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喬仔很嚴肅地扮演將軍的副手,而且充分享受在工地出賣勞力同時動腦筋的滋味。
這是另一幢改建的農捨,幾乎已經完工,而他的老闆也開始投標下一個工程。他已經標
到工程,而且總是如此順利。他認得當地的建築商,而他們也信賴他。畢竟他是普羅旺
斯少數幾個不會半途而廢、不會詐領保險金、從不收賄的承包商。喬仔心想,他太誠實
了,這是他的優點,卻也是缺點。
    身為忠實的副手,喬仔擔心的是團隊中兩個成員的身體狀況。克勞德與博雷爾兄弟,
甚至是在修車廠敲敲打打的費爾南,因為工作的緣故,練就一身好體魄。但是巴希爾鎮
日在酒吧後面偷抽煙,端咖啡杯。而尚,簡直就是大災厄。只要拿起比錢包還重的東西,
就要流汗。喬仔看著他們倆練習。他們不僅是最晚到達目的地的,也明顯看出他們的力
不從心。一周騎車一次還不夠。如果他們想要趕上其他人,就得加緊練習。喬仔決心與
克勞德談談這個問題。
    有天晚上,下班後,他們一起來到勃尼爾(Bon-nieux)的一家酒吧,喬仔之所以
喜歡這裡,乃是因為其拒絕遵守禁煙規定,當然還有他們供應的臀肉牛排與炸薯條,售
價五十法郎。他們在角落的桌邊坐下,二話不說,就把茴香酒喝個精光。喬仔舒坦地歎
了口氣,點點頭再要了兩杯。
    「好似母奶,是嗎?」
    克勞德攪動著空杯中的冰塊,「你知道嗎?我寧可喝這個,也不喝香按。」
    「等大功告成,我送你一大箱。你可以把它放在奔馳車的後座,以防你到理發廳途
中口渴。」
    那大個兒將頭髮往後攏,撣掉了下午切割石塊時停留在發上的灰塵。他的手和喬仔
的一樣,粗糙而滿佈疤痕,幾年的苦工下來,手指都變得僵硬長繭,指甲分叉斷裂。他
說:「該修修指甲了。」
    老闆娘送上第二輪的茴香酒。「用餐嗎,小伙子?」
    喬仔點點頭,老闆娘開始背誦某單,「雙份炸薯條,牛排熟得恰到好處,別忘了芥
末,還有一公升紅酒,對不對?」
    喬仔說:「你簡直是我的王妃。」
    「把這話告訴我丈夫!」那女人回到酒吧,向廚房大吼叫菜。
    喬仔點了根煙,靠向克勞德,「聽著,咱們得動動腦筋。」
    克勞德喝著茴香酒,神情肅穆,喬仔知道他這種不安的表情代表著他在動腦。
    「是巴希爾還有尚。我看過他們在集訓結束後的樣子,簡直累癱了。」喬仔從嘴邊
移開香煙,向著對他的酒杯虎視眈眈的蒼蠅呼出了煙氣。「其他人都沒問題,我們出力
工作,身體強壯,但是另外兩個,成天只是站著。他們根本沒有鍛煉,也沒有耐力。」
    克勞德點點頭。「上個星期天,巴希爾差點喘不過氣來,記得嗎?整個人癱在前輪
上。尚看起來則像是片小牛肉,蒼白極了。」
    「就這樣吧,」喬仔的身體往後靠,很滿意克勞德也體認到這問題的本質。「我們
必須想辦法讓他們結實起來,要不然就必須將他們排除在計劃之外。」
    兩人陷入沉默,盯著他們的飲料,企圖找到靈感。克勞德說:「我不知道,也許他
們可以跟我們一起做下一個工程。挖東西、背水泥袋,方齊總會需要幾個菜鳥。」他聳
聳肩,「只是個建議。」
    喬仔看著克勞德緊張的神情,笑意不禁佈滿臉龐。他說:「這個主意一點也不蠢,
真的!」他拍拍克勞德的肩膀說:「我的朋友,有時候我真想親吻你。」
    「你們兩個小伙子,是要繼續閒聊呢,還是準備好吃飯了?」老闆娘把盤子放在他
們的桌上,牛排還冒出陣陣熱氣,還有一疊堆得高高的炸薯條,一瓶沒貼標簽的紅酒、
一小籃麵包、一壺亞莫拉(Amora )。「等會還會送上乳酪或奶油焦糖點心,需要水嗎?
