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天使 ( Angel of Fi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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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她頭戴黑色牛仔帽,身穿髒污的牛仔褲, 有著獵人犀利的目光,前來尋仇。 方瑋琪誓言將害她家破人亡的一幫匪黨正法。 於是她削去烏黑長髮,勤練槍法, 穿上很配她高大身材的牛仔裝, 搖身一變成為賞金殺手李維奇,陰狠、專注又疏遠, 直到季若亞翩然而至,與他並轡而行…… 但是她巧妙的喬裝能掩蓋她狂熱的心嗎? 他曾是軍官,蒙羞退役,追捕他們倆都立誓誅殺的人, 但即使是他們並轡而行,瑋琪卻不能告訴若亞真相: 李維奇正是那位黑髮紅衣女郎, 一夜不慎於隨緣酒店倒在若亞懷中。 她正是他難以忘懷的火爆女郎-- 而他這位銀眼陌生人的輕吻則日夜在她腦際縈迴。 她這個秘密還能瞞若亞多久? 是他透視她受傷的心靈,教她再度勇敢去愛…… 熾天使書城
【第一、二章】 黎明在蔚藍的天空揮灑出一片嫣紅金黃,宛如一個小孩在逗弄母親的絲帶,天真而無憂 無慮——無視於緊攀住穹天邊緣的那一線黑暗,無視於夜空呢喃的警告。 方瑋琪那個春晨在薩斯州中部她父親的農場醒來時,並沒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急急起身,披上晨縷。春意峭寒,她將身上晨縷裹得更緊了。但春寒也掩不住她興奮 之情。今天是她盼望數月的日子,她和姊姊莉莎終於得以坐車到鎮上一遊。寒冬——充滿暴 風雪和孤獨的寒冬——終於過去了。 她踱到窗口拉開窗簾,打開窗子,眺望方家農場命脈的一畦畦田野。一陣清風拂來,帶 來了新翻田土的甜美氣味。她深深吸口氣。農場上的長工巴伊裡昨天才剛開始耕田,準備播 種玉米和春麥。在其他地段種植的冬麥是去年秋天播種的,已經快要收成,占方家農產量的 三分之一。 距新一季的播種還有一個月,但伊裡已首肯瑋琪的請求,挑中今天到波頓鎮上去買種子 和日用品。她帶點良心不安的笑了。伊裡其實是經她百般哀求才讓步的。她四周的世界已是 一片新綠,生生不息的循環又重新開始——水牛草新抽出綠芽、早開的野花、十年前父親插 枝種植來遮蔭房舍和穀倉的橡樹也萌生新芽了。堪薩斯州中部是塊沃土,但是太過平坦,鮮 有樹木生長,只有溪邊時而可見幾株柳樹和棉樹。 風刮得更強了,瑋琪打了個寒噤,聳起肩膀,卻沒有離開窗口。今天的感覺太美好,她 不願為了一點寒意就錯失美景。重要的是晴空萬里無雲,絲毫沒有暴風雨的前兆,今天一定 可以成行。 她眼神奕奕地把弄及腰黑髮。晴空無雲是個好兆頭。她很肯定這一點。今年會是豐收年 ,噩運年已遠去,艱苦而一事無成的日子將不再來。 她和家人大約是十五年前,也就是一八五八年的春天從俄亥州來到堪薩斯州的。那時她 才五歲,莉莎十一歲。他們還未真正開始,六○年的乾旱幾乎把他們壓得透不過氣來,但她 的父母意志堅定,即使是在烽火連天的歲月中農場還是熬了過來。她喜歡這兒,只有這兒是 她的家。 雖然如此,有時候她還是會想脫離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想接近人群,與人閒話家常, 在柳太太的裁縫店觀賞時裝雜誌,還有——她感到臉發燙——或許波頓另有一個吸引她之處 ,她就有機會跟某個店主人的兒子見面了。 她輕歎一聲。距離去年秋天的豐收舞會當真已有五個月了?貝吉姆有著一頭金髮和海藍 色眼睛,穿西裝打領帶的他真是玉樹臨風。鎮上尚無對象的女孩子都作如是想但她卻被他挑 中共跳最後一支舞。 回想到這兒,她甜甜地笑了。那時好刺激、好浪漫。貝吉姆以前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 卻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擁著她滑人舞池,跳那一夜最後一支華爾茲。 在那之前她幾乎把整個夜晚看作是失望之至。她只被邀跳了兩支舞。倒不是因為她沒有 姿色,她對這一點還相當有自信,只是大部分男人見了她的身高就畏縮不前了。 五尺十寸的瑋琪早就發現絕大多數的男人在她面前都會有壓迫感,因為她跟他們一般高 ,甚至比他們還高。她覺得很不公平。卻也無可奈何。 她比父親高一寸,比姊姊高五寸,只要昂揚而立,再有興趣的男人也要打退堂鼓。她貝 吉姆共舞是一大樂事六尺五寸的他是少數比她高的男人。 即使是在舞會結束之後,吉姆也沒放棄白馬王子的角色。在道晚安之前,他偷偷帶她遠 離人群,擁她入懷吻了她! 五個月來她一直反覆回味那個吻。這是她的初吻,他的唇好熱、好軟,比她想像中要軟 。他的氣息暖呼呼地撲在她臉上,撩撥起少女情懷。 貝吉姆是否也感到暈陶陶的?瑋琪揣測著。整個冬季他是否也在想著她?她粉臉一紅。 今天她會找機會查證。 但她整天呆立窗口是成不了什麼大事的,她暗罵自己。她連忙走到衣櫥邊拉開門,找出 比較貫穿的衣裳——掛在幾件麻布、棉衣及毛織衣裳中間。這是她母親最鍾愛的一件衣裳。 雖然貪口需要修改並加些荷葉邊來搭配纖細的身材,它大方的樣式卻得以十年不褪流行。 瑋琪憶起母親最後一次穿這件衣裳的情景,臉上不禁露出傷感的笑容。那已是八年前的 事了,在方愛瑪去世前半年,全家都到鎮上慶祝戰爭結束。那天大家都玩得很盡興。更值得 慶賀的是莉莎的未婚夫丁艾佛出征平安歸來。 就在那天艾佛和莉莎圍住一位牧師,當場就舉行婚禮,大家更是欣喜莫名。高大英俊、 幽默風趣的艾佛和嬌小可人、嫻靜優雅的莉莎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兩個臉上都是一團喜氣 。 但是艾佛於兩年前獰獵時出了意外喪生,恩愛夫妻從此天人兩隔。 瑋琪打了個寒噤。是她發現艾佛的屍體,就在離家三里的一個小河谷中。他因追蹤一隻 鹿而不慎絆倒,來福槍走火…… 她顫抖了一下。這麼美好的日子,她為何非想起這麼悲慘的事不可? 留在家裡吧! 她一怔。留在家裡。這念頭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她回想起當年莉莎哀求艾佛那天別出要 錯。說她有個不祥的預感…… 瑋琪吸口氣。她未免太荒唐了。莉莎一向愛鬧情緒那也不是她頭一次要求艾佛留在家裡 。 不!她不能再回想了!她該開始這嶄新的一天。 她毅然走出臥房,步向廚房,立刻嗅到了煎滷肉的香味,顯然莉莎已經起來忙了。 瑋琪在廚房人口停下來,欣賞眼前熟悉的景像——莉莎在料理和爐子中間來回忙著做她 最愛作的話兒——烹飪。莉莎可以用最粗劣的東西做出最可口的食物來。瑋琪正好相反,可 以把上好的牛排肉烤成一片焦黑。 看見姊姊這麼興味盎然地忙著做玉米麵包、煎餅和滷肉,瑋琪更覺自己剛才在房裡的那 些念頭真蠢。她調皮一笑,走到橡木桌前抓起一塊餅。姊姊正背對著她在打蛋。 「莉莎,早哇!」 莉莎嚇了一跳,木匙差點沒掉到蛋裡。她轉過身來,雙手插腰,嬌嗔道:「方瑋琪,你 進門來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瑋琪扮個鬼臉。「可是昨天我進來時,你還說我走路像在水牛似的,女人家到底該怎麼 做嘛!」 莉莎翻翻白眼。「折衷一下吧!像頭小水牛如何?」 瑋琪格格笑了。「我考慮看看,你盼不盼望今天的鎮上之行?」 「事實上是很盼望。」 瑋琪很意外地揚揚眉。這兩星期來莉莎一直嘮叨家裡事情太多,無分身去鎮上遊蕩。「 你的想法怎麼變了?」 莉莎又回頭打蛋。「我想透透氣對爸爸有益。」 對你也有益,瑋琪心想。直到最近莉莎的喪夫之痛才得以稍解。 瑋琪又感到一陣涼意。還是留在家裡吧。「爸爸起來了嗎?」她貿然發問,免得自己再 多想。 「剛剛聽到他在房裡走動。不過你最好去看看。」 瑋琪匆匆來到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門口,輕輕叩門,卻沒有回音,她推開門,步人這間小 而簡樸的臥房。方亞柏正仰躺在床上的棉被上,已經換好了衣服,但顯然又躺回去睡著了。 她走到他旁邊,輕輕搖撼他,一方面又留心自己並未面露憂色。「爸,睡得好不好嗎? 」 「還可以啦。」他吃力地說道。 「你早該叫我或莉莎過來的。」 「我沒事,真的。」他掙扎著要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他都差一點承受不了。瑋琪假裝 不經意地伸手扶他。她知道他很痛恨自己老了不中用。 想當年亞柏生龍活虎、談笑風生,但在去年秋天收成期間他突然中風,大夫說不嚴重, 但他的右手、右腳卻因而虛弱無力。他可以走路,卻已是一跛一跛的,而且很容易累。 「莉莎在做早餐。」 他微微一笑,眼中的神采一如以往一般令她振奮來。幸好那次的中風並未奪走這個神采 。 瑋琪攙著父親直到走廊。她感覺得出他拚命想不倚靠著她,走到廚房時,他幾乎是迫不 及待地倒在椅子。 「爸爸,怎麼了?」莉莎一驚。 他搖頭。「甜心,沒事,沒事,人老了,睡不好,精神就差了。」 莉莎和瑋琪互望一眼。瑋琪把兩個人的心聲說出來。「或許我們該改天再出門。」 「不成。」亞柏說道。「你已經盼望那麼久了。」他促狹地眨眨眼。「我是年紀大了, 小妞兒,但那並不表示我看不出來你去年秋天跟貝吉姆跳舞時那個神情。」 瑋琪臉紅了。 「他已經等了五個月,可以再多等一下。」 「胡說。」亞柏說道。「此外,鎮上還有比談戀愛更重要的事要辦。昨天我檢查過食品 室,咖啡和糖已經快沒了。」 莉莎和也微微一笑。「是啊,糖蜜也用完了。」 「就這麼決定了。」亞柏說道。「沒有糖蜜就做不成姜餅,那怎麼過日子?我們非進城 不可。」 大家都笑了起來,瑋琪也好過了些。除了有點疲憊之外,她父親今天似乎比平常開心。 「怎麼還沒東西吃呢?」亞柏故作咕噥道。 莉莎連忙走到爐邊,開始頃盤中裝上食物。「你何不去叫伊裡一道吃?」莉莎問瑋琪。 「今天先吃早餐再幹活兒。」 「我這就去。」瑋琪急急出門往穀倉而去。伊裡就住在穀倉內的一個小房間裡。從去年 秋天開始,亞柏身體狀況一直不穩定,瑋琪姊妹倆只好請一位長工來幫忙。那天是伊裡騎馬 來到她們家,主動提出幫忙幹活以便換取一餐的要求——這種事在堪薩斯州平原上很常見。 他做了一天、兩天,然後又延至一個星期,到最後大家決定他可以留住。瑋琪漸漸跟這 位滿臉大鬍子的壯漢建立了感情,喜歡聽他說西部蠻荒的故事。但不管大家怎麼勸,他就是 不肯搬進屋裡跟大家住在一起。事實上,他常常拿了鋪蓋就到屋外打地鋪睡在一片星空下, 有時天氣甚寒時亦然。 他在農場上主要的角色是做最粗重的工作——像犁田和打鐵等。但既然今天不必犁田, 他可能正在修理馬具或是修補被牛壞的牛欄。 不過伊裡也有一絲可能還在睡,利用今天難得要出門的機會多休息一會兒。他一天到晚 在嘀咕「不再年輕了」,雖然他的活兒是一般壯丁的兩倍。而且他把界限劃分得很清楚,有 違男子氣概的事不做——像是擠牛奶、喂雞或拾雞蛋等。 所以當瑋琪進門,看見伊裡學著她常哼的調子在哄一頭大母牛乖乖站好時,她真是十分 錯愕。院子裡的雞群正啄吸食剛灑下去的谷粒,而伊裡的褲管也沾上了一些。 「哇,伊裡,」她不禁要調侃他。「我還以為堂堂男子漢是斷然不肯委屈自己來擠牛奶 的。」 他眉頭一皺眼中卻無慍意。「我沒在擠牛奶,」他說道。「我是說,呃……我知道你一 定忙著準備出門的事。」他的臉略略一紅。「呃,或許我是因為不想看到牛奶桶中放著雞飼 料吧。」 她格格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你很可愛,可是你真的好可愛,謝謝你。」 他清清喉嚨。「別放在心上,既然你人都來了,或許事情該交給你來做。」 「可是你做得這麼好,我想那頭母牛一定愛上你了。」 伊裡搖搖頭。「瑋琪小姐,別太過分。」 「好吧。對了,可以吃早餐了。」 伊裡取出一張板凳和一個牛奶桶,一本正經地坐下來開始擠牛奶。「我想我太雞婆,做 太多事了。」 瑋琪倚著柵欄。「因為你很愛我們。」 她只不過是在調侃他,但伊裡突然將目光別開,她心想自己是否太過火,害他難堪了。 「爸爸今天很累。」她換個話題。 「他比你想像中要壯,只是年紀大、骨頭硬了。」 「我很擔心他。」 「我知道。」 瑋琪到另一個畜欄,喂一匹小黑馬吃一塊方糖,小黑馬搖晃著頭迎接她。「我晚一點會 放你出去吃草玩兒。」她摸摸馬兒柔軟的鼻子。她管它叫「加拉漢武士」,因為她很尚武士 。她父親就很像武士,他一直寵溺她,隨她的意去學騎馬和買駿馬,雖然在這農場上耕田的 馬比較實用。「加拉漢」除了能帶給她快樂之外,在農場上簡直一無用處,連小車它都不會 拉。「你的家人呢,伊裡?你跟我說過各種歷險故事,卻絕口不提家人。你為何會離開西部 山區?」 他深邃的棕色眼睛有一種遙遠的神情。「我有我的理由。後來我就在軍隊裡幹了一陣子 的斥候——布裡吉堡、拉洛米堡。」他的嘴唇扭曲了些,似乎想起不愉快的回憶。 「怎麼了?」 「沒有,只是想起我的一個朋友——一個軍官——在拉洛米堡出了事……」他搖搖頭, 站了起來。「我想今天這頭母牛是再也不肯泌乳了。我可不希望莉莎小姐一氣之下把那麼好 吃的玉米餅拿去餵豬吃。」 瑋琪默默無言,跟著伊裡走出去。打從他來到此地那一天開始,他就天南地北地說了許 多傳奇故事,對自己私人生活卻隻字不提。她可以感覺到今天他是無意中透露出他不想說的 事。雖然她無意追問,卻忍不住要在心頭揣測他心中究竟有何秘密。 她把好奇心拋到一邊,進到屋內,發現父親已在不廚房了。 「我勸他回去躺一會兒。」莉莎說道。「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們擔心,可是我想今天他是 出不了門了。你們倆一起去吧。我留在家陪他。」 「要不要我請大夫來?」瑋琪問道。 「不必了,爸只是累了,買點咖啡和點心給他吧。你也知道他愛甜食。」 瑋琪再度提出延期的想法,但莉莎說買點好吃的東西會讓父親精神好,總比大家都待在 家好。 瑋琪和伊裡匆匆吃完早餐。伊裡去備車,瑋琪就回房換衣服。她的興致已減了大半。沒 有父親和姊姊同行,出門就少了好些樂趣了。 不過她得承認穿上那件絲絨洋裝的感覺真好。她把長髮放下,秀髮直垂腰際。貝吉姆一 定會眼睛一亮,她心想。她隨即又慚愧地揣測自己是否太虛榮了。認為自己迷人難道就是虛 榮嗎?這是她頭一你不必擔自己比男人高,而這難道也是虛榮? 有什麼大不了的?今天本就是帶著點遐想與虛榮,這又有什麼壞處? 她向父親及莉莎道別,跟伊裡跳上車。今天她絕不再胡思亂想。 「我要聽故事,伊裡。」伊裡馬走到灰撲撲的黃土路上時,瑋琪嚷道。「我要聽西部蠻 荒英雄和大壞蛋的故事。」 伊裡欣然相從。他似乎有心事,需要打點事做,讓自己分神。但即使是在說故事時他都 有點心神不寧。 越往前走,故事變得越來越嚴肅。「最近我老是在想著一個老朋友。你想聽英雄故事我 就說堪薩斯州本地的一個英雄的故事,只是你在書上沒看過這個人的名字而已。」 「他是誰?」 「季若亞,曾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曾生拎昆其爾和他手下那批血腥殺手。」 瑋琪這些年來已聽過不少有關大盜昆其爾在堪薩斯州燒殺擄掠的傳說。在六三年的一個 早上,昆其爾率眾偷襲邊城勞倫斯,他的手下殺光每一個男人,約有一百五十位鎮民遇害。 不久之後,瑋琪的父親就在客廳下面挖了一個密室,說是要防龍捲風用的,但瑋琪疑心那是 用來躲避強盜殺掠的。 「昆其爾是個大盜,拿南方箕幟作幌子,到處殺人放火。」伊裡喃喃說道。「季若亞認 為要以毒攻毒,說服了上司准許他成立個人的秘密隊伍,追蹤昆其爾數月。」 「他一定很英勇。」瑋琪說道。「天曉得,他說不定還救過我一命。那時波頓鎮謠言四 起,說昆其爾要來血洗波頓鎮,因為有個商人賣一隻靴子給他的手下,卻賣得太貴了。」瑋 琪幻想這位大英雄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覺得好浪漫。「他怎麼了?」 伊裡臉上有痛苦的表情。「他中了埋伏,被自己手下從背後射了一槍。若亞一直把那人 當作朋友看待,不料卻是昆其爾派來臥底的間諜。」 瑋琪一驚。「他死了嗎?」 「一顆子彈還殺了不若亞。在戰爭結束後,他奉派駐守懷俄明州的拉洛米堡。」他扭動 韁繩。「大家都是一群好兄弟,那些狗娘養的竟……」他頓了頓,臉上紅。「對不起,瑋琪 小姐。」 「他怎麼了?」 「我不想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死了?」 伊裡想了想,然後說道:「或許該說是吧,至少我認識的季若亞是死了,哎……對不起 ,我不該提這件事的。」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柔聲說道。「我不該追問。」 「沒關係。」 「還好戰爭已經結束了。」瑋琪想使他開心些。「堪薩斯州現在很安全,連印地安人都 跟我們相安無事。我們只消擔心乾旱、風暴、冰雹和龍捲風,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不再談季若亞,波頓鎮已遙遙在望。 前街是一條黃土大路,將小鎮一分為二,街道兩旁商店林立。這是個典型的拓荒小鎮, 如果伊裡對西部的形容沒有錯。但對瑋琪而言這已儼然是一大都會,有三家雜貨鋪四家酒店 、一家銀行、一家咖啡廳、一家軍用品店、一家理髮廳、一家澡堂、葬儀社、監獄、馬車出 租店和打鐵鋪,女孩子家還能要什麼? 已近中午,人行道上行人神色匆匆。她朝幾個行人揮手,目光卻一再飄向貝家商店。她 的心跳加快。今天是不是貝吉姆站櫃檯?她非快快查出不可。 伊裡將車停在馬車前,瑋琪迫不及待地跳下車。「日落前一、兩個小時在這兒碰面?」 她說道。 「可以。」 她將秀髮一甩,朝貝家商店走去。很奇怪,自剛剛與伊裡談過話之後,她突然覺得跟一 個幾個月前吻她的男人調情不再那麼重要,反倒去牽掛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季若亞—— 她為此懊惱不已。 他死了嗎? 或許該說是吧,至少我認識的季若亞是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瑋琪搖搖頭。她不知道,而她告訴自己她也不在乎。 顯然伊裡不願多談季若亞,她不該再提起這個話題。她人已經如願地來到鎮上,她自然 要完成計劃。她挺直背脊,大踏步走進貝家商店,卻不見吉姆蹤影,她小心翼翼地掩飾臉上 失望的表情,匆匆點了需要買的東西,然後漫不經心地問起貝家。店員告訴她吉姆剛剛才出 門到雛菊咖啡店用餐。 瑋琪火速往雛菊咖啡店而去。她原先的興致又被撩撥起來了。她想起吉姆那一吻,不由 得感到癢酥酥的。他們有沒有機會偷偷躲起來回味那一吻? 瑋琪一進到咖啡店,夢想馬上破滅。她站在門口,隔著一塊塊紅格子桌布望過去。吉姆 是在那裡沒錯,坐在另一頭的角落裡,面向瑋琪的方向,卻沒望向她。他那只深邃的藍眼睛 正癡癡地望著與他共餐的人——一位美艷的金髮女郎。 瑋琪倒退一步,急著想在吉姆注意到她之前趕快離去。但他似乎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 便抬起頭來。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他忙不迭站了起來。「瑋琪,呃,方小姐,我……我沒想 到你會來……我是說,現在不是播耕時節……我……」 金髮女郎也站了起來,很親呢地挽著他的臂彎,她的頭還不及他的胸膛高。「親愛的, 介紹這位高大的朋友給我認識嘛。」 瑋琪面紅耳赤。 「呃,方小姐,你也記得明雅,白明雅,去年秋天豐收舞會她也在。」 瑋琪對這位銀行家之女幾乎沒什麼印象。白家是去年九月才搬到波頓鎮。 「那天晚上吉姆和我吵了一架,」明雅裝作感傷。「只是為了一點小……連是什麼事我 都不記得了。我跑去找他道歉,卻看到他在跟你跳舞。我這麼說好了,吉姆跟我很要好。」 瑋琪瞄吉姆一眼,見他面紅耳赤。「一定是的。」她的指甲掐進掌心,以免自己哭出來 。這幾個月來她朝思暮想的都是他,沉浸在那夜的回憶中——那支舞、那個吻。而這男人居 然只是在利用她。好讓他女朋友吃醋!她會是這種傻瓜嗎? 「我和明雅快結婚了。」吉姆嚅說道。他的眼神洩漏出他明白她對他有何觀感。 「方小姐,我們一定會邀請你來。」明雅說道。 「好啊。」瑋琪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脫身。她幾乎是跑著離開餐廳的。 她在銀元酒店找到伊裡在喝酒。 「瑋琪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她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只不過我痛恨男人,他們卑鄙、無恥、狡 猾、噁心、無禮欺騙,死了活該。」她的嘴唇發顫。 「小姐,希望你別把所有的男人都包括進去。」 瑋琪抬眼看見一張陌生的臉,一名黃棕頭髮的男子,眼睛跟貝吉姆一樣藍。「什麼?」 她定定神。「先生,我認認識你嗎?」 那人頂了頂帽子。「在下柯瓦尼,小姐,路過貴鎮,等幾位朋友,不過我可能會叫他們 別逗留,繼續往前走。」 瑋琪臉一紅。受此奉承她有點暈陶的,特別是在剛才餐廳那一幕之後。 伊裡意味深長地清清喉嚨。「瑋琪小姐,我餓了,」他說道。「我們該去吃點東西,聽 說雛菊那邊的菜很不錯。」 「不成!我是說,不要。」她又鎮定地說。「他們這兒也有牛排,不是嗎?」 「如果你老爸知道我讓你坐在酒店用餐,他會大發雷霆。」 「小姐喝沙士?」柯瓦尼問道。「我請客。」 酒保欣然相從。 瑋琪啜著甜甜的沙士。「謝謝。」 柯瓦尼露出眩人的笑容。「沒見過這麼美的頭髮,」他說道。「你一定是天使。」 「夠了。」伊裡站了起來。 「先生,我無意冒犯。」瓦尼不疾不徐地說道。 「伊裡,拜託……」瑋琪拉拉他的袖子。「柯先生一定沒有惡意。」 伊裡仍站在那兒,顯然執意馬上就走。 瑋琪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柯瓦尼很有紳士風度地替她拉開椅子,她感到很滿意。她 正想開口謝他,卻看到他眼中一抹太熟悉的神色。她比他高出半個頭,他顯然不很高興。他 隨即告退,顧自喝酒去了。 瑋琪歎口氣。「噢,伊裡,男人怎麼都不喜歡高大的女孩?」 「如果是心胸寬大的男人,才不會在乎你的身高呢。」 瑋琪根本不信,但她也懶得爭辯。她和伊裡走了出去。 「你想吃點什麼?」他問道。「我請客,我們不必到雛菊去,客棧也有餐點供應。」 伊裡,我不,真的,恐怕我的大冒險是泡湯了。如果你無所謂,我想回家了。」 「你確定?」 她點點頭。 他聳聳肓,跟她一道走向板車,再到商店去取她訂的東西。下回她再有什麼幻想,一定 要留意自己的預感。果然是留在家裡好。 伊裡正想駕車出城,卻有人揚聲喚他。一位身穿小牛皮背心的黑髮壯漢趨上前來,背心 上是一個錫制星形章。瑋琪朝韓傑克警長首示意。 「伊裡,聽說你來鎮上,」警長說道。「我能跟你談一會兒話嗎?」他啐口菸草渣到地 上。 「好哇。」 「我收到消息,兩天前海斯發生一宗銀行搶案,就在北方距此不到五十里處。」 「你認為他們是往這裡而來?」 「不知道,他們好像是往南進入蠻荒,或者往西到科羅拉多州,有九個人,跟詹姆斯大 盜一樣行,只是更加血腥,從來不留下活口。」韓傑克沉吟著。「如果卡比爾還是當地警長 ,就不會出這種事。一群笨選民。」他摸摸帽簾。 「瑋琪小姐,請恕我出言不遜。」 她微微一笑。上回伊裡不小心用鐵錘捶到拇指,他罵出來的話才叫難聽哪。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之處嗎?警長?」伊裡問道。 「今早我加聘了兩位警官,以防萬一,這批匪黨很難預料,重擊之後迅速逃逸,一定是 跟昆其爾那幫人學的。伊裡,你能否在這裡過夜?協助我訓練他們,他們還是生手。」 伊裡望瑋琪一眼。「可能不成。」 「別因為我拒絕他。」瑋琪說道。「我會駕車。」 「如果我留下,你也該留下。你可以在客棧過夜。」 「我要回家,莉莎可能需要我幫忙照顧爸爸。」她根本不想在鎮上多待一分鐘,何況是 過夜。 「我剛剛看哈尼特在馬車行,」警長打岔道。「正準備要出城,瑋琪小姐,你認得他, 他的農場跑你家不過十里,可以陪你回去。」 伊裡抓抓鬍鬚。「你一定要走大路。」 「我知道。」 他從座位上下抽出來福槍。檢查槍膛後遞給她。「真希望多給你上幾堂打靶課。」 「我已經可以打得中了。」 他哈哈大笑。「我想也是。不過如果我當真認為洞路會有麻煩,我就不會讓你先回去了 。」 伊裡說完便跟警長往警署而去。瑋琪執起韁繩。 「方小姐,等等!」一個聲音在喚她。她回頭看柯瓦尼正大踏步朝她走來。她戒備地打 量他。 「我不怪你不高興,」他哄她。「事實上,我是來跟你道歉的。剛才我一聲不響地走開 ,實在是太失禮了。我只是一下子無法適應女孩子比我高而已。」他又再度露出那種眩目的 笑容。 瑋琪兩腿發軟,還好此時她是坐著的。 這時貝吉姆和白明雅恰巧經過,停下腳步,瑋琪暗暗得意。 「怎麼,柯先生,」她嬌嗔道。「你這個人哪,最會甜言蜜語了。」她碰碰他的臂。貝 吉姆皺起眉頭,柯瓦尼則笑逐顏開。 「瑋——呃,方小姐,這人給你惹麻煩嗎?」吉姆問。 「才不呢。」她又嗲聲說道。 吉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瑋琪見明雅在扯扯他,心頭更得意了。最後明雅簡直是硬把吉 姆拉走的。 「那傢伙對你有意思。」柯瓦尼說道。 「是嗎?才不呢,跟他在一起的是他的未婚妻。」 「挑她不挑你的男人是大傻瓜。」 瑋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心裡卻很高興。「你真會奉承女孩子。」 「不,我才不懂得奉承呢,瑋琪小姐,我是說實話你真是漂亮的小姐。」他故作無心地 張望一下。「我注意到警長在跟你的朋友……伊裡說話。」 「噢,是啊,」她很高興有人跟她閒聊此事。「警長多找了兩位警官,因為銀行可能會 被搶,你能想像嗎?」 「這很難說。」他平淡地說道。 「那一定很刺激,你不覺得嗎?當然,我也不希望會出這種事。」 「噢,是啊,當然。」 有三個人騎馬來到,他們倆同時抬頭。瑋琪注意到他們風塵僕僕,舉止粗野。他們把馬 拴在她的板車附近。 瓦尼笑笑。「是我朋友。」 他隨口介紹她給他們認識。瑋琪漫不經心,她覺得他們身上味道很臭,人一點也不風趣 ,不過她盡量不表現出來。她不希望冒犯到瓦尼。那三個往酒店而去時,她才鬆了口氣。 柯瓦仍流連不去。「如果我偶爾去拜訪你,你大概不介意吧?」 「我還以為你只是路過而已。」 「是啊,不過你這種小姐會使男人改變心意。」 「你真是太會說話了。」他哈哈大笑,但笑聲中帶著點詭異。「沒錯。」 瑋琪突然好想回家。她執起韁繩。 「你一個人回去?」瓦尼問道。他的口氣溫和,但他的目光閃爍,她突然感到很不安。 「呃……」 哈尼特騎馬過來了。「警長要我陪你回去,瑋琪小姐。」 「謝謝你,尼特。」 尼特策馬向前行。 瑋琪啟動板車。 「後會有期,瑋琪小姐。」 瓦尼的話在迴盪,她回過頭來,他已大踏步走開了。留在家裡吧。她又一陣涼意,她突 然巴不得快快到家在她後頭,柯瓦尼轉身目送她離去。他正陰陰冷笑著。 瑋琪到家了。她該感到安全才對。當她驅車走進院子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她把車停在 最靠近屋子的橡樹下,大聲向哈尼特道別,然後目送他離去。她好想追上前去把他留住。一 整天心神不寧的她再度感到不安,只是現在不安更強烈,更揮之不去。 她好害怕,不知怎的,她就是感到好害怕。 她低詛咒一聲,跳下車來。她受夠了。她的沮喪沒什麼大不了。洗個熱水澡就會好的。 一切安好,她只消張望一下就會明白這一點了。 穀倉再過去的一個草地上,她父親正向她揮手。他正費勁地用馬刷給「加拉漢」梳毛。 他的動作笨拙,甚至帶有疲倦,但至少他可以起身活動了。看到他,瑋琪心頭舒坦了些。 莉莎走到前廊,以圍裙擦拭著手。「你提早回來了?」 「該買的都飛翔到了。」瑋琪拍拍板車上的貝布袋。 「我不是這個意思。」莉莎說道。「伊裡人呢?」 瑋琪說明事情經過。 「老天!」莉莎叫道。「希望不會有什麼麻煩才好。」 「伊裡和警長可以應付。」瑋琪卸下馬具。 「那麼,」莉莎過來幫瑋琪搬車上的東西。「你是想整晚我胃口,還是要告訴我貝吉姆 的事?」 瑋琪扶住車子。她決定坦白告訴姊姊。 等她們把東西全搬下車,莉莎已經氣忿不已了。「貝吉姆真不要臉。」她氣呼呼地說道 。她們坐在前廊的搖椅上賞落日,但是莉莎仍是氣憤難平。「真該把他痛打一頓,下回我看 見他,我——」 「噢,不,莉莎,求求你,」瑋琪叫道。「你敢跟他說什麼,我會受不了的。」 「沒有男人可以利用我妹妹,我——」 有馬蹄聲傳來,她們倆抬起頭。 莉莎站了起來。「是個陌生人。」 「是柯瓦尼,」瑋琪說道。「我是在鎮上遇見他的,他——」 瓦尼勒馬停住,躍下馬來。 「兩位小姐好。」他略略舉起帽子,露出凌亂的黃棕色頭髮。 莉莎怯怯地笑笑,瑋琪介紹他們倆認識。 「再見到你真好,柯先生。」瑋琪心裡可不太確定是這樣。 「叫我瓦尼我就會很高興。」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天色真美,不是嗎?美得教我記憶 起了一位美麗小姐的身影。」 瑋琪打量他輕鬆的站姿,或許她是太敏感了。他似乎很迷人、很彬彬有禮。「願不願意 在我們家吃飯?」她覺得禮貌可以紓解她的不安。「我姊姊的手藝很棒。」 瓦尼望向來時路。「真是友善,我喜歡友善的小姐。」 瑋琪看到莉莎皺眉。 「柯先生,你此行有什麼特別目的嗎?」莉莎問道。 「我們這兒是很少有人路過的。」 「有的,小姐。」他望向瑋琪。「我是來謝你的。」 「謝我什麼?」 瓦尼一腳跨在門廊上。「你救了我和我朋友,不至於在鎮上鑄下大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自顧自說道:「現在我們要開個宴會慶祝一番。」他走到門廊上。「你也被邀請了, 小美人。」他摸摸莉莎的下巴。 莉莎格開他的手。「我妹妹說錯了,柯先生,恐怕我得請你離開。」 「噢,我不會走的,莉莎小姐,」他的聲音好柔、好滑。「我還不想走,我的朋友們也 是。」 瑋琪一驚,三、四個人騎馬衝進院子來,然後又來了一些人,小小院落中揚起一片塵土 ,究竟幾個人?八個?九個? 「這是怎麼回事?」瑋琪問道。「瓦尼,叫他們停下來!」 瓦尼並沒有這麼做。 其中一個人下馬走到前廊。他個子比瓦尼矮,右頰上有一條刀疤,此外別無特徵。瑋琪 沒見過這麼陰冷的眼神。 「瓦尼,你果然沒有吹牛,」疤面男子說起話來溫吞吞的,與陰險的表情很不搭調。「 我們可有樂子了。」 莉莎步到瑋琪前面。「我們沒有錢,你們馬上給我走。」 那人哈哈大笑,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我的手下累了,趕了一整天路,卻是兩手空空 ,這怎麼可以?他們需要來點……補償。如果沒錢,」他說道。「那麼就退而求其次,有美 女欣然相陪也好。」他哈哈大笑。「就算不欣然相陪也無妨。」 其他人也已下馬,其中一個抓住韁繩,其餘六人在門廊外等著。 瑋琪感覺有如餓狼環伺,然後其中一匹狼進攻了。 柯瓦尼撲向她,抓住她的臂想把她抵在牆上。她大為震驚,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 她大叫:「瓦尼,住手!你不必——」 他扯她的上衣前襟,她珍愛的絲絨布被撕開。他汗涔涔的手鑽到她薄薄的襯衣下方,抓 住她的酥胸。她驚叫起來。 她聽見莉莎在尖叫。 槍聲一響。瓦尼急急轉身,本能地伸手掏槍。但是又一聲槍響,他只好停住不動。 「離我女兒遠些!」方亞柏大吼道。「你們通通走開!要不然我就送你們上西天!」 瑋琪椅著牆發抖、啜泣,眼睜睜地看著她父親自穀倉方向走來,手裡拿著的是伊裡房裡 那把來福槍。即使在驚悸中她也看出她父親拚命想掩飾跛腳,不要在這些人面前露出老態。 亞柏的槍一逕瞄準這些人,一邊對女兒吼道:「馬上進屋裡去!快點!」 莉莎和瑋琪慌忙進屋關上門,莉莎迅速拉好門閂,瑋琪則匆匆拉上每個窗簾。 小時候她們姊妹常跟父母玩這種遊戲,一方面也是訓練應變能力。 今天這可不是遊戲了。 莉莎把父親書桌推到一邊,掀開客廳地毯,露出密室來。 「不,莉莎!」瑋琪道。「不成的!如果我們下去,就沒人可以把地毯拉回去,也沒人 可以救爸爸了。」 瑋琪站在壁爐邊,緊抓著一把來福槍,她自架上取下一盒子彈。但是她的手抖得大厲害 ,盒子掉落在地上,子彈四散灑開。瑋琪跪了下來,抖著手撿子彈,將一顆顆子彈推進槍膛 。 「莉莎!」瑋琪尖叫道。」 「幫我這些子彈!幫我——」 「不!你也知道我們該做什麼!進密室去!快!」 「莉莎!爸爸一個人在外頭!他無法永遠攔住他們,我得幫——」 槍聲一響,餘音迴盪不已莉莎衝到窗口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臉色立刻慘白。她望向瑋 琪,痛苦地說一聲:「爸爸。」 瑋琪無暇細想。不這麼做她父親就是白白犧牲了現在一切靠她了,莉莎對槍法一竅不通 。 瑋琪舉槍瘋狂地瞄準前門,預料柯瓦尼一人會破門而入。 莉莎湊了過來。「他們會把我們給殺了,」她麻木地說道。「你打不過麼多人的,爸爸 也不會准我讓你這麼做。」 瑋琪充耳不聞,一雙眼睛直盯著前門。有人正在踢門,她深深吸口氣。 她突然被人用力一推,推向黑暗的密室。她想穩住身子卻做不到。「莉莎,不要!你在 干——」 瑋琪絆了一跤,來福槍自手中滑落,她連槍滾落密室的木梯,頭部結結實實撞到一根木 柱。她感到地轉天旋。便大叫一聲:「莉莎!」 瑋琪拚命想忍痛爬起。她頭頂上方的密室門關上了,她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只聽得一些聲響。莉莎用地毯蓋住密室門,再把書桌搬回去壓住。 不成。 然後是木板破裂聲、玻璃碎裂聲。前門已被踢破。 瑋琪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伸手想抓她感到頭暈目眩她一定得救莉莎,一定得……她摸摸 額頭,濕濕黏黏的。她向前一栽,直挺挺躺著。 從遠處傳來一聲哀嚎,她過了好半晌才憶起置身何處。一切排山倒海而來。莉莎! 瑋琪強迫自己站起來。她頭痛欲裂,忍痛爬上樓梯,來到最頂端,使勁力氣推門,門卻 紋風不動。 她頹然坐倒在階梯。已經過多久了?她昏迷多久了?她打了個寒顫。莉莎一個人在上頭 多久了?密室門外的聲音似乎小了。瑋琪繼而明白這是因為距離的關係。聲音是從屋外傳來 的。那些人在子裡吶喊、詛咒、狂笑——取樂。 莉莎又哀嚎一聲。 瑋琪拚命掄拳捶門,直到滿手是血。沒有人過來,她跪了下來,哭泣著。 莉莎的哀嚎聲一直不斷。似乎永無止境。 然後哀嚎聲戛然而止,一片死寂,恐怖的死寂。沒有哀嚎,沒有哭泣。沒有…… 瑋琪像瘋了似的捶門,尖叫著。頭頂有聲響起,書桌被移了開來。 瑋琪連忙退到樓梯底端,舉槍以待。他們會把她給殺了。但她殺一個是一個。 她聽到頭頂上的門被打開。 一個人笑嘻嘻地望進來。「這裡還有一個新鮮的。」他向下走了一步。 這是他的最後一步了。瑋琪開火。 那人因驚恐而睜大眼睛,然後直挺挺地栽在她腳邊。她不加理會,忙著再推一顆子彈上 膛。 柯瓦尼的手掌抓住槍管,一使勁就連槍帶人將她拉出密室。「小姐,你會後悔的。」 瓦尼抓住她的臂將她拖了出去。日已西沉,他們已從穀倉中取出燈籠,燈光在院中投入 幢幢鬼影。原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瑋琪打了個寒噤。 她這才看見莉莎,赤裸而血淋淋地仰躺在一棵剛萌芽的橡樹邊,一個男子蹲在她上方, 長褲褪到腳踝。他望向瑋琪,摸了摸自己,色迷迷地盯住她。 瑋琪的腦子一下子空白了,甚至沒力氣尖叫。 「歡迎加人我們的派對。」瓦尼仍緊箍住她的胳臂。 「讓我去看看我姊姊,求求你!」 「我會讓你去的,不過你跟我還有點事情沒解決。」他的指尖滑過她已經撕破的上衣, 鑽進她的襯衣下面。 瑋琪感到一陣作嘔。「求求你,不要。」 「你是不要我停止。我知道你要什麼。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了。」 另一名男子滿身酒味汗臭,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瓦尼。可別霸住她不放,」他嘀咕道。「我這輩子還沒泡過高大的妞兒。」那人抓住 瑋琪的手臂,想把她拉走。瓦尼卻不讓他這麼做。瑋琪尖叫起來。 「住手!」一個冷靜清晰的聲音下令道。 是臉上有疤的那個人。他一直跟其他人保持距離,冷眼旁觀。 「是我先看見她的。」瓦尼說道。 黑眼男子瞪他一眼。 瓦尼連忙放開她。「對不起,老大,」他輕咳一聲。「我沒別的意思。」 疤面男子摸摸瑋琪的面頰、喉頭,再往下摸。「得了,瓦尼,」他說道。「我不是告訴 過你要溫柔一點嗎?你不能對每個女人都來硬的,有些女人吃軟不吃硬。」 他突然用力將瑋琪的胳脯向後一扭,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困難了。她痛得流出淚來。 「你看吧?」語調柔細的男子將臉湊近她。「溫柔一點。親愛的,你信任我,是不是? 」他又用力一扭。「你看,我不會弄痛你的。」 瑋琪啐他一臉。 他的面孔扭曲一下,詛咒一聲,反手給她一巴掌,她向後踉蹌倒地。她嘗到血腥味。 「賤人,你太不識相了。」 瑋琪喚起內心深處自己從不知道的決心。如果她熬過今夜,她會記住這個人,記住他們 這干人,每隻眼睛、每個鼻子、嘴巴,她會永遠記住這些人,這八個人。 不,不是八個,是九個。她自眼角餘光又瞥見一個人,畜欄那邊看守馬匹。這個人並沒 有參與這些暴行,只是遠遠望著,但也不加制止。 「救救我們!」她尖叫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救救我們吧!」 他只是轉個身,吐了一口痰。 「親愛的,你真令我失望。」疤面男子說道。「你一點也不合作。你姊姊合作。事實上 ,她還哀求我們再來一次呢。」他陰陰地笑著。 瑋琪撲向他,像頭野獸抓他的臉、頭髮和衣服。她揪住他的衣袖用力扯破,她看見他前 臂上有兩支軍刀交叉的刺青。這個她也會一輩子記得。 那人笑了。她儘管身材高大、力氣不小,卻不是他的對手。他將她的雙手按住,將她壓 倒在地。「我會教你這是怎麼回事。」他齜牙咧嘴。「你就會知道做女人的感覺了。」 瑋琪覺得自己快發瘋了。「你殺了我吧,」她說道。 「我寧死也不會讓你碰我。」 「我會的,親愛的。」 他騰出一隻手來解褲襠。瑋琪尖叫、踢打著,一隻腳踢中他的下體。 那人痛得翻身下來,詛咒著。他掏出手槍。「你不該這麼做的。」他咬牙說著,扣了扳 機。 瑋琪等死,她巴不得快快死,她閉上雙眼。 槍聲一響。 瑋琪一驚,卻沒有子彈穿身的痛楚。她睜眼看見一個盜匪摀住胸部,血流如注,倒地而 死。 再來是更多槍聲。黑暗中射來許多子彈,又一個盜匪倒地,然後又是一個。後面那個又 爬了起來,緊抓住胳臂,痛得哇哇叫。盜匪作烏獸散,跌跌撞撞地到自己的馬匹那兒,伸手 掏槍,射向暗處。 瑋琪瞥見近處倒地盜匪的槍,便伸手抓住,瞄準最靠近她的人——柯瓦尼。他正急著爬 上受到驚嚇的馬。瑋琪開槍時馬兒正向後退,她沒有打中。瓦尼轉身面對她,朝她開了一槍 。她本能地向後一倒,假裝被打中了,子彈自她頭頂呼嘯而過。 她有好長時間都沒有動。她不敢動,即使是在馬匹紛紛馳離院子之後。 然後她感覺有人抓她。她尖叫起來,掙扎著,踢打著。 「沒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哄道。「沒事了,是我,是伊裡。」他手上的槍管還在冒 著煙。 瑋琪聽到有數人騎馬去追趕落荒而逃的盜匪。伊裡見她一臉疑問,便說道:「是警長他 們。」 瑋琪掙脫伊裡的懷抱。「莉莎。」她低著說道。她匍匐爬向姊姊。她所見之處都是血。 莉莎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兩眼直瞪,但莉莎看不出來她是否還有氣息。 「對不起,莉莎,對不起。」她抽泣著說道。 她回頭望父親倒在一棵他最喜歡的橡樹旁。伊裡正彎腰檢視,然後抬起頭看她,搖了搖 頭。 但她早就知道了。如果她父親還活著,一定會奮不顧身去保護女兒。 伊裡起身進屋,拿了條毯子出來,輕輕蓋在莉莎身上。 「為什麼,伊裡?」瑋琪問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警長認為他們就是搶劫海斯銀行的匪黨,他們可能打箅偷襲波頓。柯瓦尼是來探路的 。」他搔搔頭髮。「或許他看見我們多聘了幾名警官,我也不清楚。」 瑋琪開始發抖……我是來謝你的。「噢,我的天,是我告訴他的!我把一切都是告訴他 !都是我害的,我害了自己的父親、姊姊!」 「不,這不是你的錯。」 「但如果我沒有告訴他,跟他調情……」她帶著自我憎恨說道。 「住口!我需要你的協助,莉莎也需要你的協助。」 「莉莎死了!」 「不,她還活著。」 這句話使瑋琪像挨了重重一拳。「我們得把她抬進去,快!」 伊裡抱起裹著毛毯的莉莎,把她抱到她的臥室,輕輕放到床上。「她的情況很糟,不知 ……」 「不會死的,」瑋琪說道。「我不會讓她死的。」瑋琪忙進忙出,收了一堆布來做繃帶 。她和伊裡合力替莉莎治療,纍纍傷痕。 但是令瑋琪害怕的不是身體的傷,而是姊姊的那種眼神。她兩上眼睜得大大的,卻對四 周視而不見。 「她受到驚嚇了。」伊裡說道。「她一定會恢復的。」 「你和警長怎麼知道我來這裡?」瑋琪想找話題,使自己不要光瞪著姊姊慘白的臉瞧。 「差點就不能過來。」他忿忿說道。「銀元酒店的老闆在柯瓦尼一干人走了三小時後才 到警局。他說他很擔心那些人一直在提你的名字,可是那蠢蛋居然等忙完了店務才過來告訴 我們。」 他狠狠咽口氣。「至少我們撂倒了三個。」 「六個逃走了,其中還包括姓柯的。」 「你有沒有認出其任何一個?」 她搖頭。「但我一個也忘不了。」 「他們有什麼特徵沒有?身材?疤痕?」 瑋琪感覺是想讓她一直說話,以免她也跟姊一樣精神渙散起來。 「帶頭那個有一個疤,」瑋琪說道。「右邊臉頰有一道刀疤,發號施令的是他,不是姓 柯的。」回想起那個的表情,她畏縮了一下。「中等身材,或許還更矮些,棕髮,目光陰狠 ,我沒見過這麼陰狠的目光,冷得像條蛇,他身上還有刺青。」 伊裡蹙眉。「怎樣的刺青?」 「右手前臂有交叉的軍刀。」 伊裡一愣。「你是指臉上有疤那個人。」 她點頭。 「不可能。」伊裡起身走到窗口,凝視一片黑暗。「不可能。」 「什麼事?」 他不答,只是說道:「我們最好喂點湯給她喝。」 瑋琪一夜陪著第二天也是陪侍在側。莉莎開始說話了,但是瑋琪卻認不出她來。 「媽媽在烤餅乾,」莉莎的聲音像個稚嫩的小孩。「我聞到了,好香,爸爸,說故事給 我聽,求求你嘛。」 「莉莎,」瑋琪央求道。「是我,瑋琪,求求你……」 「爸爸,說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好不好?」 伊裡請了位大夫來,但大夫也束手無策。 「人的心是很複雜的東西,」大夫說道。「我是在戰爭的士兵身上也看過這種例了。看 了太多的人,心靈一下子承受不了,就好像建了一個殼,一個礙物圍住,免得他們想起那些 恐怖的事。」 「她……她會好嗎?」瑋琪問。 「有些人會好,有些人不會。」他一臉同情。「這種事很難說,但如果她沒有進展,你 可能要考慮把她送到瘋人院去。」 「不。」瑋琪執起姊姊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不成。」 伊裡簡短地對大夫說了幾句,大夫點頭離去。 「她會好的,伊裡。」瑋琪說道。「我知道她會的,她只是不想馬上回來,她嚇壞了, 但她會回來的,她會的。」 伊裡拍拍她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一個星期過去了,然後又是一個星期。瑋琪又開始幹活,但有一空她一定去陪姊姊。 伊裡看著,憂心忡忡地等著。瑋琪想跟他說他可以另謀出路,但她又受不了一個人孤孤 單單的。 在夜裡最糟,無數的噩夢困擾著她,夢中柯瓦尼和他的疤面老大又回來了。她會尖叫著 自夢中驚醒。 然後漸漸地夢境中的恐怖變質了,她不再害怕,她擁抱了一種新的心態。 仇恨。不共戴天之仇。 她開始思考、計劃。 一天傍晚她跟莉莎坐在一起,馬蹄聲響起。她本能地伸手抓一直近在咫尺的來福槍急急 走到前面,向外望了,這才鬆口氣打開前門。是警長。自從那天他去追趕柯瓦尼之後,這是 她頭一次看到他。 他是一個人來的。 瑋琪來到門廊上。伊裡手中提著槍,自穀倉方向走過來。 警長一身是泥,眼中滿佈血絲,以槍桿子拍拍長褲上厚厚的塵土。「我們一路追到蠻荒 去。」他說道。 「你放他們走了?」瑋琪尖聲問道。 「我們在那兒沒有管轄權。」他搖搖頭,望向伊裡。 「此後他們就不見蹤影,兩個星期來都不見人影,不過其中一個卻打中了我的手下。我 發誓那簡直像是在追鬼一樣。」 「是鬼沒錯。」伊裡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警長問道。 伊裡不答。 「很抱歉沒給瑋琪小姐帶來好消息,」韓警長又說道。 「如果你可以抽空來鎮上,我們或許可以繪圖緝拿這些人,如果你認得出——」 「她一個都沒看清楚。」伊裡插嘴道。「當時天太暗了。」 「可是——」瑋琪說道。 「她什麼都沒看見。」伊裡又說道。 瑋琪緘默下來。 警長頂了頂帽簾。「你們姊妹倆最好別待在這兒。如果你們有什麼親,就去投靠他們。 如果你想起什麼,就過來找我。」 她點點頭。 伊裡送警長走出院子。他們倆低聲交談一會兒,瑋琪想聽出端倪,卻什麼也聽不出來。 後來警長就策馬離去。 「你們倆在談什麼?」瑋琪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告訴他那六個人的長相?」 「因為我不希望那干人再回來滅口。我叫大夫和警長在波頓鎮放話,說你們姊妹倆都死 了。再過一、兩個星期,等莉莎能上路了,我就帶你們離開這兒到安全的地方。你們有沒有 親人?」 「我有個姨媽。如碧阿姨是單身,住在丹佛,我們從沒見過面,但每年都會通一、兩封 信。」 「很好,我就帶你們上那兒去。」 瑋琪並未爭辯。如碧阿姨那兒對莉莎而言會是個好地方,她會平安無事,有人會照料她 。但瑋琪不會待在那兒,她有事情待辦。 天色已黑,明月高懸,瑋琪出門來到父親墓前。是伊裡替她的墳,就在她母親墓旁。她 父親一定也希望如此她兩眼發熱,可是沒有哭。「爸爸,我好想你,好想你。」 方亞柏一生淡泊,一心一意照顧這個家庭,不料卻在一夕之間遭遇變故。 「你得回屋裡去了,」伊裡走上前來。「回去好好休息。」 瑋琪轉身面向他。「你認識身上有刺青那個人?你已經瞞我夠久了。」 「他不可能是我心裡想的人,那個人已經死了。至少大家都認定他死了。」 「誰?」 「他叫白約翰,在戰時跟昆其爾並肩作戰。」 瑋琪蹙眉。「你認為他跟昆其爾一塊死了?」 「不,白約翰不是戰時死的,他是跟——」伊裡搖搖頭。「這可能會改變一切,一切。 我一定得通知若亞。」 「你該不是要走吧?」 「我沒有要走,你不必擔心。」 「很好,我需要你在這兒幫忙。」 伊裡一臉不解。「你無法獨力經營農場的,更何況這樣並不安全,我說過——」 「農場,」她打岔道。「像我父親一樣死了,我要把它賣掉,拿那筆錢請如碧阿姨照顧 莉莎。」她口氣堅決。「我需要你教我用六發手槍。」 「別說傻話了,這是警方做的事。」 「法律,」她嗤之以鼻。「警方有權限和規定,我沒有。」 「你姊姊需要你。」 「我會先陪她一陣子,」瑋琪心想姊姊大概好不了了。「反正怨需要時間練槍法。」 「瑋琪小姐,你不可以——」 「我就是可以!」她直視他,鐵了一顆心。「方家一向不靠別人,這是我父親向來教我 的。」 「這不是你的錯。」伊裡有點著急了。 瑋琪不聽。她跪了下來,掬起父親墓前的一杯土。 「他們要付出代價,伊裡,每一個。」她堅硬握那把濕冷的泥土。「爸爸,我向你保證 ,我向你和莉莎保證。」 「保證什麼?」伊裡問道。「警方都拿那些歹徒沒有辦法了,你還能怎樣?」 她斬釘截鐵。「我要殺了他們。」 熾天使書城
