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講
    一、高等動物的智慧
    二、動物的游戲
    三、所謂的判斷和概念形式
    四、聯想的一般意義
    五、人類和動物

                    一

    乍一看,在下述兩個方面存在著相當大的差異,一方面是高等動物的智慧
(mentality)表現,尤其是高度發展的家畜的智慧表現,另一方面是我們在前一講中
描述過的某些無脊椎動物的簡單的或複雜的聯想(associations),例如具有十分明顯
的本能的蜘蛛、螞蟻和其他昆蟲,也就是說,在高等動物的智慧表現和某些無脊椎動物
的聯想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差異。看來,家畜與人類的不斷接觸使得家畜在心理方面貼
近人類,人類對家畜的觀念內容(content of ideas)、聯想方向和它們的整個感情生
活(affective life)起著決定性影響。狗往往和主人同悲同喜;狗能理解主人臉上顯
現的憤怒、喜悅或沮喪。受過訓練的長卷毛狗能夠在主人顯得高興時也流露出愉悅的神
情,能夠在得到主人信任的情況下接受某些任務,例如攜帶一只籃子或一根手杖等,並
表現出自豪感。所有這些指向情感(feeling)的巨大差異和對他人情感的巨大適應性
是十分真實的。不過,長卷毛狗表現出來的情緒並不屬於理智感——邏輯的、美學的等
等——的範圍。因此,從動物與人類如此相似的行為中得出的唯一推論是,動物被賦予
一種十分積極的聯想機制(associational mechanism)。
    毫無疑問,我們的更加高度發展的家畜行為證明了這種聯想活動。一俟你拿起帽子
和手杖,你的狗便知道你準備外出了,從而表現出一種喜悅的跡象和其他一些明確的姿
態,以表示它願意跟你一起出去。我每個星期六要對我自己的一條長卷毛狗進行一次徹
底的洗澡,可它卻對之十分厭煩。當它看到屋子裡正在進行的各種準備時,就意識到星
期六已經到了。於是,它一清早就不見了,直到傍晚時候才回來,此時它對冷水的一切
恐懼已經結束。那一整個白天,它通常是在屋前的廣場上度過的,期盼地望著窗口,顯
然在回家的意願和對洗澡的厭惡之間躊躇不決。當星期日到來時,它顯得格外高興,因
為在那天,我的弟弟一般都要上我家來看我。那條狗,對他比對我們更加依戀。它一清
早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呆在大門後面守候著,用滿懷希望的搖尾動作迎接聽到的腳步
聲。如果來的不是我弟弟,它便垂頭喪氣;如果露面的是我弟弟,它便欣喜若狂。這種
經驗不僅表明聯想的機械運作可能會延續一段時間,正如在過了幾天以後去認出一個人
時所證明的那樣,而且——這是將目前的例子與簡單的再認(recognition)相區別的
情況——動物本身也能將時間或空間上相合的事件聯繫起來,並將這種聯想延續至相對
長的時間。當然,長卷毛狗僅僅通過屋子裡清潔工作的特定準備而知道星期六的來臨。
這種觀念與它自己洗澡的不愉快觀念密切地聯繫起來。這樣的聯想不僅強烈到足以使它
離開屋子達一整天,而且與次日其他的和更為複雜的聯想進一步聯繫起來,並與我弟弟
的來到聯繫起來。當然,我弟弟的慣例性訪問進一步形成了這種聯想。與此同時,我們
在這裡發展了時間的觀念,這種時間觀念遠遠超出了同時發生的事件或相繼發生的事件
(simultaneous or successive events)的聯結。如果我們把狗的表現用這樣的一種
