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    第十二章不速之客


    自從麥克打過那些電話之後,享利。鮑爾斯就開始能聽到各種聲音,那些聲音
整天對他說個不停。有一段時間,享利覺得那些聲音都是從月亮上傳來的。下午在
菜園裡鋤地的時候,他抬頭看見湛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蒼白的小月亮。鬼魂一般的
月亮。

    正因為如此,他才相信是月亮在跟他講話。只有鬼魂一般的月亮才用幽靈的聲
音講話——他的朋友的聲音,很久以前在班倫玩耍的那些孩子的聲音。那些……還
有另外一個聲音……他不敢說出口。

    維克多。克裡維第一個在月亮上跟他講話:他們回來了,亨利。

    全都回來了,哥們。他們回到德裡了。

    接著是貝爾茨。哈金斯,好像是從月亮背面跟他講話:你是推一活著的一個,
亨利。我們幾個人當中就剩你一個了。你得替我和維克多殺了他們。沒有一個小孩
那麼欺負我們。哦,有一次,我在圖雷克家打棒球,托尼。圖雷克說那個球能飛出
揚基體育館。

    他鋤著地,抬頭望著天上鬼魂一般的月亮。過了一會兒,福格提走過來,照著
他的後脖子給了一下,亨利趴在了地上。

    「你把豌豆和野草都一起鋤下來了,蠢豬。」

    亨利爬起來,抹掉臉上、頭髮上的塵土。眼前站著福格提,一個穿著白色制服、
大腹便便的守衛。

    「對不起,福格提先生。」亨利說著,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對,你會後悔的,」福格提說,「如果再讓我抓到一次,你會後悔莫及的,
享利。」

    「是,福格提先生。」

    福格提轉身走了,亨利趁機偷偷地看著四周。天剛放晴,他們就被帶到這裡來
鋤地,所有藍色病房的人一也就是關押那些曾經被視為十分危險、現在還有些危險
的病人的地方。實際上在「杜松山」——一個關押精神失常的罪犯的場所——所有
的罪犯都被視做尚有危險的人物。亨利。鮑爾斯之所以被關在這裡是因為他被認定
在1958年秋末殺害生父——那一年因謀殺案審判而著名;說到謀殺案,1958年可真
是不同凡響的一年。

    當然他們相信他不止殺了他的父親;如果只是因為殺了生父,那亨利不會在奧
古斯塔州立精神病院關押20年,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受到各種約束。不,不只是他
的父親;官方認為他殺了所有的被害者,至少大部分都是他幹的。

    宣判之後,《德裡新聞》在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社論,題為《德裡長夜的結束
》。其中引述了幾點證據:在亨利的寫字檯裡發現了帕特裡克。霍克塞特丟失的皮
帶;在他的壁櫥裡搜出下落不明的貝爾茨和維克多的一堆課本;最可恨的是,在亨
利的床墊縫裡還發現了一名被害少女的短褲。

    《德裡新聞》上義憤填膺地說亨利。鮑爾斯就是1958年春夏間困擾著德裡的那
個喪失人性的殺手。

    可是就連亨利這樣一個蠢豬也明白,「德裡的漫漫長夜」根本就沒有結束。

    警察局的人圍成一圈,不停地審問他,讓他快點坦白交待。

    「外面圍著不少憤怒的人,亨利,」那個偵探說,「雖然很久以來德裡都沒有
私刑了,但是那並不表明不可能有。」

    亨利明白他們如此焦急,不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那些有良知的德裡公民會闖過
警察局,擄走他,把他絞死在蘋果樹上;而是因為他們想結束那一夏天的血腥和恐
怖。但是亨利沒有讓他們得逞。他很快就明白了他們想讓他承認一切。亨利一點兒
也不在乎。經歷了下水道裡的恐怖,親眼目睹了貝爾茨和維克多被殺,他似乎什麼
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的,是他殺了貝爾茨和維克多。至少是因為他把他們領進那條黑暗的
地道,他們才送了命。對,他殺了一個。對,他殺了所有那些被害的人。不是事實,
又有什麼關係?總是有人承擔責任啊!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才被免一死。如果他還
拒不交待……

    他知道帕特裡克的皮帶是怎麼回事。那是4 月的一天,他們倆比賽喝酒贏來的,
後來才發現不合適,就隨手扔在寫字檯裡。那些書——天啊,他們3 個整天泡在一
起,早把暑假作業忘在腦後了。在他們的壁櫥裡肯定也找得出他的書來,警察也知
道這一點。

    那條短褲……不,他不知道那條短褲是怎麼跑到他的床墊下的。

    但是他覺得知道是誰——或者什麼東西——干的。

    最好不要說出這些事情。

    最好別提。

    於是他們把他關到奧古斯塔,最後在1979年,又把他轉到「杜松山」。在這裡
他只遇到了一次麻煩,還是因為那些人開始都不了解他的習慣,有一個傢伙想關掉
亨利的夜燈。太陽落山後,那盞夜燈就是亨利的保護神。沒有那盞燈,各種東西就
都會跑出來。門鎖、鐵網都擋不住,它們像薄霧一樣輕飄飄地來。好多東西,有說
有笑……有時候變得非常緊張。毛乎乎的東西,滑溜溜的東西,長著眼睛的東西。
1958年當他們3 個追著那些孩子跑進地道的時候,正是這些東西殺害了貝爾茨和維
克多。

    他抬頭看看其他那些來自藍色病房的難兄難弟,想著他們每個人不同的經歷。

    不久耳邊又響起那些聲音。但這一次是另外一些人的聲音,使他淪落到今天這
般地步的那些孩子的聲音,從鬼魂一般的月亮上傳過來你連一個胖墩都抓不住,鮑
爾斯。一個聲音低聲說道。現在我有錢了,你卻在這裡鋤地。哈——哈,笨蛋!