真是笨問題?」她撥開前額上的髮絲,順便清走桌上空的茴香酒杯。「祝你們用餐愉
快!」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天,喬仔彷彿副手對長官報告似的把將軍拉到一旁,有話對他說。
將軍摩挲了胡子,贊同地看著喬仔。他喜歡用腦子的人。「你覺得方齊會僱用他們嗎?」
    「如果下一個工程夠大的話,有何不可呢?他總是需要廉價勞工的,我可以跟他
講。」
    將軍點點頭,「好,由我來發佈壞消息,我們最好給尚磨練磨練,對不,喬仔?」
他眨眨眼,拍拍他的頭,「幹得好!」那個身形矮小的人就這樣搖搖擺擺地走去取自行
車。
    那天早晨的練習結束,將軍集會大家。尚和巴希爾不情願放棄輕松的工作,為眾人
所喝斥。將軍稱之為民主,假裝聽不進巴希爾的改善建議。
    將軍說:「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他很有權威地豎起一根手指。「不要互相談
論將來如何運用這筆錢,就算沒有別人在,也不可以。」
    喬仔若有其事地搖搖頭,你總是會不經意地談起。
    將軍說:「我告訴你們原因,這會變成習慣的——剛開始,你可能會拿這個開開小
玩笑,你根本沒有意會到自己在談論這件事情,有一天,耳朵尖銳一點的無賴無意中聽
到,接著……」將軍將手指往喉嚨一橫,「……就壞事了,所以,千萬守口如瓶。」
    「全球傳播資源公司」占據了曼哈頓市中心第六大道。一幢鋼骨玻璃帷幕的花崗巖
標的建築最高的五個樓層。根據廣告界的傳言,該公司的員工薪資是業界最高的,也都
算得上是業界最偏執的男女。他們說,待在「全球」五年,就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逼瘋,
不過,至少你可以賺夠錢買下自己的避難所。這可是總裁鮑伯﹒季格樂(年薪五百五十
萬美金,外加紅利)頗引以為豪的恭維。最大的紅蘿蔔與最大的棍子,是他樂於施加在
員工身上的伎倆。要不賺夠錢,要不就滾蛋。
    賽蒙搭乘高速電梯,直達四十二樓,還被護送著穿過一些執行秘書,進入角落裡比
任何人的辦公室要大上一倍的辦公室。季格樂斜靠在皮椅上,耳朵依附著電話,腳邊有
個年長的擦鞋童。在他的身後,油亮的柚木牆上,懸掛著一幅大型黑白照片,照片中他
與前總統布希握手。季格樂多的是類似的照片,他經常與兩黨顯赫的政客合影,還會根
據當日來訪的客人,做適度的更換。派克美食的派克,顯然是共和黨。
    擦鞋童最後一次拍動了試鞋布,拍拍季格樂發亮的黑皮鞋側面,暗示著大功告成。
他僵硬地起身,對著季格樂向他揮動的五元紙幣點頭稱謝,以詢問的眼神看著賽蒙,賽
蒙搖搖頭。那老人拖著腳步,離開了辦公室,繼續為公司其他的總監級長官維修鞋子,
賽蒙心想,他每天聽到的對活動輒幾百萬元。
    季格樂很滿意自己讓賽蒙等得夠久,他掛上了電話,站起來,整整自己的灰色絲質
西裝,最近還配上了紅色的吊帶。如果他再高個四寸,輕個二十磅,看起來就是西裝革
履、體體面面了。賽蒙注意到,他捨棄了留鬢腳,稀疏的頭髮服服貼貼的。當他的面部
呈現出微笑的表情時,冷冷的灰色眼眸盯著賽蒙看。
    「你總算趕來了,飛行過程如何?」
    「還不錯,很快。」
    「非快不可。天殺的沙丁魚也很快。好吧,客套夠了,言歸正傳。派克幾個小時後
就要到了,我必須讓你進入狀態。」李格樂開始在他的辦公桌前踱來踱去,「他應該幾
乎是我的囊中物了,只要他喜歡歐洲。根據我的資訊,我們應該可以拿到這筆三億美金
的生意,如果我們能夠讓他鐘情漢滋(Heinz ),還可能更多。這就是我們要爭取的合
作關係。」
    「那個派克是什麼樣的人?」
    「我從沒見過他。我們通過電話,不過我倒是跟他的行銷人員交過手。據他們的說
法,他不太願意花太多時間跟廣告公司打交道。所以我會立即切入正題。」季格樂暫停
話語,取過一疊厚厚的檔案,然後把它丟到桌上。「你已經讀過了簡報資料了,不是嗎?
