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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傑西透過太陽鏡和自制的濾鏡看到的東西如此奇妙、如此令人驚懼,開始時她的腦子怎麼也理解不了。午後的天空上,似乎掛著一顆巨大的圓形美人痣,就像安妮﹒弗朗西絲嘴角下的那顆一樣。
  「如果我在夢中說話……因為我整整一星期沒見到我的寶貝……」
  正是在這一刻,她第一次感到爸爸的手放在她的右乳頭上,在那兒輕輕地擠了一會兒,移到左乳頭,又回到右邊這一個,彷彿在比較大小尺寸。現在他氣喘得很快,她耳邊的呼吸聲像是蒸汽機引擎,她再一次意識到頂住她屁股的那個硬東西了。
  「有人願作證嗎?」瑪文﹒蓋伊,那個靈魂的拍賣員繼續唱著,「證人,證人?」
  爸?你沒事吧?
  她又感到乳房上一陣微妙的刺疼——快活夾著疼痛。澆著糖漿的烤火雞和巧克力肉汁——然而,這一次她還感到了恐慌與一種驚愕的迷惑。
  沒事,他說。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像個陌生人。是的,沒事兒,可是別回頭看。他扭動著,放在她乳房上的手移到了別處。那只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更往上移,已摸到了太陽裙的褶邊。
  爸,你在干什麼?
  她的問題並不完全是害怕,主要是好奇。不過還是有點害怕的意味,像是一截細細的紅線似的東西。她的頭頂上,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個黑色圓球,球的周邊有個奇怪的火爐般亮圈發著熾烈的光芒。
  你愛我嗎,寶貝兒?
  是的,當然——
  那麼,什麼也不要擔心。我決不會傷害你的。我想讓你快活。你只管看日食。我來讓你快活。
  我不太肯定想不想看,爸爸。迷惑感加強了,紅線正在變寬。我擔心灼傷眼睛。燒傷那個你叫什麼的來著?
  「可是我相信,」瑪文唱道,「女人是男人的摯友……我要忠誠於她……直至生命盡頭。」
  別擔心。他現在喘著粗氣了。你還有二十秒鐘。還有不少時間。所以別擔心,別回頭看。
  她聽到松緊帶發出啪嗒一聲響,可那是他的,不是她的。她的短褲還在恰當的地方,儘管她意識到,如果她往下看能夠看到短褲的——他已把她的裙子持到了那裡。
  你愛我嗎?
  他又問道。她被一種可怕的預感攫住了,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變味了。可是,她只有十歲,這仍然是她能給予的惟一答案。她告訴他,她愛他。
  「證人,證人……」瑪文懇求著,現在聲音弱下去了。
  她父親扭動著,將那個硬東西更緊地抵著她的屁股了。傑西突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不是螺絲刀之類的把柄,也不是儲藏室工具箱裡的釘錘。這是肯定的一與她的恐慌相一致的是,她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帶有惡意的快感,與其說這和她爸有關,倒不如說和她媽更有關係。
  你不為我說話,這就是你所得到的。她透過幾層煙熏玻璃片看著天空中的那個黑圓球想道。然後又想:我想,這就是我倆所得到的。她的視線突然模糊了,快感消失了,只剩下越來越強的恐慌。哎喲,是我的視網膜……一定是我的視網膜開始被灼傷了。
  現在,放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移到了她的雙腿間,一直向上滑去,停在了她的兩腿分叉處,牢牢地摀住那兒。她想,他不該這樣做。他的手放錯了地方。除非——
  他在猥褻你。
  她腦子裡一個聲音突然說了出來。
  以後的那些年裡,她最終將這個聲音看做是伯林格姆太太的聲音,這聲音常使她惱火。有時是勸誡,更多的時候是責怪,而幾乎總是表示否決的聲音。令人不快的東西,卑鄙的東西,令人痛苦的東西……只要你拚命不去理睬它們,它們最終都會走開的。這就是伯林格姆太太的觀點。這個聲音頑固地堅持認為,即便最明顯的謬誤實際上也是正確的。一個寬容的想法的全部內涵由於過於高遠和艱深,俗骨凡胎理解不了。後來有些時候(主要是在她十一歲到十二歲之間,她把那個聲音叫做佩特麗小姐,以她二年級老師命名的),她竟然會將手舉到耳邊,試圖擋住那個嘮嘮叨叨而又通情達理的聲音——當然,毫無用處。因為它來自她耳朵夠不著的那一部分。可是在她恍然大悟產生沮喪的那一刻,日食使緬因州西部的天空黯然失色,達克斯考湖深處星星的倒影閃閃爍爍。在那一刻,她意識到(有那麼點兒意識到)她兩腿間那只手的企圖。她只聽到了那聲音裡友好而真實的部分。她既驚恐又寬慰地抓住了那聲音所說的話。
  那只是猥褻。就這麼回事,傑西。
  你肯定嗎?她叫著問。
  是的。那聲音堅定地回答——隨著時間的流逝,傑西會發現這個聲音幾乎總是肯定的,也不管正確與否。他是打算開個玩笑的,就這麼回事。他不知道他嚇壞了你。所以別開口,別破壞這麼一個美妙的下午。這沒什麼了不起。
  你別相信它,寶貝!另一個聲音——一個粗暴的聲音作出反應了。有時候,他的行為彷彿你是他該死的女友,而不是他的女兒。那正是他此刻在幹的事!他不是猥褻你,傑西!他在干你!