    鮑、鮑、鮑爾斯,別來無、無恙吧!自從你到這、這裡來,讀了什、什麼好、
好、好書、書、書了嗎?我寫、寫、寫了很多!我現在有、有、有錢了,你、你還
關在杜、杜、杜松山!哈——哈,你這個愚蠢、卑鄙的傢伙!

    「住嘴。」亨利低聲對那個幽錄的聲音說,手中的鋤頭飛舞,把豌豆和野草一
起鋤了起來,汗珠像淚水一樣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我們本來能抓住你們。我們本
來能。」

    我們使你被關在這裡,笨蛋!耳邊又響起另一個聲音。你追我,卻抓不到我,
現在我也發財了!滾吧,香蕉腳!

    「住嘴!」亨利低聲怒吼,手中的鋤頭揮舞得更快了。「快住嘴!」

    亨利,你想跟我做愛嗎?又一個聲音在嘲弄他。太不幸了!我跟他們每個人都
睡過覺,我就是個婊子,但是現在我也有錢了。我們又聚到了一起。我們又一起做
愛。但是現在即便我讓你來,你也不行。

    你那東西硬不起來。哈——哈,真可笑,亨利,你真是可笑極了……

    他瘋了似地拚命鋤地,雜草、塵土、豌豆到處飛揚;鬼魂一般的月亮上傳來的
幽靈的聲音響極了,在他的頭頂回響、盤旋。福格提罵罵咧咧地向他跑過來,但是
亨利根本沒有聽到,因為那些幽靈的聲音你甚至抓不住像我這樣的小黑鬼,是吧?
又一個幽靈的聲音在嘲笑他。那場惡鬥中我們殺了你的兩個同夥!我們差點就殺了
你!哈——哈,笨蛋!哈——哈!

    然後所有的聲音同時響起,嘲笑他,詢問、嘲笑;嘲笑、詢問,亨利一把扔掉
鋤頭,衝著那個鬼魂般的月亮大喊起來。起初他只有暴怒,突然月亮變了,變成一
張小丑的臉,一張腐爛、慘白的麻臉,黑洞洞的眼睛,血紅的嘴做出一個令人無法
忍受、可惜的笑容。亨利的尖叫裡不再有狂怒,而是充滿了極度的恐懼。鬼魂月亮
裡的小丑說話了:你必須回去,亨利。你必須回去完成這個使命。你必須回到德裡,
把他們都殺了。替我。替——這時暴跳如雷的福格提已經怒不可遏,用一卷硬幣狠
狠地砸在亨利身上。亨利癱倒在地,小丑的聲音也隨著他在黑暗的漩渦中一遍一遍
重複著:把他們都殺了,亨利,把他們都殺了,把他們都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2 亨利。鮑爾斯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月亮落下去了,他感到一陣深深的謝意。夜晚的月亮不那麼可怕了,更真實了。
如果他再看到小丑那張可怕的臉出現在天上,越過山脈、原野、樹林,他想他一定
會嚇死的。

    他側身躺在那裡,目不轉晴地看著那盞夜燈。燈一盞一盞地換,亨利就靠這些
用壞了的夜燈來計算自己被囚禁的歲月。

    5 月30日凌晨2 :04分的時候,他的夜燈又滅了。他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康茨今晚在藍色病房值班——康茨是最壞的一個,比福格提還壞。

    亨利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鼾聲、夢哈,透過通向大廳的那扇門低低地傳來電視
聲。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享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這一次聲音不是從月亮上傳來
的。

    而是從他的床下傳出來!

    亨利一下就聽出了那個聲音。是維克多。克裡斯,27年前在德裡的地下他的腦
袋被擰掉了。被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怪物擰斷了脖子。亨利親眼目睹了一切,後來還
看到那混濁的黃眼睛盯著他。是的,是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怪物殺了維克多,又殺了
貝爾茨,但是維克多卻出現在眼前。

    既然如此了,既然這個聲音又來了,亨利反倒覺得鎮靜、無所畏懼了。甚至,
感到幾分寬慰。

    「亨利。」維克多說。「維克多!」亨利高聲叫道。「你在下面干什麼?」

    鼾聲停止了片刻。大廳裡,康獲關小了電視的聲音。亨利似乎看到他側耳傾聽
的樣子。

    「你不必大聲講話,亨利,」維克多說,「你只在心裡想我也聽得到。他們根
本聽不到我的聲音。」

    你想幹什麼,維克多?亨利在心裡問他。

    好一陣沒有聽到回音,亨利還以為維克多已經走了。門外康茨又把電視的音量
調大了。床下響起一陣撕裂的聲音,彈簧發出一聲輕輕的嘎吱聲,一個影子從床下
鑽出來,維克多笑著看著他。亨利也不安地沖它笑笑。如今維克多看起來也有點兒
像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怪物。

    脖子上有一圈疤痕,像是絞繩留下的痕跡。亨利想也許它的腦袋就是從那兒縫
上去的。灰綠、詭秘的眼睛好像在一層粘乎乎的東西上浮著。

    維克多還是12歲時的樣子。

    「我想要你要的東西,」維克多說,「我要報復他們。」

    報復他們,亨利。鮑爾斯迷迷糊糊地說。

    「但是你先得離開這裡,」維克多說,「你必須回到德裡。我需要你,亨利。
我們都需要你。」

    他們不會傷害你。亨利心裡明白跟他說話的不是往日的維克多。

    「如果他們還是半信半疑,那他們就傷害不了我。」維克多說。但是現在情形
不妙,亨利。那時候我們就不相信他們能打敗我們。但是那個胖子在班倫逃脫了。
看完電影的那天,那個胖子,還有那個臭嘴,那個婊子也從我們手上溜走了。還有
那次打架,他們救了那個小黑鬼——「

    別說了!亨利衝著維克多吼,聲音裡又有了昔日稱霸一方的專橫和強硬。隨後
他縮回身,覺得維克多可能會傷害他——既然維克多是個鬼,它當然無所不能了—
—但是維克多只咧嘴笑了笑。