所以你應該知道,四十年前他發跡於德州,現在已名列『財星』五百大富豪,每年名次
都在攀升中。他人很聰明。在電話中,他就像是從偏僻地方來的老傢伙,也許戴了條條
紋領帶以及很蠢的帽子,但是他正面臨舉足輕重的購併案,而且從不失手。現在可就是
玩心理戰的時候了。」
    賽蒙點了根雪茄,看見季格樂露出了嫌惡之情。季格樂每天六點起床,在他的重量
訓練室裡健身,這就是他免於臃腫的訣竅。他喜歡讓你摸摸他的雙頭肌,而且他深信,
在六尺內的距離抽二手煙,可能罹患肺癌。
    「天啊!我真不知道你還能抽那玩意兒。你知道它有什麼影響嗎?千萬不要在今天
下午死掉,我的要求只有這樣。」
    「鮑伯,我非常感動,那麼你所說的心理戰又如何?」
    「沒錯,這很重要。我聽說,派克喜歡把自己當成一個簡單的人物,沒什麼了不起。
加上他不但是美國人、還是德州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的意思是?」
    季格樂歎了氣。「讓我來告訴你。依據我對他們了解,他以為廣告界的人都是穿著
芭蕾舞衣的花俏無用之人,而歐洲不過是充滿曬魚網的小村莊。」
    賽蒙想到季格樂穿著緊身褲、抽了口煙咳嗽的模樣。
    季格樂搖搖頭。「你損害的是你的肺,當然,你從抽煙中得到靈感。沒有任何一個
聰明的歐洲人會與不同的文化價值為敵。我們要采取的陣線是麥當勞陣線——美國特質、
美國價值、美國效率、美國……」季格樂搜尋著足以搭配此等美德的字眼。
    「金錢?」
    「你說的天殺的沒錯,金錢,你知道這對於生意有什麼影響嗎?對於股價及個人資
產的影響又如何?你可以買天殺的哈瓦那雪茄,抽到死為止。」
    「你知道嗎?鮑伯,有時候你的性格中也會有仁慈慷慨的一面。」
    季格樂用他細長而不友善的眼睛看著賽蒙。「賽蒙,別開玩笑了。我已經花了好幾
個月的時間在上頭了,我可不希望這件事因為你的任何俏皮話而搞砸了。留著你的笑話,
跟女王喝下午茶的時候再說吧!」
    季格樂在此番高談闊論時,昂首大步地走來走去。他魁梧、好斗的身影掩映在落地
窗與沿著第六大道通往下曼哈頓的視野之中。賽蒙看看表。英國時間晚上七點整。他想
喝杯酒。如果他在倫敦的話,可能已經準備與妮珂在安靜的地方共進晚餐,最好是在他
的公寓,這樣他就可以在稍後剝光她的衣服。他甩掉自己的這些幻想,試著專注於季格
樂表演的末了。
    「……所以只要記得這個,OK?我們只要給他一大套全世界的廣告造勢,不須專注
特殊的市場。世界處於饑渴的狀態,我們必須餵飽它。」季格樂不再踱步,出其不意地
朝賽蒙伸出手指。「嘿,這樣的立場還不壞,你明白嗎?誰需要天殺的文案?」
    賽蒙不喜歡飛機上的微波食物,所以整天沒吃東西。「鮑伯,你的一番話對我產生
作用了,我餓壞了。」
    季格樂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他從來弄不清楚賽蒙什麼時候是正經的,什麼時候又會
賣弄他那英國式的幽默。為了公司的和諧,他給了他質疑的特權。「好吧,我們可以叫
東西進來吃。派克可能會早點到。」
    不過派克倒是很準時,被三位笑瞇瞇的大漢型主管簇擁者,他們聲音洪亮,見人就
握手。在聽過季格樂對於派克的形容,賽蒙預期自己會看到向外彎的腿與牛仔帽,所以
在見到眼前這個穿著似乎是沙威洛(SolieROO)西裝、短小精悍的男士時,感到有些錯
