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水往下衝 聖日耳曼關廂阿塞爾曼男爵夫人豪華公館樓下院子的門鈴響了。女僕帶著一個信封很快 回來了。 「夫人約定四點鐘召見的那位先生來了。」 阿塞爾曼男爵夫人拆開信封,看見一張名片上印著這樣的字句: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 所,免費提供情況。 「請把這位先生領到我的小客廳。」 瓦萊麗——美麗的瓦萊麗,三十多年來,大家都這樣稱呼她,可惜!——是個矮胖成熟 的婦人,穿著華麗,精心化妝,保持著自命不凡的神態。她臉上滿是傲氣,有時顯得冷酷, 時常流露出某種天真,仍不失其魅力。她是銀行家阿塞爾曼的太太,生活奢華,交際廣泛, 公館富麗堂皇,總之有關她的一切,令她趾高氣揚。報刊社交新聞欄指責她的某些鮮聞。有 人甚至肯定地說丈夫打算跟她離婚。 她首先到阿塞爾曼男爵的房間裡去,年老的男爵身體不好,幾個星期以來,由於心臟病 發作而臥床不起。她來探問丈夫的病情,漫不經心地墊好他背後的枕頭。他喃喃地問道:「 有人拉門鈴嗎?」 「是的,」她說道,「是那個偵探,別人介紹給我,來幫我們查那件事的。他看起來非 常能幹。」 「那太好了,」銀行家說道「這件事使我很擔心,我費盡心思,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瓦萊麗也滿臉愁容地走出房間,來到她的小客廳。在那裡她看見一個古怪的人,身材勻 稱,肩膀寬闊,十分壯實,但是穿著一件黑色,或者確切地說,暗綠色男禮服,衣料像雨傘 綢面那樣發亮。堅毅的臉,輪廓分明,雖然年輕,卻被粗糙發紅的皮膚,有如紅磚的皮膚, 弄得失色不少。冷峻嘲諷的雙眼,單片眼鏡時而戴在右眼,時而戴在左眼,身上洋溢著愉快 青春的活力。 「巴爾內特先生嗎?」她說道。 他俯身向著她,在她來不及縮回她的手的時候,就吻了起來,從收圓的嘴唇裡發出輕微 的咂舌聲,彷彿在細細品嚐這芬芳的手。 「吉姆·巴爾內特為您效勞,男爵夫人。我收到您的來信,我刷了刷禮服……」 她目瞪口呆,猶豫不決:是否要把這個闖入者攆出家門外。但是,他表現得那麼瀟灑, 儼然是個熟知社交禮節的大貴人,她只能說道:「聽說你慣於弄清最複雜的事件……」 他自負地笑了,說道:「這算是本人的天賦吧,看得透徹與理解深刻的天賦。」 那人聲音甜美動人,語調橫蠻,顯露出略帶奚落與暗暗嘲笑的神情。他似乎十分確信自 己和自己的才華,以致別人不能逃避他的自信的影響。瓦萊麗從一開始就感到,這個陌生人 ,平凡的偵探,私家偵探事務所的老闆,對自己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她想報復一下,便影射 道:「我們之間恐怕還是……確定一些條件為好吧……」 「根本用不著。」巴爾內特明確表態道。 「然而,」這回輪到她笑了,說道,「您工作不是為了榮譽吧?」 「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是完全免費的,男爵夫人。」 她顯得有些不愉快。 「我寧願雙方事先達成一致,起碼確定一筆津貼,一種報酬的數額吧。」 「給點小費吧。」他冷笑道。 她堅持道:「那我卻不能……」 「欠我的人情?一個漂亮的女人從來不欠任何人的人情的。」 他也許為了補救一下剛才賭氣而出言不遜,連忙說道:「況且,什麼也別擔心,男爵夫 人。不管我能夠替您效什麼勞,我都會設法使我們互不欠帳。」 這含糊不清的話意味著什麼?這個人打算他自己付錢嗎?又是什麼性質的支付? 瓦萊麗窘困得戰抖了一下,臉也漲紅了。巴爾內特的確使她困惑不安,這跟人們遇見一 個侵入屋內的盜賊而感到的焦慮恐慌根本不可類比。她也想到……天呀,是的……她想自己 也許是在跟一個有情人打交道,他大概選擇這種奇特的方式進入她家裡。但是怎樣才能弄清 呢?唉,不管怎樣,該如何對付呢?她驚慌失措而又克制著自己,同時保持自信,不管可能 發生什麼事情,她完全準備好屈從。因此,當偵探問她是什麼原因促使她請求巴爾內情偵探 事務所幫助時,她直截了當地講了,就像是他要求她講似的。解釋並不長,因為巴爾內特先 生似乎急於想知道。 「上上星期天,」她說道,「我邀集幾個朋友來打橋牌。晚上我睡得比較早,像平常一 樣睡著了。將近四點鐘——正好是四點十分——我被一種聲音吵醒了,接著聽見又響起一聲 ,我覺得那像是關門的聲音,從我的小客廳裡傳出的。」 「也就是說從這個房間?」巴爾內特打斷她的話。 「是的,這個房間一邊挨著我的臥室(巴爾內特對那個房間恭敬地鞠了一躬),另一邊 挨著通向後樓梯的走廊。我並不膽小。等了一會兒,我就起床了。」 巴爾內特對著想像中起床的男爵夫人再次致意。 「那麼,」他說道,「您就起床了?……」 「我起床了,我走進小客廳,點燃蠟燭。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但是這個小玻璃櫃連同裡 面放的東西,小擺設和小雕像一起倒了下來,有的小玩意兒已經摔碎了。我連忙跑到丈夫的 臥室裡,他正坐在床上看書。他什麼也沒有聽見。他很不安,拉鈴把家裡的總管叫了來,總 管立即進行調查。第二天早上,警探來繼續調查。」 「結果呢?」巴爾內特問道。 「結果就是,對於有人進屋裡來以及那個人的離開一事,毫無線索。他是怎樣進來的? 又是怎樣離開的呢?是個不解之謎。但是,在一個墩狀軟座後面,一堆破碎的小擺設殘碴中 ,發現了半截蠟燭和一個很髒的木柄鑿子。然而,我們都知道,前一天下午,有一個管子工 來修理過我丈夫套間盥洗室裡洗臉盆的水龍頭。調查人員去問過管子工的老闆,他認出了那 件工具,並且在管子工家裡找到了另外半截蠟燭。」 「因此,」吉姆·巴爾內特插嘴道,「這件事可以確定了吧?」 「可以,但是另一件事卻又對此予以否定,它同樣確鑿無疑,真叫人困惑不解。調查證 明,那個管子工當晚乘坐六點鐘開往布魯塞爾的快車走了,並於半夜到達那裡,因此,在事 故發生前三個小時,他就不在巴黎了。」 「真見鬼!那個管子工回來了嗎?」 「沒有。聽說他在安特衛普胡亂花了通錢,以後就不見蹤影了。」 「就是這些嗎?」 「絕對就是這些。」 「是誰管這件案子呢?」 「是貝舒警探。」 巴爾內特顯得特別高興。 「貝舒?啊!那個了不起的貝舒!他是我的好朋友,男爵夫人。我們經常在一起工作。 」 「的確,就是他對我談起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的。」 「可能是因為他沒能破案吧?」 「是的。」 「這個正直的貝舒!我多麼高興替他效勞呀!……也為您效勞,男爵夫人,請相信…… 尤其是為您效勞!……」 巴爾內特走向窗子,把前額貼在窗子上,思考了一陣子,在窗玻璃上敲了敲,用嘴輕輕 地吹了一小段舞曲。然後,他回到阿塞爾曼夫人身旁,又說道:「貝舒認為,夫人您也認為 ,有人企圖行竊,不是嗎?」 「是的,這企圖卻沒有得逞,因為什麼東西也沒有丟失。」 「就算是這樣吧。不管怎樣,這個企圖有明確的目的,你應該知道吧。有什麼目的呢? 」 「我不知道,」瓦萊麗稍稍猶豫了一下就辯駁道。 偵探微微一笑。 「男爵夫人,請允許我尊敬地對您表示不滿意!」 他不等夫人回答,嘲諷地把一個手指伸向掛在小客廳四周布簾中的一塊,布簾下面是牆 踢腳板,像盤問一個藏起了某個東西的小孩那樣問道:「布簾後面有什麼東西?」 「什麼也沒有,」她回答道,窘迫不安,「……這是什麼意思?」 巴爾內特語氣嚴肅地說道:「意思就是說,通過最馬虎的檢查也能夠發現,布簾的邊緣 有點破舊。男爵夫人,有些地方與牆踢腳板之間留有空隙,男爵夫人,完全有理由假設有一 個保險櫃就藏在後面。」 瓦萊麗戰慄起來。怎麼巴爾內特能夠從這點蛛絲馬跡就猜到……她迅速拉開那塊被指過 的布簾,一個小鋼門露了出來,她連忙按了保險箱鎖盤上的三個按鈕,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慮 使她渾身顫抖。儘管假設是不可能的,她心裡想,那個可疑的傢伙會不會在他單獨在小客廳 的短時間裡搶走她的東西呢? 借助從她口袋裡掏出來的鑰匙,她打開了保險櫃,立即流露出滿意的微笑。那裡只放著 一件東西,一串非常漂亮的珍珠項鏈,她趕緊拿起項鏈,那三行珍珠圍著她的手腕展開來。 巴爾內特笑了起來。 「您現在大可放心啦,男爵夫人。啊!因為盜賊們真是太機靈,太大膽!應該小心些才 好,男爵夫人,真的,這件首飾很漂亮呀,我明白為什麼有人偷了您的東西。」 她不同意,說道:「但是,我並沒有丟東西呀。即使有人想偷走它,也沒有得手呀。」 「您相信嗎?男爵夫人。」 「如果我相信丟了東西,那才怪呢!既然它還在這裡!既然它正在我手裡!一件被偷的 東西是會消失了的。然而,它卻在這裡。」 他心平氣和地糾正剛才的說法:「這裡是一串項鏈。但是您肯定這就是您的那串項鏈嗎 ?您肯定這條項鏈很值錢嗎?」 「怎麼!」她惱怒地說道,「不到半個月前,珠寶商估計它值五十萬法郎呢。」 「半個月……也就是說在出事的那個晚上之前五天……但是,現在呢?……請注意,我 什麼也不知道……我沒有鑒定過它……我只是假設……而且,我問問您是否非常肯定,而沒 有一點疑問呢?」 瓦萊麗沒有動。他說的疑問是什麼意思?關於什麼?對方的執著勁頭真叫她難受,她心 中模模糊糊地感到惶恐不安。她用那攤開的手掌,掂量著那堆珍珠的份量,現在她似乎覺得 那串珍珠變得越來越輕了。她端詳著,看出珍珠的色澤不同了,有陌生的反光,珠粒非常不 均勻,表面粗糙,所有的細節都令人生疑。因此,在她的思想深處,事情真相開始越來越明 顯,越來越叫人害怕。 巴爾內特於是開心地笑了。 「好極了!好極了!您正在思考吧!您的思路是對的!只要再努點力,男爵夫人,您會 弄明白的。這一切是那麼合乎邏輯!那個人沒有偷東西,只是掉了包。這樣,什麼也沒有不 見。如果沒有那玻璃櫃摔下來發出的該死的響聲,一切都會在暗中發生,不為人知。您也許 會蒙在鼓裡,一直到出現新情況,因為真項鏈早已不見了,您卻把一串假珍珠掛在您白皙的 脖子上。」 他講話隨便的樣子,她並不反感。她想著別的許多事情。巴爾內特對她鞠了一躬,不給 她喘息的時間,開門見山地說道:「因此,可以得出第一點結論:項鏈不見了。不要中斷這 正確的思路。既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是什麼東西被偷了,男爵夫人,那就要找出是誰偷的。 因此順理成章地需要進行有效的偵查,一旦我們知道了盜賊是誰,就離取回被盜的東西不遠 了……那是我們合作的第三階段。」 他親切地拍了拍瓦萊麗的雙手。 「要有信心,男爵夫人。我們繼續向前去。首先,如果您允許我的話,作一點假設。假 設是最好的辦法。假設您的丈夫,儘管抱病在身,能夠在那個夜晚從他的臥室步履艱難地來 到這裡,他帶著蠟燭,還非常偶然地帶來管子工忘了帶走的鑿子,打開了保險櫃,笨手笨腳 地弄倒了玻璃櫃,他害怕得連忙逃開,於是您就聽見了,這一切該是多麼清楚呀!在這種情 況下,根本就找不到有人潛入屋內然後逃走的任何痕跡,那是多麼自然!保險櫃沒有被撬開 ,也是多麼自然,因為阿塞爾曼男爵多年來有權進入您的閨房,好多個晚上他陪您來到這裡 ,看著您開鎖,記住鎖盤轉動的響聲與間歇時間,數著鎖盤移動了幾格,就這樣逐漸知道了 開這個鎖的三十字母組合。」 吉姆·巴爾內特所謂的「一點假設」,逐漸展現在美麗的瓦萊而面前,她連續地聽著那 話語,越聽越感到毛骨悚然。她簡直看見那些話語變成活生生的畫面,她記起來了……她驚 慌失措,喃喃地說道:「您瘋了。我丈夫不可能……那天晚上,如果有人來過,那也絕對不 是他……根本不可能……」 他堅持地說道:「有跟您的項鏈樣子相同的鏈子嗎?」 「有的……為了謹慎起見,四年前在買這條項鏈的時候,他叫人仿做了一條。」 「那條項鏈在誰那裡?」 「在我丈夫那裡。」她答道,聲音很低。 吉姆·巴爾內特愉快地總結道:「您拿在手裡的正是那條仿製品!他正是用它換走了您 的真項鏈。他拿走了那些真正的珍珠。出於什麼動機?阿塞爾曼男爵富甲一方,完全不可能 控告他偷竊他人財物。我們應該從感情糾葛方面去考慮作案動機……為了報復……需要使對 方痛苦,造成傷害,也許是需要懲罰?不是嗎?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可能有點不太檢點, 儘管沒有越軌違法,但是丈夫十分苛責……請原諒,男爵夫人。我並不想探究您夫妻倆的秘 密,只是想尋找您的項鏈在什麼地方,這跟您的意見一致。」 「算了!」瓦萊麗大叫起來,急忙後退,「算了!算了!」 她忽然覺得忍受不了,這個私家偵探真叫她難受,在幾分鐘的談話裡面,不時近乎開玩 笑,完全違背調查的規則,魔鬼般輕而易舉地揭開了她的隱秘,嘲弄地向她指出命運為她安 排的深淵。她不願意再聽他那諷刺的聲音。 「算了!」她固執地重複道。 他彎了彎腰。 「隨您的便,夫人。我絕對不想惹您生氣。我來這裡是要替您效勞,並且要使您高興。 我們談到這裡已經差不多,而且我確信您可以不需要我幫忙,尤其是因為您丈夫不能夠出門 ,他肯定不會貿然把珍珠交給別人,而會把珍珠藏在他臥室裡的某個角落。您只要仔細搜查 就可以找到的。我的朋友貝舒,在我看來完全勝任這小小的專業工作。最後講一句,如果您 需要我,今晚九點到十點打電話到事務所。向您致意,夫人。」 他再次吻了她的手,她一點也不敢表示反對。然後,他蹦跳著走開,滿意地左搖右擺著 身子。不久,院子的大門又重新關上了。 那天晚上,瓦萊麗委託貝舒警探進行搜查,貝舒經常來阿塞爾曼公館,對此並不見怪, 搜查開始了。受人尊敬的貝舒,是著名的偵探加厄馬爾的高足。他按照常規方法工作,把臥 室、盥洗室、辦公室劃分成小塊,逐塊搜查。三行珍珠有好大一堆,不可能查不到,尤其是 對於像他這樣的專業人士來說,更應易於反掌。然而,經過一個星期晝夜艱苦工作,他還利 用阿塞爾曼先生有服食安眠藥的習慣,搜查了他的床以及床底下,還是勞而無功,貝舒警探 洩氣了。他斷定項鏈不可能藏在公館內。 瓦萊麗雖然很不情願,還是想重新跟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聯繫,請求那個令人難以忍受 的人來幫忙。那個人吻她的手,稱呼她「親愛的男爵夫人」,如果他能幫她達到目的,那又 有什麼關係? 但是,有件事突如其來,誰也不相信它竟然來得這麼快,使情況變化了。一天傍晚,僕 人匆匆忙忙來找瓦萊麗,因為她丈夫心臟病大發作,他躺在靠近盥洗室門邊的沙發上,十分 虛弱,胸悶極了,變了形的臉顯示出他正忍受極大的痛苦。 瓦萊麗驚呆了,打電話給醫生。伯爵含糊不清地說道:「太遲了……太遲了……」 「不會的,」她說道,「我保證你會好的。」 他試圖起身。 「我要喝水……」他一面請求,一面搖搖晃晃向盥洗室走去。 「玻璃水瓶裡有水呀,我的朋友。」 「不……不……不要瓶裡的水……」 「你為什麼有這種古怪念頭?」 「我想喝別的水……那裡的……」 他無力地倒下了。她很快打開他指著的洗臉盆上的水龍頭,然後去拿一隻玻璃杯,裝滿 水端過來,但是他卻始終不肯喝。 接著,他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水在旁邊輕輕地流著。垂死者的臉頰深深下陷。 他向她示意有話要說。她俯下身去聽。大概他怕僕人們聽見,命令道:「靠得更近些… …靠得更近些……」 她猶豫不決,好像害怕聽見他即將出口的話。她丈夫的目光是那麼威嚴專橫,一下子把 她制伏了。她跪了下去,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巴。他低聲咕噥著不連貫的話,她頂多只能猜個 大概意思。 「那些珍珠……那串項鏈……你要知道,在我離去之前……就這樣……你從來沒有愛過 我……你跟我結婚……因為看中了我的財產……」 她很氣憤,表示了抗議,他在最後的時候還殘忍地加罪於她。但是他已經抓住她的手腕 ,他含糊不清地重複他的話,聲音好像講胡話一樣:「……因為看中了我的財產,你的行為 作出了證明……你不是一個好妻子,因此我要懲罰你。就在這個時候,我正在懲罰你……我 感到既痛苦又快樂……但是非要這樣做不可……我願意去死,因為珍珠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沒有聽見它們掉下去,隨著水流沖走了嗎?啊!瓦萊麗,多麼巧妙厲害的懲罰呀!…… 水往下衝……水往下衝……」 他再也沒有力氣了。僕人們把他抬到床上。不久,醫生趕來了。兩位年老的堂姐妹,雖 然沒有人去通知,也來到了,一直留在死者的臥室內。她們似乎十分留意瓦萊麗的一舉一動 ,守護著那些櫃子和抽屜,防備別人趁機下手。 彌留的時間拖得較長。阿塞爾曼在天濛濛亮的時候才斷氣,並沒有說別的什麼話。根據 兩位堂姐妹的正式請求,這臥室裡全部傢俱立刻貼上了封條。漫長的守靈期開始了。 出殯兩天以後,瓦萊麗接待了她丈夫的公證人的來訪,他要跟她單獨面談。 公證人神情嚴肅悲傷,立即說道:「我要完成的使命是艱難的,男爵夫人,我希望能夠 盡早執行,並且事先向您保證,我不同意,也不能同意那已經有損於您的事。但是我遇到一 個不屈不撓的意志的反對。您知道阿塞爾曼先生的固執,雖然我作了努力……」 「先生,請您講下去,說明原因吧。」瓦萊麗懇求道。 「是這樣的,男爵夫人。是這樣的:我手頭上有一份二十年前阿塞爾曼先生立的第一份 遺囑,當時指定您為唯一合法繼承人。但是我應該告訴您,上個月,他委託我另立一份…… 把他的財產全部留給他的兩個堂姐妹。」 「那麼,您有那後一份遺囑嗎?」 「他讓我看過以後,就把遺囑鎖進這個寫字檯裡。他希望在他去世後一個星期才能公開 遺囑的內容。遺囑只能在那一天啟封。」 阿塞爾曼夫人於是明白了,為什麼她丈夫幾年以前建議她賣掉所有的珠寶首飾,用那筆 錢買一串珍珠項鏈,那正是在他倆的矛盾激化的時候發生的。既然這串項鏈是假的,瓦萊麗 又被剝奪了繼承權,沒有什麼財產,她將陷入絕境。 在遺囑啟封的前一個晚上,一輛汽車停在拉博爾德街一家簡陋的店舖前,店舖的招牌上 寫著: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兩點至三點鐘營業免費提供情況一個身著喪服的女人下了汽 車,上前敲門。 「請進,」裡面有人高聲應道。 她進了屋。 「是誰呀?」那個她熟悉的聲音,從隔開事務所與後間的布簾後面傳出來,又問道。 「阿塞爾曼男爵夫人,」她回答道。 「啊!很對不起,男爵夫人。您請坐。我馬上就來。」 瓦萊麗·阿塞爾曼等待著,一面審視這間辦公室。這差不多是空蕩蕩的:一張桌子,兩 把舊圖椅,牆上沒有什麼裝飾,沒有卷宗,也沒有一點兒廢紙,一部電話機就是唯一的裝飾 品與唯一的工具。一個煙灰缸裡,滿是高級香煙的煙頭,整個房間裡散發出微妙的清香。 後面的那個簾子被掀起來了,吉姆·巴爾內特衝出來,動作敏捷,滿臉微笑。他仍然穿 著磨損了的男禮服,戴著同樣的現成領帶,穿著不合身的外套。單片眼鏡繫在黑繩末端。 他趨前去吻那只伸出來的戴著手套的手。 「您好嗎?男爵夫人。這對我來說是真正的快樂……但是,發生了什麼事呢?您穿著喪 服?我希望,這不是真的吧?啊!天哪,我真糊塗!我記起來了……阿塞爾曼男爵夫人,不 是嗎?多大的災難呀!一個那麼有魅力的男人,他多麼愛您!那麼,我們上次談到哪裡了? 」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很小的記事本,翻閱起來。 「阿塞爾曼男爵夫人……好極了……我記起來了……假珍珠。丈夫是竊賊……漂亮的女 人……很漂亮的女人……她應該給我打電話……那麼,親愛的夫人,」他總結道,語氣越來 越隨便,「我一直在等您的電話。」 瓦萊麗再次被這個人弄得狼狽不堪。她不願意裝出一副被丈夫去世嚇壞了的女人的樣子 。她仍然感到痛苦,而且對前途焦慮不安,對貧窮感到恐懼。她剛剛度過了可怕的半個月, 破產與不幸的景像在腦際縈迴,總在做惡夢,悔恨不已,憂慮不安,非常失望;這一切在她 憔悴的臉上無情地留下了印跡……她現在面對一個愉快、放肆、眨巴著眼睛的小人,他看起 來完全不理解她眼下的處境。 為了給談話定適宜的基調,她非常莊重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避免指責她的丈夫,只是 把公證人的話重複了一遍。 「好極了!很好!……」偵探打斷她的話,贊同地微笑著……「好極了!……這一切都 串起了,叫人讚歎。看到這動人的戲劇在哪方面展開,真是件樂事!」 「樂事?」瓦萊麗問道,越來越心慌意亂。 「是的,這件樂事,我的朋友貝舒警探應該有強烈的感覺……因為,我設想,他已經給 您解釋過了吧?……」 「什麼?」 「怎麼,什麼?那是戲中情節的組結,事件的原動力!嗯,不是相當離奇滑稽嗎?貝舒 大概要發笑吧!」 吉姆·巴爾內特由衷地笑了,總之,他笑了。 「啊!在洗臉盆上設圈套!而且,這是一個發明!這與其說是場戲,倒不如說是場滑稽 歌舞劇!但是,設計得多麼巧妙啊!我老實對您說,當初您對我提到一個管子工時,我就立 即覺察到其中的奧秘,我馬上看出修理洗臉盆與阿塞爾曼男爵的計劃之間的關係。我想道: 『啊,媽的,關鍵就在這裡!男爵在策劃掉換項鏈的同時,已經準備好藏匿真珍珠的好地方 !』因為,在他看來,那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如果他只是奪取珍珠扔到塞納河裡,就像人 們想擺脫沒有什麼價值的一包東西那樣,那只算報了一半的仇。為了徹底報仇,幹得乾脆漂 亮,他應該把珍珠藏在他隨手可取的地方,放在離他最近又真的難以接近的隱藏處。果然他 就這樣做了。」 吉姆·巴爾內特很開心,笑著繼續說道:「就像這樣做了,全憑他下達的指令。您聽聽 銀行家對管子工的談話吧:「喂,朋友,你仔細看了我洗臉盆下面的排水管嗎?它一直向下 直到牆踢腳板,從我的盥洗室斜斜地通到外面,斜度幾乎看不出來,不是嗎?那麼你把那斜 度減小一點,你甚至在這點,在這暗角里把管子升高點,形成一個如死胡同的彎頭,必要時 可以把一個東西放進那裡。如果擰開水籠頭,水流出來,馬上填滿那個彎頭,便能沖走那個 東西。明白了嗎,我的朋友?明白了?那麼,你在管子靠牆的那邊、為了不讓別人發覺,給 我鑽一個一厘米見方的洞……就在這個地方……好極了!對了!現在你用一個橡皮塞子替我 把這個洞堵上。行了嗎?好極了,朋友。餘下的事情就是我要謝謝你,了結我倆之間的這件 小事。大家意見一致,不是嗎?不對別人說一個字。守口如瓶。拿著這筆錢,買一張今晚六 點去布魯塞爾的火車票吧。這裡有三張支票,要在那邊領取,一個月一張。三個月後,你自 由地回來,再見,朋友!……』 他一邊說,一邊握著管子工的手。 當天晚上,您聽見小客廳裡有響聲的那個晚上,他偷換了項鏈,把真項鏈藏進了預先準 備好了的隱藏處,也就是說那排水管的彎頭!那麼,您明白了吧?男爵感到自己快不行了, 就把你叫來:『請給我倒一杯水。不,不要水瓶裡的……而要那裡的水。』您照辦了。而這 就是懲罰,由您親手擰開水籠頭執行懲罰。水流出來,沖走了珍珠,男爵狂喜地嘟噥道:『 你聽見嗎?它們離去了……它們跌進黑暗裡了。』」 男爵夫人一言不發地聽著,大驚失色;她的丈夫對她的仇恨與怨恨在這個故事中顯露得 無以復加,更加叫她害怕。她記起了一件事,是從那些事實中推斷出來的,非常準確,準確 得嚇人。 「那麼,你早就知道了?」她喃喃地說道……「你早就知道了真相?」 「當然囉,」他說道,「我是幹這一行的嘛。」 「但是,你什麼也沒有說啊!」 「怎麼!正是男爵夫人您阻止我說出我所知道的,或者說我將要知道的,是您把我攆走 的,態度還有點粗暴。我是個謹慎的人,我沒有堅持。然後,我不應該證實一下嗎?」 「你作了證實嗎?」瓦萊麗結結巴巴地問道。 「哦!作了。只是出於好奇罷了。」 「哪一天?」 「就在當天晚上。」 「當天晚上?你能夠潛入我家嗎?到了那個臥室?但是,我沒有聽見……」 「我慣於無聲無息地行動……阿塞爾曼男爵照樣什麼也沒有聽見……然而……」 「然而?」 「我為了弄個明白,我把排水管上的那個洞弄大了……您知道嗎?……就是他先前放珍 珠進去的那個洞。」 她渾身打顫。 「結果呢?……結果呢?……你看見了?……」 「我看見了。」 「見到珍珠?」 「珍珠都在那裡。」 瓦萊麗低聲地聲音哽塞地問:「結果,如果珍珠都在那裡,結果你能夠……把它們拿走 ……」 他坦率地承認道:「天哪,我相信如果沒有我吉姆·巴爾內特,它們恐怕就要遭到阿塞 爾曼先生在他死前安排的命運,他已經描述過這種命運……您還記得吧……『它們走了…… 它們掉進黑暗裡……水往下衝……』於是,他的報復就會成功,那真是遺憾。一串這麼漂亮 的項鏈……一件寶貴的收藏品!」 瓦萊麗不是一個愛突然發脾氣,易於動怒,從而打破其心理平衡的女人。但是,在這種 情形下,她氣憤極了,一下子衝向巴爾內特先生,試圖抓住他的衣領。 「這是盜竊!你只是個冒險家……我早就料到了……一個冒險家!一個騙子!」 「騙子」這個詞使那青年人高興極了。 「騙子!……妙不可言……」他低語道。 但是,瓦萊麗沒有住嘴。她氣得發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高聲說道:「我不是好欺負 的!您把它還給我,馬上就還!不然,我就報警。」 「啊!忘恩負義的計劃!」他驚呼道,「像您這樣漂亮的女人,怎麼能夠對一個非常忠 誠與十分廉潔的男人如此絕情!」 她聳了聳肩膀,並且命令道:「還我項鏈!」 「它由您支配,見鬼!您以為吉姆·巴爾內特搶劫賞臉僱用自己的人嗎?喔唷!巴爾內 特私家偵探事務所怎麼會呢?它受到歡迎,正是基於它廉正的聲譽與徹底無私的精神。我沒 有向委託人要過一個銅板。如果我留下您的珍珠,那我就是一個竊賊,一個騙子。而我是一 個正直的人。您的項鏈在這裡。」 他拿出一個布袋,裡面裝著找到的珍珠,把布袋放在桌子上。 「親愛的男爵夫人」驚呆了,用顫抖的手一把抓住這寶貴的項鏈。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 的眼睛。是這個人歸還了項鏈,她能接受這個想法嗎?……她突然害怕他只不過是故作高姿 態,於是連忙向門外逃去,邁著一衝一衝的步伐,也不說聲「謝謝」。 「您是多麼匆忙!」他笑著說道,「你連數也不數一下!總共三百四十五顆。一顆也不 少……都是真的,這次可不是假的……」 「是的,是的……」瓦萊麗說道,「……我知道……」 「您確信,不是嗎?這正是您的珠寶首飾商估價五十萬法郎的那串珍珠嗎?」 「我確信……正是那串珍珠。」 「您保證是那串嗎?」 「我保證,」她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在這種情況下,我向您買這串珍珠。」 「你向我買這串珍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您因為沒有財產了就會被迫買掉珍珠。您賣給我的話,我會比別人出更高的價 錢……是原價的二十倍。我不是出五十萬,而是出一千萬。哈!哈!您都驚呆了!一千萬, 這是個可觀的數字啊。」 「一千萬!」 「據說,這正是阿塞爾曼先生遺產的總價值。」 瓦萊麗在門前停下腳步。 「我丈夫的遺產,」她說道,「……我明白其中的關係……請說明原由。」 吉姆·巴爾內特抑揚頓挫地柔聲說道:「解釋只有幾個字。您要作出選擇:是要珍珠項 鏈,還是要遺產?」 「珍珠項鏈……遺產?……」她重複道,不明白其中的涵義。 「天哪,是的。這遺產,就像我對您說過的那樣,取決於兩份遺囑,第一份遺囑對您有 利,而第二份則對兩個年老的堂姐妹有利,她們富比王侯,但似乎惡毒甚於巫婆。只要找不 到第二份遺囑,那麼第一份就有效。」 她暗啞地說道:「明天寫字檯就要啟封。遺囑就放在那裡。」 「遺囑就放在那裡……或者不在那裡了,」巴爾內特冷笑道,「我甚至承認,依我的愚 見,它不在那裡了。」 「這可能嗎?」 「很可能……甚至差不多是肯定的……我相信,我確實記得,就在我們交談的那天晚上 ,當我去觸摸洗臉盆排水管的時候,我乘機到您丈夫的臥室作了一番小小的搜查。他睡得多 香甜呀!」 「你就拿走了遺囑?」她問道,渾身戰慄不已。 「我覺得事情就是這樣的,這就是那份草草寫好的東西,對吧?」 他展開一張印花公文紙,她認出紙上有阿塞爾曼先生的筆跡,能夠讀出下面的句子:「 銀行家萊昂—約瑟夫·阿塞爾曼簽字於下並宣佈,由於妻子沒有忘記的某些事實,她不能對 我的財產提出絲毫的要求,而……」 她讀不下去了,聲音哽塞。她十分虛弱,倒在圈椅裡,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偷了這份 文件!……我不願意充當你的同謀!……應該讓我可憐的丈夫的遺願得以實現!……應該那 樣做!」 吉姆·巴爾內特激動地打了個手勢:「啊!您做得很對,親愛的朋友!為了義務而犧牲 !我向您充分證明……尤其是因為那義務實在太嚴酷,因為那兩個年老的堂姐妹不配享受這 利益,而您本人又要為阿塞爾曼先生小小的怨恨做出犧牲。怎麼?為了那種年輕人的小過失 ,您要接受如此不公平的對待!美麗的瓦萊麗將要被剝奪她有權享受的奢華生活,淪落為赤 貧的人!我仍然請您三思,男爵夫人。好好權衡一下您的行動吧,您會明白其全部意義的。 如果您選擇項鏈,那就是說——為了我倆之間沒有什麼誤會——如果這項鏈離開了這個房間 ,公證人明天理所當然地會收到這第二份遺囑,您就無權繼承遺產。」 「如果不呢?」 「如果不呢,第二份遺囑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沒有了,您就繼承了全部遺產。