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賽蒙早早離開飯店,準備和巴黎的尖峰交通決一死戰,那些開著雷諾五號轎車的敢
死隊駕駛人,彷彿在咖啡因的激勵下,決心和開他國廠牌汽車的駕駛人一較高下,誓死
奪回法國的優越權。這回.他挑選的是自己三部車中最為自在的黑色保時捷,極速可以
窺到一六O。他自己也清楚,這車在倫敦簡直是個可笑的機器,除了二檔,幾乎沒換過
檔,根本就是廣告人的玩具。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只要上了高速公路,他就可以任它
一路狂雙,只要一點運氣,加上腳下的油門重重一踩,不出六個小時,他就可以到達法
國南部。
    等賽蒙殺出巴黎重圍,甩開周圍的車陣,看到卡車過來,所有車子還是乖乖問到一
邊去,這時他把車速加到一HO。在倫敦不時作響,報告客戶危機或會議改期消息的行動
電話,這會兒變得靜默無聲。他按下撥號按鈕,看看可不可以接上麗莎。無法提供此項
服務。除了開車與思考,什麼事也做不了。
    沒有家累,身體健康,還擁有廣告公司的股份,堪稱富裕的他,夠令人羨慕的了!
只要公司蓬勃發展,就算卡洛琳無止境的揮霍,他總還是有個幾萬英鎊在身上。他還記
得,她的美國運通卡被竊時的情景。他好幾個禮拜都未曾辦理掛失手續,因為偷兒花的
錢比卡洛琳還少。雖然她一直都是麻煩與花費的根源,但是總還是金錢可以打發的。
    他的事業可不這麼直截了當了。一手創立廣告公司的挑戰已然結束。公司已經步上
軌道,目前只需加以維持,並且持續開發新客源。早些時候,一筆五百萬英鎊的生意,
就是可喜可賀的大勝利,到了現在,那也只不過是丟人倫敦市的一根小骨頭。激情已過,
代之而起的是報酬優厚、單調而辛勤的工作。
    接著是紐約與季格樂。當初賽蒙被迫隨「沙奇士與羅威公司」到美國開疆闢土,就
曾經與相當有企圖心的「全球資源」廣告集團有過交換股權的協議。而「全球資源」的
經營者相當討人厭。沒有人承認自己喜歡季格樂。但是也不會有人否認他的效率。他總
是有辦法威脅利誘客戶買他的帳,用的釣餌不外乎是更高的銷售額與更豐握的利潤。賽
蒙看過他慣用的手法不下十數次,他對下屬一律嚴苛,對客戶則是毫不留情地窮追猛打,
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恐懼是他用來統御公司的法寶,他付高薪,來達到恐嚇員工的目
的。而另一種恐懼(害怕失去市場占有率),則是他向客戶做簡報的基調。他可以以他
最喜愛的主題:「銷售即戰爭,而每個人都想打敗你!」發表六十分鐘的長篇大論,而
這通常令難纏的客戶在增加預算之前,莫不戰戰兢兢地聆聽他的精闢理論。
    賽蒙與季格樂的關係,被人形容為兩只狗爭奪一間過小的狗屋(自然這是不會在他
倆面前說的)。每個人都生怕丟掉自己所擁有的領土,卻也都想獨自占有整個狗屋(在
此,狗屋對他們而言,即是全世界)。他們倆對彼此的厭惡,雖然經過辦公室的客套掩
飾著,卻騙不了任何人,並經常演變為針鋒相對的筆墨戰場,而在公開的場合,卻又矯
揉造作出兩人的同事愛。此時還不到決戰的時刻,但是終會有那麼一天的。賽蒙清楚得
很,每思及此,曾經令他精神為之/振,現在卻只是令他心生厭煩。
    和其他廣告人一樣,他也經常思及離開這個行業。但是要改行做什麼?他一點從政
的野心也沒有,更不想當個純樸的農人,或者撈過界,變成客戶,開一家賣啤酒或肥皂
粉的公司。更何況有什麼行業像廣告這麼好賺呢?他已經定了型,而且擁有了許多,很
難有其他更具吸弓;力的目標可以取而代之。所以他也像其他同儕一般,借著找到新的
消遣娛樂——更快的房車、更大的華宅,或者其他昂貴的嗜好,來消解這種不滿的感覺。
好好享受人生,不僅是最佳的報復之道,還是最容易的方式。
    他已經到了勃良地鄉間境蜒曲折的山巒,想停在夏格尼的拉蒙盧瓦餐廳
(Lameloise)用午餐。太危險了。他於是停在休息站,一邊喝著苦澀的咖啡,一邊看
著地圖。他應該可以在下午抵達亞維依,坐在波是木樹蔭下,喝著首香酒。他為保時捷
加滿了油,繼續南下。一地名一個個閃過,伏納、維恩、瓦倫西亞,光線愈來愈強,天
空愈來愈開闊,藍藍的天,一望無際,鄉間B因滿佈的巖石與矮小的橡木叢,而顯得有
些不協調。在穿越山巒的葡萄園中,散置其間的渺小人影,正弓著身子,採摘豐收的葡
萄。這就是羅納山麓(Cotes du Rhone),這兒生產的葡萄酒是喜歡戶外活動的消費者
的最愛。賽蒙期望趕快喝到第一瓶酒。
    正當他猶豫著,究竟該按照原先計劃直奔海濱,還是聽穆列的忠告,亞維依的地標
已經閃過。就到附近的卡瓦隆走走,又有何妨?只要覺得不喜歡,明天大可繼續上路。
    他在卡瓦隆下交流道,行徑跨越社杭斯河(Durance)的大橋。這河在夏日的干旱
之後,只剩下細細的涓流。進城之後,便見樹蔭底下的咖啡座,一張張曬得黝黑的面孔
與冰涼的金黃色啤酒杯。他停好保時捷,舒展一下筋骨,小心翼翼地完成下車的特技。
