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沒有進入夢鄉。
                            我看到那兇惡的一幫
                            正坐在那邊的懸崖上。

                                          ——格雷ヾ

    ヾ托馬斯﹒格雷(一七一六—一七七一),英國詩人;此節引自《歌手》。

    「森林裡發出的這種聲音,也許正是對咱們有利的一種警告,要是咱們再這麼躲著,
那便是咱們自己的疏忽了!」鷹眼說,「這兩位嬌弱的女士可以繼續留在洞裡,但我和
兩個莫希干人得到洞外的巖石上去守衛,我想,你這位六十團的少校,一定也願意跟我
們一塊兒去的。」

    「這麼說,危險真的已經迫在我們眼前了嗎?」科拉問道。

    「是不是危險,那只有發出這種奇怪聲音、給人報信的人知道了。但是,要是我聽
了這種聲音的警告,仍然違反他的意志,躲在洞裡,那我就是一個罪人了!眼下,就連
那個以唱歌度日的孱弱的朋友,也被這種叫聲鼓起了勁,說是『準備出去迎戰』了。要
是這僅僅是打一仗,那我們大伙都懂,也容易對付,但是我聽人說,天地間出現這種叫
聲時,可能會有另外一種戰爭哩!」

    「我的朋友,要是我們為之恐懼的這種聲音,是出於一種超自然的原因,那我們也
就用不著驚慌失措了,」鎮靜自若的科拉接著說,「你能斷定,敵人為了易於取勝,不
會想出某種恐嚇我們的方法來嗎?」

    「小姐,」偵察員嚴肅地回答說,「有的人連自己的生死都得靠耳朵的靈敏,我也
和他們一樣,對這樹林裡的一切聲音,已經聽了三十年啦。不管是豹子的吼聲,貓聲鳥
的鳴聲,還是該死的明果人裝出來的任何叫聲,都騙不了我!我聽到過森林哭泣,就像
人傷心時一模一樣,常常聽到山風吹動樹枝奏出的音樂,我也曾聽到過冒著火花的閃電,
像燒旺的木柴碎裂般在空中爆炸的聲音。我認為我聽到的這些,全是上帝跟他創造的萬
物開玩笑的聲音。可是,不管是那兩個莫希干人,還是我這個貨真價實的白人,都沒法
講清剛才聽到的那種叫喊聲。因此我們認定,這一定是一種對咱們有利的警告。」

    「這真是太怪了。」海沃德說道,一面把剛才進來時放下的手槍重又拿了起來。
「不管這是和平的徵兆,還是戰爭的信號,都得弄個水落石出。走吧,我的朋友,我跟
著你們。」

    從躲藏的地方一出來,由於聞到的不再是山洞裡那種幽悶的空氣,而是從激流和瀑
布中騰起的清新氣息,大家的精神立即大大為之一振。強勁的夜風掠過河面,把瀑布的
咆哮聲趕進了深淵,聽起來彷彿在遠山的背後不斷地響起隆隆的雷聲。月亮已經升起來
了,在他們的上游,水面上到處閃爍著月光,但是在他們站立著的巖石附近還被罩在陰
影之中。除了那急流的咆哮聲,以及疾風掠過水面時偶爾發出一兩聲呼嘯外,這兒依然
保持著那種夜晚和荒野的寂靜。每個人都把眼光盯著對岸,想要找到一點生命的跡象,
以便可以用來解釋他們聽到的奇怪叫聲,可是什麼也沒看到。在那易於使人上當的朦朧
月光下,他們緊張急切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些光禿禿的巖石和矗立不動的樹木而已。

    「什麼也看不見啊,這只是個昏暗、幽靜的美好的夜晚,」海沃德輕聲低語說,
「如果在別的時候,科拉,對這樣的景色,這樣幽靜的曠野,我們該會多麼珍視啊!要
是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切都很安全的話,那樣,也許現在使你越來越感到恐懼的事情,倒
反能使你感到是一種樂趣哩……」

    「聽!」艾麗斯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用不著她提醒,大家都聽到了。同樣的叫聲再一次響了起來,它好像發自河床,沖
過峻峭的懸崖,在森林中起伏而過,最後消失在遠方。