  她幾乎肯定那是謊話,幾乎肯定,那個奇怪的、學校禁忌語指的是光憑一只手完成不了的行為。可是她仍有疑慮。她突然感到一陣沮喪,記得凱倫﹒沃考因曾告訴她,決不要讓男孩把舌頭放進自己的嘴裡,因為那樣會在她的喉嚨裡孕育寶寶。凱倫說,有時就會發生那樣的事。不過,通過嘔吐將寶寶弄出來的女人幾乎總會死的,通常寶寶也要死。我決不會讓一個男孩和我來法式接吻。凱倫說。我可以讓一個男孩摸我的頭,如果我真的愛他的話。可是我決不想喉嚨裡長小孩。那樣的話怎麼吃飯呢?
  當時,傑西發現這個懷孕的概念太離譜,也很好笑——只有凱倫﹒沃考國會擔心冰箱關上了時,裡面的燈是否還亮著。除了她,還會有誰提出這樣的問題呢?然而,現在這個有著古怪邏輯的想法閃出微光了。假設——只是假設——那是真的呢?假如你能從男孩的舌頭那兒得到一個寶寶,假如那件事真的能夠發生,那麼——
  還有那個頂著她屁股的硬東西。那個不是螺絲刀,也不是媽媽的釘錘的東西。
  傑西試圖夾緊雙腿,這個動作對她來說目的性含混不清,可對他來說顯然不是這樣。他喘著氣——一種痛苦的、令人可怕的聲音——將手指更緊地壓在了她短褲分叉處裡面那個敏感的小丘上。有點疼,她僵直身體靠在他身上呻吟起來。
  很久以後她想起來,她爸爸很可能將她的呻吟聲誤解為激情所致。也許他正是那樣想的,不管他怎樣解釋她的呻吟,它標志著這個怪異插曲的高潮。他在她身底下突然拱起身,將她平平地往上一舉。這個動作既令人恐懼,又讓人產生奇怪的舒服感……他竟然那麼有力,她竟被這樣反覆運動著。有一會兒,她差不多理解了在這裡起作用的化學物質的特性了,危險卻有強烈的吸引力。對它們的控制也可能就在她的手中掌握著——也就是說,如果她想控制它們的話。
  我不,她想道。我不想和它有什麼關係。不管這是什麼,這件事令人噁心,可怖,叫人心驚肉跳。
  接著,那個硬東西抵著她的屁股了,那個既不是螺絲刀柄,也不是媽媽的釘錘的東西在抽搐了。一種熱乎乎的液體噴射而出,將她的短褲濡濕了一塊。
  這是汗水。有一天將屬於伯林格姆太太的那個聲音即刻說道。就這麼回事。他意識到你怕他,怕坐在他的膝上,這使他感到了緊張,你應該感到抱歉。
  汗水,我的天!另一個聲音,將來有一天屬於露絲的聲音反駁道。它輕輕地、有力地,卻不無恐懼地說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傑西——有天夜裡的睡衣晚會上,梅迪和其他女孩們以為你終於睡著了後,你聽到她們談論起那個東西。這正是那東西。辛迪﹒萊薩德把它叫做精液。她說它是白色的,它從一個男人的傢伙裡像牙膏似地射出來。那就是產生寶寶的東西。不是法式接吻。
  有一會兒,在他高潮的被動中,她被僵僵地平舉在那兒,心中迷惑、害怕,不知怎的還有點激動。她聽著他一口接一口地喘著粗氣,呼出潮濕的氣息。接著,他的臀部和屁股慢慢松弛下來,他把她往下放回來。