待在暗色玻璃、又有空調的車內,一下車,強光與熱氣迎面襲來。他感覺熾烈的陽光照
在頭上,令他想要退縮。巴黎,已是秋天,而這裡,卻還像是八月艷陽天。
    他大可閉上眼睛,僅從咖啡館傳出的香味,即可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法國——黑煙
草、濃郁的咖啡香、吧台上的茵香酒杯,傳來一陣陣強烈的茵香味。人們在桌邊玩牌,
大多數人均穿著無袖背心、戴著褪色變形的帽子,透過呼出的氮包煙霧,抬頭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過分乾淨的穿著,顯得不合時宜。
    「給我一杯啤酒。」
    「要瓶裝的,還是插裝*』酒保的聲音沙啞,口音很重。聽起來很像是法文,不過
不像是巴黎腔,也不像海濱腔,帶有濃濃的鼻音。
    賽蒙拿了酒,獨自坐在窗邊。來往此地的似乎都是大型的卡車,載著普羅旺斯特產
的蔬果奔馳而過。賽蒙聽著周遭的人說著法文,心裡盤算著自己的法文如何和這些人蜂
蜜般的口音交流。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明白,根本沒有人真的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他
自己就不知道今晚要在哪裡度過,想到他不過是另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不禁開懷。
    有個報童進到咖啡館兜售報紙,賽蒙買了份(普羅旺斯報》(Le Provencal)。頭
版頭條新聞是球賽的消息,其他版面則充斥著當地一些小村落的新聞——盧爾瑪漢
(Lourmari)的慶祝活動、侯尼耶(Rogue s)的品酒活動,還有其他更多的球賽消息。
雖然報紙的編排具現代感,標題亦令人可喜,然而整個調性卻是承襲英國媒體老掉牙而
令人昏昏欲睡的風格。
    賽蒙喝完啤酒。穆列要他往哪裡走?阿普特?他離開涼爽的咖啡館,玩牌的人又看
了他一眼,他回到保時捷車上。車子旁有三個小孩偵測著,他看見其中一個男孩試探性
地敲打著輪胎渾厚的曲線,彷彿車子會咬人似的。他們一看到賽蒙,便後退,看著他打
開車門。ˍ「好開嗎?先生。」三人中最勇敢的男孩伸須探進駕駛座。
    「是的。」賽蒙指著速度表。「H四O,飄起來有時還不止呢*
    那小男孩甩甩手,好像手指被燙傷了似的。「好了吧,現在。」
    賽蒙車子開走時,三個小孩都向他招手,活像三只g咧嘴而笑的棕色小猴。他慢慢
進入車陣,遵循著通往阿普特的地下道。在他的右手邊,從法國偏僻小鎮邊緣伸出的地
標後面,可以看見低緩呈發綠色的山巒伸向遠方,那就是盧伯隆山區的緩坡地帶。他關
掉空調,放下敞篷車蓋。時間是四點三十分,太陽照在他的肩膀,暖暖的,微風襲過他
的發檔。他應該可以在某處的游廊享用一頓曼妙的晚餐。生命是愈來愈美好了!
    他轉到N—OO號公路,好避開想趨他車的高價車車主,往通向山巒的小路開去。在
他的上方,可以看到村莊裡雪白的石頭與舊式屋瓦的房子,他換檔加速急馳而去。也許
那兒會有小旅館,有個胖廚子,還有可遠眺山巒的游廊。
    當他行經陡峭的彎道時,他必須輕踩著煞車,避免撞上開在路中央的曳引機。拖曳
機司機由上俯看著賽蒙,帽子下紅通通的臉龐毫無表情。他突然伸出拇指,指著自己拖
著的巨大容器,裡頭裝滿了紫色的葡萄。他聳聳厚重的肩膀,他可不想掉頭。
    賽蒙退出道路,退入農田,這時聽見車後有嘎嘎作響的怪聲,這種聲響是所有保時
捷車主都心驚膽戰的,因那是相當花錢的怪聲音。該死】賽蒙走出車子,曳引機司機舉
起手,揚長而去。
    他看著車子的排氣管,被草地裡露出的石頭撞得歪七扭八。他只得小心翼翼的上路,
以低檔前進,搖搖晃晃的排氣管就這樣一路上吱嘎作響地摩擦著地面。
    巴西耶(。stere-ies-Deux-Egli。的這個小村莊(冬天人口七O二人,夏天人
口接近二千人),位於旺圖山南面山坡的小丘上。當地有兩座教堂、一間咖啡館。一家
肉攤、一家麵包店,每星期二下午營業兩小時的市;政府,一家雜貨店、一家雪鐵龍汽
車保養廠,還有眺望盧伯隆的好視野。除了興建公廁的計劃外(這已經討論」了四年),
沒有任何建設是因應觀光業的。經常到此避暑的訪客,通常在村子裡自有經過修繕的房
子,不過這些房子在一年的另外十個月時間,往往是門扉緊閉,空空蕩蕩。
    保時捷徐徐駛進保養廠後,停了下來。賽蒙可以聽ˍ現這小小的工作室傳出收音機
的聲音。他跨過一只在陽光下睡著懶覺全身油膩的亞爾薩斯狼犬,看著加拉基﹒杜克洛
(Garage Duclos)窩在黑暗的車底下工作。保養廠的主人油膩的帆布鞋,正應和著收
音機裡的音樂打著拍子。除了鞋子,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雪鐵龍廂型車之下。賽蒙敲敲廂
型車門,躺在台車上的杜克洛便溜了出來。
    他躺在那兒,看著上方,一只手拿著螺絲鉗,一只手拿著破布。「什麼事?」
