次。然後,蒂娜向一棵碩果纍纍的漿果樹走去,威廉和普赫跟在後面。自從到保護區以來,我所看到威廉和普赫吃的唯一野生植物,是一種樹葉。但是,看見蒂娜在吃漿果,幾分鐘後它們也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還貪婪地哼哼直叫,好像平時吃芒果或者果醬麵包似的。
  看來,蒂娜一點也認不出我了。因此,我與它們保持一定距離,不能靠得太近,以免給它們的久別重逢煞了風景。現在蒂娜成了能夠獨立生活的野黑猩猩了,但和人仍然很熟悉。我暗自思忖,阿伯特怎麼樣了?為什麼不和蒂娜在一起?哪一天我才能再見到奇塔呢?蒂娜不會說話,不能訴說它的冒險故事,多麼遺憾啊!
  我又找到蒂娜了,可現在該做些什麼呢?在這個地區,很少看到野生黑猩猩。有一只毛髮花白的公黑猩猩每年在西芒蒂只是露露面,因為這裡的植物對它們不適合。在這塊平坦的地面上到處是矮小的灌木叢,對於羚羊倒是個理想之鄉。所以,像獅、豹之類大型食肉獸,這裡就比保護區的其他地方多。由於同一原因,來尼奧科洛﹒科巴參觀的旅游者差不多都會在此重逢;何況西芒蒂附近舒適的旅館也同樣招徠游客。但是,在西芒蒂不可能建立還原中心,因此我只得把蒂娜帶到阿斯裡克山去。
  蒂娜重獲自由快一年半,它已經很適應了。我再次介入它的生活是不是不太公正。但是,由於它是孤獨一身,彷彿又很喜歡與普赫和威廉作伴,所以,對它的生活若僅僅再干預一次,把它帶到阿斯裡克山,也許還是值得的。那裡有繁茂的草木和豐盛的食物,它還可以找到同類夥伴。
  運輸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我到塞內加爾不久,就遇到克勞德﹒盧卡澤。他是個矮胖子,長得很結實,曬得黑黝黝的臉上,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初次見面中給我最突出的印象是,他把我當作瘋子;另外一件事也很快變得明朗了:他要竭力把我從「荒唐的想法」中救出來。他幫過我很多忙,現在他建議我在車後加個拖鬥,把它當作籠子來運蒂娜,但這要等半個月。於是,我們決定在這之前先自己對付,但水是個問題。開頭,我們在附近一群樹根間找到一小坑混水,不過很快就成問題了;這麼點水,就是我們自己用還不夠,何況白天大部分時間,它完全被乾渴的野蜂占居了,因此必須到22公里外的西芒蒂客棧找水去。
  蒂娜是我們中唯一能對付野蜂的,所以這坑水成了它的禁臠。我試圖說服普赫和威廉晚上去喝水,因為那時野蜂少,但它們怎麼也不去,可能它們不喜歡這種地方和水的顏色,它們確實太講究了。以後的幾天,我在附近陪伴這三只黑猩猩,並寫日記。它們之間的關係在一天天加強。蒂娜小心翼翼地看護著它們。它還處在發情期;威廉想把它這兩年單身生活期間丟失的時間補回來,一有機會,就跟它交配。相反,我從未看到過普赫想碰碰運氣。它和蒂娜多半是一種精神戀愛式的關係,它能好幾個小時地和蒂娜玩,或者呆在它旁邊。蒂娜常常給它搔搔癢,撫愛它,但大部分時間是給威廉或普赫捋毛。起初,蒂娜很願意把它們留在身邊,看到我們走得太近了,它就不高興。有好幾次,它甚至還充滿敵意地向我進攻,幸好我都成功地避開了。有一次。它抓住了奈傑爾的腳踝,把他摔倒,咬了他的腳。
  在蒂娜看來,保護兩只年輕的黑猩猩不受攻擊或不被斥責是它的職責。每當我們提高嗓門或者嚇唬威廉或普赫時,蒂娜就毛髮倒堅,在樹上拚命搖晃樹枝,表示憤怒。然後跳到地上,把枯枝敗葉弄得辟啪作響,並向我猛撲過來。普赫和威廉很快懂得了,有蒂娜在場,它們偷東西吃,干荒唐事,可以隨便些。的確,當著蒂娜的面教訓它們,我真有點猶豫,因為怕蒂娜生氣或受驚。營地裡沒有什麼能把蒂娜留更長久,但在離開之前,我很想使它在自己身邊呆些時間。開始幾天,一旦見不到它,我就擔心它走了。它不在,我干什麼都走神。每當聽到普赫或威廉看到它回來,發出認識的叫聲,我感到松了一大口氣。為了不讓它離開,我們給它大量的芒果、麵包和餅乾吃。我大部分時間用於照料黑猩猩,奈傑爾則忙著用竹子做「飯桌」。他每天都加釘上一些堅條,想把「飯桌」」做成三面封閉的立方體。我們希望,如果蒂娜習慣於在半封閉的地方吃飯,將來進人拖車就比較容易了。起初它顯然很害怕,我甚至懷疑,到那時它不一定會進入拖車裡,但當它看到威廉和普赫在裡面很自在時,也慢慢放鬆警戒了。最後,蒂娜也進去和它們一塊吃開了。
