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儂

    我的陪伴和德T…先生的殷勤奉承很快驅散了曼儂的憂傷。
    「忘掉我們可怕的過去吧!親愛的廠剛到,我就對她說,「讓我們重新開始更幸福
的生活吧!畢竟,愛情是美好的主宰,它帶給我們的快樂,足以彌補命運的折磨。」
    晚餐是快樂的,有了曼儂和一百皮斯托爾,我比全巴黎最富有的、家中財寶成堆的
徵稅官還要志得意滿。知足者長樂;我已別無所求,對未來也不再擔憂什麼。我幾乎可
以篤定,父親會供給我在巴黎堂堂正正生活的費用;因為我已年滿二十歲,有權支配母
親留給我的財產。
    我沒向曼儂隱瞞,我只剩下了一百皮斯托爾。因為我們正在等待一筆更大的財富,
這筆錢足夠讓我們安心地應付到那個時候。而且無論是靠繼承財產,或是靠賭博,那筆
財富都應是我的囊中之物。
    這樣,頭幾個星期我只想著如何享受。一方面,榮譽感在作怪,另一方面,我也忌
憚警方的搜查。所以盡量拖延著不與特朗西爾瓦尼旅館的合夥人聯繫,只在幾個不起眼
的夜總會賭博,而命運之神也讓我避免了靠欺詐取勝的恥辱。
    我每天下午抽一些時間進城,而晚上則回夏約吃晚餐。德T…先生常和我們在一起,
我們的友誼也日漸深厚。曼儂也找到消磨時間的方法,她結識了附近幾位來度春假的年
輕女士。她們在一起或去散步,或做一些女人們愛做的事。偶爾小賭一把,用贏來的錢
付車費。她們也常到布勞涅森林,去吸新鮮空氣。每天晚上回去的時候,我都覺得曼儂
比前一天更美麗、更快樂、更動人。
    但我們的天空並非晴空萬裡,仍有幾片陰雲威脅著我的幸福。後來當然都被驅散了。
曼儂愛鬧著玩兒的性格,使這件事的結局具有十足的戲劇性;就是到今天,我仍忘不了
她的溫柔和可愛之處。
    一天,我們唯一的僕人將我拉到一旁,很尷尬地對我說,他有一個重要的秘密要告
訴我。我要他放開膽子說出來。他拐彎抹角了半天,我才聽明白,是有一位外國大公好
像愛上了曼儂。我頓時熱血上湧。
    「她也愛他嗎?」為了弄清楚,我突然打斷他的話。我的衝動嚇壞了他,他忐忑不
安地回答,他了解得還沒這麼深入。但是他觀察到,一段時日以來,這位外國大公每天
都來布勞涅森林,一下馬車便獨自走到平行側道上,好像在伺機偷看小姐或碰到她。於
是他就想到去結交這位外國大公的隨從,好打聽出他們的主人是誰。從隨從那兒得知他
是個意大利大公,而且他們也在猜測,主人可能會有什麼艷遇。僕人又顫抖著說道,他
沒能再打聽到其它消息,因為那位大公已經從森林裡出來了,親切地走近他,詢問他的
名字;而後,因為猜到他是我們的僕人,就恭維他有幸能侍候這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我迫不及待地等候下文,他卻抱歉地說他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我想,一定是我的沖
動讓他害怕了。於是催他不必掩飾繼續往下說,但卻徒勞無功。他向我保證只知道這些,
而且他剛剛告訴我的,就是前一天的事,他也沒有再看到大公的隨從。為了使他安心,
我不只誇了他,還賞了他些錢。我在他面前沒有流露出對曼儂的疑心,只是用平靜叮囑
他,好好留意那外國人的行動。
    事實上,他的懼怕引起了我的懷疑,曼儂可能已事先禁止他把全部真相告訴我。但
是,想了一會兒,我不再驚慌,甚至後悔自己的懦弱。我怎能因為有人迷戀曼蝕而責怪
她呢!很顯然她並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個愛慕者,如果我這麼容易就嫉妒的話,我要過的
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啊!