    「如果他們還是半信半疑,我還對付得了他們。」它說。「但是你還活著,亨
利。不管他們信還是不信,你都能殺了他們。一個一個地抓住他們,或者把他們一
網打盡。你能報復他們。」

    報復他們,亨利重複著這句話。然後他又疑惑地看著維克多。但是我沒辦法從
這裡逃走啊,維克多。窗上有電網,今晚又是康茨值班。他是最可怕的一個。也許
明天晚上……

    「別擔心那個康茨。」維克多說著站了起來。亨利看到他還穿著死去的那天穿
著的那條牛仔褲,上面粘滿了陰溝裡的污垢。「我來對付康茨。」維克多伸出手來。

    亨利猶豫了一會兒,握住了那只手。他和維克多朝藍色病房的房門走去。就快
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吃掉親生母親的腦子的那個傢伙突然醒過來。他瞪大了眼睛
看著亨利的夜半來客。正是他的母親。頭頂已經沒有了。可怕的紅眼睛骨碌碌地看
著他。咧嘴笑的時候,口紅路在黃色的大牙上。那個傢伙尖叫起來:「不,媽!不,
媽!不,媽!」

    電視立刻關掉了,別的人還沒睜開眼睛,康茨就已經沖進門來。

    「好的,笨蛋!你的腦袋又欠收拾了吧。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不,媽!不,媽!求你了,媽!不,媽——」

    康茨沖進來先看到了鮑爾斯。當他向左看的時候,他的叫聲凝固在空氣中。鮑
爾斯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小丑衣服的怪物。足有8 英尺高。銀色的衣服,胸前釘著一
排橘黃色的絨球扣,腳上穿著一雙可笑的大鞋。但是頭不是人或者小丑的頭,而是
康茨最怕的那種德國短毛獵犬的頭。血紅的眼睛,毛茸茸的大嘴向後咧著,露出鋒
利的白牙。

    他手中的一卷硬幣滾落在地板上。當小丑向他撲來的時候,康茨發出一陣歇斯
底裡的尖叫。

    「該馬戲表演了!」小丑咆哮著,戴著白手套的手落在康茨的肩上。

    只是手套裡的手感覺上像是一對利爪。

    3 貝弗莉嫁的那個畜生順利搭上飛往班戈的轉航班機。這個瘋子找到貝弗莉的
好友凱。麥考爾,把那個女人痛打了一頓,逼問出貝弗莉的下落。

    一路上他一遍一遍讀著《黑色激流》封底上關於作者的介紹。威廉。鄧邦,新
英格蘭人。他和他的妻子奧德拉。菲利普斯住在加利福尼亞。目前正在寫一部新作。
湯姆注意到這本平裝本的《黑色激流》出版於1976年。他想從那時到現在那個傢伙
又寫了幾本新小說了吧。

    奧德拉唯利普斯……他在電影上見過她,是嗎?他很少注意女演員,但是如果
這個漂亮寶貝正是他想起來的那個。他注意到了她是因為她特別像貝弗莉:紅褐色
的長髮,綠眼睛,很豐滿。

    他直了直腰,用那本書輕輕地拍著大腿,想忘記頭上、嘴裡的疼痛。對,肯定
是她。他和貝弗莉一起去看了一部叫《墓園的月亮》的片子。走出劇院的時候,他
還說那個女演員像貝弗莉。「我覺得不像,」貝弗莉說,「我比她高,她身材嬌小。
她的頭髮顏色也比我的深。」這事就過去了。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

    他和他的妻子,演員奧德拉。菲利普斯……

    湯姆稍稍懂點兒心理學,結婚這麼多年來,他就靠著這一點天賦控制著他的妻
子。現在他覺得一種木快咬嚙著他的心,完全是一種感覺。因為貝弗莉和這個鄧邦
小的時候在一起玩;而這個鄧邦又娶了一個妻子,酷似他湯姆。羅根的老婆。

    他們小的時候都玩過什麼游戲?郵遞員?奶瓶子?

    別的游戲?

    湯姆坐在那裡,用那本書輕輕地拍著大腿,覺得太陽穴脹得發痛。

    湯姆一到班戈就趕到租車行。那裡的小姐緊張地看著他那張的巴巴、青一塊紫
一塊的臉,告訴他沒有出租的車了,很對不起。

    湯姆在報攤上買了一份報紙,翻到廣告欄,劃出三個選擇。才打了兩個電話,
就聯繫上了一個賣車的人。

    根本就是一堆破爛:變速器哼哼呀呀,整個車身吱吱作響,剎車不靈。這都沒
關係。他把車開到一家停車場,買了車位。開了進去,用螺絲刀把邊上一輛車的車
牌卸下來,安在剛買的那輛破車上。

    晚上10點的時候,他正沿著2 號公路驅車向東駛去,旁邊的座位上放一張緬因
州地圖。車上的收音機壞了,於是他就安靜地開車。

    沒關係,反正他有好多事要考慮。比如,等他抓到貝弗莉,他該怎麼折磨她之
類。

    他確信,很有把握,很快就能找到貝弗莉了。

    抽煙。

    哦,親愛的,跟湯姆。羅報睡覺的時候你就選錯了人。問題是這樣的——到底
應該怎麼處置你?