    「在這兒的人,有人能說出這是什麼叫聲嗎?」最後的回聲在森林裡消失後,鷹眼
問道。「要是知道,就說吧。依我看,這決不是人世間的聲音!」

    「這兒倒有一個人可以給你講清這是什麼,」海沃德說,「這聲音我很熟悉,因為
在戰場上,在軍隊的生活裡,我常聽到這種聲音。這是馬在受驚,特別是痛苦時發出的
驚叫聲。我的馬不是受到了林中野獸的侵襲,就是遇到了它所無法躲避的危險。在山洞
裡,我也許聽不清,但到了洞外,我對這種聲音卻是太熟了,決不會聽錯。」

    偵察員和他的兩個同伴注意地傾聽著海沃德這一簡單的說明,在放棄證明是錯了的
原有想法的同時,接受了這種新的解釋。「霍!」那兩個莫希干人,知道了真相以後,
發出了這樣一聲習慣的。富有表達力的感歎,鷹眼則稍為沉思了一下,隨後才做了回答。

    「我不能不相信你的話,」他說,「儘管我出生在盛產馬匹的地方,但我對它們很
不熟悉,這麼說,一定是它們附近的岸上有狼群在徘徊,所以這些受驚的馬才這樣拚命
嘶叫,要人們去搭救。恩卡斯,」接著他又改用特拉華語說,「恩卡斯,你乘獨木船去
下游,往狼群裡扔個火把,要不,那幾匹馬即使沒被狼吃掉,到明兒早也要被它們給嚇
死啦,到那時候我們還得靠它們來趕路哩!」

    年輕的土人按照鷹眼的吩咐,剛下到水裡,河邊又響起了一聲長嘯;這聲音迅速傳
往森林深處,就像什麼野獸突然受到驚嚇,自動扔掉自己的獵物逃竄一樣。恩卡斯本能
地急忙退了回來。於是,這三個森林居民重又認真地低聲商量起來。

    「咱們就像幾天見不到天日迷失了方向的獵人,」鷹眼轉身離開同伴,往一旁走了
幾步,說,「不過,現在咱們重又開始找到道路啦,已經從荊棘叢中清出道路。你們坐
到那邊那棵山毛櫸下面月光照不到的樹明裡去,那兒比松樹的陰影裡更暗。讓咱們在這
兒等著那按天意下一步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發生吧。但是咱們談話的聲音得輕;當然,要
是大家都能忍著暫時一句話不說,那就更好,結果也許更加明智。」

    偵察員的態度非常嚴肅感人,但已經看不出有任何膽怯驚懼的跡象了。顯然,他的
經驗所不能解決的疑團,現在已經得到解釋,因而,剛才那種一時的懦弱已經隨之消失。
他現在已完全搞清他們眼下的真實處境,準備拿出他勇敢的天性,全力來面對現實了。
那兩個印第安人的感覺似乎也和他一樣,他們各自占好了一個位置,在這裡,兩岸的情
況都能看到,但是他們自己卻能很好地躲過敵人的目光。在這樣的情況下,出於慣常的
謹慎,海沃德和他的同伴,覺得也應該學他們聰明的樣,多加小心。年輕軍官從山洞裡
拖出一堆樟樹枝,把它們垛在兩個洞窟之間的夾弄裡,讓那兩個姑娘坐在這兒;這樣,
使她們既可以有巖石的掩護,免於挨到流彈,而且也可以給她們增添信心,使她們不必
擔憂會受到突如其來的危險。海沃德本人就待在她們近旁,可以和她倆交談,用不著提
高聲音而招致危險。大衛也學了那幾個森林居民的樣,隱蔽在巖石縫裡,這樣,他那難
看的肢體,也就不會再惹人看了討厭了。

    就這樣,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的事。月亮已經升到中天,
把自己柔和的光線,垂直地灑落在靜靜地偎依而睡的姐妹倆身上。海沃德無限深情地凝
視著這一動人景象,可是,最後他還是拿起科拉的一塊大披肩,蓋到姐妹倆的身上,然
後自己也枕著巖石躺了下來。這時,大衛已經開始打起鼾來,其聲音之大,要是他自己
醒著能聽見,也會感到吃驚的。總之,除了鷹眼和兩個莫希干人外,這時大家都昏昏然
地打起瞌睡來了。但是,這幾個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保衛者卻既不疲倦,也不瞌睡。他
們伏在地上,像周圍的那些巖石一樣,一動不動,但他們的眼睛卻不斷地在轉動,一直
注視著小河兩岸的林邊暗處。他們一點聲響也沒發出。哪怕你再仔細地諦聽,連他們呼
吸的聲音好像也沒有。顯然,他們的這種過分的小心,是從經驗中得出的,因而不管有
多狡猾的敵人,都別想騙過他們。然而,一直到月亮西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小河下
游拐彎處的樹頂上,已經現出一線灰白,這說明天就要亮了。

