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启动后融入了车流。这是那种计算准确的动作:快、平稳而且自信。一看就知
道是个老司机。吃的是这碗饭。从邦德坐的角度看,司机剃了个板寸头,似乎使他的容
貌显得干净利落。邦德猜想可能是个军人。或者,按常识推断,是一个希望自己像军人
的人。
“对不起,你刚才说你的名字是什么?”如果这个女人是普莉克希·西蒙,邦德想,
那么他,邦德,就一定是金刚和女巫的私生子了。
“别这样,邦德上校,你来巴黎就是为了来见我——普莉克希·西蒙。”
“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可以称呼你詹姆斯吗?”
“我是个正规礼教的坚信者,……小姐,叫什么来着?赛门?”
“西蒙,”她纠正着发音。“普莉克希·西蒙?”一种询问的语调,而且放得很慢,
就像她在和一个迟钝的孩子讲话。
有的人会称她为“大女孩”。不是说她没有吸引力,而是块头过大,一张吹起来的
大脸,没准要花上90分钟才能化一遍妆。头发不但颜色很深,而且多得不得了。几绺弯
曲的长发总是从前额滑下遮住她的脸。她也就不停地用她那戴满戒指、粗壮得并不拢的
手指把头发撩开。她戴的可能是一副假发。这种女人,她那一对充气般性感的乳房,在
拥抱的时候很可能把男人窒息死的。挤压在她和“影子”之间,他能够感觉到那一身起
伏的肉,那种他认为是可以激起情欲的弯曲部位在挤着他的身体。她的手指上戴着好多
戒指,在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串银手链,是一种螺旋的形状,像给动物用的。
大家都在沉默,于是他喃喃地说:
一条无形的手链
为了你繁忙的手腕,
是用白银旋转而成。
“对不起,我没听清?”她说的是非常做作的英语。
“没什么。我在赞美手链。”他引用的是罗伯特·格雷夫斯的诗句,是答对普莉克
希的识别密码的三行诗。
“怎么样,现在我们到了一起,咱们谈谈吧。”
“我一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谈的,除非是你的名字。普莉克希不像英国名字也不像
法国名字。”
“原来是保加利亚的名字。我们家的人往上数几代就是纯粹的保加利亚人。”
“走运的保加利亚人。”
“你还在说你不认识我?”
“对不起。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生,那么,顺便说,你如果是西蒙女士,能否为我介
绍一下这位公子哥儿吉米?”他向“影子”点点头。
“他是我们的一个朋友,非常可靠。”
“不是我的朋友。朋友不会用手枪捅你的肋骨。”
“我亲爱的邦德,我必须引起你的注意。”离得这么近,“影子”就像一个灰色的
人,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衣服的缘故。“那是个危险的时刻,必须尽快把你弄进车里,让
你靠近普莉克希。只有这种方法是我有把握的。你要我道歉吗?”他说的也是那种太标
准的、几乎像是雅皮士用的英语,其实是歪曲了的语言。老军校出身的不带任何口音—
—无论是法国、德国、意大利或甚至印地语。他会用‘妞’代替‘姑娘’,用‘成’代
替‘可以’,用‘呀’代替‘是的’
“用不着道歉,……怎么称呼?”
“叫我斯普莱特。”
“穷人还有不吃肉的?”
“非常有趣,邦德上校。”
“用不着那么小心谨慎。”姑娘向他挤了挤,邦德感觉到一个吊袜带上的硬扣子硌
着他的大腿。扣子周围都是厚厚的肉。如果在其他的情况下,他会认为这事挺性感。
“我确实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他发现司机正拉着他们瞎转。他或者漫无目的
地随便开,或者是在走反监视的常规。“请问,我们去哪儿?”
“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她探过身子贴得更近。“只不过在车里谈话更安全。”
“真的?你们的车装了天线?”
