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個死探子
    在這場緊張激烈而又迅速的搏鬥中,勞利斯一直在袖手旁觀著,甚至等搏鬥已經結
束,迪克從地上站了起來,專心致志地傾聽著遠處樓下傳來的嘈雜聲的時候,老邁的勞
利斯仍然呆頭呆腦地緊盯著死人的臉,身子就像在微風吹拂下的一棵矮樹似的,站在那
裡東倒西歪。
    「好了,」迪克終於說道,「謝天謝地,他們並沒有聽見我們的行動。可現在怎麼
處理這個探子呢?至少我要把他藏在荷包裡的纓絡拿出來。」
    他說著就打開了荷包,發現裡面有幾個銅板、一只纓絡和一封寫給溫斯利戴爾伯爵
的信,信上蓋著肖爾比男爵的印章。收信人的姓名讓迪克想到了什麼,他於是馬上拆開
信封,把信看了一遍。雖然這只是一封短箋,但卻令迪克非常高興,因為這封信是肖爾
比男爵私通約克黨的確鑿證據。
    迪克拿出身邊常帶的紙筆,在那個死了的探子身邊,屈著一條腿,在紙上的一角上
寫了幾行字:
    肖爾比爵爺:您自然知道您的信就是您的侍從為什麼會死的原因了。不過我得警告
您,千萬不要結婚。
                       約翰﹒除奸者
    他把這張紙條放在死屍的胸口上。就在這時,醉意蒙矓地注視著迪克最後幾個動作
的勞利斯,突然從長袍底下抽出一支黑箭,從紙條上戳了下去,插在死屍的胸脯上。小
謝爾頓看到這種野蠻的行徑,甚至可以說是對死者過於殘酷的行為時,不禁恐懼地叫了
一聲,可那老邁的勞利斯卻高興得哈哈大笑。
    「哈哈,我一定要把這個功勞記在我們一夥身上,」他打了一個嗝,接著說道,
「我們那些好漢們應該享有這個光榮……光榮,兄弟!」隨後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張開
大嘴巴,像一個領唱歌手似的,放開刺耳的破嗓子,驚天動地的唱了起來,「要是您想
喝葡萄美酒……」
    「住嘴,酒鬼!」迪克用力把他壓到牆上,嚷道,「你給我聽著,如果你已經被黃
湯灌昏了頭,可是還能認得我是誰的話,請看在聖母的分上,聽我的話,馬上離開此地,
如果你繼續待在這兒,不但會斷送你自己的性命,恐怕連我的命也保不住了!請相信我
說的話,快走吧!快一點,否則的話,我敢發誓,我會忘記我是你的首領,會忘記我曾
受過你的那些恩惠,快走!」
    這時,假修道士已經恢復了幾分神志,聽著迪克那乾脆利落的聲音,看著他那炯炯
有神的目光,他體會到了迪克這話的意思。
    「天哪,」勞利斯喊道,「如果你不需要我了的話,我走就是了。」說著,他轉過
身去踉踉蹌蹌地順著走廊,沿著牆壁,向樓下蹣跚而去。
    待他走後,迪克又回到了剛才的藏身之地,決定靜觀事態的變化。這時,他的理智
已經在催他趕快離開了,但是強烈的愛情和好奇心卻阻止了他的腳步。
    對於直挺挺地站在壁毯後面的年輕人而言,時間過得太慢了。房間裡的火爐已經漸
漸地熄滅了,燈光也漸漸地暗了下去,只是火爐裡還在冒煙。到此時為止,仍然沒有聽
到有什麼人上樓回房間的聲響,從樓下不斷傳來的,還是晚餐杯盤相互碰擊的聲音和亂
哄哄的嘈雜聲。在紛紛大雪籠罩下的肖爾比鎮,萬籟俱靜。
    過了很久,終於從樓梯上傳來了一陣陣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不一會兒,丹尼爾爵士
的幾個客人就踏上了樓梯的歇腳處,轉到了走廊上,發現了被扯下來的壁毯和探子的屍
體。
    大家都高喊了起來,一些人開始向前跑,而一些人則開始向後退。
    客人們、士兵們、太太們、傭人們,總而言之,整座大樓裡的人都聽到了他們的叫
喊聲,並迅速從四面八方奔了過來,鬧騰騰的也跟著喊了起來。
    沒過多久,大家自動讓開一條路來。原來是丹尼爾爵士親自來了,他的後面還跟著
明天就要做新郎的肖爾比男爵。
    「大人,」丹尼爾爵士說道,「我不是給您講過關於黑箭黨的事情了嗎,現在您看
看,這就是證據!天哪,我的閣下,現在那箭可不是就插在您手下人的身上,他不會是
冒充您手下的人吧?」
    「說實話,他的確是我的手下,」肖爾比男爵嚇得不敢走上前來,遠遠地回答道,
「這種人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他辦起事情來簡直像獵狗一樣敏捷,像鼴鼠一樣機警
呢。」
    「是這樣嗎,閣下?」丹尼爾爵士刻薄地問道,「他到捨下樓上的閨房裡來偵查什
麼呢?真可惜他以後再也不能查探了。」
    「要是您不介意的話,丹尼爾爵士,」客人中的一個說道,「我想說,他的胸口上
還有一張紙條呢,上面還寫著一些字。」
    「把箭和紙都拿過來,」騎士說道。他把箭拿到手裡凝視了好半天,並悶悶不樂地
沉思了起來。「唉,」他對著肖爾比男爵歎道,「我有一個對頭,他老是緊緊地追逼著