    這輛破福特汽車在夜幕下艱難地行進著。在新港附近,他找到一家還未打烊的
雜貨店,買了一包香煙。

    他把香煙往邊上的座位上一扔,繼續向前開。他沿著7 號公路慢慢開著車,一
邊尋找岔口。對,就是3 號公路。路標上寫著:德裡15公里。

    他拐過彎,加快了速度。瞥了一眼那盒香煙,得意地笑了。在車內幽暗的燈光
下,他那張傷痕痕纍纍的臉看上去有些古怪、恐怖。

    給你買了香煙,貝弗莉,湯姆想著。哦,親愛的,整整一盒,給你的。等我抓
住你,親愛的,我他媽的就讓你一根一根吃下去。如果那個鄧邦也想試試,我會為
他安排的。沒問題,貝弗莉。一點都沒問題。

    自從那個婊子趁他不備打了他,溜走之後,湯姆第一次感到心情舒暢了許多。

    4 奧德拉。鄧邦乘英國航空公司的班機飛往緬因。她很幸運查到從倫敦飛往洛
杉礬的英國航空公司23次航班在班戈國際機場會停機加油。

    那一天真像一場噩夢。《閣樓》的制片人弗雷迪。費爾斯通一上班就要找比爾。
那天奧德拉的特技替身演員范起一場風波。好像特技演員也有一個行會。那個特技
女演員已經完成了這個星期的任務,所以她的行會要求弗雷迪簽一張工資欠單,要
麼就另找替身。可問題是找不到跟奧德拉身形更相似的替身女演員。於是弗雷迪決
定請一名男演員來演替身。但是行會老闆說那違反了行會的章程,有性別歧視之嫌。

    在電影圈弗雷迪的脾氣是出了名的。他大動肝火,把行會老闆扔了出去,然後
回到辦公室想了20分鐘,出來便要找比爾。他想讓比爾重新修改這一幕,省掉摔下
樓梯的場面。奧德拉迫不得已告訴他比爾已經不在英格蘭了。

    「什麼?」福雷迪驚呆了。他看著奧德拉好像她在說瘋話似的。

    「你說什麼?」

    奧德拉怯生生地告訴他事情的全部經過。她知道弗雷迪不相信她的話。

    「那麼現在怎麼辦?」弗雷迪問她,她也只有搖頭。「我可以跟那個行會老闆
講和,」他說,「但是之後該怎麼辦?我們還有4 個星期的攝影任務,而你的丈夫
卻到了馬薩諸塞——」

    「緬因——」

    他揮了揮手。「不管在哪兒。沒他在,你怎麼過?」

    「我」

    他探過身來。「我喜歡你,奧德拉。真的。我也喜歡比爾——雖然他給闖出這
麼多亂子。我們可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如果劇本還需要改寫,我來做……即使他
不滿意,也只能怪他自己。我可以沒有比爾,但是我不能沒有你。我不會讓你跑回
美國去找你的男人,我要讓你全力以赴,你能做到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讓你仔細考慮一下。如果你能像一個真正的演員,盡
職盡責,那麼這事我們暫且不提,也許一直到拍攝完成。但是如果你撂下挑子走人,
我可就不客氣了,雖然我不是一個記仇的人。我明著告訴你如果你撂挑子,我保證
你在這個圈子裡再也混不下去。我是很認真的。你不喜歡這樣吧廣」對。「她軟弱
無力地說。實際上,她什麼都不在乎。

    她的心裡只有比爾。弗雷迪是個好人,但是他不懂感情;他所關心的只有他的
電影。他沒有看到比爾的眼睛……沒有聽到比爾結結巴巴地講話。

    「好。」他站了起來。「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她搖搖頭。「我從不喝酒。我要回家,好好想想。」

    他目光執著地盯著她,一手拿著電話。「我相信你打算去找他,」

    弗雷迪說,「我也要告訴你,那是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好姑娘。」

    他的神經有些不大正常,但是他有穩固的根基。他會使他的根基動搖,但是那
時候他就會回來。如果他想讓你跟他一起走,他早就跟你說了。「

    「我還什麼也沒有決定。」嘴上這麼說,她的心裡知道已經決定了,甚至今早
來上班之前就已經決定了。

    多保重,親愛的,「弗雷迪提醒她,」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她覺得他在向自己施加壓力,想讓她屈服,許諾,做好她的工作,就這麼被動
地等著比爾回來……或者消失在過去那個他曾經走出來的黑洞裡。

    她走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再見,弗雷迪。」

    回到家裡,她就打電話給英國航空公司,打聽到BA#23在班戈降落,那裡距德
裡不到50英里。

    「給您預定這班飛機嗎,夫人?」

    奧德拉閉上了眼睛,耳邊又響起弗雷迪的警告。

    弗雷迪不想讓她去,比爾也不想讓她去,可為什麼她的心告訴她,她必須去呢?
上帝啊,我真——「夫人?您在聽電話嗎?」

    「定。」奧德拉說完了,又有點猶豫。也許她該睡一會兒,讓自己和這些奇怪
的事情拉開距離。「明天。一等艙,如果可能的話。不過什麼都行。」如果我改變
了主意,我可以取消機票。很可能。等我醒來的時候,頭腦就清醒了,一切都清楚
了。

    但是,到了今天早晨什麼都沒有搞清楚。

    她的心還是不停地嘶喊,催促她趕快上路。她做了一夜噩夢。於是她打電話給
弗雷迪,並不是她想這樣做,而是因為覺得欠他一點什麼。她結結巴巴地告訴他自
己覺得比爾多麼需要她,那邊突然就掛斷了。

    他什麼也沒說就把電話掛斷了。

    奧德拉想,那咋嗒一聲輕響已經說明了一切。

    5 飛機於美國東部時間7 :09分在班戈降落。奧德拉是淮一下飛機的乘客。周
圍的人都好奇地看著她,可能在想她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一個小地方——下飛
機。她領取了推一的一件行李,直奔租車行。她比湯姆走運,在國家汽車租賃行租
到了一輛車。

    她意識到自己剛到美國15分鐘,就又開始按照美國人的方式來思考。這使她感
到很可笑。

    她找來一張地圖,租車行的小姐幫她找出一條最佳路線。

    10分鐘後,奧德拉就上路了,每到一個路口就提醒自己如果忘記了,靠左行駛
的話,她就會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大著車,意識到這一生中從沒像現在這麼恐懼。

    6 真是無巧不成書。湯姆在傑克遜大街上的考拉旅店定了房間,奧德拉在假日
旅店落了腳。這兩家汽車旅館正挨著。一條水泥人行道將兩家旅杯向停車場分隔開
來。兩人的車恰巧頭對頭,停在一起。