【第三、四章】 四個月後 紅龍酒店中醉眼迷濛的酒客沒打中吧檯末端附近銅製痰盂的機率要比打中大得多。木質 地板上有一灘黏黏的棕色液體向外擴散。一個無精打采的侍者提著水桶、抹布盡可能遠離這 批視茫茫的醉漢,而這寥寥幾名醉漢其實也根本沒注意到。 店裡原本就生意蕭條,加上時值午夜,更顯得雪上加霜。紅龍酒店的酒客看中的正是其 性。牆上貼著早就成為過去式的告示——拳擊賽、馬戲團巡迴公演、舞蹈團演出。另外的則 提供不同的金額緝拿不同的人渣——馬賊、兇手、縱火犯等等。 這些上的對象今晚可能都到過紅龍酒店,卻沒有人會眨一下眼睛,也沒有人會跑去通風 報信以獲得賞金或維持正義。 包括酒店僻靜一角坐著的那個風塵僕僕的陌生人。他拿起一瓶威士忌痛飲著,酒燒喉嚨 ,直人愁腸,他卻渾然不覺他的灰眼滿佈血絲,迷濛不清。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他並非 完全失去神智。他腦中仍有天生的求生本能所以他才會特意面對牆壁。 季若亞側著前額,倒不是想避開酒店吊燈刺眼的光線,而是避免有人突然好奇心起,特 意仔細打量他這個孤獨客。他已在這個破落小鎮待太久了,雖然,說老實話他連這小鎮叫啥 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是為何來到這地方的。或許是因為某個美好的回憶,雖 然那回憶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若亞自黑色背心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這兩個星期來這信封他一直帶在身邊。從信封上 郵戳看來,它是大費周章耗費時日才送到他手上。信尚未拆封。他握著信的手微顫,而他有 種莫名的情緒,一時也不想拆開這封該死的信。從自己對這封信漫不經心的態度看來,他幾 乎要以為自己是努力想使信遺失呢。 「甜心,請我喝杯酒如何?」 若亞抬頭。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胸脯。他沒有辦法,因為她的胸脯就堂皇地挺在他眼前 。一位身穿俗麗藍色絲質低胸衣裳的女子正湊向他。他頂頂帽子——積習難改——她抓起帽 子桌上丟去,雙手很熟練地把弄他及肩上的黑髮。 「你髮鬢的幾根灰髮一定有著什麼英雄事跡可訴說吧,牛仔?」她喃喃說著,臉上的笑 意與眼中溫情一般虛假。 過厚的脂粉掩蓋了曾經美麗的臉龐。太多夜晚與太多跟他一樣的男人已使這位煙花女子 遺落年少時的種種夢想。夜夜盼不得天明。 他將酒瓶推向她。「自己來。」 她虛假的笑意擴大了。 他不以為意。 她拉張椅子坐下來偎近他,豐滿的胸脯抵著他的胳臂在他耳畔低低說著淫蕩之詞。他的 身體並未起反應。他皺皺眉頭:他一定是喝太醉了。 「牛仔,我的房間就在樓上,一塊大洋可以解千愁。」 「我沒空也沒錢去解千愁,親愛的。」 她的手鑽到他的褲襠。「你確定?」 若亞伸手抓住酒瓶。「再喝一點,我要看一封信。」 他撕開信封,立刻認出伊裡龍飛鳳舞的草書。「火速到科羅拉多州坎特鎮,事出緊急。 」信末是一串日期,這些日期距今仍有一、兩個星期。 他暗暗叫苦。伊裡早就料到這封信要好一段時日才能交到他手上。信裡還聲明說如果他 比伊裡早到——等我一定很值得的,夥計,我保證。 那女子正解開他襯衫最上面的鈕扣,撫弄他的胸毛。牛仔,我好寂寞,你人又長得這麼 帥。」 他又把信看了一遍,暗暗詛咒一聲。伊裡故意語焉不詳,這是為什麼?想激起我的好奇 心嗎,老頭?他煩躁地想著。還是伊裡只是行事謹慎?說得太清楚了恐怕若亞輕易就下了決 定,根本不去跟那老頭碰面?這封信早該丟到垃圾桶去才對。 若亞歎口氣,感到一絲良心不安。還是伊裡保持一慣作風,仍是他的好友?一直站在他 這邊,在別人都不—— 他詛咒一聲,將信揉成一團。 那女子同情地說道:「家鄉來的壞消息?」 他不答。 「親愛的,我需要你,真的。」她的臉摩著他的脖子。 「你是需要我,還是需要藉著帶我上樓而避開酒保?」他問道。 她做出受傷害的表情。 「抱歉。」他捧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臉。 見面時再詳談,伊裡寫道。 「求求你,親愛的。」那女子擔憂地瞄向酒保那邊。 「魯克會認為我已經不管用了。」 「這樣可不成,不是嗎?」 這可能是東山再直怕大好時機,我發誓,伊裡說道。 他把信塞回對她說道:「五塊大洋可解多少愁,親愛的?」 她的笑容變得真誠了。「甜心,到明天早上你連你的祖宗八代都忘了,我保證。」 若亞沒有笑。要是能忘多好。「甜心,帶路吧。」 ……東山再起的大好時機。過了三年人間煉獄的了,還會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 埋藏已久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攪,比方說自尊和榮譽。他欠那老頭一份情,所以他得去看 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方瑋琪緊抓住左輪手胡桃木槍把,俯趴在她面前業已斃命的兩個人,他們的雙眼直挺挺 地瞪著科羅拉多耀眼的太陽。殺死這兩人的是她的子彈還是伊裡的?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 瑋琪把槍收回槍袋中。她告訴自己她很高興這兩個混混決定要出手,也很高興他們都死 了。這五個月來她勤練槍法,一周七天,一天三小時,為的可不是將他們活捉交給警方。那 麼她為何在發抖?她為何突然需要背對他們的屍體? 瑋琪顫巍巍地深呼吸一口氣,眼眶發熱。然後她又詛咒一聲。她才不要哭。自從那夜農 場遇襲之後,她就沒再,現在自然也不能哭。 他們兩個活該。她和伊裡給他們好幾次機會繳械投降,她才不要良心不安。他們加害她 父親和莉莎,算是死有餘辜。 瑋琪掃視岩石纍纍的山坡。該死!伊裡人呢?她原以為他會大搖大擺走過來的,她需要 他幫忙把這兩具屍體抬上馬背,可是伊裡不見蹤影。她不解地蹙眉。這陣子他的動作越來越 遲緩了。三個月前他們遠離家園在外奔波,他的痛風毛病就越來越嚴重了。但她大仇未報。 這兩個歹徒死了,但還有四個尚未正法。包括柯瓦尼。包括白約翰。 她疲倦地伸個懶腰,摘下頭上的黑帽子,揉揉汗濕的短髮。她心中一痛。雖是過了好幾 個月,有不習慣她一頭短髮,但她並不後悔,跟她並不後悔,跟她身上的牛仔褲及灰棉布襯 衫、黑背心一樣,短髮可助她完成報仇大志。 她已不再是方瑋琪。現在她是李維奇,一位靠賺懸賞獎金過活的遊俠。 她從牛仔褲口袋中取出一張紙打開,硬著心腸比照紙上畫像跟兩具屍體的面容,沒錯, 他們正是史威德和詹克林,表兄弟,生於密蘇里,加入同鄉盜匪兼殺手賈氏兄弟。她確定坎 特鎮的警長一定可以看出他們相貌與海報上畫的一般無誤。 緝拿歹徒,死活不拘,傳單上方大剌剌寫著這一行字,下方則又印著一行:「最好是死 的——好給法庭節省一條繩子。」 她用力一捏,海報便皺成一團。這兩個人無惡不作——搶劫、強姦、殺人、放火——罪 行遍佈堪薩斯州,以及科羅拉多和新墨西哥的邊界。雖然這兩個並非時時與柯瓦尼和白約翰 一干人一起作案,他們也會自行犯案,有些被害人在臨死前描述了他們的相貌。 農場遇襲的一個月後,瑋琪喬裝往波頓,適巧看見了這張海報。她自後門進入警局,在 一間密室中指認一大堆罪犯圖像。 她都快放棄了,可是倒數第二張海報卻出現了詹克林和史威德的畫像。再度見到他們的 臉,她感到血液都凝固了,同時卻又感到精神一振。她又指認出兩個兇手來了。 但是當她向警長說明時,他卻只是聳聳肩,告訴她說他們大概已經逃出州境,他也無可 奈何。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想有所行動。」瑋琪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韓警長勃然大怒。「聽著,瑋琪小姐,我同情你們家的遭遇,但是我並非自由身,不能 越職權及法律。」 「去他的法律。」她齜牙咧嘴。 「你可以跟聯邦聯繫。」他繃著聲音說道。「或者呢,」他指著海報,帶著點諷刺意味 地說道:「你大可去雇一個賞金殺手。」 「什麼是賞金殺手?」 「那大概是最下等的人了,」警長說道。「為了錢而追殺別人。」 「反正這兩個也不是人,他們是野獸、野蠻人。難道你忘了他們是怎麼對付我父親和姊 姊的?」 警長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口氣也變得防衛起來。「瑋琪小姐,我已經盡力了。我跟手 下追蹤了兩個星期,到頭來仍是兩手空空,反倒是我的一個手下挨了一槍。我們也別無選擇 ,只好回來。我在這邊有要務要處理,我有我的責任。你也有你的責任。」他在痰盂中啐了 一口。「你該回去照顧姊姊,你們姊妹倆還能活著已是萬幸了。就我所知柯瓦尼和他的手下 平常是不留一個活口的。」 瑋琪很想告訴他那天發號施令的不是柯瓦尼,而是名叫白約翰的疤面男子。但是她已經 答應伊裡絕不告訴任何人——包括警方在內。 所以她只好默默回家去,但她把海報也回去 了。那時她只是想給伊裡看,計劃是後來才想到的。 如今她和伊裡就要去領他們的第一筆賞金了。八百元,每具屍體四百元——雖然這些錢 對她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她會接受這筆錢,因為她需要錢來繼續追捕其他人。這幾個月她 學到了一件事:許多情報無法自己收集,只能用錢買通。她和伊裡就是循此管道認出白約翰 那幫人當中另外一個人的身份——一個名叫葛迪的小賊。警方並沒有懸賞捉拿他,但是瑋琪 獲悉邊石鎮曾發出一張通緝令,因為他曾到當地教堂偷錢。最後一個年輕人——那夜袖手旁 觀的那個——卻仍查不出身份。 即使如此,瑋琪很清楚其中最難追蹤的還是柯瓦尼和白約翰,一則她目前為止尚未看過 任何緝拿柯瓦尼的告示,農場遭襲尚未成為官方記錄,因為如此一來柯瓦尼便會知道自己留 下了活口。至於白約翰——大家都以為他死了。 雖然她不肯承認,但她知道伊裡也有可能弄錯,可能另有一個人跟白約翰有著一樣的刺 青。萬一這種人已經得悉有人在追捕他怎麼辦?他可以安排埋伏,瑋琪就—— 她背後突然有聲響。她一驚,槍已迅速抓在手上,雙眼緊盯著那兩個歹徒,心怦怦地跳 。他們並沒有動。她這才如釋重負,隨即又暗罵自己:難不成人死後還會有冤魂來報仇? 這聲音其實是其中一名歹徒的馬發出來的。瑋琪收好槍。叫自己別這麼草木皆兵。 「該死!」她自言自語道。伊裡人呢?他的動作不可能這麼慢吧?她大聲呼喚他。 沒有回音。 她突然感到心底一涼。詹、史二人在被撂倒之前曾開了幾槍。「伊裡!」她叫得更大聲 了。 什麼都沒有。 她連忙走下斜坡,起初還是謹慎地走著,留心鬆動的石頭,但是她一連又喚了幾聲卻沒 有回音,心裡就急了。伊裡該不會是死了吧?他不能死!她不能沒有他。 她瞥見他在一個十尺高的巖壁下方,顯然是失足掉下去的。他仰躺著,雙眼緊閉,左腿 變成很不自然的角度壓在身體下面。瑋琪胃部在翻攪,迅速找了條羊腸小徑爬下去到他身邊 ,輕輕碰觸他,見他身體動了動,她才吐了氣。 「謝天謝地。」 「那些歹徒呢?」他掙扎著想起身,整張臉因痛苦而扭曲著。 「死了。」她說著,按住他肩頭。「你放輕鬆。」 他頹然向後倒。「腳摔斷了。」 她自靴中取出一把六寸小貓刀。「我來看看。」她層層地割開伊裡的鹿皮綁腿,看到骨 頭並沒有刺穿肌肉,這才鬆口氣,但是他的腳整個腫起來,脛骨顯然也移位了。 她的手心發汗,便隨手擦在長褲上。「得先幫你固定才行。」 「或許坎特鎮有大夫。」 「你可以騎馬嗎?」 他搖頭。「你得做個擔架才行。」 瑋琪望向山坡。「距此半里處有個白楊樹林,我可以弄些粗韌的枝椏來。」她想起身, 伊裡卻使力拉住她。 「你還好吧?」他問道。 「很好,一點傷也沒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剛殺了兩個人。」 「我殺的是殺父仇人,記得吧?」 「你是說你心裡還算好過?」 「我是說,」她絞著手。「他們原想殺死我們。」 「這兩上不同,你也很清楚。我們像貓犬一樣追蹤他們兩個星期之久。」 瑋琪站起來踱步。「你的口氣活像是我們逼他們似的,活像我們早該打退堂鼓。幹麼? 讓他們逃之夭夭嗎?」 伊裡呼吸困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明白。他們可能是要去跟柯瓦尼一干人會合再 要是我們稍安勿躁——」 「這件事我們早就討論過了。」 「現在我們還要再討論一次!這兩個人是我們追蹤白約翰的好線索。」 「我們要他們投降,是他們自己不肯的。」 伊裡哼了一聲。「他們死定了。我們一把他們逼到死角,他們就死定了,不是被我們槍 決,就是被判吊死。我們原可放長線釣大魚的。」 「不!他們可能會逃走,他們又下手搶劫、殺人——教我夜裡怎麼睡得著?」 「你現在就睡得著嗎?」他目光犀利。 「睡得很熟。」她咬咬牙,背對著他。 伊裡歎口氣。「我不是故意要折靡你,我只是不喜歡你做這種事,這樣做是不對的。我 陪你,主要是因為不如此你就要單獨行動,這樣子我會良心不安。」他疲憊地搖頭。 「看你這個樣子,你爸爸一定會心碎。」 「爸爸已經死了。」 「莉莎沒死。」 「不要再提了。」 「你不能這樣下去,不管那些人犯下什麼滔天大罪,你都要設法忘懷,不能一輩子牢記 他們,妞兒。」 「別叫我妞兒,」她斬釘截鐵。「我叫維奇,你不能說溜嘴。就算只有我們兩個人時也 不可以。」 「該死!」一陣劇痛令他透不過氣來。「我的話你根本就沒聽進去。」 「我聽進去了,」瑋琪說道。「可是我不想聽。還剩下四個人,伊裡,四個。等他們死 了或是坐牢,我才會罷手。」 他低低詛咒一聲。「我真不該隨你的意思,不該帶你到坎特鎮來,我早該把你鎖在你姨 媽家的閣樓裡,我也不該去找——」他住口了。 她咪起眼睛。「找誰?」她問道。「你在講誰?」 伊裡痛苦地移動身子。「腿好痛,你最好快去做個擔架。」 「找誰?」她再追問道,但伊裡閉口不語,顯然是很後悔說溜嘴。她知道她再追問也沒 用。 她氣呼呼地走到馬匹那兒。反正她也厭倦爭論不休了。她當然更不想自己行徑究竟是對 還是錯,免得自己內心都起了懷疑,而她是絕對不能動搖的。她已作了承諾,她一定要改造 承諾,這表示她一直要給仇恨之火加燃料,如此而已。 她自伊裡馬鞍上取出水壺給他喝。 「真想喝杯酒。」他嘀咕道。 她擠出一絲笑容。他顯然也跟她一樣懶得爭論了。 「到坎特鎮時再說,你好好休息,我馬上就過來。」 她騎著「加拉漢」來到白楊樹林,自鞍袋取出一支小斧頭,動手砍下兩枝韌而有彈性的 樹枝做臨時擔架的柱。兩個小時之後她已是汗涔涔的,不過擔架已經做好了。 她抬眼望天。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她應該有足夠時間把伊裡弄回坎特鎮。 她停下來喝口水,再以手掌盛了引進抹在臉上及前額上。水令她精神一振,但她卻無意 把臉洗乾淨。這是她女扮男裝的另一個代價。她需要臉上的泥土掩飾自己從未刮鬍子的事實 。 「你呢?『加拉漢』?」她拍拍愛駒的脖子。「你渴嗎?」 「加拉漢」哼了一聲。 瑋琪自水壺中倒了一些到帽子中盛著給馬喝。「好乖。」她又拍拍它。「今晚你可以睡 真正的馬廄,我還會備一桶燕麥給你吃呢。」 馬兒用鼻子摩擦她的頸項,瑋琪露出一絲笑容。「加拉漢」是她跟過去的生活唯一的連 。她環顧四周起伏的山巒、樹木零星的山坡,洛磯山脈高聳的山峰隱約可見。這兒跟堪薩斯 州的大草原很不相同。 現在家鄉的玉米一定長得跟她一般高了,如果伊裡曾播種。而往南會是一片麥田海,在 風中搖曳著。 莉莎會在廚房裡,忙著做檸檬汁。 她父親會…… 瑋琪閉上雙眼。 多想也無濟於事,她要集中注意力於現在。她嘀咕一聲,拿著擔架上馬。伊裡需要她, 她最好回去找他。 她發現他已快神智不清,十分吃驚。他的腿傷顯然比想像中要嚴重。她力持鎮定,把擔 架放在伊裡馬背上固定好,然後盡可能輕輕地把伊裡抬到上面。他的嘴唇發白,雙眼緊閉。 她暗暗叫苦。坎特鎮最好有大夫。 「撐著點。」瑋琪說道。「你不會有事的。」 他睜開雙眼。她見他滿眼痛楚,不由感到心酸。 「別忘了那兩個歹徒。」他說道。「你不能把屍體留在這兒。」 「已經不重要了,我要帶你去看大夫。」 「如果不帶走,兀鷹會來啄食,屆時就難以指認了。」 瑋琪胃部作嘔。「我不在乎。」 「我們需要那筆錢。我們兩個身上加起來才不過十一元,這樣買不到什麼情報的,大夫 也不肯給我白看病。」 「可是……」 「去抬屍體,快。」 瑋琪只好讓步,她不想再讓伊裡難受。她匆匆牽著「加拉漢」和兩個歹徒的馬走上坡。 她走近屍體時看見蒼蠅成群。瑋琪突然意識到伊裡要她處理屍體顯然是別有用意,便硬著心 腸,盡可能不要直視屍體,以繩索套住詹克要肋部,用力將他拉到他的馬背上綁好,再將史 威德如法炮製。等她做完,看見這兩個像頭乾巴巴的野鹿屍一樣,心頭又不安起來。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好想尖叫逃走去大吐一場她尤其想洗個澡,洗刷掉身上這兩個 人的氣味。 她挺直腰桿,拿起綁在馬兒身上的繩索,牽著馬兒回頭打伊裡。見他盯著她瞧,她一點 也不意外。她定定地迎視他。「我們可以走了,」她說道。「我已經把咱們的八百元賞金綁 好準備上路了。」 他撇嘴,卻沒說什麼。 他們這才出發。瑋琪小心翼翼地挑選路徑,專走最好走的路,以免伊裡過度顛簸。 他們在黃昏時分來到坎特鎮。瑋琪帶點煩躁地打量這小鎮,這簡直算不得什麼小鎮嘛。 以前可能有此遠景,但最後卻無疾而終。 寥寥幾間破敗的建築物。歷經風吹雨打。她策馬走向似乎還有營業的唯一一幢。招牌上 寫著「葬儀社」,她正想進門問,又瞥見另一頭的酒店也有營業她遠遠地看見一個人拿著掃 帚掃街,她也無暇多顧,急著想給伊裡找大夫,說不定葬儀社的人會知道哪裡有大夫。 她下馬後,將四匹馬都拴好,再去看伊裡。他並沒有睡著也沒有昏迷。她摸摸他的額頭 ,有點燙。她舉步想走進葬儀社。 「站住!」一個聲音叫道。 瑋琪轉身看到一名壯漢大踏步走來,襯衫上的錫制星章在陽光下閃耀。 「我是查漢克警長。」他簡短說道。他看看屍體,手指則弄著腰間的槍托。「先生,請 問這是怎麼回事?」 瑋琪盡可能壓低聲音,讓嗓音沙啞。「我得先帶朋去朋友看大夫。」 「哼,你得先把屍體交代清楚。」 瑋琪大怒,隨即又按捺怒氣,把緝拿告示遞給警長。 他藍眼中浮現一抹不屑之色。「賞金殺手,」他嗤之以鼻。「從你身上的臭味就該知道 了。」 「臭味是從這兩個人身上發出來的。」瑋琪很不客氣地說道。 警長不再用嘲諷的口吻說話了。不過她也不在乎,她已經習慣了。目前能上能下為止她 還沒見過瞧得起賞金殺手的警察。或許是因為賞金殺手做得了警官辦不到的事。 她回到伊裡身邊。「大夫呢?」 「這兒沒有。礦坑停采之後就沒有了。馬車店再過去的馬強生很會醫治牲畜,應該也會 醫人,你把你的朋友送到美蜜小姐的寄宿之家,我去通知馬強生。」 「謝謝。」 「不必客氣。」他大踏步走到屍體邊,一把揪起他們的頭髮,比照告示上的圖像。 他嘀咕一聲。「幾年前我跟這兩個無賴結過樑子,那時我是亞比林的警長。」 瑋琪很好奇堂堂亞比林的警長怎麼會來到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坎特來,可是她沒有 追問。她早學會在西部不要追問別人的過去,唯一的例外是她要追殺的人。 「我和我朋友要領賞金。」她說道。 查漢克聳聳肩。「我得打電報通知上級,可能要好幾天。景況好時咱們這兒就沒什麼錢 ,兩個星期前銀行搶劫案?知不知道是誰幹的?歹徒有沒有逃走?」 「該死的歹徒殺了一位銀行框員和一位顧客,另外則沒有清楚的目擊者。」查漢克目光 冷峻。「唯一教人快慰的是那幫人大費周章,卻只搶到三百元。」 瑋琪無暇細想是否為白約翰一干人所為,現在她還不能多想,以後她會再細問。現在她 要考慮伊裡。她執起伊裡的馬的韁繩。「我會帶我的朋友到美蜜小姐那兒。」她說道。「你 能否請葬儀社那邊處理一下這兩具屍體?」 「咱們不會給他們付帳的。」 「他們的裝備應該夠用來付帳吧?」 「或許。」 她很不耐煩。「跟葬儀社那邊說我等一下過去處理。」 美蜜小姐的房子是座兩層樓的木造建築,當年想必曾風光過。瑋琪發現美蜜小姐亦然, 她已是遲暮美人,身材豐腴,一頭橙色頭髮,年已五十許。琪猜想以前美蜜小姐的職業可能 比開客棧不名譽多了。厚厚的脂粉及濃密的假睫毛遮掩了那張原可能是和善的臉,反倒像是 萬聖節把小孩嚇哭的面具。但是瑋琪也無權挑剔。 「我需要另外一個房間。」瑋琪和美蜜小姐扶著半昏迷狀態的伊裡到乾淨的床上後,琪 說道。 「歡迎之至。」美蜜在這間二樓的房間忙進忙出,拉開窗簾和窗子。「我這邊已經好一 陣子沒多少生意了。我先整理一下你的房間,就在走廊再過去一些。房間沒用到時我喜歡把 裡頭東西都收起來,以免日曬損壞。」 瑋琪遞給她一個銀元,她差點放到嘴邊咬一下。「應該假不了。」說完她就走了。 門口有人敲門,她以馬是美蜜,就過去開門,不料門口站的卻是一個魁梧大的大漢—— 比高大的她還高上至少一尺的黑人。他的襯衫衣袖已經不見了,瑋琪心想一定是故意剪下, 以免緊繃著臂膀壯碩的肌肉,他的胸膛也碩大得驚人,而那雙手……她還沒見過這麼大的手 。她看得目瞪口呆。 「我是馬強生,」他露出和氣的笑容,顯然他早已習慣她這種反應了。「警長說你可能 需要找人看病?」 「是的,請進。」她尖著嗓門說著,隨即回過神來,清清喉嚨,假裝在咳嗽,又低啞著 聲音說道:「我是李維奇。」她帶他來到伊裡床邊。「他的腿摔斷了。」 馬強生蹲在床邊,以出奇的嫻熟及溫柔撫摸著伊裡的腿。「能否請你去拿些繃帶和夾板 來?」 「馬上去。」瑋琪匆匆出去。 她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但那時馬強生早已把腿給固定好,伊裡甚至已經坐起來了,雖 然很憔悴蒼白,但居然好了很多。馬強生接過瑋琪遞給他的東西,迅速幫伊裡包紮。 伊裡大感折服。「我常碰見自詡醫術絕佳的大夫,卻沒見過像你這麼行的。」 「這是我的榮幸。」在美鴦進來的水盆中洗洗手。 「我們實在是感激不盡,」她伸手掏口袋。「多少錢?」 「不用錢。」 「可是……」 「我打鐵要收錢,但是救治同胞不收。」 瑋琪笑道:「謝謝。」 強生想走向門口,瑋琪卻把他拉住。「不知警長對你說起什麼事?」 強生毫不遲疑地說出口,瑋琪心想他是不會瞧不起這種職業。「能否請教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 「關於兩個星期前發生的銀行搶案。你有沒有在那段時間看到什麼生面孔的人?警長說 搶匪沒留下活口。」 馬強生搔搔下巴。「我想其中一個搶匪會在我的馬車行寄放他的馬匹,他像是先來探路 的。」 「是柯瓦尼。」瑋琪喃喃說道。 她向強生描述柯瓦尼的長相,強生點點頭。「就是他沒錯,雖然他用的不是這個名字。 我想告訴他說他的馬可以換右前方的馬足鐵,可是……」他目光嚴峻起來。「他說我這種人 沒資格勸他。我祝你早日抓到這傢伙,雖然我平常不太喜歡賞金殺手。」 「為什麼?」 「以前追捕脫逃奴隸的就是他們。」 「我沒做過種事。」瑋琪說道。「以後也不會。我牢記爸爸教道我說人應以自己、家庭 及國家為榮,還說每個人都該有此權利。」 「沒錯。」強生別開臉。 「以前我家主人也是好人,他常讓我照料他的馬,好漂亮的牲畜。有一天他起床,把他 的得獎馬匹送給我,那天他得知北佬會打勝仗,我說他需要馬來東山再起,他說他不想東山 再起。」 「他放火把農莊燒了,拿槍打死妻子再自殺。他的三個兒子都死於戰場,他就這麼放棄 了,可是我不然。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認為老天爺就要你不要去仇恨和愁苦終日。」 聽了這番話,瑋琪臉皮發燥,或許是因為今天她殺了兩個人。 「照料伊裡的腿有什麼注意事項沒有?」她貿然問道。 「叫他乖乖躺著就成了,骨頭需要時間癒合。」 「多久時間?」 「至少臥床三星期,再來還要拄幾個星期的枴杖才行。」 「騎馬呢?」 伊裡搖頭。「除非你希望骨頭再斷、被感染、必須切斷……」 瑋琪踱到窗口,無法迎視伊裡的目光。他一定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追捕柯瓦尼等人 的行為怎麼能中斷這麼久?特別是如今她確定他們只比她早到此地兩個星期。 她轉過身來。「馬先生,很感謝你的協助。」她說道。 「能否麻煩你也照料一下我們的馬,餵它們吃點燕麥?我們帶來的那兩個人也有牲口要 照料。」 「我會處理。」 「謝謝。」她伸出手。 她的手立刻被他的大手吞沒。「保重。」他轉身走了。 瑋琪走過弄好伊裡的楓頭,故作愉快地說:「我得去看看這地方有沒有澡堂,美蜜的澡 盆都拿來種花了。」 「不准你單獨離開這個小鎮,」伊裡說道。「你想都別想。」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才怪。」 「我要去洗個澡,再給你買瓶酒,然後——」 「行了,維奇。」他故意加重這個名字激怒她。他成功了。 「好吧!」她氣呼呼地說道。「我不能這裡等上一個半月,你滿意了吧?你也聽到馬強 生說的話了。柯瓦尼來過這兒,還有另外三個狗養——」 「老天!」伊裡大吼一聲。「不准說粗話!要不然你爸爸會死不瞑目。」 伊裡一臉嚴肅,瑋琪把底下的粗話都給嚥了回去。 「別氣,」她哄他道。「別把馬強生包札好的的傷口弄壞了。」她抓抓頭。「你休息一 下,明天早上再談。」 「現在就談,明天你就不在了。」 「伊裡,拜託……」 輪到他說粗了。「我原決定不告訴你,心想事情意這樣算了。雖然我叫他到坎特來跟我 碰面,我想不見也罷,就裝作我們沒來好了。可是現在……」 「跟誰碰面?瑋琪問道。 「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但不知你會有何反應,我只是一直拖延著不說,卻帶路直往這兒 來。」 「我們是在追捕史、詹兩人,」她說道。「不是特地來跟人碰面的。」 「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到這兒來」。 「為什麼?」 「因為我年紀大了,多一個助手可以使我們增加勝算,以便對付白約翰他們。」 瑋琪爆發了。「你居然把別人扯進我的私事來。」 「因為我關心你,我不希望你去送命。」他沒看她,因為這種表白令他尷尬。她原可安 慰他的,但她太生氣了。 「答應我別一個人離開,」伊裡又說道。「你答應我。」 她很想氣沖沖地出去,讓他擔心半天,但她又怕他會從床上摔下來想追她,為了她而再 度負傷。「好吧,我答應。那人是誰?你怎麼知道他已經來了?」 「我不知道,我沒收到他的回音,我只是叫他趕到這兒來。如果他接到我的信,他會來 的,他就是這種人,所以我要你到客棧看看他有沒有登記。」 「我?我不想一個人見他。」 「那麼就留封信給他,叫他到這兒來。」 她突然想到一點。「你告訴他多少?」 「不多,只說我需要他幫忙,說事關緊急。」 「很好。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是女人,至少不是立刻知道。我想先見見他。」 「為什麼?」 「因為他說不定像你一樣,不相信女人可以吃得了這些苦。唯一的方法是在他沒有偏見 的情況見面。如果我能騙得了他,他就會相信我也騙得了其他人。」 伊裡似乎不太同意,卻也沒說什麼。「我會跟他說你是追捕白約翰的賞金殺手。他跟你 一樣恨白約翰,說不定比你還恨。」 「很好,說不定他用得上。他是什麼人?」 「季若亞。」 她一怔。「那位戰地英雄?他跟白約翰有什麼牽連?」 「我跟你說過背後偷襲季若亞的是一個朋友。那個朋友——」伊裡啐口痰。「就是白約 翰。」 瑋琪一震。「我的天……」 「我和若亞都以為白約翰三年前就得到報應了。如果他還活著,不知還會犯下什麼殺人 放火的罪行,我想若亞有權知道這件事。」 這一點瑋琪倒也無法反駁。如今伊裡受傷,季若亞倒也是個好幫手。「我會到客棧去留 話。現在我可以去洗澡了吧?」 伊裡搔搔頭髮。「我最好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 「什麼事?」 伊裡似乎在與良心交戰。「不過他不知道你的事,你知道他的事就不公平。」 「什麼事?」 「我說過戰後他奉派駐守拉洛米堡。」 「這又如何?」 「他現在已不在軍中了。」 瑋琪等著。 「三年前出了點事,若亞離開軍隊。他受到軍法審判。」 「可是他是英雄,這是你說的。他被以什麼罪名起訴?」 她很不喜歡他臉上那種表情,便柔聲說道。 「我一點也不相信那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 伊裡連珠炮地說完,以祈求快快解脫。「他帶兵巡邏卻被印地安人戰鬥部隊偷襲,整隊 士兵都被屠殺,十七個人死了,只剩下若亞還活著。」 「我的天,真可怕。可是軍方為何要控告他?他一定已經盡力了。」 伊裡有點坐立難安。 「究竟是為什麼?他做了什麼事?」 「他不是跟巡邏隊一起被發現的。他在三里外的地方被人發現。死了十七個人,若亞身 上卻一點傷也沒有。」 她過了好半晌才完全明白伊裡話中的涵義。「他臨陣脫逃?」她低聲問道。「他拋下部 下逃走?」 「他以三項罪名被起訴,玩忽職守、遺棄部屬、臨陣脫逃。」 瑋琪大駭。「你要我跟懦夫同行?」她叫道。 「我說他有罪,沒說他沒罪。季若亞不是懦夫。」 瑋琪在狹窄的房裡踱步,想按捺住脾氣。「你是在說笑,這三個月來你跟我曾和二十個 人談話——二十個坐牢的人,想在他們身上看出柯瓦尼他們的端倪來,那些人犯案無數,卻 每一個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季若亞又有何差別?」 「差別在於,」伊裡徐徐說。「若亞是我的朋友,我瞭解他,知道他是哪種人。」 「人心難測。」瑋琪想起柯瓦尼一表人才,就恨恨說道。 「我已經認識若亞很多年了,再怎麼難測也該看得出來。他不是懦夫。」 瑋琪知道這件事該這樣就算了,至少現在不要再談,伊裡累了,他的腿搞不好正痛得要 命,但這件事太重要報。「美國陸軍說他有罪。」 「美國陸軍搞錯了。」 「怎麼會搞錯?你說他距軍隊三里遠,這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若亞在軍法審判時一言不發。」 「或許他是無話可說。」 伊裡蹙眉。「這樣爭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只能請你信任我。」 「我當然信任你,我不信任的是季若亞。」 「我可以把我的性命交在他手上。」 「再加上我的?」 「再加上你的。」伊裡毫不遲疑。 瑋琪搓搓頭髮。「好吧。」她歎口氣。「如果他在客棧,我會留話給他。不過話先說在 前頭,我要以李維奇的身份跟他見面,不能讓他知道我和莉莎的事。」 「隨你,維奇。」 瑋琪繃著一張臉,但與其說她是生氣,倒不如說她是感到沮喪。伊裡找季若亞來是一番 好意。她戴上帽子朝門口走去。「你休息吧,我去處理史、詹兩人的事,然後洗個澡去。」 「如果你能買瓶威士忌,我就感激不盡。」 「我很快就會回來。」 屋外已夜幕低垂,但白天的熱氣尚未消散。瑋琪以手背拭去額頭的汗。老天,她真希望 快快洗個澡,但她得先到葬儀社去一趟。 她邊走邊想著今天事情的轉變。她該怎麼辦?她雖很希望能陪伊裡,卻不希望白約翰他 們一直逍遙法外。他們追蹤三個月,到今天才算有點眉目。但是若撇下伊裡她就只有兩個選 擇。一個人去,或者跟一個背景不純淨的人同行。 她油然想起伊裡提及季若亞戰時的那些英雄事跡,當時她還突發奇想,認為季若亞可能 曾因阻止昆其爾偷襲波頓鎮而救她一命呢! 這種人怎麼會突然變成懦夫,在戰場上遺棄自己的部隊,任他們屠殺?她感到背脊一陣 涼,但她又提醒自己說伊裡完全相信季若亞是無辜的。 她心想,唯一公平的方式是等待,鼓起勇氣去見這個人,再自己下判斷,如果他有來。 她已經開始祈禱他最好不要來了。 走進這家葬儀社兼木匠鋪就像走進迷宮,店裡幾乎每寸空間都堆放了各種完成階段的傢 俱,她得迂迴繞過桌子、椅子、小櫥等等東西。棺材——還好裡頭沒裝人——就放置在搖籃 和搖椅這間。木屑和油漆味像霧一般飄懸在空氣中,瑋琪簡直要額手稱慶,因為它幫忙掩屋 裡其他的味道。 一個身穿黑衣的吊眼男子從屋後走向她,瑋琪心想大概就是招牌寫的店主人賽伯監。 「就是你帶兩具屍體來的?」他問道。 瑋琪點道。「我是李維奇。」 「誰管你叫什麼名字,」他嘀咕道。「除非我要把名字刻在墓碑上。」 「警長有沒有把埋葬那兩具屍體的事談妥?」 「他說我可以用他們的馬具,可是我要馬具做什麼?我這輩子從沒騎過馬,我怕馬,我 寧願收現金。」 「怎麼說?」 「沒拿到錢我就不幹活。」 「我是無妨啦,」她說道。「拿他們去餵兀鷹也好。」 店主人一怔,他倒沒料到她會這麼說。瑋琪心想人家賺的也是血汗錢,就取出五塊銀元 給他。 「告訴我,」她擺出賞金殺手的架式。「兩個星期前發生的銀行搶案,你有沒有看到什 麼?」 「就算有看到,為什麼要告訴你?」賽伯藍冷哼一聲。 「或許是因為我對你的生意有幫助。」瑋琪嚥下喉間湧起的苦味。她私下仍覺殺人是罪 孽深重。她冷靜而堅定地提醒自己向父親及姊姊許下的誓言,也提醒自己史威得他們也想殺 她。 賽伯藍敘述了兩個人的相貌,聽來可能是柯瓦尼和葛迪。「兩個卑鄙的狗養的,」他說 道。「一定過不久就會斃命。」 但他卻想不起來有人符合白約翰的長相。 瑋琪謝過他,轉身要走。她只希望歹徒在此地並沒干一大票之後而轉到其他地方作案。 如果她運氣好,警方可能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但若是警方動作不夠快——她摸摸槍柄——那麼就由她出馬好了。 她在門口忍不住停步,撫摸一張快完工的玫瑰木製書桌的光滑桌面。「這裡漂亮傢俱的 需求不多吧?」 賽伯藍臉一亮。「你認為好看?」 「賽先生,你是藝術家,我沒見過更好的傢伙,我父親如果在世……」 他露出羞澀滿意的笑容。「先生,謝謝。」他把錢遞回去。她不解地皺眉。 「還你錢,好存錢買幢房子。」 她沒爭辯。這是她僅存的錢了。「好好埋葬他們。」 她的下一點是飯店。店員原不肯讓她看登記簿,但在她秀一下槍之後,他突然改變心意 了。瑋琪很遺憾自己這麼卑鄙,但她實在騰不出錢來賄賂這個小伙了。 這七天來只三個人曾在飯店登記住宿,沒有一個名叫季若亞。瑋琪不知道自己是作何感 想了——如釋重負或是失望。最不可能的情況是他今天晚上到。瑋琪寫了張條子,告訴季若 亞要到哪兒去找伊裡,但她心想她大概不會跟這個人見面了。 她走到屋外,停下腳步,心裡在掙扎著是否要先抽空去洗澡。天色已黑,或許她該鑽進 一家酒店給伊裡買瓶酒就回去,但是一想到要一身髒兮兮地鑽進乾淨的被窩她就受不了。 抽空三十分鐘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走過街道,一想到可以洗澡,她就精神一振。澡堂外 寫著:洗澡兩角五分。 瑋琪推門進去時,門嘎吱作響。廳裡光線幽暗,充斥著肥皂及汗臭味。但她不是來尋找 氣氛的,而她也不是來尋找這種情況——比方說被帶進一屋子男澡客那兒。當她發現那裡只 有一個老婦無精打采地洗著衣服時,實在是高興極了。見老婦慢吞吞洗著,她真想把她推開 幫她洗完。這老婦簡直是要累死了似的。 這也難怪,一大堆衣服要洗,加上澡堂熱烘烘的,角壁爐上放了一大鍋水,鍋螃是個水 桶,一定是用來提給喜歡洗得熱呼呼的客人的。 「我要洗澡,」瑋琪說道。「熱水澡。可是我想一個人洗,有沒有隔間的浴室?」 老婦疲憊地抬眼。「兩角五分。」 瑋琪拋下五元在櫃檯上。 老婦為難了。「我只有四元可能找。」 「洗衣服多少錢?」 老婦擠出一絲笑容。「今天特價,一元兩角五分。」 「成交。」瑋琪拿了零錢,跟著老婦來到屋後房間。老婦在木製澡盆的清水中再加了三 桶熱水,又逕自回去洗衣服了。 瑋琪進了浴室,先確定門已拴好,這才環顧室內。至少幾分鐘內這浴室會是她的避難所 ,她可以恢復女兒身。 她瞅著浴室中央的舊澡盆瞧。在她眼中這盆水像澄澈的湖水一樣誘人。 她把帽子掛在門板釘子上。脫下背心,動手解襯衫鈕扣。 她瞥見左側牆上掛了一面睚裂的鏡子,便倏地停下來。鏡子掛得很高,所以她只能看見 自己的臉。她差點認不出自己的長相來,不由得心痛了一下。鏡中汗涔涔、滿臉塵土的面容 還真像個男人。 她原該感到安慰才對,因為她的喬裝讓自己都認不出來,但她一點也不覺欣慰,只是受 到深深的傷害。 她的面貌真醜陋,就算上最漂亮的禮服也沒人看得出她是女人。 她抖著手摸摸削短的頭髮。她以前的頭髮是多麼濃密;美麗,是她自得欣喜之處。她還 記得長髮滑落她裸露胴體時的感覺,像絲般撫弄她的肌膚。 她詛咒一聲。夠了!這種心態她已經歷過上千次了,她需要假裝外表邋遢,這是她喬裝 的一部分。如果她井井有條,就算是穿上男人的衣服,眼尖的人仍會注意到她纖細的手指、 無瑕的肌膚、瘦削的形體,也就是女人味。 但是她脫下汗濕的襯衫時仍是抑鬱不樂。她身上只剩下縛緊胸脯的長布。邋遢?這叫噁 心!但這是必要的!她忿忿地想道。值得的! 她又詛咒一聲,褪下其餘衣物,拋出去外頭給老婦洗,走向澡盆。她不願多想,但四面 的牆壁雖能護衛她的身體,卻無阻擋她痛苦的思緒。 浸人熱騰騰的水中,不由自主又想起家園遇襲後四個星期的某一天,她想出這個計劃的 那天…… 她坐在臥室中,知道第二天伊裡就會帶她和莉莎遠離這個家園。土地將被出售,用這筆 錢給碧姨媽照料莉莎用。 瑋琪打了個寒噤,眼眶發熱。莉莎需要人持續不斷地照顧她。她沒有一進展,甚至更縮 進她的夢幻世界中,那是一個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世界。對瑋琪而言,她姊姊就好像死了 似的,只是留下一個軀殼,但是精神已經不在,而且恐怕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伸手拿起床邊小几上史威德和詹克林的懸賞海報瞪著他們的畫像滿腔仇恨。四個星期 ,四個星期了,他們還逍遙法外,燒殺擄掠,而她復仇的誓言卻日益空洞。她雖然很想設法 追捕他們,卻一再被一個現實因素阻撓——她是個女人,一個女子又要如何對付一批匪黨? 不管她的槍法進步有多神速。 去雇一個賞金殺手吧,韓警長曾語帶諷刺地告訴她。瑋琪也在慎重考慮這個選擇。這個 主意其實是不壞。她抓住海報,往殼倉走去,或許伊裡可以告訴她上哪兒僱人。 她看見伊裡在具,這些馬具一定是給農場未來的新主人使用的,那些陌生人將在她家人 的廢墟上建築美夢。 「我要雇賞金殺手,」她咬牙說道。「你知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 伊裡放下馬具。「你當真想這麼做?」 「沒錯。」 「你是不是沖昏頭了?」他叫道。「有些賞金殺手比罪犯還壞。」 「這樣更好。我要柯瓦尼那干人死,他們不能逍遙法外。」 「法律會給他們制裁的,這些歹徒到最後一定不得好死。」 「可是在他們得到報應之前,有多少人會死在他們手裡,有多少女人會……」她說不下 去了。 他碰碰她的胳臂:「我瞭解你的感受。」 她脫開,「不,你不瞭解,」她尖銳地說道。「沒有人能瞭解,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會 終身愧疚。要不是我,柯瓦尼也不會到這裡來,他和他的朋友會去搶波頓的銀行,你和警長 及幾位警官會將他們送到地獄去!」她的聲音在發顫。「噢,天哪,伊裡,我要想辦法讓他 們得到報應,我一定要這麼做。」 「我真希望你可以做到,可是女孩子家不能在酒店、監獄中穿梭辦案。也不能在街上找 男人決鬥。」他搔搔鬍子。「如果你可以稍安勿躁,我倒認識一個人——」 「我已經沒有耐心了!明天我們就要動身前往丹佛,而那些人卻查無蹤影。」 她轉身走了出去,深怕再說下去自己就要哭了。她一哭可能就停不了。 回到屋內,她先去看看莉莎。莉莎正蜷曲成一團躺在床上。瑋琪無時不渴盼她會有所進 展,但她都失望了。莉莎仍靜靜躺在那兒,一直吸吮著批指,懷裡還抱著兒時的布娃娃。 瑋琪伸手替她整理頭髮。「我好想你,」她喃喃說道。 「莉莎,你不能回來嗎?你就不能回來嗎?」 莉莎笑了,每每令瑋琪心寒的笑。「漂亮娃娃,」 莉莎哄道。「漂亮娃娃。」 瑋琪逃回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上,緊抓著那張通緝告示,因憤怒而顫抖。憤怒和無奈。這不公平,如果她是 男人,她就不會受傳統束縛;如果她是男人,她明天就可以單槍獨行,追柯瓦尼追到天涯海 角,等找到他們,她要一槍撂倒他們。 如果她是男人…… 她突然靈機一動。男人。 她匆匆下床,衝到梳妝台前,挑剔地打量自己。行得通嗎?她開始興奮莫名。 她抬手挽起頭髮。她的五官輪廊很深,滿迷人的,但是不很娟秀。她撇開臉。她的身材 一向不豐腴,事實上,這些年來她一直羨慕姊姊身材凸凹有致,今晚她倒慶幸自己瘦削了, 而她的身高……噢,天哪,她一向好痛恨自己的身高。現在不然。 她的心怦怦跳著。可能行得通。只有一個女性特徵她掩飾不了。她衝到廚房,抓起一把 刀回到房裡,站在鏡子前,深情地望著如絲緞的長髮最後一眼,然後舉起刀。她的手在發抖 ,於是她遲疑了一會兒,這時柯瓦尼的話竄人她腦海:「沒見過這麼美的頭髮,你一定是天 使。」 瑋琪差點是齊根削去長髮的,等她削完,她安慰自己說一撮長髮又算得了什麼。但她仍 驟然離開鏡子前方,在屋裡忙著張羅,取出父親的長褲、襯衫和外套,然後又拿起槍袋和六 發手槍。她甚至還到屋外取了些泥土回來。 等她換完裝,便又走到鏡子前面。這種改變令她錯愕,但她隨即又恢復鎮定,來到客廳 ,等著伊裡進來看他會作何感想。 她開始緊張不安地來回踱步,抽出槍中的槍,感受一下槍所給她的權力感。這一定行得 通的,非行得通不可。 她會要伊裡平心而論,等他停止叫罵之後他甚至可能—— 前門開了,伊裡走了進來,在一眨眼的工夫他已托槍在手,幸虧瑋琪及時叫喊,他才沒 有當場放槍撂倒她。 伊裡的反應令她釋疑她喬裝改扮成功。 李維奇於是誕生。 次日她和伊裡送莉莎到丹佛。一路上伊裡都在勸她打消計劃,但是她的意志卻越來越堅 決。為了莉莎的緣故,她仍穿著女性服裝上路,只戴了頂帽子蓋住短髮。但一等他們抵達如 碧姨媽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實行她的計劃。 幸好如碧姨媽個性滿討喜的,又是堅強而開通的人。瑋琪毫不隱訊地把事情經過告訴她 ,但卻騙她說他們馬上就要離開,去覓一塊地建立新的家園。 然後瑋琪就對伊裡下最後通牒——跟她走,要不然就別攔她。不管怎麼說她都要去追捕 柯瓦尼。事實上她滿有把握伊裡一定不放心她獨力對抗一幫歹徒。結果是她贏了。 一路上,連她自己都很訝異她怎會這麼快就適應了男人的角色。能夠來去自如實在很痛 快。她很快就發現了其他的方便處,大事理皆然,像是無拘無束的出入酒店、仰靠椅背、把 腳放在桌子上。 「你們男人可真輕鬆。」有天夜裡她在營火邊對伊裡說道。「可以吐口水、說粗話、搔 癢,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而身為女人,每次打嗝我就得臉紅,還得連連道歉。」 伊裡撇撇嘴。「你未免太離譜了吧?在這荒郊野外沒別人時,你至少可以洗把臉吧?」 瑋琪不理會他話中帶刺。「你只是不喜歡我調適得很好,別擔心,我只是學一般男人都 有的特點,吐口水、說粗話……」。 「你是說越粗鄙的你越愛學。」 她詛咒一聲,還故意擠出一個飽嗝——希望能讓伊裡更生氣。「這是男人的世界,」她 咬牙說道。「要求得利,我只好照男人的遊戲規則來。」 「該死!不是所有男人都是禽獸。」伊裡當真受到傷害了。 「好吧。」她讓步了。「我知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禽獸,但我總得小心,不能讓我的女 人心思妨礙我。我不能有任何閃失,我要去找殺人兇手。」 「你確定這是全部原因?」伊裡銳利的眼睛仔細打量她。「或者你是另有原因才要埋葬 你的女人情懷?」 瑋琪拒絕聽這種蠢話。伊裡只是擔心她會受到傷害,如此而已。他會利用各種方法迫使 她取消計劃。埋葬她的女人情懷?胡說。她何必如此?她一向愛當女人,愛梳理她及腰長髮 ,愛穿上她母親的墨綠色絲絨衣裳,愛…… 我要教教你那是怎麼做的,親愛的,等我做完了,你就會知道做女人的感受…… 熾天使書城