  別再看了,寶貝兒。他說。雖然他還在喘氣,他的聲音差不多恢復正常了。可怕的激動從中消失了,她現在的感覺裡沒有模糊不清的東西了。那純粹是一種深深的寬慰。不管發生過了什麼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那已經結束了。
  爸——
  不,別說了。你的時間已到。
  他輕輕從她手裡拿開那堆煙熏玻璃片,同時更輕柔地吻了吻她的脖頸。他吻她時,傑西凝視著那古怪的被黑暗籠罩的湖面。她隱約意識到那只獵頭鷹還在叫。蟋蟀受了騙,提早兩三個小時開始唱它們的夜歌了。
  她眼前飄浮著一個殘存的形象,像一個圓形的黑色紋身圖案,被一圈不規則的綠色火焰圍繞著。她想:如果我看它的時間太長,如果我灼傷了視網膜,也許我的余生都得看著那個形象了。就像某個人在你眼前擊滅了閃光燈泡後你看到的情形一樣。
  你為什麼不進去換上牛仔褲呢,寶貝兒?我想,也許穿太陽裙畢竟不是個好主意。
  他以一種乾巴巴的、毫無感情的語調說道,這種語調似乎暗示穿太陽裙都是她的主意(即便不是你的主意,你本來就很清楚的知道。那個佩特麗小姐的聲音立即說道)。她突然有了個新的念頭:要是他決定把發生的事告訴媽媽該怎麼辦呢?這種可能性那麼令人恐懼,傑西放聲哭了起來。
  我很抱歉,爸。她哭著用胳膊摟住了他,她將臉貼在他脖頸的凹處,聞著他身上隱約散發出的香水味,或者是古龍香水,不管它那是什麼香水。如果我做錯了什麼,我真的,真的,真的感到抱歉。
  天哪,不。他說。他仍然用那種乾巴巴的、滿腹心事的語調說話,彷彿在試圖決定是該把傑西所做的事告訴莎莉呢,還是將之掃到地毯下面隱瞞起來。你沒做任何錯事,寶貝兒。
  你還愛我嗎?她堅持問道。她想到她這麼問、這麼冒險求得回答準是瘋了,這會毀掉她。可是她必須問必須。
  當然。他立即回答了她。他說話時聲音裡多了點活力,足以使她明白他說的是真話(噢,多麼令人寬心)。可是她仍然懷疑事情起了變化,一切都是由於她所不理解的某件事情。
  猥褻是——猥褻只是一種褻。
  她知道那和性有點關係,但是她不知道有多大關係,有怎樣嚴重。也許,這並不是女孩們在睡衣晚會上說的那種「直插進去」(除了知識豐富得令人奇怪的辛迪﹒萊薩德,她將之稱做「白色長竿的深海潛水」,這個術語使傑西感到既可怕又滑稽可笑)。事實是他沒把他那東西放進她的屁股裡,可這也許並不意味著她能免於一些女孩說的,甚至她學校裡的女孩們所稱做的「有寶寶」。她又想起去年她和凱倫﹒沃考因放學一同回家的路上,凱倫告訴她的話。傑西試圖排斥那些話。那可以肯定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他並沒有將舌頭伸進她嘴裡。
  她腦子裡響起了媽媽的聲音,高門大嗓,怒氣沖沖:難道人們不是這樣說嗎:吱嘎作響的輪子總會得到潤滑油的!