方式予以歸納:「昨天是打掃屋子和洗浴的日子;我的朋友通常在第二天達到;因此他
將在今天來。」儘管這種說法很符合當前的動物心理學,但卻是十分錯誤的。更為簡單
的解釋,從而也是唯一證明為正確的解釋是,前幾個星期的經驗已經使這些事件系列在
動物的頭腦裡形成了一種穩定的接近聯想(contiguity association),使得它期望我
弟弟的來到(在先前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之後),這與它期望在食物盤盛滿食物以後能得
到吃的東西一樣。這兩種情形之間的唯一差別在於,前者的聯想持續一段較長的時間,
並比後者包含更多的事件。
    許多觀察陀們通常根據智力活動(intelligent action)這個詞的嚴格意義來進行
解釋侈多少少有點像我自己的例子。我僅僅引用下面的例子,這是從羅馬尼斯
(Romanes)的著作《動物的智慧》(Animal Ihtelligence)中摘取的。(p.418)一
所房子裡的僕人已經習慣於在嚴寒的日子裡將早餐桌上的賸餘麵包屑用來喂鳥。一只貓
鑽了這個空子,由於客人(即鳥)聚集而來,它得以不時地美餐一頓,把飛來的鳥吃掉
一二隻。於是,喂鳥的活動難以繼續下去。然而,那只貓卻自己動起手來,它在草坪上
撒上麵包屑,其明顯的意圖是去引誘鳥兒來上鉤。羅馬尼斯還用另一則故事作了補充,
在該故事中,麵包屑撒在花園的小徑上,而貓則埋伏在一邊等待雀兒的到來,以便把它
抓住。在這個例子中,貓往往離開花園小徑,躲藏在附近的灌木叢裡,等待著鳥兒的到
來。可是,雀兒們表現得比貓還要警覺:它們在牆頭上等待著,直到它們的敵人感到厭
倦並離去以後才飛到地上來覓食。
    羅馬尼斯認為,兩只貓具有同樣的推理方式。在第二個例子中,那只貓的推論是:
「麵包屑能引誘鳥兒,因此在撒好麵包屑以後,我將等待鳥的到來」;在第一個例子中,
那只貓則進了一個階段:「我將撒下麵包屑以吸引鳥兒。」毫無疑問,這兩種情況是相
似的,而且更為簡單的是,它始終是引導動物行為的普通聯想問題。但是,兩只貓中的
任何一只並沒有作出作者的推斷,這也是毫無疑問的。一俟撒麵包屑和吸引鳥兒之間的
聯想得以形成,那麼期望感(the feeling of expectation)就足以使貓躺下來等待獵
物的到來,正像它在其他情形裡經常做的那樣。這種聯想就像雀兒形成的聯想那樣,甚
至在它對意志的作用中。除非貓被引導去從事一種特殊的活動,而雀兒卻忍住不去從事
這種活動。我們必須承認,當貓自己動手撒麵包屑時,情況便有所不同。根據我們了解
的關於動物行為的觀點,這則故事如此靠不住,以至於我們從觀察者角度講可以將它歸
諸於自欺行為(self-deception),或者是對作出錯誤解釋的某種偶發事件的猜測。由
於高等動物的模仿衝動(indtative impulse)得到高度發展,因此關於猴子的同樣故
事聽起來更具可能性。在貓的例子中,除了捕捉獵物的食肉天性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可
以取代這種本能。但是,即使我們假定這種觀察正確的話,其活動也可用聯想過程來解
釋。撒麵包屑和吸引鳥兒的穩定聯結(與逮住鳥兒的衝動結合在一起),已經使得貓為
它自己提供了一個聯想系列。可是,如果我們排除這種自發活動與特定的食肉天性聯繫
起來的要素,那麼我們便可看到,在這些引用的例子中間,聯想範圍並不如上述我的狗
的回憶和再認的範圍大。
    動物的行為可由記憶觀念(memorial ideas)來決定,同樣也可由相應的感官印象