【第五、六章】 瑋琪一驚,在澡盆中驚醒過來,坐在那兒顫抖。 然後她就怪自己居然睡著,怪自己不夠小心……她拿起行巾,以微涼的水洗臉。只要讓 柯瓦尼等人得到報應。好並不後悔自己付出的代價。她不打算會在這兒胡思亂想。 長她歎一聲,推身而起。她還得去給伊裡買瓶酒呢。她步出澡盆,抓了條毛巾擦乾身體 。她最好快快換上衣服趕回美蜜小姐處。她拋下毛巾,伸手取衣服。 她睜大眼睛。衣服呢?天哪!她把衣服丟出去洗,卻忘了帶一套衣服來換上。她怎麼這 麼笨? 她用毛巾裹住身體,來到門邊,輕輕拉開門向外窺視,見四下無人,便放聲喚洗衣婦, 卻沒人回答。她又放聲叫了一遍,仍是沒有回答。 瑋琪站在那兒,聆聽人聲,但是這兒空蕩蕩的,連壁爐中的嘩剝聲都靜了下來。她躡手 躡腳走進外廳,深怕大門隨時會打開來。 要是有男人進來……發現她這種模樣……瑋琪發抖了。 四處不見洗衣婦蹤影,更糟的是,沒有瑋琪衣服的蹤影。洗衣婦一定是把衣服給帶走了 。 她著急地搜索整個澡堂。也得趕快穿上任何衣服。她打開抽屜,連裝滿水的盆子都不放 過,但不見任何衣服。 只有一件。 瑋琪瞠目結舌地看著整個澡堂中唯一的一件衣服。這是一件連身裙,掛在一間浴室的牆 上,但這不是普通的衣裳,是件俗麗的紅色絲質衣掌,領口綴有黑色羽毛——酒店女郎的衣 裳。光看一眼瑋琪就臉紅了。 她不能穿這件衣服,就是不能,如果是普通一點的衣服,她一定會連忙穿上,雖然她也 擔心被人看見,雖然機率很低,但可能會有村民奇怪怎麼會有個陌生女子憑空消失,偏偏又 有個長相類似的賞金殺手出現在鎮上。 她又慌忙地搜遍整個房子,卻一無所獲。她不能坐以待斃,等那老婦回來。那老婦可能 已把她給忘了,關店打烊去了。看她一臉疲態,瑋琪不會意外的。 她又看看那件俗麗的衣服。她還有什麼選擇?總不能裹著毛巾上街吧?她無暇細想,逕 自將衣服套上。 這比她料想還糟。她站在那兒,抖得好厲害。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暴露的衣裳了。由於 她很高,裙長不及她的膝蓋,一個糊蝶結挑起已夠暴露的衣緣,露出她大半個左腿。還有那 領口,老天!她的大半個胸脯都露了出來。至少她可以把毛巾綁在項上遮住吧! 夠了!要不就穿那個衣裳,要不就什麼都不穿。反正她又不是要穿這件衣裳過一輩子, 她要快快衝到美密小姐處,從後門衝回房,快快換下這件衣裳。 她往門口走去,卻又停下腳步,低頭看看自己的光腳。怎麼辦? 但她已知道該怎麼辦?她還有什麼選擇?她匆匆套上自己的靴子。 瑋琪乾脆自領口摘下幾根羽毛插在自己頭上。她只希望別人會以為她的頭髮是被羽毛擋 住了。 她忐忑不安地自後門溜出去,穿過坎特鎮的後巷。幸好天已經全黑了,她確定自己可以 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美蜜小姐處。 但是她有點良心不安,想著伊裡正眼巴巴地等她帶酒回去。反正她身上還有四元,或許 她可以溜進酒店中給他買瓶酒。在她和伊裡離開丹佛之前她就去過許多酒店,從來沒出過什 麼問題,當然,那時她是女扮男裝…… 她很謹慎地望了望一個名叫隨緣酒店的地方,看起來不是很熱鬧,事實上是沒幾個客人 。她決心快進快出,便推門走了進去。 她走向吧檯余中,仔細打量週遭環境,以防有意外情況。吧檯另一頭有兩上老頭和一名 較年輕的人在喝啤酒,另一頭則有個紅鬍子的人在猛灌威士忌。她右手邊有個人在獨自玩牌 。剩下一個客人是在她左手邊,他坐在靠門處,頭向前傾,可能是睡著了或喝醉了。 她挺直背脊,大踏步走到吧檯前。「我要買一瓶威士忌。」 「你是新來的嗎?」酒保問道。「貝兒趁我昨天不在時雇你來的?」 「是的。」瑋琪沒有想到其他托詞,只是連連說是。她放一元在桌上,然後拿起酒瓶。 紅鬍子的男人湊過來。「小妞兒,請你喝杯酒如何?」 「以——以後再說吧。」她拿起酒瓶。「我有,呃,客人在等我。」 「我倒沒看見有什麼客人。」他滿嘴酒味菸臭,全身汗臭味很濃。「你難道是不中意我 嗎?」 「沒有,當然沒有。」 「那麼就讓我請你喝一杯。」他摸摸她的胳臂。「你會喜歡我老費的。」他的另一隻手 伸到褲檔。「你一定會很喜歡。」 瑋琪鎮定住,免得自己放聲尖叫。「我說過……我今晚已經,呃,有人買下了。他…… 他叫我上這兒來找他。我……噢,他在那邊。」 瑋琪衝到門口獨飲男子邊坐下,也就是睡著或醉了的那個。他的頭仍是低低的,下巴抵 住胸膛,灰撲撲的牛仔帽壓得很低,掩住了他的面容。瑋琪只看出他有長長的黑髮。 「帥哥,原來你在這兒,」她嗲聲說道。她要在這兒坐上一會兒,等紅鬍子沒興致了再 走。「人家找你好久了。」他沒動,她暗暗感謝上蒼,她的心跳得好快,兩手濕黏黏的,一 時之間像是透不過氣來。 她湊了過去。「噢,天哪,」她誇張地格格笑了一聲,低聲說:「到你房間去?沒問題 。」老天,這種話她也說得出來。 她抓起那瓶威士忌,想要起身。 那人動了動,呻吟一聲。老天,他抬起頭,帽子便向後滑。 她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暴風雨般深不可測的灰,那一瞬間那隻眼睛中流 露著與身體的痛無關的深沉痛苦。但這痛苦稍縱即逝,她這又注意到那雙眼睛佈滿血絲,混 沌不清,一張臉則粗獷無比。三、四天的鬍子留在臉上未刮,兩鬢有些許白髮,但在她看來 他大約是三十五歲。 她仍愣愣地瞅著他,他豐潤的唇際開始漾開懶洋洋的笑容,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就變得沒 那麼冷峻了。原來這張臉是張帥氣的臉。 「我也一直在等你呢,甜心。」他皺眉打量她的穿著,瑋琪真恨不得死掉。「貝兒說她 會派最好的姑娘來,果然沒錯。」 他的聲音出奇的沉穩好聽,與邋遢的外表頗不協調。他似乎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醉漢, 但這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於她要如何擺脫他。 「你說你要到房間等我?」他問道。 「是的,只要你把房間號碼告訴我。」 「我會帶你去。」 「不要,不,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煩了,我先上去等你,先……先準備好。」瑋琪感到 舌根發苦。 他攪住她的腰,將她摟了過來,偏頭要吻唇,但在最後關頭她撇過臉去,那個吻便落在 她臉頰,再順勢滑到她的頸項。 這麼親呢的舉動差點害她尖叫出來,但她不敢尖叫,免得那個紅鬍子發現她在騙他。更 何況她跟這個醉漢在一起比較安全,他已經快要神智不清了,如果她可以把他灌醉,就能夠 脫身。 「渴了,甜心?」她吃力地說道。「或許你需要再喝一杯。」 那人以唇摩擦她的頸項,喃喃低語著。瑋琪以為他會說些粗鄙低俗的話,卻意外地發現 沒有。要不是她有如驚弓之鳥,一定會認為這些話深情款款。她癡心他以為他是置身另一個 時空,跟另一個女人說話…… 然後他晃頭,企圖集中心神在此時此地。「我會讓你不虛此行的,可愛的小妞。」他喃 喃說道。「我保證,或許我們已忘卻煩惱,一夜春宵。」 他的口氣帶著點渴盼與惆悵,她心想自己一定聽不出來。「我真希望有這麼容易。」然 後她又暗罵自己: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那人推開椅子站起來。 她的恐懼又湧了上來。「放我走吧,」她哀求道。「求求你。」 他皺起眉頭,顯然是想集中精神。「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傷害你。」 這句話多像白約翰說的。她所有的的虛矯都不翼而飛。一臉驚悸。 那人突然放開她,好奇地咪著眼睛,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似的。 「對不起。」 她只聽到這一句,因為再來她就踉踉蹌蹌地奔出酒店。 她衝到一條暗巷,一再責罵自己當初為何要進入酒店。她只是被人吻了一下,這算是十 分走運了。 等她來到美蜜小姐處,便慌張地吸口氣,暗暗祈禱沒有人在附近。這次她運氣不錯,自 後門衝回房間匆匆找上牛仔裝。 然後她坐在床上發抖,驚魂不定。儘管飽受驚嚇,她記得的那是滿臉鬍子渣的那個男子 嘴唇落在她頸項的感覺,他那種甜中帶苦的低語——雖然她很清楚這些話大部分不是說給她 聽的。 但是他稱她為「可愛的小妞」。可愛。當時她居然很高興他認為她很迷人,如今她卻坐 在這兒兀自懊惱羞愧。那是醉漢,而且天曉得他是什麼來路,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怎麼連這 種男人的奉承她也感到暈陶陶的?當初她向柯瓦尼大送秋波所造成的災難還不夠大嗎?她受 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她削去長髮那夜還立下另一個誓言:她絕不會讓男人碰她了。 季若亞咪起眼睛目送逃之夭夭的女子,努力想讓自己頭腦清楚些,卻未能如願,他怎麼 都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顯然是貝兒旗下女郎之一,從她的穿著可以看出這一點。但 是她顯然是受到驚嚇,她的恐懼是如此之真實,他也為了酒醒了幾分。 他走去拿桌上只剩半瓶的酒。他又期望什麼?不是酒店女郎也不喜歡醉漢對她毛手毛腳 。他冷笑。這種行為產在不適合西點軍校畢業生兼前美國騎兵軍官若亞。 他以瓶就口,也不用酒保早就送過來的酒杯,一舉將酒一歡而盡。 這回他連酒燒喉嚨的感覺都沒有。 這回他什麼感覺都沒有。 嗯,或許有一點吧。他感到有些微惱怒。那女郎不該就這樣逃之夭夭,她該留下來才對 。她就是吃這行飯的,不是嗎?取悅男人。他剛才的舉動她一定見識過許許多多次。他是真 心想讓兩人一起忘卻煩惱的。 老天她的皮膚好軟、好滑…… 若亞詛咒一聲,將空酒瓶推開,站了起來。他不需要那個女人。他不需要任何人。他站 在桌旁,搖晃了一下。或許他是喝太多了。他又笑了笑,問題在於他還覺得不夠。喝夠了, 現在他就不會注意到酒店中他背後發生的事了。有人在跟他說話,一個他不認識的紅色鬍子 。 或者說,那人其實是在談論他,故意說得很大聲讓他聽見。然後那人就從吧檯那邊走過 來,站到若亞正後方。 「那小妞也不想要你陪,是不是,上尉?」那人嘲諷地說道。「我猜連貝兒的女郎上床 都要稍微過濾一下對象。」 若亞疲倦地歎口氣。今晚不成,拜託,今晚真的不成。 「你就是季若亞吧?」那人說道。「季若亞上尉。你脫下了帽子我才認出來。三年前我 經過拉洛米堡,他們正把你五花大綁綁在樹上。」他湊上前,聲音卻大得全場都聽得。「我 還是認為他們早該把你給吊死。」 若亞雙手放在桌上。他不想打架,打架沒什麼好處。 「你聽到了沒有,懦夫。」紅鬍子挑釁道。 「你告訴他,老費,」吧檯那頭有人喊道。「我們坎特鎮不歡迎他這種人。」 若亞走了幾步,他該走了。「我想你們有權表示意見。」 「依我的意見,」老費嗤笑。「你是一個大懦夫!」他大笑一聲,掃視全場,希望得到 其他酒客的支持。他們在一旁吆喝助興。 「先生,我不想跟你吵。」若亞定定說道,雖然他頭痛欲裂又很想吐,他需要一張床。 他微微一笑,最好床上還有那位紅衣女郎…… 或許老費知道那個笑容的意味吧,也或許他不知道。總歸一句他掄拳就往若亞臉上揮去 ,若亞踉蹌倒地。 若亞眼冒金星,他搖搖頭,想揮去那些星星,卻不管用。他以手肘撐起身子,小心摸摸 牙齒部位。他的下唇裂開了,手上沾滿了血。 老費在笑,酒店裡幾乎每個人都在笑。老費雙腳打開,拳頭高舉等豐若亞採取下一步行 動。另外有三個人也湊了過來,摩拳擦掌——因為他們已呈半昏迷狀態了。 若亞昏沉沉地考慮自己的幾個選擇:待在地上等人把他踢死,或是起身被打死。 他側身開始站起來,假意不去注意這四個對手。他站穩腳跟,彎腰屈膝。 他突然向老費撲去,老費驚呼一聲,一路被撞到牆上,若亞的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 下顎。 老費瘋也似地揮拳打若亞,若亞右眼中了一拳。若亞重擊他的小腹,再一記上鉤拳打中 他下巴,他便癱在地上。 若亞轉身看向其他人。「下一個是誰?」 他打量這三個的眼睛,他們都在盤算是否能撂倒他這個懦夫,又再看看倒地的老費,然 後面面相覷,喃喃說著反正這不干他們的事。 「好吧,季若亞。」酒保提著一桶水自吧檯後走出來。 「你已經玩夠了。」他走到老費面前,將水潑在老費頭上。老費咳了幾聲,慢慢睜開眼 睛。 「老費說的沒錯,」酒保說道。「坎特鎮不歡迎你,要是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會賣 酒給你。」 老費惡狠狠地瞪著若亞,卻沒有爬起來。 若亞自口袋裡取出一元。 「我不收你的錢。」酒保說道。 若亞把錢拋在吧檯上。「我這人一向不欠債。」他直挺挺地往門口撞去。 老費還不放過他。「那麼十七條人命要怎麼算?」 若亞長歎一聲。他倒不是討厭那些人,他是討厭自己。他又何必與那些人一般見識?三 年了,他早該明白才對。他疲憊地搖搖頭,往飯店走去。 他已來到此地三天,一天喝得比一天醉,今天他居然醉到以本名在客棧登記。他也不理 會櫃檯的小伙子,逕自在登記簿上劃掉自己的假名,大筆一揮,抖著手寫下季若亞三個字。 「你這個小地方來往的人倒不多,是不是?」他覺得自己有點口齒不清,不知店員是否 也這麼認為。 「是啊,先生。」他盡可能離若亞遠一些。 若亞抽出鑰匙,蹣跚步上樓梯來到二樓,進了房間,走到窗口,拉下老舊的窗簾,這才 脫下帽子、卸下槍袋。他不認為老費會來找他公開決鬥,卻認為他有可能會乘機放冷槍,這 也不是頭一次有背後放槍的勇士想幹掉惡名昭彰的懦夫了季若亞了。 他冷哼一聲。死了倒也不賴。 他劃了根火柴,摸索著點亮房裡唯一的一盞燈。燈影搖曳。他來到洗手台前,把頸項上 縛的方巾取下丟在水盆中,再用濕濕的方巾擦去頸背的汗垢。 他可以洗澡,但他太累了,也喝得太醉。說不定明天早上再洗。 他筋疲力盡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合上雙眼。該死!他是發什麼神經,居然會跑到這種 雞不拉屎、鳥不下蛋的地方? 然後他想起來了。 是那封信。他摸索著自口袋中取出皺巴巴的信,卻也沒去看它。信的內容他早就滾瓜爛 熟了。到坎特鎮來……事出緊急……東山再起的大好機會,我發誓。 若亞就這麼來了。不是因為那封信,而是因為伊裡曾是他多年好友,雖然面對伊裡就表 示面對…… 他詛咒一聲。他沒有心情去想那些陳年往事。 他吹熄燈火,脫下衣裳,僅著短褲躺在床上。今夜很悶、很濕,他汗水涔涔。窗口一點 風也沒有,他頭在作疼,嘴唇也痛,右眼到明早一定會腫起來。今晚真是運氣不佳。然後一 隻蚊子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揮手一拍,卻沒打中,他用手抓抓汗濕的黑髮。 三年了。當真已經三年了?幾年來他淘金、馴牛,做任何活兒,為的只是賺幾個子兒吃 飯喝酒。 偶爾找找女人。 女人。該死!他真希望貝兒那個妓女沒跑掉。今晚若有軟玉溫香可以春宵一度該有多好 。她還長得真標緻,不是嗎?不過當時他有點神智不清,並沒有看得很仔細。 黑頭髮。她有一頭黑髮。 柔軟的肌膚,好軟好軟。 他只記得這麼多了。他想要憶起她的臉,卻是無法如願。 嗯,要找她應該不難。明天他會到貝兒那邊去問看看。 反正他閒著也沒事做。伊裡一直沒給他進一步消息。老實說,他很不高興那老頭一副神 秘兮兮的口氣。伊裡至少可以稍微暗示一下是什麼事。也有可能伊裡打消了來此地見他的計 劃,或是另寄了一封信給若亞更改見面地點,只是若亞沒收到信而已。 他會再等伊裡一、兩天,然後他就要走了。 現在他該閉上眼睛睡覺,但是他不想睡,最近他又常作那些夢。每次他若想太多三年前 的事,這些夢就會來騷擾他。他想起身取出鞍袋中的那瓶威士忌。但不管他喝多醉,他一定 還是會作那些夢。他閉上雙眼。 他夢見許多張臉,死人的臉。 還有一張充滿嘲諷的臉。是佳琳。 但就在他醒來前那張臉變了,跟另一個女人的影像融在一起,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飽 受驚嚇,她想跑開。可是他不讓她走。 她開始掙扎、尖叫…… 若亞在黎明醒來,卻好一點也沒睡過。他坐了起來,將頭髮拂到後面,詛咒一聲。他的 頭隱隱作痛,全身酸疼,嘴唇也是痛得厲害。 或許今天他該臥床休息。反正一個除役軍官也沒什麼重責大任,不必巡邏、不必開會、 不必…… 但是他想起來小解,只好一骨碌爬了起來,穿上衣服,走到洗臉台邊在臉上潑了些水, 卻仍不想刮鬍子。襯衫也沒塞進褲子中,就想往屋外茅廁走去。 他注意到門口有一張紙,便皺著眉頭彎腰撿了起來。這張紙條是告訴他說伊裡在一個名 叫美蜜寄宿之家的地方。若亞把紙揉成一團。他該不加理會,逕自離開這個破地方。反正他 根本就不該來到此地,來了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但是他欠那老頭…… 十分鐘之後若亞已在敲伊裡的門了。雖然全身酸疼,他卻突然有點情怯或許他該先刮了 鬍子才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進來。」若亞推門進去。 那老頭沒變多少,這是伊裡注意到的第一點,魁梧、其貌不揚、機警,雖然他整個人是 平躺在床上的。若亞原以為自己早有與伊裡見面的心理準備,可是他沒有。他見老頭一臉失 望,不由得心酸。 「好像混得不太好,是不是?」他故作輕鬆。 「只要人來了就好。」伊裡坐了起來,伸出右手。「小子,能再見到你真好。」 若亞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倒退一步,雙手插進牛仔褲後頭口袋中。他該敘敘舊才對,但 是他沒有心情。「你找我有什麼事?」 伊裡指向一張椅子。「坐下來好好談。」 若亞拉了張椅子轉過來,倒向跨坐在上面,胳臂則放在了背頂端。「說吧。」 但伊裡一向不是個單刀直入型的人。「這三年你好像過得很不如意,至少昨夜一定沒睡 好。」 「我不是來這裡談論我的,是你叫我來的,記得嗎?」 伊裡指著小几上的一瓶酒。 「麻煩你倒杯酒給我好嗎?」 若亞伸手去拿時,手微微發抖。他以牙齒咬下瓶塞。倒一杯酒給伊裡。酒香撲鼻,他強 迫自己快把酒杯遞出去。「你的腿怎麼了?」 「摔傷的。」 「真糟糕。」若亞仍在看那半瓶酒。 伊裡的話令他心頭一震。「老朋友,那麼你摔得又有多慘?」 「這不關你的事。」若亞咬牙說道。 「誰說的?」伊裡說道。「我得到一些情報,你或許會感興趣,但是現在我又不肯定是 否該告訴你了。」 「隨你。」若亞站了起來。他不需這樣。沒有伊裡犀利的目光,他受的罪都已經夠了。 他的直覺沒錯,他早該離去才對。 伊裡伸手攔他。「那天的事你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若亞繃著一綞臉。「我不需要想起來,大家已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許多遍了。那些人是 我的責任,由於我不適合發號施令,害那些人白白送命。」 「就算那一切屬實,難道你不認為你已懲罰自己夠久了?」 若亞詛咒一聲。 「那天我該跟你一起出去巡邏的,不是嗎?」 「那天你病了。」 「在那之前、之後我都沒病過。」 「這是巧合。你到底說不說你的目的?」 「就快進入正題了。那天巡邏有平民隨行。」 「他不是隨行,」若亞不耐煩地說道。「他是我的囚犯,這你也很清楚,那天我是要帶 他到錢恩受審,他以強盜及詐期罪被起訴,」若亞沉著一張臉。「這是唯一罪證確切的罪名 ,不過天曉得他還犯了什麼大罪。包括在我背後放了一槍。」 伊裡點頭。「白約翰。」 「你到底說是不說?」 「他死了。這是那天唯一的一件好事。印地安人殺了我的手下,也殺了他。」 伊裡遲疑片刻,這才徐徐說道:「萬一他沒死呢?」 若亞咪起眼睛。「什麼?」 「萬一他還話著呢?」 「你在說什麼?他死了,跟其他人一樣死了。他的屍體被肢解,可是……」他嚥了口氣 。「但還是可以指認出來。」他走向門口。「如果你就只是來說這種瘋話……」 「我是希望你能當我朋友的嚮導,他名叫李維奇,是賞金殺手。」 若亞以手觸額。「對不起,」他緩緩說道。「我的頭有點痛,我不懂,你為什麼希望我 為一個賞金殺手當嚮導?」 「李維奇想追殺的人當中,有一個就是白約翰。」 若亞大踏步走到伊裡身邊。「我告訴過你,白約翰已經死了。」 「我有目擊證人,」伊裡冷靜地說道。「五個月前一個命案現場有人看到白約翰,兇手 的右前臂有軍刀交叉的刺青,右頰有一道刀疤。」 若亞仍不信,但是心跳已然加快。「我不信。」 「我本來也不信。」 「可是現在你相信了?」 「相當肯定。你想想看,」伊裡敦促他。「至少開心想想這種可能性。如果他還活著, 就有一個生還者知道那天是怎麼回事了。」 但是若亞不敢心存一絲希望,免得到最後希望破滅時他承受不了,就像當年的佳琳。「 目擊白約翰在場的人在哪裡?」他冷哼一聲。「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李維奇,一心想報仇,可是我不希望他一個人去找白約翰,他年輕氣盛,搞不好 自己會送命。」 「我聽說那個賞金殺手昨天帶了兩具屍體到鎮上來,他倒不像是懦夫。」 「白約翰比那兩個厲害多了。」 「你怎麼會跟一個賞金殺手成為莫逆之交的?」 「說來話長。」 若亞冷哼一聲。「你是不打算告訴我?」 「沒錯。」 「我自己會去找白約翰,」若亞朝門口走去。「如果他還活著,我會找到他的。」 「我以為我們以前是朋友呢。」 若亞回頭。「三年來我一個朋友也沒有。」 「佳琳傷你傷得很深,是不是?」 「閉嘴。」 「她對你沒信心,」伊裡說道。「失去她也不算壞事。」 伊裡放開門把。「我叫你閉嘴。」 「那天不是你的錯,孩子,就算你自己相信,我也絕不會相信。去找白約翰,或許你就 可以找到答案,這樣你睡覺就不會……」伊裡臉紅了。 若亞恨恨地說:「就不會聽到我的手下在哀嚎?」 伊裡不語。 「伊裡,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去跟維奇變談,到時候你就會相信了。」伊裡咪起犀利的眼睛。「或者你已經開始相 信了?」 若亞不答。「那件案子一共有十七具屍體,十六名士兵加上姓白的,如果姓白的還活著 ,另一具屍體是怎麼回事? 「你會有什麼損失,若亞?」伊裡又催他。「反正能損失的你都已經損失了。」 儘管伊裡語帶關切,若亞仍是忿忿不平。「要不是你臥病在床,老頭……」 伊裡啜了口酒,臉色冷峻。「如果我不是臥病在床,或許我不會這麼談下去。李維奇需 要比你好一些的嚮導。」 若亞心想自己受不了酒精的誘惑了。「我下午兩點回來,叫李維奇在這兒等我。」說完 他便打開門。 伊裡嗅了嗅。「老實說,下午你該洗個澡再過來。」 若亞繃著一張臉、但他並沒有感到受不侮辱,反倒覺得十分羞愧。他實在起太墜落了。 「我盡量。」說完,他就走了。 伊裡又倒了下來,不知自己是否犯下一生最大的錯誤。他沒想到三年可以完全改變一個 人,若亞變得憤世嫉俗、心懷羞愧,把這種人跟心靈受到傷害的瑋琪扯在一起—— 或許他可以把瑋琪的事據實告訴若亞,並要若亞保守秘密。不成,他直覺地知道若亞一 定會立刻退出,不肯接受女扮男裝這回事。瑋琪說的沒錯,她一定要一開始就以男性身份出 現,向若亞證明她的喬裝幾可亂真。 但就算她很夠格,若亞仍會不肯同行。不管佳琳如何對待他,他是那種絕不肯利用女人 並危及她性命的人,就算為了追捕白約翰也不成。 伊裡暗暗詛咒自己的斷腿。如果若亞拋下瑋琪,她是絕不會等伊裡復元的,她會單獨去 找白約翰。 伊裡得確定不要發生這種事,確定若亞會去保護她,不管要採取什麼手段,這都是瑋琪 能有的最好機會,或許是她和伊裡兩人的好機會。但即使如此可能也還不夠。多了一個若亞 ,他們可能仍會命喪荒野。 瑋琪在房裡來回踱步,想讓自己心跳放慢。已過午夜,她也已筋疲力盡,卻不敢躺下來 ,不敢入睡。她已合眼過三次,卻都作同樣的噩夢。 他在那兒,在她夢中,那個黑髮的陌生人,以及他甜中帶苦的話語和輕柔的吻,招手示 意她過來。他豐潤的唇彎成慵懶性感的笑容,挑逗她、誘惑她,令她心生信任。他的聲音輕 、好柔、好迷人。「可愛的小妞,我會讓你不虛此行,或許我們倆都可以忘記煩惱,一夜春 宵。」 然後他走上前,一逕笑盈盈的。可是他的眼睛變了,從柔和溫馨變得冷若冰霜。 「不要過來!」瑋琪叫道。「不要過來!」 「怎麼了?」他不疾不徐地說著,一逕湊上前來。「你難道不信任我?別擔心,我不會 傷害你的。」 然後他便撲向她。瑋琪尖叫起來,轉身想逃,但是他牢牢抓住她不放,用力把她推倒在 地壓住。他笑著說道:「你就是學不乖是不是?白約翰沒教訓你,柯瓦尼沒教訓你,我來教 訓你,到時候你就不會忘記……」 他低頭吻她。 在片刻間她感覺到有一些不同……一種說不出的情愫。但她很快便將這感受摒棄在外。 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她內心充滿恐懼,像個野獸一般掙扎著。他快把她悶死了。 她終於掙脫一隻手。 她的槍。她記得她有佩槍。伸手去拿,槍管冷冰冰的。他不會給她教訓,她要教訓他。 她抽出槍…… 瑋琪自夢中驚醒坐起,以手掩口,以免自己尖叫出來。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全身冷汗, 一顆心怦怦地跳。她望向幽暗的門口,她是否只有在夢中尖叫?還是她實際上已叫出聲來了 ?她頹然倒在床上,老天,她是什麼時候上床去睡的? 她坐在那兒喘息。過了好一會兒,驚魂不定,用頸項間的大方巾拭汗,同時又責怪自己 為她對酒店之事餘悸猶存。那件紅衣裳還在她房間角落中,因為她也不敢冒險燒,看來得留 給美蜜小姐處理善後了。 瑋琪以手指梳弄汁濕的頭髮。她到現在才心跳放慢,回復正常。 她取了小几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把杯中剩下的幾滴倒在手掌中,再抹到臉上。 她怎麼會一連作好幾次同樣的夢? 白約翰沒給你教訓,柯瓦尼也沒教訓你,我來教訓你。讓你永遠忘不了…… 瑋琪起身踱步。男人憑著身強力壯,逮著機會就要欺凌女人? 但是她也該清楚穿那種衣服進酒店會受到什麼待遇。那是個愚蠢又危險的錯誤,她絕不 能再犯。在短短五分鐘之內她幾乎把自己辛苦保持的偽裝給毀了。 穿著那件紅衣裳她覺得很不安全。 假扮成李維奇就不會有這種危險。 我會讓你不虛此行的,可愛的小妞,我保證。 不,她不能再穿紅衣掌了,這是這個夢的教訓。 她疲倦地歎口氣,走回床上躺下,心想夢不會再回來了。但就在她漸漸睡去時,她最後 的思緒又被一隻深不可測的灰眼睛佔據。 她聽到如雷的敲門聲,便昏沉沉地睜開眼,屋裡白裡透亮,她連忙又閉上雙眼。她一定 是睡過頭了,難怪莉莎要生氣。敲門聲又響起。 「好吧,莉莎,」她咕噥道。「我知道要喂雞,我這就起來了嘛。」 那一瞬間世界又恢復老樣子,然後瑋琪才真正清醒過來。椎心的痛苦又起。 幸好有敲門聲掩蓋了方纔她說的話。 「李先生?」美蜜小姐在門外叫道。「李先生,你穿得還算整齊吧?」 瑋琪撐起身子,白花花的陽光自向東及向南的窗子透進來。老天,現在幾點了?一定已 經中午了。她拿起床邊的鐘,兩點鐘。 她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邊走還邊戴上帽子,拉開門,美蜜濃妝的臉令她愣 了愣。「伊裡沒事吧?」 「他沒事。」美蜜逕自走了進來。「一個小時前才剛吃過午餐,氣色還不錯,比你好多 了。」 「此話怎講?」 「你昨晚睡得不好?,是不是?」她的眼睛在探索。 瑋琪別過頭。「我作噩夢。希望沒吵到人。」 「李先生,別擔心,我早就起床,不過那是因為我痛風的老毛病又犯了。伊裡先生喝了 酒,睡得像死人似的。」 瑋琪走到洗臉台那邊。美蜜今天怎麼這麼愛聊,或許她該暗示一下。「我也不是有意要 睡這麼晚。我……如果你不介意,我需要清洗一番。」她清清喉嚨。「刮刮鬍子。」 「你忙你的,我可以幫你打刮鬍子泡沫。我嫁過三個老公,這方面很在行。」 「不,不,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瑋琪假意取出鞍袋中的刮鬍刀。這裡是美蜜小姐的地方,她不能趕她出去,只好演一演 戲。她只希望刮完之後臉上不會東一條西一條的刀痕。 美蜜走過去,自瑋琪發抖的手中接過刮鬍刀。「我一直在想,」美蜜說道。「這麼嬌滴 滴的一個女孩子怎麼會穿那麼醜的衣服把自己掩藏起來。」 瑋琪臉一白,然後故意裝出怒容。「你居然敢……」 美蜜格格笑了,眼神地很溫馨。「得了,甜心,我這種人什麼世面沒見過?不是我多事 ,可是你昨晚處得這麼不安穩……這麼害怕,我只好來問候你。」 瑋琪別開臉,不知是承認好,還是否認好。 「伊裡先生也知道吧?」美蜜問道。 瑋琪洩氣了,否認又有什麼用?「他知道。美蜜小姐,求求你,我……」她要如何讓美 蜜明白她一夜得的結論是男兒身份較安全,她實在是急了。 美蜜抬手制止她。「別急,這鎮上我是別人談論的對象,我這人到處去廣播。我說過, 我很擔心,你看來像是個好女孩……呃,男孩。」 瑋琪擠出一絲笑意,走運去坐在床上。「恐怕說來話長。」 「這不關我的事,可是我是很好的聽眾。」 事情經過連如碧姨媽都不完全知道,至少姨媽不知道柯瓦尼那干人是瑋琪引到家裡的。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倒願意源源本本地告訴美蜜。瑋琪說完後又添了一句:「所以我向父親和 姊姊保證過,我一定要報這深仇大恨。」 「我能瞭解仇恨,親愛的,我也是過來人,知道那種痛苦、那種愧疚,所以你才騙不了 我,雖然你騙得了別人。以前我也一直有那種眼神。」 「我還以為我很擅於掩飾呢。」 「你是很擅長,或許是掩飾得太好了,連自己都看不出來。不過我說過,我是過來人, 我的第一次……」她胖圓的身體微顫。「就是我繼父做的。那時我才十二歲,我一直認為自 己這輩子不會再乾淨了,也一直以為自己絕不會要男人碰我。」 「不要這樣,」瑋琪說道。「我說過,那些男人沒對我……我是說他們根本……他們傷 害了莉莎。」 「他們傷害了你們兩個,」美蜜說道。「別以為他們沒有傷害你,別這麼肯定你們倆當 中誰受的傷害大;旁觀的,還是身受的。」 瑋琪熱淚盈眶,她用力擦乾。美蜜不會明白的。美蜜的遭遇很悲慘,可是這不一樣。美 蜜跟莉莎一樣是無辜的。「美蜜,我——」 「哇!」美蜜匆匆走到一角。「這是什麼東西?」 瑋琪見美蜜彎腰拾起紅衣裳,不由得臉頰發燙,「我知道這很難想像,」美蜜說道。「 可是我的確曾經有過適合這件衣裳的美好身材,紅色最適合我了。」 瑋琪只好把事情經過說一次。 「那個黑髮男子好像很迷人,」美蜜向瑋琪擠眼。「我倒想留他住在這兒。」 瑋琪回想起他溫熱的唇,不由得一陣心亂。 「溫柔的男人可很難找,」美蜜說道。「很少見。」她的目光似乎很遙遠。「我沒上過 學。當年我逃離繼父家,只能到酒店上班,這是我唯一的本錢,」美蜜開始語帶怨恨。「至 少酒店教了我一些事,它教我明白有些男人擅長床第之事。有些人不擅長,卻自以為擅長。 有些人嘛,就跟我繼父一樣,只是人渣。」 「不要再……」 「我錯了,我不該讓我繼父操控我的一生,雖然我離他有幾竿裡遠。我真是大錯特錯, 以為自己配不上體面、高尚的事物,我母親……」美蜜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母親知道我繼 父做的事,卻硬說是我的錯,說是我勾引他的……」她打了個寒噤。「過了好多年,我才明 白我母親錯了,我才看出她的弱點。那一切是我母親的錯,不是我的。」 「有一天夜裡,酒店進來了一名客人,不英俊,也不多金,只是有點寂寞。我和他很投 緣,整夜談天,只是談天而已。快到天亮時我們才寬衣解帶,那個男人教我體驗了前所未有 的感覺,我在酒店待了二十年,也比不上那一夜。」 「究竟什麼感覺?」 「世上還有另一種男人,他腦子裡想的不光是上床而已,他願意花時間去瞭解女人,去 關心她,因取悅她而得到快樂。如果你碰到這種男人,千萬要抓住他不放。」她的眼睛有點 迷濛。「我居然讓他溜走了。」 「我沒有再找對象。」瑋琪連忙說道。 「可是他會找到你的。我相信緣分,只是許多人沒注意到而已,他們忙著煩惱,往往錯 失良機。 「所以你要留心,若是碰到理想對象,別把以前遭遇的委屈都發洩在他身上,對他要公 平。」 瑋琪繃著一張臉。「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這種事我不想再談了,請你走吧。」 「我瞭解。」美蜜往門口走去,又停了下來。「我居然忘了正事了。」她把一張短箋交 給瑋琪。 「謝謝。」 美蜜朝門口走去。「記憶親愛的,千萬別讓他溜走。」說她便走了。 瑋琪拿了短箋,走到窗口吹風,打開短箋。 維奇: 兩點鐘過來我房間,你該改變承諾。季若亞會來。 季若亞。就在走廊那頭。神秘的戰地英雄,後來的狗熊。 瑋琪笑了一聲,把自己嚇了一跳,這個笑有點歇斯底里。她把信揉成一團,看看鐘,兩 點半。已經遲到半個小時了。很好,她倒要看一看這人沉不沉得住氣。 她匆匆望一下鏡中的確定自己仍是李維奇的裝扮,就往伊裡房間走去。她決定不給自己 時間思考,免得自己情急轉身跑走。 真不敢相信季若亞已經來了。他是不是昨夜趕來鎮上的?她內心浮現一個清晰的景象: 像伊裡一樣的一個老頭,強壯、和藹、像老祖父一樣,伊裡信任的人。把秘密告訴陌生人著 實令她不安,但她也可以因此得到解脫,既可女扮男裝,又有安全感。 快走到伊裡房門口時,她覺得自己心裡又平衡了。她跟那位黑髮陌生人的邂逅已經是褪 色的回憶,她和美蜜小姐的對話亦然。 她掄起拳頭用力擂門。 「門是開的!」伊裡叫道。 她打開門進到房內。「午安,伊裡。」她向伊裡點首致意。伊裡坐在床上,胳臂橫放在 胸前。瑋琪看不出來他是否氣她遲到了,抑或是她正好進來打斷了他和屋裡另一個男人的爭 吵。那個叫名季若亞的人正背對她站在窗口,而伊裡也只對她略略點頭,此刻她只好自己去 應付季若亞了。 她望向窗地個人。由於他背對著她,她看不出來他的心情如何。但他到現在都沒轉過身 來,顯然是無意對她示好。只要他決定無禮,她也就不打算理他,先仔細打量他再說。 她發現他的穿著真是不同凡響。黑帽子、黑襯衫、黑外套、黑長褲、黑靴子,連他的槍 帶都是黑的,頸項系的絲質領巾亦然。他是不是上葬儀社去了?她嘲諷地想道。八月中旬穿 得全身黑幹什麼?這人難道不會流汗? 至少他的槍不是黑色的,從磨光的象牙槍托看來像是常常使用。他的頭髮——當然也是 剛洗過不久,呈柔軟的波浪狀垂著。 她開始感到不安,她心想該是因為他對她不加理會的緣故。但有其他的因素令她不安。 他並不老,也並不糟,從他直挺挺的背脊看來,他應該不像和藹的老祖父。他似乎比她高一 些,即使是從背後望去亦然。 但不知怎的她覺得他有點熟悉,她繃著一張臉,真討厭!他到底要這樣悶不作聲多久? 她又要在這裡愣多久?她原想讓季若亞明白追捕白約翰等人的行動由她負責作主。「窗口有 客人要進來嗎?」她煩躁地問道。「還是你媽沒教你規矩?」 那人轉過身來。瑋琪膝蓋差點一軟。老天!不。他那只深不可測的灰眼睛已不再佈滿血 絲及混沌不清,雖然他右眼下方有瘀痕。他粗獷的臉上已沒有昨夜那種慵懶性感的笑容,臉 上的鬍子也不見了,她嗅到刮鬍膏的味道。隨緣酒店的陌生人已經剃過鬍子、洗過澡、換了 衣服,改變了一切。 除了那夜鮮明的記憶之外。他在她身邊的呢哺:或許我們可以忘卻煩惱,一夜春宵…… 瑋琪咳了一下,步履不穩地走到伊裡床邊坐下,以手撫額,想掩住臉上的紅暈。老天, 命運怎麼如此殘酷?天下男人這麼多,她為何偏偏撞上他? 「怎麼了,維奇?」伊裡語帶關切。 「我……我頭痛。」她說道。「昨晚沒睡好。」 「美蜜小姐說你昨夜睡得很不安穩。」 「是啊。」季若亞認得她嗎?所以他才不作聲?她別無選擇,只好偷偷瞄他一眼。喝醉 酒的他有點惆悵,頗令人心動。 清醒的他沒有一絲柔弱,目光炯炯,彷彿要透視她。但幸好他似乎沒認出她來。 她雙手握拳,低頭看地板。控制住自己,維奇,她暗暗說道,快點,在季若亞眼中她是 冷血殺手李維奇,除非她自己露出馬腳,他沒有理由懷疑她。 一夜春宵…… 她的心怦怦地跳,又偷瞄季若亞一眼,以確定這些話只是她自己腦中想的。但是他那對 豐潤的唇依舊緊閉,顯然這人是個無禮小人。她的心跳放緩了些。李維奇應付得了這種無禮 小人。她回頭對伊裡說:「他會不會說話呀?」 「我會說話。」季若亞不疾不徐。「你會看鐘嗎?」 瑋琪不可思義地跳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看窗外五分鐘,只因為我遲到了一會 兒?」 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我望窗外五分鐘,因為我想看看有一天我可能要把性命交託他 手中的人在不如意時有何反應;我望窗外五分鐘,因為我在想,倘若有一天我約他某時某地 見面,過時我會沒命,如果他看不懂長針到十二、短針到二是兩點鐘;我望窗外五分鐘,因 為我看不起賞金殺手,可是我卻看得起巴伊裡。」 他臉上浮現嗤笑。「我對賞金殺手的看法還是沒變。」 瑋琪大怒。他是會說話。但如今她卻只希望他能閉嘴了。本該是她去評估他的人格,他 居然敢來評估她!至少他那高傲的口氣達到了一個目的:使她冷靜下來,拋開昨夜的回憶。 昨夜的回憶還給了她一個優勢:她看出他的弱點,看出季若亞這個人不是只有強悍的冷漠的 一面。 她原想告訴他說她不是故意遲到的,但她又不肯讓他稱心如意。儘管認出他就是昨夜的 陌生人時她很震驚,此時她卻突然很想跟他鬥嘴。她不要讓季若亞佔上風,誰教他昨晚害她 作噩夢。 「原來你是對賞金殺手沒好感,」瑋琪說道。「我對懦——」 「好了,維奇,」伊裡連忙插嘴。「若亞也不是對所有的賞金殺手都沒好感,他只是跟 你不熟,一旦他瞭解你之後,相信他會有不同的看法。」 瑋琪皺眉望著伊裡,既氣他打斷她侮辱若亞的樂趣,也氣他提醒她要在適當時機告訴若 亞她不是男人。哼,伊裡可有得等了,她就是不想告訴季若亞,至少今天不成,或許她永遠 都不說。她當然知道她需要他協助追捕白約翰等人,但是季若亞是要跟李維奇同行,不是跟 方瑋琪。她瞪伊裡一眼,希望他明白她不准他開口告訴季若亞。 「你幹這行多久了,李維奇?」季若亞問道。 「夠久了。」 「他的年紀好像不大。」 「夠大了。」 她見他撇撇嘴。「如果你去追捕白約翰,可能不會長得更大。」 「或許無法再過生日的人是他。」瑋琪反擊道。 他哈哈大笑。「那麼你是認為你的槍法不錯嘍?」 「沒錯。」她緩緩掏出槍,似乎要仔細端詳,然後就拿槍瞄準季若亞頭部。「我有法子 轟掉你的腦袋。」 季若亞走上前,眼中有訕笑。「維奇,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除非你願意開槍,否則千萬別拿槍對著人。」 他又向前一步。 瑋琪心中一震。他在做什麼?她不能讓他看出弱點,搶過她的槍,但她也不能開槍殺了 他。他又向前一步,現在她已不到四尺了。 她假裝不屑地收槍入鞘。「我不想浪費子彈殺你這種人。」 他冷笑。「你的榮譽信念原來是基於這個。」 「至少我有信念。」她反駁。 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了。「此話怎講?」 「十七個人因為你的自私而送命。」 他的下顎有根肌肉在抽動。 「該死!維奇,」伊裡慌忙叫道。「你在——」 若亞揮手打斷他的話。「不,伊裡,讓他說完。」他又望著瑋琪。「原來你把我的底細 都打聽清楚啦?」 「沒錯。」瑋琪冷冷說道。 他就這麼凝視她,良久良久。他眼中的冷漠帶著強烈的痛苦,她見了不由得心一緊。然 後他別過臉,因為她看得出來他的痛苦而感到尷尬。 瑋琪心中閃過一陣勝利感,她贏了。她已回敬他昨夜的事,但她隨即又感到羞愧。她在 做什麼?她怎麼會如此殘酷? 她不自覺地抬手,似乎想安慰他,卻又及時握起拳頭。「對不起。」 他狠狠詛咒一聲。「至少咱們把話說明白,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他望向伊裡 。「對不起,老朋友,這行不通的。就算要去找白約翰我也不願跟這個狗養的在一起。」 「我寧願跟響尾蛇在一起。」她反擊。 伊裡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你們兩個說完了沒有?我就坐在這兒聽你們針鋒相對, 你們拔槍相向好了嘛,又何必去找什麼仇人?」 伊裡疲倦地搖搖頭。「半點兒常識都沒有,你們要傷害的人是白約翰,不是你們兩個。 」 瑋琪臉紅了。「沒錯,季若亞,」她輕聲說道。「是我錯了,對不起,真的。我不瞭解 你,你也不瞭解我,我們倆都恨白約翰,我們還是合力去找他吧。」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來,表示妥協。剛開始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會接受。過了一會兒,他 繃著一張臉接受了。 他的手勁很強、很堅定,肌膚很溫暖,一道突如其來的電流傳遍她全身。她原本是想握 手示好。但對她而言,她卻像伸手控標題火中一樣。 「天亮就到我客棧房間去,」若亞說道。「我們馬上出發。」他往門口走去。 「若亞,等等,」伊裡望向瑋琪。「維奇,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對他說?」 「沒有。」她故意裝糊塗。 「該死!維奇……」 她緊閉雙唇。 季若亞蹙眉。「如果是跟白約翰有關,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 「沒什麼,真的,我……」她在動腦筋。該死的伊裡。她假裝很羞愧。「伊裡認為我該 告訴你,我……我很怕蛇。」 若亞揚眉。「什麼?」 「伊裡怕你會看不起一個見了條小蛇就會爬上樹的賞金殺手。」 若亞厭惡地冷哼一聲。「天亮就過去找我。」說完就走了。 「你在搞什麼?」伊裡咬牙切齒。「你看到蛇會怕才怪。你為什麼不老實告訴他?」 「我臨時改變心意了,如此而已。如果他把我當男人對我們兩個都好。」 「為什麼?」 因為他不是糟老頭,因為他將我摟進懷中吻我,因為……因為千千萬萬個她無法向自己 解釋的理由,更是無法向伊裡解釋了。「沒有為什麼。」 「你要跟他同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你期望他不會發現你是女的?你想怎麼做 ?把他眼睛蒙起來嗎?」 「我會想辦法。」 「萬一沒辦法呢?萬一他自己發現呢?他會把你脖子扭斷,再來找我算帳。」 「他不會發現的。」她固執地說道。「我得去馬房看看『加拉漢』,以備明早出發。」 「該死!你要對若亞說實話。」 「不行!我也不准你說。」 「我是沒權利說,不過希望你運氣好些,記住,他是一定會發現的。」 「瑋琪走出房間,關上門,站在走廊上發抖。她會成功的。剛才季若亞不也沒發現?但 老實說她沒有多大把握。 日復一日和那個黑髮陌生人形影不離相處?在漆黑的夜裡、寂寞的路上?白約翰沒教訓 你,我會…… 她打了個寒噤,伸手摸槍。不成,不論要什麼代價,她都得保守秘密,不讓季若亞發現 她是女兒身。 熾天使書城
【第七、八章】 若亞趴在坎特鎮客棧床上,全身赤裸裸的,他身邊的女子亦然。 筋疲力盡、心滿意足的他張開一以眼睛,掃視魏貝兒豐滿的胴體。她曾答應要派旗下最 棒的女郎來,結果是她自己親自出馬。 他慵懶地笑了。昨晚真是狂歡,貝兒真棒,不過嘛——他露出壞壞的笑容——他也不賴 。昨兒夜裡她甚至熱情到保證要付錢給他,如果他肯留下來與她廝守。他如果在大白天提醒 貝兒她在夜裡的承諾,不知她會有何反應。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呵呵笑了。 他以手肘撐起身子,以指尖輕輕拂過貝兒背部柔嫩的肌膚。他注意到她的金髮,便停頓 了下來。真奇怪,昨兒夜裡他怎麼沒發現她是金髮的?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跟一個有著黑髮及 悲傷雙眼的紅衣女郎一起的。 他低頭詛咒一聲。很氣自己的思緒一再回到那天在隨緣酒店投進他懷抱的黑髮女子身上 。老天,她也是妓女,跟貝兒沒什麼兩樣,為什麼他會認為那個妓女很特別、很誘人? 他很厭惡自己的態度,便閉上雙眼。他憑什麼去批評貝兒或那個紅衣女郎?她們也是老 老實實在賺錢啊。他努力去想像那種生活。女人為了金錢出賣靈肉,為了求生存而忍受陌生 人的肉慾。像昨夜那種夜晚貝兒又得到什麼?除了幾個錢之外,以及短暫的歡愉,如果有的 話。她的大部分夜晚一定都是在假意的激情中度過,演戲來取悅給她錢的男人,可能自己一 點感覺都沒有。 但昨夜跟他在一起時她卻有感覺。他有做到這一點。她感覺到自己慾望的飢渴及力量。 季若亞很喜歡取悅那種抗拒愉悅的女人,對他而言這是個挑戰,是一種成就,他很珍惜。 在黑暗中兩個不相識的人可以毫不掩飾、毫不保留地交出身體,兩顆心也得以接觸。 但是即使是在黑暗中還是有條線他無法跨越,他的某個部分總是退縮不前。跟佳琳在一 起時他幾乎已跨過那條線,但是她卻背棄他,讓他明白千萬不可付出全部,以免自己完全落 空。 他暗暗叫苦。他跟平日一樣有點尷尬及羞愧地發現早上醒來時身邊躺著個不相識的女人 。或許她知道他的姓名,或許不知道。這也沒什麼要緊。 要緊的是他們共度的時光——沒有糾葛、沒有承諾也沒有義務。他不希望有誤解,不希 望有人感情受到傷害。昨夜對他而言是逃避夢魔的好方式,他喜歡對方的熱情,但他絕對會 言明在先——在寬衣解帶之前——他們的燕好只是一夜風流,一項值得體會的娛樂,然後就 像昨日吃的甜點一樣被遺忘。 他並不擔心貝兒曾是個期望很高的女人。他們兩個是同類,各取所需,直到雙方都筋疲 力盡。在她和他肉體的需求的空檔,他沒有多少時間睡覺因而也沒時間作噩夢。 他傾身吻一下她的頸項。「好好睡,貝兒。」他喃喃說道。 他翻身坐了起來,雙腳擱在地板上。那位紅衣女郎昨夜是否與關心她的人在一起?或是 她的搭檔只會向她洩慾? 他暗罵自己:這關他什麼事?他為何老想著那個女人? 或許是因為當時他把她給嚇壞了吧,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怎麼嚇著她的。 但是他當真是嚇到她了,她那驚恐的眼神令當時的他清醒了幾分。 昨夜他原想向貝兒問起那位紅衣女郎,但是他心想這種事還是留到天亮再說。他告訴自 己他的動機完全是自私的。在嚇著她之後,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無事。他倒不是有意安排 跟她過夜,反正今天他也得跟那個混蛋殺手李維奇一起離開了。 想到李維奇,他就想起昨夜故意在貝兒懷中遺忘的事。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跟伊裡 及維奇扯在一起的。他只知道那個大嘴巴的李維奇嘴上無毛,可能辦事也不牢。 我不想浪費子彈殺你這種人。 我倒很想好好捧你一頓,維奇心想。可是那孩子應該不壞,要不然伊裡也不會對他這麼 好。何況在李維奇沒像孔雀招搖的時候,若亞倒可以看出在莽撞行為中的憤怒及受傷的的感 覺,這一定是拜白約翰之賜。 白約翰。這個名字讓若亞心底一涼,加上深深的忿怒與仇恨。那畜生當真還活著嗎?如 果是真的,那麼他的命倒比貓還長,不過,若亞恨恨地想道,姓白的本來就是個厲害角色。 當他們初進軍校時,白約翰就像一隻變色龍,隨時變換個性,若亞後來雖然看出來,卻 已為時太晚。他早跟這位牧師之子成為莫逆,在西點的最初幾年情同手足。由於約翰父母雙 亡,若亞甚至帶他回自己佛蒙特的莊園去度假。 即使是在他們相處甚歡的時光中,若亞還是看出各種不太對勁的事。約翰曾為下人犯的 一點小錯大發雷霆,師長說話略不客氣,或是下棋輸了,約翰也會勃然大怒。後來又滿臉悔 恨地道歉。若亞每每以為這是因為軍校壓力大,遂不以為意。 軍校壓力大,約翰偏又非得得畢業班第一名不肯罷休。在大四快結束時,約翰果然全力 以赴,他的競爭對手是若亞。 若亞一向也不否認自己有雄心莊志,但他把跟約翰之間的較勁看作是良性競爭。但是在 畢業前的一個星期,發生了一件大事。 若亞發現約翰作弊,偷考卷以求高分,他甚至還偷改若亞的分。若亞原想親自去質問他 ,但他已被調查委員會叫去詢問了。 約翰怒沖沖地來到若亞房間。「是你告的密!他們會逼我退學,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 想把我給毀了。」他雙手握拳。「我要殺了你。」 「是你毀了自己,」若亞冷靜地說道。「不過我沒去告密。我原想先跟你談,聽聽你的 說法的。」 「混蛋!騙子!永遠是完美、有榮譽感的季若亞,從不犯錯。不,季遇可中校的兒子才 不是這樣。你是靠他的關係才進來的,而我卻得乞求一個眾議員的簽名。」 「不過我讓大家明白,明白誰是最好的,在戰術、在領導才能、在戰鬥技巧方面——是 我,你受不了,是不是?」 「約翰。你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說什麼,我來幫你——」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該死!你和你那特權家庭,我看不起你,我一向看不起你,你的 錢、你的權勢、你的地位,你生而俱有,而我卻得對別人搖尾乞憐才有人注意到我。我原想 照你的規則來玩,但是我早該明白——想贏,我得照自己的規則,我不會再忘了。」 約翰蒙羞離開西點,在他離開之前,若亞又去找他,想幫他忙。 「若亞,這回你贏了,」約翰冷哼一聲。「但你不會贏一輩子的,總有一天,在你最沒 防備之時,我會來幫你失去一切,就我現在一樣。」 然後約翰就消失了,有好一陣子若亞忘了這個人,特別是在南北戰爭爆發後。一顆子彈 射中他背脊,距他的脊椎不過半寸,他這才想起這個昔日老友的存在……以及他的威協。在 背後挨一槍之前若亞根本沒想到白約翰當真會來報復。白約翰在開了一槍之後不見了。 後四年前在懷俄明州他們又狹路相當時若亞奉派駐守拉洛米堡。那天下午他在堡外一家 小店,身上穿的是最好的禮服,打算一個小時後要參加一個宴會。由於店主人不在,他就一 個人在店裡,想給司令官之女唐琳挑頂帽子當生日禮物,卻苦於沒有斬獲。佳琳和他情意甚 篤,可能已快訂婚。若亞才剛拿起一頂粉紅色的帽子,背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該不是你吧,」那聲音嘲諷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會挑北佬的藍色呢。」 若亞把帽子拋到一邊,本能地伸手取槍轉過身來,但當他看見站在門口的人沒帶武器, 便把槍放下。是白約翰。「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是以為,還是希望,老朋友?」白約翰的手指勾著專門裁製的灰色長褲的腰環。他身 穿白色絲質襯衫、黑色闊紋大衣加細領帶,顯得意興風發。「如果你相信謠言,以為我坐船 遇難,嗯,」他攤攤手。「我想你總不會人云亦云吧?」 若亞知道約翰指的是戰爭結束後不久,一艘滿載回鄉退伍軍人的汽船在密西西比河沉沒 ,一百五十人因而喪生,他的確聽說過白約翰也死於船上。 約翰走向前,停在距若亞不遠的地方。「我知道你……在那之前一直在找我,那艘船的 沉沒真是方便,幾乎是帶著點詩意,不過只可惜那時我有要事在身。」 若亞打量他那雙炭黑的眼睛,是如此的深沉晦暗,根本反映不出他的心靈來。若亞訝異 自己會被這個人遇弄這麼久。他唯一明顯的不同是臉上多了一道深深的疤痕。「至少有人給 了你一點教訓。」 白約翰的嗤笑消失了。「我給她的教訓更多,她死了,你也該死,哼!」他臉一亮。「 我一向可不作興殺同一個人兩次呢。」 「我會把你送上絞架的。」 約翰哈哈大笑,走到一堆水牛皮及狼皮那兒,雙手撫摸毛皮,似乎是在估價。「唉。若 亞。你每次都在作大夢,你可能很意外,不過老實說,聽說你在我槍下餘生時我還真有點高 興呢。後來我想想,一顆子彈了結你未免太快,太……仁慈了。」 若亞這才暗覺不妙。約翰好像是故意到拉洛米堡來找他的。他似乎很冷靜,不像是因戰 時犯下一連串罪行而通緝的樣子。若亞很想拔槍逮捕他,但他強迫自己捺住性子,看看白約 翰要耍什麼花招。 「你是不是良心發現,前來自首了?」若亞問道。 「為什麼要自首?」約翰故作不解。「那是戰爭,你不能因為我的作為而指控我,只是 我這邊輸了而已。」 「我是指你害死了很多人。」 「我說過,那是戰爭。」 「但你並沒有站在任何一邊,你甚至背叛了昆期爾。我在醫院療傷時,聽說你去追一艘 叛軍運金船,你襲擊警衛,偷了金塊。你殺了八人。你將他們繳械、捆綁,然後一個一個從 背後射殺。」 「全是謠言。」約翰擺擺手。「你不能因為謠言就逮捕老百姓。」 「我還聽說協助你洗劫那艘運金船的四個人後來都暴斃——死於鉛中毒。」 「真是悲痛的場面啊,」約翰轉過身。「可是我不會中你的圈套。我一向行事謹慎,不 會留下把柄。」 「你卻留下了我這個活口。」 「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會修正這個錯誤的。」 「你還犯下其他錯誤,別以為自己手腳俐落,我會找到那些錯誤,把你送上絞架。」 「我可不這麼想,」他又嗤笑起來。「政府有自己的一套倫理,他們對那些金塊很感興 趣。我告訴他們說我不清楚那些金塊是怎麼到我手上的,他們就急著跟我做交易,把金塊要 回去。」 「交易?」若亞突然感到心悸。 「我們親愛的政府似乎比較關心那些黃金,那八個人的性命他們倒沒這麼掛念。」約翰 攤手表示手上沒武器,再自口袋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我的自由,是我個人的解放令,你碰 不了我,沒有人碰得了我。」 若亞瞅著這張正式的公函。特赦令。華府居然拿八條人命換幾塊黃金。 「我的靈魂已被洗淨了,山姆大叔說我可以走了,不要再犯罪。」白約翰地笑笑。「走 吧,不要再犯罪。我老爸以前常這麼告訴我。他是個牧師,這你知道。他常在我身上練習,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會使勁打我,說我是可怕的罪人,說我一定得懺悔,要不然就會受到 天譴,有時候他會拿聖經打我的頭。有天我叫他走吧,不要再犯罪。我一槍就把他送進地獄 。」他眼中有光。「這是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若亞咬牙問道。 「怎麼這該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希望能接近我最好的朋友季若亞,所以才買下這間店, 我是新的店主人,咱們可以常常見面了。」他抬手摸摸油亮的頭髮。「當然我也會常常跟唐 佳琳小姐見面。」 若亞一怔。「你敢接近佳琳,我就把你給殺了,管你什麼特別赦令。」 「哇,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對佳琳的新朋友說話,一個小時之前我才向她自我介紹過, 還說我跟你是多年老友。