她发出一些让人厌恶的声音。“你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极限,邦德上校,确实是令人
眼花缭乱的极限。”这种措辞,甚至那些出身高贵,对于英语极有造诣的姑娘现在也不
用了。也许,邦德想,这两个会不会是老牌克格勃,一对莫斯科的松鼠。他想了想,又
打消了这个念头。克格勃的人只愿意在露天场合谈话,就算他们的车内装有天线,尤其
是在形势变化了之后,他们不会给新老板任何口实。克格勃的新任主席,最近从内部事
务部中清除了一大批他们的同事。
“你是否情愿在外面谈?”斯普莱特问道。
“我只是情愿出去,到目前为止,我看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
接下来是一段暂短的沉默,一个光点好像在车里跳跃:一个不大的光斑,在姑娘和
斯普莱克之间闪烁。
“你是乘坐东-西快车从柏林过来的,你不否认这个吧?”
“当然不,虽说我也可能是从莫斯科上的车。”
“不,是柏林。动物园车站。”
“是的。”
“有两个死了的人在亚琛被抬下车?”
“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说,对于那两个被谋杀的人,由当地救护车从亚琛车站抬走的,你一点也不
知情吗?”
“一点线索也没有。”
“真的?你和一个女人一同旅行,是吗?”
“不,我独自旅行。火车上有不少女人,但我实际上没有和任何一个一起旅行。真
有你们说的那种机会,会是件有意思的事。”
“你就是和一个女人一同旅行。她是谁,邦德上校?”
“我实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到巴黎来,”斯普莱特,不管他真的叫什么,加紧了攻势,“是来见普莉克希,
你从英国飞往柏林,又乘火车来巴黎,目的就是要见普莉克希。”
“你扯得太远了,老兄。我不认识普莉克希。你说对了一点,伦敦-柏林-巴黎这条
路线。”
“好的,如果你不是来巴黎见普莉克希……”她意识到走了嘴,可惜晚了,于是马
上改口。“来见我。你为什么要来巴黎?”
“要听真话?”
“真话。”
“好的,我去柏林看两个老朋友。我来巴黎严格地说,就是观光。”
“真的?”
“是的,是真的。看,我并不十分在乎这次审问。我甚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斯普莱特不高兴地冷笑了一声。“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到底为什么来巴黎?”
“听着,我有几天假期。我计划兜一圈。我有朋友在这边,而且我也想过要去一趟
罗浮宫,也许,丽都。只不过为了找回以前的时光。”
“没有别的了?”
“也许在富凯吃午饭,还可能去马克西姆玩一趟。”
“你是说你来这里没有任务?”
“我在巴黎可能会有什么任务吗?”
“你否认你是英国情报官员?”姑娘接过话题。他们是一组连发射手审判员。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你说,赛门女士……”
“……西蒙。”
“……可是我是一名皇家海军军官,派到外交部工作。你们想看我的军官证吗?”
“我们知道你是谁,邦德上校。”这回是斯普莱特。
现在他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几乎可以肯定,再说他们实在算不得高明。DGSE-法国
国外情报局。事实上,他明白了为什么看着斯普莱特眼熟。这个人曾被放外勤。在伦敦
的法国大使馆工作过一个季度。而法国,则以对其他国家的情报机关在其势力范围之内
的操作极为敏感而闻名。因此,翻开最近的历史,他们或者直接听命于法国情报局,或
者,只是一种可能性,就是听命于沃尔夫根·威森。那个人能够联系的面太广,那么,
为什么不可能有法国情报机关呢?
