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箏的人

《追風箏的人》第五部分


  爸爸給我的另一件禮物——他甚至不願意等我打開它——是手錶。表面是藍色的,金色的指針呈閃電狀。我甚至都沒試著戴一下,就將其扔到角落那堆玩具中去。惟一沒有被扔到那堆東西裡去的禮物是拉辛汗的皮面筆記本,只有它不像是血腥錢。


  隔日清早,我坐在房間中間,拆開一個又一個禮品盒子。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費勁,因為我總是興味索然地看上一眼,就將禮物丟到屋角去。它們在那邊積成一堆:寶麗萊相機,變頻收音機,精巧的電動列車組合玩具——還有幾個裝著現金的信封。我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花那些錢,不會聽那個收音機,而那輛電動列車也不會在我房間中爬上它的軌道。我不想要這些東西——這些全都是血腥錢;而且,若非我贏得風箏大賽,爸爸根本就不會替我舉辦那麼一場宴會。
  爸爸給了我兩件禮物。一輛嶄新的施溫·斯丁格雷〔1〕SchwinnStingray,美國著名高檔自行車品牌。〔1〕,自行車之王,毫無疑問會讓臨近的小孩垂涎三尺,喀布爾擁有新斯丁格雷的孩子寥寥無幾,如今我也躋身其中了。它的手把高高昇起,握柄由黑色橡膠製成,還有個蜚聲久遠的香蕉型車座,輪輻是金色的,鋼做的車身是紅色的,赭紅色,像鮮血那樣。換成別的孩子,恐怕會立即跳上去,騎著它招搖過市。幾個月前的我也許會這麼做。
  「你喜歡嗎?」爸爸斜倚在我房間門口問。我露出溫順的笑容,匆匆說了聲「謝謝」。我多希望我能多說幾句話。
  「我們可以去騎騎。」爸爸說。他在邀請我,不過並非真心實意。
  「再說吧,我有點累了。」
  「好的。」爸爸說。
  「爸爸?」
  「怎麼?」
  「謝謝你的煙花。」我說。我在感謝他,不過並非真心實意。
  「好好休息吧。」爸爸說,朝他房間走去。
  爸爸給我的另一件禮物——他甚至不願意等我打開它——是手錶。表面是藍色的,金色的指針呈閃電狀。我甚至都沒試著戴一下,就將其扔到角落那堆玩具中去。惟一沒有被扔到那堆東西裡去的禮物是拉辛汗的皮面筆記本,只有它不像是血腥錢。
  我坐在自己的床沿,雙手打開筆記本,想著拉辛汗提起荷麥拉的故事,被他父親逐走是她最好的下場。她會受苦的。好比霍瑪勇叔叔的投影機被同一面幻燈片卡住,總有個畫面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哈桑,他低著頭,端飲料服侍阿塞夫和瓦裡。興許那是最好的結局,既可減少他的傷痛,也可緩和我的苦楚。不管怎樣,事情變得清楚起來:我們有一個必須離開。
  那天午後,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騎上那輛施溫自行車。我繞著那個街區騎了好幾圈,然後回家。我騎上那條車道,通向後院,哈桑和阿里正在那兒打掃昨夜宴會留下的一片狼藉。院子裡到處是紙杯、揉成一團的紙巾,還有空空如也的汽水瓶。阿里正把椅子折疊起來,放到牆邊去。他看見我,招招手。
  「你好,阿里。」我揮著手說。
  他舉起一隻手指,讓我稍等,接著走進他住那間屋子。片刻之後,他手裡拿著某些東西走出來。「昨晚我和哈桑找不到機會把這份禮物給你,」他說著交給我一個盒子,「它太普通,配不上你,阿米爾少爺。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喜歡它。生日快樂。」
  我喉嚨一哽。「謝謝你,阿里。」我說。我寧願他們什麼也沒給我買。我打開盒子,看到一本嶄新的《沙納瑪》,硬皮的,每頁的下方附有精美的彩色插圖。這張是菲蘭吉凝望她剛出世的兒子凱寇斯勞;那張是阿佛拉西雅手執利劍,胯騎駿馬,領軍前進。當然還有羅斯坦給他兒子,勇士索拉博以致命一擊。「真漂亮。」我說。
  「哈桑說你那本又舊又破,還掉了一些書頁。」阿里說,「這本書裡面全部圖畫都是用鋼筆和墨水手繪的。」他驕傲地補充說,望著這本他和他的兒子都看不懂的書。
  「它很可愛。」我說。確實很可愛。甚至也不便宜,我懷疑。我想告訴阿里,書沒有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們的禮物。我重新跳上那輛自行車。「替我謝謝哈桑。」我說。
  我終究將這本書扔在屋角那堆禮物上面。可是我的眼睛總是忍不住看向它,所以我將它埋在下面。那夜睡覺之前,我問爸爸有沒有看到我的新手錶。
  翌日清早,我在房間裡等著阿里清理完廚房用過早餐的桌子。等著他把盤碗洗好,把灶台抹淨。我倚窗等著,直到望見阿里和哈桑推著那輛空的獨輪車,到市場去購買雜貨。
  然後,我從那堆禮物中揀起數個裝著鈔票的信封和那個手錶,躡手躡腳走出去。路過爸爸書房時,我停下來聽聽動靜。整個早上他都在那兒打電話,現在他正跟某人說話,有一批地毯預計下星期到達。我走下樓梯,穿過院子,從枇杷樹後進入阿里和哈桑的房間。我掀起哈桑的毛毯,將新手錶和一把阿富汗尼鈔票塞在下面。
  我又等了半個小時,然後敲敲爸爸的房門,說了那個謊——我希望這是一長串可恥的謊話中最後一個。
  透過臥房的窗戶,我看見阿里和哈桑推著獨輪車,載滿牛肉、囊餅、水果、蔬菜,推上車道。我看見爸爸從屋子裡出現,朝阿里走過去。他們的嘴巴說著我聽不見的話,爸爸指了指屋子,阿里點點頭。他們分開。爸爸走回屋子,阿里隨著哈桑走進他們的斗室。
  隔了幾分鐘,爸爸敲敲我的房門。「到我的辦公室來,」他說,「我們得坐下來,把這件事處理好。」
  我走到爸爸的書房,坐在一隻皮沙發上。約莫過了三十分鐘,哈桑和阿里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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