她欣然邀請我參加今晚的生日宴會。」他眼中發出陰狠的光芒。「 她甚至答應要跟我跳支舞。」 若亞揪住約翰的衣襟,惡狠狠地說道:「你敢碰她。你就死定了。」 約翰只是哈哈大笑。「這就是你我不同之處,季上尉,你會先被自己的榮譽噎死。只要 我……守規矩,你就不會拿我怎麼樣。我跟你保證,我會中規中矩,特別是跟唐小姐一起時 。」 若亞真想把那畜生的心給挖出來。如果他早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他真的會把他給殺 了。他寧願自己被送上絞架,也不願約翰到處撒播毒素。 但若亞事先並不知道,等他終於收集足夠證據,等約翰再犯下新罪行,約翰早已在他生 命中下了毒蟲。 大屠殺那一幕又向他襲來,他連忙揮趕開去。他坐在坎特客棧的床上發抖,全身汗涔涔 的,一夜激情又化作烏有,他並沒有控制住這些醜惡的回憶。但這一回是他頭一次很滿意。 事實上,他很喜歡自己心中萌生的的那種感受。他突然希望李維奇快快到來。如果白約 翰還活著,若亞一定會找到他,把他送進地獄。 他走到洗臉台邊梳洗,穿上長褲,他的目光仍在玉體橫陳的貝兒身上流連。她正在輕輕 地打鼾。若亞走過去給她蓋上被,他還是等臨行前再叫醒她好了。 他聽到一聲敲門聲,便撇撇嘴。天亮了。李維奇畢竟是懂得看鐘。 瑋琪站在季若亞房門口,心裡真想轉身就逃。她要怎麼單獨面對他?沒有伊裡作中間人 ,他對她會有何反應? 昨天在伊裡房中,她有幸度過第一關,雖然她的心一再回到隨緣酒店那一幕,她倒在他 懷中,他親吻她……這個回憶使她昨天說了不該說的話。 昨夜她展轉難眠,一直在回想自己所說話的那些惡毒的話……十七個人因為你的自私而 死於非命。 她怎麼能說這麼惡毒的話? 昨夜她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把李維奇的角色扮演得太過火了。她對當男人的定義竟如此 扭曲,競予自己殘酷的借口。不,事情不是這樣。就算扮演粗野的男人她不人會如此對待他 ,如果他是她預料中的開拓英雄。 但他卻是那個黑髮陌生人——酒店中以及她夢魔中的男人。從那一刻起,一切都改變了 。結果季若亞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她對待他很殘酷因為他摟住酒店中的一位紅衣女郎親吻,害她回到房裡作噩夢,這都怪 那個季若亞。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不公平的。所以在今天來到客棧的路上她一直堅定地告訴自己,不管 有多困難,她都要大方地走是季若亞的房間,把他當作是落難老英雄,她會對他直話直說、 態度恭敬及容忍。季若亞是人,應該受到這種待遇。他比她想像中要年輕三十歲並不能怪他 。他長得這麼帥也不能怪他,她很不情願地想道。他長得這麼結實,眼睛這麼深邃…… 她詛咒一聲,當下決定第一件正事就是停止把季若亞當作男人看待。她是李維奇,堂堂 一個賞金殺手是不會去列舉另一個男人的優點,除非這種優點可以幫她找到白約翰一干人, 比方說強壯、狡猾、槍法快、有大海撈針的能力,她需要注意的是季若亞是否具有這些特質 ,而不是他長相如何。重要的是要找到白約翰。 就這麼決定了。瑋琪深深吸口氣,舉起拳頭用力敲門。 「你不必把門敲垮。」裡頭有聲音在嘀咕。「進來吧,門沒鎖。」 直話直說、態度恭敬和容忍。她堅定地提醒自己,然後打開了門。 她愣在那兒。季若亞正光著上身站在洗臉台那邊,頭披了條毛巾。他不經意地瞥她一眼 ,她便注意到他右頰有刮鬍霜泡沫,左頰已刮得清爽,他的長髮直披到肩頭,撫弄他汗濕的 肌膚。她怔怔地瞅著他,他便抬手摸摸頭髮。「不太像軍人的頭髮,是不是?」 你只要想著落難的英雄,瑋琪著急地想道。糟老頭子。 真像羅馬的大力士。 停!「我……我以你已經準備好了。」她說道。「你叫我天亮過來的。」 他聳聳肩。「昨晚太晚睡了。」 「你可以遲到,我就不行?」她仍是癡癡地望著他。 「天亮比兩點鐘不明確,」季若亞略帶嘲諷。「不過如果你會高興,我倒願說我遲到了 ,咱們就扯平了。」 「我不想再跟你爭辯,季先生。」 「很好,因為這一回你贏不了。」 他的話似乎在暗示昨天她在言詞上佔上風仍因為他讓步。她早就為自己昨日的行為憤惱 不已,這個進一步的證據顯示她的確傷了他,她心中更加羞愧。她不想再起爭執,便緊閉雙 唇,卻仍瞅著他有節奏地刮著頸部結實的肌肉。 「你是希望我會割破喉嚨嗎?」他斜睨她一眼。 瑋琪一驚,別過目光,低頭看地板。「當然不是,我……」 她挺直腰桿。「我是說……我不希望勞駕女僕來收殘局。」 他哈哈大笑。「小子,你這小子果真是乳臭未乾。」 「我沒問你的意思。」她不能讓這人佔上風。她得找到平衡點。此時她的難題在於如何 在他光著上半身時跟他保持目光接觸。她別開目光,走到窗口,想看外頭的街道。而窗戶似 乎從來沒洗過,但至少窗戶沒有結實的胸膛和灰眼睛…… 「你是當真打算跟我同行嘍?」他問道。「你確定你會很安全嗎?」 瑋琪一驚。安全?她望向他。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或是起疑心?「我……你這話什麼意 思?」 「我是說你得跟一個懦夫及不負責任的人在一起。」他故作輕鬆,眼中卻有戒備神色。 聽出他不是疑心她是女人,她如釋重負。「伊裡信任你,這樣就夠了。」 「你當真喜歡那老頭是不是?」 「我們一直是好朋友。」 「我跟他以前也是好朋友。」他口氣中不帶一絲嘲諷。 「在出發前,我得回去向伊裡告別。我剛剛出門時他還在睡。」 「他說這幾個月來你一直無掌握白約翰的行蹤。」 「是啊,他好像消失了似的。」 季若亞臉上有一絲不以為然,但他只淡淡說道:「他一向很狡猾。」 「伊裡把他對你做的事告訴我了。」 若亞下顎肌肉抽動了一下,不知是因為那不愉快的回憶,還是因為不高興伊裡告訴她。 她怯怯地說下去:「伊裡還提起……拉洛米堡的事。」 若亞眼露凶光,瑋琪自顧自說下去:「你想……我是說我們是否可以查出姓白的下落, 如果我們往——」 「不!」他打斷她的話。「絕對不會!白約翰已經死了,到拉洛米堡根本沒有用。」 「可是——」 「我說不成。」 「喂,」瑋琪想安撫他。「我知道對你而言很困難,但如果——」 若亞倏地貼近瑋琪的臉,她本能地往後退。「我再說一遍,我不去拉洛米堡,要去你自 己去。〞 「算了吧,」她擠出這麼一句話。「好吧,我很抱歉。」 「不必了。」他轉身抓起毛巾擦掉臉上的一些泡沫。 「我昨天說過了,我們不必喜歡,只要找到姓白的就成。」 瑋琪畏縮了一下,被他的責難刺痛了。他誤解她的意思了,但是解釋只會使事情更糟。 「我需要跟你談談……談談如何進行工作。白約翰有幾個同黨我們也得消滅:柯瓦尼、葛迪 ,另外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姓名。」 「我只要姓白的,」若亞咬牙說道。「其他的人我才不管。」 「可是他們是兇手、強——」她原想說強姦犯,卻又改口了,她也不知是為什麼。「強 盜。要給他們一些懲罰。以維護公理。」 「公理,」若亞冷哼一聲。「說得倒好聽。」 「你不信?」 「我只信一件事,公理很可能是瞎了眼睛,也可能既聾又啞。」 「你是在為自己的清白抗辯嗎?」 他目光嚴峻。「我沒在抗辯什麼,李維奇,」他說道。「如果你想保持牙齒完整,最好 注意一下你那張嘴。」 瑋琪臉一白,倒退一步。「我……」該死!她幹麼老去激怒他?「伊裡說你和白約翰曾 是朋友。」她囁嚅說道。「你很瞭解他嗎?」 「顯然是不瞭解。不過至少現在我知道不能背對著他,除非我希望再挨一槍。」他伸手 指她腰際那把槍。「那把槍,你會瞄準,可是你會開槍嗎?」 她一怔,摸摸槍柄。「隨時隨地。」 「很好。我們在路上會試試——」 一個呻吟聲自若亞的床上傳來,瑋琪嚇一大跳,轉身看到一個金髮女子睡眼惺忪地自一 堆床單中坐起來。「若亞,親愛的……」那女子喃喃說道。「你在哪兒?」 「早安,貝兒。」若亞略帶尷尬地介紹她們認識。 瑋琪的眼睛瞪得老大。 貝兒伸個懶腰,床單滑了下來,露出她豐滿的胸脯。 若亞走到床邊,假裝不經意地幫她拉上被子,這個動作似乎無關緊要,但瑋琪看得出來 他是出自尊重貝兒的隱私,貝兒尚未清醒沒注意到屋裡還有別的「男人」。瑋琪很氣自己居 然因為他小小一個和善的動作而頗受感動。 「我不知道你有客人。」瑋琪結結巴巴道。「我先去跟伊裡告別,你跟你的……女朋友 可以……隨便。」 若亞露出笑容。「怎麼,吃味了?」 「才不!」 若亞哈哈大笑。「維奇,你上回享樂是什麼時候啊?」 瑋琪抬頭挺胸。「哼,我……昨晚有伴,多謝!」 若亞大笑。「真的?」 「真的,」她氣呼呼地說道。「她穿著一襲紅衣裳,我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了。」 若亞一怔。「你跟她在一起?」 「是的,她……她很不錯。」 「你對她好不好?」他的口氣令人難以捉摸。 「我不想多談,這是……私事。」她幹麼扯這些?但她只是不想被他看輕。 「她是不是……」若亞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她是否安好?」 「當然,她為什麼不安好?你以為只有你會……這個……」她無助地指著貝兒。 若亞走前來,靠她好近。他在皺眉頭,眼中有奇怪的神情,然後他又似乎搖撼自己一下 。瑋琪這才注意到她和若亞一般高,或者她還可能比他高個半寸,不過這也說不準,因為她 好想找個地洞鑽。 貝兒這時已完全清醒了,撩開蓬亂的金髮,床單又滑了下來。 「小伙子,要不要加入我們?」貝兒嗲聲說道。「若亞說你們倆要出遠門,我可以給你 一些美好的回憶。」 「不,」瑋琪吃力地說道。「不,謝了。」她見若亞眼中燃起慾火,雖然他因貝兒在外 人面前這麼大膽的言詞而感到有些靦腆。 貝兒聳聳肩。「這可是你的損失喔,小伙子。」她捉住若亞的手,催他上床。 「維奇,你說男人還能怎麼辦?」若亞呵呵笑。「你可以跟伊裡好好話別,我可能要耽 擱一陣子。」 瑋琪倉皇走出房間,匆匆來到客棧外。 剛才房間內那一幕使事情更複雜了,也更加堅定了她不告訴他真相的決心。如果他知道 她是女兒身,他可能根本不願與她同行,或者是有一天也帶著情慾的目光看著她,就像他剛 剛看著貝兒一樣。 她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只消避開剛才那種情況,因為剛才那一幕使一個複雜的變 數浮現,而這只數令她驚駭不已。 方纔看見他慾火熊熊的眼神時,她自己的身體起了反應。她原以為自己信不過季若亞, 而現在她卻不知道是否信得過自己了。 瑋琪坐在伊裡床連接椅子上,雙手緊張地絞扭著。她該專心跟伊裡說話,跟他說她將會 很想他。但她卻滿腦子想著季若亞和他那種眼神。 「他好可怕,伊裡。」她低聲說。「好可怕。」 伊裡咪起眼睛。「若亞可怕?他跟你說什麼來著?我不相信!」 「不,沒什麼,這……很難解釋。」她低頭看著手。「你不會懂的。」 「噢?」他揚揚眉。「我不會懂。我猜猜看,一定跟他是男人而你是女人有關。除非他 不知道你是女的。」 瑋琪一怔。「你怎麼!」 伊裡呵呵笑。「我可沒那麼老,維奇。」 「對不起。」 「儘管女扮男裝,你還是不折不扣地女人,不管你承不承認,而季若亞過去是很受女人 歡迎的男人。」 「他現在還是一樣,」她隨即改口道。「我……我是說……我沒想到。」 伊裡一臉同情。「若亞有客人在他房間過夜是不是?」 瑋琪撇撇嘴。「原來這是長久的習慣啦?」 「不,我認為是最近才養成的,因為三年前他的世界毀於一夕之間,在那之前呢?」伊 裡搖搖頭。「在那之前若亞在女人堆裡可真是吃香。那真是奇觀。一堆女人圍住他,像群蜂 聚在蜜上面一樣。其他男人瞠目結舌時,若亞卻談笑風生,知道如何讓女人感覺漂亮、感覺 自己很特別。」 「換句話說,他很擅長騙女人。」 伊裡忍住笑意。「對若亞而言那不是謊言,他是真的懂得憐香惜玉,他好像有魔力一樣 ,輕輕一觸,頑石也點頭。 瑋琪突然感到胳臂流過一道電流,她的心也怦怦地跳……魔力。她想起自己身體起的反 應。她揉揉胳臂,暗暗詛咒一聲,告訴自己說她才不需要若亞碰她。 「每個女人都對他青睞有加,我一直不懂他何以偏偏挑上一個——」伊裡及時煞住。「 對不起,有時我忘了是在你面前說話,有些話不適合在小姐面前說。」 「沒關係,伊裡。」瑋琪說。 「反正我和他也要一起——」她歎口氣。「一起好一段 時光。我需要多瞭解他。可是他好像……好像戒心很重,拒人於千里之外,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會有點緊張。」 她起身踱步。「我知道昨天是我失言,我很意外他居然肯跟我同行,這大概是因為他很 敬重你,他可看不起李維奇。」 「沒關係的,」伊裡柔聲說。「若亞可能很執拗,卻不是待人不公的人。」 「這還不夠,」她又坐了下來。「我需要多瞭解他,而他是絕不會開口談自己的事。」 她的心怦怦地跳。「你說得對,有時候我是很怕當女人,我甚至不明白你的話多有道理,直 到……直到一、兩天前。」 她緩慢遲疑把跟若亞邂逅的經過告訴伊裡,說完後,她又說道:「大部分時候我都不會 去想……想我該穿什麼、我的長相如何,以及我對……對某些事的感受,可是……噢,天哪 ……跟他在一起我滿腦子都是這種事。」 伊裡伸手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他一定把你哧壞了,特別是在你家遭遇變故之後。」 她點點頭,一滴淚潸然滑落。她不能告訴伊裡說她害怕的是自己對若亞的感受。 「好吧,」伊裡讓步道。「或許我該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如果有人能瞭解他、鞭策 他,那個人應該是你。」 「為什麼?」 「因為,」伊裡徐徐說道。「若亞把他手下發生的事都歸咎自己,就像你怪罪自己當初 引狼人室一樣。」 瑋琪咬住下唇。這一點她倒從未想過。「在那之前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很自負,有人甚至說他是自大。但他很有自負的本錢,因為他樣樣都行。但在西部 ,有時事情並非是非分明,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否站在對的那一邊。他看出印地安人為生存、 為傳承而苦戰,他致力和平,可是他卻是個軍官,有職責在身,這職責有時會令他良心難安 。他走在一條微妙的線上,一方面又不虧待印地安人。季若亞是不容許自己犯一線錯誤的人 ,所以大屠殺這件事才令他耿耿於懷。」 「如果他致力和平,印地安人為什麼要偷襲他?」 「這一點我也一直弄不懂,紅雲是若亞的朋友。」伊裡眼中有怒意。「可是白約翰不是 ,我常想那幫歹徒突襲巡邏隊要動走白約翰,但若亞什麼都不記得了,那一天在他腦中一片 空白。」 「這倒省事。不是嗎?」 「不,若能想起那天的事,若亞什麼事都願意做,這樣他才能繼續過日子。」 「或許白約翰知道?」 伊裡點頭。「我敢打賭他一定知道,我祈求上蒼,希望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人當真是白約 翰。」 「萬一不是呢?萬一姓白的真的死了,季若亞豈不是希望落空?」 「或許他可以藉著協助你而使人生有一些目標。兩三天前乍看到他時我還真認不出他來 ,他不能這樣下去。」 瑋琪打量伊裡痛苦的表情。「你為什麼如此關心他?你好像把他……」 「把他當兒子看待?」 他點點頭。 「如果他是我兒子,我一定會很光榮。我沒告訴過你我離開山區的原因,不是嗎?」他 的目光變得好遙遠。「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住在洛磯山山腳,就在風河流域。跟我的印地 安妻子和兩個兒子,他們分別是八歲和九歲。我出門打獵時,就叫他們要照顧媽媽。 「有一天我帶他們去探訪她的族人,就在拉洛米堡外,我把他們都留在那兒,就跟勇士 們出去獵水牛,我兒子央求我帶他們前往,說他們已經長大了,可是晨星——我的妻子—— 會沒伴,所以我就叫他們留下來。」他的聲音發顫。「我叫他們留下來。」 「我和五、六個勇士了出門,結果出事了,一個因偷羊被軍隊關起來的族中男孩回來了 ,」伊裡全身發抖。「身上染了天花被送了回來。」 瑋琪一驚。她這才聽出來會有什麼結局,真不想再聽下去,但她不敢開口。 「印地安人不懂得防治天花,」伊裡又說道。「等我們回去時,他們全都死了,全族的 人,四十三個人,我妻子是比較晚死的,我在他們墓旁找到她,」他頓了頓。「她親手埋葬 了我兩個兒子。」 「我痛恨上帝,痛恨每個人、每件事。然後我發現路過拉洛米堡的一個軍醫給那個男孩 注射天花病毒,再把他送回村中。」 瑋琪淚如雨下。 「軍方謀害他們的性命,」伊裡說。「男女老少,無一倖免。」 「我到堡中報仇。我原可把他們都殺光的,若亞阻止了我。當時他才剛到那兒,不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等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他,他曾考慮要跟我一起去殺他們,但他說我們的方式 要對,以免以後再發生這種事。他氣瘋了,想讓那個軍醫受到法律制裁,但上級長官不聽, 他們不相信他的話,他們其實也不在乎。 「若亞越級上報,到華盛頓,告訴幾個他認識的參議員。那些人沒有受到軍法審判,但 有幾個人被降職,有幾個被印地安人殺死。那個軍醫飲彈自盡。這樣也好,要不然若亞就無 法說服我不去殺他。」 「至少若亞幫你報了仇。」 「但他也因此樹敵,因為他聯合外人打擊自己人。」他倒吸一口氣。「你可以信得過他 ,他還活在痛苦中,可是他是個好人,我發誓。」 「我知道要你提這段傷心往事確實是太為難你了,伊裡,謝謝你。」她傾身親吻他的額 頭,這才站了起來。「我想……我想我該走了。」 伊裡恢復冷靜。「是啊,免得若亞又說你遲到。」 她擠出一絲笑容。「我愛你,伊裡,等我認為你人已到丹佛,我會寫信給你,向你報告 進度。」 「你不光只是寫信,我希望可以在丹佛見到你,你需要看看莉莎,她也需要看看你。」 「如果我們路過,我會進去看你們的。」伊裡皺著眉,但他只是伸手拿床邊的鞍袋。「 警長把獎金拿來了。」他取出一把鈔票。瑋琪只是瞅著錢。「怎麼,不想拿啦?」伊裡問。 瑋琪原先是真的不想拿,但既然被伊裡看出心思,便只有一把搶過錢。「他們不是人, 是禽獸,我要等將他們全數殲滅才肯罷休。」 「隨你。」 她拿出其中一些錢。「你也需要用錢。」 伊裡只拿了幾塊錢,其他的都推還給她。「若亞也是囊中羞澀,你們才真需要錢。祝你 好運。」 她低頭匆匆摟他一下。「我們很快會見面的,你保重。」她朝門口走去。 「還有一件事——」她回過頭來。 「如果若亞發現你是……你是女的……」 瑋琪一怔。 「他不會扭斷你的脖子,你不會有事的。他可能會大發雷霆,卻不會傷害你,女人跟他 在一起很安全的。」 她點頭表示瞭解,轉身離去。 在伊裡房門外,她停頓下來,顫抖著,不知聽了那些往事是好、是壞。或許她該堅守她 原先對若亞的嚴苛看法,把他看作是懦夫及不負責任的人。她的同情心——老天——她的崇 敬之心只會使事情更糟。她必須專心去想自己此行的目的——追殺白約翰。她也必須提醒自 己:只要她喬裝男兒,季若亞便不會對她不利,她也才能信得過自己。身為李維奇她就 不會想入非非了。 她感覺較冷靜、較堅定了,回房取了鞍袋,便往馬房去牽她和季若亞的馬。她謝過馬強 生的協助,這才回飯店去找若亞。 她看見他站在客棧前面,貝兒的臂勾住他的肩膀。兩個人都在笑著。至少季若亞身上已 穿著整齊,至於貝兒呢,她身上那件衣服可真暴露,跟清晨在床上時沒多大差別,整個酥胸 簡直都要露出來了似的,緊貼在若亞胸前。瑋琪方才心中營造出來的英雄形象化為烏有。她 繃著一張臉走過去。 「若亞,你隨時都可以回來,」貝兒嗲聲說道。「我隨時奉陪。」 若亞塞了幾塊錢在她手心。「我會的,可愛的小姐。」 瑋琪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了。可愛的小姐。原來這就是他跟妓女交易時無意義的俏皮話 。她的指甲掐進手掌中,告訴自己她不在乎。可是她真的在乎。「我們走吧。」她不客氣地 說道。 「男人在跟淑女親熱時千萬別催他。」若亞在貝兒下顎印上輕輕的數吻。 「我不會的,只是這兒沒有淑女。」 若亞倏地抬頭。「你說話小心一點。」 「你自己也是。」她反擊。 若亞一怔。 「沒關係的,若亞。」貝兒哄他。「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我才不在乎。」她意味深長 地看了瑋琪一眼,瑋琪還真怕她已經起疑了,但她只是不屑地皺皺鼻子。「我才不需要賞金 殺手批評我的人品。」 「是啊,如果你有人品。」瑋琪說道。 「夠了,李維奇。」若亞咬牙說道。他以唇摩挲貝兒的頸項,瑋琪不由臉發燙,不自覺 地抬手撫摸若亞曾經親吻過的部位。 「你怎麼這麼急性子?」若亞嘲諷地說道。「你知不知道要走哪個方向?」 「知道,馬強生方才告訴我,他認為柯瓦尼是往北而去,他也記得看過另外一個人,根 據他的描述應該是葛迪。馬強生甚至認為柯瓦尼強迫葛迪跟他換馬。柯瓦尼的馬的右前蹄有 於傷,需要休息。這樣一來葛迪可能走不快,就在前頭不遠的地方。」 瑋琪咧嘴笑笑。「強生真有先見之明,在那個馬蹄鑽中加了一個小小的三角釘,以給後 來追蹤的人方便。我只知道葛迪去年夏天洗劫一座教堂,說不定又回頭再洗劫一次。」 「你是說葛迪?」為了搜集情報,瑋琪也顧不了面子了。 「我才不告訴你。」若亞一把抱住她。 「你能告訴我嗎?」貝兒甜甜一笑。「為了你,我連出賣靈魂也願意。」她的笑容消失 了。「葛迪是個混帳,他動手打我,我叫他滾,他卻更生氣。」她的聲音變得好凶。「他… …他強暴了我。」 貝兒高傲的神情消失了,在那一瞬間她眼中的恐懼、屈辱跟莉莎當初如出一轍。 「我很遺憾。」瑋琪是真心的。 若亞並沒有放開貝兒。他的目光冷峻、危險,卻又是真心的同情貝兒,瑋琪只有開臉去 。 「葛迪說我還能活著算我運氣好,」貝兒說。「如果你逮著他,幫我喂顆子彈給他吃好 嗎?」 「或許你可能需要換個工作,貝兒小姐。」瑋琪說。 「是啊,下學期我去當老師,」她顫巍巍一笑。「只要能碰到若亞這種客人,我的工作 其實不賴。」她的指尖輕撫若亞雙唇。「他懂得如何憐香惜玉。」 「貝兒,多保重,」若亞說。「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貝兒的眼睛蒙上一層淚水。「不,你不會回來了,某個正經體面的小姐很快就會抓住你 不放。」她傷感地笑笑。「我就不會放手。」 若亞也傷感了。「沒有多少正經體面的小姐肯要我,我又不是什麼搶手貨。」 「你是的。不懂得珍惜你的女人是天大的傻瓜。」 「饒了我吧,」瑋琪啐一口。「你們兩個。」她是故意說的,免得自己被這位風塵女子 的真情所感動。「若亞,你如果說完了,請上馬,我們有正事要辦。」她詛咒一聲,上了「 加拉漢」往北而去。 過了不久,她聽到後頭有馬蹄聲和詛咒聲。她想策馬疾馳向前,卻又認為她最好現在就 跟若亞把話說清楚。她勒馬停步。 「你幹麼這麼急?」若亞也停了下來。「我差點就不想跟過來了。」 「我一個也活得下去。」 若亞繃著一張臉。「你這人有時還真固執。」 「這我聽說過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他有點像在哄她。「路還長得很,而貝兒作為女人最懂得給男人 美好的回憶了。」 「你是指她拿了錢才懂。」瑋琪不顧因同情貝兒而阻礙她和若亞商量事情。 若亞聳聳肓。「這又如何?」 「正經的女人不會為了錢討好男人!」 若亞冷笑。「搞不好貝兒比正經女人還坦白。不過每個女人都會為了某個代價而取悅男 人。 「你真是憤世嫉俗。」 「怎麼,難道你只為了愛情才做?」若亞挑釁道。 「我根本不做!」她氣呼呼地說。 若亞驚愕地揚揚眉。「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就覺得奇怪,那個紅衣女郎根本不像曾喜 歡你這一型。」 「這話什麼意思?」 「她要的是男人,不是男孩。」 瑋琪坐立難安。他們是在談論她!這太荒唐了。「我不需要你的意見,季先生。」 「是啊,」他仔細打量她,這才笑嘻嘻地說:「你還是處男,對不對?」 她別開臉,卻早已被他看見紅暈了。 「畦,」他拍一下大腿,呵呵大笑。「你怎麼不早說?貝兒一定很樂意……給你啟蒙。 不過別擔心,咱們到下一個小鎮就可以把這個小麻煩給解決掉,這沒什麼可恥的。」 「我並不感到可恥,」她咬牙切齒。「不做又有什麼了不……」她嚥回想說的話。「別 再提了,我是說真的。」 他突然好奇地瞇起眼睛,「隨你,維奇。」他伸手到後頭鞍袋中取出一整瓶威士忌,以 牙齒咬開瓶塞,嘲弄地舉瓶向她致意。「早餐。」 瑋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過酒瓶,用力摔在路旁大石頭上,酒瓶碎成片片,酒液灑 了一地。「你是我雇的,要清醒工作才成。」她咬牙說道。她的念頭又回到那位黑髮陌生醉 漢身上。 可是若亞沒有這個回憶。他眼露怒色。「我們把話說清楚。你不能對我發號施令,我不 是你雇的,你也不是替我工作,我們都是要去追捕姓白的,如此而已,你再用那種態度對我 ,我掉頭就走,明白了嗎?」 他們就這樣端坐馬背上,彼此怒目而視。最後讓步的是瑋琪。「對不起,是我的態度不 對。」 她的話似乎稍稍化解了他的怒氣。「這樣才能更瞭解。」說完他們就開始趕路。若亞在 前,可是距她不遠。 「喝酒會傷身的。」她向他喊道。 他回頭,目光深不可測。「我不喜歡聽人說教,謝了。」 瑋琪只好不再提這件事。她得謹慎些,免得若亞起疑,她倒不是認為喝酒是罪惡的事, 以前她也曾偷喝父親的酒,發現一點也不好喝,喝完還會頭痛。或許若亞不會頭痛吧,或許 他認為頭痛也值得,他是有千千萬萬愁緒在心中,不是嗎? 他們默不作聲地趕了好一會兒路,瑋琪打量四周的地形,他們是往西北的路上,往裡巖 鎮前進。這個小鎮距坎特鎮有兩百里之遙,而崎嶇的地形使人馬時而感到艱難。四周山上是 大片的針葉林,草地零星分佈。空氣很清新可喜,比坎特鎮清新多了。她心想以這種速度可 能要十來天才能抵達裡巖鎮。 瑋琪想起方纔的爭執,不知這十天要怎麼度過,不由得歎息一聲。她只希望她和若亞可 以相安無事,除非必要不去打擾對方。若當真起了衝突,讓步的大概都會是她。 一部分是因為若亞以前習慣發號施令,一部分則是因為她急著想掩飾真正的身份。 近午時分,他們在小溪旁休息。瑋琪很慶幸有機會喘口氣。若亞趕路的速度實在是太快 了,不過她寧死也不願坦白對他說。 她喝了一些水,又把水壺裝滿,把「加拉漢」牽到草地上吃草。她原想自鞍袋中取出牛 肉乾來充飢,但她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這是她在出發前沒有想過的問題——她內急了。 她咬住下唇,偷瞄若亞一眼,她要怎麼—— 令她大駭的是,若亞顯然也內急了,他正解開他的褲襠!她一慌,連忙別過身,假意在 搜鞍袋,一邊還大聲哼著歌,因為她不想聽到任何聲音!老天,這種安排行不通的。若亞這 種舉動十分自然。他以為自己是跟男人在一起。 噢,伊裡,我做了什麼蠢事?瑋琪頹喪地倚著「加拉漢」想道。跟若亞同行與跟伊裡一 起完全是兩事。伊裡一向體貼,更重要的是,伊裡知道她是女兒身,許多事願意配合她。 若亞則是個危險而難以預測的人,一會兒不快,一會兒開心。而該死的是他不知道自己 是跟女人同行。 瑋琪想起自己對貝兒冷嘲熱諷時若亞是如何起而為貝兒說話。這男人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時坦率且粗鄙,一有女人在場他就有完全不同的一套行事規則。至少在神智清醒I時他是個 紳士。 萬一知道真相了,他會有何反應?等他回想到在她面前做的種種糗事,一定臉都綠了吧 ?他一定會把她拋到山崖下摔死,而這好像也不能全怪他。 但她非得掩飾身份不可。事實上她更深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她才不管若亞後來會作 何感想。她歎口氣,走向一個樹叢,隨他怎麼想,她就是不讓他知道真相。 幾分鐘後她回來,見他生了一堆火在煮咖啡,便十分開心。或許是她自己太小題大做了 。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剛才她曾走開。她坐了下來,伸手拿咖啡壺,卻不慎抬頭與他目光 接觸,一看他那眼神,就就明白自己錯了。這男人簡直是好奇得要命。 「你這殺手還真古怪,」若亞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你是怕自己不像大男人嗎?」他嗤 笑道。 「這不關你的事。」瑋琪大怒。「該笑的人是我,」她氣呼呼的。「此外,」她說。「 就我看來你很喜歡童男。」 這回若亞仰頭縱聲大笑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定神說道:「就算我喜歡童男,」他笑得 合不攏嘴。「我向你保證——我也不會覬覷你的。」 「為什麼?」她覺得備受侮辱。 他仍在呵呵笑。「一則你太瘦了,不合我胃口,二則你太愛當老大了。」他向她投以懶 洋洋的笑容。「在床上我喜歡作主。」 「這表示女人無權置言?」 「不,正好相反,容我引述……」他裝出陶醉狂歡的表情。「不要停,再來,再來。」 他又笑了。「我記得上回在渥口,有一個紅髮女郎,她的胴體……」 「住口!」瑋琪臉頰發燙。該死!她整個身體都像著火了似的。若亞是故意的。 不過他也注意到她受夠了。「別擔心,」他徐徐說。「我沒有真正洩漏我的臥室秘密, 我只是喜歡看你扭扭捏捏的樣子。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回事。」他的笑容軟化了。「如果你 需要我指點如何……如何鼓勵女人享受她的肉體,就坦白告訴我。」 瑋琪爬起來走開。她一定會窘死,她心想。她在溪邊氣呼呼地走了好久。男人之間都是 這樣說話的嗎?如果是,她絕對熬不過這趟遠行。至少她要學會四兩撥千金,免得耳根不得 清靜。她倒吸口氣,又回到火堆處。 火已經熄了,他已收好咖啡壺和杯子,正坐在一個大石頭上,顯然是在等她回來。他抬 眼看她,目光深不可測。 「對不起,我太過分了,我不是故意要取笑你,我只是好久沒有……」他搖搖頭。「算 了。」 「好久沒有開心笑了!」她追問道。他有點怏怏然,卻點點頭。 「很高興我這人還有點用處。」她高傲地說。不過她很高興他向她道歉。 他們上馬準備再出發時,她感覺他在注視她。她倏地抬頭,他專注地盯著她。 「維奇,你真是個謎。」他說。「有些方面跟女孩子一樣小氣,有些方面又冷若冰霜, 跟白約翰一樣。我想你可以在他腦袋喂顆子彈而不眨一下眼睛。」 「或許我有我的理由。」 「想不想告訴我?」 「不想。」 他聳聳肩。「隨你。」 他們繼續往前,只有在內急時才稍作停留,幸好洞路都有足夠的遮蔽。如果若亞對此事 有什麼想法,他也沒開口談起。不過她倒給了他一些影響,因為他也開始每回都避到大石頭 後面去小解,瑋琪心存感激,雖然她嘴裡沒說。 熾天使書城
【第九、十章】 在黃昏時分,他終於開口說要停下來過夜。在樹木零星的山腳,太陽會很快下山。就在 夜幕低垂前若亞選定了札營的地點——離山泉數百碼的一處林中空地。 瑋琪見此處林木繁茂,頗覺心曠神怡,若是換個時空,她或許會認為這是人間仙境。 但她心中一點也不平靜。她為了即將來臨的夜晚而忐忑不安,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跟若亞 一起過夜。她怎麼能躺下來睡覺而他就近在咫尺?萬一他—— 他走到她背後,把她嚇了一大跳。他手裡拿著來福槍。「維奇,你來札營,照料馬匹、 生火煮咖啡。今晚我不想再吃肉乾了,我要去打點野味,一個小時之內回來。」 瑋琪虛弱地點點頭。這人真是手腳輕盈。她目遂他離去。 她匆匆動手料理他交代的事,免得自己多想。不久她聽得槍聲一響。她已飢腸轆轆,希 望他獵到的東西夠他們兩人吃。她一邊等他回來,一邊札好營,把他的鋪蓋卷放在火堆這一 頭,自己的則放在另一頭。她要盡可能跟他保持距離,又希望能借火取暖。入夜後氣溫會驟 降。 她揉搓胳臂,回頭望向若亞進去的林子。準時先生不見人影,而距她聽見那聲槍聲已有 半個小時了。他是否只打傷野獸,正忙著追捕?她皺眉不解。天這麼黑,要追捕談何容易。 她開始坐立難安起來。她坐在橫倒的樹幹上凝視火焰。萬一若亞在惡作劇呢?萬一他猜出她 是女的,只是想等天全黑再坦白告訴她呢?他可以從樹叢中突然冒出來,拿他的槍協助迫出 她—— 她背後有樹枝斷裂聲,她連忙低頭躲在枯樹後頭,掏出手想聽出聲音來自何處。 「喂!」她左方傳來聲音。「是我,季若亞。」 她還不放心,把槍口瞄準聲來源方向。直到她看清他把槍挾在腋下時才把槍放下。他右 手提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他走了過來,把東西拋到她腳邊。「我打獵,你清理乾淨,把它 煮熟。」 瑋琪扮了個鬼臉。她倒不怕清理死兔子,這方面的經驗她多得很,但是煮熟?如果莉莎 在…… 她一怔,油然想起姊姊在廚房忙上忙下,開心地哼著歌,為他們準備食物。瑋琪雙腿差 點一軟。若亞詛咒一聲,她抬頭茫然看著他,他一臉不屑。 「別告訴我你還是個膽小鬼。」 瑋琪回過神來,「不,我不是。我……會去處理。」 他望著她自靴子取出小刀。這男人在考驗她,她最好別洩氣。今天她早上發現他太多疑 問了。 她不屑地拎起兔子。「這只夠我吃,你怎麼辦?啃骨頭嗎?」 他咪起眼睛,顯然是在揣測她是否在引他上鉤。結果他一定認為她是如此,因為他嘀咕 一聲,就走到鋪蓋那邊。 瑋琪會表演給他看的。她拎著兔子,就火堆點亮了一根火把,來到幾百碼外的地方。她 不敢在太靠近營地的地方清理兔子,以免引來其他的野獸。 她把兔子清理好之後,便回到營地。若亞從帽簾下方打量她。他並沒有明目張膽地盯著 她,但她仍可感覺他在注視她。她真恨不得把兔子丟到他身上。 她依照伊裡以前示範的方式把兔子架在火堆上方,然後皺起眉頭,伊裡每到這個步就要 接手,免得她把食物白白糟蹋。伊裡教過她幾十遍,她怎麼都學不會。她該警告若亞嗎?他 可能和她一樣餓。這兔子為了他們犧牲生命,萬一她烤焦了…… 「我對做菜沒興趣。」 他一骨碌起身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她嗅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有皮革和炭煙的味道。 她注視他把架子調整好,她的呼吸像是要停止了。她的目光無自這隻手移開——強壯、能幹 的手……溫柔的手? 有魔力的一雙手…… 這雙手撫摸她時會有何感覺? 瑋琪倏地起身,往暗處奔去。 「你是不是燒傷了?」若亞關切地問。「該死!你回答啊!」她起身走過來。 瑋琪向後倒退。她不能看他,不能讓他看見她的臉。男性裝扮和臉上的塵土都掩飾不了 她方才可恥的念頭。 「我……我沒事,」她囁嚅說道。「只是一點火星飛到我臉上,別擔心,你最好去看看 兔子。」 他停了下來。「你確定自己沒事?」 「沒事,我……呃,我只需要……一點穩私。」 若亞受不了了。「或許咱們抵達下一個小鎮時你該去看看大夫,你的腎不太好。」說他 便轉順去了。 瑋琪急急穿過樹叢,來到一小塊空地,便頹然跪了下來。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 對若亞想人非非。她幾乎完全不瞭解他,還想像他撫摸她…… 她低詛咒一聲。柯瓦尼給她吃的苦頭還不夠嗎?難道她沒見過若亞和貝兒親熱的模樣? 甜言蜜語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他對瑋琪而言也不算什麼,只是達到目的之手段罷了,是她利用來對付白約翰的武器, 如此而已。 她站了起來,朝營火方向望去。她得回去了,免得若亞過來找她。更何況她也餓了。 她回到營地時,若亞正把兔肉切成一塊塊放在一個錫盤上。瑋琪真是垂涎三尺,這味道 好香。她一言不發地坐下來動手吃肉。真可口。 「你的手藝可真不錯。」她不太情願地坦白說道。 「別人還沒見識過我真正的廚藝,我做的羊肉湯可是一流的。」 他口氣輕快,瑋琪心想他大概也受夠了今天與她蘑菇了。但她並未好受些,反而感到不 安起來。她不想喜歡這個人。 他們就這麼默默吃完晚餐,而他也頗怡然自得。等她吃完,她誇張地打個呵欠。「我要 睡了。」 「好哇。」 她按捺住緊張之情,躺了下來,用毯子裹住身體,再取出槍放在頭旁邊」 「會有麻煩嗎?」若亞好整以暇地問。 「這可說不定。」她盯著他走到自己鋪蓋那邊坐下,脫下帽子,以手梳弄蓬亂的頭髮。 火光在他粗獷的臉上投入幽幽的暗影,使他看來倍加神秘危險。她心跳加快,隨即又暗罵自 己無聊。若亞脾氣可能不好,卻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她視他拿另一條毛毯折好當作枕頭用,卻沒有躺下來,只是把鞍袋拉過來打開,伸手進 去,遲疑了一下,瞄了瑋琪一眼。她假裝毫不在乎,若亞不高興地嘀咕一聲,收好鞍袋躺了 下來。 瑋琪就這麼咪著眼睛注視他良久,直至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這才鬆懈下來。他居然這 麼快就睡著。她頗為意外。那麼他何以會難以入睡?他並沒有要隱瞞她什麼。雖然他有痛苦 的回憶,但很可能此行終能使他擺脫這些回憶。但對瑋琪而言卻不是解脫。 她偎近火堆,但是營火的溫暖並不能驅走她心中的寒意。回憶。荒野上過夜總是最糟的 ,因為她每每會回想農場那一夜,一再揣測當初她可以採取什麼手段阻止那一切,或是扭轉 那種結果……老天,莉莎最近可有進展? 這期間她只寄過兩封信給姨媽,只提及她和伊裡找農場的事會多耽擱一陣子。由於她居 無定所,所以她曾叫姨媽不必回信。但伊裡曾數次想說服瑋琪打電報給如碧並等回音。上一 回他就很堅決。 「你需要知道莉莎的情況。」他很堅決。 「我需要找到傷害她的人。」 伊裡嗤之以鼻。「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想知道她是否好轉了,因為這樣一來你可能會 發現她哭著要找你。如此一來你就不得不放棄你的瘋狂計劃了。」 「住口!」瑋琪咬牙切齒。「她沒有好轉,她永遠不會好轉,你難道不明白嗎?這都是 我的錯,不過我發過誓。等我完成誓言,就是面對姊姊的那一天。」 結果伊裡自行去打電報了。兩個鐘頭後有了回音。「伊裡:莉莎很快樂、平靜,沒有改 變,我很遺憾。向瑋琪致上我的愛,請快帶她回來。如碧。」 不管對錯,璃琪決心勇往直前。 伊裡過兩天就會乘馬車離開坎特到一個火車轉運站,再搭火車前往佛。瑋琪曾保證路過 時會進去看看,但她知道她只是說來讓他安心罷了。不去見他和莉莎,事情就不會那麼複雜 。她摸摸槍柄。如果運氣好,她就可以趕上葛迪,問出白約翰的下落,然後—— 一個聲響令她一驚。 是若亞,他正輾轉反側,喃喃說著夢囈。她坐起來,戒備地望著他。她該把他叫醒嗎? 他的臉孔扭曲,幾乎是大聲喊叫。他在作夢,而且不是好夢。她斷斷續續聽到一些字,但只 有一個名字她聽得出來:「佳琳……」 她仍在為是否該叫醒他而掙扎著,他卻已詛咒一聲,挺挺坐起來,掀開毛毯,額頭汗涔 涔的,呼吸急促。瑋琪看出他似乎在發抖。她咬住下唇。她該開口問嗎? 他也不望她一眼,逕自取了鞍袋,毫不遲疑地取出一瓶威士忌,打開瓶塞一骨碌喝了一 大口,再以手背揩揩嘴。 她心跳加速。她不能讓他喝醉,免得隨緣酒店的事重演。「在酒裡找骨氣嗎?」她問。 「貝兒不是給你許許多多的回憶嗎?你是不是都用光了?」 若亞瞪她一眼。「早上我大概沒把話說清楚,我不需要人家說教。」 「是嗎?萬一白約翰現在突然竄出來呢?你就幫不上一點忙,我就變成另一具屍體讓你 作噩夢。」 有片刻時間她以為自己說得太過火了。他雙手握拳,她真怕他會動手打她。但他只是冷 笑一聲,又喝了一口酒。「真不知伊裡看上你哪一點,你只有一張大嘴巴。」 「你自己呢?伊裡絕不會借酒澆愁,也不會像你那樣利用女人。」 「我不利用女人。」 「才怪,你利用女人和酒精來遺忘。」 「你倒很有哲理,是不是?你又想遺忘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 他冷冷一笑。「我想也是。」他又喝一口。「只可惜你不知道那位紅衣女郎的名字。」 「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她的名字,在夢裡才能呼喚她。」 瑋琪一怔。「你會像對待貝兒一樣對待她,是不是?」 「她不會有怨言的。」 「你怎麼知道,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那……那種事。」 他笑笑。「那是因為她們沒季若亞在一起。」 「你太自大了。佳琳也有此感想嗎?」 若亞的目光變得十分冷峻。「是誰告訴你的?伊裡絕不——」 「是你告訴我的,你在夢中呼喚她的名字,她是不是不被你迷惑啊?」 他閉上雙,像是一下子洩了氣。「不是的。事實上,她原來還想嫁給我,等我受到軍法 審判,她就叫我——」他嘲諷地咬牙說道。「下地獄去。」 瑋琪聽出他痛苦的口吻,心中不由得一痛。「我很遺憾。」 他把瓶塞塞好,躺了下來,背對著她。「是啊,我也是。」 瑋琪也躺了下來,仰望星空。她原很氣若亞喝酒,也因他提及紅衣女郎而感到害怕。但 他再度博得了她的同情。她清楚地看出他飽受折磨,如今看來那場大屠不僅奪走他的手下和 事業,也奪走了他深愛的女人。 她閉上雙眼,決心不再為這個人難過。她不能,這樣太危險了。然而就在她漸漸入睡時 ,一個念頭一再浮現腦海——那個名叫佳琳的女人真是個大傻瓜。 若亞低低詛咒一聲,在絕壁邊緣勒馬。絕壁和松林再過去是起伏的山巒,像碧綠海洋一 般漾開來。美麗的大地、壯觀的大地,但也是險峻難行的大地。 他和維奇已離開坎特五天了。五天險峻地形對人、馬都是一大考驗,就若亞看來前頭路 也好不到哪裡去。 維奇詛咒一聲。「一定有近路,只是你沒看見罷了。」 「我們可以用飛的。」他好整以暇。 「該死!若亞!——」 「別又開始。」若亞掉馬離開絕壁。他沒心情再聽維奇嘮叨說路趕得太慢。 他一再跟維奇解釋葛迪及柯瓦尼也快不到哪裡去。可是他就是不聽,老是在嘮叨個不停 ,嘮叨路程、嘮叨地形,也嘮叨若亞喝酒。 雖然若亞從第一夜起就滴酒未沾了。他倒不是怕這小伙子嘮叨,而是因為每天都筋疲力 盡,夜裡都睡得很熟,因此不覺需要酒精。 他和這小伙子已經形成規律的生活——吃飯、睡覺、趕路,偶爾交談的結果是交相攻擊 ,而若亞底下其實滿喜歡的,這小伙子聰明、伶俐,又有主見,算是抬桿的好對象。 若亞斜睨維奇一眼,維奇正臨絕壁而立,若亞只消拍一下他坐騎的屁股…… 若亞哈哈笑,感覺這個邪惡的頑皮的念頭很有意思。只他不能當真把這小混蛋推下去。 畢竟他也不希望傷到馬兒。 「有什麼好笑的?」維奇問。 「不告訴你。」 「我們為何要停在這?離天黑還有好一陣子。」 「我有個荒唐的習慣,」若亞說。「我想知道自己要通往何方。」 「這有什麼好知道的?我們是要前往裡巖,不是?」 「一般說來是的。」 「此話怎講?」維奇髒兮兮的臉上那只藍綠色眼睛在發亮。 若亞納悶這小伙子不知會否洗澡。 「你該沒害我們迷路吧?」維奇又問。 「裡巖還在那邊,再三、四天就到了。我已經好幾年沒去那兒,說不定早已荒廢。當初 那兒就只有幾個建築物及枯竭的礦坑而已。」 「一定是在那裡。」 「葛迪也可能往別處去了。」 「我們就是要上那兒。」 「很好。」若亞下馬。 「你現在又要幹什麼?」 「咱們在這兒札營。」 「可是天還沒黑。」 「天黑前我們再怎麼趕也下不了這個山脊,還可能摔斷腿。」 維奇瞪著他。「你根本不在乎我們是否趕得上他們,對不對?」 若亞真想把他推下山崖,但他只是長歎一聲。「裡巖就在西北,你要一個人去就請便, 如果不要,你就拿槍去貓點晚餐回來,今天到你了。」 維奇氣呼呼的,顯然是在考慮,最後他也下馬來。「我獵到什麼你就煮什麼。」 「當然。」 維奇嘀咕著取出來福槍,往林中走去。 若亞搖著頭目送他離去。李維奇簡直是最自大、小氣、討人厭的人了,脾氣火爆、無禮 ,又愛講粗話,每每考驗若亞的耐心。但他又有種特質,有點脆弱、天真,使得他的蠻橫看 來像是偽裝。若亞還一直想不透這一點。 有個重要的關鍵若亞一直無法得知——李維奇想致白約翰於死地的原因。 或許再過幾天若亞就會查得出來。維奇並不知情,但若亞知道他們和馬強生動過手腳那 匹馬的距離已經拉近了。 從這兩天的足跡看來,葛迪的坐騎已經快撐不住了。他並沒有告訴維奇,部分是因為這 小伙子令他心情煩躁,部分是因為他不想讓他抱太大的希望。據他觀察葛迪並沒有讓馬兒休 息,反一直趕路,如此一來馬力會耗損嚴重。原本超前兩星期的葛迪可能只超前三天了。 等他們趕上那混蛋,若亞打算質問他是如何對待貝兒的,然後如果葛迪還有一口氣在, 他會讓維奇去拷打他—— 一連串槍響打斷了若亞的思緒,過了不久,維奇提了兩隻兔子回來。 若亞苦著一張臉。「你開了這麼多槍,我還以為你打了十幾隻呢。」 儘管滿臉砂土,若亞還是看出維奇臉紅了。「天快黑了,何況——」他把兔子丟到若亞 腳邊。「反正我們也餓不了。」 「是啊,不過現在我看得出來你用來福槍的技術了。不知你的手槍是否比較準些?」 維奇摸摸槍柄。「要不要試試看?」 「我肚子餓了。」 若亞著手烹調,維奇則在溜馬,跟馬兒談話,活像它們是小狗似的。又是怪事一樁。 維奇拍拍兩匹馬兒,便過來吃飯。 「你會把我的馬寵壞。」若亞嘀咕道。「到時它會要我載它。」 「它是匹好馬。」維奇說。「它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聽你叫過它?」 「它沒有名字。」 維奇似乎很生氣。「你養它多久了?」 若亞蹙眉回想。「一、兩年吧。」 「它該有個名字。」她瞅著馬好半晌。「可以叫它『藍斯洛』。」 若亞冷哼一聲。「不成。」 「為什麼?」 「太……太……」他想找出恰當的字眼,結果卻頹然放棄。「我不喜歡。」 「它該有個名字。」維奇很堅持。 若亞揉揉下巴,望著他的馬。「管它叫它『馬兒』不成嗎?」 維奇一臉受傷害的表情,若亞翻翻白眼,他怎麼來搞這一套?「好吧,好吧。叫……『 大熊』好嗎?我曾看過這種顏色的熊。」 維奇開心地笑了。「我喜歡,就叫它『大熊』吧。」 若亞這才想到這是他頭一次看到維奇笑。他笑起來比若亞猜測的十七、八歲要年輕。事 實上,他笑起來幾乎像是…… 不,約翰搖頭,這太荒唐了。或許維奇叫他別喝酒還滿有道理的。 他們沉默地用餐,不過這回氣氛還滿融洽的。他們準備就寢時,若亞決定利用這難得的 和諧氣氛追問一下。「你介不介意我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要追殺白約翰?」 沉默。不再和諧。 「說說看說不定有用。」若亞說。 「我不想談,」維奇很不客氣。「謝謝你給你的馬命名,現在請你管自己的事。」 若亞原想反駁說給馬兒命名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他忍住了。 「噢,對了,」維奇說。「你今晚最好不要又打算喝酒。」 若亞繃著一張臉不說話,躺了下來,閉上雙眼。晚風好涼、好怡人,可是他一點也不平 靜。 去他的李維奇! 夜向他襲來,那些回憶也是。 十七具屍體。虐待、肢解。 若亞想揮去這些影像,但這些影像越來越強烈,這十七具屍體都有姓名。 像是歐沙穆士官,帶兵像暴君一樣,但是手下受傷,他是頭一個前來照料的。若亞從了 碎裂頭骨上的一撮橙紅色頭髮認出他來。 葉艾德下士是個仍想打勝仗的北佬,只不過這回他是跟印地安人打仗,常自房屋他胸前 的疤痕像勳章。二等兵喬布朗。若亞在發抖。喬布朗還不到十八歲,是個叛逆、伶牙俐齒的 孤兒,因為無家可歸才來從軍。若亞碰到他的第一天——他在喝酒、打牌——他居然對若亞 老實不容氣。那天若亞沒穿制服。 「我還以為你是上星期在錢尼想偷我的馬的混帳。」布朗走路搖搖晃晃。 「不是,」若亞定定地說道。「我是你的隊長。」 「噢,」布朗說。「我的錯,我以你是上星期在錢尼想偷我的馬的混帳隊長。」 若亞一拳把警室的他給打倒。 然後他指派布朗去做最苦的差事——洗豬圈、清馬廄等等。布朗做完後還回來要求若亞 再多分派工作給他。若亞對他讚賞有加,布朗笑得合不攏嘴。若亞再把層次較高的工作指派 給他,他的表現十分良好。 「沒見過這種事。」有一回若亞跟歐士官一起看布朗踢正步,歐士官開口說道。 「什麼?」 「這孩子簡直是脫胎換骨。要是我早把他關起來了。現在每次發餉日他還是把錢輸個精 光,但他是好士兵,又敬你如神。」 「他有能力。」 「問題就在這兒,以前從沒有人認為他有能力。這孩子甚至願意為你而死。」 若亞閉上雙眼。布朗並沒有為他而死,卻是因他而死。 布朗的臉被壓得粉碎,屍骨不全。 若亞咽口氣,想不去動喝酒的念頭。「布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若亞直至現在才明白何以李維奇令他不安。他和布朗都很叛逆,都還只是小大人。若亞 只希望維奇不會有相同的遭遇。 老天,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清晰記得軍隊出去找巡羅隊,卻只了若亞回來,回到時婦女哭天搶地的叫喊。