(sense-impressions)來決定,這是可以十分容易地加以說明的。我常常用我自己的
長卷毛狗進行下面的有趣實驗。我教會它每當我伸出手杖並喊一聲「跳!」時,它便跳
過手杖。可是,有一天我向它發出「跳」的指令,但沒有出示手杖。起初,長卷毛狗驚
訝地望著我,然後,由於我重複發出指令,它便不耐煩地吠叫起來。最後,在我板著面
孔多次重複上述指令時,它決定向空中一躍,可是嗣後仍大聲向我吠叫,好像抱怨我的
命令絕對荒謬似的。以後,每當我重複上述實驗時,長卷毛狗都能立即向空中一躍以作
出反應,不過總是用咆哮和吠叫以示抗議。我們可以分析一下,指令詞激發了記憶觀念,
足以喚起像實際呈現手杖那樣引起的行為;而觀念和物體之間的對照感(the feeing
of contras),以及行為的失去目標感(the feeling of purposelessness),引起了
與狗的習慣服從相沖突的不愉快情緒。

                    二

    「智力的」聯想活動的標準和智力活動本身的標準只能是這樣的——聯想的效應並
不超越特定觀念的聯結[不論是直接由感官印象激起的觀念還是僅僅由感官印象再現
(reproduced)的觀念];而智力活動(從該詞的狹義上講)以可證實的觀念、判斷和
推理為先決條件,或者以建設性想象活動(activity of the constructive
imagination)為先決條件。在這意義上說,普林尼(Pliny)關於大象在月光下練習舞
蹈的故事毫無疑問是想象活動的一個例子。另一方面,狗在聽到指令後跳過一根想象的
手杖,這意味著記憶而非想象,也就是說,它並不依賴於聯想的自發喚起,而是依賴於
由外部印象引起的聯想的釋放。
    人類和動物的游戲像他們的「智力」一樣以同樣方式產生差異。當高等動物采取有
目的的隨意活動的模仿形式時,我們使認為它們的某些活動是游戲性質的。我們知道,
這些活動都是模仿,因為追求的目標僅僅是虛構的目標——真正的目標是激發起快樂的
情緒,它與產生有目的活動中的次級結果(secondary effects)相似。你們瞧,這就
意味著動物游戲在實際的目的上與人類中間的游戲一致。我們自己的游戲,至少以最簡
單形式表現的游戲——例如在兒童的游戲中——僅僅是排除了其原始目的的日常生活活
動的模仿而已,並導致了愉快的情緒。動物的游戲與人類的游戲具有同樣的關係,就像
動物的生活與人類的生活具有同樣的關係一樣。若想逾越某種現成聯想的範圍,借此成
為動物游戲的特徵(甚至成為最高度發展的動物游戲的特徵),就像它成為動物心理生
活的特徵一樣,那是不可能的。兒童的各種游戲反映了各種可以察覺的生活關係,與之
相對的是動物中間簡單的模擬爭鬥形式(當然,受過訓練的動物不在此列,因為它們的
行為不是真正的游戲)。貓和猴子在與它們的幼仔一起玩的時候,通過假裝與它們的幼
仔鬥爭而表現自己的感情。儘管游戲是心理高度發展的標志,而且比其他任何活動都更
使動物貼近於我們自己,但是,事實是,游戲發揮了作用,而不是游戲的性質本身發揮
了作用,這是重要之點。只有那些能夠游戲的動物,才能在記憶中再現愉快的經驗,並
改變這些愉快的經驗,使之只有愉快的方面進入意識之中,而讓不愉快的方面消失。與
此同時,在動物的心中,任何一種相對來說複雜的聯想活動和感情活動是游戲活動得以
產生的充分理由。動物游戲從不顯示任何創造性,也從不顯示任何正常有序的一般觀念。
只有在那裡,游戲才可被視作對實際的想象活動的表達。如果允許我們表述的話,動物
的簡單游戲和原始游戲是一種純粹的聯想游戲。當一只狗見到另一只狗的時候,它不一