    「午安,先生。我碰上了點小麻煩。」
    「這不稀奇,」杜克洛坐起身,擦了擦手。「怎麼了?」
    「我的車……」
    杜克洛從台車上起身,在他們走到保時捷時拿出一包巴森仕(Basons)香煙。賽蒙
知道自己的法文字江還不包括排氣管,所以乾脆彎下身,指出問題所在。杜克洛也跟著
彎下身子,林在賽蒙旁邊,嘴裡叼著香煙。那只ˍ狼犬睡醒了,走過來加入他們,硬生
生地擠進他們兩人、之間,在抬腿之前,先徹頭徹尾地聞了聞保時捷的後車r-」%「
    「騙子,滾開!」杜克洛把狗趕走,彎身更貼近已經彎曲的管子。「該死!」他伸
出手,拍拍扭曲的金屬,搖搖頭。「這必須換掉。」接著又叼了另一根香煙。「啊,我
完蛋了!」
    他向賽蒙解釋,像這樣的德國車零件在此地並不常見,所以需要點時間。一組新的
排氣管得從亞維依甚至巴黎訂貨。到貨約需兩三天。接著是組裝工作,先生能在周末再
過來嗎?在正常情況下,屆時即可修好。
    賽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打個電話。生活中的所有難題都能用電話解決。但他要打給
誰呢?這樣做又有何助益呢?已近傍晚,想來要在這窮鄉僻壤之處找部計程車,可不是
件簡單的事。他顯得有些為難。杜克洛看著他,聳聳肩。賽蒙朝他笑了笑,也聳了聳肩。
畢竟,他只是來度假的。
    他從車上取出包包,走到小鎮上的廣場。四個枯瘦的老人在咖啡館前面玩球——門
上還掛著幾個褪色的藍色大字「運動」。賽蒙把包包丟在一張錫桌上,走進酒吧。
    酒吧裡空空蕩蕩,只有蒼蠅在角落的冰淇淋櫃旁飛來飛去,嗡嗡作響。房間裡隨意
地散置著塑膠桌子與老舊的椅子。在長長的吧台後面,看起來彷彿由死毛蟲做成的簾子,
掛在門口,在溫暖沉靜的空氣裡緩慢地飄動。賽蒙心想,好吧,這兒又不是麗池飯店。
他走到房間盡頭的寬大厚玻璃窗,輕柔地吹著口哨,看著風景。
    完全是南方色彩,遠眺綿延約五裡長直到盧貝隆山腳下的平原。傍晚的陽光,由西
邊斜射進來,讓山巒形成深黑色的陰影,正好與巖石上紫灰色的光亮霧禁以及松樹與橡
木的翠綠形成對比。平原上,井然有序的葡萄屆,被散置其中的農捨攪亂了秩序,這些
農捨好似被畫g到風景上平板、尖銳而又閃閃發亮的點綴。一部看起來浙像玩具車的鮮
黃色曳引機,沿著黑色緞帶般的山路緩緩前行。其他的東西都好似靜止不動。
    「先生?」
    賽蒙看看周圍,看見酒吧後的∼位女孩。他點了茵。香酒,還沉醉在穆列所說的情
境裡。這就是他所形容的法孩——成熟的年輕普羅旺斯女子,眼眸深速,肌膚呈橄欖色。
她取過酒吧後面陳列的一瓶酒,斟滿他的酒杯,賽蒙看著她手臂上的肌肉舞動著。如果
穆列在此,肯定Z要在嘴巴上咬枝玫瑰的。』「謝謝你,小姐介賽蒙在酒杯裡加了點水,
走到外面。奇怪的是,不知怎麼,他怎會在法國南部如此迷戀茵香酒,而他在其他地方
從不曾喝過這酒。他記得自己在科諾餐廳點過一次,但是嘗起來的感覺截然不同。這g
酒在此嘗起來的口感竟是如此完美——甘醇、刺激而令g人有些頭痛。他餵了一口,開
始想象著自己陷入如此不g尋常的情境。
    他沒有了車,也沒訂房,而且,從這個小鎮看起來,這裡大概也沒有旅店,當然也
沒有麗莎和恩尼斯。只剩他自己了,完全與照料他平日生活起居的人際支援系統。切斷
關係。不過,令他自己也覺驚訝的是,他竟然開始g享受其中的新鮮好玩。現在,他只
身在異國的荒僻之地,一除了挨餓,只剩一只裝滿五百法郎鈔票的皮夾。這也算不上什
麼大災厄。無論如何,看著那些老人笑鬧著,為了球賽而爭吵,還有什麼好沮喪的。
    那女孩走出咖啡館,看見他的杯子空了。她以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們所擁有的緩慢俯
懶步伐,走到他的桌邊。
    「再來一杯?」
    「好的,多謝你*她朝他笑了笑,他則看著她扭著包裹在棉質短裙裡的臀部走開,
她腳下的繩底帆布鞋輕柔地打在腳底。賽蒙心想,再過二十年,她會是什麼模樣,會不
會從一顆水蜜桃變成了干李子。
    等她回到他的桌邊,他問她,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過夜。
    她做了個法式鬼臉,眉毛往上挑,嘴巴嘟起後放下。「恐怕沒有。」是有家杜芙太
太旅館、(Madame Defour),可是現在沒有營業,一直要到復活節才會開門。要不然,
高爾德有旅館。她招搖著棕色的手臂,指著西邊,彷彿高爾德在一千里外的文明邊睡。
    「好咆!」那女孩想了半晌,雪白嬌小的牙齒咬著下
    在那兒過夜,而由於鎮上沒有其他餐館,他可以和他們;一家人一塊吃飯,還可使
用這個家庭的淋浴設施,全部加起來三百法郎。就這麼說定了。
    賽蒙拿了包包,跟著那女孩,爬了兩層狹窄的階梯,努力著不被離他的臉不到幾寸
的美臀所迷惑,卻徒勞無功。閉上眼睛,想想她媽媽嘴上的汗毛。他們來到一個窄小的
落腳處,女孩打開門,帶領他走進一個比外面大不了多少的閣樓,天花板低矮傾斜,室