    7 這一天亨利一直都在東躲西藏。有時睡一會兒,有時躺在那裡看著警車疾駛
而過。

    那些失敗者正在吃午飯的時候,亨利正在聽月亮上傳來的聲音。

    天黑之後,他就站在路邊,準備搭便車。

    不多時,一個笨蛋開車過來,讓他搭上了車。

    1985年3 月17日1930年深秋發生在「黑點」酒吧的那場大火。

    我能夠確定,大火——我父親死裡逃生的那場大火——結束了1929年到1930年
發生的一系列謀殺案和失蹤案的循環;如同鐵制品廠的那次大爆炸結束了25年前的
那一次循環。似乎每次循環都需要有邪惡的犧牲來安靜德裡鎮那種可怕的力量……
讓它再睡上25年左右。

    但是如果每個循環都需要犧牲結束的話,那種循環似乎需要某種類似的事件來
發動。

    於是我開始追蹤「佈雷德利幫」事件。

    他們是在運河、梅思和堪薩斯三條大街的交界處被處死的——離比爾和理奇1958
年6 月那天見到的照片裡的那個地方不太遠——在1929年10月,也就是「黑點」大
火的13個月前……在證券市場車禍發生後不久。

    至於「黑點」大火,許多德裡居民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

    他們或者說出城去拜訪親戚;或者說那天下午睡午覺,直到晚上聽廣播才知道
發生了大火;或者他們只是對你撒謊。

    警察局日志顯示蘇利文警長那天甚至不在城裡;但是一本關於幫派的參考書裡
有一張照片,裡面一個人咧著嘴笑著,站在被子彈打成篩子的艾爾。佈雷德利的屍
體旁。如果那個人不是蘇利文警長,那一定是他的孿生兄弟。

    最終從凱尼先生口中,我才得知了故事的全部經過。

    諾伯特。凱尼,從1925年到1975年他一直是中心大街藥店的老闆。他很願意和
我聊聊天;但是和貝蒂。理普瑟的父親一樣,在他講故事之前,也要求我關掉錄音
機。

    「沒有理由不告訴你。」他說。「沒有人會出版,即使出版了也沒有人相信。」
他把一個老式的藥罐拿到我面前。「來顆甘草糖嗎?我記得你總是對紅色的感興趣,
麥克。」

    我拿了一顆。「蘇利文警長那天在場嗎?」

    凱尼先生笑了,他也拿了一顆甘草糖。「你想知道,是不是?」

    「我想知道。」我嚼著那顆甘草糖。記得小的時候,我把幾分錢在櫃台上推給
凱尼先生,買過一次甘草糖,但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它還是和過去一樣
那麼甜。

    「1951年鮑比。湯姆遜在淘汰賽中擊出那次本壘打時,你還太小記不住。」凱
尼先生說。「那時你大概4 歲,此後幾年有人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評論那場棒球賽,
說紐約大概有一百萬人聲稱自己那天就在球場觀戰。」凱尼先生用手絹仔細地擦去
嘴角流下來的口水。我們就坐在藥店後面的辦公室裡;儘管諾伯特。凱尼已經80歲,
而且退休已經10年,但是他仍然給他的孫子記賬。

    「但是關於『佈雷德利幫』事件恰恰相反!」他大聲地說。他微笑著,但是那
微笑並不愉悅——而是懷舊的、冷冰冰的笑容,有點憤世嫉俗。「那時在德裡鎮大
概住著兩萬人。梅恩大街和運河大街剛舖好4 年,而堪薩斯大街仍然是土路。夏季
裡塵土飛揚,而3 月或者10月則到處都是泥沼。每年鎮長都會談到給堪薩斯大街舖
路的事,但是直到1942年才舖好。它……我說到哪兒了?」

    「那時在鎮裡住著兩萬人。」我接上去說。

    「哦,對。那兩萬人,現在可能有一半都已去世了,甚至更多——50年可夠長
的。德裡人經常年輕的時候就去世。那也許是一種風氣。但是留下來的人我想你找
不出12個人會說當『佈雷德利幫』事件的那天,他們在德裡。我猜賣肉的巴茨。洛
登也許會坦白地說些什麼——在他賣肉的牆上貼著一張照片,上面是『佈雷德利幫
』的一輛汽車,那輛汽車爛得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汽車了。如果順心的話,夏洛特。
裡特費爾德也許會告訴你一兩件事情;她現在是中學老師,儘管她當時也就是10或
12歲,但我相信她記得很多。還有卡爾。斯諾……奧布瑞。斯坦賽……文本。斯坦
姆內爾……還有那個整夜在『旺利』酒吧喝酒的畫家——我想他的名字是匹克曼—
—他們都會記得。

    他們那天都在那裡……「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甘草糖罐。我想桶一桶他,要他講下去,但是又忍住了。

    終於他又說:「其余的人大多數都會撒謊。就像是人們聲稱他們親眼見過鮑比。
湯姆遜擊出那次本壘打一樣。但是紐約人那樣撒謊是因為他們希望比賽時在場;而
德裡人撒謊是因為他們希望事件發生時不在場。你懂我的意思嗎?孩子?」

    我點點頭。

    「你還想聽下去嗎?」凱尼先生問我。「你看起來有些緊張,麥克先生。」

    「我沒有。」我說。「我想我一直都挺好。」

    「好吧。」凱尼先生和藹地說。「治安官那天也在那裡。他原打算去打鳥,但
是當拉爾。曼肯告訴他艾爾。佈雷德利那天下午要來時,他馬上改變了主意。」

    「曼肯是怎麼知道的?」我問。

    「那個故事很有啟發性。」凱尼先生說著,臉上又擠出那種玩世不恭的微笑。
「佈雷德利從來不是聯邦情報局的頭號要犯,但是他們想抓住他——自從1928年左
右。我猜他們想顯示一下自己並不是吃干飯的。艾爾。佈雷德利和他的弟弟喬治在
中西部地區襲擊了六七家銀行,然後綁架了一個銀行家要求贖金。贖金最後是付了
3萬美元,當時可是一筆巨款——但是他們還是殺害了人質。

