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到早上,我們到林裡買了一只鐵絲編的耗子籠子,拿了回來,又把最好的一個耗子洞重
新挖開了。才只個把鐘頭,就捉到了十五只頂呱呱的大耗子。我們把籠子放到了薩莉阿姨床
底下一個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可是啊,我們去捉蜘蛛的當兒,給小湯姆斯·佛蘭克林·朋傑
明·傑佛遜·費爾貝斯ヾ發現了。他打開了籠子,看看耗子會不會出來,而耗子果然出來
了。薩莉阿姨走了進來。當我們走回家時,只見她正站在床頭大叫大喊,而耗子正在表現它
們的拿手好戲給她解解悶。所以她一見我們,便抄起木棍,揍了我們一頓。我們不得不重新
花了兩個鐘頭才另外搞到了十五六只。那個愛淘氣的小鬼就是這麼跟我們搗亂。而且這回捉
到的又不像樣。趕不上第一批那種精英之輩。象第一批那麼棒的,我還沒見過哩。    
  ヾ當時普通人家給兒子取名,經常取歷史上大人物的姓作為名字,幾乎每家都有叫
華盛頓的,還有從拜倫或司各特作品中人物取名字的。
    我們又弄到了挺棒的一大批各式各樣的蜘蛛、屎殼郎、毛毛蟲、癩蛤蟆,還有許多別的
東西。我們本想弄到一個馬蜂窩,後來沒有弄成。那一家子正在窩裡呢。我們並沒有就此罷
休,而是跟它們比一比耐性的勁兒,因為我們知道,在耗時間上不是它們把我們轟跑,就是
我們把它們轟跑,結果是它們勝了。我們找了點草藥,在給蜂子蜇過的地方擦了擦,就好得
差不多了,不過坐下來的時候還不怎麼靈便。於是我們去捉蛇,捉到了二三十來條花蛇和家
蛇,放進了一只袋子裡,隨後放到了我們的房間裡。這時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忙忙碌碌干了
一整天,肚子餓不餓呢?——哦,不,我看是不餓!等到我們回來,一看,一條蛇都不見了
——我們沒有把袋口扎緊,蛇就溜跑了。不過問題還不大,因為它們總還在這房子裡嘛。因
此我們認為,總能把一部分捉回來吧。不,有好一陣子,這間屋裡可真是鬧起了蛇的天下。
時不時的,你能看見房椽子上等處地方突然掉下一條蛇來,往往掉到了你的菜盤子裡,或是
掉到了你的背上,你的脖子上,而且多半總是在你不願見到它的時間裡掉下來。說起來,這
些蛇還長得挺漂亮,身上一條條花紋。這些蛇,即便是一百萬條吧,也害不了人。可是在薩
莉阿姨眼裡,蛇就沒有什麼好歹之分。她討厭蛇,不管它是哪一種、哪一類。不管你怎麼
說,只要是蛇,她就受不了。每逢有一條蛇跌到她身上,不論她正在幹著什麼,她就一概丟
下活兒往外跑。這樣的女人我真沒見過。而且你能聽到她大聲叫喊。你就是告訴她用火鉗就
能把蛇給夾住,她也不干。要是她睡時一翻身,看見了床上盤著一條蛇,那她就馬上滾下床
來,拚命嚎叫,彷彿房子著了火。她還把那位老人吵得六神無主,弄得他只好說,他但願上
帝創造萬物時能沒有創造蛇才好。啊,即便最後一條蛇在屋裡消失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對
薩莉阿姨來說,這事還未了結,還談不到快了結這樣的話。只要她坐著想些什麼,你用一根
羽毛在她頸背後輕輕一拂,她會立時立刻跳將起來,嚇得魂不附體。這也真怪。不過據湯姆
說,女人一概如此。他說,她們這是生來便是如此,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每次有蛇驚了她,我們就得挨一回揍。還說,要是下次還是搞得滿屋是蛇,她會揍得叫
我們覺得這一回的挨揍簡直就算不上什麼。我並不在乎挨揍,因為那實在算不上什麼,我怕
的是再去捉一批蛇,那可是麻煩事。不過我們還是去捉了蛇,還捉了其它別的東西。每逢這