多虧了吉 姆,您還是能得到那一千萬法郎。」 他話音裡充滿了挖苦。瓦萊麗覺得被人抓住了,扼住了喉嚨,像個獵物一樣落到這個兇 惡可怕的人的手裡,動彈不得。如果她不把項鏈留給他,遺囑就要公開。面對一個這樣的對 手,任何祈求都無濟於事。他絕對不會讓步的。 吉姆·巴爾內特到被布簾遮住後間去了一下,又厚顏無恥地回來,臉上塗滿了油,然後 慢慢地將油擦去,彷彿演員卸妝一般。 另一副面孔就這樣出現了,更加年輕,皮膚白皙健康,現成結的領帶換成了時髦的領帶 。剪裁考究適身的上衣代替了油膩發亮的舊禮服。他的動作從容不迫,成了一個道貌岸然的 君子,別人不能揭發他,也不能背叛他。他從來沒有如此有把握,瓦萊麗不敢對別人透露一 個字,甚至不敢對警探貝舒講。秘密是揭不開的。 他俯身向著她,微笑道:「選擇吧!我覺得您對事情的瞭解更清楚了。好極了!總之以 後有誰知道富裕的阿塞爾曼夫人戴著假項鏈?您的女朋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您的男朋友中 ,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因此,您取得了雙重勝利:同時保住了您的合法財產與大家都以為是 真的那串項鏈。這難道不吸引人嗎?您的生活難道不是又恢復了那美妙樂趣嗎?那可愛的生 活變化多彩,叫人開心,令人愉快,像您這樣年紀的人不是有權隨心所欲地玩各種花樣?」 瓦萊麗這時根本不想隨心所欲地去玩什麼花樣。她向吉姆·巴爾內特投去一道仇恨與憤 怒的目光,站了起來,昂首挺胸,被貴婦人的尊嚴所支持,準備艱難地離開一個敵視她的客 廳,她走了。 她在桌子上留下裝著珍珠的小袋子。 「這就是被人們稱為誠實的女人!」巴爾內特抱起雙臂,一本正經地表示憤慨道,「她 丈夫剝奪她的繼承權,懲罰她的放蕩行為……而她卻不計較丈夫的用心!有一份遺囑……而 她卻避開……!有一個公證人……而她卻跟他開玩笑,加以嘲弄!兩個老堂姐妹……她斷了 她倆的財路!多麼可惡!扮演伸張正義者的角色多麼好呀!既執行了懲罰,又使物歸其所! 」 吉姆·巴爾內特迅速使那項鏈物歸其所,也就是說放進他的口袋裡。然後,他穿好衣服 ,嘴裡叼著雪茄,戴上單片眼鏡,離開了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喬治國王的情書 有人在敲門。 巴爾內特在他的私家偵探事務所裡,正坐在圈椅裡打盹,等待著委託人。他答應道:「 請進。」 一見到來人,他馬上親熱地打招呼:「啊!貝舒警探!你來看我,真是客氣。你好吧? 我親愛的朋友!」 貝舒警探從著裝到舉止,都有別於保安局普通的成員。他刻意打扮,褲線筆直,領帶系 得漂亮,假衣領也上了光。他又高又瘦,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卻有雙粗壯的胳膊,二頭肌 突出,他似乎靠施詭計而獲得過一次拳擊冠軍,勉勉強強保持次輕量級拳擊手的體形。他為 此感到很自豪。此外,在他年輕快活的臉上顯得非常滿足。他的目光中不乏智慧與敏銳。 「我路過這裡,」他回答道,「既然知道你特殊的習慣,我想:『哎,吉姆·巴爾內特 正在上班。如果我停下來進去看看……』」 「以便向他討教……」吉姆·巴爾內特補充道。 「也許吧,」警探承認道,「巴爾內特的洞察力總是令人驚訝。」 然而,他還是猶豫不決的,巴爾內特對他說道:「到底有什麼事?今天大概難以進行咨 詢的了。」 貝舒一拳打在桌子上(這一拳頭的力量之中還包括了他胳膊可怕的力量)。 「好吧,是的,我有點猶疑。已經有三次了,巴爾內特,我們有機會一起調查棘手的案 子,你作為私家偵探,我作為警探,我相信三次看到求你幫助的人,例如阿塞爾曼夫人,跟 你分手的時候都懷著某種怨恨。」 「就像我乘機敲詐了他們那樣……」巴爾內特打斷他的話。 「不……我不想說……」 巴爾內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貝舒警探,你不知道我這個事務所的格言:『免費 提供情況』。那麼,我向你保證,以名譽擔保,我從來不向委託人要一個銅板,你明白嗎? 我從來沒收取他們一個小錢。」 貝舒更加暢快地呼吸著。 「謝謝,」他說道,「你明白,我的職業道德心只允許我在某些條件下進行合作。但是 ,實際上(原諒我不謹慎)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究竟有什麼經費來源?」 「我得到好幾個慈善家的資助,但是他們不願意透露姓名。」 貝舒不再堅持。巴爾內特接著說道:「那麼,貝舒,你那案子是在哪裡發生的呢?」 「在馬爾利1附近。涉及沃捨雷爾老漢被謀殺一事。你聽說了嗎?」 1巴黎西郊的一個森林,東端有路易十四的行宮。——譯注「聽得不詳細。」 「我不覺得驚奇。報章對此並不感興趣,儘管這件案子非常奇怪……」 「捅了一刀,不是嗎?」 「是的,捅在兩個肩膀之問。」 「留在刀上的指紋呢?」 「沒有指紋。刀柄上大概包著紙,找到了紙焚燒後的灰。」 「沒有什麼線索?」 「一點線索也沒有。現場亂七八糟。傢俱都打翻了。還有一張桌子的抽屜被砸碎了。但 是無法搞清砸碎抽屜的原因,以及拿走了什麼東西。」 「調查進行到哪裡了?」 「現在,我們要退休的公務員勒博克跟戈迪三弟兄對質。那三兄弟是最壞的無賴,專門 偷莊稼和偷獵。我們在這兩個方面,都沒找到任何證據,他們互相指控對方是兇手。我們一 起坐汽車到那裡去,你願意嗎?什麼也比不上親臨審訊現場。」 「走吧。」 「還有一句話,巴爾內特。調查此案的福爾梅裡先生,希望公眾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並想在巴黎謀得一席之地。他是個吹毛求疵、敏感易怒的法官。你有時會對司法機關的代 表流露出嘲笑的神情,他可受不了這個。」 「我向你保證,貝舒,我會對他表示出他應得的尊敬。」 從豐蒂納鎮到馬爾利森林的途中,在矮林中間一塊狹長的土地上一堵不高的圍牆裡,坐 落著一所兩層小樓房和一個小菜園。一個星期前,「茅屋」裡還住著退休的書商,沃捨雷爾 老漢,他只是為了不時去巴黎塞納河沿舊書攤搜集舊書,才離開他那種植了鮮花和蔬菜的小 園地。他很吝嗇,卻被人家看作富人,儘管他生活很一般。他不接待客人,除了他的朋友勒 博克先生之外,這位先生住在豐蒂納鎮。 調查罪案和審訊勒博克先生,已經在進行。法官們在園子裡散步,吉姆·巴爾內特和警 探下了小汽車。貝舒向守在「茅屋」門口的警察表明了身份,領著巴爾內特會見預審法官和 代理檢察長,這兩人正停在一個牆角。戈迪三兄弟開始作證。這三個農場工人,年紀差不多 ,面貌完全不同,相同的只是陰險固執的表情。老大信誓旦旦地說道:「是的,法官先生, 我們正是從這裡跳進來救人的。」 「你們是從豐蒂納來的嗎?」 「是從豐蒂納來的,兩點正前來上工。我們在矮林邊緣,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同德尼茲 大媽聊天時,聽見了呼救聲。我說:『有人呼救,是在茅屋那邊。』」 「沃捨雷爾老漢,您明白嗎,法官先生,如果人們認識他就好了!我們就跑過去。我們 跳過圍牆……牆頭上的玻璃碴扎得人可不好受……我們穿過園子……」 「房子的門打開時,你們的確切位置在哪裡?」 「就在這裡,」戈迪兄弟中的老大說道,他領著大家朝一個花壇走去。 「總之,離門前台階十五米遠,」法官指著通往門廳的兩級台階說道,「你們看見有人 從那裡出來……」 「……正是勒博克先生本人……我看見他就像現在看見您一樣……他一下子衝出來,就 像一個逃命的人,他一看見我們,又回房子裡去了。」 「你肯定那個人就是他?」 「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也肯定嗎?」法官對另外兩個人問道。 他倆肯定地答道:「我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不可能看錯吧?」 「他住在我們家附近已經有五年了,就在豐蒂納鎮入口處,」老大高聲說道,「我還給 他家送過牛奶。」 法官下達了命令。門廳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褐色人字 斜紋布的衣服,戴一頂草帽,紅潤的臉微微笑著。 「勒博克先生……」三兄弟同時喊道。 代理檢察長旁白道:「從這個距離,顯然完全不可能看錯的,戈迪三兄弟顯然不可能弄 錯逃跑者的身份,即認錯兇手的。」 「當然啦,」法官說道,「但是,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嗎?他們見到的確實是勒博克先生 嗎?繼續審問,您願意嗎?」 大家都進了屋,到了一間大廳裡,牆邊擺滿了書櫃。只有幾件傢俱。一張大桌子,其中 一個抽屜被砸碎了。沃捨雷爾老漢的一幅全身肖像畫,沒有在畫框裡,屬於彩色速寫之類的 作品,大概出自畫室藝徒的手筆,藝徒特別以追求人物側影為樂事。地上躺著個人體模型, 代表遇害者。 法官接著問道:「戈迪,當你們來到時,沒有再見到勒博克先生嗎?」 「沒有。我們聽見這裡有呻吟聲,於是我們馬上進來了。」 「那麼,沃捨雷爾先生還活著?」 「啊!恐怕他快不行了。他趴在地上,兩個肩膀之間插著一把刀……我們跪了下去…… 可憐的先生說了幾句話……」 「你們聽見了他說的話嗎?」 「沒有聽見,頂多聽見一個字……是勒博克這個名字,他重複了好幾次……『勒博克先 生……勒博克先生……』接著他蜷曲著身子,死了。於是我們四下奔跑。但是,勒博克先生 已經不見了。他大概已經從廚房的窗戶跳出去了,那個窗戶是敞開的,他然後從那條直通他 家後面的鋪石小路走了,小路是有遮蓋的……於是,我們三人到了憲兵隊……報告了事情的 經過……」 法官還問了幾個問題,把三兄弟對勒博克斬釘截鐵般的指控又落實了一遍,然後轉身向 著勒博克。 勒博克一直在聽著,沒有插話,甚至沒有因絲毫憤怒而破壞其泰然自若的神情。戈迪兄 弟講述的故事,可以說在他看來是那麼荒謬,以致他不懷疑對他個人的誣蔑也就是對正義的 誣蔑,認為不必反駁這種胡說八道。 「您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勒博克先生。」 「沒有什麼新意見。」 「您執意堅持?……」 「我執意堅持您和我都知道的東西,預審法官先生,也就是說,真相。所有直接或間接 被您詢問過的人,眾口一詞地回答道:『勒博克先生白天從來不走出他的家門。中午,有人 從客棧來送午飯給他。一點鐘到四點鐘,他在窗前閱讀,抽著煙斗。』而且,那天天氣晴朗 。我的窗戶開著,五個過路的人——五個人一看見我,就像每天下午看見我那樣,他們是透 過我園子的柵欄門看見的」 「我已約他們傍晚時作證。」 「太好了,他們的證詞將跟我說的一致,既然我沒有耶穌無所不在的天賦,我不可能同 時在這裡又在我家裡。法官先生,您會承認,別人沒有看見我從『茅屋』裡出來,我的朋友 沃捨雷爾不可能在臨死前說出我的名字,歸根結底,戈迪三兄弟是可憎的壞蛋。」 「您反過來要控告他們,對吧,犯了謀殺罪嗎?」 「啊!只是假設而已……」 「然而,一位老婦人,德尼茲大媽經常在樹林中拾柴,她宣稱在聽到呼救聲的時候,她 正同那三兄弟聊天。」 「她只同兩個人聊天,那第三個人在哪裡呢?」 「稍微靠後一點。」 「她看見了他嗎?」 「她相信看見了……她不太有把握。」 「那麼,法官先生,誰能向您證明第三個戈迪不是在這裡,正在執行謀殺計劃呢?誰能 證實另外兩個戈迪,埋伏在附近,跳過牆來不是為了搶救受害者,而是為了制止他的叫喊與 結果他的性命呢?」 「在這種情況下,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控告您本人呢?」 「我有一個小獵場。戈迪兄弟是偷獵者,他們劣性不改。由於我的舉報,他們兩次被當 場捉住並被判刑。今天,他們要不顧一切代價控告我,是為了反控告,他們要報仇。」 「像您所說的那樣,只是個假設而已。他們為什麼會殺人呢?」 「我不知道。」 「您想像不出抽屜裡被盜走的是什麼東西?」 「想像不出,預審法官先生。我的朋友沃捨雷爾並不富裕,儘管有人說他有錢,他把自 己微薄的積蓄放在一個證券經紀人那裡,家裡什麼也沒有放。」 「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沒有。」 「他的書呢?」 「不值錢,你可以查實的。他為此感到遺憾。他曾想搜集孤本書與古代的精裝書。可是 他沒有錢去買。」 「他從來沒有跟您談起戈迪兄弟嗎?」 「從來沒有。雖然我非常想替我死去的可憐的朋友報仇,我不願意講任何與事實不符的 話。」 審問繼續進行。預審法官接連逼問戈迪兄弟幾個問題。總之,對質並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搞清楚了若干次要問題之後,法官們回到豐蒂納。 勒博克先生的產業,位於村鎮邊緣,並不比「茅屋」的範圍大。很高的樹籬修剪得很整 齊,圍成園子。透過入口處的柵欄門,可以看到一塊圓圓的小草坪,一座刷成白色的磚房子 。跟「茅屋」一樣,從柵欄門到房子之間的距離為十五米至二十米。 預審法官請勒博克先生坐到兇案發生那天他所在的地方。勒博克先生就坐在窗子那裡, 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嘴裡叼著煙斗。 在這點上,出現錯誤是不可能的,所有經過柵欄門的人,朝房子望一眼,不可能看不清 楚勒博克先生。五個被召見的證人,豐蒂納鎮的農民或店主作了證,勒博克先生在案發那天 ,從中午至四點鐘,都在家裡,是不容置疑的,就像他現在坐在法官們面前一樣。 法官們對警探並不掩飾他們的困惑。貝舒曾對預審法官介紹過他的朋友巴爾內特,說他 是具有非凡的洞察力的偵探,預審法官於是忍不住地問道:「案件錯綜複雜,先生,您對此 有什麼看法?」 「是呀,您有什麼看法?」貝舒幫腔道,向巴爾內特使了個眼色,重申他出於禮貌的推 薦。 吉姆·巴爾內特旁觀在「茅屋」的訊問全過程時,一言不發,貝舒問了他幾次,也是白 問。他只是搖搖頭,嘟噥著發出幾個單音節。 這時他友好地回答道:「複雜得很吶,預審法官先生。」 「是嗎?其實,天平並不傾向這敵對的任何一方。一方面,勒博克先生不在現場,那天 下午,他完全不可能離開他的家,確鑿無疑。但是,另一方面,三兄弟的陳述,我認為是確 實可信的。」 「確實可信,一點不假。在右邊或者在左邊,肯定有可恥的行為和卑鄙可笑的舉動。但 是,究竟是在右邊,還是在左邊?戈迪三兄弟是否無辜?他們是可疑的人物,長相粗魯。笑 容可掬的勒博克先生可能是罪犯嗎?他滿臉天真與寧靜的神態。或者應該假設一下,悲劇中 所有的演員的各個方面,是否跟他們扮演的角色相符合?勒博克先生無辜嗎?戈迪兄弟有罪 嗎?」 「總之,」福爾梅裡先生滿意地說道,「您也不比我們有更多的進展。」 「噢!不對,我有很大進展,」吉姆·巴爾內特斷言道。 福爾梅裡先生抿緊嘴唇。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道,「請把您的發現告訴我們吧。」 「到了適當的時候。我不會不講的。今天我只請求您,預審法官先生,再召見另一個證 人。」 「另一個證人?」 「是的。」 「他的姓名?住址?」福爾梅裡先生突然摸不著頭腦,發問道。 「我不知道。」 「嗯?您說什麼呀?」 福爾梅裡先生開始私忖,這個「非凡的」偵探是否在嘲笑他。貝舒非常不安。 吉姆·巴爾內特終於俯身向著福爾梅裡,指了指勒博克先生。勒博克正在十步開外的陽 台上,一直認真地抽煙斗。巴爾內特完全信賴地低聲說道:「在勒博克先生皮夾子的暗袋裡 ,有一張名片,上面刺著呈菱形的四個小洞。名片將告訴我們那個人的姓名與住址。」 這個荒謬的說法,根本不是為了使福爾梅裡安心,但是貝舒警探卻毫不猶豫。他不找任 何借口,就要勒博克先生交出他的皮夾子,打開皮夾子,從裡面抽出一張名片,上面果然刺 有呈菱形的四個小洞,印著一個姓名: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小姐,還有她的住址:巴黎旺多 姆大酒店。 兩位法官驚奇地對望了一眼。貝舒高興極了。然而,勒博克先生一點也不窘迫,高聲說 道:「天哪!我到處尋找這張名片!我可憐的朋友沃捨雷爾也在尋找它呀!」 「他有什麼理由尋找這張名片?」 「噢!這您就問得太多了,預審法官先生,大概他曾經需要名片上的住址吧。」 「但是,這四個洞是什麼意思?」 「我用錐子刺了四個洞,記下我在玩紙牌時贏了四分。我倆經常玩紙牌,我大概在無意 之中把這張名片放進了皮夾子裡面。」 他解釋得很有道理,講得十分自然。福爾梅裡法官完全相信這個解釋。但是他需要知道 ,吉姆·巴爾內特怎麼能夠猜到,這張名片放在一個他素不相識的人的皮夾子的暗袋裡呢? 巴爾內特對此隻字不提。他友善地微笑著,堅持要求召見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大家同 意他的要求。 洛文達爾小姐不在巴黎,一個星期以後才會來。預審在這個星期裡沒有進展,儘管福爾 梅裡繼續頑強地進行調查。他回想起討厭的巴爾內特,就激發起一股拚命的勁頭來。 「你激怒了他,」貝舒警探對巴爾內特說道,「大家在『茅屋』碰頭那天的下午。他氣 得決定拒絕同你合作。」 「要我走開嗎?」 「不必。有了新情況。」 「是哪個方面的?」 「我相信他已確定了位置。」 「太好了。那肯定是個壞位置。大家會哄堂大笑的。」 「我請你,巴爾內特,尊重別人。」 「尊重別人,並且大公無私。我向你,貝舒,保證做到。我的事務所免費提供服務。手 中無分文,荷包裡也無分文。但是,我肯定地對你說,你的這個福爾梅裡使我心煩。」 勒博克失生已經等候了半小時,洛文達爾小姐下了汽車。接著福爾梅裡先生來到,非常 愉快,立即高聲喊道:「您好,巴爾內特先生。您給我們帶來了好消息吧?」 「也許是吧.預審法官先生。」 「那麼,我也一樣……我也一樣!但是我們首先要了結與您的證人有關的事,要迅速辦 好。您的證人,毫無價值。總之,白白浪費時間!」 伊麗莎白·洛文達爾是個英國老婦人,灰灰的頭髮亂蓬蓬的,舉止怪僻,不講究衣著, 講一口地道的法語,講得太快如放連珠炮,別人難以聽懂。 她一進屋,沒等別人提問,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這個可憐的沃捨雷爾先生!被謀殺了!一個那麼正直的先生,那麼好奇的收藏家!那 麼,你們想知道我是否認識他?不太認識。為了談一筆生意,我只來過這裡一次。我想向他 買點東西。我們在價錢方面沒有達成一致。我跟兄弟們商量之後,我還要來看他的。我的兄 弟都是知名人士……是最大的……你們是怎麼講的?……是倫敦最大的食品雜貨商……」 福爾梅裡先生試圖把這迅疾的談話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小姐,您想買什麼東西?」 「一張薄紙片……很輕薄的……紙片,今天稱作洋蔥皮的薄型書寫紙。」 「它值錢嗎?」 「對於我來說,它值很多錢。我錯誤地對他說道:『親愛的沃捨雷爾先生,您知道,我 祖母的母親,漂亮的多羅泰有個求愛者,就是英王喬治四世。她保留了他寫的十八封情書, 藏在理查森1出版社印行的十八冊牛皮精裝的理查森的著作裡……每冊藏一封情書。在她去 世的時候,我們家族找到那十八冊書中的十七冊,缺了第十四冊中收藏的那第十四封信…… 最重要最有趣的一封,眾所周知,它證明漂亮非凡的多羅泰在她的長子出世前九個月就沒有 對丈夫盡責。那麼,我的好先生沃捨雷爾,您明白,找到這封信我們將是多麼高興!洛文達 爾一家,是喬治國王的後裔!是當今英王的親戚!這件事將給我們帶來榮譽與爵位!』」 1理查森(1689—1761)英國小說家、出版家。主要著作有《帕美勒》、《克拉莎》等 。——譯注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吸了口氣,繼續講述她同沃捨雷爾老漢交涉的情況,說道: 「『而且,我善良的沃捨雷爾先生,在我們開始尋找和刊登啟事已經三十年之後,我知道一 批圖書在一次公開拍賣中賣掉了,其中有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我跑到購買者家裡去,他 是伏爾泰沿河街的一個舊書商,他指點我來找您,從昨天起那本書就屬於您了。』 「『的確是這樣,』這位善良的沃捨雷爾先生對我說道,他把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拿 給我看。 「『請看,』他對我說道,『第十四封信應該藏在這冊書的書脊內,書殼下面。』 他觀看著,臉色變得非常蒼白,對我說道:「您出多少錢買這封信?』 在這點上,我看出了自己愚蠢。如果我不提起那封信,我只花五十法郎就可以得到這本 書。我出一千法郎。善良的沃捨雷爾開始戰慄起來,並且索價一萬法郎。我同意了。他昏頭 轉向。我也一樣。您知道,這就跟公開拍賣競出高價一樣。……兩萬……三萬……最後,他 要五萬,像瘋子一般叫喊,兩眼通紅:「五萬!……少一個仔兒也不行!買下我所有的書, 我都願意!……最漂亮的書!……五萬!』 他希望我馬上付訂金,給一張支票。我答應他以後再來。他把那本書扔進這張桌子的抽 屜裡,上了鎖,就讓我走了。」 伊麗莎白·洛文達爾說了些無關重要的細節來補充她的故事,但是誰也沒有聽。已經好 一陣子了,有某種東西更加引起吉姆·巴爾內特和貝舒警探的注意,那就是福爾梅裡法官的 臉在抽搐。毫無疑問,他格外激動,過分高興震撼著他,使他痛苦。最後,他喃喃地說道, 聲音低沉,拿腔作勢:「總之,小姐,您要求收回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嗎?」 「是的,先生。」 「這就是那本書,」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抽出一本牛皮精裝書,那動作富有戲劇性 。 「這怎麼可能呢?!」英國女人狂喜地喊道。 「這就是那本書,」他重複道,「喬治國王的情書卻不在書裡面。我本應該見到它在那 裡的。我會找到它的,既然我能夠找到人家尋找了許多年的那本書,既然偷書的人必然是偷 信的人。」 福爾梅裡來回走動了一陣,雙手背在身後,回味著自己的勝利。 忽然,他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總結道:「我們終於知道了謀殺的動機。有一個人偷聽 了沃捨雷爾和洛文達爾小姐的談話,記住了沃捨雷爾藏這本書的地方。幾天以後,那個人為 了偷這本書,為了以後賣第十四封信,就殺了人。那個人是誰呢?農場工人戈迪,我一直認 為他是作案者。昨天,在一次搜查中,我發現他家壁爐有條磚縫異常。我叫人檢查那可疑的 地方,掏空磚縫,發現有本書藏在那裡。顯然是從沃捨雷爾的書房偷來的。洛文達爾小姐意 外的揭發,證明我的推理是正確的。我就要下令逮捕戈迪三兄弟,他們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謀殺沃捨雷爾老漢的兇手,誣告勒博克先生的罪人。」 福爾梅裡,始終神情嚴肅莊重,向勒博克先生伸出一隻手,表示敬意,勒博克則對他千 恩萬謝。然後,他像一個高尚文雅的君子,把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小姐一直送到汽車旁,回 來向著大家,搓著雙手,高聲說道:「好吧,我相信這個案子將引起轟動,福爾梅裡的耳朵 也在響1。我有什麼辦法呢?福爾梅裡雄心勃勃,首都在吸引他。」 1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被別人議論」。——譯注大家開始向戈迪的房子走去,福爾梅 裡已下令把那三兄弟戒備森嚴地押解到那裡。天氣晴朗。福爾梅裡由貝舒警探和吉姆·巴爾 內特左右相伴,走在勒博克前面,興高采烈,嘲笑地說道:「嗯,我親愛的巴爾內特,事情 已圓滿結束,而且偏偏跟您的預見相反!您到最後還敵視勒博克先生嗎?」 「我承認,確實如此,預審法官先生,」巴爾內特坦言道,「我受了那張該死的名片的 影響。您想一想吧,在對質的那天,名片是在『茅屋』的地板上,勒博克先生走過去,把右 腳輕輕地踩在名片上。在離開的時候,他的鞋底上附著的名片就被他帶走了,到了外面他才 取下名片,藏進他的皮夾子裡。然而,他右腳鞋底留在濕地上的痕跡,使我看出那鞋底有四 個尖打排列成菱形;因此我知道勒博克先生耍了個小花招,因為他知道自己把那張名片留在 地板上了,又不想讓人家知道伊麗莎白·洛文達爾的姓名住址。其實,正是多虧了這張名片 ……」 福爾梅裡放聲大笑。 「但是,這完全是幼稚的想法,我親愛的巴爾內特!這是無用的小題大作!人怎麼能夠 這樣走入歧途?我的一個原則,知道吧,巴爾內特,那就是不要在雞蛋裡挑骨頭。滿足於呈 現在我們面前的事實,不要不惜一切代價地讓事實去適合先入之見。」 大家接近了勒博克先生的房子,必須先經過這房子才能到達戈迪的家。福爾梅裡挽著巴 爾內特的胳膊,繼續親切地給他上警察心理課。 「您最大的錯誤,巴爾內特,就是不願意承認,那不可觸犯而又那麼簡單的原則,即人 不可能同時身處兩個地方。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勒博克先生在窗子那裡抽煙斗時,不可能 同時在『茅屋』搞謀殺。瞧,勒博克先生在我們後面,不是嗎?房子的柵欄門在十步開外, 在我們前面?那麼,不可能想像會出現一個奇跡:勒博克先生同時在我們的後面,又在他的 窗子那裡。」 福爾梅裡預審法官,突然原地跳了起來,驚恐地大喊一聲。 「出了什麼事?」貝舒問他道。 他向那房子伸出手指。 「那邊……那邊……」 透過柵欄門的鐵條,大家看見在草坪的另一邊,二十米遠處,勒博克先生在他那打開的 窗子那裡抽著煙斗……然而這時勒博克先生的確在這一大群人旁邊,站在人行道上! 多麼可怕的景象!難道是幻覺!可怕的幽靈!難以置信的相似!誰在那邊扮演勒博克先 生呢?而福爾梅裡正抓著真正的勒博克先生的胳膊呢! 貝舒推開柵欄門,跑了過去。福爾梅裡也向勒博克先生的鬼影衝過去,呼喚著,威嚇著 。但是那鬼影無動於衷,呆立不動。它怎麼會受震動?又怎麼會活動呢?大家跑到近處一看 ,原來那只是一幅畫像,剛好跟窗框同樣大小的油畫,顯然同「茅屋」裡沃捨雷爾老漢的肖 像畫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兩幅畫的背景與畫法完全一樣,畫面上畫的是勒博克正在抽煙 斗。 福爾梅裡轉過身來。在他旁邊,那個笑容滿面、心平氣和、有酒糟鼻的勒博克先生,不 能頂住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倒下了,就像被重錘打擊了一般。他痛哭流涕,傻呵呵地認了罪 。 「我失去了理智……我殺了他,我並不願意那樣做。我想跟他對半分……他拒絕了我… …於是我失去理智……我殺了他,我並不願意那樣做……」 他不往下說了。在寂靜中,響起了吉姆·巴爾內特的聲音,尖酸刻薄,充滿惡意與嘲笑 :「嗯!您有什麼說嗎?預審法官先生。受您袒護的勒博克是個壞蛋!他製造的不在現場的 假象是多麼高明!每天從他家門前經過的不專心的人,怎麼會相信從遠處看到的不是真正的 勒博克呢!而我呢,我一開始就懷疑,從第一天起,看見沃捨雷爾老漢的肖像畫、我就猜到 這個把戲。為什麼同一個畫家不給朋友勒博克也意外地畫一幅肖像畫呢?我尋找那幅畫,不 用多久就找到了,因為勒博克肯定我們不會愚蠢到發現不了他的把戲,就把油畫捲了起來, 放在庫房的一個角落,一堆棄置的用具下面。剛才他被您召見,我只要把油畫釘在這裡就行 了。這就是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在『茅屋』殺人,又同時在自己家裡吸煙斗了!」 吉姆·巴爾內特冷酷無情。他尖銳的聲音使那倒楣的福爾梅裡痛苦不堪。 「這正人君子,難道就應該犯罪殺人!嗯,他在名片問題上閃避得多漂亮!說什麼那四 個小洞是記錄他玩紙牌贏了四分!那本書是他在另一個下午(我尾隨著他)放進戈迪家壁爐 磚縫裡的!他還給您寄了一封匿名信!我設想,正是這左右了您的判斷,預審法官先生!該 死的勒博克,你那高尚的小老頭的嘴臉,確實使我笑了個痛快。惡棍,去你的!」 福爾梅裡,臉色慘白,極力克制自己。他觀察著勒博克。最後,他喃喃地說道:「我並 不感到驚奇……看錯了……阿諛奉承的傢伙。壞透了的強盜!」 他突然怒氣沖沖。 「是的,一個強盜!我要把你領到小路上去1!……首先,那封信,第十四號情書,在 哪裡?」 1這句帶威脅性的話,意思是「要折磨你」,「讓你吃苦頭。」——譯注勒博克先生不 能拒絕,結結巴巴地答道:「藏在掛在左面房間牆上的煙斗裡……這個煙斗的煙灰沒有掏出 來……信就藏在煙灰中……」 大家迅速地衝進房問。貝舒馬上找到了煙斗,搖出煙灰。但是,煙斗裡什麼也沒有,根 本沒有信,勒博克先生顯得侷促不安,福爾梅裡憤怒到了極點。 「說謊的傢伙!偽君子!無恥之徒!啊!你對所說的話有把握嗎,混蛋,你一定要交出 這封信!」 這時,貝舒和巴爾內特兩人的目光相遇。巴爾內特微笑著。貝舒捏緊了拳頭。他明白了 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用特別的方式來提供免費服務。