愕。他的領結打得不很緊實,有張因日曬而顯得黝黑又滿佈皺紋的臉,還有重重的雙眼
皮。賽蒙直覺得他長得像漸錫。
    「蕭先生,我是漢普頓﹒派克,幸會。」他有如煙槍似的沙啞聲音,被慢條斯理的
口吻所軟化,「他們告訴我,你為了這個小會議,專程從倫敦過來。」
    「沒有錯,今早飛過來的。」
    他們就坐,而賽蒙注意到,德州佬真的穿著西裝搭配靴子。
    派克說:「告訴我,蕭先生,你在倫敦有沒有機會看歌劇?那是我想念的東西。」
    賽蒙看到季格樂的笑容僵住了。「倒也不常,不過只要帕瓦洛蒂到倫敦,我一定不
錯過。」
    派克點點頭。「那真是好嗓子。」他拿出一盒沒有濾嘴的佳土菲德(Chester
fieids)香煙,身體往後傾。「好了,言歸正傳吧!」
    這個派克口中的小會議,竟然開了兩天,拖延的程度令賽蒙與季格樂在結束時感到
疲憊不堪。第三天早晨,他們一起喝咖啡,臆測著他們的機會,季格樂的自大,被疲倦
磨滅,而賽蒙在腎上腺素消腿之後,恨不得趕快回到倫敦。從辦公室傳來的傳真,不外
乎尋常討救兵的問題。
    有位秘書在門邊探頭。「季格樂先生,有您的包裹。」一名信差推著推車,斗大的
紙箱擋得幾乎看不見他的頭,他還得小心翼翼地才能讓紙箱進門。
    季格樂向秘書大喊,「把那東西弄出去,這裡又不是天殺的倉庫,天啊!」
    「季格樂先生,很抱歉,那是您私人的東西。」
    「狗屎!」季格樂拿著拆信刀,七手八腳地割開貼著厚重膠帶的紙箱。紙箱裡全是
有著紅色派克食品商標的瓶瓶罐罐。中間則有一個信封。
    季格樂打開信封,取出一張紙。
    「狗娘養的!」他把紙當著賽蒙的面摜在桌上,重捶他的手臂,露齒而笑,「狗娘
養的!」
    賽蒙看看那封信,開頭是:「總經理辦公室」,上面寫著:「恭喜!漢普頓﹒派
克」。
    這時賽蒙抬起頭,看見季格樂正與樓下的公關部門通話,要他們安排一個記者招待
會,他的疲態完全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無限的驕傲與興奮。這次賽蒙也感受到同樣
的興奮,而不是一種滿足夾雜著虎頭蛇尾的情緒。終究,這只是要握的另一雙手,即使
這雙手抓滿了錢。
    季格樂掛掉電話,從他閃亮偌大的桌子邊望著賽蒙,「天殺的三億生意,這還是保
守估計。」
    「這應該能化解危機,」賽蒙伸出手,「恭喜你了,鮑伯!」
    「等到這消息傳出,M&B公司的窗戶肯定會扔出一些屍體。」季格樂相當得意,對
手在失去這麼一個大客戶後,勢必會大幅且立即裁員。「他們會變得不堪一擊,最好打
聽一下他們的客戶名單,看看還有哪些可以搶過來。」他在筆記本上記下這個註腳。
    賽蒙站起身。「我不能整天和你耗在這裡。我看看是否能趕上一點四十五分的飛
機。」
    季格樂快活極了,賽蒙當然也知道他一定會有如此反應。他的記者招待會根本是為
他自己辦的。「當然,過幾天我會打電話給你。」賽蒙還沒走到門邊,季格樂便又開始
打電話:「有消息嗎?你答對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注意聽……」
    賽蒙是最後一位登上英國航空00四班機的乘客。當他沿著走道向前,機上乘客紛紛
抬起頭,看看是何方神聖,結果發現不過是另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疲憊不堪的男士,既不