    「從那以後,中西部地區開始追捕他們,於是艾爾和喬治一夥就向東北向逃竄,
朝我們這邊。

    「那是1929年的雨季,也許是7 月,也許是8 月,也許甚至是9 月初……我忘
記了確切的日期。他們有8 個人——艾爾。佈雷德利,喬治。佈雷德利,喬。康克
林和他的弟弟卡爾,一個綽號叫『爬著的基督』的愛爾蘭人亞瑟。馬洛文,因為他
是個近視眼,但是除非在非常必要時他才戴上眼鏡,容貌英俊但是殺人不眨眼的芝
加哥人潘特裡克慷迪;此外還有兩個女人:凱蒂。多納俟,喬治的老婆;瑪莉。霍
瑟,她是康迪的情婦,但是有時人人都有份。

    「他們覺得遠離印第安那州就安全了。但是他們來這裡可是打錯了算盤,孩子。

    「他們潛伏了一段時間,然後準備開始行兇。他們的槍支很多但是彈藥卻有點
少,於是在10月7 號乘坐兩輛汽車來到了德裡鎮。潘特裡克。康迪帶著兩個女人逛
商店,其余的人走進了曼肯的體育用品商店。

    「拉爾。曼肯當時就一個人。他死於1959年。他太胖了,總是太胖——但他的
眼睛可一點毛病沒有。他們一走進來,他立刻就認出了艾爾。佈雷德利。他想他還
認出了其他的人,但是直到馬治艾戴上眼鏡看貨櫃裡面的刀具時,他才認出了他。

    「艾爾驚雷德利走到他跟前說道:」我們想買點彈藥。『「』好的,『拉爾。
曼肯回答,』你們可走對了地方。『」

    「佈雷德利把一張紙遞給了拉爾,拉爾看了看。就我所知,那張紙已經遺失了,
但是拉爾說看著上面的東西能讓人的血變冷。他們要買38毫米口徑的子彈500 發;
45毫米口徑的子彈800 發;50毫米口徑的子彈60發;那些是獵鎗用的。還有22毫米
口徑的短槍和長槍子彈各1000發;加上45毫米口徑的機槍子彈1.6 萬發。」

    「狗屎!」我說。

    凱尼先生笑了笑,又把藥罐子拿過來。我先是搖搖頭,然後又拿了一顆甘草糖。

    「『這可是不小的一筆訂單。』拉爾說。」

    「『走吧,艾爾。』馬洛艾說。『我告訴過你在這個小地方是買不到的。我們
去班戈看看吧。那裡也許什麼也沒有,但是我可以走一趟。』」『等等。』拉爾非
常鎮靜地說。『這是一筆好買賣,我可不願失去它。現在我能給你22毫米的,45毫
米和50毫米口徑的每樣我只能提供一百發。其余的……』說到這裡,拉爾半閉上眼
睛,敲著自己的面頰,彷彿在計算。『後天才行。你看怎麼樣?』「佈雷德利咧著
嘴笑了,說那樣很好。卡爾。康克林仍然堅持到班戈去,但是被否決了。

    「『如果你不能按時交貨,現在就應該說清楚。』艾爾。佈雷德利對拉爾說。
『因為我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如果你耍我的話,我會發瘋的。

    你懂了嗎?『「』我知道。『拉爾說道。』我會按時全部交貨的。您貴姓——
『」』雷德。『佈雷德利回答。』我叫理查德。雷德。『「佈雷德利伸出手來;拉
爾握住他的手,臉上滿是笑容。』非常高興見到你,雷德先生。『」然後佈雷德利
問拉爾什麼時候來提貨。拉爾。曼肯說是後天下午兩點,他們說那挺好,然後就出
去了。他們走出去在人行道上和兩個女人還有康迪會面了。拉爾也認出了康迪。「

    凱尼先生說完,眼睛閃亮著問我:「那麼,你認為拉爾怎麼做了?

    打電話給警察了嗎?「

    「我猜他沒有。」我說。「基於發生的情況。如果他打電話的話,我寧願打斷
我的腿。」

    「好了,也許你願意,也許你不願意。」凱尼先生的臉上同樣是那種似乎嘲諷
的微笑。我哆嗦了——因為我知道它意味著什麼……他一定明白我知道了。

    「也許你願意,也許你不願意。」凱尼先生重複著。『「但是我可以告訴你,
拉爾。曼肯到底子了些什麼。此後賸餘的時間裡,每當有人——某人——進來的時
候,他就會告訴他們』佈雷德利幫『在德裡出現了;他認出來了。他還告訴他們,
他答應給佈雷德利提供彈藥;那是一個他要遵守的諾言。」

    「多少?」我問道。凱尼先生那閃閃發亮的眼睛使我神情恍低突然之間,藥店
裡那濃郁的氣味幾乎要使我窒息……我屏住了呼吸。

    「拉爾結多少人傳了話?」凱尼先生問。

    我點點頭。

    「不能確定。」他說。「我想,是那些他認為可以信任的人。」

    「那些他可以信任的人。」我沉思了,我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沒錯。」凱尼先生說。「德裡人,你知道。不是那些『怕老婆』的。」他笑
了。

    「我在佈雷德利一夥拜訪拉爾的當天10點左右到了他的體育用品商店。他告訴
我那個故事,然後問能幫我什麼。我本來是來問我的照片洗好了沒有——那時候,
拉爾還經營照片沖洗業務——但是當我拿上照片以後,我就說想為我的步槍買些子
彈。

    「要打些獵物嗎?諾伯特?『拉爾∼邊問我,一邊把子彈送了過來。

    「『可能得收拾一些害蟲』說完,我倆都哈哈地笑了起來。」凱尼先生大笑著,
用手拍著自己的瘦腿,好像那是他聽過的最有趣的笑話。他身子向前傾,拍了拍我
的膝蓋。「我的意思是,消息已經傳遍了它該去的所有地方,德裡是個小鎮。你也
知道,你只需告訴某個人,你需要傳達的就能傳到……明白我說的話嗎?再來一顆
甘草糖?」