他清楚 記得唐佳琳一臉夢想破滅的神情。 他詛咒一聲,掀開毛毯去拿酒瓶。他只要喝一口就好。他舉起酒瓶,黃湯一路滑至他的 胃裡。 但這次引來的回憶揮之不去。他需要的是女人,至少女人可以讓他暫忘卻那些臉和名字 。 可是他不要佳琳那種女人,她只會批評他。而今夜他也不想要貝兒那種風塵女子。 他需要的是一個愛他的女人,協助他再信任自己的女人。 他苦笑一下。有這種女人嗎? 他油然想起那個紅衣女郎。那時她好悲傷、寂寞和害怕,甚至是怕他。為什麼? 她不是貝兒旗下的女郎,現在他很肯定了,雖然她的穿著很像。要不是他喝醉了,他會 跟過去幫忙她,看看她究竟為什麼如此害怕。他又喝了一口。說不定順便也看看跟她親熱是 什麼感覺。 他朝維奇方向瞄了一眼。維奇似乎睡著了,卻睡得並不安穩。若亞起身拎著酒瓶向林子 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只知道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走了約四分之一里,在星光下的林中空地看到了一個小池塘,顯然是山泉流聚而成的 ,池邊綠草如茵。若亞回頭往地方向去,林木遮掩住了營地,他連火光都看不清。他來到池 邊坐下,撿起一顆石子拋入靜靜的池面,望著水面激起陣陣漣漪。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曾對維奇說跟貝兒過夜是想累積回憶忘卻煩惱。顯然他的庫存已用光了。現在他連貝 兒的臉都想不起來。 反倒是另一張臉浮現了,是那個黑髮的紅衣女郎。豐唇、碧綠眼眸。他皺起眉頭。應該 是綠色的吧?他不肯定,但是綠色就很足夠了。 老天!她的肌膚好光滑柔細…… 他詛咒一聲。他的慾火又起。他凝視池面,任心思飛馳、想像,想像他與紅衣女郎繾綣 的情景…… 然後他的幻想世界消失了,紅衣女郎已不知去向,只留下若亞在這清冷的山頭,徒生悵 惘。 他氣忿地倏然起身脫衣。酒精和夜風都澆不他的慾火,說不定泡個冷水澡有用。 池水好冰,他在池底。冷洌的水澆熄他的慾火,卻解除不了他心聽千千愁。 為什麼?那位紅衣女郎為何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他們的邂逅才不過一分鐘,他卻老是感 覺並未結束。 今夜她人在何方?跟誰在一起?她快樂嗎?安全嗎?她是否依舊悲傷、寂寞、害怕?要 是那夜他沒喝醉…… 他狠狠詛咒一聲。要是他沒喝醉又如何?他會追出去,逗她開心、追求她,向她求婚嗎 ?讓她跟一個懦夫廝守? 混帳!他不能再想人非非了。他起身步出水池,心裡反倒更空虛了。 瑋琪聽到若亞走開的聲音便醒來了,起初她以為他只是去小解,但過了好一陣子他都沒 回來。他是不是迷路了?受傷了?她認為這兩種可能性不大。 她撇撇嘴,另外還有一種可能:他偷偷跑去躲起來喝酒了。 該死!他明知道天亮就要啟程的。她爬了起來。這回她絕不饒他,她往他離去的方向走 去。 她還沒看到他,卻已聽到他的詛咒聲。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 他正坐在星光熠熠的池邊。她連忙躲到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她最好先弄清楚他在做什麼 ,免得逕自走過去丟人現眼。她屏息注視。過了一分鐘,若亞都沒動。她開始懷疑他究竟為 何跑到這兒來了。 然後他突然站了起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脫下上衣和褲子,赤裸裸地站在池邊。 她告訴自己說她得趕快離開,趕快回營地去。但她就是愣在那兒,動彈不得。 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直勾勾地瞅著若亞結實的軀體,柔和的月光使得這一切顯得更 不真實。她一則感到害怕,一再回想起柯瓦尼凌虐姊姊那一幕,一則又感到癡迷。 她雙腿發軟,骨頭軟酥酥的,頹然無聲地跪在地上。她該離去。她居然在這兒偷窺…… 可是她的手腳不聽使喚,她被一種未知的力量困住了,她想逃,但她連眼皮都無法合上。 她全身灼熱起來。他距她還有一段距離,但不知怎的她感覺他們根本就是在一起,不知 撫摸他是何…… 若亞涉入水中。 夠了!她好大膽!這是不對的。萬一情況倒過來。是他在偷看她呢?她絕不會原諒他的 。 她強迫自己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回去,暗暗祈禱萬別讓若亞發現。 她頹然倒在營地火堆旁,身子抖得好厲害。她吃力地用毛毯裹住身子。求求您,上帝, 千萬別讓他發現。 求求你…… 過了不久,她聽到他回不了,聽到他停在火堆旁。他在看著她,她可以感覺得到。起初 她還以他已經知道了,但他後來又逕自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她這才鬆口氣。 她好困惑、好迷惘。她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剛剛在池邊她的身體有了反應,她有了女人 的感覺,渴望去碰觸他。 五個月前如果有若亞這種人走進她的生命,一切會大不相同。五個月前她還是個正常的 女人,也曾對愛情及男女之間有所綺思,但是柯瓦尼那些人斷絕了這一切,要不是當初她這 麼虛榮…… 可是…… 若今夜能以女人身份倒在若亞懷中,去體會…… 瑋琪找了個寒顫。夠了! 夠了。 方瑋琪已經死了,她絕對不會再想當女人。 若亞睜眼看到旭日已然東昇,不禁暗暗叫苦。該死,白白浪費了兩個小時。他疲倦地伸 個懶腰,感到頭部作疼、口乾舌燥。在大白天連他和紅衣女郎的旖旎夢境似乎都很遙遠。不 過搞不好也有個好處:或許李維奇見他又再喝酒,一氣之下早早動身離去。不,他最近運氣 不好,說不定一回頭,看到李維奇還有個雙胞胎兄弟。 「該起來了。」一個沙啞惹人厭的熟悉聲音自左側傳來。「我正打算放棄你,自行離去 呢。」 「我可以再昏迷一個小時。」若亞嘲諷著,挺身坐起,卻留心不往李維奇的方向望去, 以免當真有兩個李維奇。 「快起來!」維奇咬牙切齒。「如果你以為我會替你感到難過,那麼你就錯了。」 「沒有人叫你這麼做。」若亞老大不高興。「我需要喝杯咖啡。」 「剩下的都在火堆上,再過兩分鐘就會變成在火堆裡頭。除非你趕快起來。」 「今早有你陪可真是怡人,」若亞嗤笑道。「夢裡有十七具殘屍,醒來有你的好脾氣。 我相信你可以瞭解我何以會睡過頭。」 「你好噁心!」 若亞哈哈笑。「正是在下,我就是這種人——你是評斷人格的行家。」他伸手拿咖啡壺 ,把手卻燙到手指,他連忙放下。「你該事先告訴我的。」 「這種常識還要我告訴你?這我倒沒想到過。」 若亞抬手表示投降。「談和好不好?」 維奇瞪著他,他便翻翻白眼。這小子今天的心情特別不好。「你今天吃錯藥啦?是不是 因為昨晚沒請你喝一杯?」 「當然不是!」 若亞搖頭。「你知道你需要什麼嗎?等我們抵達小鎮,一定要找個地方發洩一下,以免 你憋太久。」 維奇一副欲暈倒狀。若亞蹙眉,這小孩還真難懂。他的頭好痛,也不想去猜。 「我們得走了。」維奇貿然說道。「馬上!」瑋琪蹲在火堆邊,仲手倒了杯咖啡推給若 亞。喝完就上路。 若亞感激地接過咖啡,一骨碌渴個精光,然後扮了個鬼臉。「你拿什麼當咖啡豆?你的 臭被子嗎?你連煮咖啡都不會嗎?」 「兩個小時前還算可以喝,」維奇說道。「可是那時你忙著夢屍體,不想起來,記得吧 ?」 若亞詛咒一聲,匡啷一聲放下杯子站了起來,卻立即後悔了,他感到天旋地轉,胃部在 翻攪。他閉雙眼,可是世界還是在旋轉。 維奇在他背後冷哼一聲。若亞一怔。他不能嘔吐讓這個小混帳看笑話,他跨出一步,想 朝樹叢走去。他沒走到那兒,在距樹叢六尺的地方他蹲下來嘔吐。 瑋琪目送若亞,心裡既厭煩又沮喪。她已努力把昨夜的事拋到腦後了。今晨早早起身, 決定兼程追趕葛迪。可是若亞偏又來這一招,這人三更半夜喝酒,使他們白白浪費大好時光 ,而他該死的宿醉又在拖延時間。或許她該上馬自行離去。 可是她沒有。她氣忿不平,卻不是傻瓜。她可以在荒野求生,伊裡曾經教過她如何札營 、覓食和生火。但是生手欠缺的就是若亞這種人的經驗。比方說如何跋涉險惡地形去追蹤。 伊裡的經驗及技巧最後就把史、詹兩人逼向死角。瑋琪心想若亞應該也有這種能力。不過這 當然是那個神智清醒的若亞。 她又望向樹叢,再度搖搖頭。至少最糟的部分已經過去了,他還蹲在那兒,但至少已經 沒在嘔吐了。她望著他站起來轉過身,頭上的帽子壓得低低的,故意不去看她,步履不穩地 走向坐騎。雖然他的皮膚很黑,她還是看出他耳根都紅了。 她惱怒地抖落油然而起的同情心。他已四個晚上沒喝酒了,昨夜喝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是不是因為她看見他在洗澡?她顫抖了,不,她不准自己去想這件事。她越想就會越慚愧。 此外,問題也不在於若亞洗澡,而在於他又喝醉,她才不管他的心情。 「快點!」她口氣粗暴地說道,免得自己心軟。雖然她在責怪自己,卻沒有走過去扶他 上馬。 他連試了兩次才上了馬背,但後來又椅著馬好半晌,這才瞄向她這邊。她裝出一副不屑 一顧的表情。或許這樣一來他就得到教訓了,她心想。或許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上路—— 若亞又自鞍袋中取出酒瓶。她一怔,隨即衝過去。 「該死!」她叫道。她揮拳打他、扯他,想搶走他的酒瓶。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先是困惑,然後是忿怒,她嚇壞了,可是她沒有放開他,只一心 想搶過那瓶酒。 「該死!」他吼道。「這不關你——」她揮拳打中他的下顎。 他出奇敏捷地轉身反手給她一巴掌,她愣了片刻,然後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嘴裡嘗到 鮮血的味道。她拚命想不昏過去。要是她昏倒,若亞就會知道她是女的了。 但即使是保持清醒也不能保證她已激怒了猛獸。她跪著想爬開,但是若亞滿臉怒容地走 過來。她驚駭萬分,似乎又回到自家農場那一幕,白約翰向她撲來,眼露凶光。她伸手掏搶 。 若亞詛咒一聲,一腳踢出去,踢中她的手腕,她手上的槍便飛了出去。瑋琪咬牙忍住痛 。 若亞把她拖起來,掄起拳頭。「這是你自找的。」 她本能地閉上雙眼。但是拳頭沒有落下來。若亞又詛咒一聲放開她,用力把她推開。 瑋琪向後踉蹌幾步。睚眼角餘光瞥見手槍在十尺開外的地方,卻無意過去撿。她還在消 化剛剛發生的事。 她偷偷瞄若亞一眼。他雙眼緊閉、胸脯劇烈起伏,雙手握拳,顯然是想控制自己的怒氣 。她知道他馬上可以控制住的,若亞即使是在半醉時候都可以掌控自己。想到這兒她的心也 踏實了一些,朝他跨近一步。 「若亞,我……我很抱歉,我不該……」 「住口!我不想聽。」他以手附額。「老天!你當真想開槍殺我?」 「不!不!我只是不希望被你痛打一頓。」 「你自己卻可以打我。」 她低頭看著地面。「不,」她柔聲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只能說我很抱 歉。」 他盯她的眼神令她心底發毛。「你敢再那樣對我,你會更——我們把話說清楚。我們兩 個在一起是因為有共同的目標,但這不表示其中一個人可以支配另一個人的生活,明白了沒 有」? 她溫順地點頭,卻良久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若亞拔出瓶塞。 「這不關你的事,」他說。「不過我真的不是想喝酒。」他含了一小口酒在口然後再吐 出來。 「你這是幹麼?」她問。 「在吃早餐前嘔吐,你也可能希望去掉嘴巴裡的味道。」 瑋琪閉上雙眼。「你怎麼不早說?」 「是在你打落我的牙齒之前還是之後說?」 她別開目光。 他苦笑。「至少我回敬你了。」他走上前。「哪,」他把酒遞給她。「沾一些在嘴唇上 ,免得腫起來。」 她接過酒瓶,卻立刻後悔了。現在她距他很近,可以看見他腮幫子上的鬍子渣,她看得 癡了。她拌著手自口袋中掏出手帕。又拌著手倒了些酒在手帕上。 若亞低低詛咒一聲。「讓我來。」 他一把拿過手帕,輕輕擦她的嘴唇。她本能的一驚,倒吸一口氣。但令她退縮的不是疼 痛,而是他好奇的目光。 當他想抓住她的下巴讓她別動,她就慌了。有些男人鬍子渣少,但是多多少少都會有一 點。她不敢讓他碰她的臉。她一把搶過手帕。「我可以自己來,謝了。」 若亞聳聳肩。「隨你。」 他的不在乎令她放心了些,顯然他還沒起疑但他接下去說的話卻又令她心驚。 「是誰教你打架的?」 「你幹麼問?」 「我沒見過打得這麼蹩腳的,簡直像花拳繡腿。」瑋琪咳了一下。「你打贏了,」她把 酒還給他。「可是說話也不能這麼毒。」 他冷哼一聲。 她撿回槍收好。他是不是起疑了? 不,不可能,如果他看出來了,一定會當面質問她。 可是…… 他可以等到適當時機再這麼做。 她打了個寒噤,上得馬來,冷冷地望他一眼。「你愛怎麼說都隨你,只要你幫我找到白 約翰。」 一聽到這個名字,若亞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上路吧。」 她很慶幸能上路,故而在他不走昨日路線而改走另一條路時她並沒有反對。若亞帶路走 下一個巨石纍纍的山坡。而下頭似乎沒有通道。他一再留意山坡草原及鮮艷的野花。瑋琪不 懂他究竟在找什麼,他們不可能攔截得了葛迪,因為葛迪已經領先兩個星期了。在她看來他 們應該直接趕往裡巖。到那兒打探消息。 可是若亞卻慢吞吞的,還一再傾身檢視每一片草。瑋琪實在很沮喪惱火,依這種速度至 冬天他們都到不了裡巖。 然後若亞又勒馬停住,下馬蹲在一個大石頭旁邊。 「老天,」她很不高興。「如果你又想吐——」 「住口!」 「我偏不!」 「你到底想不想追蹤葛迪?」 她蹙眉。「你在說什麼?連伊裡都找不到兩個星期前的足跡。」 「葛迪不是兩個星期前經過這裡的,過來看。」 瑋琪急急下馬過去。 「看你走的地方。」他說。 她低頭一看,只看見草堆。她搖搖頭。「你的酒還沒醒。」 「你還是大嘴巴。」他掀開一小片草,指著泥地上一個馬蹄鑽痕跡。「這痕跡是三天前 有的,那時很泥濘。太陽把它曬乾,就形成了一個模子。」 瑋琪心生希望,隨即按捺下來。她和伊裡也曾做過數十次的錯誤判斷。「這很可能是任 何馬留下的。」 「但這匹馬右前蹄較輕。」 瑋琪蹲下來仔細看。「所以足印只有一半,而且不深。」 若亞又說道。「這幾天我看過相似的足跡,但右前蹄不像這個這麼明顯。」 瑋琪咬住下唇。「任何人都可能不是一個人,據強生說他是和柯瓦尼一起走的。」 「強盜之間毫無仁義可言。柯瓦尼可能是因為葛迪趕不上而拋下他先走。」 「特別是如果他們事先就跟白約翰約好。」瑋琪自言自語地站了起來,不自覺地摸摸腰 際的槍,她很興奮。 「不管是誰留下的足印,我們都得趕上他。如果是葛迪。而且是一個人。會比較容易得 手。」 「一步一步來。」若亞說。「他還領先三天,可能在任何地方。」 「騎跛馬能有多快?」 「他至少可以去換馬,說不定是到農家,也說不定他已經到裡巖了。」 瑋琪蹦繃著一張臉。如今她既然認為葛迪唾手可得,就不太高興若亞唱反。「咱們上馬 吧。」 有片刻間她有個奇怪的感覺,若亞好像想反對似的,但她隨即又認為這種念頭很無稽。 他一定跟她一樣急著找到白約翰才對。 「記住,」她說。「我要活口。我要問他一些話。」 若亞揚眉。「就像你處理史、詹兩人一樣?」 她不答。 「抱歉,」若亞說。「這不公平。」 「得了。」瑋琪策馬向前。若亞的怒氣已夠她心亂了,他的同情心?她可受不了。 幸好整個早上他們都相安無事。到了中午,他們並未生火,只是吃牛肉乾裹腹。 到了兩、三點鐘,若亞又停了下來。這回是檢視一條山漳東方一百碼處被踐踏過的草地 。若亞判斷葛迪曾在此紮營。 「我猜他至少在這兒待了兩天,」他說。「他終於決定讓馬休息。」 「有用嗎?」 若亞走了幾步,蹲下來檢視地面。儘管兩人關係時好時壞,瑋琪還是忍不住欽佩他的技 能。他那樣子活像是葛迪留下一張地圖的。 若亞起身走回來。「馬兒狀況好了些,」他說。「可是還不夠好,如果騎很遠,還是可 能再垮掉。」 瑋琪來回踱步。「他騎著跛馬努力趕路可能有用意,他可能已跟人約好,不是柯瓦尼就 是白約翰。」 「好像很有道理。」 「現在他在我們前頭多遠?」 若亞聳聳肩。「不超過一天。」 瑋琪忍不住歡呼。一天!何況他騎的馬狀況不佳。她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我們會逮著 他的,莉莎。她暗暗發誓。我們會逮到他,問出白約翰他們的下落,我要他們付出慘重的代 價。她對若亞說:「我們還在等什麼?現在機會來了。還有三個小時才天黑,我們不能浪費 時間。」 令她詫異的是若亞竟搖頭。「我們就在這兒紮營,這兒草很肥、水很清,明天一大早上 路。」 「你瘋啦?」她一驚。「我們可以趕上他,說不定今天就趕得上。」 若亞雙手插進褲袋。「我們需要慎重計劃如何逮他,我們不能把機會白白糟蹋了。」 「你在說什麼?」 「如果他知道我們在追蹤他,他會找個地點偷襲我們。」 瑋琪用力搖頭。「不可能,那混帳不可能比我們兩個聰明,憑你的追蹤技巧,我們可以 趕上——」 「我們今晚就在這兒過夜。」若亞打斷她的話。「別再說了。從這裡開始我們要處處謹 慎。」 瑋琪氣得發抖。「謹慎?」她叫道。「我來這兒可不是想學謹慎的,我在追捕兇手,我 要不惜代價找到他們,這不是你我之間的協定嗎?」 「沒錯。」 「這我就不懂了。」 「或許我也不懂。」 她望他一眼,很詫異地發現他眼中有著哀愁。她開始讓步了。「怎麼了?」她居然關心 起他來。 「這不關你的事。」 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但她不肯罷休。「你還是告訴我吧。」她力持話語簡短,以免 他聽出她的關切。「我可能是個混帳,記得吧?我會窮問不捨。」 他頹然歎口氣。「你會的,對不對?」 她點點頭。 他好半晌都一言不發,她還以為他要跟她嘔氣了,但他又遲疑地說道:「我想不起來大 屠殺那天發生什麼事。」 她皺眉。「伊裡告訴過我了,可是我不明白——」 「萬一我找到白約翰——」若亞頓了頓,但他再開口時口氣還是很痛苦。「如果我找到 他,他沒有洗刷我的罪名,反倒證明我是懦夫呢?」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十二章】 瑋琪來回踱步。「你不是懦夫,」她激烈地說道。「那太荒謬了,你曾生擒昆其爾,也 曾為了伊裡而與軍方作對。」 如果她希望他會感激她說這些話,她很快就失望了。 若亞臉上浮現訕笑。「我受軍法審判時你在哪裡?我倒不會很高興有人來為我的人格作 證。天曉得,有賞金殺手這麼傑出的人站在我這邊,他們可能會把我們兩個都吊死。」 瑋琪臉一紅,別過臉去,被他尖酸的話刺傷了。她為什麼急著幫他說話?她的口氣簡直 像狂熱份子。她跟他一樣無法回答他是否為懦夫。「該死!」她固執地嘀咕道。 「伊裡不會叫我跟一個懦夫在一起。」 「你不覺得說話前後矛盾嗎?」 「什麼意思?」 「你在伊裡房中時是怎麼說的——十七個人因為為你的自私自利而送命——對不對?」 瑋琪又臉紅了。「那時我還不瞭解你。」 他的聲音冰冷。「你現在也不瞭解。」 「說不定我瞭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若亞也開始踱步。「我不需要你說這些鬼話,也不需要你假慈悲。」 瑋琪雙手插進褲袋。該死的笨蛋!她並沒有假慈悲,可是她也不願告訴他說她是真的關 心他。「伊裡說過我們是同類。」 若亞冷哼一聲。「我是該謝他還是揍他?」 她聳聳肩,聲音緊繃。「我也在懷疑。」 他們怒目相視片刻,然後若亞搖頭笑了。「你是個固執的混帳,」他說。「沒有很多人 敢挺身而出為我說話。」 她不理會,走到「加拉漢」漢兒,假意要喝水,其實一顆心已狂跳不已。她戒備地瞄他 一眼。 他已坐在一棵傾倒的樹幹上,好整以暇地盾著她。「我究竟是怎麼跟你扯在一塊兒的? 」 瑋琪走回來。「那是你運氣好。」 他撇撇嘴。「就跟我遇見白約翰那天一樣好運。」 她的心怦怦跳。她沒料到他會主動提起。她在他旁邊坐下。「你是怎麼遇見他的?」 起初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但他居然以定定的口氣敘述西點軍校的生活以及白約翰的虛 偽和威脅。他並沒有提到很多細節——「我們同一班」、「他慌了,他作弊」、「他從背後 朝我開了一槍」——可是瑋琪已漸漸能從一些空白,瞭解若亞的心境。 她認識若亞不算久,但她已見識到他對朋友的義氣,而他也因此是個好軍官,也因此不 背棄伊裡,不管他有多麼不願意與瑋琪同行。 若亞又繼續告訴戰後在拉洛米堡與白約翰相遇的經過,敘說白約翰以特赦令挑戰。若亞 一臉不屑。「他拿一車黃金償付八個人的性命。」 「我的天。」瑋琪說。 「我感到很噁心,想把他的心挖出來,不過我當然沒有這麼做。」他開始不屑自己了。 「我不會,有責任感的季若亞不會這麼做,我照遊戲規則來,我接受上級的旨意,任他逍遙 法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有槍。」 「可是你不是法官和陪審——」她停了下來。幸好若亞又逕自說下去。 「我瞭解白約翰,知道他不久又會犯下一連串罪行,我原想準備好。」 瑋琪發現自己屏氣凝神,等著聆聽導致大屠殺的事,但若亞已全身僵硬,並沒有提起大 屠殺,只提起白約翰自詡殺了親生父親。 「這我倒不意外。」她說。 若亞扯斷一根長草,以手指絞扭著。「我這麼說可能有點怪,而且也不能成為白約翰為 非作歹的理由,不過他父親顯然每天對他拳腳相向。」 瑋琪倒不覺得有什麼。「可是仍沒把他教好,不是嗎?」 「是的,」若亞若有所思。「反倒使他心懷仇恨。」 瑋琪瞪他一眼。「你這人居然比我還有同情心。」 他微微一笑。「別苛責自己,我只是比你虛長好幾歲罷了。」他的目光變得憂鬱了。 他的目光是如此親切,瑋琪感到不安起來。一道奇怪的熱流穿過全身,她只好別開目光 。她叫自己站起來走開,但她似乎沒有這個意志力。他靠她這麼近。她怎麼會坐在距他這麼 近的地方。 他傾身向前,雙臂拄在膝蓋。他的衣袖是捲起來的,她發現自己竟瞅著他強壯前臂地黑 毛瞧,她的目光又移向他的雙手。 他仍在用修長的手指把弄那根草。這其實是一雙藝術家手,但多年的旅行生活掩住了他 的優雅。他黝黑的手上有無數疤痕及繭。 她油然想起隨緣酒店中他這雙手撫摸她臉頰的情景,的確是有魔力的一雙手…… 她倏地站了起來走開幾步。她在幹什麼?她什麼時候才學乖?她不能沉浸於浪漫情情中 ,不能。 「你又怎麼了?」若亞的心情出奇的好。「坐到小蟲啦?還是腎臟又作祟了?」 「別改變話題!」她粗聲說道。「你已逗留夠久了,我們得去追趕葛迪。」 他聳聳肩。「明天還來得及。」 「不成!」她叫道。「我們現在就走!」她差點沒說法「求求你」。「你跟我一樣想找 到白約翰。」 他考慮了一下,卻仍是說:「今晚在這兒過夜。」 「該死——」 他揮手打斷她。「我是想逮著葛迪,但足跡顯示他已經很近了。」 「所以更要——」 「所以更要停下來仔細想想。我們明天就可以追上他,或許這是軍人本性,我需要知己 知彼——」他直視她。 「比方說你的槍法究竟如何,我要知道自己軍隊的實力如何。」 「我這二等兵可以在你四周射圈,長官。」 他咧嘴笑笑。「我就是喜歡你這麼謙卑,不過我很難想像你穿制服的模樣。軍方應該沒 這麼缺人吧?」 「是啊,他們寧願收你這種軍人!」她衝口而出,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眼中中受傷的 神情。她向前一步。「若亞,我……不是故……」 「得了!」他冷哼道。「我知道你方才說相信我無辜的那些話者是假慈悲。」 「不是,我——」 「我說得了!反正我們都說太多話了。」他起身開始在四周逡巡,時而停下來撿各種大 小的石頭,然後包著石頭走回來,把石頭沿著倒下的樹幹放好。「也該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了。」 瑋琪的肩膀垮了下來。她可以接受他的忿怒,她已習慣了,她難以應付的是他的受難。 該死!她剛才根本是說著玩的。 是嗎? 她想了想,然後強迫自己老實承認:若亞在跟她分享加憶時,她為自己的女子情愫而不 安。她一再被他吸引,她渴望他能碰觸她…… 這念頭一如以往一般令她驚駭。她寧願讓他恨她,也不能冒暴露身份的危險。可是…… 如果他知道後會有何感想? 「你要在那邊站一整天嗎?」他問。 瑋琪這才注意到他在等她跟過去。她的問題以後再想,她跟了過去。 他們走到距樹幹五十尺的地方時,若亞停了下來。 「你打左邊那三顆,」他說。「我打右邊那三顆。」他在槍膛中塞入子彈。 瑋琪挺直背脊。「好,數到三。」 沒想到若亞撲向地面,翻個身,爬起來就開槍。 瑋琪愣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才掏出手槍,但若亞已開了六槍,只有一顆石頭沒打 中。 「這不公平。」硝煙昧使她皺著鼻子。「你沒說要——」 「我沒打中的那顆會朝你開槍。」他說。「我想葛迪他們才不會先禮後兵。」 「你騙人。」她收好槍。 「你以為白約翰不會這麼做?」 若亞得意洋洋的眼神令她反感。「史威德他們也沒開口就開槍,」她咬牙說道。「可是 我贏了,不是嗎?」 「我怎麼知道不是伊裡撂倒他們的?」 「因為我槍法比他好,我——」她突然大駭。她在說什麼?居然靠兩個死人吹牛。沒錯 ,他們是想殺她:沒錯,他們是該死。可是拿這種事來吹牛?她打了個寒噤。 「他們死了,我沒有。」 若亞又過去擺了六顆石頭。「這回照你的方式來。」他他收回槍袋。「數到三。」 瑋琪站在他旁邊,決心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一,」若亞開始了。「二……」 瑋琪拔槍就射,把六顆石頭都射翻。 「可是我沒數到三。」他說。 「葛迪也不會。」她反駁。 若亞點頭表示讚許。「你是混帳,不過你學得快,槍法很不錯。」 瑋琪笑了。若亞可能仍在氣她方纔的話,但她感覺他已經軟化了。 她收好槍。「好了,我證明自己的槍法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成。」 「今晚找不到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該死!葛迪搞不好已經到石巖了。」 「他也可能躲在另一個山頭。」 瑋琪愣在那兒。「那麼我們剛才可能已暴露行蹤了!」 「正是。」 「你早想到了?」她大吃一驚。「你瘋啦。」 「如果你聽到槍聲,又急著想找匹好馬,你會怎麼做?」 她瞪大眼睛,恍然大悟。「我會來看個究竟,順便偷匹馬。」 「你果然開竅了。既然不知是否會有客人,咱們最好事先準備好。」 很快就著手佈置,把馬拴好,生火,把鋪蓋裝得像是有人睡在裡頭。太陽剛下山,他們 就完成了。 瑋琪以衣袖拭去眉心的汗,倒退幾步察看他們的作品,她不得承認若亞的確很有一套。 在閃爍火光中葛迪要相當靠近才能看出鋪蓋內有文章。 「你做的不錯。」若亞說。「現在我們各就各位等待。」 他開始往一個石堆走去。 瑋琪跟在後頭,不知怎的,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臂。 他停下來,低頭看看她的手,表情深不可測。「怎麼回事?」 「我……沒什麼。」 他皺眉頭。「你還好吧?」 「我很好,我……」她注意到自己仍在拉他,連忙放開手。「我們走吧。」 「小伙子,怎麼了?」 他對李維奇太關心了,她實在承受不了。 「沒什麼。」千萬別說。「我……哎,我只是想為剛才說的話道歉。」 「噢,算了。」他有點惱怒,不過沒像她預期中那麼嚴重。 「不,我不想算了。我要你相信我不是真的想傷害你。」 他什麼也沒說,一雙眼睛好像能透視她。 她咬住下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決定讓他恨她?剛才她向若亞道歉的話是男人 之廚說的嗎?五個月來她一直想認定自己是李維奇,但自從遇見若亞後,她每一天都似乎會 漏出一點來,儘管她希望情況完全相反,卻很想——很需要——若亞發現她是女人。正因為 如此,她更不能讓他知道。 「我很抱歉,我就是很抱歉,好嗎?」 「好吧。」他仍在好奇地打量她。「來吧,我們快就定位。」 瑋琪一到藏匿地點,就更加沮喪了。她驚慌地看著若亞選定守夜的地點。這個巨石圍住 的地方只有六乘四尺寬,略略岫陷約一尺,缺口面向營地。 「甜蜜的家。」若亞說。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這兒再完美不過了,」若亞說。「完全掩護又可以直接看到營地和馬匹。」 「一定有比較大的地方。」 「不可能有既可以看清楚整個營地又不會被看到的地方。」 「可是——」 「喂,維奇。」若亞顯然沒耐心了。「我知道很擠,不過我們得在一起,一旦葛迪出現 ,我要知道你在哪裡,免得在黑暗中誤打中對方。我雖然有時候會有這個念頭,卻不想當真 開槍射你。」 她咽口氣。就這樣?她就必須擠在他旁邊?她瞅著那小小的空間,她必須貼近他……好 危險。她打了個寒噤。 跟他在一起,比跟白約翰一起還危險。 可是她還能說什麼?她要怎麼解釋? 她咬咬牙,強迫自己蹲下來。她要先伸進去左腳,然後—— 她的靴子踩到一顆鬆動的石子,她低喊一聲栽向前,重重地倒在若亞身上。 她聽到他吸口氣,咀咒一聲,但她只知道他的身體好結實。她沮喪地盡快爬起來離他遠 些,但她的身體仍有部分親呢地貼近他。 「老天,維奇,」若亞瞪她一眼。「你的樣子活像我會把你給吃了似的,相信我,我沒 那麼餓,而以前可能住在這兒的山獅早就不見了。不過如果你不乖乖躺好,我可能會把它帶 回來。」 「快睡覺!」 「我是想睡,只是你一直扭來扭去,害我吃了不少塵土。」 瑋琪雙手握著。他以為是他倒楣?她才倒楣呢!他這個魔鬼有著狼一般的灰眼睛和迷人 的笑容,身上煥發出木炭及男性氣息和熱。 「快睡覺!」她啞著聲音說道。「求求你。」 他又莫測高深地看她一眼,這才翻身背對她,把帽子拉下來蓋住臉。 瑋琪有好半晌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只希望若亞快快睡著。如果他睡著了,她至少 可以平息內心的悸動。 過了好幾分鐘,還是好幾小時?她不知道。她儘管想活捉葛迪,卻希望今晚他不會出現 ,因為現在的她心煩意亂,屆時有槍戰她也幫不上忙,搞不好還可能把事情弄砸。 她大口吸進清新的空氣。明月初升,繁星燦燦,她的心跳漸漸放慢了,她開始放鬆下來 。若亞的聲音差點沒把她赫得跳起來。 「聽到什麼了嗎?」他問。 「你還沒睡著?」她吃力地問。 「我需要酒。」 「老天……」 「我只說需要,又沒說要喝。」他頓了頓。「你曾經怕作夢嗎?」 「一直都怕。」她連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在黑暗中她可以感覺他專注而好奇地盯著她。「白約翰對你做了什麼事?別跟我說這不 關我的事,今天我把我的事都告訴你,為了某個理由我認為你最好瞭解我的心態。我也想知 道你為何會去追殺白約翰那種人。」 「我不想談。」 「說出來說不定有幫助。」 會嗎?說出來就可以擺脫那種罪惡感、痛苦和仇恨嗎?她凝視前方,他們的營火像微弱 的希望之光。在看到維奇時而怪異的行為時就比較能不以為忤。 她的語氣緩慢、遲疑而痛苦。「白約翰和他手下攻擊我家農場,殺了我父親,強姦了我 姊姊。」 「我的天,我很遺憾。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五個月。」 「這些記憶還很鮮明,是不是?」 「是的。」 「只可惜正義女神不能將一個人吊死兩次。你姊姊……還活著嗎?」 「是的,但伊裡認為最好不要讓白約翰知道有留下活口。她在丹佛跟一位姨媽住在一起 。伊裡應該已經趕到那兒了。」 「你早該告訴我的,這樣我們可以調整一睛路線,順道探望他們。」 「不,不,找到葛迪是當務之急。」她不能說她還不能面對莉莎。 「伊裡說你曾經看見白約翰,但白約翰又認為沒有留下活口,他們是不是也開槍打中你 了?」 「沒有,我……」她得小心才行。「我是後來才回去的,那時他們正打算離去,我看清 楚每一個人,但他們沒有看清我,不知道是誰開始朝他們開槍的。」 「你都記得每一個。」 「我在鎮上曾跟他們打過照面。我跟妹妹瑋琪在一起,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她 跟柯瓦尼眉來眼去的,他們一定是跟蹤她到家的。我留在鎮上。我早該猜出他們的意團才對 。」她感覺自己貼在若亞身邊發抖,便知道該移開,但她沒有。回想起當初可怕的情景,她 至少可以從身邊這個男人身上得到一些安慰。 「你怎麼會知道柯瓦尼並非善類?老天,你還不過是個孩子。」 「瑋琪不是有意要傷害任何人的。」 「這當然不能怪她。不管怎麼說柯瓦尼他們都不能攻擊她。」 她緊閉著雙眼,要不然她就要像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這樣一來就會知道她是女人。 「你只提到一個姊姊在丹佛,」若亞輕輕追問。「瑋琪呢?」 她顫抖著。「她死了,跟我父親死在一起。」 「我很遺憾,難怪你這麼恨白約翰。」 「我要殺了他。」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們會做到。」 「萬一……萬一我們找到他時,你要的答案不是你預期的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目前我只在意別讓那混帳再為非作歹。」 她喉頭發緊。「伊裡說得對。」 「什麼事?」 「你這個朋友值得交,季若亞,謝謝你。」 他只淡淡說一聲:「不客氣。」 他又躺下來,但她對他的觀感已大不相同。她自他身上尋求慰藉和溫暖。過了幾分鐘, 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便不禁莞爾。 她溫柔地將手放在他胸口,感覺他強壯平穩的心跳。 「祝你有個美夢,季若亞,」她喃喃說道。「願你今夜只有美夢。」 瑋琪懶洋洋地伸個懶腰,小心不吵醒仍在熟睡的季若亞。已過午夜,她已在這狹窄的空 間警戒數小時了,全身疼痛,很想站起來走走,就算一、二分鐘也好,但她不敢,倒不是因 為怕葛迪,她早就判定那歹徒今夜不會出現。她是怕起身會吵醒若亞,雖然早就該輪他守夜 了。 她想告訴自己說她只是懂得體恤而已,昨夜若亞心情不平靜,她只是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但她知道事情不是這樣。她不敢叫醒他,是因為她害怕,不是怕若亞,而是怕她自己。 她一再想控制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卻一再失敗了。今夜最糟。她先是向他道歉,又向 他傾吐往事。而他也深表同情,不僅同情維奇,也同情「瑋琪」。 「這也不能怪她。不管怎麼說柯瓦尼他們都不能攻擊她。」 瑋琪真希望她也能為自己開脫。但若亞為瑋琪辯護卻差點使她全盤托出實情,只有一件 事阻止了她,那就是若亞本人。倒不是因為他不會瞭解,而是因為他太瞭解了。瞭解她的欺 騙;瞭解她喬裝的需要;瞭解她復仇心切。而這些瞭解會卸下她一切的武裝。 她水水盈眶。她儘管很想得到他的同情與慰藉,卻不敢多奢求。她不能。她需要繼續喬 裝。失去維奇的身份就表示喪失了追擊白約翰的有利偽裝;失去維奇也就表示喪失在男人世 界來去自如的便利及力量;失去維奇更表示違背了當初對父親及莉莎的誓言。 但日日與若亞同進同出之後,她漸漸迷失了,很想屈服,很想放棄,想就這麼和盤托出 ,跟若亞分享她的傷痛。 她為此憎惡自己,她怎麼如此軟弱?她父親死了,她姊姊呢?天知道莉莎是否有復元的 一天,瑋琪又該怎麼辦?五個月來她只思復仇。五個月。 然後她遇見了季若亞,如今她最常想到的人是自己。「她」的仇恨,「她」的愧疚,「 她」的痛苦。她需要再找到重心,再次把自己當作是李維奇,不要再胡思亂想。 你這個朋友值得交,季若亞。 瑋琪閉上雙眼,她是真心說這句話的,卻沒有想過這句話的代價。她不能跟他成為朋友 同時又維持李維奇的身份。這代價太高了,但她也不能說他們仍是形同水火,至於介於中間 倒也不可能。跟若亞在一起,她的情緒總是極端,時而恨他,時而——她咽口氣——時而又 認為自己—— 夠了!她知道該怎麼辦了。這點子是若亞給她的。他曾提過要帶她順道去控望莉莎,瑋 琪原無意如此,但如今她會堅持要到丹佛,然後利用丹佛這種大都市把若亞甩掉,另外再找 個嚮導,這樣她就安全了。 這正是她想要的,她狠狠地告訴自己。擺脫若亞—— 有樹枝斷裂聲。 她一怔,警戒起來。這聲音來自營地左方。她緊起耳朵,卻沒再聽見什麼。 但她仍拔出槍來,焦急地躺在那兒,不知是否該叫醒若亞。萬一她弄錯了呢?那麼她就 陷入自己極力避免的僵局了,但若當真有人來,她的遲疑可能會危及兩個人的性命。 她別無選擇,在黑暗中摸索著,指尖拂過他的肩膀、下顎,想按住他的唇,免得他發出 聲音來。但她還沒摸到他的唇,他已倏地箍住她的手腕。 她一驚,叫了出來,但若亞早已掩住她的嘴。她慌忙指著營地,以便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會注意到摸她的臉時的觸感。 他鬆開手,她這才如釋重負。若亞無聲地爬起來拔出槍。 過了很久。什麼事都沒有。可是老天,他幾乎是整個人壓住她!他有沒有注意她肌肉比 較柔軟?她躺在那兒,想告訴自己若亞正忙著警戒,不會注意到她,在暗影中她看不清他的 臉,卻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 老天,剛剛她怎麼不讓他再睡—— 這時她才看見一條人影悄悄靠近將熄的營火。她屏氣凝神,不管是誰,這人都不安好心 眼。他站在馬兒的下風處,顯然是不想暴露行蹤。他在距鋪蓋約三尺處停步,瑋琪這才在月 光下看見他手中拿著的東西。 不,是兩隻手拿著的東西。 是手槍。她心跳加促。他一定想—— 槍聲打破了寂靜,她一怔,呆呆看著那人朝兩個鋪蓋開槍。要是她和若亞睡在那兒…… 她舉起手槍。若亞把槍拉了下來。 「我去抓他,」他低聲說。「你掩護我。」 很好,她心慌意亂地想道。什麼時候? 那人冷笑著,大踏步走到鋪蓋邊用力一踢,笑聲夏然而止。「搞什——」 若亞已爬出去站了起來。「丟掉武器!」他叫道。「馬上!」 但那人卻是轉身開槍,子彈自瑋琪頭頂飛過。若亞還擊。瑋琪聽到痛苦的呻吟聲,看見 那人倒下。 「別殺我!」他叫道。 「丟掉武器!」若亞又叫道。「要不然我當場把你打爛。」 兩個重物落在草地上。 「維奇,去把火弄亮。」若亞說。 見她不動,他就用皮靴輕踢她。「快!」 若亞又對不速之客說道:「雙手放在我可以看見的地方。」 「我中彈了!」 「如果我沒看見你的雙手,你就死定了。」 那人想爬起來卻失敗了。「救救我,我流好多血!」 「去弄火,維奇!」若亞又催促道。 她抓緊手槍爬了出來,匆匆走到營火邊攪動一下營火,火焰又熊熊燃起。 這時若亞已收起那人的武器交給瑋琪。「看住他。」 瑋琪拿槍對著那人。若亞則毫不客氣地搜他身,在皮靴中搜出一把刀擲到瑋琪腳邊。 「求求你,先生,」那人哽咽著,臉被帽沿遮住。「你一定得救救我。」 若亞拿了條繩子過來捆住他。「先生,你還不知道什麼叫不利呢。」他把那人雙手縛到 背後,用力一扯,那人可憐兮兮地呻吟一聲。 瑋琪有點不滿,卻沒有干涉。「過來這邊,維奇,」若亞說。「來看看這傢伙,看你認 不認得。」 瑋琪遲疑了。她突然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 她顫抖了。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他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她要怎麼向他解釋、 向自己解釋?她很不情願地走過來,狠下心,伸手摘下那人的帽子。 認出他來時的那種震撼差點令她跪倒在地。她又回到了農場,她父親倒在心愛的橡樹下 ,她姊姊赤裸裸、血淋淋地躺在那兒,奄奄一息。 她四周則是男人狂笑……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瑋琪已拔出手槍。她不能多想她只能去恨。「葛迪,咱們又見面了 。」她咬咬牙,槍口抵住他的下巴。「你下地獄去吧。」她準備扣下扳機。 葛迪尖叫著蜷縮成一團。「不,不,不,求求你!」 「維奇!」 若亞的聲音像把刀戮著她的心,但她沒把槍收回。 「就是他,是他殺了我的家人。」 「我知道,把槍放下。」 「不!你不知道,你不在那邊。」 「把槍放下,跟我說話。」 她緊抓住槍,手心冒汗,眼前似乎有一片紅霧湧動。 「跟我說話。」若亞柔聲說道。 「別煩我。」 「你可以殺他,甚至為此大感痛快,但你會一輩子後悔。」 「你沒見到當時的情況。」 「可是我能瞭解。」 「他該下地獄。」 「你也希望找到白約翰,不是嗎?」 她的手在發抖。「是的。」 「那麼就放輕鬆。我們活捉他,為的就是要問話。」 過了好半晌,瑋琪才放下槍。 若亞輕輕抓住她手腕,將她的手槍拿過來。葛迪像個娃娃一般嚶嚶哭泣。 若亞把她帶到火邊坐下,把酒遞給她。「喝一點。」 她搖頭。 「喝了有助你冷靜。」 「我不想冷靜。那混帳殺了我父親,強姦我姊姊。」 若亞似乎十分不解。 「怎麼?」她問。「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可是瑋琪呢?你難道把瑋琪給忘了?」 「我沒忘!」她大叫道。「永遠不會忘!」她把酒瓶摔碎。「現在我們兩個都不會喝醉 了。」 他下顎的肌肉搐動了一下。「你鬧夠了沒有?」 「什麼?」 「你把你的怒氣都發洩在我身。」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若亞冷哼一聲。「你知道。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你有種。」他說。「剛才你當真想殺 他?」 「我不知道。」 「我認為你是想這麼做。」 她緊閉上雙眼,心裡很清楚他在做什麼。他要她回答這些問題,就算不是為他,也是為 了她自己。她到現在才明白,當初在槍戰中殺死史威德兩人較容易,她不必面對活生生的他 們。 不,她不會開槍打死葛迪的。她頹然歎口氣,站了起來。「咱們去問話吧。」 他們一起出現在一臉狼狽相的葛迪面前。這回她蹲下來檢視他的傷口。 「有多嚴重?」她問。 「只是點皮肉傷。」若亞說。 她到鞍袋那邊取出襯衫撕成條狀。她儘管很不願碰他,卻仍強迫自己替他包紮傷口。「 這樣你就不人流血致死。可以好好回答一些問題。」 「你們是什麼人?」那人呻吟著。「你們想把我怎麼樣?」 「我叫李維奇,他是季若亞。」 「沒聽說過。」 「不過我們可聽說過你,」瑋琪說。「還有柯瓦尼、史威德、詹克林和白約翰。」 「你們認錯人了,我也不認識他們。」 「有一個人你可能認識。」若亞不疾不徐地主道。「魏貝兒,據說你最近曾跟那位淑女 一起過夜。」 「淑女?」葛迪冷哼一聲。「就只是為了這檔子事,我如何對待那個妓女又關你們什麼 事?」 若亞一揮手就給他一拳。他的鼻子歪了,鮮血流了一襯衫都是,他痛得哇哇叫。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後不敢了。」葛迪說。 若亞拿起葛迪的刀,以拇指和食指拈著刀尖。「不知怎的我就是不太敢相信你的話,或 許你可以幫忙想個辦法讓我相信你。」 「我不會再碰她了,我發誓。」 若亞搖頭。「恐怕還不夠好,事實上,我只能想出一個辦法好讓你不再非禮女人,你認 為呢?」他以刀尖割下葛迪褲襠的第一個鈕扣。 葛迪哧得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瑋琪還以為他要昏倒了。她望向若亞,注意到他眼 中冷冽的光芒。她這才發現他在維護貝兒的名聲,因為他是個有榮譽感的男人。 見他如此保護自己關心的女人,她心中竊喜。然後她又突然想到他可能願意為任何女人 這麼做。 她閉上雙眼。問題就在這了。她可以感覺自己願意奉獻給這種男人。但若她這麼做,她 就不再地李維奇了。 「不必再問貝兒的事了。」她粗聲說道。「我們還有別的話要問。」她對自己說她不需 要別人保護,她大可照顧自己。「如果你表演完了,我們就可以繼續。」 若亞瞪她一眼,放下刀。「掃興。」 若亞又對葛迪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不開口。我建議你認真聽我朋友的問題。他 可不是悲天憫人的大聖人,他可是賞金殺手。」 「賞金殺手?」葛迪結結巴巴道。「我又沒被通緝。」 「錯了,」瑋琪說。「或許在官方記錄上是沒有,但是有一回你跟白約翰犯案時不小心 留下了活口。」 「我不認識什麼白約翰。」 「讓我來提醒你一下,」瑋琪說,「五個月前你和白約翰及八個混帳到波頓鎮外的農場 上,殺死了一個人,」她的聲音發顫。「非禮且殺死了他兩個女兒。」 「那不是我,真的。」 「你知道嗎?」瑋琪不疾不徐。「史威德和詹克林也不肯說。」 「我沒聽說過這兩個人。」他的目光顯示他在說謊。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嗎?他們埋葬在歇特鎮墓園裡。」 葛迪臉一白。「騙人!克林和威德不會……」他咳了一下。「我是說……」 瑋琪冷笑。 「他們沒死!」葛迪說。「不可能的。他們槍法很快,是我見過最快。」 「現在不是了。」 葛迪打了個寒噤,一下子洩了氣。「你想知道什麼?」 「首先,柯瓦尼人呢?」 「我的馬跛了,他就丟下我,混帳東西。」 「你們要往哪裡去?」 「往北。」 「到裡巖去?」 他搖頭。「再往北,到拉洛米堡。」 若亞臉一白,掉過頭去。瑋琪聽見他低低說了一聲:「不!」 「為什麼要上那兒去?」 「我不知道。柯瓦尼只告訴我時間、地點,其他的都不肯說。」 葛迪點頭。「十天後。所以我才需要馬。」 「如果柯瓦尼往洛拉米堡去,白約翰一定也是。」 「除非他人已經到了。」若亞說。 「聽著,葛迪,」瑋琪說。「我知道發號施令的不是柯瓦尼,他另外還有一個老大,是 不是?」 葛迪點頭。「老大策劃一切。」他撇撇嘴。「他分到的錢太多了。」 瑋琪把白約翰的長相描述給聽。 「就是他,不過他不叫白約翰。」 「要不然他叫什麼?」 「他要大家叫他『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若亞和瑋琪互使眼我。白約翰還活著。 若亞崩著一張臉站了起來。「看來你得先帶我們到拉洛米堡了,葛迪。」 葛迪拚命搖頭。「他們會把我給殺了,放我走,我會到加州去,你們不會再看到我,我 發誓。」 若亞揪住葛迪前襟,把他拉起來。他痛得哇哇叫。「這不是請求,是命令,你是誘餌, 會誘出一整窩老鼠來。」他又把葛迪推倒在地。 瑋琪站在若亞身邊。「對不起,到拉洛米堡會讓你很痛苦。」 「要逮著白約翰,到地獄我也願意。」 旭日已然東昇,漫長的一夜已結束。她咬咬下唇,該上路了。 「我們可以在這裡停留幾個小時,」若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昨夜根本沒 睡。」 「有,我沒事,事實上……」她強迫自己說下去。「我想……我想到丹佛去,看看我姊 姊,可以嗎?」她屏氣凝神,不願承認自己在暗暗祈禱他會拒絕。 但若亞沒看出來。「很好,就到丹佛吧。現在我們不必追蹤人,兩天之內就可以趕到, 然後還有充足時間在十天內趕到拉洛米堡。」 「很好。」她聲音哽咽了。她清清喉嚨。她告訴自己她需要一個新嚮導,而若亞無論如 何都會到拉洛米堡去。 她全身僵硬頹然坐在火邊。她是該盯住才對,但她的目光卻每每飄向正在備馬的若亞。 她注視著他,記住他的一顰一笑。因為她知道很快便要與他分開了。 但季若亞這種人要怎樣才記得牢呢?他是世上最複雜的人了,自尊心強,卻又廉愛自嘲 ,尊貴又有榮譽感,有時卻能十分低俗,熱情、暴躁、溫柔、堅強又蠻橫。 跟這種男人在一起,如果她不小心,她可能會開始認為自己已經—— 「維奇?」 她一怔,回過頭去。「什麼事?」 「要不要走了?」 他已經備好了馬。 「好的。」她雙手握拳,以免讓他看見她的發抖。 「葛迪,該上路了。」若亞把他拉起來。 「不要這樣。」葛迪哀求道。「要不然我死定了。」 若亞不加理會,只把他推到「加拉漢」背上,再用繩子將他的雙腳縛在馬肚子下方。 瑋琪一驚。「你在做什麼?我要騎什麼?」 「小伙子,你很輕,可以跟他共騎一匹馬。」 瑋琪不禁倒退一步。「不成。」 若亞翻翻白眼。「你又在搞什麼——」 葛迪突然以皮靴上的馬刺用力踢「加拉漢」,馬兒嘶叫一聲,放足狂奔。 若亞詛咒一聲,翻身上馬追趕。 瑋琪只能愣在那兒。葛迪無法控制「加拉漢」,他的雙手仍反綁在背後。「加拉漢」一 慌,也顧不了方向,直往距營地兩百碼的山澗衝去,若亞絕對無法及時追上的。 瑋琪瘋也似地追上去。 她眼睜睜地望著「加拉漢」躍入淺而急湍的水中。她看得出葛迪急著想用膝蓋引導「加 拉漢」,但「加拉漢」受夠了,開始拚命甩動身子,想擺脫綁在它背上的那個人。