些東西在傑姆的小間裡擠在一起聽著傑姆的音樂,圍著傑姆打轉,那個熱鬧啊,可是從來沒
有見過的。傑姆呢,他不喜歡蜘蛛;蜘蛛呢,也不喜歡傑姆。所以它們和傑姆打起交道時,
弄得傑姆真是夠受的。他還說,他這樣在在耗子、蛇和磨刀石的中間,在他那張床上,他簡
直沒有容身之地了。他說,即便是可以容身的時候吧,他也睡不成覺,因為在那個時候,這
兒可鬧得歡呢。而且這裡老是這麼鬧得歡,因為這些東西從來不是在同一個時候入睡的,而
是輪流著睡的。蛇睡的時候,耗子出來上班。耗子睡了,蛇就出來上班。因此,這麼一來,
他身子下面總有一群東西,而這時另一群則在他身上開演其馬戲。要是他起身尋覓一處新的
地方,蜘蛛就會在他跨過去的時候,找個機會蜇他一下。他說,要是這一回他能出得去,他
再也不願當一個囚犯了,即便發給他薪水,他也不幹了。
    這樣,一直到第三個星期的末了,一切進行得非常有條有理。襯衫早就放在餡餅裡送了
進來。每一回耗子咬他一口,傑姆便起身,趁血水未干,在日記上寫點兒什麼。筆也磨好
了,題詞等等已經刻在磨刀石上了。床腿已經一鋸為二。鋸下的木屑,我們已經吃了,結果
肚子痛得要命。我們原以為這下子要送命了,可是倒並沒有。這種木屑之難於消化,是我見
所未見的了。湯姆也是這麼個說法。不過,正如我說的,這些活兒如今都終於完成了。我們
都吃盡了苦頭,最苦的還是傑姆。那位老人寫了好幾封信到奧爾良下面的那家農場,要他們
來把逃跑的黑奴領回去。不過信去後沒有收到回信。因為根本沒有那麼一個農場。所以他表
示,要在聖路易和新奧爾良兩地的報紙上為招領傑姆登廣告。這個消息,我聽後全身冰涼得
直髮抖。我看,我們再也耽誤不得啦。湯姆因此說,寫匿名信的時機如今到啦。
    「匿名信是什麼呀?」我說。
    「是警告人家,謹防發生什麼意外的。警告的方式有時是用這樣一種方式,有時是用另
外一種方式。不過總會有人暗中察訪,知照城堡的長官。當年路易十六準備逃出都勒裡宮
時,一個女僕就去報了信。這個辦法很好,寫匿名信也是個好辦法。我們不妨兩種方法並
用。通常是囚徒的母親換穿他的服飾,改扮成他,她留下,而他改穿上她的衣服溜之大吉。
    我們不妨照著做。」
    「不過你聽我說,湯姆,我們為什麼要警告什麼人,說什麼要有意外發生呢?讓他們自
己發現不好麼,——這原本是他們的事嘛。」
    「是啊,這我知道。不過光靠他們是靠不住的。事情從一開始起,他們就是這麼一回事
——什麼事都得由我們來干。這些人啊,就是喜歡輕信人家的話,死腦筋,根本不注意發生
了什麼事。所以嘛,要不是我們給他們提個醒,那就不會有誰來干涉我們。這樣一來,儘管
我們吃了千辛萬苦,這場越獄,會變得平淡無奇,落得一場空——什麼都談不上。」
    「那好啊,拿我來說,湯姆,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嘛。」
    「去你的。」他說,彷彿不勝厭惡的樣子。我就說:
    「不過我不想埋怨什麼。只要你認為合適,我都行。那個女僕的事,你有什麼打算呢?」
    「你就是她,你半夜裡溜進去,把那個黃臉丫頭的袍子偷出來。」
    「怎麼啦,湯姆,那樣一來,第二天早上便麻煩了。因為那可以斷得定,她很可能只有
這麼一件嘛。」
    「這我知道。不過嘛,你送那封匿名信,把信塞到大門底下,最多十五分鐘嘛。」
    「那好,我來干。不過我穿自己的上衣,也一樣可以送嘛。」
    「那樣的話,你就不像女僕了,不是麼?」
    「是不像。不過反正不會有人看見我是個什麼模樣嘛。」
    「問題不在這裡。我們該幹的是:盡到我們的責任,而不是擔心有沒有別人看到我們。
難道你絲毫沒有原則觀念麼?」
