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兒流浪記
第十四章 孝敬父母

    父親離開的時候給我們留下了蠟燭,但他也把我們的車門從外面鎖上了,我們就只
好趕快睡覺。儘管這一天的事兒是這麼多,我們卻沒有象往常的晚上那樣聊天,也沒有
議論各自對這些事兒的印象。
    「晚安,雷米。」馬西亞說。
    「晚安,馬西亞。」
    馬西亞看去並不比我更想說話,這樣倒好,我正巴望他不要說話。
    但是,不想說話並不等於想睡覺。蠟燭燃盡了,我還在這張窄小的床舖上翻來覆去
地尋思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我正在這樣尋思的時候,聽見睡在上舖的馬西亞也在動彈,也在翻身,這證明他也
並不比我睡得更好。
    「你還沒睡著?」我低聲問他。
    「還沒有。」
    「不舒服嗎?」
    「不,謝謝你。我自己倒沒有什麼,但是周圍的東西有點不大對頭,它們在旋轉。
它們一忽兒升上來一忽兒沉下去,就象我現在還在船上、車上似的。」
    馬西亞睡不著難道只是因為暈船嗎?他醒著,他現在想的事情不正是我也在想的事
情嗎?他是非常愛我的,我們的心和我們的思想是那麼緊密地連結在一起的,我感覺到
的,他當然也能感覺到。
    還是一絲睡意也沒有。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有一種壓在我心頭的隱隱約約
的恐懼也在隨著它一分鐘一分鐘地增大起來。起初,我一點也不明白,我頭腦中的那些
使人惱火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因為開始的時候,我只覺得那是一種模模糊糊的羞慚或發
窘的感覺;現在我清楚了,那是恐懼。懼怕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反正,不管你怎麼
說,它是恐懼。但並不是因為我睡在這輛車子上、車子又在貧窮的貝司納爾格林區,我
才感到恐懼的。在我的流浪生活中,有多少次都是在沒有受到保護的情況下度過黑夜的,
那時我確實感到過象此刻一樣的害怕,可我現在非常清楚,我不用害怕有任何危險,但
我還是感到害怕。我越是想趕走這種恐懼感,心裡卻越是感到驚慌和不安。
    時間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地過去了,因為四周沒有報時的鐘聲,我不知道夜到底已有
多深。突然,我們庫房門上發出了很大的響聲,我說的這扇門,是開向另一條街道的,
並不是開在紅獅院院內的那扇庫房門。接著,在幾聲在規律的、間歇的敲打後,一束亮
光射進了我們的車子。
    我非常吃驚,趕緊往四周望了望,這時靠著我床舖睡的卡比也被驚醒了,發出了低
沉的吠聲,我發現亮光是從開在我們車身板壁上的小窗裡照進來的;我們的雙層舖就貼
著這扇小窗,但在我們上床的時候,我並沒有注意到車身上還有著這扇小窗,因為它被
一塊掛在車身裡面的窗簾擋著,窗簾上半部緊貼著馬西亞的床,下半部貼著我的床邊。
為了不讓卡比把院子裡的人都驚醒,我用手摀住它的嘴,然後撥開一點窗簾,朝外面望
去。
    我父親悄悄進入庫房,他不讓發出一點兒聲音,靈活地打開了臨街的這扇門,放進
兩個人,他們肩上都扛著沉重的包袱,接著他輕手輕腳地又把門合上。
    他用一個手指壓住嘴唇,用另一只提著一盞燈的手朝我們睡覺的車子指了指,示意
不要弄出響聲把我們驚醒。他提在手裡的那盞燈,是一盞有意用東西遮住了亮光的幽暗
的燈。
    他如此小心,使我受到感動,我想叫住他,告訴他我還沒有睡著,不用為了我,使
他自己這樣不方便,但我怕吵醒馬西亞,他,馬西亞這時也許睡得很好,我於是沒有作
聲。
    我父親幫那兩個人從肩上卸下包裹,接著出去了一會兒,但很快又和我母親一塊進
來了。在他離開的時候,那兩個人打開了他們的包裹,一個包裹裡裝滿了各種布料;另
一個裝著各種針織品,好象是毛衣、褲衩、襪子和手套這類的東西。
    於是剛才使我感到驚異、不明白的事情,現在一下子全明白了。這些人原來是商人,
他們是來把他們的貨品賣給我的父母的。
    父親將這些貨品逐件在燈光下查看,看完一件遞給我母親一件。我母親手裡拿著一
把剪刀,她把從貨品上剪下來的標簽放進她的衣服口袋裡。
    這事使我感到古怪。還有,在這種時候做買賣也顯得有點異樣。
    父親一面對貨品進行著非常認真的檢查,一面悄悄地在和那兩個扛包裹進來的人說
話;要是我聽得懂英語,我就會知道他們說的是些什麼;老話說:你不明白,所以你聽
不懂;我恰恰相反,耳朵聽不懂,所以心裡不明白。然而「警察」這個字眼,也僅僅是
這個宇眼,卻沒有讓我的耳朵漏掉。
    包裹裡的東西被仔細檢查完畢後,我的父母就和那兩個人一起離開庫房進了屋子,
我的周圍重新出現了一片黑暗。顯然,他們是結帳去了。
    我對自己說,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最正常不過的,然而儘管我的願望是如此善良,
我卻不能說服自己。為什麼這兩個人不走紅獅院的大門呢?為什麼他們說到「警察」這
個字眼的時候,聲音放得這麼低,好象生怕被人在外面聽見呢?為什麼我母親要把買來
的東西的標簽剪掉呢?