巴爾內特有充分理由發誓對顧客分文不 取,同時又過著私家偵探舒適的生活,這事可以得到解釋了。 他走近巴爾內特,悄聲說道:「你真了不起。簡直跟亞森·羅平一樣。」 「什麼?」巴爾內特問道,一副天真的神態。 「你偷走了情書。」 「啊!你猜測過?」 「當然啦!」 「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收集英國國王的手跡。」 三個月以後,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在倫敦接待了來訪的某位很高雅的紳士,他保證替她 弄到喬治國王的情書。他索要十萬法郎的酬金。 他們進行了艱巨的談判。伊麗莎白跟她的兄弟們(倫敦最大的食品雜貨商)進行了磋商 。他們討論了那個問題,起初一口拒絕,但是最終作出了讓步。 那位很高雅的紳士於是領取了十萬法郎,然後回到法國,還帶回整整一火車廂的上等辛 香作料,人們永遠不會知道這批貨物後來怎麼樣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三章 局紙牌賭博 吉姆·巴爾內特走出火車站的時候,遇見了貝舒警探,貝舒抓著他的胳膊,很快把他帶 走了。 「一分鐘也不能浪費。形勢隨時都可能惡化。」 「我覺得是場很大的不幸,」吉姆·巴爾內特合乎邏輯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是什麼樣 的形勢就好了。我接到你的電報就來了,一點情況都不知道。」 「我本來希望你能得知一點情況的。」警探說道。 「那麼說,你不再提防我了,貝舒?」 「我始終提防著你,巴爾內特,懷疑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同顧客結帳的方式。但是迄今 為止這案裡還沒有發現有什麼油水,我的朋友。你應該例外地不要錢工作一次吧。」 吉姆·巴爾內特輕輕地吹了聲口哨。這個前景似乎並不使他煩惱。貝舒斜著眼看他,已 經感到不安,那神態彷彿在說:「你呀,我的好好先生,要是我可以不用你幫忙就好了!… …」 他們來到院子裡。一輛豪華小汽車在旁邊等候,巴爾內特看見一位美貌憂傷的婦人,臉 色蒼白得引人注意。她愁淚盈眶,嘴唇因焦慮而痙攣。她立即推開車門,貝舒作了介紹。 「吉姆·巴爾內特,夫人,他就是我對您說過的唯一能救您的人。富熱萊夫人,工程師 富熱萊的妻子,她丈夫即將被控告。」 「被控犯了什麼罪?」 「謀殺罪。」 吉姆·巴爾內特輕輕咂了咂舌頭。貝舒表示反感。 「請您原諒我的朋友巴爾內特,夫人,案子越是嚴重,他越是高興自在。」 小汽車已經朝著魯昂的塞納河沿河馬路駛去。小汽車向左拐了個彎,然後停在一幢大樓 房前面,四樓是諾爾曼俱樂部的所在地。 「正是在這裡,」貝舒說道,「魯昂及其附近一帶的工商巨頭聚會,聊天,看報紙,玩 橋牌,打撲克。星期五是證券交易所的營業日,來會所的人最多。因為中午以前,除了服務 人員外,沒有別的人,所以我有充裕的時間,告訴你在這裡發生的悲劇。」 三個大廳沿著樓房的正面一字排開,擺設了舒適的傢俱,鋪著地毯。第三個大廳跟一個 較小的圓亭式房間相通,小房間唯一的窗子開向一個大陽台,從陽台上可以俯瞰整個塞納河 沿河馬路。 他們坐下來了,富熱萊夫人坐在靠後一點的沙發上,旁邊就是一扇窗戶。貝舒敘述道: 「四個星期以前,一個星期五,四個俱樂部成員,吃完了豐盛的晚餐以後,開始玩撲克牌。 這四個是朋友,魯昂附近工業重鎮馬羅姆的棉紡廠主和製造廠主。阿爾弗雷德·奧瓦爾、拉 烏爾·迪潘和路易·巴蒂內,三個人均已結婚育孩子,獲得過勳章。第四個人未婚,年紀要 小些,名叫馬克西姆·蒂耶埃。將近午夜時,另一個年輕人,保羅·埃斯坦,一個很有錢的 食利者,來跟他們一起玩牌。三個大廳漸漸人去樓空,他們這五個人開始玩起『巴卡拉』1 來。保羅·埃斯坦喜歡也善於玩這種賭博,便做莊家。」 1巴卡拉,是當時流行的一種紙牌賭博,是從意大利傳過來的玩法。——譯注貝舒指著 一張桌子,繼續說道:「他們在那張桌子上玩牌。起初,牌局很安靜地進行,他們為消磨時 間而玩,不甚在意,自從保羅·埃斯坦叫了兩瓶香檳酒以後,他們漸漸玩得興起。牌局立即 變得對莊家有利,變得突兀,不公平,莊家的運氣惹人討厭,也叫人生氣。保羅翻牌時得心 應手,要翻『九』就翻出『九』;他及時拋出『劈柴』2。其他的人氣得要命,加強了進攻 。然而徒勞無功。再堅持下去也是沒有用的。荒謬之舉的結果,就是每個人固執地違背情理 ,在四個小時裡,馬羅姆鎮的工廠主把他們從魯昂帶來的錢全部輸光了,而那些錢是準備用 來支付工人們的工資的。馬克西姆·蒂耶埃還欠保羅·埃斯坦八萬法郎,口頭保證如數奉還 。」 2劈柴,指巴卡拉牌中毫無價值的牌:如10、K、Q和J——譯注貝舒警探歎了一口氣, 然後又說道:「突然,事態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應該承認那是戲劇性的變化,由於保羅· 埃斯坦特別通融,又沒有私心,促成了這個變化。他把自己贏得的錢分為四份,正好跟每位 輸家輸掉的數目相等,又將那四份又各分為三份,建議他的對手再玩最後的三盤。這樣他們 四個人可以翻本或者加倍輸錢。這樣經過整整一夜的苦戰,結果誰也不輸,誰也不贏。 「『太好了,』保羅·埃斯坦說道,站了起來,『我有點慚愧。但是,喔唷!頭疼得厲 害!沒有人想去陽台那兒吸一支香煙嗎?』 他走進那個圓形房問。四個朋友留在桌子邊愉快地聊天,談論已經結束的戰鬥中的驚險 場面。幾分鐘以後,他們決定離開。他們穿過第二個大廳和第一個大廳,通知在候見廳打盹 的值班的服務員道:『埃斯坦先生還在裡面,約瑟夫。但是他很快也會走的。』 「他們剛好在四點三十五分離開。阿爾弗雷德·奧瓦爾的小汽車,像每個星期五晚上那 樣,載著他們到馬羅姆鎮去。服務員約瑟夫等了一個小時。他值夜班值得太累,就去找保羅 ·埃斯坦,發現他躺在圓形房間裡,蜷曲著身子,一動不動:他已經死了。」 貝舒警探作了第二次停頓。富熱萊夫人低下了頭。吉姆·巴爾內特同警探一起到那孤立 的圓形房間去,仔細檢查了一番,說道:「現在你直截了當地說吧,貝舒。調查顯示了什麼 ?……」 「調查顯示,」貝舒回答道,「保羅·埃斯坦被一件致命的工具擊中太陽穴,大概只擊 了一下就打死他了。這裡沒有任何搏鬥的跡象,只是保羅·埃斯坦的手錶碎了,指針指示四 點五十五分,也就是說在那四個玩牌的人離開二十分鐘以後。沒有任何偷竊的跡象:戒指、 鈔票,都沒有不見。總之,沒有跡象表明有襲擊者,約瑟夫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崗位,外人不 可能進入與離開候見廳。」 「那麼,」巴爾內特說道,「毫無線索嗎?」 「還是有的。」 貝舒猶豫了一下,又高聲說道:「有線索,甚至是很重要的線索。那天下午,一位魯昂 的同行告訴預審法官,圓形房間的陽台跟鄰近樓房四樓陽台相距很近。檢察官們來到那棟樓 房調查,四樓的住戶是富熱萊工程師。他從早上起就不在家。富熱萊夫人把檢察官們領到她 丈夫的房問。這個房間的陽台跟圓形房間的陽台接近。你看,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走過來,說道:「相距一米二左右。很容易越過,但是沒有什麼證明有人曾經 越過。」 「有證明,」貝舒肯定地說。「你看見沿著欄杆放著一排準備種花的木箱裡,還保存著 上個夏季的泥土嗎?搜查過這些栽花箱了。其中最近的一個,差不多裝滿泥土,在表面一層 新近翻動過的泥土下面,藏著一隻指節防衛器。法醫證實,受害人的傷口跟這個器具的形狀 完全吻合。在這金屬器具上沒有找到任何指紋,因為從早上起雨下個不停。但是對富熱萊工 程師的控罪看來已成定案。他發現保羅·埃斯坦正在被照亮的圓形房間裡,就越過陽台,然 後作案殺人,再把凶器藏起來。」 「但是,為什麼他要作案殺人?他認識保羅·埃斯坦嗎?」 「不認識。」 「那麼為什麼呢?」 貝舒打了個手勢。富熱萊夫人往前走來,她聽見了巴爾內特的提問。她憂愁痛苦的臉部 皺縮著。因為失眠,她眼皮乾澀,難以睜開,露出倦意。她極力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聲 音顫抖地說道:「這該由我來回答,先生。我用幾句話,絕對坦誠地回答,您就會明白我的 恐懼。不,我的丈夫不認識保羅·埃斯坦。但是,我卻認識他。我在巴黎遇見過他好幾次, 那是在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家裡,他很快就向我求愛。我對丈夫的感情很深厚,做個好妻子是 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因此,我極力抵制保羅·埃斯坦對我的吸引。我只是同意在附近的鄉間 見過他幾次。」 「您給他寫過信嗎?……」 「寫過。」 「那些信在他家的人手裡嗎?」 「在他父親手裡。」 「他的父親要不惜一切代價報仇,威脅您說要把那些信交給法院?」 「是的。那些信證明我和他的關係是無可指摘的。但是,那些信終究證明我背著丈夫見 過他。其中有一封信內寫著這樣的話:『我求求您,保羅,請您理智些。我的丈夫妒嫉心特 別重,又很粗暴。如果他懷疑我有冒失行為,他什麼事都會幹出來的。』於是,先生,…… 這封信又給控告增加了新的份量,不是嗎?……妒嫉,正是人家尋找的動機。這將解釋謀殺 和在我丈夫房間前面發現了凶器。」 「但是,夫人您肯定富熱萊先生毫無嫌疑嗎?」 「毫無嫌疑。」 「那麼,您認為他是無辜的?」 「噢,毫無疑問。」她激動地說道。 巴爾內特盯著她看,他明白這個女人的自信大概感動了貝舒,以致他傾向於幫助她,不 顧事實,不顧檢察官們的意見,也不顧他謹慎的職業習慣。 巴爾內特又提了幾個問題,長時間地思考著,然後總結道:「我不能給您任何希望,夫 人。從各方面的情況考慮得出的必然結果來看,您的丈夫是有罪的。然而,我將試一試,推 翻這個必然的結果。」 「請您去見見我的丈夫,」富熱萊夫人懇求道,「他的解釋將使您……」 「沒有用,夫人。從一開始我就認定您的丈夫與此案無涉,我順著您所堅信的那方面去 努力,唯有這樣,我的幫助才是正確的。」 談話結束了。巴爾內特立即投入戰鬥,由貝舒警探陪同,到受害者的父親家裡去,開門 見山地對他說道:「先生,富熱萊夫人委託我前來交涉。您是不是把她寫給您兒子的信全都 交給了檢察院?」 「今天要交,先生。」 「您不遲疑地使您兒子最愛的女人名譽受影響,把她毀了?」 「如果這個女人的丈夫殺死了我的兒子,正是為了這個女人,我感到遺憾。但是為了我 的兒子,這個仇是要報的。」 「請您等五天吧,先生,下星期二,兇手就會被揭穿。」 這五天裡,吉姆·巴爾內特的工作常常使貝舒警探困惑不解。巴爾內特親自去或者叫貝 舒去做不尋常的交涉,詢問與動員許多下級職員,花費了大量金錢。然而,他似乎不太滿意 ,而且跟他平時的習慣相反,總是沉默寡言,脾氣相當暴躁。 星期二早上,他來見富熱萊夫人,對她說道:「貝舒從檢察院獲悉,馬上就要演示案發 那晚的經過情形。您的丈夫將被傳喚。您也要到場。我懇求您,不論發生什麼情況,您都要 保持鎮靜,採取漠不關心的態度。」 她悄聲說道:「我可以抱希望嗎?……」 「我本人一無所知。就像我對您說過的那樣,我把賭注下在『您的確信』上,也就是說 ,下在富熱萊先生是無辜的這點上。他的無辜,我盡量通過論證一種可能的假設來加以證明 。但是,這將是艱巨的。即使我發現了真相,就像我相信的那樣,真相可能在最後一刻都無 法大白。」 負責調查這個案子的檢察長和預審法官都很認真,只注重事實,而不依照先入為主的意 見去解釋事實。 「跟這些人打交道,」貝舒說道,「我不擔心你會跟他們有衝突,也不擔心你輕易嘲笑 人,巴爾內特。他們非常友善地給我隨意行事的一切行動自由……或者更確切地說,給你隨 意行事的自由,請你不要忘記。」 「貝舒警探,」巴爾內特反駁道,「我只是在對勝利確有把握的時候,才會嘲笑的。今 天的情形卻不一樣。」 第三個大廳裡擠滿了人。法官們在一邊交談,就在圓形房間的門口,他們進了那房間, 不久又出來。工廠主們等待著。警察和警探來來往往。保羅·埃斯坦的父親和服務員約瑟夫 在一旁站著。富熱萊夫婦待在一個角落,丈夫臉色憂鬱,惶惶不安,妻子比平時更加蒼白: 大家知道工程師必然會被逮捕。 一個法官走向四個玩牌者,對他們說道:「先生們,預審即將進行,要重演那個星期五 晚上聚會的情景,因此請你們再坐到那張桌子周圍,跟那個晚上一樣玩牌。貝舒警探,您來 當莊家。您已經請四個先生帶來跟當晚數目相同的鈔票了嗎?」 貝舒作了肯定的回答,然後在中間就座,阿爾弗雷德和拉烏爾·迪潘坐在他左邊,路易 ·巴蒂內和馬克西姆·蒂耶埃坐在他右邊。桌子上放了六副紙牌,他洗牌,然後發牌。 出現了奇怪的事:跟發生慘劇的那天晚上一樣,形勢對莊家有利。莊家口舒跟保羅·埃 斯坦一樣輕而易舉地大獲全勝。當他翻出「八」或「九」,「劈柴」就輪流出現在兩個押注 的賭盤上,牌局就這樣有規律地進行著,運氣堅持一股衝勁,總之,沒有上次玩牌時的那些 停頓與轉變。 這種連貫性,可以說是機械性的,似乎由於某種巫術在作怪,四個玩牌的人越是反覆受 到同一事情的衝擊,就越發困惑不解。馬克西姆·蒂耶埃心慌意亂,已經兩次失誤。吉姆· 巴爾內特很不耐煩,專橫地代替他,坐在貝舒的右邊。 十分鐘以後——牌局進展得很快,什麼也不能使其放慢速度——四個人從皮夾子裡拿出 的鈔票,有一半已經堆放在綠毯上,就在貝舒的面前。馬克西姆·蒂耶埃,通過吉姆·巴爾 內特開始輸錢了。 牌局進展的速度在加快,疾速達到了頂點。突然,貝舒也像保羅·埃斯坦那樣做,把自 己贏的錢按照四個對手所輸的數目分為四份,建議最後再玩三次「翻本或者加倍輸錢」。 他的對手的目光都朝向他,顯然因為回憶起發生慘劇的那個晚上而激動。 貝舒三次向兩個押注賭盤發牌。 三次,貝舒贏了,而不像保羅·埃斯坦那樣輸了。 在場的人大吃一驚。運氣本來應該轉換,以便使牌局重現的奇跡繼續到底,為什麼運氣 還是對莊家有利呢?當人們走出已知的事實,發現不同的事實,是否應該相信這另一種情景 正是真實情景呢? 「我很抱歉,」貝舒說道,始終扮演莊家的角色,把那四份鈔票放進衣袋裡,站了起來 。 他也像保羅·埃斯坦一樣,說頭疼得厲害,希望有人陪他到陽台上去。他向陽台走去, 一面點燃一支香煙。人們通過圓形房間的門,遠遠看見他。 其餘的人沒有動,臉部攣縮,賭桌上紙牌狼藉。 後來,吉姆·巴爾內特也站起來了。不知他怎樣成功地使自己的臉部和側影變得跟馬克 西姆·蒂耶埃一模一樣?他剛才把蒂耶埃趕出牌局,取而代之。蒂耶埃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單 身男子,穿著繃緊的上衣,下巴剃得光光的,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一副病態,顯得不安。 吉姆·巴爾內特正是這個樣子。他緩步走向圓形房間,邁著自動木偶般的步伐,忽而嚴厲無 情,忽而猶豫驚慌,那神色就像一個可能會幹出可怕的事情的人,可能也像一個沒有做完那 事就逃走的膽小鬼。 四個玩牌的人沒有看清他的臉。但是法官們卻看見他了。法官們已經把吉姆·巴爾內特 給忘記了,受到他逼真扮相的影響,只想到那人是馬克西姆·蒂耶埃,輸光賭本的賭徒,去 追趕贏了的對手。有什麼企圖?儘管他極力克制著,但是他的臉部流露出他思想十分混亂。 他將去請求,或者命令,或者威脅?當他進了圓形房間,他平靜下來。 他把那房門關上了。 戲劇——想像的或者重編的——表演如此生動,以致人們都在靜靜地等待。另外三個玩 牌者也在等待,眼睛都盯著那關上的門,在門的後面,發生著出事那個晚上所發生過的事情 ,也就在門後,根本不是巴爾內特和貝舒扮演著兇手與受害者的角色,而是馬克西姆·蒂耶 埃和保羅·埃斯坦在搏鬥。 接著,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兇手——可以用別的名詞稱呼他嗎?——出來了。他搖 搖晃晃,眼睛迷迷糊糊的,向他的朋友走過來,手裡拿著四份鈔票。他把一份鈔票扔到賭桌 上,把其餘三份強行塞進三個玩牌者的衣袋裡,對他們說道:「我剛才跟保羅·埃斯坦解釋 過了,他委託我把錢還給你們。他不想要這些錢。咱們走吧。」 在離他四步遠的地方,馬克西姆·蒂耶埃,真正的馬克西姆·蒂耶埃,臉色變得慘白, 相貌大不同前,手扶在椅背上。吉姆·巴爾內特對他說道:「就是這樣,對吧,馬克西姆· 蒂耶埃先生?劇情的重要部分大體重現了吧?我很好地扮演了那天晚上你所扮演的角色了嗎 ?對吧,我充分重現了罪行?……你所犯的罪行?」 馬克西姆·蒂耶埃似乎已聽不見了。他低著頭,兩隻胳膊擺來擺去,像個人體模特兒, 只要有點風就能夠把他刮倒。他晃來晃去,像一個醉鬼。他雙膝一軟,就倒坐在椅子上。 這時,巴爾內特一個箭步衝向他,抓住他的衣領。 「你承認嗎?嗯?不能不承認吧。我掌握了所有的證據。因此,那個指節防衛器……我 可以確定,你總是把它戴在一隻手上的。而且,你賭輸了,對你打擊很大。是的,我的調查 表明你的生意不景氣。沒有錢支付月底到期的欠款。這意味著破產。於是……於是你就襲擊 ,不知道怎麼處理那凶器,你就跨越陽台,把它埋進花卉箱的泥土裡。」 用不著巴爾內特費力,馬克西姆·蒂耶埃毫不反抗。他犯了罪,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 ,幾個星期以來,負罪感把他壓垮了。他不由自主地結結巴巴地說了話,像說胡話的病人那 樣沒有知覺,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說出了可怕的話語。 大廳裡充滿了嘈雜的議論聲,預審法官俯身在罪犯的上方,記錄著其非所願的坦白。保 羅·埃斯坦的父親要撲向兇手。富熱萊工程師發狂地叫喊。但是,馬克西姆·蒂耶埃的朋友 也許是全場最氣憤的人。尤其是他們之中最年長最權威的阿爾弗雷德·奧瓦爾,破口大罵蒂 耶埃。 「你真是個無恥之徒!你要我們相信這個倒楣鬼把錢還給我們,你把他打死了,然後搶 走了錢。」 他把一沓鈔票扔到馬克西姆·蒂耶埃的頭上。另外兩個人也滿腔怒火,氣憤得把錢扔到 地上用腳去踩。 局面又漸漸恢復了平靜。人們把馬克西姆·蒂耶埃帶到另一個大廳,他幾乎昏迷不醒, 不住地呻吟。一位警探把七零八落的鈔票收集起來,交給法官們。法官們請富熱萊夫婦和保 羅·埃斯坦的父親回家去,並且稱讚吉姆·巴爾內特洞若觀火,向他道賀。 「這一切,」他說道,「包括馬克西姆·蒂耶埃的昏倒,只不過是這場悲劇平庸普通的 一面。那使悲劇具有特殊性的東西,使之顯得神秘莫測的東西,其實只不過是一件社會新聞 ,而不是刑事案件本身。雖然這與我無關,但如果你們肯允許我……」 於是,吉姆·巴爾內特轉身向著正在低聲交談的那三個朋友走過去,輕輕地拍拍奧瓦爾 先生的肩膀。 「先生,您願意我跟您說一句話嗎?我相信您能夠對這個還很不清楚的案件作某些說明 。」 「關於什麼?」阿爾弗雷德·奧瓦爾回答道。 「關於您和您的朋友扮演過的角色,先生。」 「我們沒有扮演任何角色。」 「當然不是扮演積極的角色。然而,有某些矛盾解釋不清,我只要向您指出來就夠了。 案發後第二天早上,你們聲稱這局牌賭最後三次都對你們有利,這使得你們可以翻本,決定 你們可以平靜地離開。然而,這個說法與事實完全不符。」 奧瓦爾先生搖了搖頭,辯駁道:「其中的確有誤會。真相是最後玩了三次,我們只是輸 得更多。保羅·埃斯坦站了起來,馬克西姆好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跟著他到了圓形房間去 吸一支香煙,而我們三個人留下來聊天。當他回來的時候,可能是七八分鐘以後吧,他對我 們說,保羅·埃斯坦從來沒有把這局牌看得那麼認真,這是一局模擬性的賭博,是在喝了香 檳酒有了醉意的時候,鬧著玩的,他堅持要把錢還給我們,但是有個條件:完全不讓別人知 道。如果以後有人提到這局賭牌的時候,就說結果被視作正好不輸不贏,打了個平手。」 「你們竟然會接受這樣的提議!沒有任何動機的禮物!」巴爾內特大聲說道,「而你們 接受了這份禮物,卻不謝謝保羅·埃斯坦!你們認為保羅·埃斯坦是個嗜賭如命之徒,卻會 對輸贏無所謂,根本不利用他的好運氣!竟然有這樣似是而非的事情!」 「那時已是凌晨四點鐘。我們頭腦過分發熱。馬克西姆·蒂耶埃不給我們思考的時間。 而且,我們為什麼不相信他呢?既然我們不知道他已經打死了人並搶走了錢。」 「但是,第二天,你們已經知道保羅·埃斯坦被打死了。」 「是的,但是他也許是在我們離開以後才被打死的。這一點也不會改變他表達過的意願 。」 「你們一刻也沒有懷疑馬克西姆·蒂耶埃嗎?」 「有什麼權利懷疑?他是我們的人。他的父親是我的老友,他一出世我就認識他。不, 不,我們絲毫不懷疑。」 「你們就那麼有把握?」 吉姆·巴爾內特語帶譏誚地講出這句話。阿爾弗雷德·奧瓦爾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傲慢 地反駁道:「您提的問題,先生,我覺得像是在審問。那麼,我們在這裡是什麼身份?」 「從預審的角度來看,是證人。但是,依我看……」 「依您看呢?」 「我就來給您解釋,先生。」 巴爾內特說道,發聲平穩用詞準確:「整個案件其實由你們對他的信任的心理因素所支 配。從物質上講,犯罪只能從外部或從內部實施。然而,調查突然轉向外部,原因是人們先 驗地不懷疑令人尊敬、素有廉潔美譽的四個人,他們是富甲一方的工廠主,榮獲過勳章,好 名聲無可指摘。如果你們當中的一個,比如說馬克西姆·蒂耶埃獨自和保羅·埃斯坦玩一局 雙人賭牌,人們就必定懷疑他。但是,你們是四個人一起玩,於是馬克西姆·蒂耶埃因三個 朋友的沉默而暫時得救。人們根本想像不出,像你們這樣三個重要人物會是同謀。然而這就 是事實,是我立即預感到的事實。」 阿爾弗雷德·奧瓦爾大為震驚。 「但是,您瘋了,先生!說我們是兇殺的同謀?」 「噢!我沒有發瘋。當然你們不是同謀兇殺。你們顯然不知道他跟著保羅·埃斯坦到圓 形房間裡,將會做什麼事。但是,你們知道他到那裡去時,懷著特殊的心態。而當他從那裡 回來,你們就知道了那裡發生了意外的事。」 「我們一無所知!」 「不,你們知道發生了突如其來的事。也許不是犯罪,但決不是通過談話把錢要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事,我重複一遍,這使得馬克西姆·蒂耶埃給你們把錢拿回來了。」 「哪裡會是這樣的!」 「是這樣!是這樣!是這樣!像你們的朋友那樣膽小的人,只有當他的面部表情顯露出 驚慌失措與精神錯亂,才會謀財害命。而這種表情,在他作案後回來時,你們不可能覺察不 出來。」 「我肯定地告訴您,我們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你們不願意去看。」 「為什麼?」 「因為他替你們帶回來輸了的錢。是的,我知道,你們三個人都很富裕。但是這局『巴 卡拉』使你們心理失去平衡。像所有偶爾參加賭博的人那樣,你們覺得自己的錢被人家搶走 了,當那些錢又還給了你們,你們接收了,而不願意知道你們的朋友是採用什麼方式得到錢 的。你們不顧一切地保持了沉默。那天夜裡,在把你們載往馬羅姆的小汽車裡,儘管你們原 可以共同商議一下,把當晚的聚會描述得不那麼危險,也許會有益處;然而你們誰也沒有吭 聲,都不言語,我這是從你們的司機那裡得知的。第二天,以及案發以後的日子,你們彼此 避而不見,你們深怕知道彼此的想法。」 「全是假設!」 「確鑿無疑!我對你們周圍的人作過縝密的調查,獲得了確實可靠的證據。控告你們的 朋友,那就等於揭發你們當初的過錯,那就等於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向你們本人和家庭,給你 們過去一貫受人尊敬與享有好名聲的光榮史投下陰影。那就會引起醜聞。於是你們就守口如 瓶,欺騙司法機關,使你們的朋友馬克西姆免受法律制裁。」 有人作出了如此強烈的控告;悲劇被這樣解釋,鮮明突出地展現在大家面前,奧瓦爾先 生不由得猶豫了片刻。但是,這時出現了意外的轉折,吉姆·巴爾內特見好就收。他笑了起 來,說道:「先生,您且放心。我能夠打倒你們的朋友馬克西姆,因為他心虛,充滿了懊悔 ;因為我剛才在玩牌時作弊,洗牌時讓莊家佔便宜,總之因為重演他的罪行使他震驚。我指 控他的證據與指控你們的證據是一樣多的。而你們不是那些該打倒的人。尤其是因為你們的 同謀行為,我重複一遍,是不明確的,不堅定的,而且是在目光難以深入的地方進行的。因 此,你們完全不用擔心。只是……」 他更加靠近他的對話者,面對面地說道:「只是,我曾希望不讓你們處在過於舒適的平 靜之中。由於你們保持沉默與靈機應變,使你們三人終於能夠躲藏在暗處,不讓人家看見你 們的行為,而你們正是或多或少自願充當同謀的。我反對你們這樣做。在你們的良心深處, 你們永遠不應該忘記,你們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幹壞事;如果你們阻止你們的朋友跟隨保羅 ·埃斯坦到圓形房間裡去,就像你們本來應該做的那樣,保羅·埃斯坦就不會死;如果你們 說出自己所知道的情況,馬克西姆·蒂耶埃也就不會差點逃脫他應得的懲罰。接著,你們自 己設法應付司法機關吧,先生們。我還想到,司法機關將是很寬容的。晚安。」 吉姆·巴爾內特戴上帽子,不屑一顧對手們的抗議,對預審法官說道:「我曾答應富熱 萊夫人要幫助她的丈夫,答應保羅·埃斯坦的父親要揭露罪犯。這些都做到了,我的任務完 成了。」 當官們跟他握手時缺乏熱情。巴爾內特的指控大概不能完全令他們滿意,他們幾乎沒有 準備好跟隨他朝這條路走下去。 巴爾內特同貝舒警探在樓梯平台處相聚,對他說道:「我要對付的那三個紳士難以進攻 。人們永遠不敢冒昧碰他們。當然啦!這些大資產者,有的是金錢與好名聲,是社會的支柱 ,只有我巧妙的推斷跟他們作對……說實在的,我認為司法機關不敢惹他們。沒有關係!我 辦好了這個案子。」 「誠實地辦案。」貝舒稱讚道。 「誠實地辦案?」 「怎麼不!你本來可以輕易地順手牽羊拿走所有的鈔票。我一時間還很擔心呢。」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貝舒警探!」巴爾內特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離開貝舒,走出了那座樓房,到鄰近的大樓去,富熱萊夫婦忙不迭地向他道謝。他總 是那麼嚴肅地拒絕一切酬報,在拜訪保羅·埃斯坦的父親時也表現出同樣的無私精神。 「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是免費服務的,」他說道。「這是它有力量與行為高尚的體現。 我們為榮譽而工作。」 吉姆·巴爾內特結清酒店的帳單,叫人把行李送到火車站。接著,由於他假設貝舒會跟 他一起回巴黎,經過沿河馬路時,特地到俱樂部去,在二樓,他停步了:警探貝舒正下樓。 他走得很快,當他看見巴爾內特時,憤怒地喊道:「啊!你來了!」 他一連跳下幾級樓梯踏板,抓住巴爾內特上衣的翻領,問道:「你把那些票子怎麼樣了 ?」 「什麼票子?」巴爾內特反問道,現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你在圓形房間拿在手裡的鈔票,那時你正扮演馬克西姆·蒂耶埃。」 「怎麼?我可是把四份錢都歸還了的呀!你甚至立即來向我道賀,我親愛的朋友。」 「我只相信我所知道的事情。」貝舒大聲說道。 「那麼你知道些什麼?」 「你歸還的錢統統是假的。」 貝舒勃然大怒,繼續怒叱道:「你只是個騙子!啊!你以為人們會就此罷休!你歸還真 鈔票,立即歸還!那些票子是偽造的,你很清楚,你這個騙子!」 他的聲音都哽塞了。他發狂地搖晃著吉姆·巴爾內特,巴爾內特放聲大笑,並且嘟噥道 :「啊!一群強盜……他們並不使我感到吃驚……那麼,他們扔到馬克西姆頭上的票子全是 偽造的了?多麼壞的流氓呀!要他們帶著他們的錢來,他們就帶來假鈔票!」 「但是,你還沒有弄明白,」貝舒怒不可遏,大聲說道,「這些錢是屬於受害人的繼承 者的!保羅·埃斯坦贏了錢,別人要把錢還給他!」 巴爾內特高興得不得了。 「啊,是這樣!這可是醜聞!輪到他們被偷竊了!而且是兩次!對竊賊是多麼嚴厲的懲 罰!」 「你撒謊!你撒謊!」貝舒咬牙切齒道。「是你把錢掉換了……是你把錢拿走了……無 賴……騙子!」 法官們離開諾爾曼俱樂部的時候,發現貝舒警探在指手畫腳,說不出話來,處在難以置 信的過分激動狀態。吉姆·巴爾內特在他對面,靠著牆,笑得直不起腰來,流出了眼淚,笑 個不停!……笑個不停!……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四章 金牙人吉姆·巴爾 內特輕輕掀起事務所辦公室臨街櫥窗的簾子,發出爽朗的笑聲,然後不得不坐下,彷彿 他這一笑就使他的雙腿無法伸直似的。 「哎呀!這真滑稽!要是我從來沒有期待過這件事就好了!……貝舒來看我!天哪!這 是多麼滑稽!」 「是什麼事滑稽呀?」貝舒警探一進屋就問道。 他凝視著這個大笑中喘著氣、發出輕輕感歎的人,又恭敬地問道:「是什麼事滑稽呀? 」 「當然是你的來訪囉!怎麼!從諾爾曼俱樂部的那件事以後,你還敢來這裡。可惡的貝 舒!」 貝舒的樣子顯得那麼尷尬,巴爾內特本想克制住自己。可是,他不能夠,於是繼續快活 地大笑,陣陣嗆咳!