    第二天我去了巴黎,只想著大賭一把,多贏點兒錢。這樣,萬一發生什麼令人擔心
的事,我們就可以立刻離開復約。當晚,並沒有得到任何於我不利的消息。那個外國人
又出現在布勞涅森林,並以兩天前曾交談過為由,接近我的心腹僕人;他傾吐了他對曼
儂的愛,但是從他的話中還聽不出他和曼儂有什麼瓜葛。他向我僕人問了很多事,最後
竟想用數目不小的一筆錢來收買我的僕人。他還拿出一封早已準備好的信,用幾個金路
易賄賂我的僕人,請他轉交給曼儂,但都被我的僕人拒絕了。
    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不料,第三天,風雲突變。那天,我從城裡回來時已
經很晚了。剛到,僕人就告訴我,曼儂在散步時離開過她的同伴們一會兒;期間,她示
意那個一直在不遠處跟著她的外國人走到她的身邊,然後遞給他一封信,他興高采烈地
收下了。曼儂轉身離開了,他也只能多情地吻著那封信來表達他的興奮。而曼儂,在剩
下的時間裡,卻異常快活,直到回家後仍是如此。
    當然,僕人的話字字都叫我膽顫心驚,我憂傷地問他:「你能確信你沒有看錯嗎?」
他對天發誓說絕對沒有。
    要不是曼儂一聽到我回來,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抱怨我這麼晚才回來的話,
我真不知當時內心的痛苦會把我折磨成什麼樣。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曼儂就已用她的親
吻和擁抱淹沒了我。當我們獨處時,她開始強烈地斥責我晚回家的習慣。我的沉默反倒
讓她說個不停。她說,這三個星期以來,我沒有陪她過過一個整天,她無法忍受每天都
有很長時間與我不在一起,她請求至少每隔一段時間,我可以從早到晚陪她一天;而且
就從明天開始。
    「我會的,不用擔心。」我相當粗暴地回答了她。她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憂傷,仍處
於一種亢奮的快樂中,興奮地向我描述她一整天都是怎麼度過的。
    奇特的女子,我自言自語,這序幕之後等待我的是什麼呢?我頓時想起了我們第一
次分離的情景。但這次,我覺得她的快樂和愛撫是真心的。
    本來晚餐時,我還因白天賭博的損失而自責,現在卻已輕易地將它拋到九霄雲外去
了。我很高興讓我明天留在夏約是她提出的。這對我很有利,為我的計劃贏得了時間。
因為我的在場,可以完全驅散原本對明天的擔心。即使沒看到什麼特別的,非逼我揭露
我的懷疑,我也已決定後一天就搬到城裡,搬到一個不必與王公貴族有任何牽連的街區
去。這安排讓我睡了個安穩覺,但這並不能消除我對新的背叛的擔心。
    我醒來後,曼儂對我說,雖然一整天都要呆在屋裡,她卻不想讓我就此隨隨便便,
她要親自打理我的頭髮。我有著一頭漂亮的頭髮,她以前就玩過好幾次;但這次她比以
往更細心。為了滿足她,我不得不坐在她的梳妝台前,住她用想出的各種方式梳理我的
頭髮。其間,還不時讓我把臉轉向她,然後她雙手搭在我肩上,好奇地看著我;接著,
會吻我兩下,表示她的滿意;再要求我坐回去,讓她繼續完成她的作品。
    我們一直這樣德戲到午餐時分,她的快樂是那樣的自然,沒一點兒做作的痕跡。我
根本無法把她這樣的表現與卑鄙的背叛聯繫在一起,好幾次都想向她敞開心扉,卸下那
份讓我難以承受的心事。但每次又都以為,她會主動跟我說;又預先視此為情場的勝利。
    飯後我們回到她的房間,她又開始整理我的頭髮,我則隨她擺弄。就在這時,有人
來通報說,某位大公要求見她。這個名字激怒了我,「什麼!」我推開她喊道,「誰?
什麼大公?」
    她絲毫沒理會我的問題,「讓他上來!」她冷冷地對僕人說。
    她轉身對我說,「親愛的,你是我深愛的情人。」她繼續迷人地說道:「請你再忍
耐一會兒,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會更愛你,勝過現在的千百倍,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的。」
    我驚怒交加,說不出話來,她再三的懇求我,我則做出各種表情拒絕她。但是,當
她聽到客廳的門已經開了,立即一手抓起我散在肩上的頭髮,一手拿起梳妝鏡,使盡全
身力氣把我找到了房間門口,用膝蓋把門頂開。
    她就把這一幕展現給了那個外國人;他可能聽到了我們的聲音,正茫然地停在房間
的中央,看到這樣的場景,非常驚訝。他衣飾華麗,但長得實在不敢恭維。這一幕讓他
頗為尷尬,儘管如此,他還是深深的鞠了個躬。
    曼儂不等他開口,便把鏡子遞對他說:「瞧瞧吧!先生!請您好好照照自己,然後
請你評評理。你向我求愛。你看看我所愛的人,我發誓要愛一輩子的人。你自己比比看!