    這時候,鷹眼才第一次動彈起來。他沿著巖石爬過去,把海沃德從沉睡中搖醒。

    「是上路的時候啦,」他低聲說,「把兩個姑娘叫醒,要大家做好準備,一等我把
小船拖到岸邊,就下船。」

    「這一晚上都平安無事嗎?」海沃德說。「我可守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切還和半夜時一樣平靜。要輕一點,不過得快。」

    這時,海沃德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立刻從睡著的姐妹倆身上掀去披肩。這一動作使
得科拉舉起了一只手,彷彿要不讓他掀的樣子,艾麗斯則嬌聲柔氣地咕噥道:「不,不,
親愛的爸爸,我們沒有被拋下,鄧肯和我們在一起哩!」

    「是的,純潔的姑娘,」年輕軍官低聲說,「鄧肯在這兒哪,只要他還活著,你們
一天不脫離危險,他就決不會離開你們。科拉!艾麗斯!醒醒!是上路的時候啦!」

    艾麗斯驚叫了一聲,科拉也迷迷糊糊地嚇得倏地跳起身來——這就是他所得到的出
乎意外的回答。海沃德剛想再說什麼,可是話還在嘴邊,四周突然響起一片狂呼亂叫的
聲音,使他全身的熱血頓時湧向心頭。喊聲持續了差不多有一分鐘,彷彿四周到處都是
從地獄中沖出的魔鬼,用粗野的嚎叫發洩著自己那瘋狂的仇恨。這片叫聲不像來自某一
確定的方向,儘管它顯然是在那片樹林裡,但在這些受驚的人聽來,很容易設想為在瀑
布邊的洞窟裡,在巖石裡,在河床上,乃至在大空中,到處都有。在這鬼哭神嚎般的喊
聲中,大衛﹒加穆站立起自己那瘦長的身子,用雙手掩住兩耳,大聲喊道:

    「哪來的這種叫囂聲!莫非地獄之門給砸開了?人類哪會有這樣的喊聲!」

    他剛一這樣大意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子,緊接著對岸立刻火光閃閃,十幾支步槍迅速
地開了火。不幸的聖歌教師一頭栽倒在剛才在上面睡了好久的巖石上,失去了知覺。敵
人看到大衛倒下,發出了一聲勝利的狂呼,這邊的莫希干人父子,也勇敢地對敵人答以
威嚇的怒吼。於是,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槍戰;但是雙方經驗都很豐富,誰也沒有暴露出
一點可供敵方射擊的目標。海沃德神情緊張地傾聽著,等待著傳來船槳的拍水聲,他覺
得眼下他們惟一的出路是趕快逃跑。河水依然照常迅急地奔流著,黑暗的水面上哪兒也
不見那只小船的影子。他正在想是不是那個偵察員已經無情地把他們扔下自己逃走時,
忽然看到一道火光從他下面的巖石中飛射出去,還聽到一聲狠狠的咒罵,接著是一聲痛
苦的慘叫。原來從鷹眼的步槍中打出去的一發致命的子彈,已經射中了一個敵人。這一
小小的還擊,立刻使進攻者退了下去;接著,這兒也就漸漸地恢復了平靜,靜得跟這突
如其來的騷動發生之前一樣。

    海沃德抓住這一有利時機,縱身跳到大衛身邊,把他背到姐妹倆藏身的狹窄的夾弄
裡。過了一會,其他人也都陸續來到了這一較為完全的地方。

    「這個可憐的傢伙總算還保住了他的頭皮,」鷹眼冷冷地用手摸了模大衛的頭說,
「這是對一個喜歡多嘴多舌的人的報答!居然讓自己的六英尺血肉之軀,站在一塊光禿
禿的巖石上,暴露在狂野的土人面前,簡直是發瘋啦。不過我倒覺得奇怪,他怎麼沒有
把命送掉。」