    這些問題攪得我無法入眠,因為找不到答案,我就極力想把它們從我頭腦裡趕走,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它們,但毫無結果。過了一會兒,我又看見亮光照進了我們的車子,
我也又一次從窗簾的縫隙裡向外張望,但這一次,我這樣做,是不顧我的意願,也違背
我的意願的。它和第一次不同,那次是很自然的,只是想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這一次,
儘管我對自己說,我不該看,但我還是看了;我對自己說,也許還是不看更好,可我還
是想看個究竟。
    現在只有我父親和母親兩個人。母親把運來的東西很快打成兩個包,父親把庫房的
一個角落打掃乾淨。在他用掃帚使勁掃開的干的沙土下面,立刻出現了一塊翻板。他掀
開翻板,我母親這時已經把兩包東西捆好,父親抱了這些相好的東西從翻板口下了地窖,
母親用一盞燈照著,但我看不見地窖有多深。包裹下去了,父親自己空著手上來了。他
把翻板蓋好,用掃帚把掃去的干沙土又好回原處;他的這些活兒一做完,翻板的進出口
就再也看不見了。他們兩人又通力合作在沙土面上撒了些麥秸,那個地方便和到處都是
麥秸的庫房的別的地面一樣。
    他們出去了。
    在他們輕手輕腳關上庫房門的時候,我覺得馬西亞好象在他的床舖上動了一下,然
後又似乎把頭枕到了枕頭上似的。
    馬西亞看見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了嗎?
    我不敢問他。現在已經不是一種隱隱約約的恐懼在使我窒息了,我已經明白我為什
麼要害怕。真可怕,我從頭到腳都叫冷汗浸濕了。
    我就這樣癡癡呆呆挨過了整整一夜,直到附近的一只雞用它的啼聲向我報曉時我才
睡著;然而那是一種昏沉的、心悸的、做著惡夢的睡眠,這些惡夢使我害怕得連氣都喘
不過來。
    一陣開鎖的聲音把我吵醒了,我們的車門被打開了。我以為是我父親來告訴我們該
是起床的時候了,我閉上眼睛,不想去理他。
    「是你弟弟,」馬西亞對我說,「他讓我們自由了,他已經走了。」
    我們起床。馬西亞沒有問我睡得好不好,我也沒有問他任何問題。他盯著我瞧了半
天,我只好把眼睛轉開,不去看他。
    我們回到昨天吃飯的那間屋子,但父親和母親都不在那裡,只有祖父一動不動地坐
在火爐邊的他那張扶手椅裡,好象從昨天以來他根本沒有挪動過地方。那個叫安妮的姐
姐在擦桌子,我的大弟阿侖在打掃屋子。
    我走過去想和他們握手,他們都只顧干他們的活兒,根本不答理我。
    我向祖父那邊走去,但他不讓我靠近,像昨天一樣,朝我啐了一口,我立刻站住了。
    「你問問吧,」我對馬西亞說,「我今天上午什麼時候能見到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怎麼說馬西亞就怎麼問。我的祖父聽到講的是英語,變得稍微和氣了點,他那呆
滯得可怕的臉容有了些松動,開始願意回答了。
    「他說些什麼?」我問.