“听着……”姑娘又开始了。
“不,”邦德微笑着转向她。然后瞥了一眼斯普莱特,也让他分享了一点微笑。
“不,你们听着。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或者你们为什么那么想。我在这里,在巴黎,
来找乐子,很简单明了。你们真的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直接去‘游
泳池’,和那里的成年人打打交道,当年我在这儿有任务的时候曾和那里的人一起冒过
险。”
汽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由于司机把刹车踩重了。那个“游泳池”是人们对那座阴
暗的十层大楼——巴黎东北迫击炮大道的128号,法国国外情报局总部的称呼。它与坐
落在炮塔大街的一个很大的城市游泳池只有一墙之隔,全称为汉斯游泳池。
大约数过了10,姑娘又开口说话了。这次她完全没有了友好的语调。“用不着了。
我们会放你走,随便你上哪儿去。可是,我有责任通知你,邦德上校。你有24小时的时
间,就是一天。如果你不离开巴黎,也就是离开法国,在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会被送
上飞机,遣送回伦敦,碰壁而回。同时,有一份正式抗议照会送交你们的政府。”
“我愿意多呆两天。”
“我们情愿你在这个国家一刻也不停留。我宁愿你今天晚上就离开,但不幸地是我
总是心肠太软。”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尤其是在‘遁世者’快到了……”斯普莱特吞回半截话。
“够了!24小时,”姑娘横加干涉,就像斯普莱特在什么地方踩着了禁区。
汽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在它启动时如同一首愤怒的马达轰鸣的交响曲。这是在凯
多·杜伊勒里,禁止停车区域。
“你现在还有时间去逛罗浮宫,”斯普莱特恶毒地说。“要去的话只要走10分钟就
到了。邦德上校,请把我们的话认真对待。”
他确实会认真对待。他从来认真对待法兰西。每一位酒店的客人,在他们住进去时,
仍然必须填写一张小卡片,包括所有的细节和护照号码。当地警察在夜里收走这些卡片,
输入到中心计算机里。他们会知道每一位来访者在法国的住处,这些信息导致了很多的
拘留。虽然有那个现在仍然没有真正形成气候的欧洲共同体。比起英国来说,法国对于
来访的人更加猜疑。在英国,强硬派一直建议政府采用法国的模式,给每一个人立档案。
法国公民是必须携带身份证的,而在邦德写的书上,认为这样对于控制犯罪率和恐怖分
子的活动并不是件坏事。
“谢谢带了我一路,”当车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开走时,他说。
在他的余光所及之外,他意识到还有一辆车也曾停过,并且重新汇入了车流。车牌
子看着眼熟。在和法国情报部门的人——如果他们是真的——兜风时,邦德的一部分精
力用于观察周围。尤其是每当有车超过或并排时,他会注意那些车的车牌号。这是一种
职业的反应。假如有一个车牌子出现一次以上,就有可能是什么人对他们感兴趣。比如
刚才那辆跟在斯普莱特和姑娘之后的车。
他向后扫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方位。有几个人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杜伊勒
里花园的角上,他一眼就确定了其中的一个。一个穿雨衣的女人,那件雨衣也许是可以
反穿的。她的头上包着一条赫尔姆斯围巾,却没有拿手袋,连个背包也没带,这对于女
人来说有点不正常,但对于盯梢者来说却是很正常的,他们把那些零碎装在口袋里。而
手袋、大号的钱包和背包,就像鞋子一样,不容易改变。
他开始穿越杜伊勒里花园,小赫尔姆斯给人一种清晰的感觉,她并不打算朝这个方
向走。那么还有多少对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知道,而且在像杜伊勒里花园这种开阔的地