    「好吧,我不說了。我是女僕。那麼誰是傑姆的媽媽呢?」
    「我是他的媽媽。我要偷薩莉阿姨的一件袍子穿上。」
    「那好吧,我和傑姆走了以後,那你就得留在小屋裡囉。」
    「也留不了多久。我要在傑姆的衣服裡塞滿稻草,擱在床上,算是他那喬裝改扮了的母
親。傑姆要穿上從我身上脫下來的薩莉阿姨的袍子,我們就一起逃亡。一個有身份的囚徒逃
跑,就稱做逃亡ヾ。舉例說,一個國王逃走的時候,就稱作逃亡。國王的兒子也如此,不論
是否是私生子,一概如此。」    
  ヾ原文為evasion,意為「躲避」。
    湯姆就寫下了那封匿名信。我呢,按照湯姆的吩咐,在那天晚上,偷了那黃臉皮丫頭的
衫子穿上,把那封信塞到了大門下面。信上說:
    當心。災禍快臨頭。嚴防為妙。
    一位不相識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們把湯姆蘸血畫的骷髏底下交叉著白骨的一幅畫貼在大門上。再下一個
晚上,把畫了一付棺材的畫貼在後門口。一家人這麼恐慌,我可是第一回見到。他們嚇得魂
飛魄散,彷彿他們家到處是鬼,在每一樣東西的後面,在床底下,在空氣裡,隱隱綽綽的,
都是鬼。門砰的一聲,薩莉阿姨就跳將起來,喊一聲「啊唷!」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她就跳
將起來,喊一聲「啊唷!」她沒有留意的時候,你偶然碰了她一下,她也會這樣子。不論她
的臉朝那個方向,她總是不放心,因為她認為在她身子背後,每一回都有什麼妖怪之類——
所以她不停地突然轉身,一邊說「啊唷」。還沒有轉到三分之二,就又轉回來,又說一聲
「啊唷」。她又怕上床,可又不敢坐著熬夜。湯姆說,可見我們那套辦法很靈驗。他說,搞
得這麼靈驗,他過去還沒有過。他說,這表明,事情是做得對的。
    於是他說,壓軸戲如今該上場啦!所以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們把另一封信準備好了,
並且正在考慮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因為我們在吃晚飯時聽到,他們說,他們要通宵在前門後
門都派黑奴看守。湯姆呢,他順著避雷針滑了下去,在四下裡偵察了一番。後門口的黑奴睡
著了,他就把信貼在他頸子背後,隨後就回來了。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你們別洩露我的秘密,我是有心做你們的朋友的。現下有一幫殺人犯,是從那邊印第安
領地來的ヾ,要在今晚盜走你家的黑奴。他們一直在試圖嚇唬你們,好叫你們待在屋裡,不
敢出來阻攔他們。我是這一幫團伙中的一分子,可是由於受到宗教的感化,有心脫離這個團
伙,重新做人,因此願意揭露這個罪惡陰謀。他們定在半夜整沿著柵欄,從北邊偷偷摸進
來,帶著私造的鑰匙,打開黑奴的小屋,將他盜走。他們要我在稍遠處放風,一有危險,便
吹起白鐵皮號筒。不過我現在決定不照他們的辦,根本不吹白鐵皮號筒,而準備他們一進
來,我便學羊的聲音,喝喝地叫喚,望你們趁他們在給他打開腳鐐時,溜到小屋外,把他們
反鎖在裡面。一有工夫,就可把他們殺掉。千萬要按我的話辦,如果不照辦,他們就會起疑
心,惹出一場滔天大禍。我不想獲得什麼報酬,只願知道自己是做了一樁好事。
    一位不相識的朋友    
  ヾ諾頓版註:指當年的俄克拉荷馬,當時為印第安人領地,不法之徒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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