葛迪慘叫 一聲,自馬背上落下來栽到水中。水不及四尺深,但他雙手被反綁,更糟的是他的雙腳仍綁 在「加拉漢」腹部。 她看見他的頭抬起來一次,兩次,每次都嗆著水。「加拉漢」又衝撞了一次,前蹄踢中 了葛迪的胸膛。瑋琪眼睜睜地看他再度消失在水中。 若亞已經快到那兒了,他騎著「大熊」進到水中,拼命想靠近「加拉漢」,但是水流實 在太急了。過了許久,若亞才得以抓住「加拉漢」的馬綹頭。 這時瑋琪已來到水邊,不假思索便跳入水中,一心只想到「加拉漢」那邊,溪水好急, 也好冷。她一再跌倒,水淹過她的頭,她又一再地爬起來。她聽到若亞在吶喊。但她根本不 加理會。 他對空鳴槍,她才抬頭看他。「快上岸!」他叫道。「兩匹馬我都控制住了,我馬上就 上岸去。」 她定神一看,他果然已控制住他們的兩匹馬,便跌跌撞撞地回到岸上,全身已然濕透。 她回頭望著若亞以刀割斷綁住葛迪的繩子,再抓住「加拉漢」的韁繩,濕漉漉地上岸來。 「葛迪死了?」其實她早知道了。他點頭下馬。她沒有高興,卻也沒有難過。 「水很冰,我們得趕快脫下衣服,快。」若亞說。瑋琪沒動。 若亞脫下一隻靴子,然後又是一隻,通通拋在地上。「該死!維奇,你聽到沒有?」他 脫下襯衫,然後動手解開長褲扣子。她想起來,卻站不穩。若亞褪下牛仔褲,身上只剩下短 褲。瑋琪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快點,」他粗聲說道。「你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動手撿柴 生火。「快點,再不取暖我們就死定了。」瑋琪拚命發抖。「該死!」若亞催促她。 「我沒事。」她牙齒發顫。 若亞他仔細打量她。「你再不脫,我就過去幫你脫了。我可不需要看護患肺炎的殺手。 」 他走到營地取了條乾毛毯。「還好我們沒收好東西葛迪就落水了。拿去。」他丟給她。 她接了過來。張望了一下,卻正好看見若亞脫下底褲,慌忙又別開目光,歇斯底里地喊 了一聲,踉蹌地走向岩石後頭。若亞詛咒一聲,卻也沒攔她。瑋琪在大石頭後方發抖,濕衣 服緊貼著皮膚,要不是身上有外套,剛剛一定看出她的身材了。她十分驚慌,卻已凍得無法 仔細思考,手指發麻。時間是她的敵人,她顫抖著褪下內衣及縛住她胸脯白布條,冷風拂來 ,她全身起雞皮疙瘩。但她並不覺得冷,她只感到驚慌。 快點! 她身上赤裸裸的,毛毯就在腳邊,她只消彎腰撿起來就好了,老天,她好害怕。 她聽到大石頭另一邊有腳步聲傳來。太遲了。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來,若亞已抱著一套乾衣服繞過大石頭走過來。「你得快穿上這個, 我——」 他停了下來。 兩個人都愣在那兒。 瑋琪呆立在那兒,連身體都忘記遮掩了。 「老天。」若亞喃喃低語。「我的天。」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十四章】 若亞愣在那兒,呆若木雞。女人。李維奇——粗野、混帳的李維奇——居然是女人。 不可能的!但事實卻是如此。他瀏覽她的胴體——白皙的肌膚、堅挺的胸脯和纖細的玉 腿。老天!李維奇不僅是女人,還是個美女。 她在風中哆嗦,以胳臂及雙手遮住自己的身體。若亞低低詛咒一聲。他居然就這麼呆站 盯著她瞧?他連忙走過去,拿起她腳邊的毛毯替她裹上。 「對不起。」他喃喃說道。「我不是有意……」 她倒退幾步,緊抓住毛毯。 見她驚駭的雙眼,他不由得心疼。她哧死了,怕他怕得要死。 他這才恍然大悟。他看過這種眼神。「老天!」他驚異道。「那天在隨緣酒店的是你! 」 她的恐懼加深了。「不,不,求求你。」她又往石縫縮。「不。」 「不打緊的。」他急著想安慰她。「那夜的事不打緊。」不打緊才怪,但現在他不想逼 她。「我要你到火堆旁邊。你得取取暖,我們得談一談。」 她搖搖頭。「別煩我,走開,求求你……」 就是她的聲音沒錯,發顫、緊張,就跟那夜一樣。他的紅衣女郎,根本不是那個聲音沙 啞、音調低的李維奇。 「不要傷害我。」她低聲說。 若亞心一痛。「我不會的。」他說。「我發誓。」 一滴淚滑落她的臉龐,他就明白心中千萬疑問都有得等了。他得先安撫她。「我先回到 火堆那邊,你留在這邊穿好衣服。」他回頭望著地上那套乾淨的衣服。他根本忘記曾把衣服 丟到地上,他連忙撿起來拿給她。 她無意伸手拿,以免春光再度外洩。 若亞笨拙地把衣服放到她腳邊。「穿好就出來,好嗎?」 她連忙點頭。他心想只要他走開。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但他也別無選擇。 他回到火邊,雙腿軟弱無力地倒下。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息。 女人。到現在他仍是無法理解。不是別的女人,偏偏是這個女人,他朝思暮想的紅衣女 郎。 他一直在想念她、擔心她,一直懊悔自己那天喝醉酒,無法追出去找她。而其實她一直 都在他身邊。他想起自己作過的無邊春夢,不由得顫抖一下。他的想像力居然這麼精確,她 的每個部位都估計得很準。如果她那雙玉腿裹住他,迎向他…… 他狠狠地詛咒幾聲。他在想什麼?她已經哧壞了。要是她知道他在這裡想人非非,一定 上馬溜得無影無蹤。 他又詛咒一聲,起身踱步,不知她何以耽擱這麼久?他開始焦急起來。她該穿好衣服了 才對。他想告訴自己她只是太尷尬,不敢面對他。但她可能也在擔心他知道真相後會有何反 應。 他望向岩石那邊。她該不會莽撞得逃走吧?他搖搖頭。兩匹馬都拴在他前面。連她的靴 子都在這兒。她的靴子還濕濕的,故而剛剛他才沒有拿給她穿。 等她準備好了,她會過來。她只是需要時間鼓起勇氣。 該死!他怎麼沒早看出她是女的。他曾聽說有女人著軍服而未被察覺,他一直都不相信 ,心想她的上級軍官一定是蠢蛋或糊塗蛋,要不就是喝醉酒了。 喝醉酒。 他以手梳弄頭髮。他是否沉迷杯中物太久,沒有注意到那些跡象? 不,他是有喝醉,卻不至酩酊大醉。 她能愚弄他,乃因為她裝得很像,有些小地方——像是她上廁所的習慣——也不足以表 示她的真實身份。他也看過真正的大男人在小解時躲躲藏藏的。 她穿的衣服太大了。她的個子高挑,臉上又老是沾著泥巴,更別提老愛講粗話、吐口水 。他怎麼會疑心自己是跟女人在一起呢? 一等她冷靜下來,他要恭賀她演技精湛。 他暗暗叫苦。除非她本來就愛講髒話、吐口水。 他想起她脆弱的眼神,便明白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白約翰破壞她的生活之前她不是這 樣的。 該死!她還要待多久?他已快沒耐心了。他要好好跟她談談,想瞭解事情經過。但他仍 強迫自己坐下來等。 他好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出了這麼多事,他居然還在想這種芝麻小事,實在是夠蠢的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他回想這幾天她談起的事,從伊裡介紹他們認識開始。 伊裡。 伊裡知道嗎? 若亞繃著一張臉。伊裡當然知道,那個糟老頭子,難怪他一再叮嚀若亞要好好照顧李維 奇。 他想起維奇曾講起白約翰打劫他家的事。他父親遇害,姊姊被蹂躪,妹妹也喪生了。 瑋琪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 瑋琪,維奇。他蹙眉。音很相近。 很有道理。伊裡曾提起他在一個農場上工作。主人有兩個女兒,都是好人,卻從未提起 有個兒子。 那麼維奇說的話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農場遭襲那夜瑋琪在睡嗎?他打了個寒顫。瑋 琪也遭人非禮了嗎? 他瞥向溪邊。葛迪的屍體仍在那兒。他只要想到葛迪非禮貝兒、非禮維奇的姊姊就夠受 了,而如今…… 「很高興你死了,混帳東西。」若亞咬牙說道。 他站起來,又朝岩石望去。實在拖太久了。或許她是哧得不敢出來了。 你這個朋友值得交,季若亞。 出自維奇口中,若亞認為是讚美,但出自瑋琪口中呢?這也是出自喬裝之必要?她需要 利用他去找自約翰?她會否打算告訴他真相? 伊裡曾希望她告訴若亞。他現在想起來了。但她卻胡謅一通,說她怕蛇。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季若亞不配她信任吧。他是怠忽職守的懦夫。現在他知道真相了,她會作何 感想?他撇撇嘴。他當真想知道嗎? 而這個星期來他自己的行為呢?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女的,他會—— 「老天!」這星期來他做了這麼多糗事,把她當大男人看待。他臉紅了,恨不得找個地 洞鑽。從他跟貝兒親熱開始……老天,瑋琪看到貝兒一絲不掛地躺在他床上…… 該死!他根本沒約束自己的行為。小解、說話或…… 他顫抖了。 或是給伶牙俐齒的李維奇一巴掌。 若亞頹然坐下。老天,他打了女人,他倏地面無血色,胃部扭曲。他打了她。「噢,我 的天。」 他一躍而起,他受夠了,他得馬上跟她談談。難怪她這麼怕他。 他走向岩石,盡可能發出很大的聲音。他不想再哧到她。 他走到岩石背後,大聲說自己要過去了,但沒有人回答。 他等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有。 他深深吸口氣,繞過岩石,低垂眼眉。「小姐?」 什麼聲音都沒有。他放膽抬頭。 她不在那兒。 他大為驚駭,衝回火邊,兩匹馬已經不見了。 瑋琪策馬狂奔。她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只知道要離若亞越遠越好。她趕了五里路才勒 馬評估情勢。 她下得馬來,喝了一大口水,打量四周環境。她在一個懸崖上方,四面飄著松香。她發 現自己居然不怕——不怕山巒、不怕高度、不怕荒野,甚至不怕落單。她又是李維奇了。身 為李維奇,此刻的她連白約翰都不怕,深信自己可以輕易應付他。 倒不是殺他。她心中儘管仍有深仇大恨,卻已不把仇恨看作是唯一。這都是拜若亞之賜 ,他阻止她殺葛迪。他讓她明白她不能為了對抗邪惡而變得邪惡。葛迪、史威德和詹克林算 是自己得到報應。如今她要追捕的是另外三個人。將他們活捉,繩之以法。獨力去做,或是 另雇高手。 真正的恐懼來自若亞。她不是害怕沒命,而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恐懼,因為如今若亞知道 她是女兒身了。更糟的是,他知道她就是那個紅衣女郎。 她猛然想起剛才的窘態。她一絲不掛地站在一個男人面前,他原可立刻制伏她的,但他 沒有,反倒是替她感到尷尬、慌張。他還為自己的莽撞道歉。替她裹上毛毯,然後就識趣地 走開,讓她穿好衣服。給她機會逃走。 她原是繞到岩石另一邊等著。她知道若亞到最後一定會等得不耐煩,會過來找她。她是 故意用「不耐煩」這個字眼,拒絕承認他可能是出關切。 她在岩石邊注視他來回踱步,懊惱又氣忿不平。她告訴自己他一定是氣她愚弄了他。她 希望他生她的氣,希望他恨她,如此一來她就很容易作抉擇。但他並沒有恨她,她也明白這 一點。她瞭解他。 她好想走過營區,坐在火堆前向他傾訴心事,任他擁她人懷,撫平她的傷痛。打從第一 次遇見他開始,她就想這麼做了。而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她必須離去。 她曾猶豫是否該把「大熊」也帶走。她實在不願意害若亞徒步走過荒野,但她也不能冒 著讓他追過來的危險。他走向岩石時,她就走向馬匹。 如今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她屹立在山頂,深覺良心不安。她以衣袖拭去眉心的汗,老 實說,她不知他們兩者中誰才是真正的懦夫。 該死!她不能這樣對待若亞,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她要回去對他,告訴他說他們之閽 的關係已經結束。她深信他一定會欣然相從,慶幸早早擺脫她。 她要把馬兒還給他,謝謝他的陪伴,並要他珍重。然後她就要一個人往丹佛去。 她又上馬往回走。 她抵達營地時已是艷陽高照。她看見的景象卻令她掉頭就走。若亞光著上身在挖坑埋葬 葛迪,沒有注意到她回來了。她在靠近時注意到他背脊右側有道五寸的白色疤痕。想起白約 翰的殘酤、卑鄙,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你該讓狼吃掉葛迪的。」她勒馬停住。 若亞急急轉身,同時伸手掏手槍,看到是她,就詛咒一聲。「該死!你難道——」他停 了下來,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掉。「對不起,」他喃喃說著,匆匆抓起襯衫穿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呃,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是嗎?」 「當然。」他匆匆扣好鈕扣。他的口氣平靜得很滑稽,活像他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瑋琪有點惱火,下馬說道:「我偷了你的馬。」 他聳聳肩。「你又把它帶回來了。」 「哪。」她把「大熊」的韁繩交給他。他接了過來。小心不碰到她的手。 「我沒有權利害你走路。」她說。 「我很感激。」 她牙根一挫。他非得這麼客氣不可嗎?他一定好奇得要死,偏偏又對她彬彬有禮的。他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暗暗歎口氣。她最好還是別問。「我得走了。」她轉身想上馬。「如果 你不跟著我,我會很感激。」 他的口氣變了。「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瘋了嗎?我不能讓女人一個人在荒郊野外。」 「李維奇就可以。」 「你不是李維奇。」 「我是!」她口氣很急,自己都哧了一跳。 若亞攤開手表示談和。「好吧,咱們別激動。我們需要談談。你不認為我有權利跟你談 談嗎?」 「沒什麼好談的。我走了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要不要說明一下?」 「不要。」 他撇撇嘴。他快生氣了。瑋琪把它看作是一大勝利,她希望他待她就跟待李維奇一樣。 但若亞再度按捺了怒氣。「我想這樣才公平。如果談過之後你還想走,我不會攔你。」 「你保證?」 他氣呼呼地點頭。「我保證。」 瑋琪跟著他來到溪畔。她這時才明白他心中有多大震撼,他簡直是不知說什麼、做什麼 好,而瑋琪也不想讓他好過。 他們在溪畔邊坐下。瑋琪先坐下,因為若亞似乎已下定決心等她坐下他才肯坐。但當他 坐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她慌忙起身又挪出三尺。幸好他很識相,沒有再靠近。 「好吧,」她說。「你問吧。」她希望自己的口氣很平靜。 「我不知從何開始,你是……李小姐?」 「我姓方,方瑋琪。」 他閉上雙眼,她心想他是否在暗地數到十。等他再睜開眼,那痛苦的眼神令她一驚。「 方小姐,」他遲疑地說道。「首先我要為早上的莽撞道歉。」 「那不是你的錯。」她想換個話題。談到莽撞觸犯隱私,那夜她在池畔偷窺一事也好不 到哪裡去。 「不成,」他拔起一根草絞扭著。「我想把事說完。這個星期以來我的行為……」 「十分自然。」她打忿道。 「不……」他抓抓頭,表示他實在是十分沮喪。「你有沒有想過我回想起那些事時會有 何感受?比方說,我打了你?」 「當時李維奇確實該打。」她想藉幽默感沖淡他的尷尬,卻沒有成功。 「我打了女人。」他說。「連受軍法審判都沒這麼嚴重。」 「我從不想害你尷尬,季先生,但這幾天我極需你的合作。假扮李維奇是唯一的辦法。 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不會跟我同行,不是嗎?」 「是的。」他毫不遲疑地答道。 「所以嘛,我別無選擇。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會作相同的選擇,就為了這一點,我得 向你道歉。」 「你不必親自出馬。伊裡和我去找白約翰就成了。」 「白約翰殺了我父親,非禮我姊姊,我要親手報仇,特別是……」她哽咽了一下,連忙 清清喉嚨。「特別是當初是我引狼人室的。」 「你是女人,女人不能……」 她說了一連串粗話,他目瞪口呆。 她不耐煩地搖頭。「李維奇說這些粗話,你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女人說了你就魂飛魄 散。這不公平,季先生,所以我才女扮男裝。因為女裝的我絕不可能自由追究捕自約翰。」 她並沒有說當方瑋琪時她感到脆弱無助,而當李維奇時則正好相反。她跟季若亞在一起 時的問題出在她雖外表是李維奇,感受卻像方瑋琪。這一切感受都起自他們在隨緣酒店那一 夜。 「那件紅衣裳是怎麼回事?」他顯然也在想那一夜。 「那次是意外。」她連忙辯白道。「我上澡堂,洗衣婦把我的衣服都收走了,那件衣裳 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東西。然後我又想起伊裡要喝酒。所以……」 若亞嘴角上揚。 「有什麼好笑的?」 「我剛在想,如果是我上澡堂,結果那裡只有一件紅衣裳可以穿……」他搖搖頭。「算 了。」 他仍是笑嘻嘻的,手肘拄在膝蓋上,身體向前傾。順勢望過去,看到他的褲檔鼓鼓的, 慌忙抬頭看他的臉。幸好他似乎沒注意到她在觀察他。 為了掩飾自己的感受,她不客氣地說道:「我告訴你,你會光著身子大搖大擺地走出澡 堂來到街上,還絲毫不以為忤。你是男人,可以為所欲為。」 他的笑意消失了。「你都想清楚了,是不是?男人一點困擾也沒有,可以來去自如,不 管別人的看法。對不對?」 「對。」 他的下鄂有肌肉搐動,瑋琪頗為自得。她就是要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方小姐,」他捺著性子說。「我不認為……」 「叫我維奇。」 若亞倒吸一口氣,「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吧。」 「不成。」 「但我對你有義務,男人就是這樣。至少有些男人是如此。」 「我解除你的義務。」 「這不成,我知道你不太看得起我……」 「不是這樣,」她打岔道。「我說過我相信你不是懦夫。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為我負責 。」 「我說要。」 「你打算怎麼做?強迫我嗎?食言?你不是保證不會攔阻我?」 「我想做的事情,方小姐,」若亞說。「是把你給綁起來,把你帶到伊裡那兒,把他痛 揍一頓。但我實在不想再哧著你。」 「我才不怕你!」 「你怕我怕得要死。我真希望你不怕我。我絕不讓你一個人走,就這麼說定了。我已經 夠良心不安了。」 「如果我硬是要走呢?」 「我會緊跟不捨。」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沒撞見你在岩石後,你還有安全感,是我害你沒有安全感的人。」 他居然看得出來。他怎麼會知道她一再假裝自己是李維奇,為的就是要有安全感?男裝 的她可以避過柯瓦尼那些人,甚至避過若亞這種男人。 「你不必保護我。」她執意著。「我可以隨時被男人世界接受,只要我是李維奇。」 「我說過你這個角色已經結束了,你得面對事實。我要帶你到丹佛去,然後一個人去追 白約翰。」 她的怒氣又升高了。自從他發現自己是女兒身之後。他的反應正是她所擔心的。他一直 想呵護她、保護她——只因為她是女的。他如此對待她,她怎能不感到脆弱無助?就像一個 瓷娃娃一樣,沒有頭腦、沒有力量也沒有選擇。「我仍是昨天槍法勝你一籌的人。唯一改變 的是你自己的態度。」 「一切都已經改變了。」若亞坐立難安。「你說過白約翰打劫你家農場……」 「那是真的,」她說。「只不過我沒有哥哥,我顯然也沒死掉。」 「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別開目光,她知道他想問什麼,但她不知自己是否想告訴他。最後她心想直說並無妨 害。「他們沒有非禮我,」她冷冷地說。「你高興了吧。」 他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畏縮一下。 「莉莎把我推進密室,把門鎖上,我一直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後來一個歹徒開門 放我出去,我才親眼目睹。」 「我很遺憾。」 她在發抖。「我得當李維奇,我無法向你解釋、讓你明白。但唯有當李維奇我才可能去 追殺白約翰。」 「咱們來妥協一下好嗎?我們到丹佛後請伊裡裁定。如果他認為我該帶你去,我就帶你 去,我發誓。」 「我得跪地感恩嗎?」她氣忿不平。「是我帶你來的,你難道忘了?我要你帶我到丹佛 ,不是想去看莉莎和伊裡。而是想另找一個嚮導。」 他不解地蹙眉。 「我不想再跟你一起了。」 「有什麼特別理由嗎?」他簡短地問道。 「就算有我也不想告訴你。」她不能告訴他朝夕相處之後她對他已經產生感情。 「我們查出白約翰的下落,你就想把我甩到一邊?這是什麼道理?」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才怪。你欠我很多,不過現在我還不想向你追討。因為或許我也有欠你。我說過,當 年我早該把白約翰給殺了,你就不會家破人亡了。」 「這不是你的責任。」 「你錯了,這回我不會放過他了。這回他死定了。既然你想甩掉我,我告訴你我會怎麼 做。我會把你留在伊裡那邊。就這樣了,不管你喜不喜歡。你已經吃了不少苦了。」 「為什麼?因為我是弱女子?」她十分惱怒。這不正是她期望的?擺脫若亞?但若是他 拋下她,她實在受不了。 「我吃了這麼多苦,為的就是找到白約翰,連你也不能否認?」 「但我不能危及女人的生命。」 「那的我的性命。」 「我不能讓另一條人命記在我頭上,特別是女人的性命。」 她瞪著他,想使他動搖。但他不肯讓步。「那麼我就一個人到拉洛米堡去。我一定找得 到路。」 他迷起眼睛,顯然已經十分憤怒,他已氣得不想跟她爭辯。只是徐徐道:「你做你想做 的事,我也是。」 「沒錯,我想做的就是找到白約翰。」 若亞起身大踏步走向葛迪屍體。瑋琪慌忙起來,「我們什麼時候上路?」她問。 「一等我埋好這混帳。」 「我會準備就緒。」 若亞把葛迪踢落到坑裡,然後直視她。「我先把事情搞清楚,從現在開始直到丹佛為止 ,我仍得把你當男人看待,是不是?」 「沒錯。」 「很好。」他倒退一步。「那麼你來埋葬這個——」他蓄意頓了頓。「狗娘養的!」 「樂意之至。」 他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維奇,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還想伴手槍睡覺嗎?我一直擔心手槍會走火轟掉你的腦袋。」 瑋琪拔出槍閒閒地檢視槍管。他的問題別有所指,她不能輕視。「沒錯,我還是要這麼 做。倒不是我信不過你,」她聳聳肩。「我甚至還滿喜歡你的。」 她看著地面,以免她的眼神流露出感情來,一顆心怦怦地跳。她必須這麼說,以便有安 全感,免得他又起護花之心。「不過我很清楚男人會做出什麼事來,而你當然也是男人。你 敢碰我,我會把給你給殺了。」 瑋琪寧願自己是在三更半夜抵達如碧姨媽家,免行引起一陣騷動。她只想溜進去,跟伊 裡談談,再溜出來。雖然她知道這樣做十分無禮,她還是不想看到姨媽,因為一番好意的姨 媽會問個不停。至於面對莉莎呢,瑋琪連想都不敢想。這些話她都跟若亞說過,他只是客氣 地聆聽著,這陣子他做每件事情都是客客氣氣地。結果他卻逕自計劃在正午抵達。 瑋琪在姨媽宏偉的兩層維多利亞式建築前面下馬,卻對眼前富麗的宅邸視若無睹,只一 心想著屋裡的人會有何反應。她拍去衣衫上面的塵土,再幽怨的瞥若亞一眼,很慶幸他也不 怎麼光鮮,不知怎的他這幾天居然都沒有刮鬍子。 若亞一臉無辜狀。「我想我跟你一起太久了,維奇。」每次都故意強調她的名字。「也 不會看鍾了。」 「你故意的!」 「你可以在野外逗留十個小時。」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你以為我一見到姨媽和莉莎就會眼淚汪汪地想家,就 不會跟你一起到拉洛米堡去了。」 「不,」他柔聲說。「我個人很難想像你這種強悍的殺手會眼淚汪汪,維奇。」 她掉過頭去,不讓他看出他的話傷她有多深。他發現她是女人已經有三天了,三天來對 她執意著裝去追殺白約翰他都採取批判的態度,再加上他冷冷的口氣,她受到的傷害更深。 噢。他是讓她繼續扮演男人的角色——以一種報復的心態。他讓她自己撿柴生火、自己 去打獵煮食,一天趕十八小時的路。這些他一逕都是客客氣氣的,卻快把她逼瘋了。 但她已決心不理會他的態度。她只在乎找到白約翰。 「你最好言出必行,」她忿忿地說。「如果伊裡說你得讓我去——」 「別拿我的話唬我,你自己呢?你說過要丟下,一個人去的,記不記得?」 「那是在你發現……哦,算了。」她氣呼呼地走向前廊,若亞緊跟在後。她真想尖叫。 如果這個人當真是想惹火她,他顯然是成功了。他老是在距她不到兩尺之處。他也不碰她, 一次也沒有,但他也不太想給她喘息的機會。 但她忍住氣。伊裡會處理這一切的,一定的。至於莉莎呢,或許這樣也好。也許她會發 現姊姊真的有進展了。 她還沒來到台階,大門已經打開了。 一位年約四十的好看女子來到門廊,她身著簡單款式的鴿灰色衣裳,體形高大——比瑋 琪還高上一寸——一頭泛白的棕髮綁成辮子直垂到背後,她那對天藍色的眼睛打量這兩位來 客,以戒備而尊貴的口氣說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瑋琪摘下帽子。「是我啦,姨媽!」 如碧目瞪口呆。「孩子!」她喊了一聲,衝下台階來到瑋琪身邊。「你怎麼——」她以 手掩口。「你……」 「沒事,姨媽,我知道我的樣子很難看。」 「噢,親愛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呃,伊裡也曾事先告……我是說……噢,親愛的。 」她熱情地擁抱瑋琪。 「看到你平安回來,我真是開心。」 瑋琪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伊裡已經到多久了?」 「四天前才搭火車到的。」 「他又告訴你多少?」 如碧撇撇嘴。「如果你是指我是否還相信你們一起編的鬼話,我才沒有。」 瑋琪臉紅。「我很抱歉。」 如碧歎口氣。「我只是很高興你平安無事。」 「我……」瑋琪心跳加快。「莉莎……」 如碧眼神感傷了。「她還算怡然自得。」 瑋琪忍住淚,以免讓若亞得意。「伊裡呢?」她問。「他的腿還好吧?」 「很好。」如碧說。「好得嚷著要搬出去住,我常常跟他爭論不休,我才不會讓他住到 別的地方去呢。」 瑋琪注意到如碧已見到若亞。 「恕我失禮,」瑋琪說。「這位是伊裡的朋友季若亞。」 若亞摘下帽子。「女士,很高興認識您。」如碧的笑容很真誠,卻有點因惑。瑋琪這才 注意到長髮披肩的若亞倒很像印地安人。 「季先生,伊裡常提到你。」如碧說。「對你稱讚有加,但你跟我想像中並不相同。」 瑋琪冷哼一聲。「我也是這麼想。」見如碧眼中有驚慌,瑋琪連忙說道:「但他是個好 幫手,而且在我面前中規中矩,事實上——」她偷偷向他投以惡毒的目光。「他是十足的紳 士。」 若亞崩著一張臉。 瑋琪笑得好甜。 「老天!」如碧叫道。「對不起,你們倆一定是累壞了,我還在這裡嘮嘮叨叨,快進屋 裡去。」 若亞不動。「我想我要投宿客棧。」 「胡說,」如碧說。「不准你這麼說。」 「是啊!季先生,」瑋琪一逕和和氣氣的。「你不可到客棧投宿,要不然我馬上緊跟在 後。」 若亞皺眉頭,卻也不再爭辯。「請帶路吧。」 瑋琪如釋重負。如果若亞當真想溜走,她其實也無能為力。她只希望他一直有愧疚感及 責任感,至少等到他跟伊裡談過再說。 但她進屋子時心中仍忐忑不安。如碧領著他們走過一道幽暗的長廊,牆上掛了許多相片 ,大部分是丹佛早年的街景,但也有一些例外。 瑋琪在其中一張相片前面停下來。金色相框中是一張黑白相片,相片中的黑髮男子意興 風發,手搭著坐在前面嬌羞女子的邊上。是她父母親的結婚照。 「他們可真是一對璧人兒,不是嗎?」如碧悵惘地說。「我姊姊深愛你父親。」 「他們很幸福。」瑋琪掉過頭不忍多看,目光卻與若亞撞個正著,他那雙灰眼睛正好奇 而專注地打量她,看得她心頭怦怦跳。但那眼神隨即消失,瑋琪甚至想是否乃光影作祟。如 碧引他們來到客廳。 「請隨便坐。我去叫廚子準備茶點,我們——」 「我想先看伊裡,姨媽。」 「親愛的,伊裡在午睡呢,要不然我早就通知他說你們來了。」她微笑。「看到你們平 安無事,他一定會很開心。為了怕我擔心,他一直不敢流露擔憂之色,但我相信他也一定是 很擔心。」 「那麼我相信他一定不介意我們叫他起來。」瑋琪說道。她越快見過伊裡,就可早點出 發。 如碧笑意消失了。「瑋琪,你一副很急的樣子,為什麼不坐下來?」 瑋琪望向壁爐前舒服的座椅,卻沒有移動腳步。三個月前來過之後,這裡雅致的擺飾不 變。她站在那兒,感到污穢與笨拙——高雅的大鋼琴、大理石壁爐以及裝飾架上雅致的瓷器 。彩花地毯及條紋壁紙使客廳顯得分外清新可喜,正好與她陰鬱的心情形成對比。 「您的房子真雅致,女士。」若亞說。 「你過獎了。」如碧說。「我的運氣好,丹佛才剛開發時,我就在這兒開了家乾貨鋪, 現在已經開了許多家了。」 若亞揚揚眉,顯然是大表折服。 「你很意外女人可以做大事業?」瑋琪問。 「這陣子以來,」他不疾不徐。「我已不意外女人能做出什麼事來了。」 她聽出他有弦外之音,很不幸的,如碧也聽出來了。 「沒有什麼事吧,瑋琪?」 「沒事。姨媽,請你叫我維奇。」 如碧一臉懷疑。「可是維奇這個名字及……」 「太男性化?」若亞插嘴道。 瑋琪撇撇嘴。他們之間的敵意升高了。 幸好如碧換了個話題。「你和季先生有沒有打聽出傷害莉莎那些人的下落?」 瑋琪原想把葛迪的事告訴她,卻又不知伊裡已跟她說了多少,搞不好史威德兩人的事被 伊裡省略了。「我們聽說他們打算到拉洛米堡去。我們跟伊裡談過之後就要往那邊去……」 「噢,不可以這麼快!」如碧叫道。「你們才剛到,你得休息,看看你姊姊一…」 「不!」 如碧瞪大雙眼。 「你說莉莎沒有進展,」瑋琪連忙解釋道。「我去看她也沒用。」 「可是你一定想——」 「不。」 如碧絞著雙手,顯然很沮喪。 瑋琪開始以手梳過頭髮,卻又想起自己是在模仿若亞,就連忙停住。「對不住。」她實 在不想解釋真正的原因。「現在我就是無法面對她。那些人還逍遙法外,請你要諒解。」 「當然,親愛的。」雖然如碧顯然一點也不瞭解。「我去看看伊裡。我……你們要不要 洗把臉?廚房有洗手台。」 瑋琪本能地摸摸臉。臉上有厚厚的塵土。 如碧苦著一張臉。「我不是有意要侮辱你的。」 瑋琪走過去擁抱她。「我知道。沒關係的。謝謝你,她很想洗把臉。」 如碧感激地離去。 瑋琪轉頭看若亞。「你去不去?」 「你怕我趁你去洗臉時溜走?」 「我想你不會這麼做。」 「你對我這麼有信心,我很感動。」 她瞪他一眼,就走進廚房,見他也跟過來,這才放心了。她匆匆洗過手和臉。若亞在一 旁看她,她十分不自在。然後她讓到一旁換他洗。 「舒服多了,不是嗎?」他摸摸三天沒刮的鬍子。 「我……我想我姨媽家應該有刮鬍刀。」 「什麼?你想刮鬍子,維奇?」 她咬咬牙。「這一點也不好笑。我只是想你可能會想刮鬍子。」 他佯裝受到傷害。「你是說你不喜歡我的新鬍子?」 「你再長一臉鬍子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略盡地主之誼。」 他哈哈大笑,然後正色說道:「我是為了安全起見才留鬍子的,拉洛米堡會有很多人認 得我。」 「噢,這我倒沒想到。」 他聳聳肩。「你沒有必要想到,你又不是人人喊打的懦夫。」 瑋琪臉一紅。「我真希望你不要這樣說。」 「你有比較好聽的說法嗎?」 「我不是這個——該死!你非得跟我抬槓嗎?我們就不能假裝和好相處幾分鐘嗎?就算 不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我姨媽。她已經夠擔心了,現在還要擔心我跟你在一起的情況。」 他的跟睛閃過一道情素,但因稍縱即逝,她沒能看得真切。 若亞歎口氣。「你自己對你姨媽也好不到哪裡去,你不覺得嗎?」 他的口氣若有所指,聽得瑋琪一怔。她瞅著他,瞅著那雙既能冰冷也能火熱的眼睛,看 到他那同情的眼神,她真想放聲大哭。但她只走到窗口,遙望洛磯山脈。「我不想談她。」 「她關心你。」 「你以為我不知道?」 「坦白說,是的。我認為你根本不讓別人關心你。」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 她的頭靠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就是不要這樣。」她閉上雙眼。「天哪,我根本不該到 這兒來,白約翰那些人還逍遙法外。姨媽不可能瞭解我何以不敢面對莉莎。」 她聽到若亞走到她旁邊。她沒回頭。 「我很抱歉。」 她顫抖了一下。「抱歉什麼?」 「很多事。你和你姊姊無法回到你家農場,擠牛奶、烤麵包。」 她吁了口氣,「莉莎是烤麵包,我卻只會烤焦。」她轉過身,胳臂拂過他的胸前,她的 笑意隨即消失了。她沒想到他靠得這麼近。她心跳加快,便狠狠咽口氣,假裝冷靜地說道, 「你怎麼突然改變心境了?」 「這不是突然的。」他搖搖頭,彷彿說了自己原本無聲說的話。「我知道這三天來對你 百般刁難,但我有我的理由。」 他的臉距她才不過十寸。她可以看清他的每根鬍渣,「我騙了你。」她說。「所以你想 報復。」他的嘴唇好豐潤,牙齒潔白完美。他左眼下方原來有一個小小的疤,她倒從沒有注 意過。 「不,不是這樣。剛剛開始可能是,可是……」他理理蓬亂的發。「哼,你想知道我為 何故意刁難你?」 「是的。」 「因為我想不擇手段阻止你再做這種傻事,我要你跟你姊姊及伊裡在一起。讓我去追捕 白約翰,為了我們兩。」 瑋琪腦中響起了警鐘,但她不加理會。她已迷失在這雙眼眸當中,好專注、她灼熱。不 知自動地她感覺他似乎想吻她,但這太荒唐了。可是……她發誓這雙眼睛…… 夠了!她暗罵自己。「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她吃力地說道。「我發過哲,不能違北 誓言。」 「你姊姊不會要你達成這麼危險的誓言。」 「我自己要達成。」 若亞突然詛咒一聲,抓住她的胳臂搖撼她。「你難道不明白嗎?」他咬牙說道。「我不 希望雙手沾滿你的血。」 瑋琪大駭,拚命掙脫。「我叫你別碰我的!」 他更激動了。「為什麼?因為你會殺了我?你不希望看到我死,沒有我,你的復仇計劃 就泡湯了。」 「你好放肆!」 「是嗎?」他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甜心,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的心跳加快。他怎麼時而體貼、時而暴戾,她怎麼會把他的眼神看作是熱情。顯然若 亞對她的唯一感覺是忿怒。他當真很氣她硬要跟他到拉洛米堡去?還是有別的事? 「或許不是因為我。」她自言自語道。「或許你關切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你自己的, 或者說是你那該死的自尊心。」 他眨眨眼,一臉不解。「什麼?」 「進入拉洛米堡就是進入你的夢魘。你不希望我目睹別人歡迎你的盛況。」 他的眼神出奇的冷。「你都想出來了,是不是?可是你錯了,維奇。我該死的自尊與此 無關。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冷笑一聲。「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自尊心了。從軍方當著全團士 兵的面摘掉我的勳章那天起,我就已經沒有自尊心,從唐中校折斷我的劍丟在地上那天起, 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在發抖,當初屈辱的回憶如此鮮明,連她都感受到了。然後他搖搖頭,知道自己說太 多了。他冷冷地轉身走到廚房另一邊。 瑋琪良久動彈不得,她不敢動,深怕一動膝蓋就會發軟。她從未像現在這般被別人的痛 苦所淹沒。她好想走過去安慰他。 但她知道這樣做只會使他誤以為她在憐憫他,所以她只好靜靜地等著,等他平靜下來。 她清清喉嚨。若亞一怔,卻沒有回過頭來。他大慨以為她會去表示同情。 「不知姨媽怎麼去了這麼久,」她輕鬆的口氣聽在自己耳中都覺得假假的。「或許我們 該——」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如碧挑這時候進來。「伊裡等不及要看看你們倆,不過當然他 要先梳洗一下才見得了人,他還穿著睡衣……」如碧嘮嘮叨叨地說下去,但瑋琪沒在聽。她 正注視著若亞。 如碧走進來時,他已轉過身來。屈辱已消失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決心。她的心一 沉。伊裡和她的意見都改變不了他。他要到拉洛米堡去,而且絕不會帶她行。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十六章】 瑋琪差點讓步。他們再爭辯也沒用。若亞已經下定決心了,她根本沒法子改變他的心意 。看來她是得另覓嚮導了。丹佛人口眾多,要找一個應該不難。 然後她又著急起來。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可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而若亞 則早已兼程趕往拉洛米堡了。此外,她怎麼有辦法另找一個能瞭解她復仇心切的人?當然她 又得重新面對對方不知她是女兒身的尷尬。 一想到有若亞之外的男人看到她赤身露體在發抖,她就畏縮不前。 該死!真實的情況是她根本不想另外找一個嚮導,儘管她很不願承認,她就只要若亞。 因為他槍法好,他恨白約翰,而且他已經知道她是女人。 此外,她心中略帶甜意地想道,若亞是她的朋友,她喜歡這個混帳東西,至少大部分時 都是如此。 他們來到伊裡房門口時,她偷偷瞄若亞一眼。這種時候她就不肯定自己是否喜歡他了。 他的樣子很自大,顯然認為伊裡會支持他的計劃。哼,沒這麼簡單,她想道。她才沒這麼容 易擺脫。她挺直背脊等著。如碧敲門。 「進來。」熟悉的聲音傳來。 如碧還沒完全打開門,瑋琪已衝了進去。她意外地發現魁梧的伊裡坐在精緻的床上,背 部及腳邊墊了幾個蕾絲靠枕,身著鹿皮的他競頗怡然自得。房裡各式花俏的擺飾——布娃娃 及花朵等等——十分有女人味,而伊裡卻為室內憑添一股男子氣概。 但瑋琪也無暇細顧。她大踏步來到床邊。「能看到你真好,伊裡。」她口氣簡短。 伊裡笑笑,望望她,又望望若亞,顯然看得出來兩個人氣氛有點僵。「上回你有這種表 情的時候,是發現你靴子中有條響尾蛇。」 「是嗎?」她說。 若亞也跟過來。「我想跟你談談。老頭。」 「不成!」瑋琪柳眉倒豎。「有什麼話大家當面講清楚。」 「老天爺!」伊裡拍拍大腿,呵呵笑著。「我知道你們會有口角,卻沒想到是這種情況 。」 他又呵呵笑,瑋琪則氣呼呼地。 「你花了多久時間才發現她的小秘密,若亞?」伊裡問道。「五分鐘?十分鐘?」 「過了一個星期他才發現。」瑋琪咬牙說道。「而且是我出了紕漏才發現的。」 伊裡低低吹聲口哨。「一個星期?萬人迷的季若亞?這未免有損你的威名吧?」 若亞蹙眉。瑋琪不想告訴伊裡說他戳到若亞痛處了。 「我們私下談。」若亞又說道。 「你想丟下我!」瑋琪忿忿不平。「不行——」 「瑋琪,拜託,」如碧不安地打岔道。「我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你們三 個是……同事之類的。」 瑋琪暗暗叫苦。她竟忘了如碧也在場。 「對不起,姨媽,我……這很難解釋。我們……呃。我和若亞——」 「你外甥女和我是朋友,」若亞打岔道。他的肯定令瑋琪吃驚,卻也令她大為感動。可 是接著他卻說道:「只不過我的朋友,」她怎麼覺得他像在詛咒。「一點也不知道怎樣才是 對她最好。」 「有時候朋友不明白自己在胡扯什麼。」瑋琪反擊道。「要不是葛迪害自己送命,要不 是我掉到河裡,你也不會——」 「有人死了?」如碧一驚。 「說得好,維奇。」若亞很得意。 瑋琪簡短地把經過說一遍。「後來他淹死了,怪不了任何人。」 如碧瞪著伊裡。「伊裡,你說我外甥女有前軍官陪伴,他會追殺害死我姊夫的人。」 瑋琪冷哼一聲。「那位前軍官就是季若亞。」 「阿們。」若亞說。 「如碧小姐,這是我的不對。」伊裡說。「我沒勇氣告訴你瑋琪自行去追殺歹徒,為了 讓你放心,我才說有人照顧她。」 「錯不在這裡,姨媽,」瑋琪說道。「錯在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決定的,我知道你很 難理解——」 「這倒也未必。」如碧柔聲說道。「初來此地的那些年,我都告訴大家我丈夫在東部, 定期寄錢給我並遙控生意。倒不是說你的情況跟我的類似,不過相信我,我能理解在男人主 宰的世界中要有所作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謝謝你的諒解。」瑋琪向若亞投以勝利的目光。他只是搖頭,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 說是失望。 「別急,親愛的,」如碧輕輕斥責她。「我說我能理解,卻沒說我贊成,你已經失去這 麼多了,所以,追捕人的事就……交給男人去做吧。」 瑋琪開始來回踱步。「我不能這麼做,我曾發過誓,我決心完成。」 「如果你因此喪失性命,莉莎於心何忍?」 「反正她也不會知道!」 「她會慢慢好轉,我知道的,你突然回來,她可能會……」 「不!」 如碧長歎一聲。「很好,我就把事情交給你的朋友處理,反正我也該做飯給莉莎吃了。 」如碧走向門口,又停下腳步。「我再問你一件事好嗎?在你內心深處哪一個比較重要,莉 莎的復元還是你的報仇?」 瑋琪眼中噙著淚,卻只把忿怒的話往肚裡吞。她背對姨媽,一言不發,直到如碧離去。 「我想還是無法真正理解,」她走到伊裡旁邊。「當時她不在場。可是你會理解,對不 對?你看到了,你看到那些人的獸行,求求你,求求你叫若亞別丟下我。」 伊裡傷感而同情地瞅著她,然後搖搖頭。 瑋琪這才真正嘗到失敗的滋咪。她氣呼呼地走向若亞。 「不成,你沒這個權利,我已一再向你證明過了,我槍法很準——」 「不過我還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瑋琪又淚水盈眶了。「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告訴過你——」他語帶嚴峻。「我不希望又一條人命斷送在我手裡。」 「你騙人!李維奇也沒害你良心不守,你是因為我是女的,對不對?」 「這件事已與你無關了。留在這裡替你家人做菜,這是你的地方。」 她像挨了一巴掌似的。他那嘲弄的口氣使她建立的信心瓦解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她哭著跑了出去。 瑋琪走了之後,房裡氣氛更凝重了。若亞心想自己該上馬離去,永不回頭,但他只是走 到最近的窗口眺望遠山,靜默不語。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伊裡。「你要不要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若亞沒有回頭。「你自己看。」 「我看到的是你虧待一個我很疼愛的女孩。」 「問題就在這兒,『女孩』,」他走到床邊。「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她叫我別說。」 「這不成理由。」 「她原想先向你證明她有本事再告訴你,但又改變初衷。」 「為什麼?」 「我不肯定,不過我想跟你們倆在酒店發生的事情有關。」 若亞的心絞痛一下。「我把她哧壞了。」 「或許吧。也或許是因為你提醒她是——」他頓了頓。「算了。」 「在農場出事之前她是什麼樣子?」 伊裡的笑容中帶著感傷。「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快樂、隨和,滿腦子浪漫的夢想。」 「浪漫?」 「典型的少女情懷。白馬王子之類的。哇,她可真是標緻,一頭烏溜溜的長髮直垂到腰 際,她剪掉長髮那天我的心都要碎了。」他搖搖頭。「你會喜歡她的。」 「現在我就很喜歡她。」他毫不猶豫地說。她的精神、她的脾氣、她的勇氣。他油然想 起她玉體裸裎的那一幕,又詛咒一聲拋開這個念頭。 「你已經跟她在一起一個多星期了,你該明白她的誓言對她而言有多重要。」 「三個歹徒已經死了。」 「另外還有三個。」 「你是說你贊成她的計劃?」 「我一直都不贊成,不過我能理解,我想你也能。她已犧牲這麼多,為的就是復仇,你 只因為她是女人就不肯帶她同往?」 「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伊裡不解地蹙眉。若亞也怪不得他,他自己還不是十分因惑?自從發現瑋琪的小秘密之 後,他還沒整理出思緒來。 「我只知道槍戰時如果她在場,我就無法全神貫注。就會害我們倆都送命。」 伊裡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老天,她害你魂不守舍,自己卻仍一點也不知道 。」 「不成!」若亞連忙說道。「我才不會讓她知道。我只是說她是女人,我會擔心她的安 危。」 「我這麼說吧:她是女人不成問題,卻也是一大問題。」伊裡冷哼一聲。「瑋琪說的沒 錯,你是在騙人。只不過不知你在騙她還是騙自己。」 若亞崩著一張臉。「好吧,」他說。「你要我說難聽的實話?我要她,我要跟她上床, 就這麼簡單。」 伊裡迷著眼睛,冷冷說道:「或許我該去檢查聽力。剛剛我一定是聽錯了。」 「我想要她。我心裡因為想要她而睡不著,如果她跟我去,我會佔有她。」 「你是說你不管她的看法?」 若亞不答。 「算你好運,我腿傷還沒完全好。」伊裡咬牙說道。 「如果我下得了床,我會扭斷你的脖子。你居然敢這樣談論她,她受的罪已經夠多了。 老天,我以為我很瞭解你,以為你有榮譽感,重視對朋友的承諾。」 「你去當『她』的朋友,千萬叫她別跟著我。」說完若亞便走了出去,砰一聲關上門。 他站在走廊發抖,氣自己對伊裡這麼壞。但他別無選擇。如果瑋琪仍不死心,至少還有伊裡 攔住她。」 他走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有扇房門是敞開的,裡頭傳出女人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 是瑋琪的,另一個他認不出來,很細、很好聽,是年青的聲音。卻像小孩子一般。 若亞叫自己快走,他不想再跟她發生口角。如果他直接走,她就沒有機會跟著他。這個 決定很殘酷,卻是必要的。 可是一想到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他又不希望她恨他一輩子。他走過去,探頭進去看。 瑋琪坐在床沿,背對著他,低著頭,肩膀在發顫,他就知道她是在哭。她正握著床上一個纖 弱女子的手。那女子約二十五,懷裡卻抱著個布娃娃。 「好漂亮的娃娃。」莉莎說。 若亞清清喉嚨。瑋琪一怔,飛快拭去臉上的淚,這才站起來轉過身。她忿怒的眼神令他 心動。 「我要走了。」他努力使自己面無表情。 「你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我會逮著白約翰,你別擔心。」 她一臉不屑。「對不起,我要去看看如碧姨媽的午餐弄好了沒有。」她走過他身邊。 「瑋琪?」 她停下來。 「你……呃,保重,好嗎?」 她瞪他一眼。「去死吧!」說完她便走了。 若亞站在那兒,心中十分落寞。但他相信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漂亮的娃娃。」莉莎又說道。 若亞又被拉回現實來,這才明白莉落正舉起娃娃給他看。 「是啊,好漂亮。」他望望門口。他該把瑋琪叫回來嗎? 「你可以抱抱。」莉莎害羞地說。 「真的?」若亞笨拙地坐在床邊,抱起早已破敗的布娃娃。「她叫什麼名字?」 「佳佳。」莉莎以怡然恬靜的目光打量他。 「我叫若亞,我是……你妹妹的朋友。」 莉莎眼睛濕潤了。「瑋琪不在家,瑋琪迷路了。」 「不,不,她在,她下樓去了,她馬上就回來。」 「瑋琪迷路了。」一滴淚滑下她的臉龐。 若亞自己也跟眶發熱。或許莉莎的話很有道理。「我不希望擔心瑋琪,她會留在這裡, 協助你復元。」 