带,甩掉他们是很困难的。如果说他不是漫无目的地行走,他可以回到伊维利大街,钻
进地铁站里,只不过需要几分钟。虽然他需要速度,但邦德不想显得太匆忙。这会与周
围的气氛不谐调,哪怕是在天已经黑下来了的傍晚。
在巴黎,杜伊勒里花园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它有极好的正规的布局,美丽的树
木、池塘和雕像。这个花园是个休闲的场所,虽说那些在历史上死于暴力的鬼魂还留在
这里,但除此之外,这里是个祥和的所在。大屠杀、纵情声色、风流韵事全都发生在这
里,这一特定场所,这是凯瑟琳·德·美地奇女皇当年建造的,而现在早已灰飞烟灭了
的杜伊勒里宫殿。
宫殿当初耸立在罗浮宫的两个宏大的凸出的西方拱形建筑之间,在他的右边可以看
到罗浮宫。只有凯旋门的竞技场仍然保留着。令人惊异的是,在这里他总是能够直观地
感觉到过去和现在的融合,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幽灵总是能通过时间的镜子,不留痕迹地
与现在融合成一体。凯瑟琳女是从来没有在这个宫殿住过,因为她的星相师曾警告过她,
那个星相师也许是正确的。历史就是一段漫长的死亡与毁灭的故事,而那宫殿最后以
1870年的大火与被洗劫而告终。
这时,花园呈现出一片表面的平和,一个供情侣们漫步和保姆们带着孩子们玩耍的
场所。而邦德熟悉的是那似乎刚刚过去不久的更加邪恶的时代。
他看了一眼右边的拱廊,当年的记忆在他的脑子里掀起了波澜,那是另一些意外,
另一些险境。他记起好几次在这里的会面,在鲜花与安详的雕塑之间。那是几年前的一
个夏天,与一位逃出苏联大使馆的特工见面。那次比今天还要糟,当时是冷战的高峰,
那些游客、情侣和推着婴儿车的保姆们竟然全都变成了他的老对手“斯莫施”(克格勃
下属的一个分部)的队伍。在那次事件中,他们都是去要他的性命的。
现在,过去发生的事儿几乎就要重演。危险越来越近,他加快了脚步。由于感觉到
死亡正在一步步从他的背后接近而嗓子发干;那种熟悉的危机感,还有考虑到对手可能
在武器和人数上大大强于他的恐怖。而且直觉告诉他,这次是有生命危险的。在上一次
的事件中,他直接顺着拱廊穿过罗浮宫,在那里,他带着他们在好多楼层的陈列馆里跳
了一场悲壮的舞蹈。他甚至就在那边,在一层的埃及古代文物厅杀死了两名“斯莫施”
的敢死队员。他又一次闻到了血腥味,看见了尸体,其中之一是个苏联女人,她看上去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妻子和母亲。他杀死了她,用一把刀子无声地结果了她,而且在背
后拧断了她的搭档的脖子。那个女人流了好多的血,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一副生动
的景象展现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嘴里发苦。
现在他没有时间像上次一样转移到罗浮宫里面。他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他。但是他确实嗅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秋天的傍晚飘来了一阵暴力的气息。
他向前直奔伊维利大街和杜伊勒里地铁车站。在他赶到车站入口时,他确信甩掉了
戴赫尔姆斯围巾的姑娘,但他无法知道在他周围还会有多少。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旅伴,寻找可能是眼线的危险人物。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大了,
所有的人都怀有恶意,从嗒嗒的脚步的回声,嗡嗡的说话声,震耳的喧闹声,置身地下
的人群那又甜又酸的气味,以及从地下的隧道里突然刮出的一阵风,直到地铁列车自己
发出的喧嚣。
他在歌剧院车站换了车,冲进了人群,走到一个站台上,然后转向相反的方向,他
确信有两个人在跟踪他:他早就发现了的一男一女,他们和他曾在同一节车厢里,一直
乘到北方车站,在那儿,他们都快速地换了装:正反两面穿的外衣、眼镜。男人手里提
着一个很重的提包,女人也背着一个笨重的包,邦德几乎看见了包里的枪支。