  這兩年來,蒂娜長大了許多,已是一只體材魁梧的母黑猩猩了。它長得方頭大腦。不過也掉了些毛。它的眼睛好像變小了,又變得對人不信任,就象它到達阿布科時那樣。但是,蒂娜還保留一些原來的相貌特徵,比如那雙與眾不同的棕橙色眼睛,也保留了舊怪痺。尤其是裝模作樣地撇嘴唇。我相信蒂娜已經認出普赫和威廉,把它跟它倆牢固聯繫在一起的不僅僅是與同類相聚的欲望。
  我們一心想讓普赫和威廉盡可能多和蒂娜呆在一起。白天,蒂娜常常離開營地,到附近找食物,而威廉和普赫除非有人陪著,不然只跟著它走約100米遠就往回走,在營地等它回來。因此只要有可能。我們每次都跟著它們仨,離開30米左右,不致打擾蒂娜。不過,有時為了使另外兩只放心,」離它們也相當近。普赫往往喜歡跟隨我和奈傑爾,而威廉通常和蒂娜呆在一塊。
  一天下午散步時。在一處植物越來越密的地方,我們有幾分鐘看不見它們。我知道離這兒不遠有一群狒狒,我已能聽到它們的叫聲,有一兩只狒佛大概也發現我們了。幾米外突然發生一陣大的騷動,威廉和狒狒的叫聲混雜在一起,蒂娜也「哇啊啊」地吼叫。我們趕到現場時,威廉正快步往回跑.這時我們看見了狒狒,但一走近,它們就逃跑了。蒂娜追了一陣,它毛髮倒豎,手上還拿著一根大木棍。我們好不容易才制止了普赫跟著蒂娜學。普赫還不明白對這些傢伙隨便亂來是危險的。至於威廉,我們倒希望它能吸取教訓:它的手和腳上到處都是輕度咬傷;左臂上是花花斑斑的長條傷痕,右臂上有兩個很深的齒印。在我們注視著威廉的時候,蒂娜還在連續不斷地向狒狒進攻,撒樹葉,擲樹枝。狒狒一直在怒吼,但不像要向蒂娜進攻,大概是因為我在它旁邊吧。
  幾乎每天晚上,蒂娜都要築個新巢。它很少在同一個巢裡連續睡兩個夜晚。如果它選擇的地點靠近營地。我就讓威廉和普赫看它築巢。狒狒攻擊威廉的那天晚上,蒂娜在吉普車頂上的一棵大樹上築巢。其他兩只看著它,沒有象往常那樣到車頂上去睡大覺。威廉竟坐到靠近蒂娜巢旁的一根樹枝上,還去看了看蒂娜幾天前築的一個巢,猶豫了一下,便鑽進去了。我當時非常激動,這又是一個例子,證明蒂娜的在場對威廉和普赫是多麼寶貴!
  克勞德很快來到了,汽車後面帶著一個偽裝得很好的小拖車。這是運送蒂娜的最理想的籠子。我們打開拖車門,只要黑猩猩一進去,我們就餵它們東西吃。起初,蒂娜很不信任,整天都不靠近拖車,但它從鐵柵欄外看到威廉和普赫在裡面又吃又玩,一點問題也沒有,便消除了疑慮。第二天晚上,蒂娜悄悄地鑽進籠子,拿了幾個芒果。
  第三天早晨,我們在拖車門上系了一根長長的繩子,為的是能從遠處關閉車門。我在拖車裡面放了一堆芒果和餅乾後,在一邊等著。普赫和威廉一醒來,就爬進了拖車。蒂娜緊跟著它們,但還是有點害怕;而後,它也吃起來了。可惜,威廉坐在門框上,兩隻腳伸在外面,沒法關門,因此我不得不重新準備食物,等待下一次機會。
  蒂娜發現自己被關起來,氣得發瘋,以致我擔心它會跟自己過不去,搞傷身體。我們讓普赫和威廉上了汽車,出發了。車子一開,蒂娜便安靜下來了。它坐著,欣賞著外面從眼前掠過的景物。當一只輪胎放炮時,我們快走完一半路程了。換輪胎時,威廉和普赫跑到拖車頂上坐下,蒂娜安靜地瞅著,一點也不像被關在籠於裡的瘋狂的野獸那樣走來轉去。
  我們在中午前到達阿斯裡克山。我很害怕,擔心蒂娜受了那些侮辱性待遇後會跑掉,再也見不到它。的確,它一下子沖出拖車,拔腿就跑,但速度逐步慢下來,最後爬上一棵果實纍纍的無花果樹,吃了起來。普赫和威廉跑去找它。下午,好幾小時沒見到它。我又有點發愁了,不過,晚上蒂娜終於回來了,並在河谷邊的一棵樹上築了巢。大概它再也不會離開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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