使他憋得發慌。 「對不起,我的老朋友貝舒……這很好笑!那麼,你就是司法機關的合格代表,你現在 還給我送來一隻要拔毛的鳥1呢!也許是一個百萬富翁?一名部長?你真是太好了!因此, 你瞧,我要像你那天做的那樣,親熱地『以你相稱』。咱倆難道不是好朋友嗎?喂,別像濕 淋淋的貓那樣膽小……把你的小故事講給我聽。是關於哪方面的?有什麼人請求幫助嗎?」 1意思是說:「一個可以騙財的對象。」——譯者貝舒極力恢復了平靜,說道:「是的 ,巴黎附近一個正直的本堂神甫。」 「你的正直的神甫,他殺死了誰?殺了他的一個教徒?」 「不是的,剛好相反。」 「嗯?是他的一個教徒把他殺了?我能夠幫他什麼忙?」 「不對……不對……只是……」 「見鬼!你今天講話吞吞吐吐的,貝舒!算了吧,咱們別談了,你領我到那個郊區本堂 神甫那裡去吧。我的旅行箱總是準備好了的,必要時可以隨時跟你走。」 瓦納伊這個小村莊,分散在三個樹木蔥蘢的山丘形成的谷地與山坡上,古老的羅馬式教 堂坐落在綠樹環抱之中。從教堂後部圓室開始,一座漂亮的鄉村公墓向前伸展,右邊與一個 大農莊的籬笆相鄰,一座宅邸聳立在那莊園中,左邊則跟本堂神甫的住所一牆之隔。 貝舒領巴爾內特來到本堂神甫住所的餐廳裡,把他介紹給德索爾神甫,說他這個私家偵 探認為「不可能」這個詞是不存在的。德索爾從外及內來看,確實是個正直的本堂神甫,胖 得恰到好處,皮膚紅潤油亮,已屆中年,平常顯然是平靜的臉,現出了他不應該有的憂慮。 巴爾內特注意到他那肥胖的手,手腕有一圈肉,滾圓的肚子把油膩發亮的可憐的開司米長袍 繃得緊緊的。 「本堂神甫先生,」巴爾內特說道,「我對困擾您的那件事完全不知情。我的朋友,貝 舒警探只是對我說,他從前有機會認識您。現在請您給我解釋一下,但是不要講那些無用的 細節。」 德索爾神甫大概已經準備好要講的事,因為他馬上毫不猶豫地開始講述,從他那雙層下 巴深處發出悅耳的低音說道:「您要知道,巴爾內特先生,這個教區平凡的主持教士同時兼 任宗教財產的保管員,教產是瓦納伊城堡的領主老爺十八世紀留下來的。兩個金聖體顯供台 ,兩副十字架,一些燭台,一個聖體盒,總共有——可惜!我應該說,曾經有過——九件貴 重物品,周圍八十公里的人都前來欣賞過。對於我來說……」 德索爾神甫揩拭了額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接著說道:「對於我來說,我應該說,我認為 保管教產始終充滿了危險,我小心翼翼地執行這項任務,總是感到害怕。您可以從這裡,透 過這扇窗戶,望見教堂的後部圓室和牆壁厚實的聖器室,那幾件貴重的聖器就放在聖器室內 。聖器室只有一道門,是用整塊厚橡木製成的,朝向祭壇周圍的過道。只有一枚大鑰匙,歸 我保管。裝著寶物的保險櫃的鑰匙也由我掌管。陪同參觀者欣賞寶物的只有我本人。而且, 由於我臥室的窗子離從高處透光照亮聖器室的有柵欄圍起來的天窗不到十五米,每天晚上, 我瞞著眾人,裝好報警裝置,把警鈴與長繩聯結起來,只要有偷盜的任何舉動,我都會醒來 。此外,每天傍晚,我都謹慎地把最珍貴的那件鑲滿寶石的聖體盒拿到我的臥室裡,以防萬 一。然而,那天晚上……」 德索爾神甫第二次用手絹揩去額頭上的汗。隨著講述那件不幸事件的進展,神甫的汗越 出越多。他又說道:「然而,那天晚上,將近半夜一點鐘,不是報警的鈴聲,而是有某種東 西跌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把我驚醒,使我急忙起床,半睡半醒地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往前走。我 想起了聖體盒。不會有人把它偷走了吧?我高聲喊道:「誰?……」 沒有人答應我,但是我肯定有人站在我面前或者在我的身邊,而且我也肯定有人跨越窗 子進了房間,因為我感覺到從外面吹進一陣涼風。我摸索著,拿到了手電筒,推動開關,舉 起來照著。於是,我在轉瞬之間,看見在一頂灰色垂邊帽的下面,翻起的栗色衣領的上面, 有一張如做怪相的醜臉。在那個醜臉上張開的嘴巴裡,我清楚地看見,左邊有兩顆金牙。我 的手臂受到突然的猛擊,那人使我的手電筒脫手落地……我朝那個方向猛撲過去。但是,他 在哪裡呢?我不是在團團轉嗎?總之,我撞在壁爐的大理石檯面上,正好跟窗子相對的地方 。等到我終於找到了火柴,臥室裡只剩下我自己。在陽台的邊緣,靠著一把梯子,有人把梯 子從我的庫房裡偷了出來。聖體盒已經不在平時收藏它的地方。我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向聖 器室跑去。寶物都不見了。」 德索爾神甫第三次擦去臉上的汗。他已經汗流滿面,直往下滴。 「當然,」巴爾內特說道,「那個天窗已被撬壞了,報警的繩子也被割斷了吧?這證明 ,那個作案的人熟悉周圍環境和您的生活習慣,對吧?本堂神甫先生,接著您去追捕盜賊了 嗎?」 「我錯誤地大呼捉賊,我感到很遺憾,因為我的上司不願意聲張此事,會責備我把此事 公開而惹起議論紛紛。幸好,只有我的鄰居一個人聽見我的喊聲。德·格拉維埃爾男爵二十 年來親自經營在公墓另一邊的農莊,他同意我的意見,在報警與提出控告之前,應該努力去 找回被盜的物品。因為他有一輛小汽車,我就請他去巴黎找貝舒警探。」 「我是早上八點鐘到這裡來的,」貝舒說道,充滿驕傲。「到了十一點鐘,就解決了問 題。」 「嗯?你說什麼?」巴爾內特驚訝地問道,「你抓到了罪犯?」 貝舒把食指伸向天花板,故作莊重姿態。 「在那上面,關在頂樓,由德·格拉維埃爾男爵看管。」 「真沒想到!幹得真漂亮!講給我聽,貝舒,簡單地講,行嗎?」 「一個簡單的案子,」警探說道,由於渴望得到誇獎,有點像在講蹩腳法語,「第一, 在濕地上有許多腳印,分佈在教堂與本堂神甫住宅之間;第二,檢查腳印證實作案者僅為一 人,他首先把偷到的貴重物品搬運至某個地方,然後回來準備侵入本堂神甫住宅;第三,第 二次偷竊企圖落空後,又去取贓物,從大路上逃走了。人們跟蹤到伊波利特客棧附近,就不 見腳印了。」 「你馬上就去詢問客棧老闆……」巴爾內特說道。 「客棧老闆回答說,」貝舒繼續道,「『一個戴灰色帽子、穿著栗色外套、有兩顆金牙 的男人嗎?但那是韋爾尼松先生,旅行推銷飾針的……我們都稱他為「三月四日先生」,因 為他每年三月四日都到這裡來。昨天中午,他坐著馬車跑來,把馬車放入車庫,吃過午飯就 去拜訪他的主顧。』 「他是什麼時候回客棧的?』 「凌晨兩點正,像往常一樣。』 「他現在走了嗎?』 「已經走了有四十分鐘了,朝著尚蒂伊方向。』」 「接著,」巴爾內特說道,「你就去追捕他了?」 「男爵用他的汽車載我去追。我們趕上了韋爾尼松先生,不理睬他的抗議,強迫他駕著 馬車掉頭往回走。」 「啊!他招供了嗎?」巴爾內特問道。 「他招供了一半。他回答道:『什麼也不要對我的妻子說……別告訴我的妻子!……』 」 「那些寶物呢?」 「馬車廂裡什麼也沒有找到。」 「那麼,罪證確鑿嗎?」 「確鑿。他的鞋子跟公墓裡的腳印完全相符。此外,本堂神甫先生肯定傍晚在公墓遇見 過這個人。因此,沒有疑問。」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不妥呢?你為什麼要叫我來?」 「這個嘛,是本堂神甫先生有異議……」貝舒很不滿地說道,「在一個次要問題上,我 倆的看法不一致。」 「次要問題……這是您說的,」德索爾神甫發表意見道,他的手絹彷彿是從水裡撈上來 的一樣。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本堂神甫先生!」巴爾內特問道。 「啊,是這樣的,」德索爾神甫說道,「這涉及到……」 「涉及到什麼?」 「涉及到金牙齒。韋爾尼松先生確實有兩顆金牙。只是……」 「只是什麼?」 「這金牙是在右邊……而我見到的那人的金牙是在左邊。」 吉姆·巴爾內特不能再保持嚴肅了。他突然笑得渾身亂晃。由於德索爾神甫正注視著他 ,神情驚愕,於是他大聲說道:「在右邊?多麼大的災難!但是,您有把握,肯定沒有弄錯 嗎?」 「上帝為我作證。」 「那時您遇見過這個人嗎?……」 「在公墓裡。這確是同一個人。但是在夜晚恐怕就不是同一個人了,既然他的金牙是在 左邊,而那個人的金牙在右邊。」 「他大概把金牙的位置掉換了吧,」巴爾內特打趣道,笑得更加厲害。「那麼,把那個 人帶到這裡來吧。」 兩分鐘以後,韋爾尼松先生進來了,可憐巴巴的,彎著腰,滿臉愁容,唇髭下垂,德· 格拉維埃爾男爵是個肩膀寬闊的健壯鄉紳,手裡捏著一支左輪手槍,押解著韋爾尼松。韋爾 尼松似乎十分震驚,立即開始唉聲歎氣地說道:「我根本不明白你們的事件……珍貴物品, 一把砸爛的鎖?這是什麼意思?」 「你就招認吧,」貝舒命令道,「不要結結巴巴地講!」 「我什麼都肯招認,只是千萬別告訴我的妻子。千萬不要告訴她。下星期,我要跟她在 我們家裡相見,在阿拉斯1附近。我應該到那裡去,什麼也不要讓她知道。」 1法國北方加來海峽省的城市。——譯注激動與恐懼使他的嘴巴斜斜地張開,在那條縫 裡,可以見到兩顆金屬假牙。吉姆·巴爾內特走過去,把兩個指頭伸進那條縫裡,嚴肅地總 結道:「假牙是固定的,的確是在右邊。而本堂神甫先生看見的是左邊的假牙。」 貝舒警探勃然大怒。 「這推翻不了定論!……我們抓住了盜賊。多年來他到這個村子裡來,就是為了策劃這 次行動。他正是罪犯!本堂神甫先生也許看錯了。」 德索爾神甫莊重地伸出雙臂:「上帝為我作證,金牙確實是在左邊。」 「在右邊!」 「在左邊!」 「算了吧,別爭了,」巴爾內特一面說,一面把他倆拉到旁邊。「總之,本堂神甫先生 ,您有什麼要求?」 「給我一個確實可信的解釋。」 「否則呢?」 「否則,我就告到法院去,從一開始我就應該這麼做。如果這個人沒犯罪,我們就無權 扣留他。然而,襲擊我的那個傢伙的金牙,是在左邊的。」 「在右邊!」貝舒大聲說道。 「在左邊!」神甫堅持道。 「不在右邊,也不在左邊,」巴爾內特勸阻道,開心極了。「本堂神甫先生,明天早上 我把罪犯交給您,就在這裡,九點鐘,他親自告訴您寶物在什麼地方。您在這把圖椅裡過夜 ,男爵先生在另一把圈椅裡休息,韋爾尼松就捆綁在第三把圈椅裡。貝舒,八點三刻鐘,叫 醒我。準備好烤麵包片,巧克力,連殼溏心蛋等等。」 這天傍晚,差不多到處都能見到吉姆·巴爾內特。有人看見他在公墓裡逐一查看墳墓, 檢查本堂神甫的臥室。有人看見他在郵局打電話。有人看見他在伊波利特客棧裡,跟客棧老 闆一起吃晚飯。有人看見他在大路上和田野裡。 他凌晨兩點鐘才回來。男爵和警探緊挨著鑲金牙的人睡熟了,鼾聲如雷,似乎在進行比 賽,誰都想壓倒對方的鼾聲。韋爾尼松聽見巴爾內特回來的響聲,唉聲歎氣地說道:「千萬 不要告訴我的妻子……」 吉姆·巴爾內特朝地板上一倒,立刻就睡著了。 八點三刻鐘,貝舒把他叫醒。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巴爾內特吞下四片烤麵包,巧克力, 幾隻連殼溏心蛋,叫他的聽眾坐在他身旁,說道:「本堂神甫先生,我的諾言在預定的時刻 就兌現。而貝舒你呢,我將讓你看到,所有的職業技巧,諸如腳印指紋、香煙頭和其他廢話 等,在一個依靠一點直覺與經驗的清醒的頭腦所提供的直接論據面前,就沒有什麼份量了。 我先從韋爾尼松先生講起。」 「我甘願忍受一切侮辱,只要別告訴我的妻子。」韋爾尼松結結巴巴地說道,彷彿被失 眠與不安弄得頹唐不堪。 吉姆·巴爾內特說道:「十八年前,亞歷山大·韋爾尼松作為一家飾針廠的推銷員到處 旅行,在這裡,瓦納伊村遇見了一位名叫安熱莉克的小姐,她是附近的裁縫。他倆一見鍾情 。韋爾尼份請了幾個星期的假,追求安熱莉克小姐並把她帶走,安熱莉克非常愛他,對他溫 柔體貼,使他幸福。不幸她在兩年後離開人世。他感到萬分悲痛,難以自慰。儘管他後來經 不住奧諾裡娜小姐大獻慇勤,跟她結了婚,但是他對安熱莉克的思念更加強烈,尤其是因為 奧諾裡娜,這個妒嫉心很重又愛吵鬧的女人,不停地折磨他,指責他有外遇,因為一個偶然 的機會他向她透漏了全部細節。從此,亞歷山大·韋爾尼松每年都要到瓦納伊來作一次神秘 感人的朝拜。韋爾尼松先生,我倆的看法一致吧?」 「隨便你們怎麼樣做,」韋爾尼松回答道,「只是……」 吉姆·巴爾內特繼續道:「因此,韋爾尼松每年都乘坐馬車來一趟瓦納伊,不讓奧諾裡 娜知道。他在安熱莉克去世的忌日,來到她所希望安葬的公墓裡,跪在她的墳墓前默哀。他 到當年他倆相遇那天一起漫步過的地方去散步,一直到他該回客棧的時候才回到客棧。你們 可以看見離此不遠的一個普通的十字架,那上面的銘文把韋爾尼松先生的習慣告訴了我:安 熱莉克長眠於此歿於三月四日摯愛她的亞歷山大哀泣! 「你們現在該明白,為什麼韋爾尼松那麼害怕韋爾尼松夫人知道他的不幸遭遇。當暴躁 易怒的韋爾尼松夫人得知不忠的韋爾尼松先生,由於已故心上人的過錯,涉嫌偷竊案,她會 說些什麼呢?」 韋爾尼松痛哭流涕,正像那碑文所寫的那樣。他想到韋爾尼松夫人的報復,預先就大哭 一場。這顯然只是為了他自己的心事,故事的其餘部分,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貝舒、德· 格拉維埃爾男爵和德索爾神甫,正全神貫注,聽得入迷。 「就這樣,」巴爾內特繼續說道,「一個問題得到了澄清,即韋爾尼松先生定期出現在 瓦納伊的原因。這個結果理所當然地引導我們去解開寶物失竊之謎。這兩件事之間有著緊密 的聯繫。你們都同意,對吧,如此值錢的寶物必然會引起人們的想像,激起貪婪的慾望。偷 盜的想法就會在眾多參觀者與本地的好人的腦袋裡萌生。偷盜的困難在於本堂神甫先生採取 了謹慎的防範措施,但是對於有機會瞭解那些防範措施,並且多年來能夠研究地形、制定計 劃並且能夠避免被控告的危險的某個人來說,偷盜並不困難。因為關鍵在於不被懷疑。那麼 ,為了不被懷疑,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嫁禍於某個人……比如說,讓人家去懷疑那個在固定的 日期,悄悄地到公墓去的人,那個躲躲閃閃、有古怪的習慣、一下子就令人生疑的人!於是 ,陰謀就緩慢地、不慌不忙地形成了。灰色的帽子,栗色的外套,鞋印,金牙,這一切都仔 細地注意到了。罪犯將是這個陌生人,而不是真正的盜賊,即那個年復一年躲在暗處策劃其 陰謀的傢伙,他也許是本堂神甫家裡的常客。」 巴爾內特保持了一會兒沉默。真相已初露端倪。韋爾尼松的臉上顯出受害者的神色。巴 爾內特向他伸出了手。 「韋爾尼松夫人將完全不知道您來瞻仰墓地。韋爾尼松先生,請原諒兩天來對您所犯的 錯誤。對不起,我昨天夜裡搜查了您的馬車,發現行李箱的夾層裡,您放在這並不高明的藏 匿處的安熱莉克小姐寫的信件,以及記錄您的隱私的筆記。您自由了,韋爾尼松先生。」 韋爾尼松站了起來。 「等一等。」貝舒抗議道,這樣的結局使他氣憤不已。 「請講,貝舒。」 「那麼,金牙呢?」警探大聲問道。「因為不應該規避這個問題。本堂神甫先生親眼看 見,那個盜賊的嘴巴裡有兩顆金牙。而韋爾尼松先生嘴裡有兩顆金牙,在右邊!這是事實! 」 「我看見的金牙是在左邊,」神甫糾正道。 「或者在右邊,本堂神甫先生。」 「在左邊!我肯定。」 吉姆·巴爾內特又大笑起來。 「安靜,見鬼!你們為一點小事爭吵不休。貝舒,你這個保安局的警探,怎麼會對這個 可憐的小問題大驚小怪?!但是這是簡單幼稚的技術!只有中學生才覺得這是神秘的!本堂 神甫先生,這個大廳跟您的臥室的佈局完全一樣,對嗎?」 「完全一樣。我的臥室在樓上。」 「請關上百葉窗,本堂神甫先生,拉上窗簾。韋爾尼松先生,把您的帽子和外套借給我 用一下。」 吉姆·巴爾內特戴好灰色垂邊帽,穿上栗色翻領外套;然後,當大廳裡完全處在黑暗裡 ,他從衣袋裡抽出一個手電筒,站在本堂神甫面前,往自己張開的嘴巴裡照。 「男人!有兩顆金牙的男人!」德索爾神甫看著巴爾內特,喃喃地說道。 「我的金牙在哪邊?本堂神甫先生!」 「在右邊,而我看到的是在左邊。」 吉姆·巴爾內特熄滅手電筒,抓住神甫的雙肩,像轉陀螺一樣,把他轉了好幾圈。接著 ,他突然打開手電筒,用專橫急切的口氣說道:「請看著您的正前方……正前方。您看見了 金牙,嗯?在哪一邊?」 「在左邊。」神甫驚訝地說道。 吉姆·巴爾內特拉開窗簾,推開百葉窗。 「在右邊……戰者在左邊……您都沒有把握。那麼,本堂神甫先生,這就是那個夜晚發 生的事情。當您猛地起床,頭腦還很混亂,沒有發現自己背朝著窗子,面對壁爐,那人不在 您的對面,而在您的旁邊,而當您開亮了手電筒,沒有照著那個人,卻照著映在鏡子裡他的 面影。這正是我把您轉了好幾圈,使您頭昏眼花所產生的現象。您現在明白了吧?我不必提 醒您,您在鏡子中看到的是虛象,它跟實物正好左右位置相反。因此您看到在左邊的金牙, 其實是在右邊。」 「是的,」貝舒警探勝利地高聲說道,「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有道理。本堂神甫先生說 他看見金牙,並沒有錯。因此,有必要請你向我們推薦一個有金牙的人來代替韋爾尼松先生 。」 「沒有必要。」 「然而盜賊是有金牙的!」 「我有金牙嗎?」巴爾內特問道。 他從嘴巴裡取出一小片金箔,上面保留著兩顆牙齒的痕跡。 「瞧,這就是證據。它很有說服力,不是嗎?只要加上那些鞋印,一頂灰色帽子,一件 栗色外套,以及兩顆金牙,人家就給你們製造出一個無可爭論的韋爾尼松先生來。真是易如 反掌!只要弄到一點金箔……就像這樣的,三個月前,德·格拉維埃爾男爵先生在瓦納伊的 同一個店舖也買過一張金箔呢。」 這漫不經心說出的句子,令在場的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寂靜持久不息。其實,貝舒已 被巴爾內特的推斷逐漸引向了目的,不很驚訝。但是,德索爾神甫卻驚呆了。他偷偷地觀察 著他一向尊敬的教民德·格拉維埃爾男爵。男爵的臉漲得通紅,一言不發。 巴爾內特把帽子和外套還給韋爾尼松先生。韋爾尼松一面退下,一面嘀咕道:「您對我 保證,對吧,韋爾尼松夫人將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您該想想!… …」 巴爾內特送他出去,然後回來,樣子很高興。他搓著雙手。 「很漂亮的一局,乾脆利索,我多少有點感到自豪。貝舒,你看見這是怎麼做的了吧? 總是用同一方法,我倆一起合作破案時,用過好多次。一開始不要指控被人家懷疑的人。不 要求那人作任何解釋。甚至不必去理他。但是,當那人不防備的時候,漸漸當著他的面重現 罪案的全過程。他重新見到他曾充當過的角色。他越看就越感到害怕,他以為永遠成為不為 人知的秘密,在眾人面前公開被揭穿。於是,他感到陷入層層包圍之中,被繩索捆綁,變得 軟弱無力,狼狽不堪……他很清楚,人家終於找到控告他的全部必須的證據……他的神經承 受如此厲害的考驗,以致他甚至不想自我辯解或者表示抗議。男爵先生,難道不是這樣嗎? 咱們一致同意吧?因此,我不必把所有的證據都擺出來吧?證據對於您來說已經足夠了吧? 」 德·格拉維埃爾男爵此刻的感受,大概跟吉姆·巴爾內特所描述的完全一樣,因為他不 打算還擊進攻與掩飾自己的慌亂。即使他在作案時被當場捉住,恐怕也不過是這種反應。 吉姆·巴爾內特走近他,彬彬有禮地寬慰他。 「而且,你根本用不著擔心,男爵先生。德索爾神甫願意不惜任何代價,避免引起轟動 ,只請你把那些寶物歸還給他。事情就這樣了結吧。」 德·格拉維埃爾抬起了頭,看了一下他那可怕的對手,面對勝利者堅定的目光,悄悄地 說道:「人家不會提出控告吧?……以後什麼都不會說嗎?……本堂神甫先生可以保證嗎? ……」 「什麼都不會說,我可以保證,」德索爾神甫說道。「那些寶物一旦回到原來的地方, 我將忘記所發生過的一切。但是,那可能嗎?男爵先生!是您偷走了寶物!是您犯下了這樣 的大罪!我曾經是多麼信任您呀!我教區一名忠誠的教民!」 德·格拉維埃爾謙卑地低語道,像一個承認犯了錯誤的孩子,講了出來就感到心裡輕鬆 多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本堂神甫先生。我時刻都想著這批寶物,就在那裡,就在我旁邊 ……我克制著……我又不甘心……後來,我暗自策劃了那件事……」 「那可能嗎?!」神甫痛苦地重複道。「那可能嗎?!」 「是的……我在做投機生意時虧本了。怎麼生活下去呢?哎,本堂神甫先生,兩個月以 來,我在車庫裡集中存放我的全部舊式傢俱,華麗的掛鐘,各種地毯。我想賣掉它們……我 本來可以得救。後來,我總覺得心疼……三月四日快到了……於是有了……動手的企圖…… 想法,就像我策劃過的那樣去幹……我抵擋不住誘惑……請您原諒我……」 「我原諒您,」德索爾神甫說道,「我請求上帝別給您太嚴厲的懲罰。」 男爵站了起來,語氣堅決地說道:「走吧。請你們跟我去。」 大家走上了大路,好似在散步。德索爾神甫擦著臉上的汗。男爵邁著沉重的步伐,彎著 腰。貝舒感到不安:他一刻也不懷疑,巴爾內特那麼迅速地弄清案情,也可以輕捷地把這批 寶物據為己有。 吉姆·巴爾內待非常愉快,對身旁的貝舒高談闊論道:「怎麼搞的,見鬼,你怎麼沒有 分辨出真正的罪犯,盲目的貝舒?我呢,我立即想到,韋爾尼松先生不可能策劃這麼大的陰 謀,因為他一年才來一次,作案的應該是本地人——更可能是一位鄰居。男爵這個鄰居的嫌 疑最大,從他的住所能夠直接看見教堂與本堂神甫的住宅!本堂神甫的防範措施,他瞭如指 掌。韋爾尼松先生定期來公墓,他全都看見了……於是……」 貝舒聽而不聞,他越思索,越感到擔心,巴爾內特卻開玩笑道:「於是,我對案情有把 握,就提出了指控。但是,沒有證據,毫無證據。但是,我看見那個人隨著案情越來越明顯 ,臉色越來越蒼白,他都不知道該怎樣應付。啊!貝舒,我講話從來沒有像這樣流暢有力。 你看到了結果,貝舒?」 「是的,我看到了結果……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就要看見。」見舒說道,等待著發生戲 劇性的變化。 德·格拉維埃爾繞過他產業的壕溝,走上一條長滿野草的小路。向前走了三百米,過了 一個橡樹林,停住腳步。 「在那裡,」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在田野中間……麥草堆裡。」 貝舒發出冷笑,充滿痛苦。然而,他急忙壓抑自己的情緒,衝上前去,跟上別人。 麥草堆的體積不太大。在一分鐘裡,他揭去頂蓋,在裡面搜索,把堆好的乾草捆弄得遍 地都是,突然,他發出勝利的呼喊:「全在這裡!一個聖體顯供台!一個燭台!一個枝形大 燭台……六件……七件!」 「總共應該有九件,」神甫大聲說道。 「九件……全都在這裡!……太好了,巴爾內特!這真是太棒了!啊!這個巴爾內特… …」 神甫高興得支持不住了,把失而復得的物件緊緊抱在懷裡,喃喃地說道:「巴爾內特先 生,我是多麼感謝您呀!上帝會報答您的……」 貝舒警探沒有弄錯,他預見的戲劇性變化終於出現了,只是來得稍微遲了一點。 回去的時候,德·格拉維埃爾先生及其同行者又沿著莊園邊走著,他們聽見從果園那邊 傳來了叫喊聲。德·格拉維埃爾急忙奔向車庫,三個僕人和雇工在指手畫腳。 他立即猜到災禍臨頭,就去察看其情況如何。跟車庫相連的小貯藏室的門被撬開了。所 有的舊式傢俱,華麗掛鐘,各種地毯,原先放在這小貯藏室裡,是他最後的資財,已經不見 了。 「這太可怕了!」他跌跌撞撞,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被盜的?」 「昨天夜裡……」一個僕人說道,「……大約在晚上十一點鐘,看家狗吠叫過……」 「那麼,怎麼能夠偷走呢?……」 「用男爵先生的小汽車。」 「用我的小汽車!連小汽車也被偷了?」 男爵像遭到雷擊一樣,倒在德索爾神甫的懷抱裡。神甫像慈父一樣,以溫和的語氣安慰 他。 「懲罰這麼快就來了,我可憐的先生。請您以懺悔的精神去接受懲罰吧……」 貝舒捏緊了拳頭,穩步地朝巴爾內將走去,縮成一團,準備衝向他。 「您可以提出控告,男爵先生,」貝舒氣憤不已,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向您保證,傢 俱不會不見的。」 「見鬼,不,傢俱不會不見的,」巴爾內特親切地笑著說道,「但是,提出控告,對於 男爵先生來說,是很危險的。」 貝舒往前走,目光愈來愈嚴厲,態度更加咄咄逼人。但是,巴爾內特迎上前去,把他拖 到一邊。 「你知道,如果沒有我,會發生什麼事情嗎?本堂神甫先生找不回他的寶物。無辜的韋 爾尼松將要坐牢,韋爾尼松夫人就會知道丈夫所做的事。總之,那你只有去自殺。」 貝舒跌坐到砍倒的一棵樹的樹幹上去。他氣憤得透不過氣來。 「趕快,男爵先生,」巴爾內特喊道,「拿點活血藥來給貝舒……他很不舒服。」 德·格拉維埃爾先生傳下命令。人們拔去一瓶陳年葡萄酒的瓶塞。貝舒喝了一杯酒。本 堂神甫先生也喝了一杯。德·格拉維埃爾先生喝完了剩下的酒……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五章 貝舒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 加西爾先生每天早上第一件關心的事,就是檢查一下昨晚他帶回家的證券包是否仍 然放在床頭櫃上。 他看到那個包就放了心,然後開始起床與梳洗。 尼古拉·加西爾,身體矮胖而臉龐瘦削,在殘老軍人院一帶,充當著證券經紀人,把一 些持重的人吸引到自己周圍成為客戶,他們把自己的積蓄交給他,他定期給他們支付可觀的 利息,因為他在交易所的投機往往成功,又私下放高利貸。 他擁一棟又窄又舊的樓房,自己住在二樓。他的套房包括一個候見室,一個臥室,一個 同時用作咨詢室的餐室,一個供三個助手工作的房間,最裡面是廚房。 他很節儉,沒有雇女僕。每天早上,笨重、勤勞、快活的看門女人,八點鐘給他送來郵 件,收拾房間,把一塊羊角麵包和一杯咖啡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這天早上,看門女人八點半鍾離開了。加西爾先生像往常一樣,等待助手上班,不慌不 忙地吃早點,拆信件,瀏覽報紙。然而,突然在九點差五分,他覺得聽見臥室裡有響聲。想 起放在臥室裡的證券包,他衝了進去。證券包不翼而飛,同時朝向樓梯平台的會見室的門, 「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 他想去開門。但是那門要用鑰匙才能打開,而這枚鑰匙,他放在辦公桌上了。 「如果我去拿鑰匙,」他想道,「盜賊逃走了,就看不見了。」 加西爾先生因此打開僅見室臨街的窗子。這時,那人還來不及離開這所房子。的確,街 上空無一人。尼古拉·加西爾慌亂極了,都沒有呼救。但是,幾秒鐘以後,他望見自己的主 要助手從鄰近的林蔭大道朝著這所房子走過來,就趕緊打手勢。 「快!快!薩爾洛納,」他俯身喊道,「快進來,關上大門,不讓任何人出去。有人偷 了我的東西。」 他的命令被執行了。他匆匆忙忙下了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憤怒得發狂。 「薩爾洛納,沒有人嗎?……」 「沒有人,加西爾先生。」 他一直跑到看門女人的小屋,這門房位於樓梯底部與一個陰暗的小院之問。看門女人正 在掃地。 「有人偷了我的東西,阿蘭太太!」他叫喊道,「沒有人來躲藏在這裡吧?」 「沒有,加西爾先生,」那胖女人結結巴巴地說道,目瞪口呆。 「你把我套房的鑰匙放在哪裡了?」 「在這裡,加西爾先生,掛鐘背後。而且,別人不可能拿走,因為半小時以來我都沒有 離開過小屋。」 「那麼,因為盜賊並沒有下樓,他又重新上樓了。啊!這太可怕了!」 尼古拉·加西爾又回到大門旁。他的另外兩個助手也來了。他氣喘吁吁跟他們講了幾句 話,匆忙地下達指示:誰也不許進出,在他回來之前,既不能出去,也不能進來。 「明白了嗎?薩爾洛納!」 他說完後立即上樓,進了他的套房。 「喂,」他拿著電話受話器吼道,「……喂!警察局……但是,小姐,我不是找警察局 !我請您接警察局咖啡廳……號碼?我不知道……快一點……有情況……趕快,小姐。」 他終於要通了咖啡廳老闆,大聲說道:「貝舒警探在嗎?請叫他聽電話……馬上來…… 趕快……他是我的客戶……一刻也不能耽擱。喂!貝舒警探嗎?是加西爾給您打電話,貝舒 。是的,我還好……或者更確切地說,不好……有人偷了證券,一整包……我等您,嗯?什 麼?不可能?您要去度假?我不在乎您度什麼假!趕快來吧,貝舒……趕快!您的十二張非 洲礦業股票就在那個包裡呢!」 加西爾聽見對方在電話裡大聲罵道:「見鬼!」這下他完全放心了,知道了貝舒警探的 意思:他馬上就會來的。果然,十五分鐘以後,貝舒警探一陣風般地趕來了,愁眉不展,猛 地撲向證券經紀人。 「我的非洲礦業股票!……我的全部積蓄!它們在哪裡呀?」 「被偷走了!同我的客戶們的證券一起!……還有我的全部證券也不見了!」 「被偷走了!」 「是的,在我的臥室裡,半小時以前。」 「倒楣!我的非洲礦業股票怎麼會到了您的臥室裡呢?」 「昨天,我把那包證券從我在里昂信貸銀行的保險櫃裡取出來,準備托付給另一家銀行 。那樣更划算。我不該……」 貝舒在加西爾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您要負責任,加西爾。您要把錢還給我。」 「用什麼還呀?我已經破產了。」 「破產了!那麼,這棟房子呢?」 「早就全部抵押了。」 兩人暴跳如雷,大聲對罵。看門女人和加西爾的三個助手也失去冷靜,攔住兩個姑娘的 去路,她倆是住在四樓的房客,正不顧一切地要出門。 