    「他沒有死?」科拉問道,那嘶啞的聲音,表明她是怎樣地強壓住不由自主的恐懼
而保持住鎮靜,「我們能不能做點什麼幫助幫助這個可憐的人呢?」

    「不,不!他的心還在跳,他還活著,只要稍稍躺上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今後,
在他真正的末日到來之前,在這方面他一定會變得聰明一些了。」鷹眼回答說,又朝那
失去知覺的人瞟了一眼,一面動作異常敏捷準確地往槍裡裝填著火藥。「把他抬到裡面
去吧,恩卡斯,讓他躺在那些樟樹枝上,越能多睡上一會兒,對他來說,越有好處。在
這樣光禿禿的巖石上,我看他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掩蔽處的;而且,對付易洛魁人,唱
歌是毫無用處的。」

    「這麼說,你認為他們還會再來進攻嗎?」海沃德問。

    「我會相信一只饑餓貪婪的狼只咬上一口就會滿足嗎?他們已經損失了一個人,按
他們的習慣,大凡遭受到損失,或者在突擊中受到了挫折,他們就會往後退卻;但是他
們一定會再來,用新的策略來取勝,來剝取我們的頭皮。眼下我們主要的希望是,」他
抬起自己那張粗獷的臉,繼續說道,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片陰雲似的愁容,「守住洞口,
等待孟羅派一支人馬來援救我們!上帝保佑,但願救兵快點來,而且要由一個懂得印第
安人習慣的人率領!」

    「聽到了吧,科拉,我們的命運大概就是這樣了。」海沃德說,「現在我們只有把
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父親的關懷和經驗上了。好吧,你和艾麗斯都進山洞去吧,那兒至
少比較安全,可以免受敵人的槍彈襲擊,而且還可以給我們這位不幸的朋友一些關心和
照顧。」

    於是,姐妹倆跟著他來到了後面那個巖洞裡。這時,大衛已經開始呻吟,表明他正
在恢復知覺。海沃德把傷員交給她們以後,立刻就離開她們,準備到外面去。

    「鄧肯!」海沃德剛走到洞口,突然響起科拉顫抖的喊聲。他回頭一看,只見她臉
色蒼白,嘴唇哆嗦,眼睛直盯著他。這種關切的表情,使他立刻重又回到了她的身旁。
「記住,鄧肯,你的安全對我們的安全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你身負著一位父親的重托,
一切都全仗你自己謹慎小心啊——總之,」她說著,臉上泛起了一片洩露真情的紅暈,
「對我們孟羅全家來說,你可是個深為我們所愛的人啊!」

    「如果說有什麼能促使我更加愛惜我卑微的生命的話,」海沃德說著,不自覺地朝
默不作聲的年輕活潑的艾麗斯瞟了一眼,「那就是這種真誠的厚愛了。我們的可敬的主
人會告訴你,身為六十團的少校,我必須參加這次戰鬥;好在我們的任務並不艱巨,只
要把這伙野人擋住幾小時就行了。」

    他說完後也不等回答,就離開了姐妹倆,重新來到偵察員和他的同伴們身邊;這時,
他們三人依舊伏在兩個巖洞之間狹窄的夾弄中。

    「我告訴你,恩卡斯,」海沃德來到他們身旁時,只聽見鷹眼說,「你是在浪費火
藥,而且槍的後坐力反而會使你打不中目標!火藥要少,鉛彈要輕,手臂要長,這樣就
不大會不引起明果人的臨死慘叫!至少,我和這班傢伙交手的經驗就是這樣。行了,朋
友們,讓我們都回到自己的隱蔽點去吧,因為誰也沒法預料那班麥柯亞人ヾ會在什麼時
候和什麼地點發起進攻。」

    ヾ特拉華人把五族聯盟的人叫做明果人,但荷蘭人卻稱他們為麥柯亞人。法國人從
一開始和他們有來往,就把他們叫做易洛魁人。——原注
    兩個印第安人都默默地回到了指定的崗位。他們都隱蔽在巖石縫中,從這兒可以居
高臨下地看到通向瀑布腳下的那些通道。在這小島的中央,有一些矮小的松樹,形成了
一片小樹林。鷹眼像一只鹿一樣敏捷地跳進了這片小樹林。海沃德也靈活地跟了進去。
他們盡可能地在這兒四散的灌木和亂石堆中把自己隱蔽好。在他們的頭頂,是一塊光禿
禿的圓形大巖石,巖石的兩邊都有水流傾注而下,沖進下面的深淵,這在前面已經有所
敘述。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對岸的情景,已經不再是一片模糊不清,他們可以看到那
片樹林中的情況,辨別得出幽暗的松陰下的東西了。