    「說你父親要出去一整天,你母親在睡覺,說我們可以去散散步。」
    「他就說這些嗎?」我又問,覺得這段翻譯出來的話太短了。
    馬西亞露出一副尷尬的神態。
    「我不知道是不是聽明白了他的其余的話。」他說。
    「挑你聽明白的說吧。」
    「他好象說,如果我們在城裡碰上好機會,就不該放過。他還加了一句:『記住我
的話,我們是靠傻瓜養活的。』這一句話他肯定是說了。」
    我的祖父大概猜到了馬西亞對我說了些什麼,因為他在聽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用
他那只沒有癱瘓的手,做著往他的口袋裡放什麼東西的樣子,同時還眨了眨眼睛。
    「我們出去吧。」我對馬西亞說。
    整整兩三個鐘頭裡,我們都在紅獅院附近溜躂,不敢走遠一步,因為我們怕迷路。
我發現貝司納爾格林的白天比它的黑夜還要可怕。你在人們身上看到的,或是在人們住
的房子裡看到的,都是令人心酸至極的貧窮景象。
    馬西亞和我一路走,一路看,誰也不說話。
    我們轉身往回走,走到了院子的另一頭,我們回家了。
    我的母親已經離開了她的房間,我從門口看見她的頭靠在桌子上。我想她是病了。
既然我沒法和她說話,我就跑過去擁抱她。
    我用雙臂摟住她,她的頭抬起來了,但搖晃著;她眼睛看著我,但肯定沒有看見我。
我從她嘴裡噴出的熱氣中聞到一股金酒的味道。我退了回來。她的頭又栽倒在攤開在桌
子上的她的兩條胳臂中間。
    「金酒。」我的祖父說。他冷笑地看著我,又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活,而金酒這個
詞我是聽得懂的。
    開始,我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似乎失去了知覺一般。幾秒鐘後,我看了看馬西亞,
馬西亞也看看我,他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我向他使了個眼色,我們兩人又出去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手拉著手,並肩走著,一言不發。我們徑直朝前走,我並
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什麼地方。
    「你這樣走,是想去哪裡?」馬西亞惴惴不安地問我。
    「我也不知道。到一個我們可以說話的地方去,我有話要對你說。這裡人太多,在
人群裡,我不能講話。」
    這是事實,我在維泰利斯戲班子裡的時候,我和我師傅的流浪生活有很大一部分是
在田野上或森林中度過的,這就使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從來不在城鎮或鄉村的街道上講
重要的事情,因為只要有人過來打擾我一下,我的想法、我本來想說的話就會被打亂,
而我現在正準備嚴肅地和馬西亞談一次話,所以應該讓自己保持清醒,知道該講什麼和
怎麼講。
    當馬西亞問我究竟想去哪裡的時候,我們正走在一條寬闊的街道上,它比我們剛出
來時經過的那些小街要寬得多。我彷彿瞥見了街道盡頭有著樹林,可能快到田野了吧,
我們朝這個方向走去。但根本不是什麼田野,而是一個有著寬廣的綠色草坪和幼樹叢的
大公園。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我那坐下來同馬西亞好好談一談的想法可以實現了。
    我已下了決心。我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的小馬西亞。」當我們選了個僻靜隱蔽的角落坐下來後,
我馬上就對我的同伴講出了我準備好的第一句話,我接著說下去,「你是知道的,對嗎?