是什麼名人,也不是卸任總統,便又回到翻弄自己的手提箱上。載著一堆商務吉普賽族
及貨物的協和機就此起飛,機身飛越大西洋。
    賽蒙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手上的傳真,然後宣告放棄,將注意力轉移至一杯香檳上。
他看著窗外的天空,這真是一趟成功的飛行,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贏得這麼一家大客
戶。這會讓倫敦變得甜美,股價上揚,還會令他致富。他打了哈欠,從空中小姐手中接
過第二杯香檳。他想到盧蘭門空蕩而缺乏人味兒的公寓。他想到接下來的幾年,還要跟
季格樂共事,直到一方擺脫了另一方。他又想到在倫敦等著他解決的問題,然後又想到
廣告業的種種。
    這麼多年來,只要有同僚(銀行界、法律界、出版界或新聞界的熟人)發出輕蔑的
評語,他總是樂於捍衛自己的職業,他們那班人不解,為什麼他會有興趣幫衛生紙或啤
酒做廣告。他們毫不掩飾地嫌惡,曾經令自己驚異不已。他們通常帶著不以為然的口吻
稱他為「廣告廠。當然,當他們需要中央體育場的球賽入場券時,不屑的表情自然消失。
    好了,管他們的。他們固然令人討厭,卻並不重要,賽蒙再也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他也愈來愈不在意事業,因此再也無法忍受辦公室的爭吵,或是會議的沉悶,甚至是客
戶一再的流失。客戶上至總裁下到品牌經理,全都需要經常的呵護、保證以及無盡的討
論與經常性的餐敘,而這一整套令人厭煩的儀式,通常被形容為「客戶服務」。這一切
似乎永遠也不會結束。
    賽蒙打了個盹。等他醒來,天空變得陰晴,飛機往下準備降落,機長專業而愉悅的
聲音告知乘客,倫敦正下著雨。
    賽蒙通過海關時,將近十一點,接機大廳盤據著清潔人員,他們帶著超時工作的緩
慢節奏移動著。當乘客往外移動時,一位戴著黑帽子、身穿黑色長雨衣的高大男子,快
步往賽蒙走來。
    「親愛的,歡迎抵達希斯洛,這樣的夜晚時分,不是很迷人嗎?」
    土—一@
    賽蒙笑著說:「嗯,你戴著帽子,我差點認不得,你好嗎?」
    「海浪的翻滾,猶如海豚在嬉戲。等我們到了外邊,你就可以看得到。雨季到了。」
    恩尼斯一面在傾盆大雨中駕駛著奔馳,一面向賽蒙簡報這幾天公司發生的事情。喬
登與創意總監大衛﹒佛萊已經彼此不說話。保險套大王迄今還沒做成決定。專業報紙上
刊登了一則謠傳的拆伙消息。麗莎開始跟一名帶耳環騎賽車的年輕男士約會。除此之外,
有好多間公寓,等待賽蒙抽空去看,還有廚房裡有鍋嫩場等著賽蒙,加熱後即可食用。
    「紐約的情形如何?我們的季格樂先生,是否謙卑。迷人一如往昔?」
    賽蒙回答:「我們拿到了生意,他對自己相當滿意。你一定很高興聽到,他開始配
戴紅色的吊帶了。」
    恩尼斯輕蔑地嗤之以鼻。他和李格樂第一眼就看對方不順眼。「我希望,他也戴紅
色的皮帶。一想到他脫下褲子會是什麼德性,就令人想像力枯萎。」
    車子轉進盧蘭門,在公寓外面停了下來。
    恩尼斯說:「家,甜蜜的家!別掛意,我在威爾頓找到的地方很有機會可以租下
來。」
    他們互道晚安,而賽蒙自顧自地進門。他把包包丟在玄關,直接進入起居室,對著
中央空調沉悶的味道與溫濕的地毯皺了皺鼻子。這是種旅館房間的味道。他在一堆CD裡