如果你以為可以你有跟他爭我的心,你告訴我體有什麼資本。而且,我要告訴你,在賤
妾眼中,全意大利的大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現在所抓住的一根頭髮。」
    她這番瘋狂的演說顯然是事先想好的,其間,我一直在試著岔開話題,但是都沒有
成功。一位像外國大公這樣有地位、有身份的人,遇到了這等尷尬事,讓我感到很同情,
試圖想用禮貌來補償他所遭受的輕微的侮辱。但這位外國大公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粗魯
地回擊了曼儂的話,也就打消了我的那個想法。
    「小姐,小姐!」他強作笑顏,說,「我總算是大開眼界了,你可沒我想得那麼嫩
啊!」說完,看都沒看曼儂一眼,就立即走掉了,邊走還邊低聲說,法國女人並不比意
大利女人好。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也沒什麼必要去改變他對女性的看法。
    曼儂松開我的頭髮,倒在沙發上,放聲大笑,笑聲回響在整個房間裡。我不否認,
她為愛而做的犧牲,讓我深深感動。但是,她這個玩笑實在有些過份,於是我數落了她
幾句。她告訴我,我的情敵在布勞涅森林以各種方式向她示愛,糾纏她好幾天後,竟然
在一封由馬車伕轉交給她的信中,赤裸裸地表達他的愛意,介紹了自己的姓名,並列出
了所有的頭銜;還許大願說,可以讓她擁有炫目的財產,並永遠愛她。她本打算回夏約
就告訴我這件事,但想到可以從中找到樂趣,便無法抵制來自想像力的誘惑;她做出了
討人喜歡的答覆,告訴那位意大利大公可以隨時到家裡來。同時又為自己找到了另一個
樂趣,那就是讓我毫不知情地捲入她的計劃。我絕口不提自己從另一途徑得到的消息,
完全陶醉在這愛的勝利之中,對她所做的一切贊不絕口。
    我發現,在我這一生中,上帝總是選擇在我生活最穩定的時候,用最嚴厲的手段來
懲罰我。曼儂的愛情和德T…先生的友誼,讓我覺得無比幸福,甚至想不到還要擔心什
麼新的不幸。然而,上帝正在醞釀一個更悲慘的不幸,它將使我淪落到您在帕西所見到
的情形,而且一步一步把我逼進可悲的絕境,甚至讓您很難相信我說的句句屬實。
    一天,我們正和德T…先生共進晚餐,聽到有一輛馬車停在旅館門前;好奇心使我
們想知道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下人告訴我們是德G…M…公子,也就是我和曼儂
的死敵,那個把我關進聖﹒拉扎爾、把曼儂送進收容所的老淫棍的兒子。
    他的名字使我熱血沸騰,『提上帝把他帶到我這兒來!」我對德T…先生說,「讓
我能報他父親卑鄙行徑的一劍之仇。如果不用到和他較量一下,我是不會放他走的。」
但是,德T…先生與他相識,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力圖改變我的看法。他向我
保證,這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絕對和他父親的事無關;等我見到他,不可能不尊重他,
甚至還會想贏得他的尊重呢。又說了一大堆他的好話之後,德T…先生請我允許他邀請
小德G…M…來與我們同座,並與我們一起繼續進晚餐。
    他料到,我反對這個建議,是因為我不願冒險讓仇人的兒子知道曼儂的住處;所以,
就以他的名譽和信用擔保,如果小德G…M…認識了我們,他只會成為我們最熱心的保護
者。有了這個保證,我也就不再阻攔他。
    德T…先生先向德G…M…解釋了我們是誰,才把他帶過來。一見之下,我們果然對
他產生了好感。他熱情地擁抱我。我們重新落座,席間,他贊美曼儂、我、以及屬於我
們的一切。他吃得很香,為我們的晚餐增色不少。飯後,話題開始變得較為嚴肅;談及
他父親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他垂下了眼簾,恭順地向我們致歉。