  她感覺到了粘在屁股上的那熱乎乎的濕塊,它仍在擴展。是的,她想。我看這個說法有道理。我想,吱嘎作響的輪子確實得到了潤滑油。
  爸——
  他舉起手來,在餐桌上,當媽媽和梅迪(通常是媽媽)開始為某件事動怒時,他常做這個手勢,傑西不記得爸爸可曾對她做過這個手勢。這反倒強化了她現在的感覺,即這裡的事情不大對勁,讓人駭怕。而且,她犯了個可怕的錯誤(也許是她同意穿太陽裙),其結果是事情起了根本的、無法申述的變化。這個想法讓她十分難受,像是一些看不見的手指在她體內無情地翻攪著內髒。
  她用眼角余光注意到,父親的運動短褲歪到一邊。有個東西從那裡伸了出來——一個粉紅色的肉東西。確實無疑,那不是螺絲刀的把柄。
  她還沒來得及向別處看去,湯姆﹒梅赫特就截住了她的目光所向,迅速調正了短褲,讓那粉紅色的肉東西消失不見了。他蹙額苦臉起來,轉眼間露出一副厭惡的怪相。傑西心頭又是一緊。他逮著了她的目光,誤把她的隨意一瞥當做不太禮貌的好奇。
  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開口了,隨即清了清喉嚨。我們得談談剛才發生的事兒,寶貝兒。當然不是現在。現在你得趕緊進去換掉你的衣服,最好也沖個澡。快去,不然會錯過日食的結局。
  她已對日食全沒了興致。當然這輩子是不會告訴他的了。她只是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爸,我沒事吧?
  他的神色驚奇、疑慮、警惕——這種混雜的神情強化了她難受的感覺:憤怒的手在她體內攪動,搓揉著她的內髒……突然,她明白過來,他的感覺和她一樣糟,也許更糟。在那一刻的清醒中,除了她自己的聲音,沒有什麼別的來打擾她。她想:你應該如此,天哪,是你引起的!
  是的。他說……可是他的語調不能使她完全信服。沒事兒,傑西。現在過去收拾一下吧。
  好吧。
  她想沖他笑笑——勉強擠出點笑容——也的確擠出了一絲笑容。她父親錯愕了片刻,旋即也報以微笑。這使她心裡略略好受些,體內運動著的手也暫時停止了攪動。可是,等她走出她和梅迪合住的那間樓上大臥室時,那種感覺又開始回來了。最糟糕的是她擔心他會覺得必須將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媽媽。那樣話,媽媽會怎麼想呢?
  那就是我們的傑西,是不是?吱嘎作響的輪子。
  臥室中央掛著條晾衣繩,以野營時姑娘們的方式將臥室一分為二。她和梅迪在繩子上掛了些舊床單,然後用威爾的彩筆在上面塗上色彩鮮艷的圖案。當時,畫床單、隔臥室是件很大的樂事。可是現在這對她來說似乎愚蠢、孩子氣了。她的過分拉長的影子在床單中心舞動著讓人驚驚不已,看上去是個怪物的影子。甚至她平常喜歡聞的松脂香味也似乎過量,使人膩煩了。就像你為遮蓋某種難聞的氣味四處大量噴撒空氣清新劑。
  那就是我們的傑西。從來不滿意別人作出的安排,總是找機會做些修改。從來不樂意別人的計劃,從來不能安安生生地獨自待著。
  她匆匆走進衛生間,想趕在那個聲音的前面,不用猜她做不到。她打開電燈,猛地一扯從頭上拉下太陽裙,將它扔進盛放髒衣服的疏格籃裡,很高興擺脫了它。她大睜著眼睛,瞧著鏡子裡的自己,看到一張用大姑娘的髮型圍繞著的小女孩的臉——這張臉現在從別針、卷髮、綹綹髮束中松弛開來了。這也是一個小女孩的身體——平胸、瘦臀——可這樣的時候不會長。它已經開始起了變化。它已經對她爸爸做了它無權做的事。
  我根本不想有胸脯,不想有富有曲線的臀部。她麻木地想著。如果它們使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誰會想到呢?