    我用麻木的手指又捏了一顆。

    「會讓你發胖的。」凱尼先生咯咯地笑了。那時他看起來是很老了……非常老,
眼鏡從他的鼻樑滑下,滿臉都是皺紋。

    「到了那天,我帶著我的步槍到了藥店。店裡的伙計鮑伯。坦納也帶了他的鳥
槍。大概一點半的時候,我在藥店門口放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請稍等,馬上回
來』。然後拿了我的步槍從後門走到了理查德小巷。我問鮑伯。坦納是否也一塊去。
他說他抓完藥馬上就去,還說讓我給他留個活口。

    「運河大街上幾乎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只是偶爾有一輛運貨卡車經過,也就
那麼多。在戰爭紀念碑旁邊的長椅上坐著傑克。皮聶特和安迪。克裡斯。

    「在法院外面的台階上坐著佩蒂埃。萬尼斯、艾爾。內爾和基米。格頓,吃著
帶來的東西。他們一個個都是全副武裝。基米。格頓拿的是一條二戰時期的斯樸令
費爾德步槍,看起來比他自己還大。

    「每個地方都有人,都荷槍實彈,他們或者站在門口,或者坐在台階上,或者
站在窗戶旁。」

    「凱尼先生看著我,也看穿了我。他的眼睛不再尖銳;而是因為回憶顯得朦朦
朧朧。那種神情只有當一個人回憶起他一生當中最輝煌的時刻時才會出現。」

    「我記得聽到了風聲,孩子。」他像是在夢吃。「我記得聽到了風聲,還有法
院大鐘敲響兩點的聲音。當兩點10分的時候,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然後是兩點一
刻、兩點20分。你也許會想人們可能會起身離開,是不是?但是根本不是那回事。
人們都堅守原位。因為」因為你們知道他們會來,是不是?「我問道,」毫無疑問。
「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好像是一位老師對學生的背誦感到滿意。

    「對了!」他說,「我們知道。根本不必去說。一切都很平靜,直到兩點25分
左右,兩輛汽車,一輛紅色的,一輛深藍色的,從阿普枚爾山上疾駛下來,開進了
丁字路口。其中一輛是雪佛萊,另一輛是拉薩爾。康克林兄弟,潘特裡克。康迪,
還有瑪莉。霍瑟坐在雪佛萊裡;佈雷德利兄弟,馬洛埃和凱蒂。多納候坐在拉薩爾
裡面。

    「他們穿過丁字路口,艾爾。佈雷德利突然剎住了那輛拉薩爾,後面康迪開的
那輛車險些撞了上去。整條街太安靜了。佈雷德利是一頭野獸,4 年的躲藏生活使
他變得非常警覺。他拉開車門,蹬在踏板上四處張望,然後給康迪做了一個『撤退
』的手勢。康迪說了一聲『什麼,老闆?』我聽得清清楚楚,那也是我們聽到那天
他們所說的最後的話語。此時從汽車裡射出一道光,那是化妝鏡反射出來的——瑪
莉在瑟正在鼻子上抹粉。

    「就在此時,拉爾。曼肯和伙計比弗。馬龍從他的商店裡沖了出來。

    『舉起手來,佈雷德利!你們被包圍了!』拉爾吼叫著。說時遲,那時快,還
沒等佈雷德利轉過頭來,拉爾一槍就打中了他的肩膀,鮮血一下就噴了出來。佈雷
德利拉上車門,發動了汽車;此刻所有的人都開了火。

    「槍戰持續了4 分鐘,或者5 分鐘,但是似乎非常漫長。同時開火的一定有五
六十個人。事後從拉爾。曼肯商店的磚牆上挖出了36塊彈片,而商店所有的窗戶都
被震碎了。

    「佈雷德利把他的拉薩爾轎車轉了一個半圓;他的行動並不慢,但是汽車轉過
頭的時候,所有的輪胎已經被打爆了。車前燈被打飛,擋風玻璃也打碎了。坐在後
排的馬洛埃和喬治。佈雷德利每人守著一扇窗戶開著手槍。我看見一顆子彈擊中了
馬洛埃的脖子。他又打了兩槍,就手臂耷拉著癱的車窗上了。

    「康迪也想掉頭,結果撞上了前面的汽車。他們可真的完蛋了,孩子。兩輛車
掛在了一起,沒有辦法掙脫了。

    「喬。康克林從後座鑽出來,雙手都拿著手槍,站在路口中間朝傑克。皮聶特
和安迪。克裡斯開火,兩個人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倒在草地上。安迪。克裡斯還不
停地叫著『我被打中了!我被打中了』!其實他們倆都毫髮不損。

    「喬。康克林打光全部子彈,又從腋下掏出一把手槍來狂射。但是有人打中了
他的腿部,他倒下了。事後凱尼。博頓說是他打的,但是沒辦法證明。任何人都有
可能。

    「康克林的弟弟卡爾剛鑽出車門,就被一顆子彈擊中頭部,重重地倒在地上。

    「瑪莉。霍瑟也出來了;也許她想投降,我不知道。她尖叫著,但是卻很難聽
得見。她的手裡拿著的那個化妝鏡被一顆流彈打碎了。她又想回到汽車,但是屁股
挨了一槍,她仍然掙扎著爬進了汽車裡。