內昏暗,而且熱得像烤爐。「熱得像烤爐,對不對?」女孩打開窗戶,拉開百葉窗,賽
蒙先前相當沉醉的美景就此映在眼前。他看看這房間——一張單人床,天花板上掛了一
顆燈泡,地上舖著破舊的油氈。這令他想起中學讀寄宿學校時的宿舍。當然,眼前的風
景例外。
    「漂亮極了!」他說。他放下包包,伸展伸展肢體。「
    那女孩笑著說:「這不是張大床,還好你只有一個人。」
    「真可惜!」賽蒙發覺自己聳了肩,染上了這種在法國彷彿會傳染的局部痙攣。
    那女孩變得有效率起來,晚餐一小時後會準備好在廚房裡。浴室在樓下,穿過藍色
的門就是了。如果先生還需要什麼,我和媽媽就在樓下。
    賽蒙想起打電話,決定還是明天再說吧。他把東西拿出來,前去尋找藍色的門,希
望洗個澡。
    在法國這個充滿精巧與格調的國度,其管路設計安排往往令習慣隱藏式管路、無聲
沖水馬桶與固定水箱蓋沙P國人大吃一驚。賽蒙花了好幾分鐘,才弄清楚管路的複雜設
計與水管的管嘴如何操作。最後他終於在手共塑膠開關,切換冷熱水,以及管路發出的
咯咯回音伴團下,分段完成了盥洗的工程。正當他要離開浴室時,a 看到門後有塊招牌,
很顯然是從安耐西湖濱的一家旅店偷來的,上面寫著:本店歡迎犬拘一族。它們不會用
前簾擦拭自己的蹄子,也不會尿在便盆裡。我們懇求親愛的顧客也能遵循它們的行徑。
    他下了樓,尾隨著交談聲來到廚房。在一張舖著格子油布可坐四個人的長桌上,擺
放著分別裝了酒與水的瓶子,一根巨大的棍型麵包,臉盆大小的塑膠碗裝了沙拉,在桌
子的另一頭,是音量開得極小的電視機。媽媽和那女孩正在牛排上抹激攬油和大蒜,正
在水槽洗手的那個男人,有著一張磚紅色的臉,這人賽蒙上次看過,就是那個曳引機司
機,原來他就是爸爸。
    他從水槽轉身,手上還濕答答的,並對賽蒙伸出了手。
    「我叫波涅托。」
    「我姓蕭,蕭賽蒙。」
    「來杯酒?」
    他在兩個厚玻璃杯裡斟滿了酒,並示意賽蒙坐下。媽媽把一碟切片臘腸與醋漬小黃
瓜放在他倆中間,賽蒙首次經歷了普羅旺斯式的好客,就此展開。
    脂肪之後,緊接著上的茶是比薩,再來是牛排與烤胡椒、沙拉、起司及自制檸檬派。
波涅托自家葡萄園所釀製的三公升紅酒,一眨眼就喝光了。在用餐期間,爸爸以他那難
懂的口音(部分是因為法國口音,部分是因為他一面喝湯)發表一席談話,伴隨著媽媽
轟隆隆的笑個聲與女孩的咯咯傻笑,令賽蒙怎麼也跟不上波涅托速度』愈來愈快的喉嚨
音與鼻音。I,賽蒙總算聽懂。些片段,好似迷霧中的一絲光亮:『原來波涅托不僅是
咖啡館主人,擁有數公頃的葡萄園,』還是巴西耶的市長,也是位社會主義者,一位獵
人,一位真正的富農。他最遠只到過百公里遠的馬賽,當時他還帶著槍,因為眾所周知,
馬賽住的都是罪犯。他驕傲地說,在巴西耶,根本沒有犯罪。
    賽蒙邊點頭邊微笑,不時在他認為合宜的時機附和一聲「好」。美酒與專注令他昏
昏欲睡,當波涅托拿出一瓶用葡萄搾渣釀造的黃色釉稠的酒,賽蒙試著婉拒。但.是根
本沒有用。波漢托的客人是不准口渴上床的。等到』女人們退場洗碗,酒瓶裡的酒,愈
來愈少,賽蒙也到了『一種非常舒逸的無意識狀態,他們是否了解彼此,再也1不重要
了。最後他終於在波涅托象征分手的拍背下(這一擊還差點把他擊倒)上樓了,而且睡
得像塊石頭。
    很難得讓曬在臉上的陽光喚醒,一時之間,賽蒙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他望出窗
外,平原在晨霧的籠罩下顯得白茫茫,萬裡無雲,令他自己也詫異的是,自己竟然沒有
宿醉。
    他婉謝了媽媽的臘腸三明治,拿了一杯咖啡到外頭。天氣還不熱,空氣聞起來清新
舒暢——法國的空氣純淨,所以波涅托說,這好像是由他一手安排的。村子裡的廣一場
上,兩名婦人放下手中的購物籃,開始閒談,一只狗跑出巷弄,一副有罪惡感的模樣,
嘴巴裡還叼著棍型麵包。賽蒙決心在前往維修廠之前,獨自探索一番。稍晚總會有時間
打電話回辦公室的。
    他沿著離開廣場的大路走下去,經過街角的雜貨店以及充做市政廳的窄小房舍,停
在一幢遭棄置的房子面前。沒有窗戶、沒有百葉窗,也沒有門。牆面掛著一面經過風吹
日曬雨淋的招牌佈告,上面寫著「警察局」,下面還列了一些名字與許可號碼,還說依
法得查驗證件。穿過拱型的石門,賽蒙看見盧貝隆,它看起來就好像是房子遠方的一幅
婊框照片。走過一堆碎石,來到散置著舊梁材、幾袋石膏、空啤酒罐與幾疊石板的長形
空地。電線裡爬出一些小蟲,在寬廣的石階盡頭,有部水泥攪拌機,旁邊還有個裝滿污
水的圓桶,高度及腰。其中一面牆,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個開口,陽光從這些開口射
進來,其強光照亮了房間。
    他走過去,從其中一個開口望出去。在他的下面,是陡峭的台地。他可以看見階梯
通往一個還沒蓋好的長方形游泳池,還在混凝土階段,管線也還暴露在外,周遭盡是美
景。賽蒙心想,大概沒有什麼更美妙的游泳情境了吧,他覺得有點羨慕游泳池的主人。