我。這種黑桿子或是類似的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把我給射死的。所以閣下,請您聽從一
個騎士真誠的勸告吧,假如那班狗東西一旦纏上了您,那您最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否
則,他們就會像病魔似的老纏著您,纏著您的四肢。好了,現在先讓我們看看他們都寫
了些什麼吧。據我看來,大人,他們一定是盯上您了,就像一個伐木工相中了一棵老橡
樹一樣,明後天他就會帶著斧頭來了。可您剛才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呢?」
    肖爾比男爵把紙條從箭上搶了過去,念了一遍,就在手裡捏作一團,然後抑制著使
他一直沒能走上前去的噁心,十分勉強地跪在屍體的邊上,十分焦急地在荷包裡亂摸了
一陣。
    這時,他忐忑不安地站了起來。
    「閣下,」他說道,「我確實在此丟了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件,只要我能把那個偷信
的人抓住,我一定立即絞死他。現在,趕快給我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天哪,這個損失
已經無法估量了!」
    屋子和花園的周圍都佈滿了嚴密崗哨,每一層樓梯的歇腳處都站了一個衛兵,正門
的門廊裡駐紮著一整隊士兵,在廂房的篝火邊也有一整隊士兵。丹尼爾爵士的侍從不夠,
就由肖爾比男爵的侍從補上。如此一來,保護這所屋子安全的士兵和武器都非常齊全了,
如果真有敵人潛伏在那所房子裡的話,他也插翅難逃這天羅地網了。
    與此同時,他們又冒著紛飛的大雪,把探子的屍體移了出去,停放到了修道院的禮
拜堂裡。
    直到那些設防工作都完成了,又恢復寧靜之後,兩個女孩才把理查德﹒謝爾頓從他
藏身之處拉了出來,把剛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而他也把探子怎樣摸到了房子
裡,怎樣發現了他的纓絡,以及如何頃刻間喪命等情形,都告訴了她們。
    喬娜萬分沮喪地靠在掛著壁毯的牆上。
    「這毫無意義,」她說道,「折騰了半天,我還得明天早上成婚。」
    「什麼!」她的朋友叫道,「這裡不是有我們這位像攆耗子一樣攆攔路虎的勇士嗎!
真是的,你也太沒有信心了。來,攆攔路虎的朋友,給我們一點兒安慰吧!把你勇敢的
主意說出來給我們聽一聽。」
    迪克聽到這番借用他誇張的比喻來取笑他的話,感到十分難堪,他雖然滿臉通紅,
可仍然勇敢地開了口。
    「的確,」他說道,「我們的處境十分困難,不過如果我能離開這所房子半個鐘頭,
我相信事情會有轉機的。至於說到婚期,那是必須阻止的。」
    「至於說到攔路虎,」女孩子模仿著說道,「那是必須趕跑的。」
    「我請您原諒,」迪克說道,「我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吹牛皮,我只是像一個普通人
那樣請求您的幫助或者是給我出個主意。因為如果我不能避開那些哨兵,逃出這所房子,
那我就什麼事情也幹不成了。因此,我請求您,趕快帶我出去吧。」
    「你怎麼會說他很土呢,喬娜?」女孩問道,「我敢向你保證,他可是很會說話啊!
他的話能順著他的思想,要多敏捷就多敏捷,要多和緩就多和緩,要多誇張就多誇張。
你還要他怎麼樣呢?」
    「不是啊,」喬娜微笑著,歎了口氣說,「都是他們使我的朋友迪克變成了這個樣
子的,這是真的。我以前看見他的時候,他確實是很莽撞。不過這並沒有多大的益處,
對我現在的難題也毫無幫助,最後我還是得成為肖爾比夫人!」
    「不,」迪克說道,「我已經決定冒一下險了。反正一個修道士是不會太引人注意
的,既然我能夠遇到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仙女引導我上樓,我也相信也許又會遇到另一位
好仙女送我下樓的。哎,那個探子叫什麼名字?」
    「魯特,」年輕的姑娘說道,「這個名字倒與他的人蠻相配的。可你管這個干什麼
呢,攆攔路虎的?你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就這樣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迪克回答道,「如果有人阻攔我,我就面不
改色地回答他,我去給魯特做祈禱。我相信他們現在肯定會給這個可憐的屍體做祈禱
的。」
    「計策倒是很簡單明了,」女孩子回答道,「或許能行得通。」
    「不,」小謝爾頓說道,「這可不是詭計,這只是勇氣而已,這種勇氣往往是戰勝
巨大困難的上上策呢。」
    「你說得對,」她說道,「好啦,走吧,願聖母保佑你,願上帝保佑你一切順利!