正是出於友誼,我才要求你陪我來到我的父母家裡。你不會懷疑我對你的友誼吧,是
嗎?」
    「你真是個傻瓜!」他強裝出笑臉回答我。
    「你想笑,為的是讓我堅強起來;但是,如果我變得脆弱了,那也沒有關係。除了
你,我能向誰去哭訴呢?」
    我於是撲在他懷裡,哭得跟淚人一樣了。當我在這廣袤的世界中失去了一切,只剩
下我孤身一人的時候,我也不會感到現在這般的不幸和痛苦。
    放聲痛哭了一陣之後,我強使自己平靜下來。不是為了讓馬西亞憐憫我,我才把他
帶到這個公園裡來的;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他。
    「馬西亞,」我對他說,「你應該走,應該回到法國去。」
    「要我離開你,永遠辦不到!」
    「我早知道你會這樣回答我的,你說你永遠不離開我,這使我感到安慰,感到幸福,
請相信我吧。但是,你應該離開我,你應該回到法國、回到意大利去。你去哪裡都行,
這並不重要,只要不留在英國。」
    「那你呢,你想去哪兒?你願意我們去哪兒?」
    「我!我應該留在這裡,留在倫敦,留在我的家裡。難道留在我父母的身邊不是我
的義務嗎?把我們剩下的錢帶上走吧!」
    「別說這些了,雷米!如果誰應該離開的話,正相反,應該是你。」
    「為什麼?」
    「因為……」
    他沒有把話說下去,兩隻眼睛避開了我的詢問的目光。
    「馬西亞,你應該用真話回答我,要坦率,不要轉彎抹角,不用擔心我受得了還是
受不了,不要害怕,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沒有睡著?你都看見了?」
    他垂下了眼皮,用憋住氣的聲音說:
    「我沒有睡著。」
    「你看見什麼了?」
    「都看見了。」
    「那麼你都明白了?」
    「賣貨的那兩個人,他們的貨色不是買來的。你父親責怪他們為什麼不敲屋子的正
門,而去敲庫房的門。他們回答說,警察正在注意他們。」
    「這你就明白了,你應該離開。」我對他說。
    「如果我該離開,你也同樣該離開。我們倆哪一個留在這裡都沒有好處。」
    「我要你陪我來,那是根據巴怕蘭媽媽對我說的情況,也根據我自己的夢想和願望,
我原以為我的家庭能使我們倆都受到教育,我們也可以從此不分開;但事實並非如此。
夢想……最後還是夢想,我們只好分手了。」
    「決不分開!」
    「好好聽我說,你應該理解我的心情,不要再加重我的痛苦了。在巴黎,如果我們
碰上了伽羅福裡,如果他又把你抓在手裡了,你當然就不會再願意我和你待在一起了,
不是嗎?那麼此刻我對你講的,正是那個時候你會對我講的,道理是一樣的。」
    他不回答。
    「是這樣吧?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他想了一會兒,說:
    「該輪到你聽聽我的了。好好聽我說吧。在夏凡儂的時候,你告訴我,你家裡的人
在找你;我聽了之後非常痛苦。我本該為了你將找到父母而高興,可相反,我很不高興。
我沒有想到你的快樂和幸福,我只想到我自己。我當時想:你有了兄弟和姐妹,你就會
象愛我那樣去愛他們,也可能愛他們勝過愛我;但他們有錢,他們有教養,受過好的教
育,他們是些長得很漂亮的少爺、小姐,我嫉妒了。明白了吧,這就是你應該知道的,
這就是我應該向你承認的真話。我要求你饒恕我,如果對這樣自私的感情你也肯饒恕的
話。」
    「啊,馬西亞!」
    「說呀,對我說你饒恕我了。」
    「我真心真意地原諒你,我早就知道你的痛苦,我沒有責怪過你。」
    「那是因為你太傻,你是個誠實的大傻瓜。應該恨那些心壞的人,過去,我的心就
很壞。你所以能原諒我,那是因為你的心太好;我的心不好,所以我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有些想法,你並沒有全知道,我曾對自己說,『我和他一道去英國,先去看看再說,
他要是很得意,很神氣,在他沒有功夫再想到我的時候,嘿,那我就趕緊走,我要一口
氣跑回盧卡,去擁抱我的克裡斯蒂娜。』但是你現在並不富有,並不幸福;你不但沒有
錢,而且你……就是說,你也並不像我們當初想象的那樣會忘掉我。這樣,我就不該走
了,我的兄弟,我的好雷米。」
    說著說著,馬西亞抓住了我的手,親了又親;淚水充滿了我的眼睛,然而,這不再
是我剛才所淌出的那種苦澀的和灼痛人的淚水了。
    我儘管感動得不能自己,但我還是沒有放棄我的想法。
    「你還是應該走,回法國去,去看望麗絲、阿根老爹和巴伯蘭媽媽,去看望我的朋