  這個想法使她再次意識到短褲臀部那裡的濕塊。她脫下了短褲——從西爾斯大廈買來的棉布短褲,曾經是綠色的,現在褪色褪得接近灰色了。她手襯在褲腰裡面,好奇地舉起褲子。屁股後面的確有塊東西,但不是汗跡,看上去也不像她見過的任何一種牙膏,倒像是珠灰色的餐具洗滌劑。傑西低下頭,謹慎地嗅了嗅。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氣味,這氣味使她聯想到經過一連串干熱的天氣之後的湖水以及長年的井水氣味。她有一次給父親端去一杯在她聞來氣味特別強的水,她問他是否聞到了那氣味。
  他當時搖著頭,不,他愉快地說。可那並不意味著沒有氣味。只能說我的煙抽得太厲害了。我猜那是砂石含水層的氣味,寶貝兒,微量無機物,就是這麼回事,有點味道。這也就意味著你媽得花點錢在織物柔軟劑上。
  微量無機物。她現在想著,又嗅了嗅那淡淡的氣味。她無法想通這為什麼吸引了她,可它確實吸引了她。
  砂石含水層的氣味。就這麼回事,那氣味——
  接著那個較武斷的聲音響起來了。在日食的這個下午,它聽起來有點像她媽媽的聲音(比如說,它叫她寶貝兒,有時,傑西逃避家務活,或者忘記某個職責使她惱火時媽媽就這麼叫她)。可是,傑西知道,這真正說來是她自己成年的聲音。要說這好斗式的粗嗓門有點令人苦惱的話,嚴格說來這只是因為那聲音來得太早了。可它還是照樣來了。
  它在這裡,盡最大努力使她重新振作起來。她發現它粗重的大嗓門很奇怪地讓人心靈產生安寧的感覺。
  這就是辛迪﹒萊薩德談論的東西,就是那個——是他的精液,寶貝兒。我想你應該謝天謝地,它弄在了你的內褲上,還不是別的什麼地方。可是,別不停地給自己講童話了,什麼你聞到湖水味啦、砂石含水層的微量元素啦,或者別的什麼。凱倫﹒沃考因是個笨蛋,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哪個女人的喉嚨裡孕育寶寶。你知道的。不過,凱倫﹒沃考因也不是笨蛋。我想,她見過這東西。現在你也見到了。男人的東西,精液。
  她突然噁心起來——與其說是由這東西引起,倒不如說產生於排泄這東西的人。傑西將短褲扔到了疏格籃裡的太陽裙上面。接著,她想象到媽媽倒空了疏格籃,在潮濕的地下室洗衣房裡洗衣服。她從這個籃子裡掏出這件特別的短褲,發現這個特別的積垢。她會怎麼想呢?哎喲,家裡這個搗蛋的、吱嘎作響的輪子已經得到了潤滑油,當然——還有別的什麼呢?
  她的噁心轉成內疚的恐懼。傑西迅即把短褲拿了出來。突然那種淡味似乎充斥了她的鼻腔,濃烈、無刺激味,令人噁心。奶油和銅幣。她想。那就是它所散發出的氣味。她跪在抽水馬桶前,手裡攥著那件窩成一團的短褲,嘔吐起來。部分消化了的漢堡味道還沒有進入空氣,她的面色就恢復紅潤了。接著,她打開水池的冷水龍頭漱了漱口。她剛才擔心要在這裡待一兩個小時,跪在抽水馬桶前嘔吐,這種擔心開始消退了。她的胃似乎平靜了下來,要是她能避免再聞到那種清淡的、銅幣及奶油的氣味。
  她屏住呼吸,將短褲扔到冷水龍頭下,把它清洗了,擰乾水,又把它扔回疏格籃裡。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同時用濕手背將頭髮從太陽穴攏開。要是媽媽問起髒衣服裡那件濕短褲是怎麼回事——
  你已經在像個罪犯似地想問題了。那個將來有一個屬於伯林格姆太太的聲音悲歎道。你看,做一個壞女孩讓你受不了吧,是不是?我當然希望你會——
  安靜,你這小討厭鬼。另一個聲音吼著回答。你的以後想怎麼嘮叨就怎麼嘮叨。可是,現在我們得處理一聲、事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好嗎?
  沒有回答,很好。儘管沒幾根頭髮披散下來貼在太陽穴上,傑西還是緊張不安地梳了梳頭。要是媽媽問起裝髒衣服的疏格籃裡那件濕短褲是怎麼回事,傑西就簡單地說,天太熱了,她沒換褲子就去游泳了。今年夏天,她們兄妹三人有時都這麼做過。
  那麼,你最好記得把襯衫和短褲也放到龍頭下去,對不對,寶貝?