但是將來它會作為什麼用途呢?那地方寬闊無垠,做為房子嫌大了些n太陽又升高了一
些,使得山巔呈現出褪去的紫色,賽蒙看了山巒一眼,離開這裡,到維修廠看看他受傷
的保時捷的狀況。
    他發覺普羅旺斯的人熱烈交談時,看起來就像是跳有氧舞蹈,杜克洛也不例外——
他的肩膀抽動著,手臂。揮動著,強調時手還要加油添醋一番,眉毛挑高,差點
    做帽子遮掩。和杜克洛交談的女土看起來似乎不為所動。她對於手中握著那張紙上
的價錢,顯得不可置信,賽蒙一還聽見她打斷杜克洛一番辛勤工作、價格公道的辯白,。
「不,不可能的,太貴了!」
    「太太,可是……」杜克洛注意到賽蒙站在哪筒旁邊,乘機開溜。「啊,先生,我
來了,我來了。太太,請客我告退一下。」
    太太點了根煙,氣憤地呼出了煙,走過前院。賽蒙心想,從她的外觀看來,她大概
不是本地人。一頭金髮。身材苗條,三十來歲,她大概是平日穿慣亞曼尼時裝的優雅仕
女,前來此地度假——不過,她是屬於比較純樸的亞曼尼族,穿著一件絲質帥氣襯衫,
淡色軋別丁長褲,穿著一雙軟皮鞋帶著一只同質料的包包。看起來不太像是捨在維修廠
為了賬單與人討價還價的那種類型。
    杜克洛與賽蒙走到保時捷旁邊,那位女上停下腳步,看著他們。從她的衣著判別,
她應該來自巴黎,在其前夫新任女友末染指其贍養費之前,一切順心如意。但是,現在
支票不定期寄來,或者根本沒有來,因此產生了一些問題。
    妮河﹒布維爾不是已經感受到這樣的燃眉之急,就是即將面臨這種窘境。如何維繫
她在巴西耶的房舍與在早日廣場的公寓,簡直成了一樁難題。雪上加霜的是,又碰上一
個維修廠修理工人如此厚顏無恥的敲竹槓。她本想一走了之,下一次再付賬,不過好奇
心阻止了她的腳步。保時捷在巴西耶相當少見,而車主又是個相當迷人的男士,雖然有
些遺遏,胡子又沒刮,但是他有張相當
    有趣的臉。她更靠近那兩個人,好聽清楚他們說些什麼。
    一切如同杜克洛所料。他已經打了電話訂購新的排氣管——他伸出油膩的左手,拇
指與小指在耳邊做出了打電話的手勢。在正常情況下,最少需要三天,而且很可能需要
一個星期。不過,這通常是外國車才會碰到的情形。如果先生開的是比較常見的法國車,
碰上這樣倒霉的事,通常二十四小時內就能獲得解決。
    賽蒙想了一會兒。杜克洛可能租一部車給他嗎?
    他抱歉地聳了聳肩,舌頭在齒間「搭」的一聲。「沒辦法,恐怕要到卡瓦隆才能租
到車。」
    有沒有計程車?
    杜克洛用手背擦擦前額,留下一道油漬。只有開救護車的皮耶特,不過這時候他已
經到葡萄園去了。「沒有!」
    布維爾太太看著賽蒙,他的手插在褲袋,若有所思地咬著嘴唇。她想,真是張令人
心曠神始的臉,說不定他也是個親切和藹的人。她有點同情他。
    「先生?」賽蒙轉過頭看著她。「我可以載你到卡瓦隆,那兒離這裡不遠。」
    「太太可是……」
    「沒什麼的,走吧!」她走到車子旁。
    在賽蒙還沒來得及推卻,而杜克洛沒有回到和她的爭吵之前,布維爾太太就上了車,
並且側身打開客座的門,露出絲質襯衫下曬成古銅色的乳溝。賽蒙急急忙忙的道別,杜
克洛還來不及回應,車子便已加速揚長而去。
    賽蒙心想,這兒的人真是和善,他轉身向著為他解圍的女士。「太太,你真是太好
了。」0Z當車子行進山區,她急拉了一下,換了檔,同時換Z了語言(原來操一口法文、
現在改說英文)。「你是英國;人?我從你的車牌看出來的。」。「沒錯」
    「我曾經待在英國三年,在倫敦,靠近雅洛市(Ar-rods)。」她說話時帶著一種
腔調,賽蒙真希望自己的法文也像她的英文那麼迷人。
    「我在騎上橋那兒有個辦公室。」
    「是嗎?那麼在普羅旺斯,你往哪裡?」
    「我住在巴西耶一家咖啡館閣樓上的套房。」
    布維爾太太驚訝得雙手放開方向盤,害得車子差點一駛進陰溝裡。「不可以的,你
不能再繼續待在那裡。」
    等布維爾太太的手重新握住方向盤,車子開到道路,中央,賽蒙的手緊抓著儀表板。
他說:「我想今天下午等我取了車,我應該就可以找到別處落腳。」
    「浙這麼辦。」她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接著決定性g地加重說道。「我知道一個
小地方,安克羅的店,就在高g爾德附近。非常安靜,餐廳也非常好。我先帶你到那裡,
「然後再去卡瓦隆。」g賽蒙把視線從隨著車速加快而變窄的道路,轉移到「布維爾太
太金髮下比例較好的側臉。他從來沒敢奢望會g有這麼美麗的司機。g「瞧,我已經耽誤
了你太多時間,不過如果你不忙的g話,讓我請你吃午餐。如果沒有你,我就得等杜克
洛的』朋友用救護車送我了。」「算了!別提那個小強盜了!那是全普羅旺斯最貴階維
修廠。你知道嗎,他們笑臉迎人,但是手卻已經伸到你的口袋裡了。不是每個人都誠實
的。」
    車行至交叉路口,布維爾太太把車速放慢。路標上指示著:高爾德,四公里。她在
此右轉,走到一條寬廣的柏油路面,接著看看手腕上的金錶。「好吧,一起吃個午飯吧!