终于,他把他们甩在了车站大厅,从一个站台躲闪到另一个站台:在车开的一瞬间
跳上车,然后又跳下来。
这一切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坐车、换车,使出浑身解数来摆脱跟踪,直到他百分之
百地确定他的身后已经干净。再没有他见过两遍以上的人了,曾经成功地跟踪了他一路
的那一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到了特罗卡德罗站,离他的目的地只需10分种的
步行路程,一家坐落在克莱贝尔大道上的小旅馆,与凯旋门只有一弹之遥。
自二战结束以来,安勃旅馆一直是由同一个家族所拥有并管理着。安勃的三代人都
非常成功地在一种安详平静的气氛中经营了这个虽说不大却也舒适、令人愉快的旅馆。
现任经理安东尼·安勃是创立者的孙子,安东尼的祖父曾经与特殊行动执行组织的F分
队,即法国分队有联系,这个组织在纳粹占领法国时期领导着进行抵抗、情报和破坏活
动的小组。
安东尼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已离开了巴黎,住在阿尔卑斯滨海省温暖的山麓地区,过
着舒适的退休生活。而安东尼和他的太太杜尔希认识詹姆斯·邦德已经有些年了,在此
期间邦德用过十几个不同的名字。他们像他们的前辈一样,一直是为英国秘密情报局工
作,是从没有被那个无所不在的法国反谍报机关,本土警戒局发现或怀疑过的极得力的
潜伏人员。安勃一家人就是同盟国之间相互不信任的活的见证,甚至在双方友好关系的
心脏地区,也在实行秘密的交叉颠覆。欧洲共同体之间的猜疑,同对长期敌人的不信任
一样强烈。这一事实说明,各国的间谍游戏要一直玩到世界的末日。
安勃很少会拒绝一名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成员,当邦德傍晚到达时,他很高兴地欢迎
了他,并在签到时为他做弊,为了安全这是必须的。他登记的名字是詹姆斯·贝茨,电
脑软件推销员。这个证件到了法国之后才第一次使用,然后,在一间二层楼上舒适的房
间里,他简单地告诉安东尼,还有两个客人也会来到。那年轻人向他保证,他们都会安
全的。
邦德独自走进卫生间照镜子,他简直无法认出镜子里盯着他的那个人。他的头发乱
蓬蓬的,眼睛里映出过去24小时所经历过的种种事件,看上去忧郁而疲倦,眼圈布满了
黑晕。他需要刮胡子、洗澡,他需要睡眠。但是时间非常紧迫,就算斯普莱特和那个姑
娘是威森派来对付他的走狗,也有必要认真对待他们。他甩掉的那个小组是危险的。他
可以感觉到那些杀手们呼出的热气已经吹在他后脖子上,如果不小心,他们会重新找到
他。下一次运气就会用光了。
他同样肯定的是,如果在汽车上的那两个是货真价实的法国情报局的人,或者是更
加阴险的安全局的人,他必须做出样子离开这个国家。现在已经不到一天了。
邦德用凉水往脸上撩,然后走进卧室,坐下拨打奥尔里机场苏菲特尔酒店的电话,
找玛莎·格瑞兹蒂。伊丝·圣约翰几秒钟后接了电话。
“詹姆斯,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
他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没有时间说话。事情变得很棘手。你很累吗?”
“我还可以。”
“有好多事要做。你必须瞪大了眼睛。现在,仔细听着。”他清楚地做了指示,告
诉她坐一辆出租去蒙帕纳斯车站。“找一个搬运工。带上你的全部行李。”然后,乘下
一班火车去夏尔特尔。“火车每个小时都有,坐上火车,注意你自己的背后。在夏尔特
尔下车,然后等待下一辆返回巴黎的火车,不到一个小时一趟。别坐同一辆火车回来。
等着,观察,然后坐车回来。你必须弄清楚没有人盯你的梢。假如真的干净了,你在蒙
帕那斯火车站叫一辆出租车,直接到这里来。”他给了她安勃旅馆的地址。
“要是……?”
“要是他们确实尾随着你,给我打这个号码。找贝茨。”他说了几个数字。“然后
就赶紧跑,就说是去戴高乐机场的苏菲特尔酒店。他们没准有一班人马在那儿,但我们
必须冒一次险。假如事情真是不可收拾,我就在那里和你会合,咱们他妈的坐第一班飞
机回伦敦。”
“哈里怎么办?”
