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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只覺著精疲力竭,好在希臘人只顧著沖我發火,沒發現我有什麼不正常。他沖我發火的原因在於我沒有盡快將餐廳通往廚房的雙開彈簧門修好。原來科拉告訴他說,彈簧門彈了回來,打在了她的嘴上。她不得不給他個說法,因為她的嘴唇在我咬過的地方全都腫起來了,他責怪我沒有及時把門修好。我將彈簧往長裡拉了拉,彈力於是變小了些,也就算修好了。
  其實,他沖我發火的真正原因在於那個店牌,它讓他如此著迷。他甚至擔心我會說那是我的主意而不是他的。那個店牌非同一般,當天下午沒能給他做好,總共花了三天的時間。做好後,我去把它取回並掛了起來,他畫在紙上的東西,牌子上全有,另外還加了些別的,有希臘國旗和美國國旗,有手握手,還有「保證滿意」等。用的全是紅。白、藍三色霓虹燈字母。我一直等到天黑才「啪」地一聲打開燈,店牌就像聖誕樹似的閃閃發亮。
  「嘿,我這輩子見過不少店牌,可從來還沒見過這樣的。我不得不說你幹得不錯,尼克。」
  「嘿嘿,嘿嘿。」
  我倆握了手,重歸於好。
  次日,我趁單獨和科拉在一起的片刻,舉起拳頭狠狠打了一下她的腿,幾乎把她打倒了。
  「你怎麼變得這個德行?」
  她像美洲獅似的咆哮著說。說實話,我喜歡她這個樣子。
  「你好嗎,科拉?」
  「糟透了。」
  打那時起,我又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了。
  一天,希臘人聽說前面不遠處有個傢伙在靠削低汽油的價格和他搶生意,便跳上車去看個究竟。他上路時我正在自己的房間裡,見他一走,我馬上轉過身準備沖向樓下的廚房,可科拉已經上來了,正站在我的房間門口。
  我走過去看了看她的嘴唇,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查看她的嘴唇怎麼樣了?結果腫已經全消了,但牙齒咬過的地方所留下的青色傷痕仍舊看得見。我用手指摸了摸這些傷痕,它們又軟又濕,我又輕輕地吻了吻。這種輕柔的吻,我以前從未有過。她在我房間裡呆了約有一小時,直到希臘人回來時才走開。我倆什麼也沒做,只是在床上躺著,她不停地擺弄著我的頭髮,同時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想心事。
  「你喜歡紫黑漿果餡餅嗎?」
  「不知道。是的,我想喜歡。」
  「我做些給你吃。」
  「當心,弗蘭克,你會把簧片弄斷的。」
  「讓它見鬼去吧。」
  我和科拉正開著車往路旁的桉樹叢裡闖。本來我倆是奉希臘人之命去市場取一些他稱之為令人討厭的帶骨牛排,可回來的路上,天黑了下來。我使勁把車往裡開,車身不由得顛簸跳動起來。等一進入樹叢裡,我便停了下來。我甚至還沒來得及關燈,她就抱住了我。我倆雲來霧去,陶醉在愛海中。過了一會兒,雲雨完畢,我倆便平靜地坐在那裡。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弗蘭克。」
  「我也是。」
  「我受不了了,沒辦法只好和你一起喝醉,弗蘭克。你知道我的意思嗎?喝醉。」
  「我知道。」
  「我討厭那個希臘人。」
  「你為什麼嫁給了他?你還始終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呢。」
  「我什麼事都還沒和你講呢。」
  「咱們還沒顧得上交談呢。」
  「我當時在一家廉價餐館打工,是洛杉磯的一家廉價餐館,干了已有兩年。像我這種人,遇到頭一個帶了塊金錶的求婚者,就會答應嫁給他。」
  「你什麼時候離開衣阿華的?」
  「三年前。我參加選美賽獲了獎,是高中選美賽,在得梅因舉行的,我當時就住在那地方,獎品是去好萊塢一游。我抵達時有十好幾個人給我拍照,可兩周後我就進了那家廉價餐館。」
  「你沒有回去嗎?」
  「我不想讓他們高興。」
  「你沒試著演電影嗎?」
  「他們對我進行了測試,長相還可以,可現在演電影要說話。我在屏幕上一張口,他們就知道我是塊什麼料了,我自己也明白了,不過是一個來自得梅因的平庸邋遢女人。這種女人要想演電影,效果和猴子差不多,可能還不如猴子,猴子好歹能逗人發笑,而我只能讓人噁心。」
  「接下來呢?」
  「接下來的兩年在廉價餐館干,就只能聽憑別人擰你的大腿,給你五分鎳幣的小費,請你晚上參加個小型聚會什麼的。其中的一些聚會我去了,弗蘭克。」
  「再往後呢?」
  「你明白我說的那些聚會指的是什麼嗎?」