「誰也不准出去!」貝舒喊道,怒氣沖沖,「沒有找到我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之前, 誰也不准出去!」 「也許需要找人幫忙,」加西爾建議道,「肉店夥計……食品雜貨店主……都是可靠的 人。」 「我不需要,」貝舒說道。「如果需要什麼人的話,打電話到拉博爾德街的巴爾內特私 家偵探事務所。然後,去告狀。但那是浪費時問。現在該行動。」 他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想到個人的責任,他就平靜了些。但是他煩躁的動作與嘴 巴的痙攣,暴露出他極度的惶恐不安。 「冷靜點,」他對加西爾說道,「總之,我們會成功的。誰也沒有走出這房子。因此, 在我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還沒有被人帶出去之前,就應該把它們找回來。這是最主要的。 」 他盤問了那兩個姑娘。一個是打字員,在家裡替人打通告和報告。另一個也是在家裡幹 活,教人吹笛子。兩個人都想出去買午飯吃的食物。 「實在對不起!」貝舒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今天上午,這個臨街的大門要關閉。加西 爾先生,您的兩個助手在這裡把守。另一個助手去給房客們買東西。今天下午,可以讓人出 入,但是要得到我的允許,所有可疑的包裹、紙箱、購物網兜、盒子,都要嚴格檢查。這是 命令。而我們呢,加西爾先生,動手幹活吧!看門女人替我們帶路。」 在這棟房子裡進行搜查是容易的。樓上三層,每層只是一個套間,而樓下目前還沒有人 住。二樓是加西爾的住所,三樓住著圖菲蒙先生,他是國民議會議員,以前當過部長。四樓 分為兩個小間,由打字員勒戈菲埃小姐和笛子教師阿維利納小姐租用。 這天早上,圖菲蒙議員八點半鍾就去了國民議會,主持一個委員會的會議,一個女鄰居 只是在吃午飯的時候來替他收拾房間,大家等著他回來。兩位小姐住的房間就成為仔細檢查 的對象。然後,人們搜查了閣樓的每個角落,從一把梯子下來,認真察看了小院子,以及尼 古拉·加西爾本人的套房。 結果毫無發現。貝舒痛苦地想著他那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 將近中午,圖菲蒙議員回來了。這位嚴肅的議員——提著他當部長時用的大公事包—— 是個大忙人,受到所有黨派的敬重,言語不多,卻很有份量,往往起決定性的作用,令政府 害怕得發抖。他邁著有節奏的步子,走到看門女人的小屋取郵件,加西爾前來找他,對他說 自己家被盜的事。 圖菲蒙議員審慎而專心地聽著,就像聽人訴說最無關緊要的事,答應在加西爾決定告狀 時予以幫助,並且堅持要人家搜查他的套房。 「誰知道,」他說道,「是否有人弄到一枚可以開門的鑰匙呢?」 大家到處尋找,仍然一無所獲。事情顯然不妙,他倆試著輪流互相鼓舞鬥志,說一些安 慰的話。但是這聽起來是些虛假的話,不起作用。 他倆決定去一家咖啡館吃飯,當然是在對面的那一家,這樣他們就可以一直監視著那棟 房子。但是貝舒並不感到飢餓,因為他那十二張股票令他不思茶飯。加西爾大叫頭昏腦脹, 兩人又把這個問題翻來覆去地思考了幾遍,希望從中找出確切的線索。 「這很簡單,」貝舒說道,「有人潛入了您的房間,偷走了證券。因為還沒有人能從這 房子裡出去,就是說那個人還在房子裡面。」 「當然啦!」加西爾贊同道。 「如果他仍然在房子裡,我那十二張股票也就在房子裡。那十二張股票不能穿過天花板 飛走呀!」 「整包證券也不會飛走呀!」尼古拉·加西爾補充說道。 「因此我們可以肯定,」貝舒繼續說道,「有充分的理由肯定,即……」 他沒有說完。他的眼睛流露出突如其來的恐懼。他注視著街對面,有個人從那邊腳步輕 快地朝那房子走過來。 「巴爾內特!」他嘟噥道,「……巴爾內特!……是誰通知他了?」 「您對我提起過他,提起過拉博爾德街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加西爾承認道,有點發 窘,「我認為,情況如此嚴重,打個電話,也不是沒有用的。」 「但是,這太愚蠢了,」貝舒含糊不清地說道,「究竟由誰來領導調查?是您,還是我 ?巴爾內特跟這毫無關係!巴爾內特是個專愛亂插手的傢伙,應該提防他。啊!不,不要巴 爾內特來管閒事!」 突然間,巴爾內特的合作,在他看來,成了世界上最危險的事了。吉姆·巴爾內特在這 房子裡,吉姆·巴爾內特干預這件案子,那就意味著如果調查結束,整包證券,主要是十二 張非洲礦業股票,就會被盜走。 他怒火中燒,衝到街上,當巴爾內特正準備敲門的時候,一下子就堵在了他面前,聲音 放得很低而又顫抖著說道:「你走開,這裡不需要你。有人錯誤地給你打了電話。讓我們安 靜點兒,馬上走開吧。」 巴爾內特驚訝地看著他。 「貝舒老友!這是怎麼回事?看樣子,你身體不舒服?」 「你回去吧!」 「事情嚴重,就像有人在電話裡告訴我的那樣嗎?你的積蓄出了問題?那麼,你不希望 得到一點兒幫助嗎?」 「你走開,」貝舒咬牙切齒道,「人們知道你的話的意思,你所謂的一點兒幫助,那就 是往人家口袋裡伸手。」 「你為你的非洲礦業股票擔心嗎?」 「是的,如果你硬要插手的話。」 「好吧,咱們別談了。你自己想辦法應付吧。」 「你走了?」 「不走。沒有辦法。因為我在這房子裡有事要幹。」 加西爾來到他倆跟前,半開了門,巴爾內特對他說道:「對不起,先生,笛子教師、音 樂學院獎二等獎獲得者、阿維利納小姐住在這裡嗎?」 貝舒感到很憤慨。 「是的,你在門口的牌子上看見了她的地址,所以你就找她……」 「怎麼了?」巴爾內特說道,「難道我無權來上笛子課嗎?」 「你無權在這裡學。」 「我表示遺憾,我對於笛子有種特別的愛好。」 「我明確地反對……」 「去你的!」 巴爾內特專橫地走進房子,別人都不敢阻攔。貝舒非常不安,看著他上了樓梯,十分鐘 以後,他大概取得了阿維利納小姐的同意,人們就聽見從四樓傳下來斷斷續續的吹笛聲。 「壞蛋!」貝舒越來越為自己的股票而痛苦萬分,喃喃地說道,「跟這個傢伙一起,我 們能走到哪裡去呢?」 他又發狂地開始幹活。檢查完了沒有人住的樓下,再檢查看門女人的小屋,嚴格地講, 證券包很有可能藏在門房裡。結果是白費工夫。上面總是傳來嘲弄惱人的笛聲,整個下午都 沒有停過。在這樣的條件下,又怎能工作呢?終於,在六點正的時候,巴爾內特又唱又跳地 出現了,手裡拿著一個大紙盒。 「一個紙盒!」貝舒發出憤怒的驚叫。他把紙盒搶過來,掀開蓋子。裡面裝的是舊式帽 子和被蟲蛀壞的毛皮衣服。 「因為阿維利納小姐沒有權利出去,她就請我把這些東西全扔掉,」巴爾內特一本正經 地說道。「阿維利納小姐很漂亮,你是知道的!她吹奏笛子多麼有天才!她說我有驚人的音 樂天賦,還說如果我堅持不懈地練下去,就能夠設法獲得一個教堂樂師的職位。」 整個夜晚,貝舒和加西爾都在值班,一個在房子裡面,一個在房子外面,為了防止那個 包被一個同謀從窗子扔到外面。次日早上,他們又重新幹活,而他們的努力並沒有得到報償 。一個人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另一個人的所有證券仍然頑固地躲藏著不露面。 三點鐘,吉姆·巴爾內特又出現了,手裡拿著空紙盒,筆直往前走,匆忙而親切地打了 個招呼,像個工作日程排得滿滿卻心滿意足的人。 他們又在上笛子課。音階。練習曲。吹錯了的音符。忽然又安靜下來,莫名其妙地繼續 保持寂靜,這使貝舒極其困惑不解。 「他在搞什麼鬼呀?」貝舒暗自思忖道,想像著巴爾內特進行一系列調查,並取得了特 別的發現。 他上到四樓,側耳傾聽。在笛子教師家裡寂靜無聲。但是在她的鄰居、速記打字員勒戈 菲埃小姐家裡,卻聽見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這是他的聲音,」貝舒想道,他的好奇心已經無法按捺了。 他不能再忍耐了,於是按了門鈴。 「請進!」巴爾內特在屋裡面喊道,「鑰匙就在門上。」 貝舒進了屋。勒戈菲埃小姐,一位十分漂亮的褐髮女郎,坐在桌旁的打字機前面,在活 頁紙上把巴爾內特的話用速記法打下來。 「你是來搜查的吧?」巴爾內特問道,「你別不好意思。小姐沒有什麼好隱藏的。而我 呢,更加沒有。我正口授自己的回憶錄,你允許嗎?」 當貝舒察看著傢俱下面的時候,他繼續口授道:「那一天,貝舒警探發現我在可愛迷人 的勒戈菲埃小姐家裡,是年輕的女笛師介紹給我認識她的。警探開始調查他那十二張非洲礦 業股票,這些股票始終頑固地銷聲匿跡。在那長沙發下面,他發現了三顆塵埃,在衣櫃底下 ,他發現了一塊鞋內後跟墊片。貝舒警探不忽視任何細節。令人讚歎的敬業精神!」 貝舒站了起來,對巴爾內特揮舞著拳頭,並且咒罵著他。巴爾內特繼續口授。貝舒走開 了。 不一會兒,巴爾內特拿著紙盒下了樓。貝舒正在站崗,他猶豫不決要不要搜搜。但是, 他太擔心了,還是打開了紙盒,發現裡面只裝了些廢紙和破布。 生活對於不幸的貝舒來說,變得更難以忍受了。巴爾內特出現在面前,他挖苦人,戲弄 人,這使貝舒越來越狂怒。巴爾內特每天都來,上完笛子課或者做完速記打字,總是帶著那 個紙盒下來。怎麼辦?貝舒不懷疑這是新的戲弄,巴爾內特在嘲弄他。但是,萬一巴爾內特 這次帶的是證券呢?如果他帶著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溜走呢?如果他乘機轉移他的贓物呢? 於是,貝舒不管願意不願意,總要伸出一隻手焦躁不安地在紙盒裡搜索,在撕爛的抹布、破 舊的衣服、掉了羽毛的樣子、折斷的掃帚、壁爐的灰燼、胡蘿蔔皮等雜七雜八的東西裡翻來 翻去。巴爾內特卻笑得直不起腰來。 「證券在裡面!證券不在裡面!你會找到的!……你不會找到的!……啊!蠢傢伙貝舒 ,你叫我笑破肚皮囉!」 整整一個星期都是這樣度過的。貝舒在這場戰鬥裡顯得越來越軟弱無力,完全喪失了勇 氣,而且在整個街區成了大家的笑柄。尼古拉·加西爾和他,的確不能阻止房客們去忙自己 的事,儘管房客們同意被人搜身與檢查。人們議論紛紛,加西爾的不幸遭遇引發了流言蜚語 。他的主顧十分慌亂,包圍了他的辦公室,要求退還他們的錢。而圖菲蒙先生呢,他是國民 議會議員,前任部長,生活習慣完全被擾亂了。他一天進進出出這所房子四次,目睹這亂哄 哄的場面,於是責令尼古拉·加西爾去報警。這騷亂的局面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一天傍晚,一件突發事件使加西爾和貝舒很不舒服。他倆聽見從四樓傳來劇烈爭吵的聲 音。沉重的跺腳聲,女人們的尖叫聲,看來事態還相當嚴重。 他倆匆匆趕到四樓去。在樓梯平台上,阿維利納小姐和勒戈菲埃小姐打得不可開交,不 管巴爾內特怎樣努力勸架,也不能使兩個女人停下來,他倒是顯得很開心的。她倆的髮髻散 開了,緊身胸衣撕爛了,互相對罵不止。 人們終於把兩個女人拉開了。女打字員的歇斯底里發作了,巴爾內特只好把她抱回她的 房間,而笛子女教師則發洩著心中的憤怒。 「我把他和她兩人當場捉住了,」阿維利納小姐大聲說道,「巴爾內特起初追求我,剛 才卻在擁抱她。巴爾內特是個古怪的傢伙;貝舒先生,你應該問問他:一個星期以來他在這 裡搞什麼鬼名堂?他為什麼把時間全都花在詢問我們和到處搜索上面?喏,我可以告訴您, 他知道是誰偷了那包東西。是看門女人,是的,阿蘭太太。那麼,他為什麼不許我對您提起 那事呢?而且,對於證券,他已知道真相。他對我講的話可以作證:『證券在這房子裡,又 不在;證券不在這房子裡,又在。』貝舒先生,您要提防他呀。」 吉姆·巴爾內特把女打字員安頓好了以後,一把抓住阿維利納小姐,用力推回她的房問 。 「走吧,我親愛的老師,不要大聲吵鬧,別說你不知道的事情。您講起笛子來頭頭是道 ,但是您講不清楚別的事情。」 貝舒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回來。阿維利納小姐透露了吉姆·巴爾內特的想法,案件在貝舒 的頭腦裡立即變得清晰了。對,罪犯就是阿蘭太太。起初他怎麼沒有想到呢?他確信那是真 的,十分氣憤,急忙下樓去,衝向看門女人的小屋,尼古拉·加西爾跟在他的後面。 「我的非洲礦業股票呢?它們在哪裡?是被你偷了!」 尼古拉·加西爾也來到了。 「我的證券呢?女賊,你把它們怎麼樣了?」 他倆搖晃著那個胖女人,每人抓著她的一隻胳膊拉來拉去,向她問一連串的問題,不住 地臭罵她。她一聲不吭,好像受了驚一樣。 這個夜晚,對於阿蘭太太來說,十分難挨,以後的兩天也同樣痛苦不堪。貝舒始終堅信 巴爾內特沒搞錯。根據這個指控,整個事件的真相也就大白了。看門女人在收拾房間的時候 ,已經注意到那包證券不尋常地放在床頭櫃上,而且只有她才有房間鑰匙,她極可能瞭解加 西爾先生的生活習慣,她又回到套房裡,攫取了證券後逃走,躲進她的房間裡,尼古拉·加 西爾在那裡又見到了她。 貝舒失去了勇氣。 「是的,很明顯是這個女賊偷了那個包,」他說道,「但是,秘密還是沒有揭穿。是看 門女人,還是別的什麼人作案,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只要沒有查出我那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 的下落,這案就等於沒破。我承認她把股票帶到了她的房間,但是,她在九點鐘到我們搜查 她的房間那段時間裡,究竟用什麼奇妙的辦法轉移了股票呢?」 這個秘密,那個胖女人始終不肯講,儘管人家威嚇她,並且在精神上折磨她。她還是否 認一切。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也不知道。雖然她涉嫌犯罪是毫無疑問的,她卻矢口否認 絕不吐真情。 「該結束了,」一天早上,加西爾對貝舒說道,「你已經看到,圖菲蒙議員昨天晚上推 翻了內閣,使之下台。記者們將要來採訪他。我們能夠搜查他們的身體嗎?」 貝舒承認陣地難以保住。 「三個鐘頭以後,我將知道一切情形。」他肯定地說道。 下午,他去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敲門。 「我正在等你,貝舒,你需要什麼嗎?」 「你的幫助。我擺脫不了困境了。」 這個回答是開誠佈公的,貝舒的此行是完全值得的。他認了錯。 吉姆·巴爾內特向他大獻慇勤,熱情地抓住他的肩膀,跟他握手,十分巧妙地不讓他感 到失敗的羞辱,這不是勝利者與失敗者之間的會談,而是兩個同志之間的和解。 「說實在的,我的貝舒老友,使咱倆疏遠的小小誤會,叫我無限痛苦。像咱倆這樣的朋 友,竟然成了仇敵!多麼叫人傷心!我因此失了眠。」 貝舒皺了皺眉頭。在他的內心深處,正苦澀地責備自己身為警員,卻仍然同巴爾內特保 持著友好關係,而命運竟然使自己成為那個人的合作者與感恩者,這使他感到非常氣憤。而 且他素來認為那個人是個無賴的騙子。但是,無可奈何!有的環境會令最正直的人彎腰,失 去了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正是這種環境! 他壓抑著顧慮之心,低聲問道:「那竊賊正是看門女人,對嗎?」 「正是她,種種跡象表明,只能是她作的案。」 「但是,這個一直都受人尊敬的女人,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來呢?」 「如果你稍微謹慎一點,調查一下她的情況,你就會知道:這個不幸的女人有一個壞透 頂的兒子,把她的錢全給騙走了,令她十分痛苦。正是為了這個兒子,她不得不鋌而走險了 。」 貝舒渾身打戰。 「她終於把我的非洲礦業股票交給他了?」 「啊!這倒沒有,我不允許她這樣做。你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那麼,它們在哪裡?」 「在你的口袋裡。」 「你別開玩笑!巴爾內特。」 「我不會開玩笑,貝舒,當涉及這麼重要的事的時候。你證實一下吧。」 貝舒的一隻手,猶豫不決地伸進那個被他指著的衣服口袋。他拍了拍,然後取出一個大 信封,信封上面寫著:「送交我的朋友貝舒」。他拆開信封,看見了他的非洲礦業股票,清 點一下,正好十二張。他的臉變得蒼白了,兩腿發著抖,巴爾內特把一隻嗅鹽瓶遞到他的鼻 子下,他嗅了嗅。 「吸氣呀,貝舒,你可別昏倒呀!」 貝舒沒有昏倒,只是揩去悄悄流下的幾滴眼淚。快樂與激動,哽塞了他的喉嚨。當然, 他毫不懷疑,巴爾內特在他進屋時就把那個信封塞進了他的口袋,他倆當時正互訴衷情,他 也就沒有留意。那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確確實實在他顫抖的雙手裡了,他再也不覺得巴爾內 特是個騙子,完全不是。 他突然恢復了體力,開始歡蹦亂跳,跳起西班牙舞來,踏著想像中響板的節奏跳著。 「我又得到它們了!非洲礦業股票,回來了!啊!巴爾內特,你真是個大好人!世界上 沒有別的巴爾內特,只有一個巴爾內特——貝舒的救命恩人!巴爾內特,應該給你豎一尊雕 像!巴爾內特,你是英雄!但是,你是怎樣成功的呢?快講講吧,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處理事件的方法,再次令貝舒警探目瞪口呆。出於職業好奇心,他問道:「怎 麼回事,巴爾內特?」 「什麼?」 「唉!你是怎樣弄清楚這案件真相的?那個包在哪裡?你會說『既在房子裡面,又不在 』嗎?」 「既在房子外面,卻又在房子裡面。」巴爾內特開玩笑道。 「你講講吧。」貝舒懇求道。 「你自認猜不出來?」 「你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那麼,你以後不要因為一些小過失,對我擺出責備的樣子,令我不愉快。這使我有時 相信自己偏離了正路。行嗎?」 「你講講吧,巴爾內特。」 「啊!」巴爾內特大聲說道,「多麼迷人的故事啊!儘管我有言在先,貝舒老友,你還 是絲毫也不會失望的。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比這案件更引人注目、更意外、更自發、更狡猾 、更合人性,同時更難以置信的事了。它是那麼簡單,卻反而讓貝舒你這個優秀的警察,足 智多謀的探員,眼花繚亂看不清。」 「總之,你講講吧,」貝舒生氣地說道,「裝著證券的包,是怎樣離開那個房子的?」 「就在你的眼皮底下。難以形容,貝舒!而且,那個包不僅離開了房子,接著又回到房 子裡!它每天兩次離開房子!它每天兩次又回來!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貝舒,你憨厚友善, 眼睜睜地看著!整整十天,你對它彎腰,畢恭畢敬。真正十字架的一塊碎片出現在你面前! 只差一點,你就會下跪!」 「哪裡會呢!」貝舒大喊道,「這真荒謬,既然全都搜查遍了。」 「全都搜查遍了,貝舒,但是有件東西沒有搜查!所有的包裹、紙盒、手袋、衣袋、帽 子、罐頭和垃圾箱……全都搜查過,但是漏查了那件東西。在邊境火車站,旅客的行李物品 要接受檢查,但是外交郵袋是免檢的。因此,你全都檢查了,惟獨沒有檢查那件東西!」 「那是什麼呀?」貝舒大聲問道,迫不及待。 「讓你猜一千次也猜不到。」 「你講吧,真是他媽的!」 「前任部長的公文包!」 貝舒從座椅跳起來。 「嗯?你說什麼?巴爾內特!你控告圖菲蒙議員?」 「你發瘋了!難道我竟敢控告一位議員?首先,一位議員、前任部長,先驗地不能懷疑 。在所有的議員和前任部長當中——天知道他們有多少!——我認為圖菲蒙是最無可懷疑的 ,儘管他充當了阿蘭太太的窩贓者。」 「他於是成了同謀?圖菲蒙議員會是同謀嗎?」 「不會的。」 「那麼,你控告誰?」 「我控告誰?」 「是的。」 「他的公文包。」 巴爾內特莊重而又愉快地解釋道:「一位部長的公文包,貝舒,可是個重要之物。哪裡 有圖菲蒙先生的身影,哪裡就有那個公文包。先生和公文包不可分離,彼此互相依存。你不 能想像圖菲蒙先生不帶公文包,你也不能想像公文包不在圖菲蒙先生的手裡。只是圖菲蒙先 生有時要把公文包放在他旁邊,比如說為了吃飯,或者為了睡覺,或者為了完成日常生活中 的某個動作。在那些時候,圖菲蒙先生的公文包就獨自存在,可能會發生某些事,圖菲蒙先 生對此不負任何責任。這就是失竊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貝舒看著巴爾內特:「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呀?」 巴爾內特重複道:「你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不見了的那天早上,就發生了那種事情。 看門女人,因為偷了東西而驚慌不安,因為迫在眉睫的危險而喪魂落魄,不知道怎樣擺脫那 將使她身敗名裂的贓物,突然看見在壁爐上——啊,奇跡!——放著圖菲蒙先生的公文包, 單獨放在那裡!圖菲蒙先生剛剛進了看門女人的小屋,來取他的郵件。他把公文包放到壁爐 上,正拆著來信,這時尼古拉·加西爾和你,貝舒,你倆正告訴他說證券不見了。於是,一 個天才的,的確是天才的想法(不可能使用別的形容詞了),在阿蘭太太的頭腦裡產生了。 放證券的那個包,恰巧也放在壁爐上,就在那公文包旁邊,上面被報紙遮住了。這間屋子還 沒有被搜查,但馬上就會被搜查,事情就要敗露。刻不容緩。看門女人立即轉過身去背對著 你們三個談話的人,非常迅速地打開公文包,掏出包內兩層之中一層裡的文件,把證券包塞 了進去。大功告成。誰也不會起半點疑心。圖菲蒙先生腋下夾著公文包離開,也就把你的十 二張非洲礦業股票和加西爾的全部證券帶走了。」 貝舒沒有提出絲毫異議,巴爾內特斬釘截鐵地講著自己的判斷,貝舒屈從於無可辯駁的 事實。他相信了,確信巴爾內特的話。 「那天,我的確看見了,」貝舒說道,「一疊文件與報告。我的確沒有在意。但是這些 文件與報告,她大概還給了圖菲蒙先生了。」 「我可不這麼想,」巴爾內特說道,「那些東西只會使人家更加懷疑她,她已經把它們 銷毀了。」 「但是,他大概會索要的吧?」 「不會。」 「怎麼!他沒有發現有一批文件不見了嗎?」 「他也不會發現證券在他的公文包裡。」 「他沒打開公文包嗎?」 「他沒有打開。他從來不打開公文包。圖菲蒙的公文包,跟其他許多政治家的公文包一 樣,只是一個裝門面的東西,一種姿態,一種威脅,提醒人們要遵守秩序。如果他打開過公 文包,他就會索要文件與歸還證券的。然而,他既沒有索要文件,也沒有歸還證券。」 「那麼,當他工作的時候呢?」 「他不工作。因為有了個公文包,並不是非要工作不可啊。甚至只要拿著前任部長的公 文包,就不用再工作了。那公文包就代表工作,權勢、威望、絕對權力與無所不知。昨天夜 裡,圖菲蒙在國民議會——他是在那裡,因此我講話是很有根據的,我很瞭解情況——把他 這個前任部長的公文包往講壇上一放,現任部長就感到自己輸了。有多少很有份量的文件資 料裝在這個偉大的工作者的公文包裡呀!有多少數據!又有多少統計材料!圖菲蒙打開公文 包,卻不從兩個脹鼓鼓的夾層裡取出任何東西。他發表演講,不時地把手按在公文包上,那 神態像是在說:『全在這裡呢。』然而,公文包裡只有貝舒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加西爾 的證券,以及一些舊報紙。這已經足夠了。圖菲蒙的公文包使部長倒了台。」 「但是,你是怎樣知道的?……」 「因為圖菲蒙在凌晨一點鐘走出議會,步行回家的路上,被某個人魯莽地撞倒,躺在了 人行道上。另外一個人,即那個人的同夥,拾起公文包,取出了證券包,把一疊舊報紙塞進 公文包,然後帶走了證券。我需要對你說出那第二個人的名字嗎?」 貝舒由衷地微笑了。由於那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在自己的口袋裡,他就覺得整個故事更 加有趣,圖菲蒙的意外跌倒更加好笑。 巴爾內特轉了一圈,大聲說道:「這就是全部秘密,老夥計,正是為了能夠發現這別緻 的真相,為了熟悉這所房子,為了搜集資料,我才口述回憶叫人打字,我才來上笛子課。多 麼美妙的一星期。在四樓調情,到樓下作多種消遣。加西爾,貝舒,圖菲蒙……都是聽我擺 佈的小木偶。最使我感到為難的,你懂吧,就是承認圖菲蒙不知道他的公文包已參與了犯罪 ,而他在無意之中帶著你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走來走去。這件事使我十分驚訝。看門女人 也很吃驚!對於她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在內心深處,她大概把圖菲蒙先生看作最卑劣的騙 子,既然她相信圖菲蒙『獨吞了』那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和其他證券。可惡的圖菲蒙!」 「我應該告訴他嗎?」貝舒問道。 「有什麼用呢?就讓他繼續把舊報紙帶來帶去,在公文包上睡覺吧!這件事,不要向外 人透露一個字,貝舒。」 「當然除了對加西爾說,」貝舒說道,「既然我要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把他的證券還 給他。」 「什麼證券?」巴爾內特問道。 「屬於他的證券啊,你在圖菲蒙的公文包裡找到的證券。」 「啊!你在發神經病了,貝舒!你想讓加西爾先生重新擁有他的證券嗎?」 「怎麼不!」 巴爾內特用拳頭敲打著桌子,突然發怒道:「你瞭解你的尼古拉·加西爾是個什麼人嗎 ?他是個騙子,跟看門女人的兒子一模一樣。是的,一個騙子!他偷竊他的委託人的錢財, 這個尼古拉·加西爾!他拿他們的錢賭博!比這還要更糟糕,他打算偷他們的錢!瞧,這是 他買的去布魯塞爾的頭等火車票,啟程的日期正好是他從銀行保險櫃取出證券包的同一天, 不是如他所說的,他要把證券轉存到另一家銀行,而是為了卷款潛逃。嗯,你對你的尼古拉 ·加西爾,還有什麼好說的?」 貝舒對加西爾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自從他的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被盜以來,他對尼古拉 ·加西爾的信任度已經下降。但是,他仍然注意到另一種情況,說道:「他的委託人可都是 些正直的人。這樣他們不就破產了嗎?」 「他們不會破產的!當然不會!我絕對不會同意這種極不公道的行為!」 「那怎麼辦呢?」 「怎麼辦?加西爾是個闊佬!」 「他一個蘇也沒有了。」貝舒說道。 「你錯了!根據我的情報,他賠償完委託人的損失之後,還會有很多錢。你要相信,如 果說他在案發當天沒有及時報案,那是因為他不願意司法部門插手他的事。但是你拿坐牢來 威脅他,你將看到他自己會設法解決的。錢財問題?你的尼古拉·加西爾是個百萬富翁,他 遇到了麻煩,該由他去處理,而不是由我處理!」 「這就意味著你企圖留住……?」 「留住證券嗎?決不!那些證券已經出賣了。」 「是的,但是,你留住了錢吧?……」 巴爾內特表示出極大的義憤:「一刻也沒有!我什麼都沒留住!」 「那你把那些錢怎麼處理了?」 「我全都分給了別人。」 「分給了誰?」 「給了需要錢用的朋友,給了我資助的有意義的事業。啊!你不用害怕,貝舒,尼古拉 ·加西爾的錢會派上好用場的!」 貝舒對此不懷疑。這次,事件又以巴爾內特掌握了「隱藏的錢財」而告終。巴爾內特懲 罰了有罪的人,替無辜者洗冤,而且沒有忘記給自己撈錢。做善事當然是從他自己開始。 貝舒的臉紅了。沒有提出異議,就是充當了同謀。但是,另一方面,他感覺到那寶貴的 十二張非洲礦業股票的確在他的口袋裡,他知道如果沒有巴爾內特的干預,那些股票恐怕就 丟失了。這是發脾氣和與巴爾內特斗的時候嗎? 「出了什麼事?」巴爾內特問道,「你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我感到高興,」不幸的貝舒肯定道。「我很高興。」 「那麼,既然一切都好,你就笑一笑吧。」 貝舒輕鬆地微笑了。 「好極了,」巴爾內特大聲說道,「為你效勞是件樂事,我謝謝你給了我這次機會。現 在,老朋友,讓咱們分手吧。你大概很忙,而我正等候一位女士來訪。」 「再見。」貝舒說道,同時朝大門口走過去。 「再見!」巴爾內特說道。 貝舒走了,像他所說的那樣,十分高興,但是覺得不自在,決定趕快遠離這個該死的人 物。 外面,在鄰近街道的轉角處,他看見那位漂亮的女速記打字員,她肯定就是巴爾內特要 等候的女士。 兩天以後,他發現巴爾內特在電影院裡,由笛子教師,同樣漂亮的阿維利納小姐陪伴著 ……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六章 偶然產生奇跡 貝舒警探負責弄清老城堡主塔案件。他已經掌握了必要的情況,於是乘坐晚班火車去法 國中部,在蓋雷站下車,第二天早上由一輛小汽車送到了馬祖雷什鎮。他首先巡視這座寬敞 古老的城堡。城堡建築在克雷茲河的一個河灣環繞的岬角之上。 喬治·卡澤馮就在那個城堡居住。 喬治·卡澤馮是個富裕的工廠主,省議會議長,同政要過從甚密而聲名顯赫,年齡至多 四十歲,相貌英俊,佯裝平庸隨和,態度圓滑,贏得了人們的尊敬。因為老城堡主塔在他的 領地範圍內,他願意開車送貝舒去。 他們穿過一個種著栗樹的漂亮園子,才來到一個已成了廢墟的巨塔旁。