留在這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全心全意眷戀著你的可憐的姑娘,而另一個是你最忠誠的朋
友。為了她們,你可得多多小心,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啊。」
    「不錯,」喬娜接著說道,「走吧,迪克。無論你是走或是留,在這裡你都是同樣
危險。走吧,帶著我的心一起走吧,眾神保佑你!」
    迪克態然自若地經過了第一道崗哨,那個衛兵只是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可到了二
樓的歇腳處,駐守在那裡的士兵卻把長槍一橫,攔住他,並盤問他的姓名和職務。
    「願你平安,」迪克回答說,「我是去為可憐的魯特的屍體祈禱的。」
    「喔,這才像話,」哨兵回答道,「但是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去。」說完,他把身
子探到橡木欄杆外面,吹了一聲尖利口哨,然後喊道,「有人來啦。」然後做了個表示
放迪克通行的手勢。
    他看到站在樓梯腳下的一隊衛兵正在等候他下來,待他把來意重又說了一遍之後,
衛隊的隊長吩咐了四個衛兵護送他到禮拜堂去。
    「可別讓他給溜走了,弟兄們,」他說道,「必須把他帶到奧利弗爵士跟前。」
    門隨即打開了,兩個士兵分別抓住迪克的手臂把他夾在中間,第三個士兵舉著火把
走在最前面,而最後一個士兵則搭箭上弦,走在他們後邊。他們就這樣在漆黑的夜晚中
冒著紛飛的大雪,穿過了花園,漸漸地走近了修道院,而禮拜堂的窗戶正映射出淡淡燈
光。
    在西邊入口處,站著一隊弓箭手,雖然他們都盡力擠在拱門的門道裡,可是身上還
是積滿了雪,等他們聽護送迪克的那伙人說明了來意,才放他們走進了那座神聖的建築
物。
    在禮拜堂的大祭臺上,幾支點燃了的小蠟燭半明半暗地閃爍著,在拱形的屋頂下,
有幾個顯赫家族設立的神龕,神龕前的一兩盞長明燈在不停地搖曳著。探子的屍體此刻
就停放在唱詩席中間的屍架上,他的兩隻手虔誠地交疊在胸前。
    在每個拱門的門道裡,急促地發出嘰嘰咕咕的祈禱聲;在唱詩席的座位上,跪滿了
頭戴修道士帽的修道士。一個身穿主教法衣的神父,正站在高高的祭臺的台階上主持著
彌撒。
    一發現又進來了幾個人,一個跪著的修道士便站了起來,走下大殿前唱詩席的台階,
詢問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衛兵,問他為何把這個人帶到教堂裡來。為了對彌撒和死者表示
尊敬,他們都盡量壓低了嗓音來說話,可是那高大、寬敞的建築物還是發出了回聲,在
大殿的過道裡深沉地一遍又一遍地反覆著。
    「一個修道士?」奧利弗爵士(剛才問話的人正是他)聽完弓箭手的報告,回問道。
「修道士,我並沒有想到你會來此,」他轉向小謝爾頓說道,「請原諒我的冒昧,你是
誰?你是得到了誰的邀請來到此地參加我們祈禱的?」
    迪克把他頭上的修道士帽壓了壓,然後對奧利弗爵士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離開弓箭
手一兩步的樣子。等到神父滿足了他的要求,他低聲說道:「我並不想嚇唬您,先生,
現在我的生命就掌握在你的手裡了。」
    奧利弗爵士大驚失色,他那張胖乎乎的臉,一下子就變成了灰白色,嚇得他半晌也
沒有說出話來。
    「理查德,」他說道,「我真不明白你來這裡干什麼!不過我懷疑你多半是不懷好
意。即便如此,我並不願意讓你吃什麼苦頭,那樣做的話我於心不忍。但是,今天晚上,
你必須整夜待在唱詩席裡坐在我的旁邊,你必須一直坐到肖爾比男爵的婚禮結束,等新
婚夫婦平安地回到他們家中之後,如果一切順利、太平無事,而你也沒有什麼不良企圖
的話,到那時你就可以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假如你企圖造成流血事件的話,那你可就
要當心你的腦袋。阿門!」
    神父虔誠地劃了個十字後,轉過身來,向祭臺行了個禮。
    接著,他又與那個士兵說了幾句話,然後拉起迪克的手,把他領到唱詩席上,安排
在自己座位的旁邊,根據禮儀,小伙子不得不馬上跪了下來,裝出一副十分虔誠的樣子。
    但此刻他的腦子在不停地思考著,他的眼睛也在不停察看著,他發現送他來此的其
中三個士兵悄悄地站在過道裡某個適合的地方,並沒有回大樓去。毫無疑問,他們肯定
是奧利弗爵士吩咐留下來的。看來,他在此落入了圈套裡。現在,他只能在這裡眼睜睜
地看著被他殺死的人那張慘白的臉,在教堂這鬼火似的燈光下和神龕的陰影裡度過這一
晚了;而明天早晨,他還得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情人嫁給別人呢。
    雖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可他還是十分鎮定,耐心地等待著事情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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