    「我不願多說,」他對我們說,「不願再回想那件讓我倍感羞恥的事。」
    如果他的歉意從一開始就是真誠的,那麼接下來的話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
我們的談話還不到半小時,我就注意到,他已被曼儂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他的目光和舉
止也越來越溫柔。雖然他在言語中沒有流露出什麼,但憑我在愛情方面豐富的經驗,也
無須嫉妒心的作祟,就完全猜得出這是什麼緣故。
    他一直陪我們到半夜,臨別時,一再表示很榮幸能夠認識我們;並請求我們允許他
為我們效勞。清晨時分,他才與德T…先生乘著馬車離開。
    正如我剛才所言,我並沒有嫉妒。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相信曼儂的誓言。這迷人
的女子已完全成為我靈魂的主宰,我對她只有愛和尊重。所以,我非但沒有因她獲得小
德G…M…的喜歡而怪罪她,還為她巨大的魅力感到心花怒放,為自己能被這麼一個人見
人愛的女子所愛而暗自得意,甚至覺得沒必要告訴她我的猜疑。
    幾天來,我們忙著為她準備衣物,商量是否可以放心去劇院,而不必擔心被認出來。
周末,德T…先生來看望我們,我們向他徵求意見;他很清楚只有說可以,才能讓曼儂
開心。於是,我們決定當晚就同他一道前往。
    但最後,並未成行。因為德T…先生隨即把我拉到一旁,對我說:「沒見你的幾天
裡,我始終處於一種兩難的境地中,今天也正是為此而來。德G…M…愛上了你的情人,
他向我坦白說了。我是他的密友,什麼都願意幫他;可是,我同樣也是你的好朋友,我
認為他這樣的想法是不妥的,並且已經責備了他。如果他只想用普通方法來討好曼儂,
我還可能替他保密。可是,他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曼儂的脾性,知道她喜好財富和享樂。
他已經擁有一大筆財產,他對我說,他要送曼儂一份厚禮,送她一萬裡弗耳的供養費,
以此誘惑她。如果是公平競爭,我絕不至於背叛他;但公理卻偏向你這邊,再加上我對
你的友誼,更何況是我不慎把他帶來,才激起了他的感情,我必須防範一切由我引起的
後果。」
    我感謝德T…先生給了我這麼重要的幫助,並完全信任地告訴他,曼儂的性格正如
德G…M…所說,她無法忍受貧窮。「然而,如果只是錢多一點或少一點的問題,我不信
她會為了另一個人而拋棄我。我現在已有能力讓她衣食無憂,而且我相信,我的財富會
與日俱增。我只是擔心一件事,」我接著說,「就是,G…M…利用對我們住所的了解,
做對我們不利的事。」
    德T…先生向我保證,不必擔心這一點。雖然G…M…可能為愛情做出瘋狂的舉動,
但絕不會做出什麼卑鄙下流之事;而且,萬一德G…M…真的做出什麼可恥的事,他會第
一個懲罰德G…M…,並彌補他所造成的不幸。
    「我很感激你的這種情誼,」我接著說,「但是不幸會發生,而補救卻很不確定。
所以最明智的辦法,就是離開復約,另尋一個住處,以阻止其發生。」
    「是的,」德T…先生接著說,「但你很難趕在他前面搬走,因為G…M…中午肯定
會來,他昨天就是這麼對我說的;而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大早就趕來的原因,我是來通知
你他的意圖。他隨時都會到這兒。」
    這麼緊急的通知讓我不敢小覷這件事。既然無法避免G…M…的來訪,大概也不能阻
止他向曼儂求愛,我決定先告訴曼儂這個新情敵的意圖。我想曼儂既已知道我了解他的
打算,又是當著我的面接待他,她會有足夠的勇氣拒絕他的。我把這個想法透露給德T…
先生,他說這樣會把事情搞得更棘手。
    「我承認這一點,」我對他說,「我有信任一個情人的一切理由,我相信曼俄對我
的愛。只有巨額的贈予才能迷惑她,而且,我對你說過她並不看中利益。當然,她喜歡