這巨塔是馬祖雷 什鎮封建時代留下來的唯一遺跡,從深谷直指雲天,克雷茲河環塔而過,河水在坍塌的懸崖 形成的河床裡緩慢地流著。 河對岸屬於達萊斯卡爾家族,十二米之外,聳立著一道粗礫石砌的高牆,形成一條堤壩 。它因潮濕而反光。高牆頭五六米的上方,有一個平台,平台邊緣有一個陽台,通向園子的 一條小徑。 那地方一片荒蕪。十天前,清晨六點鐘,正是在那裡,有人發現年輕的讓·達萊斯卡爾 伯爵的屍體仰臥在最大的一塊岩石上。他的身上只有頭部有塊摔倒時所造成的摔傷。在對面 平台的樹叢中,有一根樹枝新近折斷了,沿著樹幹垂下。因此,這慘劇就被這樣推定:伯爵 攀爬到這根樹枝上,不慎跌落到河裡。因此,這是件意外事故。埋葬許可證已經簽發。 「但是,這位年輕的伯爵在搞什麼鬼,要到那樹上去呢?」貝舒問道。 「為了從最高的地方,更近地瞻仰這個城堡主塔,那城堡是很古老的達萊斯卡爾家族的 搖籃。」喬治·卡澤馮回答道。 接著,他又補充道:「我不再對您說什麼了,警探先生,您不會不知道,正是應我的緊 急請求,巴黎警察局長才派您來的。這裡確實流傳著一種惡意的謠言,直接對我進行誣蔑, 我要制止這種謠言與誣蔑。請您進行調查,進行詢問吧。尤其要去按達萊斯卡爾小姐家的門 鈴,她是年輕的伯爵的姐姐,那個家族最後的倖存者。在您回去的那天,來跟我握手道別吧 。」 貝舒抓緊時間調查。他親自踏勘了那個塔樓,鑽進由於樓板與樓梯崩塌而在塔內堆積而 成的亂七八糟的瓦礫堆,然後回到鎮上,進行詢問,走訪了本堂神甫和鎮長,接著在客店裡 吃了午飯。下午兩點鐘,他走進狹小的園子,見園子一直通到平台,被小房子分隔成兩部份 。那小房子沒有什麼特色,已經破敗不堪,大家都管它叫「小城堡」。一個年老的女傭通報 之後,達萊斯卡爾小姐立即在一個低矮、陳設簡陋的廳裡接見了他,剛才小姐正同一位先生 談話。 她站了起來,那位先生也站起來。貝舒認出那人正是吉姆·巴爾內特。 「啊!你終於來了,親愛的朋友,」巴爾內特快活地大聲說道,同時伸出了手。「今天 早上,我在報上看到你出發到克雷茲省的消息,我就立即駕駛我那輛四十匹馬力的汽車趕來 了,為的是聽從你的吩咐,我就在這裡等你。小姐,我來給您介紹,這位是貝舒警探,巴黎 警察局的特派員。有他在這裡,您大可放心,他大概已經弄清楚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我還 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這樣辦案神速的人。他是個大行家。你說吧,貝舒。」 貝舒什麼也沒有說,而是十分驚訝。巴爾內特在場,出乎他的意料,使他驚慌失措,叫 他惱火。又遇見巴爾內特!總是碰到巴爾內特!他也許還要撞上這個無法避開的巴爾內特, 忍受他那可惡的合作?這難道不是明擺著的嗎?凡是巴爾內特插手處理案子,他除了欺騙和 詐取外,再沒有別的目的。 貝舒能夠說些什麼呢?既然他已經在最複雜最隱蔽處摸索過了,都不能夠自誇找到了半 點蛛絲馬跡。 貝舒默不作聲,巴爾內特接著又說道:「那麼,就這樣吧,小姐。貝舒警探,有時間把 他的證據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上,暫時不肯對您講,一定要等到了您願意認可他的調查結果時 才告訴您。因為您和我還沒有交談幾句,請就您所知的,談一談達萊斯卡爾伯爵,即您的弟 弟遇難的悲劇吧,好嗎?」 伊麗莎白·達萊斯卡爾,身材高大,臉色蒼白,罩著黑面紗,有種凝重的美,臉上沒有 化妝。她忍住嗚咽,似乎在顫抖著回答:「我寧願保持沉默,而不願控告。但是,既然您促 使我完成這艱巨的任務,先生,我準備回答問題。」 巴爾內特又說道:「我的朋友,貝舒警探,希望知道您最後一次見到您弟弟是什麼時候 ?」 「晚上十點鐘。我們像往常一樣,愉快地吃了晚飯。我很愛讓,他比我小幾歲,差不多 可以說是我養大他的。咱倆在一起時總感到幸福。」 「他夜裡出去了?」 「他是在黎明前出去的,大約在凌晨三點半鐘。我們的老女傭聽見他出門。」 「您知道他去哪裡嗎?」 「他前一天對我說過,他要去釣魚,在那平台上面。這是他的一種嗜好。」 「那麼,從三點半鍾到有人發現他的屍體這段時間,您也沒什麼要說嗎?」 「我有的說:六點一刻有一聲槍響。」 「的確,有些人聽見了槍聲。但是這可能是某個偷獵者開的槍。」 「我也是這麼想的。然而我很擔心,於是起床,穿好衣服。當我來到平台,對面已經有 很多人,人們正抬著他的屍體,往城堡的花園走去,因為我們這邊的岸坡太陡峭難上。」 「這聲槍響,跟這件事不可能有任何關係,對嗎?不然的話,驗屍報告會指出子彈所造 成的槍傷,但是沒有發現這種傷口。」 由於她遲疑不決,巴爾內特就催促她。 「請您回答呀。」 她說道:「不管真相如何,我應該說,照我想來,兩者肯定是有關係的。」 「為什麼?」 「首先,因為不可能有別的解釋。」 「這是一場意外事故……」 「不是。讓特別靈敏,又非常謹慎。他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這根實在太單薄的 樹枝的。」 「樹枝確實折斷了。」 「根本不能證明樹枝是因為他而折斷的,也不能證明就是在那天夜裡折斷的。」 「那麼,小姐,您坦率而固執地認為那是謀殺?」 「是的。」 「您甚至在證人面前指認了罪犯。」 「是的。」 「您有什麼確鑿的證據?這就是貝舒警探要問您的。」 伊麗莎白思索了一下。要她作痛苦的回憶是困難的,大家都感覺得到這點。然而,她下 定決心,講道:「那麼我就講講吧。為此,我要提到一件發生在二十四年前的往事。那時候 ,因為公證人潛逃,我的父親破了產,為了償還債務,不得不去蓋雷找一位富裕的工廠主。 這個人借給他二十萬法郎,唯一的條件是,如果五年後不能歸還借款,我們在馬祖雷什的田 產、城堡及領地就屬於貸款人。」 「這個工廠主就是喬治·卡澤馮的父親嗎?」 「正是。」 「他喜歡這個城堡嗎?」 「特別喜歡。他好幾次表示要購買城堡。因此,四年十一個月以後,當我父親腦溢血去 世時,他通知我們的叔叔和監護人,要我們在一個月內搬走。我父親什麼也沒有留下。人家 就把我們攆出來了,我和弟弟便投靠了我們的叔叔,他就住在這個小城堡裡,他本人只靠很 微薄的年金過活。不久,他跟老卡澤馮差不多同時去世了。」 巴爾內特和貝舒留心地聽著,巴爾內特暗示道:「我的朋友貝舒警探還看不清楚,這件 往事跟現在的事件究竟有什麼聯繫。」 達萊斯卡爾小姐看了看貝舒警探,驚奇之中略帶蔑視,沒有回答,繼續講道:「我和弟 弟相依為命,孤獨地住在這個小城堡裡,對面就是以前一直屬於我們祖先的城堡及其主塔。 這對於我弟弟來說是極大的痛苦。這痛苦隨著歲月一起增長,隨著他少年的智力與敏感的發 展而愈來愈強烈。他認為是自己是從采邑里被趕出來的,這真使他痛苦萬分。他在工作與遊 戲之餘,抽出整整幾天,用來翻閱我們家族的檔案,閱讀談論我們家族的書籍。因此,有一 天,他在一木書中發現了一個小紙本,我們的父親在上面記錄了他最後幾年的帳目,以及由 於節約與好收成而積攢的錢數。書中還夾著一家銀行的收據。我到那家銀行去過,得知父親 在去世前一個星期停止存款,取出總共二十萬法郎的全部存款(兩百張一千法郎的鈔票)。 」 「那正好是他將在幾星期以後要償還的款項。他為什麼推遲還錢呢?」 「我不知道。」 「他為什麼沒有用支票還債呢?」 「我不清楚。我父親有他自己的習慣。」 「因此,您認為,他把這二十萬法郎藏到什麼地方了?」 「是的。」 「但是,錢藏在哪裡了呢?」 伊麗莎白·達萊斯卡爾把一個小紙本遞給巴爾內特和貝舒,小紙本共有二十來頁,上面 寫滿了數字。 「答案大概就在這裡,」她指著最後一頁說道,上面畫著一個四分之三的圓,其右邊連 著一個半徑較小的半圓。 四條剖麵線分開那個半圓。在兩條剖麵線之間,畫了個小叉號。這一切起先是用鉛筆畫 的,後來又用墨水筆描過。 「這是什麼意思?……」巴爾內特問道。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來猜測,要弄懂這幅圖的含義。」伊麗莎白回答道,「直到有一天 我可憐的弟弟猜出來了:這圖畫的是老城堡主塔內徑縮小的平面圖。大小不同兩個圓連接在 一起,跟主塔實際圖形完全吻合。四條剖麵線指出四個雉堞的位置。」 「而那個叉號,」巴爾內特總結道,「表示達萊斯卡爾伯爵藏匿這兩百張鈔票的地點, 他等待還債的日期到來。」 「是的。」姑娘直截了當地贊成道。 巴爾內特思索,仔細察著那張圖,最後說道:「的確,這很可能。達萊斯卡爾伯爵謹慎 地記下他藏錢的地點,由於他突然去世,來不及告訴別人。但是,我覺得你們只要通知小卡 澤馮,獲准……」 「登上主塔頂嗎?我們已經這樣做過。我們同喬治·卡澤馮的關係相當冷淡,他友好地 接待了我們。但是,怎樣登上主塔呢?十五年前,樓梯已坍塌,石頭都已鬆動散開。塔頂碎 為細屑。三十米高的雉堞,沒有一把梯子夠得到,用幾把梯子連起來也不行。不應幻想可以 攀登上塔頂。我們幾個月裡都在秘密交談與草擬計劃,但是結果都……」 「令人惱火,對嗎?」巴爾內特說道。 「是的。」她說道,臉都紅了。 「喬治·卡澤馮很愛您,向您求婚,遭到了拒絕。他就粗暴起來。雙方斷了交。讓·達 萊斯卡爾再也沒有權利進入馬祖雷什領地。」 「事情的經過的確是這樣,」姑娘說道,「但是,我的弟弟並不放棄。他想得到這筆錢 ,希望贖回我們的部份產業,或者照他的說法,使我能夠有嫁妝,美滿地完婚。這就成了他 念念不忘的心事。他就住在主塔的對面。他不停地凝望著那難以達到的塔頂。他設想了許多 能夠上到塔頂的辦法。他練習射箭,每天早上從拂曉開始,他就把帶著細繩的箭射過去,希 望箭落下後能固定在塔頂,在細繩上駁接的繩索,可供攀援。一條長達六十米的繩索也準備 好了,多次試驗均不成功,失敗使他失望。在他慘死的前一天晚上,他曾對我說:『如果堅 持不懈,我深信自己一定成功,明白嗎?將會有某種東西幫助我。會出現奇跡,我有預感。 正義的事業總會成功,由於各種因素的力量,或者由於上帝的庇佑。』」 巴爾內特又說道:「總之,您相信他是在做新的嘗試時死去的?」 「是的。」 「他放的繩索已不再在原處了吧?」 「還在原處。」 「那麼,有什麼證據?……」 「那聲槍響。喬治·卡澤馮突然發現我的弟弟,就開了槍。」 「啊!啊!」巴爾內特喊道,「您認為喬治·卡澤馮可能這樣做嗎?」 「是的。這是個容易衝動的人,他控制著自己,但是他的本性促使他濫用暴力……甚至 犯罪。」 「他出於什麼動機開槍?為了竊取您弟弟得到的錢?」 「我不知道,」達萊斯卡爾小姐說道,「我也不知道謀殺是怎麼發生的,既然我可憐的 弟弟的屍體上沒有任何槍傷的痕跡。但是,我完全、絕對肯定是謀殺。」 「好吧,但是您得承認您的肯定,與其說是基於事實,倒不如說是基於直覺。」巴爾內 特強調道,「而我應該告訴您,從法律方面講,這在訴訟時根本不足以取勝。喬治·卡澤馮 惡人先告狀,會反告您誹謗罪。這不是不可能的,對吧,貝舒?」 達萊斯卡爾小姐站了起來。 「沒關係,先生,」她嚴肅地回答道,「我並沒有說要為我可憐的弟弟報仇,懲罰兇手 並不能使他死而復生,但我要說的是自己認為是真相的情況。如果喬治·卡澤馮要反告我, 隨他的便;我將根據自己的良心作出回答。」 她停了一會兒,然後補充道:「但是,他不會於心不安的,請您確信這一點,先生。」 會見結束了。吉姆·巴爾內特不堅持繼續談下去。達萊斯卡爾小姐一點也不是個任人恫 嚇的女人。 「小姐,」他說道,「請原諒我們打擾了您的清靜,但這是必須的,哎!以便弄清真相 。您可以放心,貝舒警探從談話中獲益不少。」 巴爾內特向她致意,然後離開了。貝舒也向她致意,跟著巴爾內特走了。 到了外面,貝舒先前一直沒開口,仍舊保持沉默,也許是為了抗議這越來越令他生氣的 合作,同時也是為了掩飾這件神秘案件使他感到的惶恐不安。巴爾內特只是感情更加外露。 「你是有道理的,貝舒,我瞭解你的深刻想法。在這位小姐的聲明中,『有利有弊』, 請原諒我用這個說法。既有可能也有不可能,有真有假。因此,小達萊斯卡爾的辦法是幼稚 的。如果這個不幸的孩子到過那主塔塔頂,——我真想相信這件事,跟你心裡的想法正相反 ——正是多虧了這無法設想的奇跡——他稱之為自己的全部願望,而我們還不能想像出來的 奇跡。於是我們該這樣提出問題:這個青年怎麼能夠在兩小時裡發明了攀登的方法,作好準 備,加以實施,然後重新下來,由於槍擊的作用跌落下來,……卻沒有被子彈擊中?」 吉姆·巴爾內特沉思著重複道:「由於槍擊的作用……卻沒有被子彈擊中……是的,貝 舒,這一切之中有奇跡……」 巴爾內特和貝舒傍晚回到村子裡的客店。他倆分別吃了晚飯。以後的兩天,他倆同樣只 是在吃飯的時候見面。其餘的時間,繼續進行調查與詢問,而巴爾內特則沿著那小城堡的園 子觀察,停在離平台稍遠的地方,站在一個鋪著草皮的斜坡上,從那裡可以望見老城堡主塔 和克雷茲河。他釣著魚,或者抽著香煙,同時思索著。為了發現這個奇跡,應該少花一點力 氣尋找它的痕跡,多花一點力氣猜測它的性質。讓·達萊斯卡爾從有利的環境中,能夠找到 什麼幫助呢? 第三天,他去了一趟蓋雷市,他像一個事先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要到哪家去敲門的人那 樣去了。 後來,到了第四天,他見到了貝舒,貝舒對他說道:「我結束了調查。」 「我也一樣,貝舒。」他回答道。 「我要回巴黎去了。」 「我也一樣,貝舒,而且你可以坐我的車回去。」 「好吧。三刻鐘後我跟卡澤馮先生有個約會。」 「我到那裡去等你吧。這個圓滑詭詐的人使我厭倦。」 他結清客店的帳單,向城堡走去,查看了園子,讓人把他的名片交給喬治·卡澤馮,名 片上印著「貝舒警探的合作者」的字樣。 他在一個很寬敞的大廳裡受到接見,大廳佔了一個翼樓,裝飾著許多鹿頭,陳設各種武 器的盾形板,擺放著陳列槍支的玻璃櫃,張掛著射手和獵手的證書。喬治·卡澤馮來到大廳 見他。 「貝舒警探是我的朋友,要在這裡跟我會合。我倆一起進行了調查,一起回去。」 「貝舒警探的意見怎麼樣?」喬治·卡澤馮探問道。 「他的意見是明確的,先生。沒有什麼,絕對沒有什麼可以把這個案子看成別的樣子。 收集到的謠傳根本不可信。」 「達萊斯卡爾小姐呢?……」 「達萊斯卡爾小姐,在貝舒警探看來,處在痛苦之中,她的話經不起驗證。」 「巴爾內特先生,這也是您的意見嗎?」 「啊!我嗎,先生,我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助手。我的意見取決於貝舒的意見。」 他在大廳裡信步走著,觀看那些玻璃櫃,對收藏品很感興趣。 「是些漂亮的步槍,對嗎?」喬治·卡澤馮問道。 「非常漂亮。」 「您是個槍支愛好者嗎?」 「我特別欣賞射手的靈敏。您所有的文憑與證書上都寫著:『聖於貝爾的門徒』,『克 雷茲的獵手』,這證明您是個行家。昨天,蓋雷市的人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在蓋雷市,人們對這個案件談得很多嗎?」 「我認為不多。但是您的槍法很準,在那裡有口皆碑。」 他取出一支步槍,掂量了一下。 「當心,」喬治·卡澤馮說道,「這是一支軍用步槍,已經裝了子彈。」 「要對付壞人嗎?」 「更多的是對付偷獵者。」 「說真的,先生,您有勇氣打死一個偷獵者嗎?」 「只要打斷一條腿,就夠了。」 「是從這裡,從一個窗口開槍嗎?」 「啊!偷獵者不會靠得這麼近的!」 「然而,那將很有趣!那是莫大的快樂!……」 巴爾內特打開一扇很窄的小窗戶,它處在一個牆角。 「瞧,」他喊道,「在樹木中間,可以望見一點老城堡主塔,大約有兩百五十米遠。這 大概就是懸於克雷茲河之上的那部分吧,對嗎?」 「差不多。」 「是的,正是。喏,我認出兩塊石頭之間的一叢桂竹香。您看得見這朵黃花,就在這槍 的前面。」 他舉槍抵肩瞄準,迅速地射擊。那朵黃花跌落了下去。 喬治·卡澤馮做了一個生氣的手勢。這個「普通的助手」到底要怎麼樣?他的槍法看來 不錯。他有什麼權利開這一槍? 「您的僕人們住在城堡的另一頭,對嗎?」巴爾內特問道。「因此,他們不可能聽見剛 才這裡發出的響聲……但是,我很遺憾,剛才的槍聲會使達萊斯卡爾小姐重溫那殘酷可怕的 回憶。」 喬治·卡澤馮微微一笑。 「達萊斯卡爾小姐仍然堅持認為,那天早上的槍聲跟她弟弟發生意外有聯繫嗎?」 「是的。」 「但是,她是怎樣把兩件事聯繫起來的呢?」 「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就把兩件事聯繫起來了。一方面,有個人守候在這扇窗戶旁。 另一方面,她的弟弟順著城堡主塔懸在半空中。」 「但是,她的弟弟不是跌死的嗎?」 「由於當時他雙手抓住的某塊石頭,某個突出部分被毀壞了,他才跌落身亡的。」 喬治·卡澤馮的臉色變得陰沉下來。 「我不知道,達萊斯卡爾小姐的話具有如此的決定性,也不知道自己正面臨正式控告。 」 「是正式控告。」巴爾內特重複道。 對方瞪著他。這個普通助手十分放肆,他那決定一切的神態和語氣,使喬治·卡澤馮愈 來愈驚訝不已,心想這個偵探是否存心來挑釁的。因為,起初雙方漫不經心的交談,突然轉 變為一種攻擊,卡澤馮不得不面對攻擊。 他驀地坐下,繼續問道:「關於這次攀登的目的,她是怎樣說的?」 「讓要取回他父親藏起來的二十萬法郎,藏錢地點在一張圖上用叉號標出,這張圖已給 您看過。」 「這種說法,我決不會接受,」喬治·卡澤馮抗議道。「如果她的父親真的積攢了這筆 錢,他為什麼不馬上還給我父親,卻把它藏起來呢?」 「反駁得有道理,」巴爾內特承認道,「除非藏起來的是另外一筆錢。」 「那麼,是什麼錢?」 「我不知道。大概應設進行假設。」 喬治·卡澤馮聳了聳肩膀。 「應該相信,達萊斯卡爾姐弟倆提出過所有可能的假設。」 「誰能料得到呢?他們又不是像我這樣的專業人士。」 「一個專業人士,即使有非凡的洞察力,恐怕不能無中生有啊。」 「有時能夠。那麼,您認識格雷奧姆先生嗎?他在蓋雷市負責保管報紙,曾經在您家的 工廠當過會計。」 「認識。當然認識,他是個出色的人。」 「格雷奧姆先生斷言,讓·達萊斯卡爾伯爵的父親拜訪過您的父親,就在他從銀行取出 二十萬法郎以後的第二天。」 「怎麼?」 「難道不能假設,那二十萬法郎就是在這次拜訪時償還的,而收據就暫時藏在城堡主塔 塔頂。」 喬治·卡澤馮驚跳起來。 「但是,先生,您知道您的假設是對先父的侮辱嗎?」 「您所指的是什麼?」巴爾內特坦率地問道。 「如果我父親收到了這筆錢,就會光明正大地宣佈的。」 「為什麼?他完全不必向周圍的人透露:已經收回他以前以私人名義借出的一筆錢。」 喬治·卡澤馮用拳頭敲打他的辦公桌。 「那麼,他就不會在兩個星期以後,即他的債務人去世後幾天,行使他對馬祖雷什領地 的支配權!」 「然而,他正是這樣做的。」 「得啦,得啦!您說的全是瘋話。應該注意邏輯性,先生,人們竟敢作出這樣的肯定! 即使我父親可以索要已經歸還了的錢,他也會害怕別人拿出收據來反駁的!」 「也許他已知道了,」巴爾內特隨隨便便地強調道,「沒有其他人知道,那些繼承人也 不知道還錢的事。據說,因為他一心想要得到這片領地,發誓要弄到手。後來他就死了。」 因此,隨著巴爾內特的影射,案情漸漸改變了面貌。老卡澤馮被控犯了背叛罪與詐騙罪 。喬治·卡澤馮氣得發抖,臉色蒼白,把拳頭捏得緊緊的,驚恐地注視著這個警探助手,心 想他竟敢語氣平靜地把事情講得那麼可怕。 「我不許您這樣說話,」喬治·卡澤馮咬牙切齒地說道。「您隨便亂說。」 「隨便亂說?完全不是,我向您保證。我所講的,沒有一件不是確確實實的。」 這個沒有預料到的對手用假設和猜想構成怪圈?套住了他。為了打破這個怪圈,喬治· 卡澤馮喊道:「說謊!您毫無證據!為了證明我父親幹過這無恥的勾當,就應該到老城堡主 塔塔頂上去尋找。」 「讓·達萊斯卡爾上去過。」 「這是假的!我不承認凡人能攀上高達三十米的主塔——那超越凡人的力量——更不承 認凡人可以在兩小時內攀上去。」 「讓·達萊斯卡爾卻攀上去了,」巴爾內特固執地重複道。 「那是用什麼方法?」喬治·卡澤馮氣惱地問道,「用什麼魔法?」 巴爾內特只說了這幾個字:「用一根繩子。」 卡澤馮放聲大笑。 「用一根繩子?那是發瘋!是的,我上百次地撞見他,射箭過來,愚蠢地希望用他準備 的繩子勾佐塔頂。可憐的孩子!這樣的奇跡是沒有的。而且,什麼,我重複說……在兩小時 內能行嗎?而且!……而且,這根繩子人家會在城堡主塔上看見的,出事之後,或者會在克 雷茲河的岩石上看見。那它就不會在小城堡裡了,它似乎現在還在那裡。」 吉姆·巴爾內特總是不慌不忙的,他反駁道:「用的不是這根繩子。」 「那麼,是什麼繩子?」喬治·卡澤馮大聲反問道,並發出狂笑。「這個故事是可靠的 嗎?讓·達萊斯卡爾伯爵,帶著他的魔繩來到他的園子的平台上,他發出咒語,魔繩自己就 展開,一直伸到主塔塔頂,以便讓這魔法師能夠騎行過去嗎?真是印度乞丐行者的把戲!」 「您也一樣,先生,」巴爾內特說道,「您也不能不想到奇跡,就像讓·達萊斯卡爾一 樣,對於他來說,那是最後的希望。我也是把我的自信建立在這個想法之上的。正是出現了 一個奇跡,跟您的設想完全相反:繩子不是像習慣的那樣,是由下往上拋出去的,而是自上 而下地垂下來的。」 卡澤馮開玩笑道:「上帝啊!那麼上帝扔了一個救生圈給它的一個選民啦?」 「甚至不用費力乞靈於神的干預和歪曲自然法則,」巴爾內特平靜地說道,「完全不用 !這奇跡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純屬由偶然事件所能引起的奇跡之一。」 「偶然事件?!」 「偶然是無所不能的。這是最使人不安,而又最巧妙的力量,也是最出人意料,而又最 任性的。偶然使最不相稱的成份靠攏、集中,形成最不尋常的組合,並且使其不斷增加,從 而創造出每天的現實。再沒有比偶然更能創造奇跡的了。按我所設想的這個奇跡,在我們的 時代,從天而降的除了隕石與塵埃之外,還有別的東西,這有什麼稀奇古怪嗎?」 「還會降下繩子!」卡澤馮冷笑道。 「會降下繩子,以及不論什麼東西。海底佈滿了從海上航行的船隻上跌落下的東西。」 「天空中並沒有海船呀!」 「天空中有船,不過它們叫另外的名字,它們叫做氣球、飛機或者飛艇,像船在海上航 行一樣,在天空中到處飛行。許多不同的東西可以從那上面跌落或者被扔出來。在這些東西 中有一卷繩子,而這卷繩子被城堡主塔的雉堞勾住了,整個事件可以這樣解釋。」 「浮淺的解釋。」 「理由充足的解釋。請讀一讀上個星期出版的本地報紙,就像我昨天做的那樣,您就會 知道,在讓·達萊斯卡爾伯爵慘死的頭一天夜裡,有一個氣球在本地區上空飛過。氣球是從 北往南飛的,它在蓋雷市以北十五公里處扔下好幾個沙袋以減少壓載。怎麼不由此必然推斷 出,一卷繩子也被扔下來,繩子的一端被平台上的一棵樹纏住,讓·達萊斯卡爾伯爵為讓繩 子擺脫糾纏,不得不折斷了一根樹枝,他下到平台上,拿起繩子的兩端,將其連接起來,然 後往上攀爬呢?難以實現的業績?人們可以認為:像他這樣年紀的小伙子完全能夠辦到。」 「後來呢?」卡澤馮喃喃地問道,整個臉部抽搐著。 「後來,」巴爾內特總結道,「有個非常靈敏的射手,站在這裡,就在這窗戶旁,看見 那個懸在空中的人,便向繩子開槍,弄斷了繩子。」 「啊!」卡澤馮暗啞地說道,「您竟然這樣來看這個事故的嗎?」 「接著,」巴爾內特繼續說道,「開槍的人一直跑到河邊,搜查那具屍體,要搶走收據 。隨後,他迅速抓住垂下的繩子的末端,把整根繩子拉過來,把這件證物扔到某口井裡。這 司法部門以後會很容易地找到的。」 現在,控告對像變了。兒子繼父親之後,成了被告。一種肯定的、無可辯駁的、合乎邏 輯的聯繫,把過去和現在連接在一起。 卡澤馮試圖擺脫困境,忽然大發脾氣,與其說是反駁對方講的話,不如說是針對對方本 人。他大聲嚷道:「對這一套東扯西拉的隨便解釋與荒謬假設,我已受夠了。你馬上給我滾 出去。我將告訴貝舒先生說,我把你趕出了家門,就像趕走一個勒索者。」 「如果我要勒索你的話,」巴爾內特笑著說道,「就會一開始就提出證據。」 卡澤馮怒不可遏,大聲說道:「你的證據!你有證據嗎?對,有空話,有廢話!但是, 一個證據,一個唯一能允許你講話的證據……哪裡會有!證據嗎?只有一個也許是有效的。 只有一個也許會使我的父親和我侷促不安!……如果你沒有掌握那個證據,你虛構的全部蠢 話就會不攻自破,而你只是個惡作劇者!」 「什麼證據?」 「當然是收據啦!我父親簽了名的收據。」 「這就是那張收據,」巴爾內特一邊說,一邊展開一張有折痕磨損、發黃的印花公文紙 。「這是您父親親筆寫的,不是嗎?這是正式的收據吧?」 立據人奧古斯特·卡澤馮(簽名如下)承認收到達萊斯卡爾伯爵先生歸還的借款貳拾萬 法郎整,作為借款抵押的城堡與土地,毫無爭議地歸他所有。 「這日期跟格雷奧姆先生所說的日期完全一致。有簽名在這裡,沒有錯。因此收據確實 是真的,那麼先生您就該知道它,要麼您父親親口對您講過,要麼您從他所留下的秘密文件 中得知。您發現了這張收據,就等於給您父親定了罪,也給您定了罪,您就要被逐出城堡, 您和您父親都捨不得這城堡。這就是您殺人的原因。」 「如果我殺了人,」卡澤馮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就會搶回這張收據。」 「您曾經在受害者身上搜尋過,可是沒有找到。讓·達萊斯卡爾伯爵出於謹慎,把收據 綁在一個石塊上,從主塔頂上扔下來,準備過後再去拾取。是我在河邊,離現場二十米之處 ,找到了收據。」 喬治·卡澤馮撲上來企圖從他手裡奪走那張收據,巴爾內特剛好來得及後退。 兩個人相互對視了一陣。巴爾內特說道:「您這個動作就是招供。您的目光顯得多麼迷 亂!在這樣的時刻,正如達萊斯卡爾小姐對我說過的那樣,您顯然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那一天,當您舉槍瞄準,在不知不覺中,您就是這個樣子。喂,請您克制自己。有人在柵 欄門旁按鈴了。是貝舒警探來了,您大概認為,什麼也不讓他知道是有益處的吧?」 過了一會,喬治·卡澤馮的眼神仍然迷茫,他終於嘰咕道:「要多少錢?這張收據該要 多少錢?」 「它是不賣的。」 「你要保留它?」 「在某種條件下,它是會還給您的。」 「什麼條件?」 「我會當著貝舒警探的面對您講的。」 「如果我拒絕同意呢?」 「那我就揭發您。」 「你的判斷站不住腳。」 「您就試試吧。」 喬治·卡澤馮大概感覺到了他的對手的全部力量與不可動搖的意志,因為他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一個僕人帶領貝舒進來了。貝舒沒料到在城堡裡遇見巴爾內特,於是皺起眉頭。 這兩個人在談些什麼鬼名堂呢?難道這個可恨的巴爾內特竟敢搶先講出跟貝舒他相反的說法 ? 這種擔憂使他更加肯定自己的證詞,在親熱地跟喬治·卡澤馮握手時,說道:「先生, 我答應過您,在臨走的時候,把我調查的結果告訴您,並通報我將要作的報告的大略意思。 調查結果與我的報告,完全符合迄今為止人們對事件的看法。」 他把巴爾內特講過的話重複了一遍,補充道:「達萊斯卡爾小姐散佈的關於您的謠言根 本不可信。」 巴爾內特表示同意說:「很好,這正是我對卡澤馮先生講過的話。我的老師和朋友貝舒 ,再次表現出他一貫的洞察力。此外,我應該指出,卡澤馮先生想以德報怨,不計較對他的 誹謗。他要把達萊斯卡爾小姐的祖業歸還給她。」 貝舒好似挨了一記悶棍。 「嗯?……這可能嗎?」 「很可能,」巴爾內特肯定道。「這場意外事件,使卡澤馮先生對這個地方有點反感。 他打算搬到已經看中的離他在蓋雷市的工廠更近的一座城堡去住。當我來到這裡,卡澤馮先 生甚至正在起草他的贈與計劃,他表示願意附加一張十萬法郎的不記名的支票,作為補償交 給達萊斯卡爾小姐。我們總是意見一致的,不是嗎?卡澤馮先生。」 卡澤馮毫不猶豫。他馬上執行巴爾內特的命令,就像是他心甘情願、主動去做的一樣。 他在辦公桌旁坐下,寫好了贈與書,在支票上簽了名。 「辦好了,先生,」他說道,「我將給我的公證人作出指示。」 巴爾內特收了兩份文件,拿起一個信封,把文件放進去,接著對貝舒說道:「喂,帶著 這去給達萊斯卡爾小姐。我肯定,她會讚賞卡澤馮先生的作法的。我向您致敬,先生,不知 該怎麼對您講,有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結局,貝舒和我感到多麼高興。」 他很迅速地離開了。貝舒跟在後面,越來越驚愕,在栗樹園裡低聲說道:「那麼,怎麼 ,是他開了槍?……他認罪了?」 「這你就別管了,貝舒,」巴爾內特對他說道,「不要管這個案子。正如你剛才看見的 ,案子已經了結,對各方都大有好處。因此,你去達萊斯卡爾小姐那裡交差吧……要她保持 沉默,忘記這件事,你然後到客店來找我。」 一刻鐘以後,貝舒回來了。達萊斯卡爾小姐接受贈與,要她的公證人去同喬治·卡澤馮 的公證人取得聯繫。但是,她不肯收取任何金錢。她氣憤地撕爛了支票。 巴爾內特和貝舒出發了。汽車開得很快,一路上兩人保持著沉默。貝舒警探怎麼也想不 通,弄得筋疲力盡,莫名其妙,而巴爾內特這個朋友似乎也不準備透露真情。 三點整,他倆回到巴黎,巴爾內特邀請貝舒在證券交易所附近吃午飯。貝舒神情呆滯, 無法擺脫麻木狀態,就答應了。 「你點菜吧,」巴爾內特說道,「我要去買點東西。」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他倆美餐了一頓。在喝咖啡的時候,貝舒說道:「我應該把撕碎的 支票歸還給卡澤馮先生。」 「你不用還了,貝舒。」 「為什麼?」 「那張支票毫無價值。」 「那是怎麼搞的?」 「是的,我預料到達萊斯卡爾小姐會拒收支票,我把贈與書同一張過期的廢支票一道放 進了那個信封裡。」 