    他們緊張地守衛著,過了很久,但敵人沒有一點要發起新的進攻的跡象。海沃德開
始暗忖,大概是他們剛才的火力出乎意料地猛烈和致命,因而有效地把敵人給擊退了。
但當他把這一想法大膽地說給自己的同伴聽時,鷹眼卻表示懷疑地搖搖頭。

    「如果你認為他們沒有剝到一張頭皮就會這麼輕易地被擊退的話,那你是不了解麥
柯亞人的脾氣了!」他說。「要是今天早上大嚷大叫的只有一個鬼子,那倒難說。要知
道他們有三四十人啊!而且他們對我們的人數和力量太清楚啦。噓!瞧那邊河面上,就
在那河水衝擊著巖石的地方。要是這伙不要命的魔鬼沒有游到那斜坡旁,我就不是個人。
真是糟糕,他們已經沖上這小島的岸邊啦!噓!別作聲!要不,刀子一轉,你的頭皮就
沒啦!」

    海沃德從自己的隱蔽處探出頭來,看到那班傢伙的確非常勇敢、靈活。在最邊上的
那個斜坡處,奔騰的河水已經沖刷掉那些松軟的巖石的邊緣稜角,因而那兒已不像瀑布
旁邊大部分巖石那麼峻拔陡峭。順著那湍急渦流,一夥貪得無厭的敵人,正冒險朝這一
易於上岸的地方游來,他們知道,只要能登上這個小島,島上的這幾個人也就成了他們
的刀下之鬼了。鷹眼剛停住嘴,就看到有四個人頭,從被水衝到光禿的巖石上的幾根原
木下伸出來窺探著。也許正是這幾根原木,使他們想到可以進行這一次冒險的行動。過
了一會兒,在離小島不遠的地方,又看到有第五個人在碧綠的瀑布邊緣漂浮。他拚命掙
扎著,想游到一個安全的地點;在急流的推送下,正當他伸出的一只胳臂快要被同伴抓
住時,突然又被一個旋渦卷了開去,高高地拋向空中,緊接著,只見他高舉雙手,睜大
著兩眼,一下子掉進身子下面的張著大口的深淵。深淵裡響起一聲瘋狂而絕望的慘叫,
接著,一切又變得像墳墓一般寂靜。

    樂於助人的海沃德,起初還想沖上去援救那個不幸的可憐蟲,但那不動聲色的偵察
員卻一把將他緊緊地拉住了,使他絲毫也動彈不得。

    「莫非你想把咱們躲藏的地點告訴明果人,讓我准保送掉老命!」鷹眼厲聲問道。
「他那樣倒可讓咱們省掉一發彈藥哩。眼下,彈藥可是太寶貴了,就像呼吸對於一只受
傷的鹿一樣!把你槍上的引火藥換一換——瀑布的水花很容易把硫磺給弄潮的——他們
沖上來時,我一朝他們開火,就要準備進行肉搏戰。」

    鷹眼把手指塞進嘴裡,吹出一聲悠長而尖聲的呼哨。接著那兩個莫希干人在據守著
的巖石邊也用口哨做了回答。在哨聲響起時,海沃德看到那幾根散亂的浮木旁,有人頭
在閃現,但好像他們已經看見了他似的,一下子又都消失不見了。接著,他又聽見自己
身後有輕輕的沙沙聲,回頭一看,原來恩卡斯就在離他幾英尺遠的地方,正朝他這邊爬
來。當這位年輕的首長異常謹慎、鎮靜地來到他們身邊後,鷹眼就用特拉華語和他講起
話來。在海沃德看來,這已經是個非常緊急的關頭,但是偵察員卻把這看成是講課的適
當時刻,竟鄭重其事地向他的年輕同伴講解起如何使用武器的技術來了。

    「在所有的武器裡面,」他說道,「這種長筒子、有準確膛線、用軟鋼造的步槍,
在好槍手的手中,是最危險的武器,不過要能發揮出它的一切優點,使用時,還得手勁
大,眼睛尖,判斷正確。那班造槍的人,對他們自己這一行,目光也許太短淺了,他們
居然去制造獵鎗和騎兵用的短槍……」

    他的話被恩卡斯一聲低低的、但是富有表達力的「霍!」打斷了。

    「我看到他們啦,孩子,我看到他們啦!」鷹眼接著說,「他們正聚在一起,準備
沖過來,要不,他們會一直把黝黑的背脊一直藏在原木後面的。好吧,讓他們來吧,」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槍上的引火帽,又補充說,「領頭的一個必定第一個來送死,他要是
蒙卡姆本人才好哩!」