謝謝你。」
    他們沿著山路往高爾德開,在到達村落前左轉,走到標示著通往森納克修道院的路
上。這裡處處可見路標,而這裡的景緻彷彿是為了拍攝明信片而擺出迷人的姿態一一一
一on直美極了,但似乎過於完美。賽蒙就比較喜歡巴西耶比較不那麼人工的美感。
    他們駛經屏障安克羅的店的石頭門,賽蒙突然覺得自己不修邊幅。這可不是他所預
期的鄉間旅館。地面光潔無僅,樹木修剪的整整齊齊,在旅館主建築周圍,還圍繞著一
些小石屋。他覺得自己彷彿置身貝爾航空公司,而不是在法國的鄉間。
    布維爾太太把車子開進陰涼的停車場,正好停在一部瑞士籍的奔馳車與在英國註冊
的積架之間。「就是這裡了,我想,這裡會比咖啡館舒適得多。」
    「我很驚訝,竟然有這樣的地方。」他們穿過樹蔭,來到旅館人口。」「他們的生
意好嗎?客源來自何處?」
    「你一定會很驚訝!這兒的客人有從法國北方來的,也有從歐洲各地來的,有些還
來自美國。旺季很長,從復活節一直到聖誕節。下一次,你一定要措直升機來。」她指
著樹林間的大空地,「那兒就是直升機的停機坪。」
    賽蒙心想,下一次我來,一定先刮好胡子,還要帶一個像樣的手提箱。這樣邀遇來
到這家好旅館,真不像話!
    櫃台小姐親切地報以笑臉,說他可以在那座小石屋住上一星期,而那邊的游廊,也
有空位讓他們用午餐。
    賽蒙松了一口氣,開始覺得饑腸始輛。他說:「一家好的旅館,總是令你滿腹狐
疑。」
    布維爾太太皺眉。「滿腹狐疑?你的意思是?」
    「看看我,」賽蒙摸摸自己的下巴,「胡子沒刮,沒有行李,還跟你這樣的美女前
來—…﹒」
    「如果在英國,會是什麼情形?」
    「哦,他們會瞧不起人,也許要我換上外套,打上領帶,反正會讓我覺得很不舒
服。」
    布維爾太太不以為然地嗤之以鼻。「在這裡,不講究正式。沒人戴領帶。」她看著
賽蒙,笑了笑。「不過,他們有時候會刮胡子的。來吧!」她帶路前往用餐的游廊。
    他們邊用餐,邊欣賞盧貝障方向的美景,正不正式的議題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等到
主菜上來時,他們便以妮何與賽蒙相稱,第二瓶粉紅色的美酒上桌時,他們開始比較彼
此的離婚。賽蒙覺得妮可是個隨和有趣的伴侶,當他為她點煙時,她的手碰觸到他的,
他頓時覺得春心蕩漾。得就此打住,他還在為上一次的春心蕩漾付出代價呢!他點了咖
啡,然後把話題引到比較安全的地帶,免得擦搶走火。
    「巴西耶那塊很大的空地,那塊他們正在修建的地方,以後要做什麼?」
    妮何把方糖浸入咖啡,然後咀嚼著糖塊。「你說的是舊警察局嗎?那地方五年前就
搬空了,他們在N—OO號公路上蓋了新的警察局。巴西耶不是個犯罪猖獗的地方,維修
廠那個強盜除外。」她喝了一口咖啡。「不過,有個從亞維依來的建築師,為了一堆廢
土.買下了那座警察局。」
    「廢土?」
    「就是灰塵,什麼東西也沒有。我想,大概不到一百萬法郎吧!那是幢大建築,地
上二層,還有地下室。他還買了後面的一些地,打算蓋一座有游泳池的公寓,當然,周
遭的美景才是最珍貴的附加價值。」
    「真是個好點子,什麼時候會完工呢?」
    妮河搖搖頭。「不會完工了。那建築耗光了他的錢財,像這樣的老舊建築,有很多
未知數無法預期。你把一面牆打掉,結果整個天花板都掉了下來。」她又拿出一根煙,
傾向賽蒙為她點著的火柴。她襯衫的一顆扣子繃了開來。
    「謝謝!」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抬起頭,對空呼出煙氣,賽蒙發現自己盯著她纖柔
光滑的粉頸瞧。在妮何繼續陳述時,他為自己點了根雪茄。「於是他又借了更多的錢,
愈借愈多。他還需要更多的錢蓋屋頂。而游泳池的建造成本又加倍,因為根本沒有容卡
車出入的通路,所.有水泥石頭都必須以人工運送。最後,他終於沒有錢了。」她把一
根手指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破產了。這兒常見這樣的戲碼——人們太樂觀了,當泥
水工跟他們報價,他們竟然信以為真。等到一開工……」妮河的兩根手指在空中做攀爬
狀,而後聳了聳肩。
    賽蒙說:「在英格蘭,也是相同的情況。」他記起自己在肯辛頓廣場的房子,賬單
簡直令他欲哭無淚。「室內設計師更是心狠手辣。」
    妮河笑了。「我在倫敦時,有座小花園,比床大不了多少。我想要種些草——就是
英格蘭人的草坪,結果我就查字典,結果查到了草皮(turf)這個字彙。接著我就跑到
卻爾喜一家小店,裡頭全是男人,我告訴他們我要買六公尺的草皮,結果他們把我當成
瘋女人。」
    「為什麼?」
    「那家店是賽馬(tllrf亦可當賽馬之意)會計師事務所。」她又笑了,為自己的
無知扮了個鬼臉。賽蒙心想,生活中的一大樂趣,便是欣賞耐看的女人,愈著愈美。愈
有趣,而午餐就這樣繼續延長。
    妮可把他丟在卡瓦隆,而他就開著租來的車,慢慢地開回巴西耶,拿回自己的包包,
再回到旅館。他在原地走來走去,打消了打電話回倫敦的念頭。他已經跟他們失去聯絡