「但是,真支票呢?」貝舒呻吟般說道,「卡澤馮先生簽了名的那張支票呢?」 「我剛才去銀行兌現了。」 吉姆·巴爾內特微微敞開他的上衣,亮出一整沓鈔票。 杯子從貝舒的手裡跌下來。然而,他克制住自己。 他倆面面相覷地坐著,好長一段時間都在悶頭抽煙。 吉姆·巴爾內特終於開口道:「確實,到目前為止,我倆的合作都是有收穫的。有多少 次出馬,就有多少次成功,使我微薄的積蓄有所增加。我對你肯定地說,我開始對你有妨礙 ,因為我們畢竟在一道工作,但都是我拿錢。哦,貝舒,你到我的事務所當個合夥人,怎麼 樣?成立巴爾內特和貝舒偵探事務所……行嗎?這可是個不壞的主意啊?」 貝舒向他投以憤恨的目光。他還從來沒有如此憎恨一個人。 他站了起來,把一張鈔票扔到餐桌上付帳,離開時咬牙切齒地說道:「有時我自問:你 這個傢伙是不就是魔鬼本身呢?」 「我有時也正好會提出這個問題的。」巴爾內特笑著說道。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七章 白色手套…… 白色護腿套貝舒從出租汽車裡跳出來,向巴爾內特事務所衝過去,宛如一陣颶風。 「啊,居然這樣!太好了!」巴爾內特迎上前去,喊道。「那天,咱倆冷冰冰地分了手 ,我擔心你生氣了。怎麼,你需要我幫忙嗎?」 「是的,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握著他的手,用力搖晃著。 「好極了!出了什麼事呢?你滿臉通紅。你不會是得了猩紅熱吧?」 「別開玩笑了,巴爾內特。是一宗棘手的案件,我要顧及我的面子,一定要處理好。」 「是涉及什麼的?」 「涉及我妻子。」 「你妻子!那麼你結過婚?」 「離婚都六年了。」 「兩人性格不合?」 「不是的,因為她硬要發揮自己的天賦。」 「命中注定要離開你?」 「她要演戲。你在這裡見過這種事嗎?一個警探的妻子當戲子。」 「那麼,她成功了嗎?」 「成功了。她在唱歌。」 「在歌劇院?」 「在『瘋狂的牧羊女』劇團。」 「她叫什麼名字?」 「奧爾加·沃邦。」 「是雜耍歌舞演員?」 「是的。」 吉姆·巴爾內特表現得很熱情。 「祝賀你,貝舒!奧爾加·沃邦是位真正的藝術家,她在《支離破碎》一曲中找到了一 種新程式。她最新的節目,倒立著唱道:『伊齊多爾……熱戀著我。但是我愛的是……熱姆 。』這使你感到偉大的藝術給人的震顫。」 「謝謝你!瞧,這是我收到她寫來的字條,」貝舒說道,接著念了一封當天上午寄出的 快信,那是用鉛筆匆忙寫的。 有人在我臥室偷竊。我可憐的媽媽差點兒被謀殺。你快來吧。——奧爾加「『差點兒』 這幾個字就用得挺獨特!」巴爾內特說道。 貝舒又說道:「我當即打電話給巴黎警察局,那裡已經知道這個案件了,我獲准協助在 現場工作的同事們。」 「那你害怕什麼?」巴爾內特問道。 「害怕見到她。」貝舒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始終愛著她嗎?」 「我一見到她,就會愛意復萌……我焦慮不安……說話都結結巴巴的……你想想,在這 種情況下去調查會怎麼樣?我只能幹出蠢事來。」 「你希望。在她面前保持尊嚴,顯得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警探嗎?」 「正是。」 「總之,你指望我能去?」 「是的,巴爾內特。」 「你的妻子,她的品行怎麼樣?」 「無可指摘。如果奧爾加不堅持幹那一行,就仍然會是貝舒太太。」 「那對藝術來說,是件多麼遺憾的事啊!」吉姆·巴爾內特嚴肅地說道,戴上了帽子。 只用了幾分鐘時間,他倆就來到盧森堡公園附近一條最寂靜最荒涼的街道。奧爾加·沃 邦住在一幢四層住宅樓的四樓,那樓房首層的高窗都裝了鐵柵。 「再說一句,」貝舒說道,「這一次你別暗中賺錢,那會破壞我們出來破案的名譽的。 」 「憑我的良心……」巴爾內特提出異議道。 「讓它安靜點吧,」貝舒說道,「也想想我的良心,以及它對我的責備吧。」 「你認為我會搶劫奧爾加·沃邦嗎?」 「我請求你不要搶劫任何人。」 「甚至不搶劫那些活該搶劫的人嗎?」 「讓法律去負責懲罰他們吧。」 巴爾內特歎了一口氣:「這倒不滑稽!但是,既然你希望我那樣做……」 一名警察把守著大門口,另一名警察在門房裡跟看門人夫婦在一起,這意外事件鬧得看 門人不安生,他們感到很惱火。 貝舒得知當地警察分局長和兩名保安警察已從這房子裡出來了,預審推事作了初步調查 。 「利用這會兒沒有旁人的機會給你介紹一下這裡的情況。」貝舒對巴爾內特說道。 邊上樓,他邊解釋道:「這是棟舊式住宅,住戶們保留著以往的習慣……例如,大門總 是關閉的,誰也沒有開大門的鑰匙,只有按了門鈴才能進屋。二樓住著一位教士,三樓住的 是一位法官,看門女人給他們收拾房問。至於奧爾加,她跟母親和把她帶大的兩個老保姆一 起,生活得很舒服。」 有人給他倆開了門。貝舒詳細指出,衣帽間右邊通往奧爾加的臥室和會客室,左邊通往 母親和兩位老保姆的房間,對面有一間畫室,已改作健身房。裡面有一副單槓,一架高架鞦 韆,吊環,還有許多其他次要的健身器材散佈在圈椅與長沙發之問。 他們剛走進這個大廳,就有某種東西從上面,從那透進陽光的玻璃天棚那兒掉了下來。 那是一個笑容滿面的年輕人,正抖動著長在動人的臉龐上方亂蓬蓬的棕紅頭髮。從那緊裹著 身體的睡衣,巴爾內特認出那是奧爾加·沃邦。她立刻以關廂居民的腔調嚷道:「你知道, 貝舒,媽媽身體很好。她睡了。我親愛的媽媽!運氣真好!」 她倒立著,頭伸在兩隻繃直的胳膊中間,雙腳朝天。她唱著歌,那個次女低音動人而沙 啞:「伊齊多爾……熱戀著我。但是我愛的是……熱姆。」 「我也愛你,我正直的貝舒,」她直立起來說道。「是的,你很熱心,來得這麼快。」 「吉姆·巴爾內特,一位同事,」貝舒介紹道,他試圖顯得堅強些,但是眼睛濕潤與神 經性面部的肌肉抽搐,暴露了內心的慌亂不安。 「好極了!」她說道,「你們兩個人來破這個案子,把我臥室失竊的東西都替我找回來 。這由你倆負責。啊!輪到我向你們介紹德爾·普雷戈了,我的體操教員、按摩師、化妝師 、美容化妝品和香脂供應商,他使雜耍歌舞劇場的那些小姐們為之傾倒,使她們變得年輕, 她們沒有一個不開心得脫臼的。你好,德爾·普雷戈。」 德爾·普雷戈彎了彎腰。他肩膀寬闊,皮膚赤褐,滿臉喜氣,外形宛如從前的小丑。他 穿一身灰色衣服,戴著白色護腿套和白色手套,手裡握著淺色氈帽。他突然比劃著講起話來 ,那怪異的法語中夾雜著西班牙語、英語和俄語詞彙,發r音沉濁。他想要講述他那套逐漸 脫臼的方法。奧爾加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時間浪費了。你需要瞭解什麼情況,貝舒?」 「首先,」貝舒說道,「讓我們看看你的臥室。」 「我們去吧,快去!」 她一躍就抓住了高架鞦韆,猛地一蕩衝到吊環上,然後落到臥室門口。 「我們到了。」她說道。 臥室完全是空蕩蕩的。床、傢俱、窗簾、版畫、鏡子、地毯、小擺設,統統不見了。這 個空房間的確像是搬過家一樣,徒剩四壁。 奧爾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嗯?他們把它洗劫一空!連我的一套象牙刷子都偷了!他們簡直把灰塵也帶走了!我 是多麼捨不得我臥室裡的一切物件!地道的路易十五式傢俱……一件一件地購買起來的呀! ……蓬巴杜夫人1睡過的一張床!……布歇2的四幅版畫!……一個名師製作的五斗櫃!… …都是些難得的珍品呀!……我把去美洲巡迴演出的全部收入都花在這上面了!」 1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譯注2法國畫家,作品是洛可可風格的。——譯注她 在原地翻了個斤斗,甩了甩頭髮,快活地大聲說道:「算了!以後再花錢買吧。憑著我那如 橡膠般彈性好的肌肉和沙啞的嗓音,我不會有困難的……可是,貝舒,你為什麼這樣斜眼看 著我呢?有人常說,你會昏倒在我的腳下!過來吧,讓我擁抱你吧。你向我提出問題吧,讓 我們在檢察院的人來到之前結束談話。」 貝舒說道:「你講一講事情的經過吧。」 「噢!沒有多少好講的,」她說道,「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十點半鍾剛剛響過,…… 我應該告訴你,八點鐘我和德爾·普雷戈一起出去了,他代替媽媽陪我去『瘋狂的牧羊女』 劇院。媽媽在家織毛衣。十點半鍾敲響了。忽然,從我的臥室那邊傳來了一點響聲。她就跑 過去。在電燈光中,她隱約看見有個男人在拆我的床,電燈光隨即熄滅,另一個男人撲過來 擊她的頭部,把她打倒在地上。第一個男人用一塊桌毯蒙住她的頭。然後,那兩個傢伙就搬 走了臥室裡的東西,其中一個人把傢俱搬到樓下去。媽媽沒有動,也沒有叫喊。她聽見了一 輛大汽車在街上開動的聲音,接著她就昏過去了。」 「當你從『瘋狂的牧羊女』劇院回來,」貝舒問道,「就……?」 「我發現下面的大門打開著,這個套房的門也打開著,媽媽昏迷不醒。你想想,我是多 麼驚愕呀!」 「看門人夫婦呢?」 「你瞭解他們。兩個好老人住在那裡有三十年了,發生地震也不會妨礙他們睡覺的。在 夜裡只有門鈴聲才能夠把他們弄醒。然而,他們以神的名義發誓,從晚上十點鐘他們睡覺的 時候起,直到第二天早上,沒有人按過門鈴。」 「因此,」貝舒說道,「他們一次也沒有拉過那根開門的繩子?」 「正是這樣。」 「其他的住戶呢?」 「同樣也沒有聽見鈴聲。」 「究竟怎麼樣?……」 「究竟怎麼樣?」 「奧爾加,你的看法呢?」 那位少婦發怒了。 「你才應該有正確的看法!要我對這案子發表看法嗎?的確,我覺得你跟檢察院那些人 一樣呆頭呆腦。」 「但是,」他狼狽地說道,「調查幾乎還沒有開始呢。」 「我跟你講的話,不足以使你瞭解情況嗎?如果這位名叫巴爾內特的人也跟你一樣愚笨 的話,我可要跟我的蓬巴杜夫人床永別了。」 那位名叫巴爾內特的人往前走著問她道:「您想在哪一天重見您的蓬巴杜夫人床,夫人 ?」 「怎麼?」她吃驚地看著這個外表有點怪誕可笑的人說道,剛才她根本沒有注意這個人 。 他用不拘禮節的口氣詳細說明道:「我想知道您希望重新擁有蓬巴杜夫人床和您臥室裡 被盜的全部物件的日期與鐘點。」 「但是……」 「我們就確定一個日期吧。今天星期二,下星期二,您認為合適嗎?」 她的那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像驚呆了似的。這個異常的提議究竟意味什麼?開玩笑 還是吹牛皮?突然,她噗嗤一笑。 「真是一個愛打趣的人!貝舒,你是從哪裡把你的同事請出來的?好的,不,你知道, 這個名叫巴爾內特的人,有膽量!一個星期!好像我的蓬巴杜夫人床就在他的口袋裡1似的 ……你想像一下,你們這兩個狡猾的傢伙會浪費我的時間的!」 1意思是完全有把握找回那張床。——譯注她把那兩個人一直推到衣帽問。 「那麼,你們走吧,別讓人家再見到你們。我不喜歡別人嘲笑我。這些傢伙多愛開玩笑 啊!」 前畫室的門對那兩個傢伙「砰」地一聲關上了。貝舒失望地抱怨道:「我們來到這裡才 不過十分鐘。」 巴爾內特卻心平氣和地仔細察看那衣帽間,並向一個老保姆提了問。他們下了樓,他又 進入看門人的小屋,詢問看門人。走出了那所房子以後,他跳進一輛駛過的出租汽車,吩咐 司機開車去拉博爾德街。貝舒驚異萬分,呆立在人行道上。 如果說巴爾內特在貝舒的心目中很有權威的話,那麼奧爾加就更有權威了。他一點也不 懷疑,像奧爾加說的那樣,巴爾內特是為了擺脫困境才作出承諾的。他只不過是開玩笑而已 。 貝舒第二天到巴爾內特的事務所去,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巴爾內特正坐在圈椅裡,雙腳 擱在辦公桌上,抽著香煙。 「如果你是這樣來關心這案子的話,」貝舒怒氣沖沖地喊道,「我們就有永遠陷入困境 的危險。我白白地在那裡忙了,檢察院的人什麼也沒有查到。我也一樣沒有進展。我們在某 些方面意見一致,比如,如果沒人從裡面給你開門,即使有把偷制的鑰匙,也根本不可能進 入房子。由於房子裡的住戶,沒人有充當同謀的嫌疑,那只能得出下面兩個結論:第一,兩 個竊賊中有一個人頭一天傍晚就藏在房子裡面,是他給同夥開的門;第二,既然大門總是關 閉著,他潛入屋內時看門人不可能不發現他。究竟是誰潛入了屋內?是誰給開的門?真是一 個難解的謎。怎麼辦呢?」 巴爾內特依舊保持著沉默。他似乎完全與這個案子無關。貝舒於是繼續說道:「我們列 出了頭一天來過的人的名單。看門人夫婦肯定地說,每個進來過的人,又都出去了。因此, 毫無進展。這件入室盜竊案,人們調查了它的各個階段,它是以簡單的方法,十分大膽地進 行的,它的來龍去脈絕對難以解釋。嗯,你對這個案子是怎麼看的?」 巴爾內特伸展開四肢,似乎回到現實中來了。他說道:「美妙有趣。」 「誰?什麼?誰美妙有趣?」 「你的前妻。」 「嗯?」 「她在日常生活中跟在舞台上一樣美妙有趣。活潑可愛的人!感情洋溢的人!一個真正 的巴黎淘氣鬼……除此之外,還很有情趣,要求很高!把節餘的錢購買一張蓬巴杜夫人床的 想法,難道不別緻可愛嗎?貝舒,你可沒有福氣享受呀。」 貝舒咕噥道:「我的福氣,早就煙消雲散了。」 「你們在一起有多久?」 「一個月。」 「你不惋惜嗎?」 星期六,貝舒又來到巴爾內特的事務所。巴爾內特吸著煙,沉思著,不回答問題。星期 一,貝舒再次來了,垂頭喪氣。 「沒有進展,」貝舒低聲埋怨道,「那些傢伙全是廢物。現在奧爾加的蓬巴杜夫人床和 臥室裡的傢俱物件正被運往某個港口,然後運到國外,有朝一日會被出售。我這個警探,在 奧爾加面前,是個什麼模樣?是個傻瓜。」 他看見巴爾內特只顧望著香煙的煙霧往天花板盤旋上升,便勃然大怒。 「我們就這樣跟可怕的對手較量嗎?那可是你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對手……那些人以獨特 的方式行事,他們竟然採用那種辦法,並且搞得天衣無縫……你居然還心安理得的?毫無疑 問,他們派人潛入了案發地點,你不想試著揭穿他們的陰謀詭計?」 「在她身上,」巴爾內特說道,「有使我特別喜歡的某種東西,我就對其他一切都不大 注意了。」 「什麼?」貝舒問道。 「她的天性,她的主動性。她從不譁眾取寵。奧爾加怎麼想就怎麼說,根據本能行事, 按照她的怪念頭隨心所欲地生活。我給你重複說一遍,貝舒,這是一個美妙有趣的女人啊。 」 貝舒在桌子上重重地擊了一拳。 「你知道她把你看成什麼人嗎?看成一個笨蛋。她跟德爾·普雷戈談起你的時候,他倆 笑得直不起腰來。笨蛋巴爾內特……吹牛的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歎息道:「令人難堪的形容詞!名不副實可怎麼辦?」 「明天就是星期二。應該像你承諾的那樣,把蓬巴杜夫人床找回來呀。」 「哎呀,可惜,我不知道那張床在哪裡。請你給我出個主意吧,貝舒。」 「叫人去把竊賊抓起來。從他們口中你將得知真相。」 「這容易得很,」巴爾內特說道,「你有逮捕證嗎?」 「有。」 「有受你指揮的人員嗎?」 「我只要給警察局打個電話就行了。」 「你就打電話吧,要求今天給你派兩個小伙子,到盧森堡公園附近奧迪翁劇院的走廊裡 守候。」 貝舒驚跳了起來。 「你在嘲弄我嗎?」 「絕對不是。你相信我會甘心讓奧爾加·沃邦把我看成笨蛋嗎?怎麼可能呢!我不是一 向信守諾言的嗎?」 貝舒思索了一會兒。他突然覺得巴爾內特講的是正經話,六天來巴爾內特躺在圈椅裡, 根本沒有停止思考這個謎。他不是常說,有的案件,思考要勝過任何調查嗎? 貝舒不再發問了,打電話找他的一個朋友,那人名叫阿爾貝,是局長的心腹。他倆商定 :派兩名探員去奧迪翁劇院。 巴爾內特站起身,做好準備。三點鐘,他們出門了。 「我們到奧爾加住的街區去嗎?」貝舒問道。 「到那所房子裡去。」 「但是,不到她家裡去?」 「到看門人房裡去。」 他倆來到了門房裡面,巴爾內特吩咐看門人夫婦不要透露半點消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 道有人在他們身邊。一道簾子遮住了床,使他倆不會被人發現。他倆卻能看清楚看門人拉動 繩子,為出出進進的每一個人開門或者關門的情景。 住在二樓的教士過去了,接著是奧爾加的一個老保姆,腋下夾著一個籃子,出去買東西 。 「我們在等候什麼鬼呀?」貝舒喃喃地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教你怎麼幹好自己的工作。」 「但是……」 「住嘴。」 三點半鐘,德爾·普雷戈進來了,穿一套灰色西裝,戴著白色護腿套和淺色帽子。他向 看門人夫婦揮手問好,上樓去了。這是每天開始上體操課的時間。 四十分鐘以後,他又出去了,買了一包香煙就回來了,戴著白色手套和白色護腿套。 隨後三個別的人走過去了。突然,貝舒低聲說道:「瞧,他第三次進屋來了。那麼,剛 才他是從哪裡出去的呢?」 「是從這個大門出去的,我猜想。」 「我認為不是的,」貝舒聲稱道,卻不那麼肯定,「……除非我們看漏了……你的看法 怎樣,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撥開簾子,回答道:「我認為行動的時候到了。去找你的同事,貝舒。」 「我領他們來?」 「是的。」 「那你呢?」 「我上樓去。」 「你等我嗎?」 「為什麼問這個?」 「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會看到的。你們三個人在三樓守候。會有人來叫你們的。」 「那麼,你走了?」 「走到底。」 「對付誰?」 「對付那些沒有膽量的老好人,我向你保證。快去吧。」 貝舒走了。巴爾內特像他所說的那樣,上到四樓,按了門鈴。他被領到體操房內,奧爾 加正在德爾·普雷戈的監督下上課。 「喂,大膽的巴爾內特先生!」奧爾加在一副繩梯的高處喊道,「全能的巴爾內特先生 。好吧!巴爾內特先生,給我帶回了我的蓬巴杜夫人床嗎?」 「差不多,夫人。但是,我不妨礙您嗎?」 「不妨礙。」 她藐視危險,以難以置信的敏捷,根據德爾·普雷戈短暫、生硬的命令,完成了規定的 動作,好似玩耍一般。教師時而讚揚,時而批評,有時還作示範,親自作練習動作,動作猛 烈甚於靈活,可以說顯露出他那似乎驚人的力量。 體操課結束了,他穿好短上衣,扣好白色護腿套的鈕扣,戴上白色手套和淺色帽子。 「今晚在劇院見,奧爾加夫人。」 「那麼,你今天就不等我了,德爾·普雷戈?你大概該陪我去劇院吧,既然媽媽不在家 。」 「不可能,奧爾加夫人。晚飯前我還有一堂課要上。」 他向門口走去,可是,不得不停了下來。巴爾內特正擋住房門。 「我只講幾句話,親愛的先生,」巴爾內特說道,「既然我正好遇見您。」 「我非常抱歉,但是……」 「我還需要自我介紹嗎?吉姆·巴爾內特,巴爾內特事務所的私家偵探,貝舒的朋友。 」 德爾·普雷戈邁出了一步。 「實在對不起,先生,我有急事。」 「噢!一分鐘,只一分鐘,請您回憶一下。」 「關於什麼?」 「關於某個土耳其人……」 「一個土耳其人?」 「是的,他名叫做本—瓦利。」 體操教師連忙搖頭,回答道:「本—瓦利?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某個叫阿維爾諾夫的,也許認識您。」 「也沒聽說過他。這些是什麼人呀?」 「兩個殺人兇手。」 沉默了一會兒,德爾·普雷戈接著笑著說道:「我很不喜歡跟這種人來往。」 「相反,有人聲稱,」巴爾內特說道,「您跟這些人很熟識呢。」 德爾·普雷戈把巴爾內特從頭至腳掃視了一遍,然後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一切意味著 什麼?解釋清楚吧!我討厭猜謎。」 「請坐,德爾·普雷戈先生。這樣咱們談話更方便些。」 德爾·普雷戈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奧爾加走近這兩個男人,親切而又好奇。她身穿體 操服顯得小巧玲瓏。 「你坐下吧,德爾·普雷戈,想想吧,這涉及我的蓬巴杜夫人床。」 「正是這樣,」巴爾內特說道,「請相信,德爾·普雷戈先生,我並沒有給您出什麼謎 語。這裡被盜以後,我初次來查看時,就想起那時人們議論紛紛的兩件社會新聞,我很願意 知道您的看法。只需幾分鐘就夠了。」 巴爾內特完全不是平時那種低三下四的態度。他的語調威嚴,叫人不得不服從。奧爾加 ·沃邦對此印象極深。德爾·普雷戈被震懾住了,低聲說道:「趕快說吧。」 「事情是這樣的,」巴爾內特開始說道,「三年前,一位名叫索魯瓦的珍寶商,跟他的 父親住在巴黎市中心一座寬敞的樓房的頂層套間裡,他跟某個名叫本—瓦利的人有生意來往 。那人頭上裹著包頭布,穿一身土耳其服裝,褲管鼓鼓的,專做東方黃玉、不圓的珍珠、紫 水晶等二流珠寶買賣。本—瓦利幾次上樓到索魯瓦家的那天晚上,索魯瓦看完戲回家,發現 他的父親被匕首刺死,放珠寶的保險櫃被洗劫一空。然而,調查證明,作案的並不是本—瓦 利本人,他有不在現場的確鑿證據,而是那天下午本—瓦利領進房子裡的某個人。儘管如此 ,卻無法逮住那個人,也無法逮捕那個土耳其人。那個案子已經了結。您還記得嗎?」 「我到巴黎只有兩年,」德爾·普雷戈辯駁道,「而且,我對此並不感興趣……」 吉姆·巴爾內特繼續說道:「十個月前,發生了另一件同類案件。受害人是一位獎章收 藏家達武爾,作案者肯定是由俄國伯爵阿維爾諾夫領進房子裡並且藏匿起來的。那個伯爵戴 一頂卷毛羔皮帽,穿一件長外套。」 「我記起來了。」奧爾加·沃邦說道,她的臉色慘白。 「我立即覺察到,」巴爾內特又說道,「那兩個案件跟蓬巴杜夫人式臥室傢俱被盜案, 不只是驚人地相似,而且有某種關係。兇手本—瓦利偷竊珠寶商索魯瓦,與對收藏家達武爾 的偷竊,都是由兩個外國人幹的,作案手法跟在這裡發現的完全一樣,即依靠事先帶進屋內 的一個或兩個同夥去偷盜財物。但是,這個手法的特點是什麼呢?我起初還看不出來,幾天 來我單獨冥思苦想,極力探究。憑著我所掌握的兩個基本事實,即本—瓦利罪案與阿維爾諾 夫罪案,應該對這種作案手法體系形成總的看法,它大概適用於其他許多我所不知情的案件 。」 「那麼,您找到謎底了嗎?」奧爾加非常感興趣地問道。 「找到了。而且我承認,還極其令人滿意。那真富有藝術性,我熟悉那種新鮮獨特,毫 不抄襲別人的……偉大的藝術!當那一夥人屋盜竊者和殺人兇手暗中策劃偷偷潛入屋內時, 事先會派遣同謀:管子工,送貨小廝或者其他工人,進入屋裡。這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 正大地幹活。人們看見他們的次數越多,就越好。他們成了那裡的熟人,常來常往,人們習 慣於見到他們。然後,到了計劃的日期,他們從房子裡出來……又進去……再出來……再進 去……然後,當盜竊團伙的頭子來到時,有人再進來,這人已不是人們經常看見出出進進的 那個人,而是酷似那個人的新來的人,別人會相信他就是原來那個人。這可真令人叫絕吧? 」 巴爾內特語氣強烈地對德爾·普雷戈講:「真有天才,德爾·普雷戈,是的,真有天才 。另外的人,我重複一遍,企圖作案時,極力不讓人發覺,就像醫院裡的老鼠,穿著不引人 注目的顏色的衣服,神態也不引人注意。而他們呢,明白自己應該惹人注目。如果一個戴毛 皮帽子的俄國人,如果一個褲管鼓鼓的土耳其人老是一天四次走過樓梯,誰也不會去數他多 進來了一次而少出去一次。然而,那次進來的就是同夥。誰也沒有料到:他們就是用的這個 手法作案。讓我們脫帽致敬吧!那個想出這個方法,並加以實施的人,是一個大師,我假設 ,實際上這樣的大師不會只出現兩次。我認為本—瓦利和阿維爾諾夫伯爵是同一個人,難道 不可以合理設想:那個人以第三種形式,第三次出現在我們要破的案子裡呢?首先是土耳其 人,然後是俄國人……然後是我們在這裡能夠發現的同類性質的外國人,穿著同樣特殊服裝 的人嗎?」 他停頓了一下。奧爾加憤怒地打了個手勢。她忽然明白了巴爾內特解釋的目的,於是表 示不滿。 「不是這樣的。你含沙射影,我很氣憤。」 德爾·普雷戈微微一笑,神情寬容。 「您別管了,奧爾加夫人……巴爾內特先生在開玩笑……」 「當然,德爾·普雷戈,」巴爾內特說道,「我在開玩笑。您完全有理由不理會我講的 冒險小故事,至少在知道結局之前。我的確知道,您是外國人,您穿衣服惹人注意,白色手 套……白色護腿套……您的確有一副多變的面孔,適合改變形象,它除了幫助您從俄國人變 成土耳其人外,又幫助您從土耳其人變成冒險家。您的確是這所房子的常客,您的許多職務 使您每天被召來好幾次。總之,您有正直的人的好名聲,無可非議,而且有奧爾加·沃邦替 您擔保。因此,要控告您根本不可能。但是,怎麼辦?您明白我的難處嗎?唯一可能的罪犯 就是您,然而,您又不可能是罪犯。奧爾加·沃邦,不是嗎?」 「他不是罪犯,不是,」她說道,眼睛裡閃著焦慮與激動的神情。「那麼,你要控告誰 ?用什麼方法?」 「用一個很簡單的方法。」 「什麼方法?」 「我設了一個圈套。」 「一個圈套?是怎樣設的?」 吉姆·巴爾內特問道:「前天您接到過德·洛蘭伯爵打來的一個電話嗎?」 「確實接到過。」 「他昨天來拜訪過您吧?」 「是的……是的……」 「而且他給您帶來一個有蓬巴杜夫人徽記的沉重銀器箱?」 「箱子就在這張桌子上。」 「德·洛蘭伯爵破了產,他想出賣這只他從在埃蒂奧勒冊封的祖先那裡繼承來的箱子, 您讓它寄放直到星期二下午,是嗎?」 「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那個伯爵。您於是向您周圍的人展示了那些精美的銀器,讓他們欣賞,是嗎? 」 「是的。」 「另外,您的母親收到一封從外省拍來的電報,請她到一個生病的姐妹那裡去,是嗎? 」 「這是誰對您說的呀?」 「那封電報是我發的。因此,您的母親早上走了,那箱子放在這個房間裡直到明天,對 於成功地偷了您整個臥室的物件的熟人,這是多麼巨大的誘惑?要來大膽地重演偷竊故技, 盜走這箱銀器,更是多麼容易啊。」 奧爾加突然感到了害怕,叫道:「那麼,今晚他們就要動手嗎?」 「是今晚動手。」 「這真叫人害怕!」她說道,聲音發抖。 德爾·普雷戈一直沒有出聲地在聽,這時他站了起來說道:「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奧 爾加夫人,既然您已經得到通知,只要報警就行了。如果您允許的話。我這就去辦。」 「絕對不行!」巴爾內特抗議道。「我需要您,德爾·普雷戈。」 「我看不出我能對您有什麼用。」 「怎麼?!對逮捕同謀很有用呢。」 「我們還有時間,既然偷竊是在今晚發生。」 「是的,但是您要記得,同謀事先就潛入了屋內。」 「他已經進來了嗎?」 「進來有半小時了。」 「哪裡會!從我到來時起?」 「從您第二次到來時起。」 「令人難以相信。」 「我看見他進來的,就像看見您進來一樣。」 「他躲藏在這個套房裡了?」 「是的。」 「在哪裡?」 巴爾內特伸出手指指著房門。 「在那裡。衣帽間有一個壁櫃,裡面裝滿了衣服和連衣裙。下午幾乎沒有人進去。他就 在那裡。」 「但是,他不可能單獨進來。」 「是不可能。」 「是誰給他開門?」 「是你,德爾·普雷戈。」 自從開始談話以來,巴爾內特的話顯然全都針對體操教師,而且影射越來越明顯。然而 ,突然的攻擊還是使德爾·普雷戈驚跳了起來。他的面部流露出許多互相矛盾的情緒,他尚 能加以掩飾:憤怒、不安,要行動的強烈的慾望,……巴爾內特猜到了他正猶豫不決,便乘 機衝進衣帽間,逼著一個男人離開那壁櫃,並且逼他朝體操房那裡退去。 「啊!」奧爾加喊道。「那麼,這是真的了?」 那個男人跟德爾·普雷戈一樣高,跟他一樣穿著灰色衣服,戴著白色護腿套,有一張同 樣肥胖易變的臉。 「您忘記了您的帽子和手套,先生,」巴爾內特說著往那人頭上按下一頂氈帽,又把白 色手套遞給他。 奧爾加目瞪口呆,一步一步地後退,眼睛卻一直望著那兩個男人,倒退著登上梯子的梯 級。她忽然明白了德爾·普雷戈是個什麼人,她在他身邊的危險。 「嗯,」巴爾內特笑著對她說道,「這滑稽怪誕嗎?他們並不像是孿生兄弟,但是他們 身材相同,都有一副從前當過小丑的臉,尤其是他倆的穿著打扮一樣,完全像是兄弟。」 這兩個同謀漸漸擺脫了驚恐不安。他們身強力壯,面對的只是一個對手,這人相貌平庸 ,穿著緊身的外套,外表像個小店員。 德爾·普雷戈用外語嘟噥了一句話,巴爾內特馬上給翻譯出來。 「用不著講俄語,」他說道,「你在問同夥是否帶著手槍……」 德爾·普雷戈狂怒得渾身發抖,又用另一種語言講了幾個字。 「你運氣不好!」巴爾內特叫喊道,「我精通土耳其語!而且,我同樣高興通知你:在 樓梯上,有貝舒把守,你認識他,他是奧爾加的前夫,還有貝舒的兩個同事等在那裡。只要 聽到槍響,他們就會衝上來的。」 德爾·普雷戈跟他的同夥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感到自己失敗了。然而,這是兩個不到 徹底輸了決不罷手的傢伙,他們佯裝不動,暗裡卻悄悄移動,向著巴爾內特逼進。 「好極了!」巴爾內特大聲說道,「攔腰抱住摔跤……猛烈搏鬥……萬一我打輸了,你 們就試一試對貝舒不告而別。注意,奧爾加夫人!您將觀看一個壯麗的場面!兩個巨人打一 個矮小瘦弱的人。兩個歌利亞跟大衛相鬥1……來呀,德爾·普雷戈!更快一些呀!喂,勇 敢一點吧!撲向我的喉嚨呀!」 1根據《聖經》記載;歌利亞是非利士的勇士,身材高大,頭戴鋼盔,身披重甲,所向 無敵,終被大衛所殺。——譯注他們相距只有三步遠。兩個強盜的手指痙攣了。一秒鐘以後 ,他倆衝過來了。 