頭翻找,直到找出厄羅﹒葛納(Errol Game)的「海濱音樂會」,他並為自己倒了杯威
士忌,點了根雪茄,暫時不去看麗莎為他留在桌上的報紙。他有時候會覺得,終有一天,
他會被成堆的備忘錄、聯絡報告、策略文件、財務預測、員工考核表及一大堆口香糖所
埋葬。他歎了口氣,打開了資料夾。
    有一張從行銷雜誌《造勢》(Campaign)剪下來的資料,在焦點新聞的部分,刊登
了該周最不可信的謠傳,暗示一群高級主管計劃離開廣告公司,把重要客戶一並帶走。
其中沒有提到任何名字,也沒有任何內容。結尾是老套的「管理階層不發表評論」,更
為這則傳言增添了可信度。賽蒙心想,天知道記者花了多少心思去聯絡管理階層。
    他一面翻報紙,一面潦草地記下一些筆記,提醒自己早上記得打哪些電話,然後看
到蓋著蜘蛛腳印郵戳的信封。他認得那潦草的字跡,不禁畏縮。威廉叔父很顯然的又破
產了。
    親愛的小伙子:
    很抱歉打擾你,但是我發現自己在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的情況下,景況堪憂,極其窘
迫。
    賽蒙搖搖頭,歎了口氣。威廉叔父是個藝術家,也是位調情聖手,總是不經意地走
進賽蒙的生活,結果往往令賽蒙付出昂貴的代價。他的活力彷彿是他一半年紀的小伙子,
但不是手頭很緊,就是支票跳票,他簡直是困窘的代名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賽蒙才
把他連哄帶騙從倫敦弄走。即使是恩尼斯,也沒見過他,卡洛琳更不知有這號人物。通
常在想到威廉叔父若是從諾福克郡離開,會造成多大的社會代價,賽蒙的罪惡感便消失
了。賽蒙在小型手提箱中找尋支票本。
    又有另一個信封,這回信封整齊多了,字跡不太熟悉。
    親愛的賽蒙:
    謝謝你的晚宴款待,我希望紐約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可怕。
    我明天將離開倫敦,前往普羅旺斯,也許在三天的大晴天後,我會在雨中淋成落湯
雞。你喜歡這樣的天氣嗎?
    我有個點子要告訴你,但是我的英文寫得不好,如果我們能談談就好了。
    吻你的妮珂
    賽蒙看看手錶。倫敦時間一點,法國時間兩點,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至少在
處理公事之前,這會是個令人愉快的對話。他站起身,又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吻你的,他喜歡這個,美人的香吻。他又看了看其余的文件——一封卡洛琳律師的
來函、一份業務前景的報告,還有要求他出席客戶為增加冷凍雞塊市場的創意激盪會。
現在,總算有足以挑動想像力的挑戰了。他打著哈欠,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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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益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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