  「我明白。」
  「後來我遇見了這個希臘人便嫁給了他,本想和他白頭偕老,可現在,我卻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因此幫幫我吧。天啊,我看上去像只小白鳥嗎?」
  「在我看來,你看上去更像個惡婦。」
  「你了解我,因此我用不著總去騙你,這是其一。再者,你身上乾淨而不油膩。弗蘭克,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你身上不油膩。」
  「我多少能想象得出來。」
  「我想你是想象不出來的。一個人滿身油膩。一碰你就讓你感到噁心,而你卻不得不整天圍著他轉,沒有哪個男人能明白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我說實在的算不上什麼惡婦,弗蘭克,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願來你只是戲弄我?」
  「哎,好吧,就算我是個惡婦好了,可我認為,要是和一個不油膩的人在一起,我就不會這麼差勁。」
  「科拉,你和我一起離開這裡怎麼樣?」
  「這我想過,想了很多。」
  「咱們拋棄這個希臘人,一跑了之。」
  「去哪?」
  「隨便什麼地方,咱們在乎什麼?」
  「隨便什麼地力。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隨便哪裡,咱們選什麼地方就是什麼地方。」
  「不,不是的,是廉價餐館。」
  「我說的不是去廉價餐館,而是去流浪。很有趣的,科拉。沒有人比我更諳此道,因為流浪生活的所有波折我全知道,我還知道怎樣才能戰勝這次波折。說實在的,咱倆就是一對流浪者,那咱們就流浪好了,這不正是咱們所盼望的生活嗎?」
  「你剛來時是個地道的流浪漢,甚至於連襪子都沒穿,」
  「可你還是喜歡上了我。」
  「我愛上了你。你就是不穿襯衫我也會愛上你。你不穿襯衫,我更會愛上你,這樣我就能感受到你的肩膀是多麼的優美和結實。」
  「拳打鐵路偵探練就了這身肌肉。」
  「況且,你全身部很結實,高高大大、結結實實,頭髮也是淡色的,不像他那樣,軟綿綿、油膩膩、個頭不高、頭髮黑又卷曲,每天夜裡還往頭髮上噴香水。」
  「味道一定很好聞。」
  「可流浪畢竟行不通,弗蘭克,到頭來只能落入廉價餐館。我在廉價餐館干,你也干類似的活,比方說,在停車場找個卑微的工作,身上穿著罩衫。要是看見你穿罩衫,我會哭的,弗蘭克。」
  「那咋辦?」
  她在那裡坐了有好一會兒,把我的一只手在她的兩隻手裡捏來捏去。
  「弗蘭克,你愛我嗎?」
  「愛。」
  「你愛我是否愛到了不顧一切的份上?」
  「是的。」
  「有一個辦法。」
  「你剛才不是說你並非真的是惡婦嗎?」
  「我是說了,而且我是當真的。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樣,弗蘭克。我想做點事,成點氣候,僅此而已。可是沒有愛,就是辦不到,這一點你懂嗎,弗蘭克?反正女人辦不到。哎,我已經犯了一個錯誤,要糾正這個錯誤就不得不做個惡婦,就一次,可我並非真的是惡婦,弗蘭克。」
  「做那種事會掉腦袋的。」
  「做得巧妙就掉不了腦袋。你很精明,弗蘭克,我從未騙得了你,你會想出個辦法的,好多人都想出了辦法。別擔心,我不是第一個為擺脫困境而成為惡婦的女人。」
  「他從未幹過對不起我的事,他這個人還不錯。」
  「他不錯個鬼,我可以肯定地說他壞透了,滿身油膩,臭氣熏天。讓你身穿後背上印著『檢修汽車配件——謝謝您——歡迎再來』的罩衫,而他卻有四套西裝、一打絲綢襯衫,你以為我會同意這樣嗎?酒館難道就沒有我的一半?難道不是我在燒菜?我燒的菜難道不好吃嗎?你不是也盡了一份力嗎?」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下手沒什麼。」
  「有什麼還是沒什麼,除了你和我,誰還會知道?」
  「你和我。」
  「對啦,弗蘭克,只有這才重要,不是你和我去流浪或是做別的什麼,只是你和我。」
  「不過,你一定是個惡婦,不然你不會把我鼓動起來的。」
  「咱們就這麼定了。親親我,弗蘭克,親我的嘴。」
  我親了她。她仰望著我,兩眼閃閃發光,就像兩顆藍色的星星似的。看我倆的情形,就像在教堂舉行婚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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