「瑋琪傷心。」 「是的,瑋琪很傷心,因為你沒有好轉。她希望你快快好,莉莎。」他執起她的手握著 。「你做得到嗎?」 「壞人傷害爸爸、傷害我。」 「我知道,可是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甜心,我發誓。」他把布娃娃放下,熱切地說。 「你已不再是小女孩了,我也不想把你當作是小女孩看待,瑋琪有時候會談到你,在她不生 我的氣的時候。我知道你結婚了,你丈夫去世了。」 莉莎的下唇在顫抖。 「有時候人生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對不對?」他不知逼她是否為明智之舉,但他看出 她眼中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神智,便又說下去:「你碰過最好的男人,也碰過最壞的男人。如 果我能讓你不再傷痛,我會樂意去做,可是我也很自私,我希望瑋琪也不再傷痛。她很痛苦 ,認為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所以你才要快快好,你明白嗎?」他很專注,竟沒注意到有人 站在門口。 「瑋琪很想你,莉莎,她需要你。」他絞盡腦汁想說任何她聽得進腦子的話。「或許你 可以教她做菜,她說你很會做菜。」 莉莎微笑。 「瑋琪根本不會做菜,對不對?如果你不好起來,總有一天她會毒死她的如意郎君。」 「瑋琪……需要我。」 「是的。」他的聲音發顫。「她需要你。」 莉莎的手搭在若亞肩上。 「老天。」是瑋琪的聲音。 若亞一怔,轉過頭去。鬆開了莉莎的手。她站在門口多久了? 「她聽得懂你的話,」她十分驚訝。「她在跟你說話。」 他有點擔心,深怕瑋琪已經看出他這一向的用意。他站了起來。「我只是說些她想聽的 話。」 「莉莎?」瑋琪湊近她。「莉莎,親愛的……」 「若亞……人很好。」 「是的。」淚水潸然滑落。「他人很好。」她以脆弱的大眼睛瞅著他。 「我得走了。如果找到白約翰,我會通知他。」若來走向門口。 瑋琪抓住他的胳臂,他停了下來。 「以前的事很抱歉,」她說。「我知道你只是在擔心我。」 「別太自以為是。」這句話聽在他耳中都是空洞洞的。 「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求求你好嗎?」她緊抓住他,哀求著。 噢,老天,她當真這麼天真嗎?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此時他只想擁她人懷,親吻 她:找個僻靜的地方跟她做愛。 這時他才明白他為何流連不去。不是為了確定她不會恨他,而是要確定她當會恨他,恨 他恨得不會緊跟著他,不會讓他…… 「你敢跟我,你會一輩子後悔。」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他冷笑。「當初我們是朋友,但如今知道你是女人,而我又是男人,我只對一種關係有 興趣。」 她震駭萬分。「你想哧我?」 「我只想告訴你人生的真實面。」 「你騙人!你不會傷害我,你不像白約翰他們。」 「噢,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他的指尖拂過她的臉。「我保證。」 她氣忿地打掉他的手。「你好大膽!你太噁心了!」 「相信我的話。」他轉身走了出去。 若亞走了之後,瑋琪站在莉莎房門口顫抖,良久良久。她原本很敬畏他能深入莉莎心田 ,但後來他又直視瑋琪並威脅她。 我只對一種關係有興趣。 她戰慄不已。他怎麼會說這種話?這一點道理也沒有。她不是那種可以引發他性慾的女 人。她見過他喜歡的女人,就跟貝兒一樣——胸部飽滿、身材嬌小、愛嗲聲撒嬌。這些標準 瑋琪沒有一樣符合。 但當初在隨緣酒店他也曾擁她人懷,喃喃說著一些悵惘感傷的話。那時他對她深深感到 入迷,或者說是對那位酒吧女郎著迷。 她感到心痛。她心痛是因為她把他當朋友。他該死,居然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感受。她長 歎一聲,走到窗口。方纔她目送他策馬遠去,他卻沒有回頭看一眼。 她的心絞痛一下。她該生氣的,但她只是感到萬分落寞。 她扭頭看姊姊,見姊姊又在玩娃娃,不同得苦澀地笑笑。「今天你的世界很有誘惑力, 莉莎,」瑋琪喃喃說道。「沒有人會傷害你。」 如果事情完全不同,她的生活會是如何?如果大屠殺沒有發生,如果農場沒有遭襲,如 果若亞如白馬王子一般來到她的世界——送她花,帶她參加舞會,念詩給她聽…… 該死!若亞有什麼了不起的?居然害她心痛? 可是她知道原因。雖然她一再否認,但她很清楚自己是愛上他了。他們瑟縮在岩石背後 等待葛迪那夜她就知道了。 她閉上雙眼。她有勇氣去追若亞,但她有勇氣追求愛情嗎? 她的心境更加悲涼了。她轉身走到姊姊床邊。「莉莎,我的心好亂。」她坐在床沿。「 我真希望我有大姊姊可以跟我說話。」 「瑋琪迷路了。」莉莎摸著布娃娃的頭。 瑋琪瞅著她,幾乎不敢呼吸。莉莎當真是在跟她說話嗎?她小心翼翼地說:「是的,我 感覺迷路了。」 「我一直在很遠的地方。」 「是的。」 莉莎的下唇在顫抖,淚水滑落蒼白的臉龐。「爸爸死了。」 瑋琪心跳加快。「是的。」 「對不起,瑋琪我不該走掉的,我該照顧你才對。」莉莎仍在看著她的布娃娃。 「你做得很好。」 「你照顧我,帶我到這裡來。」 「你記得?」 「坐火車,如碧姨媽,她很高,跟你一樣,還有爸爸。他現在跟媽媽在一起了,還有艾 佛。他們有時候會跟我說話。」 瑋琪咬著下唇,但莉莎似乎對跟鬼魂談話一事不以為忤,反倒十分安慰。 「那些人,」莉莎的聲音顫抖。「那些壞人……」 瑋琪抓住她的手。「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保證。」 莉莎放鬆了些,皺著眉頭想事情。「那個好人也是這麼說的。」 「若亞?」 「若亞。是的,他人很好。」 「是的,很好。」瑋琪也哽咽了。 「他是你的心上人?」 瑋琪瞪大眼睛。「你怎麼會這麼想?」 「爸爸說你有心上人,那人不像貝吉姆那麼沒骨氣。」瑋琪心跳好快。這怎麼可能? 「若亞……若亞只是在幫我。」這好奇怪。莉莎一直在跟她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他是伊裡的朋友。」 「他在幫你抓那些人,對不對?」 瑋琪點點頭。 「可是他現在是一個人了。」莉莎又說道。「那天早上我也不希望艾佛一個人打獵,你 記得嗎?我想阻止他。我該阻止他的。」 瑋琪心中又有了不祥的預感,就跟當初農場出事那天早上一樣。我該阻止他的。她想的 不是艾佛,而是若亞。 我該阻止他的。 「瑋琪,你沒事吧?」莉莎的眼睛頭一次有了神采,她已不再看布娃娃,而是盯著瑋琪 睢。 「我沒事。」瑋琪撒謊。 「你的頭髮怎麼了?」 瑋琪一下沒會過意來。「我……我討厭一天到晚要梳頭。」她心亂如麻。她突然確定如 果不去追若亞,她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因為他要死了。 倒不是因為白約翰槍法較好,而是因為若亞根本不想活下去。 「瑋琪,」莉莎喃喃說道。「我好害怕。」 「我也是。」瑋琪坐在床沿發抖。她該怎麼辦?她得去追若亞。但她怎麼忍心拋下姊姊 ?特別是現在她姊姊有起色? 如碧端著午餐進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如碧姨媽。」莉莎說道。 如碧呆若木雞。「老天。」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莉莎慢慢地從繭中的世界走出來。儘管她幾個月來活在虛幻世界中, 對真實的事件倒是知道不少,如碧和瑋琪大為驚異。 「現在我想起來了!」莉莎望著瑋琪。「我記得有天晚上你剪掉長髮佩上槍。我好想出 來,好想跟你說話。我知道你在責怪自己,可是我無法讓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必感抱歉,」瑋琪說道。「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千萬不可以這樣說!」莉莎哭道。「爸爸不怪你,我也一樣。」 瑋琪跪在床邊。「莉莎,我在逃避,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那些裝扮和行徑,我逃避是因 為我不忍看到你,以免想起……」 「噓,別說了。」莉莎將她擁人懷中。「沒事的,我們會否極泰來的。」 「我很高興你回來了,莉莎。」瑋琪心亂如麻,一則以喜,一則以悲。「我好想跟你在 一起。可是……」 「你擔心若亞。」 「他有生命危險。」 「我瞭解。我也會不顧一切去救艾佛。」 「可是瑋琪,」如碧打岔道。「你不能一個人去追他。」 「若亞很痛苦。我很擔心重回傷心地的若亞無法集中精神對付自約翰,他可能會因此送 命。」 「你在那裡他就更不能集中精神了。」莉莎說道。 「此話怎講?」 「他很鍾愛你,我可以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來。他可能希望你留在這裡,以確保你平安無 事。」 「我倒不認為他『鍾愛』我……」她停頓下來。 平安無事。 原來若亞處處處與她作對是為她著想。「對不起,」瑋琪說道。「我需要去見伊裡,問 清楚往拉洛米堡的路。」 瑋琪暗罵一聲,勒馬停住。已近薄暮時分,她在丹佛北方一條黃土大路上。她猜想若亞 至少領先她兩個時辰,如此一來她不可能在天黑前趕上他。 四個小時前她衝至伊裡房內。伊裡對於她的決定不太熱情,甚至有點發火。 「若亞這人情緒起伏很大,」伊裡握拳說道。「你最好離他遠些。」 「我不能這麼做。他需要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需要什麼。」 她咽口氣,直視伊裡。「說不定我知道。」 他瞅著她。「當初我不該找他來的。你姊姊需要你,讓若亞去對付白約翰。」 「這跟白約翰無關。跟若亞有關,跟我有關。我愛他,我想他對我或許也有感覺。」 「是啊,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伊裡老實不客氣。 「所以你才不能去找他。」 「若亞絕不會傷害我。」 「或許他不是有意如此,」伊裡說道。「但他這三年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如今要回到拉 洛米堡……」他搖搖頭。「我想了就心寒。當年的情景你沒看見,大屠殺、軍法審判。他這 人自尊心很強,他們剝奪了他的一切。」 「所以他更不能一個人回去。」 「該死!我在擔心你。他不是以前的季若亞。」 「我們倆不都也變了,這都是拜白約翰之賜。可是你不也說過本性是不會變的?」 「說不定是我說錯了。」 「我不相信,你一定也不相信。」 伊內心似乎在掙扎著。儘管他有所懷疑,對於若亞他仍是有朋友道義在。 她走到床邊執起他粗糙的大手。「我要你想想當初你何以會把若亞找來。那是因為你們 情同父子,不是嗎?」 伊裡不答。 「也因為你希望藉著找到白約翰而使他東山再起。」 伊裡閉上雙眼。「我是愛他。或許我不讓你去追他有部分原因在此。我在保護他,免得 他犯下遺憾終生的大錯。」 「如果我不去追他,我才會遺憾終生。」瑋琪傾身親吻伊裡的臉頰。「幫幫我吧,求求 你。」 伊裡十分不情願地指出往拉洛米堡的路。等他說完,她轉身要走,卻瞥見伊裡挑剔地打 量她。「幹麼?」 「我注意到你現在即使是男裝也不像男人了。」 她一怔。「什麼意思?」 「現在你的女扮男裝比較唬不了人了。」 瑋琪摸摸臉和頭髮。「我只是沒戴帽子罷了。」 「哼,才不是。你有點變了,或許是你的眼神吧。眼神不同了。你內心裡的小女子想出 來。」 瑋琪想了想柔聲道:「或許若亞可以放她出來。」 而如今黃昏時分,她在通往拉洛米堡的路上,風塵僕僕地趕路,希望能快快趕上他。若 亞並無特意隱藏足跡,一直沿著大路前進。她很慶幸路上車馬稀少,不至於覆蓋他的足跡, 因為他一直沿著路的邊緣前進,其他車馬則走路中央。看起來他像故意留下蹤跡讓人追蹤似 的。 她的心跳飛快。真的是這樣嗎? 她直到天黑得看不清才紮營,因為她不希望與他失之交臂。她午後便啃牛肉乾吃,心裡 好寂寞,也有點害怕。心中一再回想這四天來的路程,從清晨趕到黃昏,一直趕不上若亞, 卻也沒有落後太多。他簡直是在跟她鬧似的,跟她保持距離,卻也小心不讓她跟去。 到了第五天她受夠了。她推算他們明天應該可以抵達拉洛米堡,她不能讓若亞一個人進 去。今晚即使是天黑她也要趕路。 她檢視足跡,他只領先不到兩個小時了。她的心怦怦地跳。兩個小時之內她就可以看到 他了。她毅然吸口氣,重新上了馬背,策馬向前。她忍不住要想像他見到她時的反應。他一 定會很生氣,這是當然的,至少是假裝生氣。但一等他氣消了,他肯讓她跟著他嗎?他有沒 有想她? 兩個小時過去了。一路上瑋琪頻頻下馬擦火柴檢視地面。她發現他轉向東方的一個楊柳 樹林。她聽到涓涓水流聲,定睛望去,看到樹林間有橘紅色的火光。 她的心跳加。若亞在距她不到兩百碼的地方,她只消移動腳步走過去便成。那麼她的雙 腳怎麼不聽使喚呢? 她四下張望,注意到幾個適合紮營的地點。明天面對他不是比較她嗎? 但她決心不要懦弱不前。 她昂首挺胸,策馬上前。她無意悄悄過去,免得害若亞哧一大跳,以為她是敵非友。 因此當她並沒有看到他已知道有人接近的信號時,就頗為訝異。她在火光圈外停下來, 將馬拴好,定神細看之後,不由得雙手握拳。 若亞在火邊仰躺著。大聲打著呼,帽沿壓得低低的,蓋住了眼睛。他的右手邊是空空的 酒瓶。 他喝醉了,爛醉如泥。 她站在那兒瞅著他。想按捺油然而生的失望之情。他真該死!她大剌刺走過去,踢他的 靴子一腳。「又想淹沒噩夢了?」 他驚醒過來,伸手想拿槍,卻稍嫌太慢。但他隨即看出來者是何人,便掙扎地坐起來。 按住太陽穴。「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找你。」 「你找到了,現在滾回你姨媽家去。」 「不要。」 他罵了一連串粗話,卻害自己頭疼不已。「該死!滾開。」 「我要跟你去追捕白約翰。」她一板一眼地說道。 「我說過,」他有點口齒不清。「我會去抓他,提他的人頭去見你,不過我要自己一個 人去。」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知道他還活著。」 「錯了,他一定會想辦法讓我知道。」 「這也沒關係。我不是因為他才跟著你,是因為你。」 他冷笑。「一定是被我那些話誘惑了。」 「不要這樣。」 「很對不起。」他假意舉起酒瓶致敬。「敬維奇一杯。」他諷刺地說道。「請恕我不站 起來,反正你也不喜歡我把你當淑女看待,對不對?」 「或許我已經改變心意了。」她的心跳得好快。他難道不明白這對她而言有多困難嗎? 他一躍而起,略略搖了一下,佈滿血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我要說幾遍你才明白? 」他怒聲說道。「我不要你跟著我,我要……」他咽口氣。「我要你走出我的生命。」 瑋琪在發抖。「如果你不希望我跟著你,為什麼要讓我輕易找到你?」 「這是往北唯一的一條路……」他聳聳肩。 他在撒謊,但她沒有追問。他的心比她亂。她已來到龍穴,現在才明白這條龍有多危險 又難以預測。她注意到他衣衫不整,襯衫整個敞開,醉醺醺的,跟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差好 多。但她心中仍相信他只是顧意想趕她走,好讓他獨自去面對白約翰——以及拉洛米堡的冤 魂。 可是當初她不也看錯貝吉姆和柯瓦尼了嗎?這回她難道不會也看錯了人嗎?不,她想著 ,她對若亞認識夠深,因為他們曾朝夕相處、唇齒相依過。她曾看過他各種情緒反應。她不 可能會看錯人的。 她愛他,要是看錯人,她一定會心痛欲絕。 她決定孤注一擲。「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吧?」她真想說她愛他,但她只說:「我在擔 心你,怕你因為沒有我在旁邊而白白送命。」 他冷哼一聲。「沒有你我都好端端地過了三十年,再花三秒鐘殺白約翰應該沒問題。」 「該死!若亞,你聽我說,農場出事那天早上我有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又回來了,你 需要我協助對付白約翰。」 他看著地面。「我根本不需要你。」 她的心跳急促。「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他照做了。 瑋琪吸了口氣,鼓足勇氣。「你吃過東西沒有?」 他冷笑。「你要煮東西給我吃?不,謝了,我寧願啃樹皮。」 她微笑。「你叫莉莎教我做菜的。」 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她現在怎樣了?」 「好多了,多虧你幫忙。」 「我什麼也沒做。」 「或許你是撞上適當時機。我很感謝。」 他很不自在地挪動身子。「不管用的,隨便你怎麼拍馬屁,我都不會讓你跟我去。太危 險了。」 「以前也危險,只不過現在你知道我是女的。」 「所以才危險。」 「因為我是女人?」 「因為我知道你是女人。」 那雙眼睛似乎在愛撫著她。她好半晌才開了口。「為什麼?」 「這你該明白。」 她直視他炯炯的目光。「我來是想協助你對付姓白的,不過另外有個理由。」她深深吸 口氣。「我來,是因為我……關心你,這難道不對嗎?」 他又冷笑了。「不對?當然不是怠忽職守的軍人和懦夫,怎麼會不對呢?」 「你才不是,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噢,我在乎,我太在乎了……」他突然一怔。「該死,我不要你在這裡。」 「我想你心中很想要我在這裡。」 在那剎那間,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出這句話的真實性,但他隨即眼眉低垂,等他再抬眼, 跟神又變冷峻了。他不屑地瞄她一眼,走到鞍袋那邊取出一瓶酒。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他的聲音好美,太柔了。「我就告訴你,以免我們之間有誤 解。」他咬掉瓶栓,吐在地上,一雙眼睛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 瑋琪不自覺地倒退一步。 「我要你脫光衣服,壓在我身體下面蠕動。」 瑋琪大吃一驚,感到自己被擊潰了。她可以容忍他的殘暴,可是現在不行,這件事上面 不行。 「我一天到晚在想這件事,想著進到你身體裡面是什麼感覺。」他喝了一口酒。「我要 的就是性,跟你一起。」他脫掉襯衫拋在地上。「你要不要跟我性交呢?來吧,一定很美妙 ,我保證。」 他在作戲,一定是的。「我不怕你。」 「你該怕我,小女孩。」 「不,你只是希望趕我走,你想哧我,這不管用的。」 「我確定?」他向前一步。 瑋琪不肯後退。「或許……我不介意你吻我。」 「一個吻打發不了我。」 他瞅著她。她可以看見他眼中的飢渴。「說話要謹慎。」 「我已經厭倦謹慎了。」她昂起下巴。「我……我要你吻我。」 他閉上雙眼。這不成。他早知道她在追蹤他,每天都在祈禱她會掉頭回去。但她人已到 這兒了,而且都逼得他快要瘋狂。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刻,唾手可得。但是代價太高了,他 沒權利這麼做。 他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及榮譽心。如果哧不走她,他可以跟她講道理。「瑋琪,這是不對 的,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不想要我?」 「哼,我是想要,但慾望和佔有完全是兩回事,你不是那種讓男人一夜風流就算了的女 人……」 「我……我知道我不像貝兒。」 他詛咒了一連串。「你不明白,像我這種男人只配找貝兒那種女人,你配得上更好的男 人。」 「沒錯,」她靠近他。「我配得上最好的男人——人。」 「不可以。」季亞的聲音緊繃。 「可以。」她怯怯地抬手,指尖拂過他的胸膛。 他呻吟一聲,強行忍住慾火。「我會帶你到拉洛米鎮上,我一個人進入堡壘中。」他說 道。「你可以在鎮上等我回來,然後我們就把這一切忘掉。」 「我不想忘記。那些歹徒傷害我姊姊——我想忘記的是他們。告訴我當女人的感受是怎 樣,當你的女人,我不想再害怕了。」 去他的榮譽心!他詛咒一聲,一把抱住她。他聽到她一驚,呻吟著,也感覺她柔軟的胸 脯貼著他。她偎在他懷中,好似要融化了。他低頭吻她——飢渴、灼熱、溫柔、甜美的吻。 他慾火中燒。 「噢,若亞,我就知道你在乎,我就知道。」 他抬手撫摸她的短髮。「讓我一親芳澤吧。」他分開她的嘴,以舌頭挑逗她。「好甜美 ,我就知道。」這個吻像迷藥一般,飲之即醉。他伸手撫摸她的乳房。他原以為她會退開, 但她沒有。他就動手解她的鈕扣,匆忙地、急切地。他們一起跪在草地上。 他伸著手掀開她的襯衫,看見裡頭還有胸衣。他抬眼看她,她眼中有信任、有希望,還 有別的情愫。 「我就是要這個,噢,若亞,我愛你。」 他愣在那兒,像挨了一巴掌似的。她當然會認為她愛他。瑋琪這種女人不會因為一夜風 流而獻身給男人的。噢,天哪,他真是個大傻瓜。 「這跟愛情無關。」他得逼她離開此地。 「我不相信,你剛才說的話……」 「只不過是女人就喜歡。」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十八章】 濕冷的布貼在瑋琪額頭,她幽幽醒轉。她試圖回想自己是怎麼會頭疼得厲害的,卻怎麼 也想不起來,睜開她的眼睛,這才放心了些,她想把布推開。 「不要動,好好躺著。」 一個聲音。是他的聲音。溫柔又關切。是若亞。他在照顧她。她笑了笑。他真是心地太 好了,她得謝謝他。不過有件事她得先想起來。跟若亞有關的事。 噢,對了。他在吻她,那是多麼美妙的一刻,她好陶醉,他會趕走她的一切恐懼。她甚 至大膽開口說愛他,然後…… 然後…… 她全都想起來了,開始全身顫抖,本能地伸手拿槍,槍卻不在那兒。她一慌,連忙扯掉 濕布,耀眼的陽光使她睜不開眼。她想坐起來。 「好好躺著。」 他的手搭在她肩頭。他在她背後。 她本能地縮開,立刻頭痛欲裂,「不要碰我!」她恨恨說道。 他畏縮了一下,抬手示意她冷靜。「我不會的,瑋琪,我保證。你好好躺著。」 他繞到她前面蹲下來。瑋琪盡可能離他遠些。她原想尖叫,可是他的眼神阻止了她。痛 苦的眼神。 他指向營火。「我……呃,替你燉了些湯。餓不餓?」 她搖搖頭,頭又疼得厲害。「離我遠一點。」 「你一整個晚上和早晨都昏迷不醒,你需要吃點東西。」 「我需要你離我遠一點。」 他緊張地抓抓頭。「你感覺如何?」 她咬牙說道:「我感覺好像頭撞上一棵樹。」 他微微一笑,很高興她的幽默感還在。瑋琪冷靜了些,有些事漸漸能想得真切了。 「昨晚事情不依你的計劃發展,對不對?」她問道。 他站起來走到火邊蹲下來,折了一根柴丟到火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說我應該一路回到我姨媽家,而不是再度回到這兒。」她吸口氣。「還好我的頭 很硬,要不然你可得埋我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情愫,但她看得並不真切。「我無意傷害你。」他輕聲說道。 「至少不會傷害我的身體。」 他不語。 「昨晚你把我赫壞了,若亞。不過那正是你的用意,不是嗎?我太頑固,一直不肯回頭 ,你才使出殺手銅。」 「你太誇獎我了。你是演戲專家,記得吧?」 她苦著一張臉。「你跟我一樣頑固。只是不願承認你不是那個不負責任的懦夫,對不對 ?」她看得出來昨晚的事他深感自責,如果她想逼問出實話,非得這樣做不可。她才不管什 麼頭痛呢。 「那時我醉了,」他緩緩說道。「想得到你,酒後失態,請原諒。」 「你以為我會相信?」 「信不信隨你。」 「我相信你不會故意傷害女人。」 「該死!瑋琪,別再說了。」 「為什麼?怕我道破你的心事?你忘了,若亞,我見過你對待異性的方式,就我記得貝 兒根本就不想離開你。」他臉紅了。「那檔子事別再提了好不好?」 「為什麼不能提?」 若亞瞪她一眼,起身來回踱步。「你這女人真怪,大部分的『淑女』在撞見那種事之後 是不會一再提起的。」 「這不就得了。」 「什麼?」 「我不是淑女,不過嘛——」她聳聳肩。「你也不是什麼紳士,要不然你不會在我頭疼 得要命時對我大呼小叫的。」 他閉上雙眼。「對不起,」他粗聲說完,又柔聲說一遍:「對不起。昨晚『加拉漢』衝 回來,你又不見人影,我差點瘋了。沒錯,我是希望你走,但是我也……我也希望你平安無 事。」 她微笑,頭突然不那麼疼了。「我就知道你是唬人的。我要跟你去拉洛米堡。」 他又生氣了。「你在這兒休息一、兩天,我送你回你姨媽家去。」 「白約翰怎麼辦?」 「再說吧。」 「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已經厭倦跟你爭辯了。」 「很好,我也是。」 他下顎的肌肉抽搐一下。「你不能跟我去。」 她昂起下巴。「伊裡已經把路線告訴我了,我閉著眼睛也到得了。」 「呃,」他氣道。「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去啊,去賠掉一條命,我不想再阻止你了。 」他轉身走開。 她目送他走到馬兒那邊。她贏了,應該感到得意才對。他肯讓她去了,可是她心中卻十 分空洞蕭索。 整個下午若亞都在照顧她,話卻說得很少,與她保持距離。她試圖把他的疏遠看作是因 昨日的事而愧疚,但事實不止如此。他似乎被打敗了、迷失了。她想引他多說話,卻失敗了 。她開始知道原因了。昨晚有一段他們都不願提及。 他們談起她的暗夜狂奔和受傷,卻對之前的事隻字不提——他們之間的激情。 如果緊迫追問,她心想他可能會否認那激情,只說那是逼她離去的計劃的一部分。但是 當時她曾感受到他的飢渴和需要,看出他生理的反應。 她想弄清楚的是這跟他與貝兒一夜風流是否相同。她很擔心他的回答,所以不敢開口問 。不過她一定會問的,她告訴自己。她會再鼓起勇氣跟這個頑固又受傷害的男人說她愛他。 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她頭痛得厲害。她心想她最好躺下來閉上雙眼,休息一會兒…… 等她再醒來,天已經快黑了。她坐起來伸個懶腰,發現自己躺在堅硬地面這麼久居然沒 有全身酸疼,心中十分訝異。後來她才發現地面其實不怎麼硬,仔細一看,臉都紅了。她的 鋪蓋下方墊著厚厚一層青草,顯然是若亞把她抱起來,鋪上草,再把她放下,這麼輕柔地, 根本就沒吵醒她。 她偷偷瞄他一眼。他正蹲在火邊攪著一鍋東西。味道飄了過來,好香。他一定是感覺她 在看他,便突然抬眼。 「謝謝你。」她拍拍鋪蓋。 「你好些了嗎?」他的聲音很僵硬,可是很真誠。 她微微一笑。「好多了。」她還有點頭痛,但比先前好多了。 他舀了一碗燉肉遞給她。飢腸轆轆的她立刻吃了起來。「好好吃,」她邊吃邊說道。「 什麼東西做的?」 他遲疑一會兒,這才說道:「是印地安人教我用的藥草,我在溪邊找到的。」 這人怎麼連提到湯都吞吞吐吐的?「莉莎一定會眼紅。這是什麼肉?好嫩。」 他清清喉嚨。她有個感覺——他打算騙她。但他顯然打消這個念頭。「是響尾蛇肉。」 瑋琪愣住了。 若亞詛咒一聲。「我並不該告訴你的。那時我不想拋下你……沒有人保護你,這條蛇恰 好路過此地。」 瑋琪吃力地把口中的肉吞下去。「真的很……可口。」她不想當神經兮兮的女生。 「我想你需要吃滋補一點的東西。 「當然。」她深深吸口氣,又舀了一口湯。「不過如果還有甜點,麻煩幫個忙。」 「幹麼?」 她笑笑。「別說真話。」 他笑了。「好的。」 「謝謝。」她頓了頓。「也謝謝你讓我跟你去拉洛米堡。」 他的笑意消失了。「這件事好像不是我作主的。」 瑋琪苦著一張臉。「至少在這件事上我們可以假裝心平氣和一點。」 「不可能。我指揮過大軍,跟昆其爾打過仗,在西點我是第一名畢業,卻沒見過你這麼 難纏的女人。」 「我把這當作是讚美。」 他瞪她一眼。「我無意讚美。」 「聽起來很像。」 「你這女人快把我逼瘋了。」 「這表示你又喜歡我了?」 「我從沒有停止——該死!你要引我說出我不想說的話嗎?」 「對不起。」 他激動地說:「不要向我道歉。我昨天做出那種事......」 「那時你心裡很著急,我原諒你。」 「我可不原諒自己。我這輩子沒做過這麼卑鄙的事,偏偏又是對你……」 「這跟白約翰無關吧?」她輕輕追問。「這跟拉洛米堡和那些冤魂有關吧?我注意到你 把鬍子給刮了,因為你想讓他們知道你是誰。」 他在發抖。她知道他又在回想當年被當眾羞辱的情景,可能當時那個神秘的佳琳小姐也 在場。 「那種場面不會很好看。」他說道。 「不會比你的軍法審判更糟。」 「錯了,因為你會在那裡——」他沒把話說完。 「你被軍法審判時不利於你的證據是什麼?」 他良久不答,然後才長歎一聲。「有什麼用?你很快就會發現了。法庭提出的都是實證 ,此方說我何以沒有受傷,何以會在距屠殺現場三里外的地方。」 「你想不起來怎麼會到那兒?」 「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可能是被人打昏,也可能是你的馬放足狂奔。」 「會都是可敬的理由,但是美國騎兵隊長卻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他們有另一個該死的證 據來指控我臨陣脫逃,說我因此才什麼也想不起來。」 「什麼證據?」 他直視她,注意她的反應。「他們說我喝醉了。」 她一怔。 他起身走了幾步遠,但她早已看到他眼中的傷痛。 「現在這種事不難相信了吧?」 她沉默片刻,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說:「你說過喝酒是淹沒噩夢,那是謊言嗎?你一向都 喝這麼多酒嗎?」 見她如此直率,他似乎放心了些。「以前我喝酒從不過量,偶爾喝一、兩杯啤酒。可是 那個月我很氣自己無法使檢方控告白約翰犯下的罪行,然後我的未婚妻——」他語帶怨尤。 「發現自己抵抗不了白約翰的魅力。」 瑋琪想起自己曾認為那個佳琳是傻子,果然沒錯。 「在出事前我曾兩度喝得爛醉,兩次都不是在執勤的時候,不過……這實在是蠢事,偏 偏堡中無人不知。但在出事那天我沒喝酒,我發誓我沒有。」 「那天有什麼事你想得起來的?」 「沒有。」 「什麼都想不起來?連下床都想不起來?」 「別提了。」 「不要。」 「不管那天我是不是懦夫,那天之後我就一直是懦夫了。」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看不出我有多墮落。」 「我絕不——」 「你看看你自己,」他打岔道。「白約翰害你家破人亡。你有坐在那邊自怨自艾嗎?你 有借酒澆愁嗎?沒有,你佩了一把槍就上路去找他,你,一個女人。」 她爬了起來。「你以為他已經死了。」 「別幫我找藉口,我自己已經找太多藉口了。我是個懦夫,不願面對自己的生活,無法 面對死去的手下,不管那天還發生什麼事,我仍是發號施令的軍官,我該在那兒,我該救他 們。」 「這樣你也會死掉。」 「寧死毋屈。你是女人,不懂男人及軍人的責任。」 她走過去,輕觸他的胳臂。「我瞭解責任、榮譽和忠誠,還有義務及愧疚。白約翰害我 家破人亡之後,這一切我都懂了。」 他的目光炯炯。「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不得不如此,」她柔聲說道。「要不然了不起的男人怎麼會注意我?」 他們對望片刻,她以為他又要吻她了,但他卻突地轉身走開幾步。「你錯了,以前我是 ,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的形象都是軍服包裝的,偏偏我玷辱了軍服。」 「我們得跟白約翰談談才知道。」 但若亞已經沒在聽她說話了。「我是獨生子,六歲時母親過世,我成為父親的整個世界 。他是中校,是墨西哥戰爭的大英雄。他教養我,要我明白榮譽重於生命。」 「他還在世嗎?」 「不,他一直活到眼睜睜看到我使他蒙羞。」 「我很抱歉。」 「我是因為他才沒被吊死的,再加上我以前的打仗記錄,我父親到處拜託、求情……」 他哽咽了。 「他……他相信……」 「我的罪名?他一直認為我是清白的,相信我總有一天會證明給大家看,但他仍是憂心 而死。」 「我們會洗刷你的暈名,一定的。」 「就算白約翰知道什麼,他也不可能替我作證。」 「他還活著就是一大證據了。」 「或許吧。」 「若亞。」 「什麼事?」 「我相信你,相信你那天沒有喝酒。」 她以為他會以嘲諷相報,但她只聽到真心的一聲低語:「謝謝。」 「不客氣。」 他們的目光接觸了。瑋琪讓自己的愛意充分煥發在雙眸中。他走上前,指尖滑過她的下 顎,她並沒有動。天已經全黑了。她望著營火跳動,他眼中的火光亦然。 「我睡了一整天,」他碰觸的部位感覺好灼熱。「我不累,事實上,我相信我可以整夜 不睡。」 他沒有別開目光。「不要這樣。」 「為什麼?」 「你很清楚。」 「告訴我。」 「不。」 「告訴我。」 他呻吟一聲。「我想要你。」 「我也是。」 「不,你想要的是美化了的我,一個含冤的男子,你不明白,我可能當真有罪。」 「我不信。」 「當時你又不在場。」 「我不必在場。就像當初我不必往窗外看也知道我父親在院子跟我們在家一樣。」她的 聲音在發抖,一滴淚滑落。「伊裡說得最好,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我瞭解你,我內心 深處可以感覺出你是怎樣的一個人。i昨晚不管你是酒醉還是清醒,如果我還留在這兒,你 一定會住手,除非,」她喃喃說道。「除非我叫你不要住手。」 「不要這樣,求求你,我不希望你後悔—一」 她的指尖輕觸他的唇。「我只後悔當初在酒店沒有馬上告訴你真相,省去我們很多麻煩 。不過那時我好害怕,害怕自己女人的身份。也害怕自己懷抱春夢。我不想再害怕了,教我 不再害怕吧。」 「我不是合適的人選。」 「你是最佳人選。」她的手貼在他胸口,感覺他急促的心跳。「或許你可以示範一下親 吻女人的動作?親吻你有一點點在意的女人?你不必太認真。」 他的心跳更快了,她可以感覺他在發抖。「問題在這兒,我會很認真的。」 「我愛你。若亞。」 他凝視她的雙眼,如此信任、如此脆弱、充滿愛意,看得他心都痛了,看得他好卑微, 好想再去相信某個人、某件事,甚至相信他自己。」 他好想讓她愛他,讓她治療他的傷痛。他已經傷痛太久了。 她是黑暗世界的陽光。 而今夜,。她是他的,他的幻想、他的美夢、他的紅衣郎。 「已經太久了,」她喃喃低語,緩緩地抬手摸他的頭髮。「不過現在我真希望自己很漂 亮,為了你。」 「你很美。」他的聲音沙啞。 他們身邊的火光熊熊,灼熱而飢渴。他伸手抱住她吻她。 她原以為昨夜的吻已經極其美妙了,但今夜卸除心理武裝後的他更是神奇。 「我會讓你感覺很美好的,我保證。」 「我已經感覺置身天堂了。」她撫摸他微微泛白的頭髮,那是他三年苦難的見證。「告 訴我一件事。」 「你說。」 「你希望……你希不希望我穿著一襲紅衣?」 「我希望,」他親吻她的鼻尖、臉頰和雙眼。「你什麼都不穿。」 她嫣然一笑——嬌羞又大膽、天真又性感的笑。「那麼我們要怎麼做呢?」 他動手解她的鈕扣。「我來示範給你看。」 「我愛你,若亞,」她如夢囈一般。「我好愛你。」 他開始解她的第一顆鈕扣。情場老將的他竟在發抖,連試了好幾次都沒解開。他一再道 歉。 她以吻封住他的嘴。 最後他終於解開了,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他虔誠地掀開她的襯衫前襟,見到胸衣凸 顯出她胸部的線條來,他不由得慾火中燒。他咽口氣,想脫下她的胸衣。 瑋琪按住他的手。「讓我來。」她眼中的萬千柔情令他心痛。她脫下胸衣,酥胸裸裎在 他面前。 「撫摸我吧,若亞,」她哀求道。「我需要你撫摸我。」 他的眼眶發熱,掠起她的酥胸。他感覺自己爆炸了,但今夜不是要取悅他自己,是要取 悅她。他要等,死也要等。他輕輕把她推倒在地上,一邊以雙手及唇膜拜她的身體。 「噢,若亞……」她呻吟道。「愛我吧。」 「我會的。」他誓言道。 他替她褪下全部衣物,讚美她、鼓勵她。 「你叫我停我就會停。」他的聲音沙啞。「我不希望你後悔,如果明天早上你後悔,我 會受不了。」 「我絕不會後悔的。」淚水滑落她的臉龐。「後悔這個就表示我後悔愛你,而這種事, 我的武士,」她低語著。「是絕不會發生的。」 他的臉埋在她頸項,免得讓她看見他眼中的淚光。他愛她,他從未如此深愛一個人,她 是他的生命。 但是拉洛米堡就在前方,好近好近,像地獄的大門一般矗立著。重要的是瑋琪。他的手 滑到她的大腿內側。「為我敞開吧。」他輕聲細語著。「去感覺,瑋琪,好好感覺,不要思 考。」 她的身體戰慄了,愉悅地蠕動身子。她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若亞。若亞一再愛撫撩撥 著,一再把她帶到高潮。他總是知道要撫摸何處,何時撫摸,如何撫摸。直到她亢奮歡偷到 物我兩忘的地步。 她再睜開眼睛時,發現他正俯視她,表情若有所思,溫馨又投入。「你有什麼感覺?」 紅暈飛上了她的臉。嬌羞一笑。「我終於知道怎麼會有女人以此維生了。」 他揚揚眉,顯然很意外她如此大膽。 她淘氣地笑笑。「這是你的錯,誰教你這麼行。」 「這是抱怨嗎?」 「是感激。」她癡迷地歎口氣,在他鼻尖印了一吻。 「我原只要求你教我別再害怕,可是現在我更害怕了。」 他蹙眉。「害怕什麼?」 「怕自己一直想要。」她笑了笑,捧起他的臉。「再吻我吧。」 「不。去睡吧。」他不想再忍受折磨了,他仍慾火熊熊,但他不打算讓她知道。 「可是你並沒有……我是說……」她的臉又紅了。「應該不止這樣才對。」 「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想要,我是說,你應該得到……」她咬住下唇。 「我也想認識你的身體。」 他呻吟一聲。「瑋琪,你聽我說,我剛剛給你的是我誠心的禮物,不過你還是處女,我 不能奪去你的貞操,你要——」他吸口氣。「你要守住貞操,留給贏得你芳心的幸運兒。」 「可是你已經贏得我的芳心了。」 「這我們早就談過了。」他決心說服她,免得她鑄下大錯。她對他深感著迷,甚至很感 激他,但他不想利用她這種情愫,雖然他實在很想得到她。「去睡吧,拜託。」 她手掌貼在他的胸膛。「不成。除非……除非你不想要我。」 他閉上雙眼,一字一字說道:「我——不——要……你……受……到……傷害。」 「那麼就愛我吧。」她解開他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也讓我愛你。」她再解開另一顆扣 子。 「我需要喝點酒。」他想激怒她,卻沒有奏效。 「你需要的是我。」她掀開他的襯衫。「酒不能撫摸你,不能愛你。」她低頭吻他的乳 頭,挑逗著。 他一下子完全失去控制,低喊一聲抱住她不放。他不再有榮譽感,他忿忿地想道。他父 親錯了。榮譽沒有重於生命,只有瑋琪才是。 他迫切地褪去衣物,整個身子像著了火似的,他需要佔有她。 但是在最後關頭他仍遲疑地問:「你確定你想要嗎?你非常非常確定嗎?」 她只是愛撫著他的小腹,雙眼狂野。他再也受不了了,把她壓倒在地。「可能會痛,我 從未……」老天,他這輩子還沒有佔有過處女。 「佔有我吧,就是現在。」她喘息著,指尖掐入他的背部。「求求你。」 他挺了進去,停頓一下,讓適應他在她體內。然後他開始移動、刺戳、挺進。 她真是天使,他的天使,是上帝賜給不相信上帝存在的人的禮物。 他的眼眶發熱,熱淚燙著他的臉。瑋琪吻去他的淚,他卻沒多作解釋。我愛你,瑋琪。 他心中一再說著,緊抱住她不放。 她賜給他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刻,她賜給他重生,只可惜太遲了。每一刻都是如此珍貴。 雖然他會確定她平安無事,卻沒打算自己此行會平安歸來。 如果明天他死了,今夜至少要給她一個終生難忘的回憶。 旭日東昇,大地一片金紅。瑋琪微微笑著,在營火灰灶旁慵懶地伸個懶腰,毛毯滑了下 來,她蹙眉不解,抓著毛毯坐了起來,這一動提醒了她:她的頭痛還沒完全復元,而昨夜歡 愉也使她某些部位酸疼。 「你還好吧?」若亞的聲音除了關切,還有點別的。生氣?謹慎? 瑋琪裹著毛毯站了起來。他正在馬匹那邊備馬準備出發。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我身 上東一處西一處酸疼。」她臉頰發燙。 他回頭看她。「噢。」 「沒事的,」她連忙說道。「我不是在抱怨,我……這很值得的,我是說……」她停下 來,暗暗希望他能走過來,擁她人懷,告訴她昨夜的事對他而言意義也十分重大。 「穿好衣服,」他說道。「十分鐘內出發。」 瑋琪一怔。這不是她期待的反應,但她早該料到對。他的眼睛佈滿血絲,她在睡覺時, 他顯然撤夜未眠。「或許該由我問你是否還好。」 「穿衣服。」 她歎口氣。「你後悔了,對不對?」 他倚著馬,繃著一張臉。「後悔?我幹麼要後悔?只因我是天下最大的混帳,居然跟我 ……」他閉上嘴。 她走到他身邊。「若亞,我並不後悔。」 他狠狠地詛咒一聲。「你應該後悔。昨晚是個錯誤,無可饒恕的錯誤。我沒有權利這麼 做。」 「我賦予你權利。」她說。 他攫住她的胳臂。「你沒權利賦予,你是處女,我該挑起保護你的責任。」 她掙脫他的手。「你的口氣活像我根本別無選擇似的。該死!我跟你一樣想要,也許比 你還想要。你要怎麼做?保護我,不讓我糟蹋我自己嗎?」她有點生氣了。 「是的,我是該保護你,你有沒有想過一夜風流會什麼後果?」 「後果?」 「你可能……」他倒吸一口氣。「你可能會懷了我的孩子。」 她一驚。這一點她倒沒想到。 「或許你根本什麼事都不懂。」 「那麼你……」她臉一紅。「你會怎麼預防?」 「有得是方法。你以為我完全沒有責任?我跟貝兒那些女人幽會都會先確定……」他繃 著一張臉,「我幹麼要跟你解釋這些?」 「因為或許下一次就……」 他猛地轉身,「沒有下一次了。」他低聲咕嚷道。 「對不起,我不是在生你的氣,我是在氣我自己。我比你懂,你年輕又沒經驗,我該阻 止那件事才對。」 「那麼你為什麼不阻止呢?」她顫巍巍地問道。 「因為我……」他戰怵一下。「因為我滿腦子只想要你。」他望著她道。「現在還是一 樣。」 「你的口氣像這是錯的,」她眼中噙著淚。「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我愛你。」 他直視她的眼睛。「可是我不愛你。」他的聲音輕而狠。「我要你。這有差別。你就在 這裡,很方便,就像貝兒跟其他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一樣。」 「你騙人!」 「沒有。」他搖頭。「對不起,我不是說這些話來傷害你的。我只是跟你實話實說,在 我做出那種事之後,你至少有權利知道這一點。」 有權利知道這一點?有權利讓她心碎?她搖搖晃晃地走回鋪蓋邊坐下,拚命發抖。她不 能哭。他說得對。愛上季若亞這種男人,會有這種後果也算是活該。 若亞強迫自己不看瑋琪,備好了馬。他深怕自己一回頭。一切的偽裝和掩飾都會徒然。 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他傷害了她,但這是必要而正確的。再過四小時他們就進入拉洛米堡 了,再過四小時隨時隨地都會有人朝他背後開槍。他不希望瑋琪哀慟終生。 他只希望在死前能放倒白約翰。他佩好槍上馬。他的心情低落。但他還有昨夜的纏綿聊 足慰藉,更何況瑋琪是真心愛他,他也真心愛她,這樣就死而無憾了。 他已有心理準備:找到白約翰並不表示就可以洗刷罪名。就算當年他是冤枉的,白約翰 也不太可能為他洗刷冤屈。 可是若亞已經不在乎了。重要的是幫助瑋琪除掉白約翰這個人渣,瑋琪姊妹倆夜裡才會 睡得安穩些。 若亞注視瑋琪上馬。她並沒有看他一眼。他真希望能說什麼或做什麼,讓她心裡好過些 ,但是他也不知要怎麼做。 他們默不作聲地上路。 他們在正午抵達距崗哨一里的山丘,下馬來讓馬匹喘口氣。儘管早已決心狠著心腸,回 到青雲夢斷的傷心地時若亞仍忍不住心痛。宏偉的拉洛米堡矗立在一望無際的平野上,靠近 拉洛米及普拉特河交會口,近三十年來為西部移民提供庇護和希望,讓他們得以勇氣十足地 沿著奧瑞崗小徑前進,去打造他們的夢想。 但對若亞而言,堡中只有夢靨。 「你認為他們會召集管樂隊嗎?」他嘀咕道。 「要不然就是炮車部隊。」 他畏縮一下。「我們分頭進去。你繞個圈,從北邊進去。我不希望堡內有人疑心你認識 我。」 「這不難,」她尖酸地說。「我是不認識你。」 他雙手握拳。他只是自作自受,但她的話仍像刀一般戳進他的心坎。「入夜後咱們在河 邊見面。」他描述約定地點。 她點點頭。 「如果你看到白約翰的手下,別逞英雄,明白嗎?」 她那撇嘴的動作他再熟悉不過了。 「該死!瑋琪,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取消這一切,我正希望你這麼做。」 「我費盡千辛萬苦,不打算現在打退鼓。不過我不會做蠢事的。」 「我是擔心你會……」他不想說下去。她才不在乎他擔心她的安危。他最好讓她誤以為 她還在參與這件事,他則快快找到白約翰解決掉,等瑋琪知情已經太晚了。 「你為什麼認為堡內有白約翰的手下?」她問。 「他還不敢在那邊露臉,一定會派人去看我是否有回來。」 她蹙眉。「我不明白的是白約翰怎麼會認定你會來找他,你該認為他死了才對,要不是 你遇見我。你大概是在……」她挺直身子。「算了。」 「在酒店中喝得爛醉如泥?」他嘲諷地說。 「諸如此類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若亞說。「不過他就是知道,我打骨子裡可以感覺得到 。他正期待與我重逢。」他又上馬。「希望你別忘了怎麼當李維奇,方小姐。」 「你料理你的事,」她不客氣地說。「我料理我的。」 「很好,可是別再扮演賞金殺手了。」 「為什麼?」 「因為一群歹徒是不會對賞金殺太客氣的。」 「所以我乾脆也假裝是歹徒?」 「你根本不必假裝什麼,」他斥責道。「除非有我作你的後盾。」 「什麼時候輪到你發號施令的?」 他凝視這雙叛逆的藍綠眼眸,換作其他時候他會佩服這女子的膽識,但這時他只想扭斷 她的脖子。「這兒由我發號施令,如果你跟我做對,我就把你送進軍牢——」他意味深長地 頓了頓。「我可以告訴當局你是女的,他們會把你關起來,以便保護你的安全。」 「你敢!」 只要能保護你的性命,有什麼事我不敢?他想道。 「你試試看。」 她狠狠咀咒一番。「就照你的意思去做。這件事越快結束越好。」 「這我再贊成不過了。」他策馬往山下走。他雖希望她恨他,她當真恨他時他心裡卻又 難過得很。 才走幾步,她便叫住他。 「季若亞。」 他回頭。「什麼?」 她正以靴子踢土,一副賭氣的小女孩模樣。「你別以為我在乎,」她說。「不過——」 她聲音軟化下來。「小心一點,好嗎?」 他真想擁她人懷,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會盡力的。」說完他便走了。 碉堡和記憶中幾乎沒有兩樣,兩層樓的建築物是營房、軍官俱樂部、雜貨店和單身軍官 的宿舍。一切都沒有改變,連味道都沒變,硝石廠、馬廊、洗衣店及垃圾場。士兵們正在執 行勤務——有些在操練,有些在清理馬廊,有些在站衛兵。堡中還有幾個平民在自由出入。 若亞覺得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氣氛。三年前草木皆兵、時時害怕印地安人攻擊的恐驚已然消 失,這幾年跟幾個印地安部落還算相安無事。 走過操揚那段最糟了。若亞幾乎是整個被回憶吞沒,油然想起當年他被腳鐐手銬地帶到 這兒,唐中校大聲朗讀他的罪狀,唐中校礙於職責撕去若亞肩章時的眼神…… 若亞詛咒一聲,把這些念頭推開。目前為止都沒有人特別注意到他,但他若不小心很快 就會引起注意。他在司令部前面停住,把馬拴好,便走到人行道上。如果唐維倫還是這兒的 司令,他得先去找他談談。 「砰!砰!」他背後傳來尖細的聲音。 若亞轉身看見一個年約六歲的黃發小童拿了把木製來福槍瞄準他。「先生,你死了!」 「是嗎?」若亞笑笑。 「沒錯,我是這一區的警長,你是江洋大盜,我剛剛把你給打死了。」 若亞在孩子面前蹲下來。「你怎麼知道我是江洋大盜呢?」 「因為你的槍好大!而且你的樣子很像歹徒!」 「嗯,很有道理,不過你不能直接殺我,應該先把我關進監獄裡吧?」 小孩陷入沉恩。「我這兒沒有監獄,只有軍牢。可以嗎?」 若亞想起當年被關進軍牢的情形,不由得畏縮了一下。「可以的。不過可以等一下嗎? 我得先跟司令官淡談。」 「唐中校?」 果然還是唐中校。若亞不知該失望還是高興。「我跟他是老朋友。」 「他也是我媽的好朋友。我爸死了之後他就幫忙照顧我。沒有人在場時他還要我叫他爺 爺。」 維倫一向很有孩子緣。以前他不是常在若亞和佳琳面前說要抱孫子? 「我會在這邊等你,江洋大盜,」那孩子說道。