生活舒適,但她同樣愛我。我不信,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會選擇一個把她關進收容所
的人的兒子。」總之,我固執己見,把曼儂拉到一邊,如實地把我剛聽到的一切告訴了
她。
    她感謝我對她的信任,答應我在G…M…贈送她禮物時,會徹底打消他的企圖。
    「不,」我對她說,「千萬不要粗魯地激怒他,那會害了我們。可你知道,你,你
這個調皮鬼,」我笑著說,「該怎麼擺脫一個惹人討厭的情人。」
    她想了一下兒,喊道:「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我很得意能有這麼好的主意。
G…M…是我們的死敵的兒子。我們應該向老子尋仇,而不是向兒子,但可以瞄準他的錢
包。我願意聽他說,接受他的禮物,嘲弄他一把。」
    「計劃聽起來不錯,可你不記得了嗎,可憐的孩子,這正是把你帶進收容所的老路
啊!」
    我反覆跟她說這樣做的危險性,卻都無濟於事,她反駁了我的所有理由,並說只需
好好籌劃一下具體步驟。您能告訴我,有哪個人不是盲目地接受他所衷愛的情人的率性
而為呢!當然,我同意,不該那麼輕易地答應她。我們決定欺騙G…M…,但在命運的奇
特安排下,我卻成為那被欺騙者。
    大約十一點,我們看到他的馬車到了。他對自己的不請自來與我們共進午餐,做作
地客套了一番。他看到德T…先生也在場,並未感到驚訝,因為德T…先生前一天已經答
應他會來,並佯稱有事而未能與他同車前來。儘管我們每個人心中都各有打算,還是友
好地在一起進餐。G…M…很輕易就找到了機會,向曼儂吐露愛意。我並沒有妨礙他,因
為我故意走開了幾分鐘。我回來時發現,曼儂沒有苛刻地對待他,以斬斷了他的念頭,
他心情相當不錯;我也裝出心情不壞的樣子,彼此暗笑對方的單純。
    整個下午,我們雙方共同上演了和諧的一幕。在他走之前,我還特意為他安排了一
段時間與曼儂交流;所以,他肯定會像贊賞我的美味午餐一樣贊賞我的禮貌有加。
    他和德T…先生一上馬車,曼儂就張開雙臂跑過來,擁抱著我大笑,一字不差地復
述了他的話和提議。大意是這樣的:他愛上了她,願意與她分享已擁有的四萬裡弗耳年
金,這還不算將來他父親去世後他會得到的遺產;她將成為他的心和他財富的女主人。
為表明心意,他準備送她一輛馬車。一棟配備家具的宅第、一個女僕、三個僕役和一個
廚師。
    「瞧!這兒子可比他老子慷慨多了!」我對曼儂說,「說老實話,這些饋贈一點兒
都不讓你動心嗎?」
    「我?動心?」她套用哈辛的幾句詩來表明心跡:
    我!你竟然懷疑我會背信忘義?
    我!難道你認為我會忍受一張
    時時讓我想起收容所的臉孔?
    「不!」我接著她的滑稽模仿回答:
    夫人!我很難相信收容所竟在你心中
    刻下了一道本該來自愛情的痕跡。
    「但一棟配家具的宅第、一輛馬車、三個僕役,實在是相當誘人,愛情可能也沒有
如此強大的力量。」我接著說。
    曼俄向我保證,她的心永遠屬於我,除了我之外,她再也不會接受別人的愛。「他
對我所做的承諾,只是更激勵我去報仇,而不是去愛他。」
    我問她是否打算接受毛第和馬車,她說她只想要錢。但難的是如何取後者而拒絕前
者。德G…M…答應給她寫封信解釋他的全部計劃,我們決定看了這封信後再做計議。第
二天,她果真收到信,是一個沒穿制服的僕人送來的,這個僕人還很巧妙地找到單獨與
她交談的機會。曼儂讓那位僕人等候她的答覆,立即把信拿來給我看。我們一同把它拆
開,信中除了普通的情話外,還有他的諾言的具體細節。他並不吝惜花銷,甚至答應曼
儂入住宅第時,就先給她一萬法郎,而且這筆錢花完後,還會一直有現款可用。而且這
一切並不遙遠,他只請求給他兩天時間做準備。他還告訴了曼儂宅第及所在街區的名稱,
並答應她,只要能擺脫我,他決日下午就會在那兒等她。他似乎對一切都成竹在胸,唯
一擔心的就是她是否能擺脫我。為此,他又說,如果曼儂覺得甩脫我有困難,他會想其
它辦法來幫她。