    就在這時,林子裡突然又充滿了叫喊聲。一聲信號,四個印第安人從浮木的後面跳
了出來。海沃德急不可耐地真想立刻沖上去迎戰,此時他心中激動萬分,可是看到偵察
員和恩卡斯那種從容不迫的神態,他只好硬克制住自己。直到敵人瘋狂地叫喊著,大步
往前跳躍,沖過了把雙方隔開的那塊黑色大巖石,離開他們只有幾十碼時,鷹眼的槍才
慢慢地從灌木叢中舉起,致命的子彈向前飛去。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印第安人,像一只被
擊中的鹿似地,一個倒栽蔥跌倒在巖石裂縫中。

    「喂,恩卡斯!」鷹眼一面喊,一面抽出了他的長獵刀,他那靈活的眼睛中閃耀著
灼熱的光芒,「你對付最後面那個哇哇叫的鬼子,余下的兩個,我們有把握收拾他們!」

    恩卡斯遵照他的吩咐去了,還留下兩個需要對付的敵人。海沃德分了一枝手槍給鷹
眼,他們便一塊兒順著一個不大的斜坡,朝敵人沖上去了。同時也就開始射擊,但是一
個也沒有被擊中。

    「我早就知道!我早說過啦!」鷹眼十分輕蔑地把那枚手槍拋進了河裡,嘴裡咕噥
著說,「來吧,你們這伙該死的魔鬼!你們今天可落在一個貨真價實的白人手裡啦!」

    話還沒說完,鷹眼就和一個身材高大、面目猙獰的印第安人遭遇上了;與此同時,
海沃德也和另一個交起手來。鷹眼和他的對手武藝都很高強,雙方都用一只手撐住對方
那只高舉著可怕的刀子的胳臂。兩人圓睜眼睛,瞪視著對方,僵立在那兒差不多有一分
鐘之久。他們拚命地運用臂力,竭力想壓倒對手。最後,鷹眼過人的臂力終於占了上風,
在逐漸增強的壓力之下,印第安人已感到支持不住;就在這時,鷹眼猛地將胳臂一擰,
那只拿刀的手就從對方的手掌中掙脫了出來,乘勢將鋒利的刀尖刺進了敵人敞露的胸膛。
這時,海沃德正被迫進行著更為艱苦的搏鬥。第一個回合,他那把細長的軍刀就被折斷
了。由於手中已沒有任何可供自衛的武器,他只好完全依仗自己的體力和決心來搏鬥了。
儘管在這兩方面他都不缺乏,但是他遇到的是一個各方面都和他勢均力敵的敵人。幸虧
過不多久,他也解除了敵人的武裝,印第安人的刀子掉落在他們腳邊的巖石上;從這時
候開始,雙方就進入了更為激烈的搏鬥,看誰能把對方從這令人頭暈目眩的高處,扔進
旁邊那瀑布腳下的深淵。他們愈打愈接近了懸崖的邊緣。海沃德意識到,他必須在這兒
拿出最後的必勝的努力,來進行拚搏了。雙方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結果是兩人都在懸
巖邊搖搖欲墜。海沃德感到自己的脖子已被對方掐住,並且看到了他的獰笑,他那種急
於要和自己的敵人同歸於盡的復仇的渴望。年輕的少校覺得自己的體力漸漸不支,剎那
間,一陣強烈的恐怖和痛苦襲過全身。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一只黝黑的手和一
把雪亮的刀子在他眼前一晃,那印第安人掐著的手立刻松開了,手腕上鮮血直冒。當海
沃德被恩卡斯的救援之手從懸崖邊拉回來時,他那雙著了魔似的眼睛,依然死死盯住自
己的敵人,盯住他臉上那兇殘、沮喪的表情,看著他怏怏地跌下那必死無疑的懸崖。

    「隱蔽!快隱蔽!」鷹眼大聲喊道,這時他剛把那個敵人解決掉。「要想保住你們
的性命,那就趕快隱蔽起來!我們的戰鬥還只完成一半哩!」

    年輕的莫希干人發出一聲勝利的歡呼,帶著海沃德爬上剛才為了戰鬥沖下來的斜坡,
迅速地鑽進亂石岡和灌木叢,尋找合適的隱蔽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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