  對的。她同意了。好主意。
  她將掛在衛生間門背後的浴衣套上,回到臥室去拿短褲和T恤衫,這是早上媽媽、弟弟、姐姐離開時她穿的衣服——現在似乎那是一千年之前的事了。她開始時沒看到它們,便跪下來在床底下去找。
  另一個女人也這麼跪過。一個聲音評論道。她問過相同的氣味。那種像是銅幣和奶油的氣味。
  傑西聽著,卻聽不見內容。她的腦子還在短褲和T恤衫上面——在她編織的故事上。正如她懷疑的,它們就在床底下。她伸手去拿。
  它來自井裡。那聲音進一步評論道。來自井裡的氣味。
  是的,是的,傑西想,她抓著衣服,又回到衛生間。來自井裡的氣味,很好。你是個詩人,卻竟然不知道。
  她使他墜入井裡。那聲音說,它終於被傑西理解了。
  傑西怔怔地呆立在衛生間門口,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新的、致命的恐懼。她意識到實際上聽見了這個聲音,她意識到它不像任何其他的聲音。這個聲音像正常情況時,你在深夜時分從收音機裡收聽到的聲音——一個也許來自非常遙遠之地的聲音。
  沒那麼遠,傑西。她也在日食的路上。
  有那麼一會兒,達克斯考湖畔屋子的樓上門廳似乎不存在了。代替了它的是亂糟糟的一叢叢黑刺莓,在日食造成的昏暗天空下沒有影子以及一股清晰的海水鹽腥味。傑西看到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穿著女便服,黑白相間的頭髮挽成一個髻。她正跪在一塊破裂的方木板旁,身邊有一堆白色的織物。傑西很清楚,那是瘦女人的長襯裙。你是誰?傑西問這女人,可是她已經走了。
  傑西真的回頭看了一眼,看看那鬼一般的瘦女人是否到她身後去了。可是樓上的門廳空無一人,就她在這裡。
  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看到上面起滿了雞皮疙瘩。
  你神志不清了。將來有一天成為伯林格姆太太的那個聲音悲歎道。噢,傑西,你的表現不好,你的表現非常不好。現在你怕是要失去理智,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沒有。」她說,她在衛生間的鏡子裡看著自己蒼白、扭曲的臉,「我不會失去理智!」
  她帶著一種驚恐不定的心情等了一會兒,看看是否有任何聲音——或者跪在破木板旁邊,襯裙攤開在身邊的婦人形象——回到這裡。可是她既沒聽見什麼聲音,也沒看見任何東西。那個討厭的外人,告訴傑西她推了他,他捧到井裡之後很快就走了。
  過於緊張了,寶貝兒。有一天成為露絲的那個聲音說。傑西清楚地知道,雖然這個聲音並不完全相信這一點,它認定傑西最好繼續行動,即刻行動。你想到了那個把襯裙放在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因為這個下午你腦子裡一直在想著短褲的事。就是這樣。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整個事情都忘掉。
  這是個妙絕的主意。傑西迅速把短褲和襯衫放在水龍頭下浸濕,又把它們持干,然後自己跨進了淋浴間。她抹肥皂、沖洗。擦乾身體,匆匆回到臥室。平常她風風火火沖過門廳時從不管衣服穿成什麼樣,可是這一次她在意了。她沒有花時間系上浴衣帶子,卻只是用衣服緊緊裹住身體。
  她在臥室又停住了。她咬著嘴唇,祈禱那古怪的聲音不要回來,祈禱不要再有那些瘋狂的幻聽或幻覺,或不管那是什麼。什麼也別回來。她把浴衣脫在床上,趕忙來到衣櫃前,穿上了乾淨的內衣和短褲。
  她聞到相同的氣味,她想。不管那女人是誰,她聞到相同的氣味,氣味來自井裡,她使那男人墜入井裡。現在這事正在發生,在日食期間。我肯定——
  她轉過身去,一只手拿著件乾淨的上衣,然後便僵住了。她爸爸站在門廳裡,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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