兩天,但是他卻享受著這兩天中的每分每秒。回到小屋之後,他望著彷彿在責難著他的
矮胖型塑膠電話。他拿起話筒,撥了能讓他與現實搭上線的電話號碼。
    「你人在哪裡?」麗莎聽起來像是個擔心的母親。「我們一直在試畢布羅的電話,
也嘗試聯絡在巴黎的穆列先生,但是…﹒。」
    「穆列怎麼說聲
    「哦,他說得好可怕。他說你跟瘋馬歌舞團的女生跑掉了,他似乎覺得這很好玩。
你還好吧?」
    「我很好。我只是一路改變心意,然後車子出了問題——不礙事的,我已經慢慢理
清情況了。我會待在高爾德直到車子修好。」
    他給了麗莎旅館的電話號碼,聽見她跟辦公室裡的人講話。
    「麗莎?」
    「等一下,恩尼斯要跟你說話。講完後不要掛斷,季格樂先生有些急事要跟你
說。』」
    恩尼斯說:「喂,喂,不管你在哪裡,我不能不告訴你這裡簡直像是世界大亂,高
階人員驚慌得不得了,你人就這樣不見了,麗莎幾乎一夜白髮,我們到處找人
    「我走了不過才兩天。」
    「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告訴他們說,總得讓那個可憐的人有機會打開牙刷吧!但是
你也知道,他們是什麼模樣,根本不能離開你五分鐘。現在,你想聽好消息嗎?」
    「我一向喜歡好消息。」
    「來看房子的那個音樂家,是個麻煩的小人,全身上下幾乎全裡在皮革裡,不過,
他出了一個好價錢,下個月就可以搬進來。」
    「只要支票不跳票,他明天就可以搬進去。他出多少?」
    「比訂價少了十萬元。」
    「二百四十萬?」
    「包括那張床,他愛死了那張床,我猜他有自戀狂
    「我可以想象,好吧,告訴中介公司,可以辦理過戶手續了。」
    「我馬上就去辦。我最好把話筒交還給麗莎,她在對我扮鬼臉了,好好玩。千萬不
要做任何我不會做的事。」
    麗莎說:「我想你不會高興聽到這個,但是季格樂先生要你立刻回到倫敦。摩根公
司總經理明天在回紐約之前,會順道過來,季格樂先生認為……」
    賽蒙說:「我知道季格樂先生怎麼想。季格樂先生認為,應該拍拍總經理的馬屁。」
    「沒錯。當地發現你不在辦公室,相當不悅。」
    賽蒙看著窗外,太陽悄悄地爬到一大片橄欖樹上,把它們的葉於染成銀綠色。在樹
的後面,盧貝隆在溫熱的霧雷籠罩下顯得柔和,有人在游泳池裡滑水的聲音,凝結在寂
靜的夜空中。
    「麗莎,恐怕要讓季格樂先生心髒病發了,我要留在這裡。」
    「你要我這樣告訴他嗎?」
    賽蒙歎了口氣。「我最好打個電話給他,別擔心,我很快就會撥電話給你。」
    他放下話筒,看了看手錶,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表。該死的季格樂。他踢掉腳上的
鞋子,打電話到紐約。
    季格樂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回音,賽蒙聽得出來,他把電話調到免持聽筒的裝置。他
一向喜歡在大吼大叫的時候踱來踱去,他這種習慣令賽蒙非常不安。
    「鮑伯,告訴我,你的秘書在旁邊嗎產
    「當然,她就在這裡。做什麼?」
    「你還是無情地壓搾她嗎?」
    「天啊!」接著是短暫的停頓,然後是一聲卡嘈聲,季格樂切換掉免持聽筒裝置,
拿起了話筒。他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接近了。「這是你天殺的玩笑話嗎?」
    「現在我可以聽得比較清楚了。有什麼好驚慌的嗎?」
    「有個價值三千萬的客戶明天要來倫敦,而你卻在法國逍遙。這就是你的經營之
道?」
    「鮑伯,我這是在度假。記得嗎?度假。」
    「去他媽的度假!你最好立刻收拾行李。」
    「我哪兒都不去。客戶要的不過是頓晚餐,順帶要人哄哄他。這個交給喬登就行
了。」
    「我真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三千萬鐵,你就不能犧牲一天假期?天啊!」
    「你和我一樣清楚,業務相當穩定。沒有必要在客戶每回到倫敦時,都要上演一出
活生生的甩猴戲。我是在經營廣告公司,不是伺候服務。」
    「讓我告訴你,你在那兒,什麼也經營不了。」
    「鮑伯,我不去。」
    「那我只好去了。」
    電話掛了,賽蒙感受到一絲滿足。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遵循著廣告人的反射動作,
只要有客戶出現,立即上演形容很不甚貼切的「娛樂」戲碼。這事一點也不好玩。那通
常是件刀叉伺候還要假裝興致高昂的苦差事。幾乎沒有例外,賽蒙耗費大部分的生命所
陪伴的人,往往令他感到無聊透頂。有些人甚至仗恃著手中的廣告預算而耀武揚威,這
種人正是他引以為鄙的。只因為他們是付錢的大爺。他也開始瞧不起這樣的交易。難道
是他變得溫和、疲憊,還是他有所成長?