定感到對另一只狗有敵意,而是感到有這樣一種傾向,即在一場模擬的爭鬥中施出其力
量,以便獲得一種快感,這是它在一場真正的爭鬥中已經體驗過的快感。如果它的心境
是友好的,或者至少是不懷敵意的,那麼其結果便是在一場游戲競賽中彼此力量的較量,
這場較量產生的結局通常是(也許如你們在狗和猴子中已經觀察到的那樣)產生爭鬥的
真正歡樂和一場一本正經的戰鬥。然而,在許多動物中,尤其是在像狗這樣的動物中,
由於它們為人類馴養已有很長時期,因此它們遺傳下來的本能從一開始便表現出一種適
度的有節制的形式,先天的爭鬥衝動似乎成了先天的游戲衝動。

                    三

    我們的結論是,促進我們注意想象活動的那些動物行為並不表明將想象與記憶區分
開來的任何特徵。不存在觀念的目的性聯結和理解性聯結,也不意味著任何創造性。那
些十分接近於人類理解範圍的動物活動也未為我們提供關於推測真正的概念、判斷和推
理等存在的根據。動物心理學的作者們之所以如此經常地作出相反的斷言,是因為把比
較簡單的聯想過程解釋為統覺的智力運作(apperceptive intellectual operations)。
    羅馬尼斯描述了一頭大象的一系列智力測驗,這頭大象是由他的一位客戶送給他的。
(p.401)故事繼續表明「大象具有抽像觀念」。即使我們沒有為「抽像觀念」
(abstract ideas)這個短語提供其哲學含義,而是僅僅通過其一般的經驗概念
(general experiential concepts)進行理解,我們仍然必須承認,記錄的事實並不
證明它們的存在,相反僅僅表示了高度發展的聯想活動。一頭大象被驅使著用象鼻舉起
各種物體——一捆捆衣服、樹幹、沉重的鐵塊等。業已注意到,大象逐漸地「了解了要
求它舉起的物體性質的情況」,從而將輕的物體迅速地拋向空中,對重的物體則略作嘗
試並緩慢舉起,對鋒利的工具則表現出謹慎的行為。因此,觀察者得出結論說:「大象
能再認諸如硬、尖銳和重量等特性。」你們也許會認為,對於這些行為來說,沒有別的
什麼東西比在一個物體的視覺印象和它的觸覺特性之間形成明確的聯想更需要的了。這
些聯想在任何一種情形裡都將產生觀察到的結果,儘管大象實際上有輕、重和鋒利等一
般的概念。但是,如果一旦形成了聯想,它們足以決定「理智地」舉起這樣一些物體,
而且毋須進一步形成一般的概念。
    我花了大量時間試圖發現在我自己的那條長卷毛狗的各種行為中是否存在一般的經
驗概念的某種確定標志。我無法證實它們,但是,我作了許多觀察,這些觀察使得形成
上述的說法變得越發不可能了。我教狗把一扇開著的門關上,通常采用的方法是按它的
前肢,同時發出「關門!」的指令。狗首先在我書房的一扇特定的門上學會了這一技能。
有一天,我要它在同一房間的另一扇門上重複這一動作。可是它驚訝地望著我,一動也
不動。結果花了很大的勁才誘導它在變化的環境中重複這一技能。不過,在此以後,它
毫不猶豫地服從我要它關上其他任何一扇門的命令(這些門與前述兩扇門是相似的)。
很顯然,當狗第一次學會關門的技能時,它並沒有形成任何關於「門」的一般概念,否
則的話,它就不會在關上其他門的時候發生困難了。它的行為顯然依賴個別的聯想。某
種力量必須用來形成這種聯想,正如在這類行為中經常發生的情形那樣。我讓狗用兩條
後腿站起,搭在開著的門上,同時發出關門的指令,直到狗使用隨意動作對命令作出反
應為止。但是,你們也許會說,是否可以采取進一步的必要步驟,以便在狗學會關第一
扇門時形成一種概念呢?此後,它便能關其他的門,即使它未曾受過專門的訓練。我並
