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Natural Character)   42


  尚塔爾用一種好勝的語氣問:「一個特洛斯凱伊特怎麼會變虜誠呢?這根本不符
合邏輯!」
  「我親愛的朋友,你應該聽說過馬克思的名言『改變世界』吧?」
  「當然。」
  尚塔爾靠窗坐在他們公司年紀最大的同事對面,一位文雅的,手指上戴滿戒指
的夫人。在她旁邊,賴拉正繼續著:「唔,我們這個世紀只讓一件模糊不清的事變
清楚了,人不能改變世界,永遠也不能。這是我作為一名革命者從我的親身經歷史
得出的最終結論,一個被每個人理所當然,心照不宣地接受了的結論。但還有另外
一個,更深刻的結論。這一個是有關神學的。它說:人類沒有權力改變上帝所創造
的世界。我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他的指令。」
  尚塔爾開心地看著他:他不像一個給他們上課的人,倒像是一個煽動者。這就
是尚塔爾喜歡他的地方:他用這種冷嘲熱諷的語氣所做的一切就是一種對好萊塢傳
統的改革或是標新立異的一種挑釁。他總是用上那種語氣,即使他在敘述一件最傳
統的事實。而且,當它們有能力的時候,這些最傳統的事實(「把資產階級送上絞刑
架!」)會不會變成現實呢?傳統可以變成墨守成規,墨守成規的可以變成傳統,這都
是—眨眼功夫發生的。重要的是走到每一種情況的極端的決定。尚塔爾想象賴拉在
1968年的學生風潮中,在動亂大會上,用他充滿智慧的,邏輯的,冷嘲熱諷的風格
滔滔不絕地宣揚著格言:常規性的反抗注定要失敗;資產階級沒有權力存在下去,
工人階級不懂的藝術應該消失,為資產階級的興趣服務的科學是沒有價值的,教這
些的人必須被趕出大學,對敵人沒有自由可講。他提出的主張越荒謬,他就越是引
以為榮,因為從沒有意義的觀點中提煉出富有邏輯的意義需要有超群的智慧。
  尚塔爾回答道:「好吧,我同意,一切改變都是有害的。那麼,我們就有義務
來保護這個世界不被改變。唉,但這個世界根本就不能停止它瘋狂的改變……」
  「……而人只是一種工具,」賴拉打斷了她的話,「火車機車的發明為飛機的
設計播下了種子。而飛機的發明又不可避免地導致了火箭的產生。這種邏輯存在於
事物本身之中,換句話說,它是上帝旨意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整個人類換成另外一
種,但從自行車到火箭的變革仍然是相同的。人只不過是個操作者,而不是變革的
創造者。作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操作者,他並不知道他操作的意義何在。這種意義不
屬於我們,它只屬於上帝。我們活著只是為了服從他,而他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她閉上眼睛:一個甜密的字眼「雜交」在她腦中出現,並占據了她的意識。她
默默地對自己念道:「雜交的念頭。」這些毫無關連的觀點怎麼會一個接一個地在
她腦中出現,就象兩個情婦在同一張床上一樣?在過去,這會激怒她,可今天卻讓她
出神:她知道賴拉過去所說的和他今天所說的雖然截然不同,但這並不重要。因為
兩種觀點同樣精彩,因為所有的話和觀點帶著平等的價值,可以一個挨一個,躺下
來,相互依慣著,愛撫著,混合著,欺騙著,擁抱著,結合著。
  一個柔柔的,有些輕微顫抖的聲音從尚塔爾旁邊傳了過來:「但是,為什麼我
們要在這兒呢?為什麼我們要活著呢?」
  那是坐在賴拉旁邊的一位溫文爾雅的夫人的聲音。尚塔爾很崇敬她。尚塔爾想,
賴拉現在坐在兩個女人之間,他必須從中作一次選擇:浪漫的,或是憤世嫉俗的。
她聽見那位夫人小小的申辯的聲音,好像極不情願放棄她可愛的信念,但同時(在尚
塔爾的想象中)帶著一種不被承認的希望,保衛著它們。她想看到它們被她聖人般的
英雄所贊同。她的英雄現在向她轉過頭來:
  「為什麼我們要活著?向上帝提供新人類。因為聖經,我親愛的夫人,—沒有讓
我們尋找生命的意義。它只要求我們繁衍後代。愛上另一個人,然後生育。記住這
些:「愛上另一個」的意義是由「生育」決定的。這種「愛上另一個人」的愛與慈
善的愛,憐憫的,精神的,性慾的愛沒有一點聯繫,它只意味著「做愛!」『支配!」
(他放低了他的聲音,湊到她耳邊)『性交!」(這位夫人象一個虜誠的信徒一樣看著
他的眼睛。)它,只有它,構成了生命的全部意義。其他的都是沒有意義的。」
  賴拉的理由象一把剃刀一樣鋒利。尚塔爾同意:兩人之間成功的愛,忠誠的愛,
只為一個人付出的愛——不,那是不存在的。如果它存在,它也只能作為一種自我
懲罰,一種固執己見,逃人修道院之中。她對自己說,即使它真的存在,愛情也不
應該存在。這個念頭並沒有讓她覺得很痛苦,相反地,它卻在她體內制造了一種極
樂,並在她全身蔓延開來。她想起了有關那朵在所有男人之中穿稜的玫瑰的想象,
並對自己說,她一直被愛情束縛著,現在,她要遵循玫瑰的神話,融人那令人暈眩
的芬芳中。在她的思緒中,突然出現了讓·馬克:他仍然在家嗎?他已經離開了嗎?
她完全不感到激動,彷彿她在想的是:羅馬是不是在下雨,或紐約現在是不是好天
氣。
  無論他對她的影響有多麼小,關於讓·馬克的回憶還是讓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在車廂盡頭,她看見一個人正轉過身去,走人另一節車廂。她想她認出來了,他是
讓·馬克。他想躲避她的目光。可那真的是他嗎?她沒有去追尋答案,而是望向窗外:
風景越來越差了,地面越來越灰白,平地上矗立起越來越多的塔架,混凝土建築物,
電纜。揚聲器中開始播音:幾秒鐘後,火車將駛人海底隧道。而實際上,她已看到
火車象一條蛇一樣駛入一條黑洞洞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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