    他身處於有綿延十裡美景相伴的台地上,獨自享用著晚餐,一想到季格樂塞在往肯
尼迪機場的車陣中使興奮不已。搭協和客機到倫敦,和那人握握手,再搭協和客機飛回
紐約。這又是公司與客戶關係的一大勝利。賽蒙拿出雪茄,漫步回到他的小屋。空氣還
相當溫暖,天空晴朗無雲、繁星閃爍,灌木叢裡的蟬吱吱地鳴唱著。他在睡前的最後一
個念頭,便是期待明天的到來。
    白晝很長,卻飛快地消逝。賽蒙好好地探訪了各個村落,還開車到旺圖山的頂峰,
還行經位於拉寇斯特的薩德侯爵城堡遺址,此地現在已成為咖啡館。每天晚上回到旅館,
都有來自倫敦的留言,當他光著腳丫坐在台地上看著這些留言,一切顯得非常不真實。
他周遭環境的平和,與公司裡誇大成危機的瑣碎事情信成對比,他愈來愈常去思索這樣
的對比。一邊是生活、一邊是事業。
    該是回去的時候了。現在杜克洛總該把他的保時捷修好了吧,不過,奇怪的是,他
並沒有打電話過來。賽蒙決定隔天早上前往巴西耶,也許取車之後,可以和那位有著古
銅色乳溝的美女共進午餐。他找到妮可寫在火柴盒上的電話號碼。
    「妮河嗎?我是蕭賽蒙。」
    「啊,就是那個消失無蹤的英國優啊!你都到哪裡去了?」
    「很抱歉,我一直都想打電話的,但是……」
    妮河等出了聲。「這就是普羅旺斯人的毛病……什麼都等到明天做,也許是這樣
吧!」
    「一星期在這裡根本不算什麼,不過你的午餐邀約,我欣然接受。」
    他們相約在咖啡館,賽蒙開心地花了半個小時參閱《高特﹒米洛美食指南》。他應
該早點打電話給妮河的,不過紐約的事還是應該先解決。他發現自己又聳了肩,不禁笑
了。
    隔天早晨,他到了巴西耶,而杜克洛又和他第一次看見他時一個模樣——又藏身在
車子底下。看起來似乎是同一部車子。賽蒙對著油膩的靴子道早安,靴子主人的身體躺
在台車上滑行了出來。
    「先生,你好!」
    杜克洛報告了好消息:零件下周會到貨——一定,保證,沒問題。他本想打電話,
但……
    換了在倫敦,賽蒙老早就發火了,可是在這裡,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這是美好的
一天,他等會還要跟美女共進午餐。等車子修好,他可以派恩尼斯過來取車。他十分驚
訝於自己冷靜從容的態度,現在開始,他不僅會聳肩,在心態上,很多事情也變得無所
謂。他向杜克洛道謝,徒步走向咖啡館。
    太陽把通往廣場的道路劈成兩半,一半光燦耀眼,另一半發冷陰暗。賽蒙又被舊警
察局深深吸引。他上了階梯,二樓看起來比一樓大得多,很大的空間,清理得很乾淨,
準備迎接下一個階段的工事。更上一層樓,視野更佳,那滿山遍野的葡萄,已經變成了
紅棕色,松樹
    覆蓋的山巒,可見石屋從群樹中冒出,在陽光的映照下,呈現出背光的身影,而在
其後,山巔滿佈。空氣潔淨無比,賽蒙甚至可以看見最高的山脊上的樹影,雖然渺小,
卻異常明顯。他聽見樓下的台地傳來陣陣笑聲,還有曳引機的聲音。時間已是上午,該
是每位普羅旺斯人離開田園回家用餐的時刻了。
    等賽蒙回到咖啡館時,妮何正坐在室外的一桌。她主動獻上了雙頰,讓賽蒙親吻了,
既清新又帶點辛辣的香氛,是賽蒙所熟悉的。
    「車子怎麼樣了?我希望你沒照單付賬。」
    「驗還在等零件。沒關係,我會派人從倫敦到此拿車。」
    妮河探進自己的包內搜索香煙,她穿著一件無袖的灰色亞麻洋裝,襯托出她曬得均
勻的手臂與雙腿。賽蒙後悔自己沒早點打電話給她。
    她遺憾地說:「所以,你必須回去了!」
    「他們在辦公室是這樣告訴我的。」賽蒙向上下打量妮打衣著的女孩點了飲料。她
對賽蒙報以微笑,接著一扭一扭地進入咖啡館。
    賽蒙說:「漂亮的女孩!」
    「你見過她母親了?」妮河呼出香煙,笑了。
    「你是個邪惡、善妒的女人。只因為你的唇上沒有汗毛,也不開曳引機。」
    「那就是你喜歡的?」妮可透過呼出的煙氣看著賽蒙,賽蒙感覺到一股吸引力在他
倆之間游移。那可不,我喜歡的典型恰巧就在我對面。
    他說:「我喜歡唇上有汗毛的女性,我覺得這就是她們吸引人的地方。」
    妮何一把拉過自己的頭髮,擺在鼻子底下,「就是這樣?」
    賽蒙點點頭。「棒呆了!你可以維持這個模樣吃飯嗎?」
    他選了一家靠近高爾德的餐館,是由農捨改建,餐桌設在庭院,《高特﹒米洛美食
指南》指其主廚為明日之星。他們的午餐時間很長,但是很輕松,他們談笑風生,還喝
了不少酒。上咖啡的時候,妮河詢問他,何時想回倫敦。
    賽蒙看著自己吐出的雪茄煙,冉冉飄上庇陰著他們免於日曬的彼懸木枝葉間,心裡
想著,明天的午餐時間,他會做什麼。也許喝著沛綠雅礦泉水,聽著客戶訴苦,抱怨自
己的市場占有率不夠高。
    他說:「我並不是說,我期望回去。問題是,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經歷——客戶的問
題都一樣,同事又令我厭煩……」他停頓下來,往雪茄末端吹氣,直到灰色的煙灰下出
現火星。「我想就是這樣了。我厭倦了。我曾經熱愛我的工作,現在熱情已經熄滅了。」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俄的性格中就是有這麼一個小缺陷——我愛錢。」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表,暗
示著該買單離去。「很抱歉,我得走了。」
    他買單時,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接著他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名片,遞過桌面。
「這是我在倫敦的電話號碼。如果你到倫敦,記得通知我。也許我們可以共進晚餐。」
    妮何在戴太陽眼鏡時,停頓了一下,眼鏡就停留在她的鼻頭,她就這樣看著他。
「我以為你只跟客戶吃晚飯。」
    「你也可能是潛在的客戶啊!」她挑高了眉,賽蒙露齒而笑。「這是廣告人打混摸
魚時拿來搪塞的說詞。」
    他開車回旅館拿行李,妮何打道回府。他們彼此都很確定,一定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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