    G…M…可比他父親狡猾,要在獵物到手後才會給錢。我們商量著曼儂該如何應對,
此時,我盡力勸她打消這念頭,並一再向她說明這樣做的種種危險,但根本無法改變她
的初衷。
    她回了封短信給G…M…,向他保證可以按期順利到達巴黎,要他放心等待。然後我
們決定,我立即到巴黎附近離這兒最遠的村莊去租間房子,並隨身帶走我們在這兒的一
點行李。另外,次日下午,也就是在他所指定的時間,她早點兒趕到巴黎,收下G…M…
的禮物後,立即要求他帶她去法蘭西喜劇院,並盡她所能多帶些錢在身上,剩下的則交
給我的僕人,他會同她一同前往。這個僕人就是當初把她從收容所救出來的那個,他已
永久地被我們僱傭了。我則去找輛馬車,等在聖﹒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並在七點左右
趁天黑步行到劇院門口。曼儂答應我,屆時會找借口離開包廂一會兒,趁機下來與我會
合。剩下來的就容易了,我們很快就可以趕到馬車等候的地方,而後穿過聖﹒安托尼區
出巴黎,那正是去我們新家的路。
    這計劃,儘管很離奇,在我們眼裡,卻已安排妥帖。事實上,即使我們僥倖能成功,
但就此以為可永無後顧之憂的話,也是過分輕率了。然而,我們就是這樣地莽撞。曼儂
要和馬塞爾(這是我們僕人的名字)出發了。我痛苦地看著她準備,擁抱著她,說:
「曼儂,不要欺騙我,你會忠於我嗎?」她溫柔地抱怨我的疑心,又向我重複她所有的
誓言。
    她計劃三點鐘到達巴黎。在她離開之後,我才出發。剩下的時間裡,我就在聖﹒米
歇爾橋附近的費雷咖啡館裡苦苦等待;我一直在那兒呆到入夜時分,才起身去租馬車。
照計劃,把馬車停聖﹒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然後我走到法蘭西喜劇院門口。但沒看到
馬塞爾,這讓我大驚失色,他本該在那兒等我才對。
    我耐心地等了一小時;混在僕役群中,睜大眼睛盯著所有的路人看。最後,七點的
鐘聲已經響起,還是沒有發現與我們計劃有關的任何跡象,就買了一張正廳的票進了劇
院,看看能否在包廂區找到曼儂和G…M…,但我誰也沒看見。我又回到門口,急不可耐
地又等了十五分鐘,仍然一無所獲。
    我走回到馬車停的地方,一時之間沒了主張。車伕一見到我,就走上前來,神秘地
對我說,有個漂亮的小姐已在馬車裡等了我近一小時了;他是從那位女孩所描述的特徵
中,知道她要找的人是我;聽說我還會再回來,她就說要耐心地等著我。我立即想到了
曼儂,走了過去,的確有著一張漂亮的小臉,但卻不是曼儂。我也沒見過她。她先問我,
是否可以榮幸地跟格裡奧騎士說句話。我說我就是。
    「我有一封信要交給您,」她接著說,「它會告訴您,我為什麼來這兒;還有,我
是怎樣知道您的名字的。」
    我請她給我一點時間,到附近酒館去看信。她要跟我去,並建議我要一個單間。一
路上,我問她:「這封信是誰給你的?」她請我自己看信,自然會知道。
    我認出是曼儂的筆跡,內容大致如下:G…M…以超乎她想像的禮貌和優雅接待了她,
送了她無數的禮物;讓她預想到,她會有女王一樣的命運。然而,她向我保證,處在這
新的榮華富貴中,她並沒有忘記我。但是沒能說服G…M…當晚就帶她去法蘭西喜劇院,
所以她要換一天見我。而且,她預見到這消息會帶給我痛苦,所以她找了全巴黎最漂亮
的女子來為我解憂;她就是把信帶給我的那個人。署名是:「你忠實的情人,曼儂﹒萊
斯科」。
    對我而言,這真是一封既殘忍又侮辱人的信。一時之間,我在憤怒和痛苦間掙扎,
決定永遠忘記這背信棄義的女人。我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她非常漂亮,我真希望她能
漂亮到讓我也背叛情人的地步;但是,我在她身上卻找不到負心的曼儂那細膩而慷懶的
明眸、高貴的舉止,愛神般美麗的容顏,以及大自然賜給她的無窮的勉力。
    「不!不!」我掉過頭去,說,「那派你來的負心人很清楚,她要你做的是毫無用