“别把你自己和哈里放在一起考虑。”
他为她已经理解了这一切而感到满意,然后给克莱隆酒店打电话,请一位热心的小
姐传呼莫里斯·查佩帝尔。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个男人接了电话。
“你在等一个叫M·查佩帝尔的人吗?”说话的用的是官腔。
“是的。”
“我是值班经理。你是M·查佩帝斯的朋友吗?”
“是的,我应该去见他。但是我被耽搁了。”
“那么我有一个不愉快的消息。这里发生过一起事故,先生,就在酒店外面。M·
查佩帝尔不是我们的客人……”
“我知道。他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我准备过去看他们。”
“对不起,先生。M·查佩帝尔没有事。他的朋友,一个惭瑞维尔死了。这真
是……”
“怎么回事?”他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震惊。
“十分不幸,先生。这不是那种发生在我们酒店附近的事情。很不愉快。M·瑞维
尔被刺伤。他就死在我们的大门外。警察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能是一桩抢劫
行凶案,但还无法确定。有不少问题。”
“我的朋友呢?M·查佩帝尔?”
“他还在警察那里。有几个便衣,他们对他不太客气。”
邦德脑子里的一个声音告诉他赶紧挂上电话。
“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要把他带到萨乌赛斯大街……”
邦德急忙放下电话,没有再听见别的。本土警戒局,在萨乌赛斯大街11号,该局有
一个世界上最有效的电话录音组织。他们是从残老军人院的大军事博物馆附近的一个很
大的办公室进行电话监听的。他已经给克莱隆酒店打了足足两分钟的电话。本土警戒局
很可能已经找到了他的号码。他不能再犹豫或者去证实这一点。
邦德提起他的公文箱,下楼走入了夜幕。
哈里是和本土警戒局在一起。哈里的朋友,那个马仔,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却已经死了。哈里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他应该用英语打这个电话找佩吉·琼。哈里说
过,可以与普莉克希·西蒙直接接触,由于有太多的有关普莉克希·西蒙,即卡鲍尔网
络中的苏菲的疑问没有答案,他要出其不意地去见她。
走到大街上,他直奔克莱贝尔大道,然后再直接去戴高乐广场和凯旋门。他穿过宽
阔的街道,急匆匆地走着。天气变凉了,正是傍晚的高峰期,车流如潮,路上堵得一塌
糊涂。他在咖啡店和商店门前停留两三次,然后穿过马路,再在另外的地方再次穿过马
路,不断地查看是否有人跟踪。
最后他向右拐进了哥白尼大街,然后向左拐进了拉佩路斯街,祈祷邮局千万别关门。
确实没有关门,他在机器里换了零钱,等着电话间能空出来。
进了电话间,他直接拨打秘密情报局设置在驻巴黎大使馆内的部门。就算残老军人
院是无孔不入的,他知道这条线还是安全的。
“Bruton et Hicks。”一位女秘书接的电话。
“捕食者。”邦德报出自己的国际工作密码。
“稍等,先生。”
电话里咋嗒一声,然后:“狂喜。”
“捕食者。”
“天气如何?”
“暴风雨就要来了。南方已经升起了风暴标志。”
“我能帮什么忙?”