不認為形成一種概念的假設在這裡是必要的。當指令、動作和關門之間的聯想經過若干
次關門的練習已經形成,那麼,在特定的門和關門的動作之間的特殊聯想肯定會變得模
糊,這是顯而易見的。特定觀念的聯想已經發展成為一種真正的相似聯想。在狗的心中,
並不存在有關概念形成的主要特徵的最微弱標志,也就是意識到特定的物體替代性地代
表了整個物體類別。它僅僅貫穿於一扇門的「性質」的混亂觀念之中。例如,當我命令
狗去關上一扇從外面開啟的門時,它只是做了同樣的動作,結果不是去關門而是去開門。
儘管我不耐煩地重複這一命令,仍然無法使狗去做這樣的事情,顯然狗對於它的努力沒
有成功也很不高興。只有在我改變了做法,讓狗從房間裡出去,然後讓它從外邊關上這
扇門(該門從裡邊是無法關上的),它才決定從另一邊重複這一嘗試。過後,它會立即
開始抓爬關著的門,以求重新嘗試。
    用於概念的東西也同樣適用於智力更高的家畜的判斷和推理,在進行周密的思考時,
這些判斷和推理可能被分解成明顯的聯想,而且可能在外部暗示的聯想範圍和智力本身
的範圍相接觸的地方失去地盤。請看下面的例子。以往,我常在夏日傍晚把我的長卷毛
狗帶到一座花園裡,該花園穿過一條小溪,我們常在溪上泛舟。河岸上人頭濟濟,船隻
在兩岸之間來回穿梭。有一天,長卷毛狗落在其他幾條狗的後面。因此來到河岸的時間
晚了些,結果當它到達岸邊時,小船已離岸有一段距離了。這時,擺在狗面前的,除了
游泳過河之外沒有別的選擇。由於溪流相當寬闊,而且狗又不喜歡嬉水,因此它顯得很
不高興。幾天以後,同樣的不幸遭遇再次落到長卷毛狗的身上。它在河邊來回奔跑,一
邊發出絕望的吠叫,顯然對於重複游泳這件事情很反感。正在此時,另一只載滿乘客的
渡船離岸了,長卷毛狗跳進船艙,高興地到了河的對岸,連腳都未沾上水。從此以後,
它經常用這一方法過河。現在的問題是,在采取這一特殊的行動時,狗的心裡在想些什
麼?它是不是在想:「我的主人已經過河,這只船也準備過去,因此假如我跳進這只船
也許會趕上主人。」當然,我們可以將狗的行為轉化為這些推理。只是我們沒有探討狗
的心理過程,而是探討了對過程的邏輯解釋。但是,解釋和過程是否相等?由於該系列
推理會導致同樣的結果,我們又如何知道它實際上並未發生在狗的意識中呢?這個例子
實際上充分說明了一個事實,即邏輯反映的結果並不完全與單純的觀念聯想相一致。這
兩個過程反映了特徵的差異,這些差異在類似這種情形的例子中獲得特殊意義,我們從
中確定了內部經驗的性質。如果我們憑著狗立即跳進泊於岸邊等待乘客的一條船中,就
此認為這是狗的邏輯反映,可能會被證明為是錯誤的,船和過河這兩者之間的聯想可能
通過狗的經常渡河而形成。然而,這種聯想可能相當複雜,而且,這種聯想在不存在相
應印象的情況下包括若干記憶要素,從而使它十分接近智力運作。但是,決不會發生這
樣的事,郎狗跳進一只空船並等待著。除非船立即離岸,否則狗是不會把這次過河與以
前的過河互相聯繫起來的。所以,這種行為帶有簡單聯想的標記。如果在以後的場合—
—對此我尚無把握——狗確實跳進了一只空船,或者跳進一只剛載滿乘客的船,我們毋
須將該行為歸之於突然產生的邏輯反映,而可以把它解釋為由實踐引起的聯想系列的逐
漸拓展。關於動物智慧的許多報道(這些報道在被引入論述動物心理學的著作中未經歪
曲或誇大),我們可以肯定,如果我們獲悉動物行為的一切階段的話,那麼我們常常可
以對動物的智慧作類似的解釋。你們幾乎想象不出比一只狗過河更好說明動物智慧的例
子了,這只狗主動地與乘客一起過河(這些乘客對狗來說完全是陌生的),過河的目的
是到達對岸花園。只要我們詳細地追蹤狗的過河行為的漸進過程,那麼狗的行為就會變