友們。你應該對他們講,我為什麼不能做我一心想為他們做的那些事情,為什麼不能實
現我的夢想和諾言。你去解釋一下,我的父母並不像原先我們想象的那樣富有,這就足
可以使大家原諒我了。你說是不是?我的父母並不富有,這就說明了一切,對嗎?貧窮
並不是一種恥辱。」
    「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富有,你才要我走的,所以,我不走。」
    「馬西亞,我求求你,不要加重我的痛苦了,你看,我已經苦成這個樣子了。」
    「啊!我不強迫你對我明講那些你認為說了之後會蒙受羞辱的話,我不是那種刁鑽
的人。但我也不是那種精明的人。我不精明,我的這個東西,」說到這裡,馬西亞停了
下來用手敲敲他的腦袋,「它不靈,對鑽到它裡面去的東西常常不太明白;但是不要緊,
我在這裡還有著另外一件東西,」說到這裡,馬西亞又停了下來;這回,他把手放在他
的心口上,「它什麼都能感覺到,什麼都能察覺出來。現在,你要我直說,那我就直說,
並不是因為你父母窮你才要我走開的;也不是因為他們不能養活我,因為我並不需要他
們負擔什麼費用,我可以為他們幹活。是……是因為你在夜間看到了那情景之後,在為
我擔心。」
    「馬西亞,不要說這些了。」
    「你害怕我將來也會去剪掉不是花錢買來的東西上的標簽。」
    「啊,別說了!馬西亞,我的小馬西亞,別說了!」
    我把羞得通紅的臉藏在兩隻手掌中間。
    「好了!如果你為我擔心,」馬西亞繼續說,「我也為你擔心。所以我對你說:
『我們一起走吧!回到法國去!找巴伯蘭媽媽、麗絲和你的朋友們去!』」
    「辦不到!我父母對你來說,可能毫無意義、毫無價值,你也不欠他們什麼;而我
呢,他們是我的父母,我應該留下,和他們在一起。」
    「你的父母!這個癱瘓的老頭是你的祖父!這個倒在桌子上睡覺的女人,是你的母
親!」
    我猛地站了起來,用命令的、不再是懇求的口吻喊道:
    「住嘴!馬西亞,我不允許你這樣說話!你講的是我的祖父和母親,我應該孝敬他
們,愛他們。」
    「假如他們真正是你的父母,那你就應該這麼做;但是,他們如果不是你的祖父,
也不是你的父母,那你難道也同樣去孝敬他們和愛他們嗎?」
    「你沒有聽見我父親講述的那一段經過嗎?」
    「故事能證明什麼?他們失掉了一個你這樣年齡的孩子,他們在找他,找到了一個
年齡一樣大的,就是那麼回事。」
    「你忘了,人家把他們的孩子偷走後,扔掉孩子的地方是在勃勒得依街,我恰好是
在這條街上被發現的;再加上孩子的丟失、被扔掉和被發現都在同一天。」
    「為什麼同一天就不可能有兩個孩子都被人扔在勃勒得依大街上呢?警察局長打發
德裡斯科爾到夏凡儂去,難道他在這件事情上就肯定不會弄錯嗎?這種事情是可能的。」
    「荒謬!」
    「也許是吧。我說的和我解釋的都可能是荒謬的,但那是因為我說不清楚,解釋不
清楚;那是因為我的腦子笨,要是換一個人,他就會把事情解釋得比我清楚、比我合理
了。並不是事情荒謬,是我這個人太笨。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唉,不,不是事情沒有解釋清楚,而是還有許多事情你根本沒有解釋。」
    「最後,你還應該注意到,你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和母親,你的頭髮也同你的兄弟
姐妹們的完全不一樣,你要注意聽著,他們的頭髮是一模一樣的金黃色,而你的為什麼
不是?另外,還有一點也很奇怪,這樣的窮人,怎樣花得起那麼多錢去找一個孩子?依
我看,這些理由都足以說明,你不是德裡斯科爾家的人。我知道,我蠢,人家也常常指
著我這麼說,說我的腦瓜太笨。但是你不姓德裡斯科爾,你不應該和德裡斯科爾一家待
在一起。如果你對我說的全然不顧,一定要和他們在一起,那我也留下。不過你應該給
巴伯蘭媽媽寫封信,讓她確切地告訴我們,包裹你的襁褓是個什麼樣子。當我們收到她
的信之後,你就去問問你那所謂的父親,那樣我們也許就能把事情看得清楚一些。直到
那個時候以前,我哪兒也不去,只和你待在一塊。如果需要幹活,我們就一起去幹。」
    「但是,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敲馬西亞的頭呢?」
    他淒然地笑了。
    「那也不會是最難受的吧,為朋友挨幾下接會感到很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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