    「艾爾。佈雷德利又發動了汽車,而且拖著雪佛萊走了大概10英尺,扯斷了保
險槓,掙脫了後面的車。

    「彈雨向他們傾瀉過去。佈雷德利兄弟倆還活著,喬治在後座開著槍。他的老
婆死在他的身邊。

    「艾爾。佈雷德利的汽車拐了個彎停了下來。他跳出汽車,沿著運河大街跑去,
結果被子彈打成了篩子。

    「潘特裡克。康迪從那輛雪佛萊轎車鑽了出來,看上去好像要投降,然後他從
腋下掏出一把手槍開了火。他也許剛打了三槍,就倒在了汽車旁。

    「此時那個叫霍瑟的女人又出來了;這回她毫無疑問想投降——她高舉著雙手。
也許沒有人真的想殺死他,可又是一排交叉火力,她也倒了下去。

    「喬治。佈雷德利幾乎跑到了戰爭紀念碑旁的長椅附近,但是一顆子彈掀翻了
他的後腦勺。」

    幾乎沒有意識到我在做什麼,我又從藥罐裡拿了一顆甘草糖。

    「他們繼續向那兩輛汽車開槍大概持續了一分鐘。」凱尼先生說。

    「人們頭腦一發熱可不容易平息下來。我向四周望了望,發現蘇利文治安官和
內爾他們一起躲在法院的台階後面。不要聽信有人所言說他不在那裡;諾伯特。凱
尼就坐在你前面,跟你說實話。

    「等火力停下來,那些汽車已經變成了一堆廢物。人們開始走過去。沒有人說
話。你能聽見的只是風聲和雙腳踩在碎玻璃上的聲音。

    然後開始拍照了。你也知道,孩子,拍照一開始,故事就結束了。「

    凱尼先生搖晃著椅子看著我。

    「《德裡新聞》的報道不是那樣。」那是我惟一能想起的話。那天報紙的標題
是《州警察、聯邦調查局擊斃佈雷德利幫》;副標題是《當地警方提供支援》。

    「當然不是了,」凱尼先生笑著說,「我親眼看見出版人馬克。朗林把兩顆子
彈打在了喬。康克林的身上。」

    「上帝。」我嘟噥著說。

    「吃夠甘草糖了嗎?孩子。」

    「足夠了。」我說著,舔了舔嘴唇。「凱尼先生,那麼大的事情是……如何…
…被掩蓋的呢?」

    「根本就沒掩蓋。」他的臉上流露出吃驚的神色。「只不過沒有人談論而已。
說實話,誰管呢?那天總統又沒有到場。只不過是射殺幾條瘋狗而已;如果給他們
半點機會,他們就會反咬一口。」

    「但是那些女人呢?」

    「幾個婊子。」他冷漠地說。「除此而外,這是德裡,不是紐約或者芝加哥。
洛杉肌發生地地震死上12個人就能成為報紙頭條新聞,而在中東一個人殺了3000人
也無人問津。」

    除此而外,這是德裡。

    這句話簡單太自然了,好像任何人都應該明白。

    當然,最糟糕的是我確實明白了。

    我又問了凱尼先生一個問題。

    「那天當射擊開始時,你見沒見過任何你不認識的人?」

    凱尼先生的回答讓我的體溫立即下降了10度。「小丑?你說的是?你怎麼知道
的,孩子?」

    「哦,我在某處聽說過。」我說。

    「我只是瞥了一眼。我瞅見他站在一個首飾店的帳篷下面。」凱尼先生說:
「他穿的並不是小丑的服裝。他穿著棉襯衣,上面套著農民常穿的油套。但是他的
臉上塗著白色的油彩,還畫著一個紅色的笑容。他還戴著假髮,你知道,橘黃色的。
有點可笑。」

    「拉爾。曼肯從來沒看見那個人,但是比弗見過;只是比弗非常困惑,因為他
看見那個小丑就在左邊一幢公寓的窗戶裡。一次我問基米。格頓——他死於珍珠港
戰役——他說他看見那人就在戰爭紀念碑的後面。」

    凱尼先生搖著頭,笑了笑。

    「聽起來很有趣,而事後他們想起來的東西更有趣。你可能聽到16個不同的故
事,而其中沒有兩個會重合。以那個小丑所拿的槍為例——」

    「槍?」我問道,「他也射擊了嗎?」

    「沒錯,」凱尼先生說,「我瞥了一眼,覺得那是一支溫徹斯特式的步槍;後
來我才想到我那麼認為是因為我自己拿的就是那樣的槍。

    比弗。馬龍想那個人拿了一支雷明頓式槍,因為比弗拿的也是同樣的槍;當我
問基米的時候,他說那人用的是老式的斯樸令費爾德步槍,就和他的一樣。好笑吧?
嗯?「

    「好笑。」我應付著說,「凱尼先生……難道你們就不納悶,那個小丑究竟在
做什麼?特別是他還戴著農民才穿的袖套?」

    「當然納悶了。」凱尼先生說。「那不是什麼大事,你也明白,但是我們確實
納悶。大多數人猜那人一定想參加卻又怕人認出來。也許是一個鎮理事會成員,也
許是個醫生或者律師。如果我的父親那副打扮我也認不出來的。」

    他又笑了。

    我問他有什麼可笑的。

    「有可能是一個真正的小丑。」他說道。「在二三十年代,農村集市比現在來
得早,就在佈雷德利幫來到的時候,集市剛剛開始了。在農村集市上有小丑。也許
其中的一個聽說我們要狂歡一下,於是就趕來湊個熱鬧。」

    他朝我干笑著。「我幾乎講完了。但是既然你這麼感興趣,而且聽得這麼認真,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那是16年以後我們在班戈喝酒的時候比弗。馬龍說的。他說那
個小丑的身子從那個窗戶裡伸了出來;伸得那麼遠,比弗簡直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掉
不下去。不僅是他的頭、肩膀和手臂伸在窗外,比弗說那人的兩膝都伸了出來,懸
在空中,臉上畫著紅色的笑容,朝佈雷德利他們開火。比弗說,那人簡直就像一個
傑克燈籠,讓人感到害怕。」

    「就像是在飄浮。」我說。

    「沒錯。」凱尼先生表示同意。「比弗說還有其他的東西,此後幾周都困攏著
他,但是就是想不起來。最後就在一天夜裡他起來小便時,他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兩
點25分當槍戰開始的時候,陽光燦爛——但是那個小丑竟然沒有影子。一點影子也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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