得十分簡單。

                    四

    所有這些動物「智慧」的表現形式可以恰當地解釋為相對簡單的聯想。無論何時,
每當我們涉及對意識過程的聯結性質進行考察時,我們往往徒勞地尋覓邏輯反映的蹤跡
或真正的想象活動的蹤跡。我們現在可以了解,動物如何一方面缺乏一種作為智力過程
特徵的功能,與此同時,也缺乏這些智力過程的伴隨物——語言。動物能夠表達情緒;
一些更加高度發展的動物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觀念與情緒聯結的證據。但是動物的表
達活動並不表示正常的發音,也不表示作為理智觀念之本質的機體構造的反映(這是語
言本身的特徵)。動物具有語言的某些要素,正如它們具有意識的某些要素一樣,這些
要素可以作為智力機能的基礎,但是動物卻不擁有語言本身。因此,僅僅這種外部標記
的缺乏,就可以使我們推論動物智力機能的缺乏,因為這種外部標記也是智力機能的標
記。一般說來,正如人們經常認為的那樣,並不是什麼身體的障礙阻止了動物開口講話。
在許多動物中間,言語器官的發展已經達到如此之高的程度,以至於足可使這些動物用
言詞來表達它們的思想,如果這些思想真的可以表達的話。為什麼動物不能說話的問題
可用老方法得到十分正確的回答:因為它們無話可說。我們必須補充的是,某些運動,
某些標志情感和觀念特徵的聲音,看來是語言的先驅。而且,動物還提供了一些符號,
在符號的聯繫中,正如在其他的聯繫中一樣,它們的心理生活是我們自己心理生活的直
接先兆。
    確實,就動物的意識而言,聯想的重要性使我們想起我們已經講過的關於人類心理
的價值。當我們開始考慮動物的心理生活時,我們譴責了動物心理學將每種「智力」的
表現形式都轉化為一種智力運作的傾向。同樣的非難也可以用於有關我們自己智慧的多
少有點普遍的觀點。關於人類「經常思考」這一古老的形而上學偏見還沒有完全消失。
我本人就傾向於認為,人類實際上思考得很少,或很少思考。許多看似智力表現的行為,
可以肯定地說來自聯想,除此以外,人類還將邏輯思維的活動重新轉化成慣常的聯想,
從而增加了聯想過程的範圍和智力結果。我們可以通過實踐將任何東西還原為聯想。一
開始就包含大量智力勞動的思維繫列,隨著它們越加經常地重複,以不斷增加的肯定性
和機械的熟練性而得以完成。我們難以高估邏輯運作的熟練性和與此相伴的建設性想象。
通過聯想的實踐而節省下來的功(work),可以用於新的智力成就方面。鑒於這一原因,
思維本身繼續參與持久的智力聯想,結果形成新的觀念聯結。這是一個由觀念的邏輯聯
結和聯想聯結組合起來的過程。我們可以將思維的名稱提供給一系列觀念,它們的聯想
是由為了明確的智力目標而實施的注意所操縱,而且只有在那些目標設定的範圍內才有
效用。對此,最佳的證明是通過用語言來表述的思想而獲得的。儘管表述的一般內容是
一種智力過程的結果,但是由聯想提供的現成的思維形式在整個過程中仍然起著不小的
作用。
    聯想和智力的這種相互作用有助於我們理解,許多心理學家非但沒有將所有智力活
動轉化為邏輯反映,而且恰恰相反,倒是更傾向於把思維和想象視作聯想的形式。我們
在前面看到,存在著區分這些過程的一些外部特徵和內部特徵。聯想主義心理學無法提
供關於這些過程的描述。聯想主義心理學對這些過程視而不見,它將想象與記憶等同起
來,並將邏輯思維歸之於與心理學不同的邏輯,好像由邏輯發現的形式不一定依賴心理
事實和心理定律一樣,根據這一學派的意見,想象和智力的創造性與聯想活動並駕齊驅。