處的。回到她那兒去,告訴她,我叫她好好事受她的罪孽,如果她能做得到的話,就讓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吧!我將拋棄她,永不回頭,同時,我也會拒絕所有的女人,她們不
可能有她這麼迷人,卻很可能同她一樣卑劣、無情。」
    於是,我準備離開,不再想曼儂,但在黯然、平靜的外表下,卻深藏著一顆被妒火
撕裂的心。我自以為很快就會恢復,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感受到強烈的激情。唉!可我仍
然被愛情所愚弄,正如我被G…M…和曼儂所欺騙一樣。
    給我送信的女孩眼見我要下樓,便問我,想托她帶什麼話給德G…M…大人以及那位
跟他在一起的夫人。聽到這個問題,我又轉身回了屋,忽然從原有的平靜轉為暴怒,這
對我這樣從未發過火的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去吧!」我對她說,「告訴卑鄙的G…M…和他那負心的情婦,那封可惡的信帶給
我的絕望。還要告訴他們,他們笑不了多久,我會親手殺了他們。」我撲倒在一張椅子
上,帽子和手杖都掉到了地上,兩行傷心的淚水溢出眼眶。剛剛的出離忿怒也變成了深
深的痛苦。我痛哭失聲,伴隨著呻吟和歎息。
    「過來!孩子!」我對著那年輕女孩叫道,「過來!既然你是被派來安慰我的;告
訴我,你是否知道如何安慰憤怒和絕望,是否知道在殺了那兩個背信棄義、不配活在這
世上的人之後,如何不去想自殺!對,過來!」看到她怯怯地向我走近了幾步,我繼續
說道:「來擦乾我的眼淚,安撫我的心靈。來對我說,你愛我!好讓我習慣被那負心人
以外的另一個人愛。你很漂亮,或許我也會愛上你。」那可憐的女孩,甚至還不到十六
七歲,加上比同齡的女孩兒還要靦腆,看到眼前這奇特的一幕,早已目瞪口呆。但是,
她還是靠過來想要親吻我,我立即用手推開了她。
    「你想要我怎麼樣?」我對她說,「啊!你也是女人,你屬於我所憎恨的而且無法
再忍受的性別,你長相的柔美更讓我害怕你的背叛。滾吧!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她向我行了個屈膝禮,一句話也不敢說,轉身要走。
    我把她喊住說:「但是,你至少告訴我,你是如何被派來的?為什麼派你?出於什
麼目的?你如何知道我名字的?又怎麼知道該在哪兒可以找到我?」
    她告訴我,她認識德G…M…大人已經很久了。五點鐘的時候,他派人去找她,她就
跟著找她的僕人來到了一樁大房子裡,看到他正和一位漂亮的夫人玩皮克牌。他們倆先
告訴她,可以在聖﹒安德烈克街口的一輛馬車裡找到我,然後讓她把那封信帶給我。我
問,他們是否還說了別的什麼。她紅著臉回答我說,他們讓她以為,我會叫她陪我。
    「他們欺騙了你!」我對她說,「可憐的孩子!他們騙了你。你是女人,需要一個
男人,一個富有又快樂的男人,但你在這兒是找不到的。回去吧!回到德G…M…大人那
兒去;他擁有美人兒所愛的一切,他有配家具的宅第,還有馬車可以送。而我,只有忠
貞的愛情可以奉獻;女人只會鄙視我的貧窮,玩弄我的天真。」
    隨著情緒的起起落落,我又說了許多或感傷、或憤怒的話。這種情緒的波動折磨了
我很久,激情才逐漸消退,讓我可以靜下心來思考。我把這次遭遇同以前經歷過的類似
情形進行了比較,發現並不比前幾次更令人絕望。我了解曼儂,我為何要為一個早就該
料到的不幸折磨自己呢?為何不想想辦法進行補救呢?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啊!我的疏忽
導致了這樣的不幸,如果我不想為此自責的話,至少不該吝惜在這上面花心思。於是,
我開始思考一切有希望挽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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