“我需要一个电话号码的地址。”他慢慢地背出那个哈里·斯普瑞克给他的号码。
用了不到一分钟。他知道了这是一个公寓楼房的地址,在爱丽舍大街旁,靠近路德
教堂。叫做“15号公寓”,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他把它延长到整整半小时,按照所有甩
掉跟踪的常规做了一遍,就像他的生命是仰仗着这些:或许是真的要仰仗这些。他的每
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去发现各种异常情况。下午发生的事情使他烦躁不安。他记不得什
么时候他曾感到如此的脆弱。
公寓楼房是非豪华型的,有一个看门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前重量级举重冠军,在一
张接待台后面是两个保安员,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他没做任何表示,直接走向房内放在小壁橱里的内部电话。
其中一个保安问他是否需要帮助,邦德只是摇摇头,按下1-5。他不可能使用哈里
给他的佩吉·琼的暗号。他要直接用在伦敦得到的暗号。
接电话的声音使他后背升起一阵轻微的战栗,就像一小片冰在他的汗毛上滑行。这
是那种他最喜欢的却极少能够听到的女性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一部庄严的乐器上发出
的,也许是大提琴的低音。
“哈罗?”只有一个词,但每个音节都浸透了音乐感。
“我想找卡萝塔?”
“是谁找她?”没有显出一点疑虑,只有音乐,在这四个字上面起伏跳跃。
“我是乔·贝恩。我去年在一次会议上见过她……”
“那应该是在波士顿,对吗?”只有一点很难分辨出来的口音。
“是的,波士顿。我们坐同一辆车从机场出来,我当时向她保证,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我到了巴黎一定来看她。我在道柏公司工作。”
“当然,上来吧。我会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认为你必须和门卫说一下,不然他们甚至不会允许我走进电梯。”
“我会直接给他们打电话。等着电话铃响,就走到接待台前。一切都没有问题。”
对方挂上了电话,他慢慢地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他的公文箱。
在接待台上的电话铃响开了,一个保安接起,向邦德白了一眼。
“你可以上楼了,先生。15号在二层。”
他点点头向电梯走去。电梯的门悄然无声地滑开了。脚下的地毯似乎可以没脚面,
电梯向上运动时没有一点声音。
到了二层时他看见灯光闪了闪,但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电梯已经停了下来。当电梯门
打开时,他的手并不在顶着后腰的ASP自动枪附近。
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相貌出众,穿一身灰色西服,做工考究。他戴一条表示
属于某一组织的条纹领带,但邦德无法确定是什么组织。他手中的手枪比较简单:是一
把小型勃郎宁。这种手枪的枪把很短,但仍然能发射9毫米的全威力子弹。一发子弹就
能打出一个大窟窿,把邦德身体的大部分溅到整个玻璃墙上。
“你明白我们必须高度警惕。”他说的英语明显地带有美国腔。
“当然。”他的声音有些烦躁,为什么不可以。这24小时可能有数不清的倒霉事。
多几件没有什么了不起。
当门第二次滑开时,一副神奇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她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衣,一条款式美丽的白色裤子,系着一条宽宽的蛇皮腰带,
更显出她的细腰。她的眼睛很大,棕色并有长长的睫毛,那是上帝的礼物,不是从埃斯
蒂·劳德能够买得来的。
“万尼亚?”她问,这一个词里飞出了她的大提琴韵律。
邦德点点头,从头到脚地审视了她一眼,她脚上的鞋与腰带配套,并不是从连锁店
买来的。
至今,一直乘着木筏漂流
每一个夜晚,总是一无所有,
让我讨厌每一个夜晚。
那是朗诵诗歌的技巧。她能够成为一名好演员。也许,确实,她就是一名好演员。
邦德以识别暗码答句做了回答。就是在车上试探姑娘的那几句:
一条无形的手链
为了你繁忙的手腕,
是用白银旋转而成。
“啊,真高兴见到你,万尼亚,”她说,而邦德不由得想到,这个人如果是普莉克
希·西蒙,她会有一大堆问题要回答。在她的公寓门前,他问了第一个。
“普莉克希,一个小问题。你能否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这位枪手?”
她笑了,在她四周似乎有看不见的银光闪烁着。“当然,但你一定已经知道了。这
就是泰斯特,海利·斯普瑞克,他喜欢别人叫他哈里。”
邦德心想,没准儿这就是已经确认了的友谊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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