當然,夢和心理障礙(mental disturbance)對這種觀點提出了直接的批駁,但是,聯
想主義理論卻形成了那些見解。它對觀念的定律考慮得如此之少,以至於我們沒有必要
在考慮例外的方面花任何時間了。

                    五

    暫且不論智力過程和純粹聯想之間存在的基本差別,在我們的意識中,兩者之間仍
然存在密切的相關和相互的推動,因為它們是同一發展過程中的兩個階段。聯想的任務
是在這些意識要素中形成多種聯結,這些意識要素使我們將一系列先前的經驗理解成最
終的心理力量,例如在有意注意的每種獨立活動中所運用的心理力量,在此基礎上,聯
想活動可以指向明確的智力目標的成就。所以,智力產生自聯想,反過來通過新的聯結
又使它豐富起來,這些新的聯結將進一步促進思維的運用。
    正是聯想和智力之間的這種關係決定了我們對這個最終問題的回答,這個最終的問
題產生自我們對動物智慧能力的調查。我們是否認為,將動物與人類分開的鴻溝,也就
是在心理方面將聯想與智力分開的鴻溝,能夠被跨越呢?
    按照人類個體發展的事實,我們除了以無條件的肯定作出回答以外,幾乎不能作出
任何其他的回答了。刺激智力和智力活動的純聯想過程之間的界線是可以跨越的,這是
因為,事實上,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史中它是被跨越的。我們從孩提時代開始就儲存的
聯想,逐步發展成為個體人格的心理合力(collective mental force),它在自我意
識中,在積極的注意中,在觀念的隨意控制中表現自己。在這最後一個方面,我們尤其
能夠清楚地追蹤穩定的聯想得以不斷儲存的影響,以及隨之而來的感情和意動之智慧
(affective and conative mentality)的相應豐富。
    但是,在用於人類與動物的關係時,我們的問題構成兩種特殊的詢問:今日生存的
動物物種或個體有否可能跨越這一界線?人類本身有否可能在他的某個發展時期跨越這
條在今天把他與動物分開的鴻溝呢?
    對於這兩個問題的第一個問題,必須作出否定的回答,而對第二個問題,則可作肯
定的回答。從聯想到智力本身的步驟無疑是心理進化過程中所采取的最長的步驟。心靈
一俟達到邏輯思維水平和建設性想象水平,在它面前就展現了無限的前景,這種前景不
可避免地在某一時間體現於文明和歷史之中。高等動物中的任何一個物種要想通過它們
心物組織(psychophysical organisation)的一般性質來取得巨大的進步是不大可能
的。除此之外,這種組織看來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即便進一步的變化也無法超越其範圍。
也許地球上生物界的生存競爭,將會阻止大量的不同構造的生命借助它們自己的力量步
入文明。
    可是,第二個問題又另當別論。物質發展的規律在使人類到達目前的組織階段之前
已越過了低級的生命形式。心理發展的規律使得同樣的結論尤其可能。正如每一個人在
他自己的個體發展過程中從聯想步入智力的意識活動所采取的步驟那樣,人類也一定在
世界歷史的某一點上做到了。這是從野蠻走向文明的第一步。而且肯定沒有貶抑心理發
展的價值,從一開始我們就像今天看它那樣去考慮它——這種來自它本身的心理演化,
按照心理生活的普遍規律,在由環境設定的條件下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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