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頓河 上一頁返回目錄下一頁


第六卷 第二十五章

作者:肖洛霍夫

科捨沃伊心事重重地用鞭子拍打著靴筒子,低著腦袋,慢慢地走上了莫霍夫家
的台階。走廊裡靠門的地板上堆了一堆馬鞍子。看來是有人剛剛來過:一隻馬鐙上
還殘留著沒有化完的、被騎馬人的靴底子踏實了的、沾著馬糞的黃色雪塊;雪塊下
面閃著一灘水。所有這一切是科捨沃伊順著陽台的骯髒地板走過時候看到的、他的
目光滑過木柱已經拔掉的天藍色的雕花欄杆,滑過像紫色花邊似的結在牆邊的毛茸
茸的霜花;他也掃了一眼裡面蒙了一層哈氣,模糊得像牛尿泡似的窗玻璃。不過他
所看到的一切東西,都沒有在他意識上留下什麼印象,模模糊糊地滑了過去,就像
在夢中一樣。對葛利高裡·麥列霍夫的憐憫和仇恨在米什卡單純的心上糾結在一起
……

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前廳裡瀰漫著濃重的煙草、馬具和融雪的氣味。莫霍夫家的
人已經逃到頓涅茨河對岸去了,惟一留下的一個女僕生上了荷蘭式的爐子。幾個民
警正在隔壁屋子裡哈哈大笑。「真是些怪物!有什麼可高興的啊!……」科捨沃伊
生氣地想著,走了過去,接著無可奈何地用鞭於最後抽了一下靴筒子,也沒有敲門,
就走迸角落裡那間屋裡去了。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穿著一件棉襖,敞著懷坐在寫字檯邊。黑哥薩克皮帽子
瀟灑地歪戴在頭上,滿面大汗的臉上卻籠罩著一片疲憊、憂鬱的表情。施托克曼仍
舊穿著那件騎兵長軍大衣,坐在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旁邊的窗台上,對科捨沃伊
笑了笑,做了個請他到身邊來坐的手勢。

「喂,怎麼樣,米哈伊爾?請坐。」

科捨沃伊坐下來。施托克曼好奇的、鎮定的聲調使他清醒起來。

「我聽一個可靠的人說……葛利高裡·麥列霍夫昨天晚上回家來啦。不過我沒
有到他家去。」

「你以為這件事該怎麼辦?」

施托克曼捲著煙,偶爾斜眼看看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等候著回答。

「把他關到地窖裡,還是怎麼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不停地眨著眼睛,
遲疑不決地問。

「你是我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主席……要小心行事。」

施托克曼笑了笑,聳了聳肩膀,閃爍其詞地回答說。他很會這樣挖苦地笑,這
一笑,簡直比抽你一鞭子還難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急得下巴上都出汗了。

他沒有張口,從牙縫裡嚴厲地說:「我是主席,那我就把他們倆,葛利什卡和
他哥哥一同逮捕——送到維申斯克去!」

「逮捕葛利高裡·麥列霍夫的哥哥不見得有什麼意義。他有福明這個後台。福
明說過他很多好話,這你是知道的啊……至於葛利高裡,今天就逮捕,馬上就逮捕!
明天咱們就把他送到維申斯克去,今天就派一個民警騎馬把他的材料送到革命軍事
法庭主席那兒去。」

「是不是可以晚上再去逮捕葛利高裡呀,啊,奧西普·達維多維奇?」

施托克曼咳嗽起來,咳了一陣之後,擦著大鬍子問:「為什麼要晚上呢?」

「這樣閒話可以少一點兒。」

「要知道,這……這是沒有必要考慮的!」

「米哈伊爾,你帶兩個人立刻就去把葛利什卡捉來。把他單獨關押。明白了嗎?」

科捨沃伊從窗台上下來,往民警那裡走去。施托克曼踏著灰色的破氈靴子,在
屋子裡來回踱著。突然在桌子對面停下來,問:「最後收來的一批槍支送走了嗎?」

「沒有。」

「為什麼!」

「昨天沒來得及送。」

「為什麼?」

「今天我們就送走。」

施托克曼皺起眉頭,但是立刻又把眉毛往上一抬,急忙問:「麥列霍夫家的人
交出了些什麼東西?」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回想著,瞇縫起眼睛,笑了笑。

「他們的武器交得很規矩,兩支步槍還有兩支手槍。你以為這是他們的全部武
器嗎?」

「不是嗎?」

「當然不是啦!竟有比我還笨的人!」

「我也是這樣想。」施托克曼微微地抿起嘴唇。「如果我是你的話,逮捕以後,
一定要在他家裡仔細搜查一番。請你順便跟衛戍司令部打一下招呼。你呀,想倒是
想到了,可是光想不行,還要做呀。」

半個鐘頭以後,科捨沃伊回來了。他急忙順著陽台跑去,身後一道一道的門乒
乓直響,來到辦公室門口,站住了,氣喘吁吁地喊:「見他媽的鬼!」

「怎麼啦?!」施托克曼快步走到他跟前,眼睛睜得滴溜兒圓,問。他的長軍
大衣襟在兩腿中間擺動,碰得氈靴子呼呼直響。

科捨沃伊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聲音太低了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大發雷霆,狂
喊道:「你別衝我瞪眼啦……」接著就難聽地罵了一聲。「據說,葛利什卡跑到西
金村他姨媽家裡去啦,這個能怪我嗎?可你們幹什麼去啦?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去啦?
豈有此理!錯過了逮捕葛利什卡的機會!拿我出氣!我的事情很簡單,像小牛犢一
樣,吃飽了,就到牛棚裡一躺。可是你們呢,想什麼去了?」他躲著向他逼來的施
托克曼,節節後退,背靠在花磚砌的爐壁上,笑了起來。「別再逼我啦,奧西普·
達維多維奇!你要再逼近我一步,我就接你,真的!」

施托克曼在他身旁站了一會兒,把手指頭接得咯吧咯吧直響;他看著米什卡呲
著的白牙,看著他笑瞇瞇的、忠誠的眼睛,一字一板地問:「你熟悉去西金村的路
嗎?」

「熟悉。」

「那麼你還回來幹什麼?還說——跟德國人打過仗呢……飯桶!」他故意裝出
輕視的樣子,瞇縫起眼睛。

草原上瀰漫著淺藍色的薄霧。從頓河沿岸的山崗後升起了深紅色的月亮,吝嗇
地閃著微光,還沒有星星的點點磷光亮。

六個騎馬的人順著大路向西金村馳去。馬都小步跑著。施托克曼與科捨沃伊並
排,搖搖晃晃地騎在龍騎兵的馬鞍子上。他騎的那匹高大的棗紅頓河馬總在東咬西
啃,想咬騎馬人的膝蓋。施托克曼神色自如地講了個很逗笑的故事,引得科捨沃伊
趴在鞍頭,像孩子似的格格地大笑不止,他喘著氣兒,打著嗝兒,總在窺視戴長耳
風帽的施托克曼,窺視他那嚴厲的目光炯炯的眼睛。

儘管在西金村進行了仔細搜查,可還是毫無結果。


上一頁返回首頁下一頁


熾天使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