「你跟爺爺談過之後我就要逮捕你。」 「一言為定,我——」 「先生,對不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希望他沒把你煩得要死。」 「媽,你怎麼可以跟江洋大盜道歉!」那孩子叫道。 「我已經逮捕他了。」 「泰勒,我跟你說過幾次——」她和若亞正面相迎時,馬上愣住了。 「季若亞!?」她低聲道。「老天,你還敢在這裡露臉?」 若亞瞅著蜜麗。她是一個粗獷的女人,跟這塊土地一樣生命力無窮,也很像堅毅不撓的 丈夫葉艾備。是蜜麗扶持丈夫拋卻當年南北戰爭的陰影,勇敢適應西部蜚荒的生活。碉堡中 通常不准有軍眷,但蜜麗在這兒身兼裁縫之職,負責縫補理衣服,下至二等兵,上至中校本 人,都曾因疏忽而弄壞衣服遭她責罵。她好像老了十二歲。 「上尉,你眼裡是同情嗎?」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麼?你認為幫全堡士官兵洗了三 年衣服使我憔悴了?」她苦笑一聲。「艾德一走。光靠裁縫養不活我們母子倆。」 「艾德是個好士兵,蜜麗,你要明白那件事我也很難過。」 「難過你是怠忽職守的懦夫?」 若亞感覺胃部緊縮。被世人嘲笑是一圓事,面對哀慟的寡婦又是另一回事。 群眾開始聚集了,其中還有瑋琪。她面無表情地打量他。他只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 要置身事外。 「葉太太,什麼事?」一個士官長開口了,若亞認不出他來。 「這位是季若亞。」蜜麗冷冷說道。 「他是誰,媽?」泰勒不解又害怕地問道。「他當真是歹徒嗎?」 「不,」蜜麗的聲音在顫抖。「他比歹徒還糟,他就是……」她頓了頓。「上尉,或許 該由你來告訴他。」她不屑地說。 泰勒越來越害怕了。「媽,他到底是誰?」 「蜜麗,我想——」若亞開口道。 蜜麗給了他一耳光。 若亞沒有反應。 蜜麗再重重給他一耳光。「你這種人不配括著,」她幾近低泣。「而我丈夫卻躺在墳墓 裡,應該是你去餵兀鷹吃。」 「我也希望如此,真的。」若亞柔聲說。 士官長抽出槍。「你快上馬,要不然出事我可不負責。」 若亞一怔,漸漸按捺不住怒氣。蜜麗有權對他如此,這個混帳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我 記得這是個自由民主的國家。」 「對你這種人而言不是。」士官長轉身對蜜麗說:「你最好先帶孩子回去,這裡我們會 處理。」 蜜麗抱起孩子走了。 若亞望著瑋琪。他看到她注視蜜麗時取中的那抹同情。 一個棕髮平民走到若亞面前。「我認識一些人,他們想付錢找人慢慢把你給折磨死。」 「你就是其中之一?」若亞親眼目睹寡婦無夫、孤子無父的場面,心中悲憤欲絕,很想 把這不公平的事發洩在某個人身上。他揮拳當面就給那人一記。 那人痛得哇哇叫,倒退幾步,伸手想撥槍,但若亞早已揪住他襯衫再給他一拳了。 然後一切就失控了。 四面八方都有人把若亞拉住,有人在他下顎打了一拳。他暗罵自己是蠢蛋,居然讓場面 失控。這群人會殺了他,瑋琪就只好一個人去找白約翰。他的腹部又挨了一拳。 「去拿繩子!」有個人叫道。 若亞彎著身子,在人群中想找到瑋琪。她正拚命擠過人群,從她表情可以看出她不想袖 手旁觀。但如果她插手,一定也會被打死。若亞說道:「士官長,讓我走,」他好痛恨自己 哀求的口吻。「我這就出去,我發誓。」 「一日懦夫,終生懦夫,」士官長冷笑。「沒那麼容易讓你脫身。」 士官長掄起拳頭。「我可要痛揍你一頓。」 若亞看見瑋琪伸手掏槍。「不要!」 士官長誤解了若亞的意思。「怎麼,又想哀求了?」 他們背後的大門打開了,一個宏亮的聲音問道:「士官長,這裡是怎麼回事?」 大家連忙放開若亞。 「報告中校,」士官長咽口氣。「對不起,我們只是——」 「你們都沒事幹嗎?那麼我就——」他停頓下來,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若亞。」 若亞略略含首。「維倫。」唐中校依舊英氣逼人,身體健朗,只是頭上的自發更多了。 他指著門。「進去,若亞,」他說,「快。」 若亞僵在那兒。 「請進去好嗎?」 若亞環顧四周想找瑋琪,卻已不見她蹤影,他暗罵一聲,暗暗祈禱她別做傻事。他走進 辦公室。 這辦公室的擺設也沒什麼改變,簡單的傢俱。一個小書櫥上擺滿了兵法書籍,上方是當 地牆圖。他的左側是壁燈,壁燈架上有兩面旗子,一面是國旗,另一面是第十一騎兵團的紫 色軍旗。 若亞回眸望著已走向桃花心木桌前面的唐中校。「勾起回憶了,是不是?」維倫問道。 「我想大部分是不愉快的回憶吧?」 若亞不語。他突然十分不自在起來。他跟蜜麗的見面很痛苦,但他原希望維倫會給他不 同的待遇。過去他們倆很親。雖然維倫一直配合軍方對若亞進行軍法審判,但若亞一直深信 他內心是站在若亞這一邊的。 「你為什麼要回來?」 若亞繃著一張臉。「我就不能回來看看自己的墳墓嗎?」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你回來這是送死。」 「我有我的理由。」 「願不願說說看?」 若亞從窗口眺望操場。外頭還有幾個人徘徊不去,時而瞄向唐中校的辦公室。「白約翰 還沒死。」 「不可能!」 「兩個月前我也會這麼說,」若亞走回來。「不過我聽說了許多可靠的證據。」 「他死了,若亞,我親眼看見他的屍體,那刺青,那疤痕……」 「我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不過他還活著就是了,我知道,我可以感覺得到。」 「好吧。」唐中校說。「暫且說你是對的。如果你認為他還活著,他不是最不可能在這 裡出現?」 「除非他想了結我跟他之間的事。還有什麼地方比我受辱的地方更好?我在這兒辛苦建 立事業,卻也在這兒毀於一旦。」 「你期望我怎麼做?」 「我期望你能確定那個士官長和他的朋友不會干涉我在堡內的行動。」 「如果我沒做到呢?」 「那麼你最好換個士官長。」若亞冷冷說道。 「這是威協嗎?」 「隨你怎麼想。」 「我可以把你銬起來的。」 「你可以,不過你不會。」 「為什麼?」 「因為,老朋友,」若亞緩緩說道。「你一向不只是好軍人,也是個好人,是公平的人 。如果你認為我有千分之一的機會證明我是清白的,你就會給我機會。」 唐中校走過來站在他面前。「我給你兩天時問,之後我就不負責了。」 「可以。」若亞伸出手。 唐中校接受了。「小心暗箭,若亞,我可以下令讓你在堡中自由行動,卻不能下令叫人 不要去仇恨。」 「我知道。」若亞轉身想走。唐中校叫住他。 「你不打算問起她嗎?」 若亞沒有回頭。「我想她已跟我無關了。」 「她已經結婚了。」唐中校輕聲說。「上星期才剛過完結婚紀念日,嫁給鄧肯中尉。」 「我很高興她很幸福。」 「我沒說她幸福。」 若亞這才回頭仔細打量他,注意到他的唇角及眼角有了皺紋,顯得疲備而蒼老。 「對不起,」唐中校說。「我不該說這些的。」 若亞有些不安。很奇怪,他居然連佳琳的臉都想不起來。這三年來他不是一直在想她嗎 ?想著可能會有的結局,如果當年她肯相信他一點點。然後他遇見了瑋琪,這些年來頭一次 開始相信自己。「我得走了,維倫。」 唐中校點頭。「祝你好運。」 若亞來到陽光下,原希望可以看見瑋琪,卻很快就失望了。他又安慰自己說她一定沒事 ,她不是傻子,不會莽撞行事的。 他牽著馬往馬廊走去,以便讓馬兒飽餐一頓並好好休息。他一邊走,一邊覺得脖子發癢 ,因為有幾雙不友善的眼睛在盯著他。他不加理會,大踏步走進馬廊,見裡面沒人,這才如 釋重負。他把「大熊」放進畜欄中,卸下馬具,拿了刷子就開始刷馬背。過了不久,他聽見 背後有輕輕的腳步聲。 他丟掉刷子,撥槍轉身。 站在暗處的女子一驚,以手掩口。「若亞,是我,佳琳。」她走到亮處。 若亞瞅著她,目瞪口呆,她跟以前一樣漂亮,也許更漂亮了——棕色頭髮結成高發,襯 托出她的鵝蛋臉和碧綠的杏眼,翡翠綠的絲綢長衣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來。 「你不說話嗎?」她問道。 「我……」他吃力地說。「好久不見。」 「所以你非得拿槍對著我?」她故作輕鬆,卻更顯不安。 若亞低頭看看手中的槍,暗暗搖頭。「對不起。」他把槍收好。 她微微一笑,湊上前來。「我不在意的。事實上,我還一直在想一個已婚婦人是否可以 開口說她的舊情人比以前更加英俊呢。」 若亞不語。他的胃大絞痛。他一直在揣測與佳琳重逢會是何種光景,但現在的確發生了 ,他卻又不確定自己究竟有什麼感覺了。 「爸爸說你回來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知道我必須見見你。他還說約翰還活著。」 他繃著一張臉。「約翰?你現在還叫他約翰,不是嗎?」 「噢,若亞,我和白約翰之間根本……根本就沒有什麼。他只是……只是想讓你吃醋而 已。」 「這一點他倒是做得很成功。」 「若亞,求求你……以前我太傻了,他把我沖昏頭了,他那樣子好迷人。」 「像條蛇一樣。」 「他不也曾愚弄過你?」 這一點若亞無法否認。 「我一直到——呃,到太遲了才瞭解他是個危險人物。」 「算了,佳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 「萬一……萬一我不想讓它過去呢?」 他挺直背脊。「以前我是很在乎。」 「現在不在乎了?」她追問道。 他摘下帽子梳梳頭髮。「你想怎麼樣?」 「或許是想請你原諒吧?」 「很好,我原諒你。」 一滴淚滑落她的臉。「你這麼恨我?」 他瞅著她,幾乎是強迫自己有一點感覺,畢竟這女人在過去對他意義非凡。「我不恨你 ,我一直沒有恨你。不過你已經結婚了,記得吧?」他對她居然只有同情。 一見她跟中重燃希望,他立刻後悔了。 「所以你才這麼冷淡?」她問。「你不必如此。鄧肯根本不愛我,他娶我只是想得到我 父親的恩寵。」 「那麼你為何要嫁給他?」 又幾滴淚滑落。「那時我好寂寞,若亞,我好想你。」 「我們不該談這件事,你丈夫一定——」 「鄧肯現在根本不在堡內,他奉派去迎接一輛下星期會到的運餉驛車。」 若亞努力地保持面無表情。運餉驛車。白約翰可能會看中這個目標。「對不起。恕我告 退——」他往門口走去。 「我得跟你父親談談。」他要說服唐中校協助他布下陷阱,以防萬一。 「在你見過爸爸之後,」佳琳抓住他的胳臂。「或許你可以過來我們宿舍跟爸爸和我吃 頓飯?就跟以前一樣。」 若亞擺脫她的手。「不必了,這樣會有損你的名譽。」 「我甘願冒險,這樣我才有機會解釋和道歉。」 「沒有必要。」 「有的,當初沒有支持你是我不對,即使……」 「即使你相信我有罪?」他很意外自己已不再滿懷怨恨。瑋琪究竟在他身上下了什麼符 咒。「你只相信大家在軍事法庭說的話。」 「噢,若亞,我做錯這麼多事。」佳琳輕觸他的胸膛,一對晶亮的大眼睛脈脈地望著他 「我不在乎你做了什麼,我愛你,若亞,我一直都愛著你。」 她勾住他的脖子,抬頭吻他。 瑋琪倒退幾步,不願再目睹馬廊那一幕。她的心碎了。他該死!她才剛說服自己說今天 早上他只是在騙她,他只是故意拿話來刺激她,以使他們倆保持距離罷了。 但看來他說的根本就是實話。 她踉蹌地走出馬廊,無視於馬廓對面一群人的好奇目光。她堅決地抬頭挺胸,強迫自己 忍住這椎心之痛。 她怎麼如此愚蠢?她看到若亞往馬廊去,原以為是個提前私下一談的好地方。現在她才 不把重大發現告訴他呢!柯瓦尼就在堡中。 她早就注意到稍早找若亞挑釁的那個平民有點眼熟,但她是直到中校走出辦公室才看清 那人的臉。她差點沒立刻撥槍轟掉那畜生的腦袋。 但她答應過若亞說她不會做蠢事。 哼,她才不想再苦等了。 她發現柯瓦尼正倚靠在雜貨店前面的柱子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是她仍看得出他 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她還是很想當場把他殺掉。 但是柯瓦尼是找到白約翰的重大關鍵,她不希望把事情搞砸。她回眸往馬廊方向望去, 心頭真希望若亞也在這兒,卻又不願去想此刻他正在做什麼。 她要冒險去跟柯瓦尼面對面。狡猾的柯瓦尼很可能會認出她來,但她必須冒險一試。 她的心怦怦地跳,走上前去。「你和你朋友不想再教訓姓季的啦?」 他沉著臉望著她。方才挨了若亞一拳,他的臉已出現瘀青。「車老大插手了,還下令讓 那懦夫在堡內自由行動。不過我們還有機會的。」 「什麼時候?」 「很快。」 「你說你認識一些人想付錢僱人殺了他?」 柯瓦尼一怔。「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我叫李維奇。」瑋琪的帽詹壓得低低的。 「李維奇,你開始教我不耐煩了。快走吧。」 「因為我想知道誰想要季若亞的人頭,又願意付多少錢。」 柯瓦尼好奇地打量瑋琪全身上下,她噤若寒蟬,很怕他認出她來。然後他不屑地冷哼一 聲。「小子,你是說你會殺他?」 「發財的機會我一向不錯過。」 柯瓦尼笑了。「連季若亞這種懦夫也不會怕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你可能會大吃一驚喔。」瑋琪拉長尾音說道。 「真的?你殺過多少人?」 「數不清了。」 「哼。」柯瓦尼想走開。 「其中一個是名叫葛迪的混帳。」 柯瓦尼略一遲疑,抓槍轉身。 瑋琪速度更快,槍口已對準他的臉。 柯瓦尼咽口氣,縮回抓槍的手。「老天,」他嘀咕道。 「你的槍法比閃電還快。」 「閃電沒有性命無關的問題。」她的拇指勾住扳機。 「你要不要好好聽我說?」 柯瓦尼攤攤手。「我在聽。」 「很好。」她瞪幾位旁觀路人一艱。「我想咱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她指向雜貨 店旁邊的一大堆箱子。 柯瓦尼乖乖走在她前頭。回想起當初他的殘忍陰狠,她很訝異他居然這麼聽話。但她突 然省悟他只敢欺凌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等走到箱子背後時,她叫他站住。 「首先,」她說。「有關葛迪的事——」 柯瓦尼聳聳肩。「我很清楚他,他一定是冒犯了你,你才會殺他。」 「他想偷我的馬。」 「他就是這種人,都不懂得照顧馬匹,每次都得換馬。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不想再挨一顆子彈,就和我聊了一會兒,不過結果他挨的第一顆子彈還是使他送了 命。」瑋琪不想說葛迪是淹死了,免得柯瓦尼看不起她。 「葛通一向是大嘴巴。」柯瓦尼掏出一根菸。「他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一個名叫柯瓦尼的人可助我發財。」她收起槍。 「說不定。我在這兒等葛迪,已經連等七天了。」他點亮菸。「正打算放棄他,特別是 現在要通知老大說季若亞到了。」 「老大?」瑋琪的心跳得好快,卻故作滿不在乎。「就是他想致姓季的於死地?」 柯瓦尼點頭。「而且死得很慘。他和季若亞之間的恩怨說來話長。不過他不想操之過急 。」 「如果他想殺季若亞,我會把人頭送上。」 「誰說我不會自己動手的?」 「季若亞可能怕一群印地安人,」她說道。「不過單挑時可能不好惹。我們可以來個交 易。」 「我告訴你,今晚我和這個朋友要去見我們老大。」他一臉不屑地指向她背後。 瑋琪的手偷偷移到槍把,暗暗罵自己。她早該料到柯瓦尼不可能是單槍匹馬的。如今她 背後的人很可能會打倒她。 她面無表地回頭看,差點沒叫出聲來。她背後是一個高大的金髮男子,她馬上就認出來 了——她家出事那一晚,就是這個人跟其他歹徒保持一段距離,只顧看著馬,很不屑同伴所 為,卻沒勇氣加以阻止。她頗為得意。三個人都被她找到了,明天她打算一舉成擒。 「這位是布朗,」柯瓦尼說道。「不過別期望太高,他的腦子有點笨笨的,不是嗎,布 朗?」 「是的,柯先生。」那小伙子傻呼呼地笑著。 「幾年前他被瘋騾子踢中頭部,從此腦筋就不太靈光了。」柯瓦尼笑笑。「不過他的腦 筋一向都很不靈光,對不對,布朗?」 「是的,柯先生。」 「去牽馬過來,布朗,今晚咱們要去找老大。」 布朗稚嫩的臉上出現一抹恐懼,但他很快便轉身走開了。 「維奇,你天亮就回到這兒來,」柯瓦尼說。「說不定我會給你帶來好消息。」 瑋琪知道他是在趕她走。她原想跟蹤他們,卻又打消此念。如果他逮著她在跟蹤,一定 會把她給殺了。此外,儘管她很氣若亞,卻得前去給他通風報信。 「我天一亮就回來這兒。」說完她就走了。她可以感覺柯瓦尼一直在盯著她的背影瞧。 他是不是起疑心了?她告訴自己說這也不打緊。明天早上她會回來,還會把若亞帶來交給柯 瓦尼。柯瓦尼一定迫不及待要把若亞獻給白約翰。他們就乘機把這一票歹徒全都給殺了。她 在父親墓前立下的誓言終於可以實現了。 那麼她內心怎麼空虛觀? 她知道原因。那種不祥的預感又回來了。她儘管氣若亞,卻仍很愛他。而明天她卻會永 遠失去他了——不管是以何種方式。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二十章】 瑋琪在河邊來回踱步,心中思緒翻騰不已。她在日落時分來到約會地點,如今已過午夜 ,卻不見若亞人影。她曾多次想騎馬去找他,可是要上哪兒去找呢?特別是三更半夜的時候 。萬一他來到地點找不到她又怎麼辦? 不,她只有等下去,邊等邊猜想他是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卻又氣他很可能是因為那 個美麗的佳琳才遲到的。 瑋珙來到最近的一株棉樹邊。即使是在黯淡的月光下,她也看得到樹幹上刻的一個兩尺 高的 [×]字。她輕輕撫摸這個經年卻仍清晰的刻痕。若亞曾把這個刻痕告訴她。一個男子因 要事前往奧勒岡州,寫信給住在巴爾的摩家鄉的未婚妻,叫她次年隨家人往西部途中要找到 這麼一個刻痕,在刻痕附近會有他們姓名的縮寫。他說他們的愛會永久不渝。悲慘的是,次 年他的未婚妻就在這附近死於霍亂,臨終時請求父親在他們姓名縮寫四周刻一顆心。 瑋琪撫摸著這顆心,突然衝動地從靴子中抽出刀在樹上刻了她和若亞的姓名縮寫。「佳 琳,看清楚。」她倒退一步,欣賞自己的作品。 「你說什麼?」若亞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瑋琪嚇了一大跳,急急轉身。「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他聳聳肩。「臨時有點事。」 「噢,是啊。」 他繃著一張臉。「你在堡中有沒有發現什麼動靜?」 「我發現你是混帳。」 「這一點你早該知道才對。」 瑋琪原想回嘴,卻又忍住了。她有要事待談。「我們能找個地方坐嗎?」 「我不打算逗留太久。」 「有緊急的約會是不是?」 他把運餉驛車的事告訴她。「我要跟唐中校派出來的手下一起出去攔截歹徒。」 「這是不錯,」她說。「可是你也無法確定白約翰要搶軍餉。」 他不解地蹙眉。「你有更好的點子?」 「我們明天就可以去找白約翰。」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說什麼?」 「柯瓦尼今天就在堡中,就是今天過去激你的那個平民。」 「你確定?你有沒有看清楚?」 「豈止是看清楚?我還過去跟他說話呢。」 若亞的聲音既低又冷。「你說什麼?」 「我去跟他交談,明天天一亮見面,你假裝被我抓住,我——」 他攫住她的臂膀用力搖撼她。「你答應我不做傻事的。」 她掙脫,他卻把她箍得牢牢的。「你弄痛我了。」 「我還想扭斷你的脖子呢。」 他的臉靠得很近,因憤怒而扭曲著,但他眼中除了憤怒還有點別的——恐懼、擔心。她 看了怒氣頓消。 「喂,若亞,」她想跟他講理。「我一直很小心,那時你成為眾矢之的,比我還危險多 」 他倏地放開她,她跌倒在地。「你也不能就這樣單獨去找他!」他說。「搞不好他會認 出你來。」 「可是他沒有,該死!你到底聽不聽我說的話,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有機會找到白約翰 了。」 「不是我們,是我。」他指她的鼻子說道:「你,方小姐,那兒都不准去。」 「才怪!柯瓦尼會等我。」 「我才不管他等不等你!」若亞吼道「必要時我會把你給綁起來。」 瑋琪開始來回踱步。「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可是這件事誰也攔不了我。白約翰是你的仇 人,也是我的。你這樣做並不公平。」 「我才不管公不公平,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我的命不打緊。」 她瞅著他。「你真是個混帳。」她咬牙說道。「你居然敢這麼說,對我而言你的命很重 要,非常重要。我愛你。」 「不要這麼說。」 「為什麼?因為今天你已經聽到舊情人說過了?」 他居然一臉尷尬。「你是怎麼——」 「我想進去找你,想跟你說柯瓦尼的事,不過那時你……很忙,我只好自己去找他。」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你在場。」 「哼,我還能說什麼?那女人有品味。」 她摘下帽子絞扭著。她疑心他心中感到十分不自在。 「她很美,是真正的淑女。」 「瑋琪,你不可以——」 「沒關係,我很堅強,記得吧?我爸常說打架要找個頭跟我一般高的,這樣一來佳琳當 然就不算。恐怕她也沒機會贏我。」 「是啊,根本沒有機會。」 「其實你早就警告過我了。就地取材,誰最方便就跟誰親熱,記得吧?貝兒、我、佳琳 。」她停頓下來。「你剛剛說什麼?」 他抓抓頭。「我說根本贏不了你。」 她嚥下傷感的笑。「是啊,我跟我爸比臂力偶爾還會贏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因為她才遲到的,我跟她父親在一起,談論驛車、軍法審判 ,以及許多其他的事。佳琳根本不在那兒。」 瑋琪沉默片刻,發現一絲希望。「你原可讓我繼續以為你是跟她在一起,你為什麼沒有 這麼做?」 他不安地移動身子。「我不知道。」 「或許你知道。」 他們的目光接觸,他眼中突然湧現的飢渴是如此強烈,她的心怦怦地跳。「你為什麼沒 跟她一起?」 他轉過身去。她感覺他的內心似乎在掙扎。「她已經結婚了。」 「這是唯一的理由嗎?」 「不要這樣。」他的口氣近乎哀求。 「她想要你,我看得出來。你為什麼沒跟她做愛?」 「你知道原因。」他的聲音沙啞。 「你告訴我。」 「該死!我發過誓絕不要有這種情況的。我不想傷害你,瑋琪。」 「你拒我於千里之外就是傷害我。你不給我機會表示你有多特別,以及我有多愛你。」 「我無以為報。」 「你有你自己。」 他撫摸她的臉,她感覺他的手在發抖。 「明天早上,」她說。「我們和歹徒將會有一場生死戰,可是至少今天我們還活著,而 且我們在一起,不能浪費時間在生氣或害怕或……」她柔聲說。「或是假道學。」她抓住他 的手親吻。「你的女人可以互換嗎?」 他閉上雙眼。「以前可以,那時我拿酒和女人——來忘記我是誰。」 「如今呢?」 他深情地打量她。 「如今呢?」她追問道。 「如今,」他緩緩說道。「我不要遺忘,我要洗刷罪名,我要……」 「你要什麼?」 「我要你,我只要你。」 「再說一次。」 「我只要你。」他一把抱住她,熱情地吻著,雙手撫弄著她,輕輕把她推倒在河邊躺下 ,扯弄著她的衣服。 「柯瓦尼可以等到明天,白約翰也可以等,該死的全世界都可以等到明天。 幾個小之後,瑋琪驚醒過來,一顆心怦怦地跳,昨夜的影像縈繞不去。夢裡有若亞,他 的笑容、他的撫觸、他的話語——溫柔而充滿承諾。她欣喜萬分。他伸出手,她欣然抓住。 然後若亞消失了,換成另一個人握著她的手,她張口想尖叫。 是白約翰。 他那陰狠惡毒的面容。她想掙脫,他卻緊抓住她不放。「跟我來,親愛的,」他低聲說 。「我去看著季若亞死,看著他死上幾千遍,因為我將對你做那件事,然後……」他冷笑。 「我要把他的心挖出來……」 瑋琪打了個寒噤,緊抓住毛毯,告訴自己說這只是個夢。今天她和若亞會將白約翰繩之 以法。 她既然下定決心,便坐了起來,小心不弄醒仍在熟睡的若亞。做愛顯然很適合他,他看 起來比較年輕,幾乎是稚氣和滿足。 但她知道這只是假象。昨夜他很絕望,一再佔有她,彷彿他內心深處已認定這可能是最 後的溫柔了。 她又打了個寒噤。 若亞動了,以手肘撐起上身。「你還好吧。」 她把夢境告訴他,只是沒提起白翰說的那些話。「我們不能去追他,他會把你殺了,我 知道,我可以感覺得到。」 他眼中閃過一抹情愫,瑋琪突然恐懼起來。他別開臉,但她已看出他的目光,他也不期 望今天會活著回來。 但她想追問,他又不瞎談,只是一逕抱著她親吻著,吻得她透不過氣來。 「告訴我一件事好嗎?」她問。 「什麼事?」 「你說過你跟女人親熱時都會說些甜言蜜語,因為這些謊言會讓她們很開心。」 雖然天還很暗,她仍看得出他臉紅了。「瑋琪,我……」 「沒關係,」她打岔道。「你坦白說。我只是想知道昨夜你在我耳畔說的那些好窩心的 話是否只是想讓我開心而已。」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好亮,但瑋琪心想可能是光線在作祟。他捧起她的臉。「不是謊言, 我們之間沒有謊言,我發誓。」 「季若亞,我愛你。」 他眼中充滿渴望及慾念,卻沒說他也愛她。「我們最好上路,不能讓柯瓦尼久等。」 「你要怎麼應付他?」 「只要讓你安全,什麼方法都成。」 「若亞,別想把我排除在外。你究竟想怎麼對付他?」 他伸手拿衣服,她也是。 「我要在天亮前趕到碉堡,」他邊穿衣服邊說道。「我可以通知唐維倫,生擒柯瓦尼, 」 「你以為他會招供?」 「柯瓦尼這種人只會顧自己性命。」 他們備好馬,在動身之前,瑋理抓住若亞的胳臂。「我需要跟你說一些話,以防——呃 ,只是以防萬一……」她絞弄手中繩。「對於那些歹徒我一直很無助,直到我女扮男裝,我 才有了安全感。不過我到最近才明白這種只是假名姓,是你改變了我。你使我感覺女裝的我 跟男裝時一樣堅強而有自信,這一點我要感謝你。」 他捧起她的臉。「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三年來我至少做了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她的手貼在他胸口,淚盈盈地說:「答應我,一切都會很順利,到明天我還能感覺到你 的心跳。」 他輕輕拭去她的淚。「賞金殺手會這麼多愁善感嗎?」 「我想不會,可是這個賞金殺手好愛你。」 「不知我上輩子積了什麼陰德,居然蒙你如此青睞。」他故作輕鬆道。「不過我當然是 很高興。」 她好希望他能開口說愛她。她擠出笑容。「咱們走吧,咱們要去制裁一批歹徒,希望在 我餐前可以處理好。」 他們在距離碉堡一里處看見兩個人騎馬朝他們而來。 「是柯瓦尼。」瑋琪說。 若亞詛咒一聲。「他到這邊來做什麼?」他望著她。 「我要你趕快走。」 「我不要。」 「該死!你……」 「若亞,快把你的槍給我,如果你身上有槍,他們就會知道咱們是一夥的。」 他又咀咒一聲,把來福槍交給她,卻不把手槍交給她,只是藏到衣服裡,又從鞍袋中取 出一把雙管手槍塞到右腳皮靴內。「如果我發現情況不對,就宰掉他們兩個的腦袋。」 「可是白約翰……」 「你的性命比白約翰重要。」 已經沒時問討論了。柯瓦尼很快就要過來了。 「跟他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若亞低聲問。 瑋琪看了看。「他叫布朗,攻擊農場那天看著馬匹的人。」 柯瓦尼抬手致意。「維奇,是你嗎?」他叫道。 「是的。」她答道。柯瓦尼直至來到她的面前才勒馬停住。 「咱們不是約好在堡裡見面嗎?」瑋琪瞪著他。 柯瓦尼聳聳肩。「計劃改變了。」他扭頭說道:「布朗,我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的,你 看,是你的老朋友季上尉。」 布朗目瞪口呆。 「我的天。」若亞喃喃說道。 「怎麼了,季若亞?」瑋琪裝出李維奇的口氣。「你好像見了鬼似的。」 「喬布朗。」若亞說。「這是不可能的,我親眼看見你的屍體,你怎麼——」 「我無意害你的,上尉,」布朗說。「我發誓,是老大——逼我的。」 「閉嘴,小鬼!」柯瓦尼斥道。「還輪不到你說話。」他又對瑋琪說道:「真不敢相信 你逮著他了,老大一定很高興。」他瞇起眼睛。「我想了一整夜,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你 。你確定咱們以前沒見過?」 「我不會忘記你這種人的,」她冷冷說道。「如果我見過。」 他們騎馬往前,瑋琪的槍口一直對著若亞。他回頭望她一眼,好像在說如果照他的,柯 瓦尼兩人早就死了。而瑋琪則暗自慶幸柯瓦尼沒想到要搜若亞的身。 走了好幾里路,柯瓦尼才放慢速度,指著懸崖上方濃密林木中的一個小屋。 瑋琪咽口氣,不知裡頭究竟有多少一人。他們在小屋前停下來時,她感到背脊發涼,很 想叫若亞趕快跑。雖然她手裡拿著槍,如果一進門時白約翰當場就開槍,她也救不了若亞。 該死!這全是她的錯。她不該下這一著棋的。她見柯瓦尼取出自己的槍,便咬牙說:「 別拿槍對著我。」 「發號施令的是老大,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一進到小屋中,她的心跳都快停了。她原以為自己已有再見到他的心理準備,但她仍受 不了他那雙陰狠的黑眼睛。他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把槍。 「白約翰。」若亞心中充滿仇恨。 「若亞,進來,」白約翰親熱地說道。「你能駕臨寒舍實在是太好了。我早就料到你在 這個時候會到拉洛米堡來。」 「這不是你的功勞,」瑋琪說。「是我的功勞,你可以拿錢報答我。」 「實在是神機巧妙,你是……李先生吧?」白約翰的口氣太客氣了。 瑋琪感到頭皮發麻,本能地想扣扳機,但已經太遲了,柯瓦尼一把抓住她的槍。 「你在搞什麼?」她問道。 「李維奇,你騙得了我的手下,卻騙不了我。」白約翰的槍口對著瑋琪。「我知道你是 誰。」 瑋琪看見若亞眼中的恐懼。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如果這些禽獸知道她是女的,一定會撲 上來把她撕成碎片。她想起血跡斑斑的姊姊,忍不住發起抖來。 「千萬別叫小鬼做大人的事,若亞。」白約翰說。「我還以為你最明白個中道理呢,畢 竟當年你就是信任布朗才犯下滔天大罪。」 「這是怎麼回事?」若亞問。「姓李的把我帶來了,你還不知感恩。」 「得了,若亞,」白約翰說。「我們倆都很清楚李維奇是什麼人。」他很鄙夷地打量瑋 琪。「維奇,恐怕你不是為了一匹馬才殺死葛迪的吧?」 「你在胡說什麼?」她問。 「你是為了賞金才殺他的,賞金殺手不是一向如此?」 瑋琪如釋重負。他們並不知道她是女的。 「若亞,我在坎特鎮的朋友在你和李先生一起離開歇特時就拍了對電報給我,」白約翰 示意柯瓦尼開門。「你可能認得出他來。」 一個紅髮男子走了進來。 「季若亞,你還記得我吧?」老費冷笑道。「我在坎特鎮跟你打了一架,白先生答應要 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看,」白約翰說。「我知道你和李維奇是塔檔,」他冷笑道。「李先生,我告訴你 ,我這老朋友騙了你,我根本沒被通緝,雖然瓦尼倒是笨得被人記住長相繪成海報。」 「沒見過。」她真恨自己被騙。看來她和若亞都會死在這裡了。 「給季若亞搜身!」白約翰下令道。 由於白約翰的槍口對著瑋琪,若亞只乖乖任柯瓦尼搜身。柯瓦尼搜出了他衣服中的手槍 。 「也搜搜他的靴子和帽子裡頭。」白約翰說,「跟若亞這種人打交道要小心一點。」 眼看若亞靴中的槍被搜出,瑋琪最後一絲希望也泡湯了。然後她想起了自己藏在靴中的 匕首。 「怕啦,維奇?」白約翰問。「我如果是你也會怕得發抖。特別是我知道史德和詹克林 的慘死之後。這也是老費告訴我的。維奇,你不該打死我的手下的。」 「你敢動維奇一根寒毛,我就把你給殺了,」若亞說。「我發誓我會把你給殺了。」 白約翰哈哈大笑。「你還想逞英雄?」他摸摸槍管。「把你的朋友活活給剝皮如何?讓 你聽到他的慘叫聲,彌補你三年前沒親耳聽到哀嚎的遺憾。」 「放他走,求求你,他還只是個孩子,我隨便你處置,絕不反抗。」 「我好感動。只可惜他知道得太多了。」 若亞鄙夷地撇撇嘴。「你該明白。」他對柯瓦尼說。「替他工作的人到最後都不會有好 下場。」 「瓦尼對我忠心耿耿,得了。何況,瓦尼正在等那輛運餉驛車來。當然,現場會發現你 的屍體,怠忽職守的懦夫和小賊。真是恰當的結局。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讓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瑋琪打了個哆嗦,隨即又想起若亞已安排更多警衛護送驛車。如果白約翰今天贏了,也 不會永遠稱心如意。 「那場屠殺你究竟是怎麼弄的?」若亞問。 白約翰得意地笑笑。「我僱用了一批殺手,」他說。「殺手假扮成印地安戰士的模樣。 等他們完成之後,我自己都無法分辨被我殺掉來取代我的那個可憐蟲以及我自己了,連刺青 都一模一樣,我們又找了一具屍體來取代布朗,聰明吧?」 若亞感到憎惡。「這叫殘忍。你為什麼不把我也殺了?」 「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你,最好教你一輩子受到良心的煎熬。典型的莎翁名劇。」 「季上尉,我不是故意的,」喬布朗說。「真的,我事先並不知道他的計劃。他跟我保 證他只是想逃走,如果我幫他,我賭博欠他的錢就不用還了。」 「不要多嘴,你這白癡。」白約翰怒斥道。 「你說你只想逃走,」布朗又說道。「或許還去搶一、兩家銀行。白先生,那些士兵是 我的朋友,還有,還有堪薩斯州的幾個姑娘……」 「那些賤人苦苦哀求的。」 瑋琪的指甲掐進肉裡。她在盤算自己一刀刺進白約翰心窩前他會先射她幾槍。 「她們在哀求你停止。」淚水滑落喬布朗的臉。 「你再不閉嘴,我就轟掉你的腦袋。」他又回頭對若亞說:「剛才說到哪兒?噢,對了 ,我叫布朗在伊裡威士忌裡放了點藥,害那老頭病得像隻狗。我不能冒險讓他也去,他也是 能整合大軍的人才。到了中午你下令休息時。布朗就在你和幾個士兵水壺中加了點東西。歐 士官長和許多人立刻嘔吐不止。等你昏過去了,我的手下開始大屠殺。」 「我在你的制服上倒了半瓶威士忌,叫布朗把你載到幾里外。我很聰明吧?比你聰明, 對不對?」 白約翰朝瑋琪跨近一步。 「你說得對,約翰,」若亞連忙說道。「你是比較聰明。」他得讓這混帳一直說話。「 你毀了我的事業,毀了我在意的一切。」 約翰笑笑。「是啊,連佳琳都把你給甩了,不是嗎?只可惜你現在不愛她了,要不然我 可以邀她前來的。」他望向瑋琪。「或許用你就成。若亞似乎很關心你。」 他擺擺頭,布朗立刻就去取了一條繩子。 「白約翰,放了他,你要的是我。」 瑋琪揚起頭。「白約翰,你是個混帳,你才是懦夫。」 「不,」若亞咬牙說。「你給我閉嘴。」 「別擔心,」瑋琪說。「我不怪你,怪只怪我太急於殺掉這個人渣。」她暗暗祈禱若亞 能聽出她話中玄機。 「你為什麼想殺我?」白約翰顯然很意外。 「或許你根本就不夠聰明。」她說。 「維奇!」若亞說。「住口。」 她不聽,反正橫豎都是死,她何不冒險一試?如果能認他分神…… 柯瓦尼瞪大眼睛。「我不相信,是女人,我不相信。」 「她就是那兩個姑娘之一。」布朗結結巴巴說道。 「老天,」柯瓦尼叫道。「長腿,這就難怪了。」 若亞快急瘋了。瑋琪自暴身份,為的是什麼?為了讓白約翰有更殘忍的報復方式? 柯瓦尼抓住她的下巴,摸摸她的胸部。「我不想把她活活剝皮,我有更好的點子。」 白約翰笑了,這笑聲令瑋琪毛骨悚然。「把她的衣服剝光。」 「我會把你給殺了!」若亞叫道。老天!他不能讓瑋琪的性命也斷送在他手裡。她信任 他。 「把她衣服剝光!布朗,把上尉綁起來看好戲。」布朗拿著繩子走向若亞。柯瓦尼抱住 瑋琪,扯著她的衣服。 若亞低吼一聲,撲向柯瓦尼。 槍聲一響,一顆子彈飛過若亞腦際。 布朗過來擋住季若亞。若亞揍了他下巴一拳,這才明白布朗想什麼。原來布朗不是想阻 止他,是想把手槍交給他。「上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若亞抓住槍,邊大聲要瑋琪注意。 但瑋琪已伸手掏匕首。 子彈四射,哀嚎聲響起。若亞繼續開火。 等硝煙散去,柯瓦尼早已橫屍當場。老費也已斃死一角。喬布朗躺在地上,抱著肚子哀 嚎。 若亞站在白約翰身邊。氣喘吁吁。白約翰想止住胸口如注的鮮血,張口想說話卻說不出 來,雙眼含恨。若亞舉槍。 「不要。」瑋琪搖搖晃晃地過來推開槍。「他不配你這麼做,讓他自己下地獄吧。」 若亞揪住瑋琪的胳臂。「你這女人,居然冒這麼大的危險。」 「也不盡然,」她的聲音還在發抖。「柯瓦尼還看得起李維奇,卻看不起方瑋琪。他一 知道我是女人,就以為我無力自衛。真諷刺,我是女人反而成了我打敗他的利器。」 若亞飛快吻她一下。「以後再談。」他低頭看看血流不止的布朗。 「上尉,我很抱歉。」布朗咬牙說。 「你願意出庭為若亞作證嗎?」瑋琪問。 「我願意,我發誓。」 「我們得帶他去看大夫。」瑋琪說。 若亞點點頭,不知怎的有點頭重腳輕。 瑋琪猛力抱住他。「噢,若亞,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兩個還活著,而且這一切已經結束 了。」 他捧起她的臉親吻。「你這女人把我給赫死了,我——」他突然痛得站不住。 瑋琪一慌。「若亞?」 她似乎在好遙遠的地方。他一定要告訴她,免得太遲了。「我愛你。」他低聲說著,跪 了下來,這才知道自己腹部湧出鮮血。「愛……」 他聽到瑋琪在尖叫,然後黑暗便襲向他。 三個星期了,瑋琪不知若亞是否能活下去。三個星期了,她不分日夜陪伴在他身邊,在 唐中校私人的宿舍中。為他祈禱,哀求他、咒罵他,希望他能活下去。但他失血過多,軍醫 說連若亞這麼強健的人可能也受不了。 「你不瞭解若亞,」當時瑋琪說道。「他會克服一切的,你等著瞧。」 但是三個星期過去了,瑋琪堅定的信心也動搖了。她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望著她深 愛的人憔悴的面容。 淚水滑落在她的臉。「該死!若亞,我不准你死。」 昏迷不醒,軍醫說身體進入深沉的睡眠,想治癒自己,但大部分時候病人都不會醒來, 無法吸收營養,慢慢虛弱下去…… 瑋琪看得出來大夫所言不虛,若亞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他快慢慢餓死了。她不服輸 ,每天花好幾小時喂若亞一口一口地喝雞湯,按摩他的喉嚨,直到他吞嚥下去。但他仍一天 比一天消瘦。 她疲備地起身走到洗手台。鏡中的她臉色蒼白,兩個黑眼圈,連她都認不出自己來。「 難怪你不肯回到我身邊,若亞。」她歇斯底里地哭看。 她把毛巾擰乾,又回到床邊。他的高燒早已退了,但她仍喜歡替他擦拭身子。 「我們可以很快樂在一起的,」她一邊擦拭一邊低語道。「你只消醒來便成。」 她坐下來,執起他的手親吻著。「你知道我有多懷念你撫摸我的感覺嗎?」她低語著。 「若亞,求求你,你不能讓白約翰得逞,我已經跟你說過上百次了,布朗臨死前坦承了一切 ,你已經洗刷罪名了。」 他微微縮了一下,卻沒有醒來。她聽到開門聲,以為是大夫或中校,但是傳過來的卻是 女人的聲音。「他怎樣了?」 瑋琪眨眨眼,一看是佳琳,頗為吃驚。她身穿一襲金色衣裳,嫻雅地走了進來,彷彿是 仙子一般。她暗暗歎息一聲。「老樣子。」 「我,呃,無意打擾,不過我是來道別的。我丈夫請調回東郡的申請已經核准了。」 瑋琪點點頭。她不必問是誰提出請調要求的。這三個星期來她和佳琳已達成共識。 「他並不愛我,方小姐。」佳琳剛與她見面時就曾說過。「那天在馬廊我就看出來了。 若亞需要的是有勇氣的女人,那女人就是你。」 「我愛他。」那時瑋琪答道。 「那麼就為他而奮鬥吧。我真希望我也能這麼做。」 如今瑋琪起身迎視這個娟秀的女人。「你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 「你父親一定會很想你。」 「他也明白這樣對大家比較好。」 「我說不定也會想你。」 佳琳笑笑。「瑋琪,現在不是說故事的時候。」 瑋琪面一紅。 佳琳走到床邊。「我給他帶了樣東西來。」她拿出上好寶劍的斷片。「那天若亞把劍留 在操場塵土中。這把劍原是他祖父和父親的,我想好工匠或許可以修好。」她咽口氣。「我 知道當初我沒有權利拿走,但這是我唯一可以拿到的紀念品。」 「我相信他會十分感激的。」瑋琪等著她走,但佳琳流連不去。「你仍愛他?」瑋琪問 道。 「有誰能不愛他呢?」 「我很遺憾,佳琳,真的。」 「別擔心我,較好的女人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轉身要走。「保重,你們倆都保 重。你告訴他我……我來道別過了。」 「我會的。」 佳琳走了之後,瑋琪又守候在若亞身邊,一邊替他拉好枕頭一邊假裝快活地說道:「我 有沒有說過莉莎寫信來?她要我們快去看她。她和姨媽及伊裡都在為你禱告,等上帝聽煩了 ,也會——」 她哽咽了,淚又流了滿臉。「該死,季若亞,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有大好將來, 你怎麼忍心拋下我?」 床上躺著的若亞依然沒有動靜。 她抽泣著,哭累了,就躺在他身邊睡著了。 有人輕推她的肩膀。她立刻扭頭看若亞,發現他仍昏迷不醒,難掩失望之情。 「瑋琪,是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對不起。」 瑋琪抬眼看到蜜麗和兒子泰勒站在床邊。 「是我不好,」瑋琪說。「每次都滿懷希望。」蜜麗指著床邊小几上的餐盤。「我給你 和上尉端晚餐來了。」 「謝謝,不過我不餓。」蜜麗是頭一個過來向她致意並為當年傷害若亞而道歉的人,並 且從此每天過來幫忙照顧若亞及送飯來。 「我說過許多次了,如果你餓得像病貓,對你和若亞都沒什麼好處。」 「好的。」瑋琪乖乖拿起東西吃。 「這樣才乖。」蜜麗說。「對了,」她把披在臂上的藍色棉布連身裙遞給瑋琪。「可能 嫌短了些,不過應該會合身的。」 瑋琪打量這件樣式簡單的衣裳。「穿了若亞可能會不認識我。」 蜜麗微笑。「好女孩,一直相信他會醒來。」 瑋琪聲音發顫。「我真希望自己當真相信。」 泰勒一直在看著若亞的斷劍,此時開口了:「季上尉還要睡多久?他不知道我想跟他說 話嗎?我想跟他說我很高興他不是歹徒,而且他也沒害死我爸爸。」 「他很快就會醒來的。」蜜麗說。她把一個包裹交給瑋琪。「或許你該穿這一件。」 「這就是我……」 蜜麗點點頭,突然不好意思起來。「這是我親手縫製的。」 瑋琪抱著包裹。「等我穿上它。一定就是否極泰來的那一天。」 「你去休息一會兒,」蜜麗說,「去洗個澡,我來陪他。」 瑋琪乖乖上樓到浴室去洗了個澡,穿上蜜麗帶來的藍色衣裳。感覺好怪。 下樓來時,她看到唐中校也過來看若亞了。中校一直以關愛的眼神望著蜜麗。 「他好像好了些。」唐中校儘管訝異她恢復女兒身,卻也不便置評。 「你好漂亮!」蜜麗叫道。「我還有幾件衣裳,明天改給你穿。」 「千萬別麻煩,蜜麗。」 「胡說,我們總希望若亞睜開眼睛時眼前一亮,對不對?」 瑋琪臉紅了。「謝謝你,蜜麗,」她摟一下蜜麗。「你可別告訴別人喔,我還是比較喜 歡穿長褲。」 蜜麗格格笑。「咱們走,維倫,泰勒,你也是,咱們別再煩瑋琪了。」 唐中校握握瑋琪的手。「親愛的,我真的認為他的氣色好多了。」 瑋琪嚥下淚水。「希望如此。」等他們走了之後,她又在若亞旁邊坐下來。 天已經黑了,她心想自己也該睡了,但不知怎的今晚她就是有點心神不寧,一再起來檢 查若亞的呼吸。 到後來。為了解除緊張,她就著手準備替他刮鬍子。現在她的刮鬍子技術好多了,反正 她也沒別的事做。 她替他抹上泡沫,拿起刀,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她吸口氣,動手替他刮,他的頭動了一下,她一怔,不小心割傷了他,連忙拿毛巾來擦 掉血。 「哎喲!」 她一怔。這聲音細得她幾乎聽不到。她愣地瞅著他。 他緩緩睜開眼睛,吃力地說:「還……想……割斷……我……喉嚨?」 瑋琪怦然心跳。「若亞?」 「白約翰……」 「死了。」 「其他人呢?」 「一樣。」 「你……沒事?」 「當然。」她的聲音抖得好厲害。「你是直到確定我沒事才昏倒的,記得吧?」 他虛弱地笑笑。「我昏迷多久了?」 「三個星期。」 「我的天!」 「你把我給赫死了。」 他摸摸她的臉上。「對不起。」 「以後千萬不可以這樣,好嗎?」 「一言為定。」他打量她。「你穿的是什麼東西,方小姐?」 她臉一紅,站了起來。「這叫連身裙,你喜歡嗎?」 「你穿什麼都好看。」他亮出迷人的笑容。「最好是什麼都不穿。」 她低頭吻他。「我好愛你。」 「我好累,瑋琪。」他的笑容消失了。 「我真的很想你。」她又說道。 「我真的累了,瑋琪。」 她讓他休息,心想他的疏遠只是因為他太累了。但是幾個星期過去,他的心情並未改變 。起初他坐在床上都會累,但他很快就可以起來走動,剛開始是在房裡,然後是屋裡,到最 後他可以在整個堡中散步了。 但他仍是一逕的疏遠。一個月之後,她已經沒耐心了,一屁股坐在床上,雙手插腰。「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對我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每天晚上都偷偷請蜜麗引唐中校出去——散步、野餐、一起吃晚餐,而你每天晚上 都在這兒跟我談天氣、談印地安人、談此地的蚊子。該死!你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你昏倒前 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他絞著手。「我記得。」 「那是你的真心話,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苦著一張臉。「這樣不公平。」 「不公平?」她差點沒大吼大叫。「我已經很公平,也很有耐心了。耐心可不是我的本 性。」 「瑋琪,我……」他遲凝了。「我是真心愛你。」他柔聲說。「我好愛你。」 「那你為什麼不說?」她淚眼迷濛。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你。最近我一直在考慮我的下半輩子。我能給你什麼?我只有 一匹馬、一個鞍袋,和身上的衣服。」 「軍方已主動恢復你的軍職。」 「我的軍旅生涯結束了。恐怕我已過慣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我們可以當賞金殺手,或是當偵探。我可以想像招牌上的字:季氏夫婦偵探社。」她 調皮地說。 「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有幾個很好的建議。」她偎過去。 「不要,瑋琪,我……心有餘而力足。」 「你的力可足得很。」她打量他鼓起的褲襠。「而且是上等貨色。」 「該死!我太愛你,不能讓你一輩子受苦,過著沒有保障的日子。」 「我告訴你,我是農場長大的,卻也不知明天會是如何,可能會在我們不希望下雨時偏 偏下起雨來,然後我們希望下雨時又偏偏一連幾個月不下雨。蝗蟲、狂風、冰雹,我們全都 碰過,一年的辛勞一夕之間全毀了。我的一生也很沒保障。你看,只要我們倆在一起,又何 必擔心明天?」 他若有所思。「男人家可以建個農場。」 「男人家和女人家可以建個農場。」 「或許養幾匹馬、幾頭牛……」 「還有幾個小孩。」 他捧起她的臉。「我可以想像你大肚子的模樣。」 「你就是希望我不穿長褲,對不對?」 「你可以每天穿長褲,只要你上床時記得脫掉。」 「我有個比較好的點子。」她起身拿起蜜麗給她的包裹,匆匆到屏風後換衣服。「我叫 蜜麗替我縫一件特別的衣裳,」她喊道。「我原想自己做,只怕我的縫紉技術比烹飪技術還 差。」 「這我並不意外。」 「你看如何?」她突然羞怯起來,慢慢地自屏風後走出來,身上穿的是紅色絲質睡衣。 「先生,你的紅衣女郎來了。」 若亞口乾舌燥。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刻。 瑋琪上床來。「一人名叫美蜜的人曾跟我說碰到好男人就要好好把握。」 他撫弄她的酥胸。「你是說要跟我長相廝守?」他的聲音低啞。 「至少五、六十年,然後咱們再好好商量。」 他們熱情地擁吻起來。「我愛你,瑋琪,愛你勝過我自己的生命。」 瑋琪在他懷中,心滿意足地笑了。 ————全書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出版社: 林白 出版日期: 1995-02 定價: 180NT 製作網站: 四月天 掃描人員: lilibaixue 校對人員: lilibaixue 輸入人員: KM 火鳳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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