巴爾內特正防備著他倆的攻擊。他低頭向著鑲木地板撞了過去,抓住他倆每人一條腿, 像打翻人體模特兒似的把他倆打翻在地。他倆甚至還來不及自衛,就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被一 隻手按住,那隻手在他們看來,比一個鐵鉤更加無情。他倆立即像垂死者那樣發出嘶啞的喘 氣聲,窒息難受,胳膊一點力氣也沒有。 「奧爾加·沃邦,」巴爾內特說道,平靜得驚人,「請開門,叫貝舒上來。」 奧爾加任由自己從梯子上掉了下來,儘管有氣無力,仍然盡最大的努力跑向房門。 「貝舒!貝舒!」她喊道。 她同警探們一起回來,既充滿熱情,又十分恐懼,對貝舒說道:「行了!他獨自一人, 使他們『計劃落空』了!以前我真不相信他有這麼能幹!……」 「喂,」巴爾內特對貝舒說道,「這是你的兩個顧客。你只需要用鏈子把他倆的手腕鎖 起來,我好讓他們呼吸,這兩個可憐鬼!不,不要把他們鎖得太緊,貝舒!我向你保證,他 們是通情達理的。不是嗎,德爾·普雷戈?不想抗議嗎?……」 他站起身,吻了奧爾加的手,她驚愕地注視著他。然後他快樂地喊道:「啊!貝舒,今 天打獵打得多漂亮!逮住了最兇猛最狡猾的野獸中的兩隻大野獸!德爾·普雷戈,我對你的 工作方法表示欣賞。」 巴爾內特用他僵硬的手指頭,在體操教師的胸部輕輕地友好地叩擊著,貝舒用鎖鏈把德 爾·普雷戈鎖好了。巴爾內特繼續說著,越說越高興:「真是天才,我重複一遍,喂,剛才 我們在門房裡窺伺的時候,我知道了你的鬼把戲,看出了最後進來的人不是你。但是,貝舒 猶豫了一會兒以後,就上當了,相信那個戴著白色護腿套、白色手套、淺色帽子,穿著灰色 衣服的人是德爾·普雷戈,是那個他看見出出進進好幾次的先生。這使得第二個德爾·普雷 戈不慌不忙地上了樓,從你沒關嚴的房門溜進去,躲到壁櫃裡去了。這完全跟那天晚上,當 臥室陷入黑暗之中的情形一模一樣……你敢說你沒有天才?」 巴爾內特顯然不能控制自己興高采烈的情緒。他輕捷地一躍就跨坐在高架鞦韆上了,從 那裡又跳到一條固定的長竿上,圍繞著竿子不停地旋轉。他抓住有結的爬繩,又抓住吊環, 又抓住梯子,他的動作令人頭暈目眩,可以跟籠中迅速旋轉的猴子相媲美。他那件舊外套的 垂尾在身後飄動與旋轉,既僵直又可笑,再沒有什麼比這更滑稽的了。 奧爾加越來越侷促不安,忽然發現他站在了自己面前。 「請您摸摸我的心,漂亮的夫人……跳得一點也不急促,不是嗎?而我的頭呢?沒有一 滴汗。」 他拿起電話,要求接通一個號碼; 「請接警察局……治安處……調查科……啊!是你呀,阿爾貝?我是貝舒。你聽不出我 的聲音?沒關係!請你轉告,貝舒警探已經抓到兩名罪犯,他們到奧爾加·沃邦家來偷竊。 」 他向貝舒伸出手來。 「所有的榮譽都歸你,老朋友。夫人,我向您致敬。德爾·普雷戈,你為何冷眼看我, 臉色陰沉?」 德爾·普雷戈咕噥道:「我想,只有一個人能夠這樣把我打翻在地。」 「是誰呢?」 「亞森·羅平。」 巴爾內特叫喊道:「好極了,德爾·普雷戈,這就是精妙的心理學。啊!你呀,只要你 『沒有掉腦袋』,你總有辦法!只是現在那腦袋踉你的肩膀可連接得不牢喲。」 他放聲大笑著向奧爾加致敬,步伐輕盈,哼著歌走了出去:「伊齊多爾……熱戀著我。 但是我愛的是……熱姆。」 第二天,德爾·普雷戈受到審訊,由於鐵證如山,他只好供出了藏匿奧爾加·沃邦臥室 物件的郊區倉庫。這天是星期二。巴爾內特沒有食言。 貝舒到外省去出了幾天差。他回來後,見到巴爾內特留的一張字條:你該承認我幹得漂 亮!辦案時我分文不取!我絕對沒有提成而使你痛苦!但是,另一方面,多虧了你,我得到 了怎樣的報償!……下午,貝舒決定跟巴爾內特斷絕一切關係。他朝拉博爾德街事務所走去 。 事務所關著門,門上貼著佈告:因調情而關門。 度完蜜月再開張。 「他在說些什麼鬼話?」貝舒低聲埋怨道,暗自擔憂。 他跑到奧爾加的家。那裡同樣也關著門。他又跑到「瘋狂的牧羊女」劇院。那裡的人告 訴他,大藝術家交了一大筆違約金,已經出發去旅行了。 「他媽的!」貝舒走在街上,憤恨地罵道。「這難道是可能的嗎?他不在金錢方面提成 ,卻膽敢利用他的勝利,勾引我的女人……?」 多麼可怕的懷疑!令人無比憂傷!怎麼知道?或者更確切地說,怎樣做才能不知道與不 肯定貝舒最擔心的這件事呢? 但是,可惜!巴爾內特卻不放鬆他的獵獲物。貝舒好多次收到有插圖的明信片,上面寫 著狂熱的字句:啊!貝舒,羅馬的月光多麼明亮!貝舒,如果你願意的話,到西西里島來吧 ……而貝舒卻咬牙切齒:「混蛋!過去我原諒了你的一切過錯。但是,對這件事,決不原諒 。我馬上就會報復的!……」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八章 貝舒逮住巴爾 內特貝舒鑽進巴黎警察局的圓頂辦公大樓,穿過幾個院子,上了樓梯,不敲門就推開 一個房門,向著他的頂頭上司衝過去,激動得臉都變了形,結結巴巴地說道:「吉姆·巴爾 內特涉嫌德羅克案件!我看見他在德羅克議員的家門前,我親眼見到的。」 「吉姆·巴爾內特?」 「是的,我對處長您提過好幾次的那個私家偵探,他失蹤好幾個星期了。」 「跟那個舞蹈演員奧爾加一起?」 「是的,我的前妻。」貝舒大聲說道,怒氣沖沖。 「於是怎麼樣?」 「我就跟蹤了他。」 「而他沒有發覺嗎?」 「被我跟蹤的人從來不會發覺的,處長。然而,他假裝閒逛,卻保持著警惕,十分小心 ,這個壞蛋!他繞過星形廣場1,順著克萊貝爾大街走過去,然後在特羅卡德羅圓形廣場停 下來,停在一個坐在長凳上的女人旁邊。那女人像是波希米亞人,長得挺漂亮,一頭黑髮, 披著顏色鮮艷的披巾,秀麗動人。一兩分鐘以後,他倆交談起來,幾乎沒有動嘴唇,好幾次 用目光指點著克萊貝爾大街和廣場交匯處的一所房子。他隨後站起身,乘地鐵走了。」 1在巴黎市區西部,那裡有凱旋門和無名英雄墓。——譯注「您始終跟蹤著他嗎?」 「是的。可惜有一列火車經過時,我卻沒來得及上車。當我回到圓形廣場,那個波希米 亞女人已經離開了。」 「但是,他們監視的那所房子,您進去過嗎?」 「我正是從那裡來的,處長。」 貝舒誇大其辭地強調道:「在這所房子的五樓,有一個帶傢俱的公寓套問。四個星期以 來,住著被告的父親、退休將軍德羅克。正如您所知道的,他從外省來首都是為了替被指控 犯了綁架、非法監禁與謀殺罪的兒子作辯護。」 這句話產生了影響,處長又問道:「您到過將軍的家裡嗎?」 「他親自給我開門,我立即把我剛才見到的情形講給他聽。他並不感到吃驚。頭一天, 一個波希米亞女人來見過他,給他看過手相,並用紙牌算了命。她向他索要三千法郎,今天 在特羅卡德羅廣場,兩點鐘至三點鐘之間等候答覆。她一見到信號,就會上樓來。」 「她有什麼提議?」 「她保證找到並且送來那張出名的照片。」 「我們徒勞無益地尋找過的那張照片?」處長驚呼道。 「正是那張照片,它將決定議員的成敗榮辱,關鍵就看它在什麼人手裡,是在控方呢, 還是在以他父親為代表的辯方手裡。」 接著他們沉寂了很久。處長推心置腹地低聲說道:「貝舒,您知道,擁有這張照片對我 們來說是什麼意義?」 「我知道。」 「比您所能知道的還要大得多。您聽著,貝舒,應該讓這張照片在交到檢察院之前就落 到我們手裡。」 處長又用更低的聲音補充道:「警局第一……」 貝舒以同樣莊重的語氣回答道:「您會得到它的,我同時把私家偵探巴爾內特交給您。 」 一個月之前,金融家韋拉爾迪——由於他的萬貫家財,跟政要的親密關係,敢想敢干與 事業上的成功,成為巴黎一巨頭——等妻子吃午飯沒等到。當天晚上,她也沒有回家,整個 夜晚都不見她的人影。警方四處尋找,作了調查,結論是:家住在布洛涅樹林附近的克裡斯 蒂娜·韋拉爾迪,每天早上都在樹林裡散步。那天在一條荒僻的小徑上她被一個男子劫持到 一輛封閉的小汽車裡,然後那男子駕車飛速朝塞納河方向逃走了。 誰也沒有看清楚那男子的相貌,他好像是個青年,穿著藍色粗呢大衣,戴圓頂黑禮帽。 沒有別的跡象。 兩天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 然後,事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天傍晚,在夏特勒至巴黎的公路附近勞動的農民, 發現一輛小汽車在瘋狂地飛馳。突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音。農民們看見一個車門打開了,一 名婦女被拋了出來。 農民們立即奔向前。 這時,小汽車上了一個斜坡,進入一片草地,撞到一棵樹上,翻了個身。一個男子奇跡 般地安然無事,從車內衝出來,向那名婦女跑過去。 她已經死了。她的頭枕在一堆碎石上。 人們把她運到鄰近的一個鎮上,並且報了警。那個男子毫不費難地說出自己的姓名:他 是讓·德羅克議員,受人尊敬的國民議會議員,反對派領袖。死難者正是韋拉爾迪夫人。 於是立即展開了一場戰鬥,死者丈夫方面懷著仇恨而態度激烈,法院方面也很激烈,某 些內閣部長對德羅克議員的敗訴感興趣,更是推波助瀾。這無疑是件劫持案,既然讓·德羅 克穿著藍色衣服,戴著圓頂黑禮帽,跟襲擊克裡斯蒂娜·韋拉爾迪的人穿著一樣。至於謀殺 案,農民們的證詞不容置疑:他們親眼看見一個男人的手在推那個女人。已經提議撤銷議員 的豁免權了。 讓·德羅克的態度,給控告增添了特別的份量。他直截了當地承認了綁架與非法監禁。 但是他堅決否定農民們的證詞。據他講,是韋拉爾迪夫人自己跳出車外的,而他卻沒能拉住 她。 對於這次自殺的動機,劫持的情況,失蹤後兩天裡發生的事情,駕車經過的地區,在悲 慘結局出現之前的波折,他固執地閉口不談。 人們不能確定他在哪裡又是怎樣認識韋拉爾迪夫人的,甚至不能證實她認識他,因為金 融家韋拉爾迪從來沒有機會跟他交往。 如果人家向他問個不休,他就回答:「我再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隨便你們相信什麼。 隨便你們怎樣處置我。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將什麼也不說。」 他拒不接受國民議會的審查委員會的訊問。 第二天,包括貝舒在內的警務人員來按他住所的門鈴,他親自開門,並宣稱:「我準備 跟先生們去。」 警探們進行了仔細的搜查。在他書房的壁爐內,有一堆灰燼,證明他已經燒燬了許多紙 張。人們還搜查了抽屜,搬空了箱櫃,把書櫃裡的書翻得亂七八糟,把文件用繩子捆成捆。 讓·德羅克漠不關心地旁觀這令人厭煩的搜查工作。整個過程中,只出了一件事,突如 其來而又意味深長。貝舒比同事們更加能幹,在一個放零碎雜物的盤子裡,找到一個薄紙卷 ,那好像是偶然丟在那裡的,貝舒正要檢查,讓·德羅克撲過去,從貝舒手裡把紙卷搶過來 。 「您很清楚,這東西微不足道!這是一張照片……一張舊照片,它跟襯紙板脫開了。」 貝舒作出更加強烈的反應,尤其因為他看出德羅克情緒激動特別反常,他想把那紙卷再 奪過來。但是,議員已經跑出去了,並順手關上了房門,進入由一位治安警察1把守的相鄰 的候見室。貝舒和同事們在那候見室追上了他。於是展開了一場爭論。警察檢查了讓·德羅 克的口袋,那個包著照片的紙卷卻沒有找到。人們問那個攔住逃跑者去路的治安警察,他說 沒有見到那張照片。警察出示了逮捕證以後,議員德羅克就被帶走了。 1原文legardiendelapaix,一般譯為「治安警察」,而本故事裡的這個警察的主要職 責是維持市內交通秩序。——譯注這就是悲劇的大致經過。當時它引起許多謠傳(就在第一 次世界大戰開始前不久),就不必重提那盡人皆知的細節,也不必注意沒有貝舒干預就毫無 結果的預審記錄了。現在根本不是要弄清楚德羅克案件,而是要強調導致公開結果的隱秘的 次要情節,同時結束貝舒跟對手即私家偵探巴爾內特之間的決鬥。 這次,既然他從與巴爾內特的賭博中,已看出對方攻擊的辦法,既然這一局是在貝舒的 地盤內進行的,貝舒手中至少有一張大王牌。第二天,他由警察局長親自指派,到德羅克將 軍家去按門鈴。 一個大腹便便的僕人,從他穿的黑色外套來看,樣子像個外省的公證人,給貝舒開了門 。他領貝舒進了屋。貝舒從兩點鐘到三點鐘,都站在一個窗戶後面,窺伺著特羅卡德羅廣場 。那個波希米亞女人根本沒有在廣場出現。她第二天也沒有來。巴爾內特也許有所防備了。 貝舒得到德羅克將軍同意,繼續耐心守候。將軍身材瘦長,神情堅毅,穿著灰色禮服, 仍保留著資深軍官的風度,平時冷淡寡言,但是在某些激情的支配下,卻非常興奮而又言辭 激烈。然而,他對兒子傾注了極大的親情。他完全相信兒子是無辜的。他一到巴黎,就對報 界發表聲明,使輿論界大受感動。 「我兒子不會做壞事。他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過分正直。他特別認真,可以完全忘記 自己以及私利。他太憨直,我都不去他的囚室看他,也不跟他的律師交談,我根本不考慮替 他求情。我來巴黎不是為了跟他共同商議,而是為了替他辯護。人人都會維護自己的名譽。 如果他的名譽受損,我的名譽就要求我不讓我們的姓氏受到污辱。」 後來,在人們連珠炮般向他提問的那天,他大聲疾呼道:「你們想要我談自己的看法嗎 ?我的看法非常直截了當。我的兒子沒有劫持任何人:有人心甘情願跟隨他。他保持沉默, 是為了不牽連已經死去的某個人,我確信,他跟那個人有親密的關係。讓人們去尋找吧,會 找到答案的。」 他也在拚命地尋找,他對貝舒說道:「我差不多到處都有能幹而又忠誠的朋友致力於這 次調查,結果跟您的調查一樣有限。警探先生,因為我們跟您一樣,只缺少一件證物,即那 張有名的照片。整個案件的關鍵就在這裡。您不是不知道,金融家韋拉爾迪和我兒子的政敵 形成了一種陰謀同盟,他們得到某些政府成員的幫助,為的是要找到可以使我兒子身敗名裂 的證據。人們在他的公寓房裡翻遍了,搜查了整棟房子。韋拉爾迪給提供有用線索的人以重 賞。讓我們等待吧。在我們的目的達到的那一天,將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我的兒子清白無辜。 」 對於貝舒來說,能否證明將軍的兒子清白無辜,並不重要,他的任務在於截取那張照片 。他仔細思量,如果照片是有利於德羅克議員的證據,那麼他的敵人就會使照片銷聲匿跡。 因此,貝舒受制於他的職責,就得繼續監視。他等待著那個波希米亞女人,她卻沒有來。他 監視巴爾內特,也不見他人影。他記錄了德羅克將軍講的話,將軍講述了他所作的努力、他 的失望與希望。 一天,那位退休將軍若有所思地把貝舒叫來。有了新情況。 「警探先生,我的朋友和我一致認為,只有一個人可以對照片失蹤發表意見,那就是逮 捕我兒子那天攔住他的去路的治安警察。然而,那警察的名字,誰也沒能告訴我,真是奇怪 。他是臨時從警察分局借調來增援的。他出了什麼事?大家不知道,至少您的同事們不曉得 。但是,你們上級知道,警探先生,我們肯定這個警察受到了訊問,被日夜監視著。他的家 好像被搜查遍了,家裡所有的衣眼、傢俱通通被翻過。我可以對您講出負責這次監視的警探 們的名字嗎,貝舒警探?」 貝舒既不承認也不否定。將軍隨即大聲說道:「貝舒先生,您的沉默證實我的情報是有 價值的。我肯定有人希望給我的情報接續下文,有人有權批准您把那個警察領到我這裡來。 請通知那當權的人。如果他們拒絕的話,我就考慮……」 貝舒自願承擔了這個任務。他的計劃沒有實現。巴爾內特怎麼樣了?他在案件中扮演什 麼角色?巴爾內特不是那種無所事事的人,當人們突然面對他時,那就太遲了。 上司讓貝舒全權處理這個案子。兩天以後,將軍的貼身僕人西爾韋斯特,把貝舒和治安 警察蘭布爾領進客廳,蘭布爾身著制服,腰間佩帶著手槍和白色警棍,樣子心平氣和。 會見進行了很久,卻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蘭布爾明確表示,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然而,他透露了一個細節,讓將軍明白了他為何受到監視:他是靠議員德羅克的庇護才得到 現在這個職位的,他們是在團隊裡相識的。 將軍哀求,發怒,威脅,以他兒子的名義講話,蘭布爾均不為之所動。他說沒有見過那 張照片,德羅克議員當時在激動之中也沒有認出他來。面對這場令人疲倦的持久戰,將軍不 得不撤退。 「謝謝您,」將軍說道,「我願意相信您講的話,不過對您和我兒子的關係如此巧合, 我仍然表示懷疑。」 將軍按鈴。 「西爾韋斯特,送送蘭布爾先生。」 僕人和治安警察出去了。可以聽見門廳的門關上的聲音。這時,貝舒和德羅克將軍兩人 的目光相遇,貝舒相信看到將軍眼睛裡流露出嘲弄的神情。離奇可笑的快樂,毫無理由。然 而……幾秒鐘過去了,突然出現了令人震驚的現象,貝舒看得目瞪口呆,將軍顯然在微笑。 在客廳門口,門打開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在前進,兩隻胳膊在向下的頭兩旁移動,圓鼓鼓的 上身猶如球形物,兩隻細長的腿向著天花板不停地亂動。 那個東西突然恢復直立狀態,像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一個腳尖著地作軸,另一個腳尖 緊貼著那軸轉。這是僕人西爾韋斯特。好像他忽然發了狂,像個伊斯蘭教苦行僧似的不停地 旋轉,他的大肚子搖晃著,笑聲從張得如大漏斗似的嘴巴裡發出來。 但是,這真是西爾韋斯特嗎?貝舒面對這怪誕的景象,開始感覺到自己的額上正冒汗。 這真的是西爾韋斯特,那個樣子像外省公證人的大肚皮貼身僕人嗎? 那人乾脆利索地停住不轉了,圓睜大眼盯著貝舒,咧嘴怪笑,臉都扭曲了,好似一副面 具。他解開外套和背心的鈕扣,解開橡皮製的假肚子的搭扣,穿上德羅克將軍送給他的短上 衣,又注視著貝舒,說出這嚴厲的評語:「貝舒蠢笨如梨。」 貝舒並不惱怒。他生性仁慈,不計較最尖酸刻薄的咒罵。他只是叫了一聲:「巴爾內特 ……?」 「巴爾內特。」對方回應道。 德羅克將軍由衷地笑了。巴爾內特對他說道:「請您原諒,將軍。但是,當我成功的時 候,我就格外高興,不由得做出許多雜技小動作或舞蹈姿勢,非常滑稽可笑。」 「那麼,您成功了,巴爾內特先生?」 「我認為成功了,」巴爾內特說道,「多虧了我的老朋友貝舒。但是,不要讓他等待了 ,咱們就從頭說起吧。」 巴爾內特坐下來。將軍替他點燃了香煙,於是他快活地說道:「好吧,是這樣的,貝舒 。在西班牙我接到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拍的電報,請我替德羅克將軍幫忙。我當時正在同一 位迷人的女士作情侶旅行,你記得的,但是雙方對愛情都有點厭倦,我利用這個機會恢復了 我的自由,由一位在格林納達1結識的可愛的波希米亞女人陪同回到法國。這個案件很快就 使我備感興趣,因為你正負責辦案,我立即得出結論:如果存在某個對德羅克議員有利或者 不利的證據,人們應該向那個攔住去路的治安警察索取。然而,有關這個問題,我向你承認 :貝舒,儘管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種種方法,還是無法搞清這位正直的人的姓名。怎麼辦 呢?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形勢對於將軍和他的兒子來說變得更加艱難。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 1西班牙城市。——譯注貝舒一動也不動,驚詫極了。他感到自己成了最可惡的被愚弄 的犧牲品。毫無補救辦法,不可能作出任何反應。傷害已經造成。 「你,貝舒,」巴爾內特重複道,「你顯然知道。我們知道,你受委託來『炮製』2那 個治安警察。但是,怎樣把你吸引到這裡來呢?這倒不難。一天,我故意在路上讓你見到, 讓你跟蹤,一直來到這特羅卡德羅廣場,我那漂亮的波希米亞女人就坐在那裡。我們低聲交 談幾句,向這所房子看了幾眼……於是你就上當了。要抓住我或者我的女同謀的想法,激起 了你的狂熱。你的戰鬥崗位就定在這裡,靠近德羅克將軍和他的貼身男僕西爾韋斯特,也就 是說靠近我,我因此能夠天天見到你,聽見你講話,並且通過德羅克將軍來對你施加影響。 」 2在法文原文裡用的是「cuisiner」,原意是「烹飪、做菜」,在俗語中的意思為審問 。——譯注吉姆·巴爾內特轉身向著將軍,說道:「祝賀您,將軍,您對貝舒表現得極其敏 銳機智,要引起他的懷疑,把他引向目標,也就是說,讓陌生的治安警察被我們支配幾分鐘 。是的,貝舒,幾分鐘就夠了。目的是什麼?你的目的呢?警方的目的呢?檢察院的目的呢 ?大家的目的呢?……是要找到那張照片,不是嗎?然而,我知道你聰明,而且我不懷疑你 的調查已達到完美的極限。因此,不必在踏過上千次的路上尋找。應該想像別的事情,別的 異常特別的情況,先驗地想像,以便在那個老好人來到這裡的那一天,我們可以在他不知道 的情況下,在轉瞬間搜查他。衣服,口袋,衣服裡子,鞋底,凹處能藏文件的鞋後跟,凡是 能使用的種種門道,都要考慮到。應該……應該把我猜想到的都試一試,貝舒。奇異與平庸 ……虛構與現實……難以設想的,卻是很自然的,藏匿處,跟那個人的職業相符,又有別於 其他人的職業。然而,治安警察的職業特點是什麼呢?他跟憲兵、海關關員、火車站長或普 通警探之間的區別是什麼?思索一下,比較一下,貝舒……我給你三秒鐘,不能再多了,因 為這是如此明顯。—……二……三……好吧!你找到了嗎?你明白了嗎?」 貝舒根本不明白。儘管處境可笑,他還是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回想治安警察執勤時的 模樣。 「算了吧,可憐的老兄,你今天狀態欠佳。」巴爾內特說道,「你始終是那麼洞若觀火 !……因此我應該給你講得一清二楚了!」 巴爾內特在自己的鼻子上放了某個東西。他先衝出客廳,回來時鼻子上頂著一根警棍, 警棍始終保持平衡,巴黎、倫敦及世界各地的警察都使用這種白色警棍支配、命令、管理, 指揮行人,阻擋與放行汽車車流,疏導交通,總之,那警棍是街道的主宰與時間的主人。 巴爾內特拋接警棍就像拋接酒瓶,把它穿過胯下,經過背後,繞過脖子。隨後,他坐下 來,用拇指和食指夾住警棍,對著它說道:「小白棍呀,你是權力的象徵,我把你從蘭布爾 警士的皮帶上取下來,換上你無數弟兄中的一個。小白棍呀,我沒有弄錯,不是嗎?我懷疑 你是不容侵犯的小匣子,裡面藏著真相。小白棍呀,魔法師梅爾林1的魔棒,你可以要我們 的迫害者金融家或者我們的對頭部長先生的小汽車停下來,你掌握著解放的護符,對吧?」 1梅爾林是《亞瑟王的傳說》與古代西歐傳說中的魔法師。——譯注他左手拿著有螺旋 槽的棍柄,右手握著塗了瓷漆的堅硬的梣木棍身,使勁地擰著。 「正是這個,」他說道,「我猜中了。困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傑作……靈巧與精細的 奇跡,這意味著蘭布爾警士有個當旋工的朋友。實屬少見。像這樣挖空一根梣木棍的內部, 開出一條槽而不使棍子爆裂,還刻上無可指摘的螺紋,並使它閉合得天衣無縫,棍身在棍柄 裡不搖晃,難道能說不是鬼斧神工嗎?」 巴爾內特擰動警棍,棍柄被擰下來了,露出一個銅環。德羅克將軍和貝舒聚精會神地觀 看著。警棍分開成兩截:在長的那截,隱約可見一根鋼管,大概一直插到盡頭。 所有人的臉上的肌肉都攣縮起來。他們屏住氣。巴爾內特不由自主地顯得有點莊重地拆 卸著那警棍。他倒置銅管,在桌子上敲了敲。一個紙卷從銅管裡掉下來。 貝舒臉色變得蒼白,低聲道:「那張照片……我認得……」 「你認得那張照片,不是嗎?差不多十五厘米長……脫離了硬紙板,有點皺,請將軍您 親自打開它吧!」 德羅克將軍拿著那紙卷,手不像平時那樣有把握。有四封信和一份電報用曲別針別在照 片上。他凝視了一會那張照片,然後把它拿給兩個同伴看。他以無限激動的快樂語氣開始作 解釋,後來卻漸漸地越來越焦慮不安起來:「一個女人的照片,一位少婦同坐在她膝蓋上的 孩子。人們從她的身上還可以看出韋拉爾迪夫人的樣子……就像報刊上刊登的她的照片一樣 。毫無疑問,這就是她九年或者也許十年前的照片。而且還註明了拍攝的日期……在下面, 這裡……瞧,我幾乎沒有弄錯……這要追溯到十一年前……簽名是『克裡斯蒂娜』那是韋拉 爾迪夫人的名字……」 德羅克將軍喃喃地說道:「你們會怎麼想?我的兒子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她的,當時她還 沒有結婚呢……」 「將軍,請您看看這些信,」巴爾內特把第一封信遞過去說道,那信紙在折疊處已損壞 了,可以看出是女人的筆跡。 德羅克將軍看信,他一開始就控制著不讓自己喊出聲來,好像已得知這是一件嚴重的令 人痛苦的事情。他繼續急切地看著信,他剛看完一封信,巴爾內特就遞上第二封,就這樣他 看完了其餘的信和一份電報。然後他一言不發,面部因焦慮而大驚失色。 「將軍,您能夠跟我們講一講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雙眼被淚水潤濕了。最後,他暗啞地說道:「我是真正的兇手……十 二年前,我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出身平民的姑娘……一個普通的女工,她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一個小男孩……他要同她結婚。出於傲慢的心理,我愚蠢地不肯見那個姑娘,我反對這門 婚事。他準備不顧我的意願而自作主張。但是,那姑娘作出了犧牲……這是她寫的……第一 封信……永別了,讓!你的父親不同意我倆的婚事,而你又不能違抗父命。這將給我們親愛 的寶寶帶來不幸。我把我和寶寶的合影寄給你。請你永遠保存它,不要太快忘掉我們娘兒倆 ……」 「然而是她忘記了。她嫁給了韋拉爾迪。讓得知這消息後,就把兒子送到一個老教師家 寄養,在夏特勒市郊區,孩子的媽媽偷偷地去看過他幾次。」 貝舒和巴爾內特彎下身子,才勉強聽見將軍說的話。他似乎在自言自語,眼睛盯著這幾 封信。信概括了過去,令人不安。 「最後一封信,」他說道,「是五個月前寫的……只有幾行字……克裡斯蒂娜承認自己 感到後悔。她很喜歡那孩子……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寫信……但是,有一份老教師打來的電 報,是給讓的:『孩子病重,速來。』在這張電報紙上,後來我兒子寫了可怕的話,敘述了 那令人恐懼的結局:『我們的兒子死了。克裡斯蒂娜自殺。』」 將軍再次沉默下來。事實本身已作出了解釋。接到電報後,讓去接克裡斯蒂娜,把她送 進汽車裡,她完全垮了。克裡斯蒂娜吻別了兒子的遺體,在從夏特勒回來的途中,因極度失 望自殺了。 「將軍,您決定怎麼辦呢?」吉姆·巴爾內特問道。 「我決定公佈事實真相。如果說,讓沒有這樣做,顯然他是為了不牽連死者,那也是為 了不牽連我呀,我要對這雙重事件負責。然而,儘管可以肯定夏特勒的小學教師不會出賣他 ,治安警察蘭布爾也不會出賣他,他仍然希望這個真相不被埋沒,希望命運能恢復事情本來 的面目。既然巴爾內特先生,您已經成功地辦到了……」 「我成功了,將軍,這多虧我的老朋友貝舒,我們不要忘記他。如果貝舒沒有把警士蘭 布爾和他的白警棍帶來給我,我就會輸掉這一局的。您要謝謝貝舒,將軍。」 「我謝謝你們二位。你們救了我的兒子,我將毫不猶豫履行我的職責。」 貝舒贊同德羅克將軍的看法。他被事件所打動,把自尊放在一邊,放棄了截取警方力圖 得到的證據。他做人的良心勝過他的職業良心。但是,將軍一回到他的房間,貝舒就走近巴 爾內特,拍拍他的肩膀,突然說道:「我逮捕你,吉姆·巴爾內特。」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天真而又確信,就像完全知道威脅是徒勞的,但是出於顧及自己的 面子,為了不辱逮捕巴爾內特的使命,仍然要拋出威脅的話來。 「說得好,貝舒,」巴爾內特向他伸出手,大聲說道,「說得好,我被捕了,受到束縛 ,被打敗了。人家不能責備你什麼。現在,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就逃走,這充分體現了你對 我的友情。」 貝舒情不自禁地回答,坦率的神情使他顯得友善:「你超過了所有的人,巴爾內特…… 你比他們都高出一頭。你今天所做的事,是真正的奇跡。猜中了那個秘密!在毫無線索的情 況下,仍然猜中了,治安警察的警棍居然是可能的藏匿之處!」 巴爾內特裝腔作勢地說道:「唔!重利的引誘刺激著想像力嘛!」 「什麼重利?」貝舒不安地問道。「該不是德羅克將軍贈送給你的禮物了吧。」 「我拒不接受!既然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是免費服務的,大家不要忘記這一點。」 「那麼?……」 吉姆·巴爾內特變得嚴厲起來。 「那麼,貝舒,我瞟了那第四封信一眼,得知克裡斯蒂娜·韋拉爾迪一開始就對丈夫坦 誠相告。因此,她丈夫知道她婚前的戀情,並有一個兒子。但他欺騙了司法部門,隱瞞事實 ,其目的在於報復讓·德羅克,如果可能的話,把他送上斷頭台。多麼可怕的算計,你同意 吧。因此,你相信大富翁韋拉爾迪會不高興贖買一封有損他名譽的信嗎?而一個正直的人希 望制止新醜聞,友好地向他提出建議,你相信韋拉爾迪會不付出一筆可觀的報酬嗎?十分偶 然,我把那筆酬金放進口袋。」 貝舒長歎一聲,但是無力抗議。只要無辜一方取得勝利,錯誤得到糾正,以這種或那種 方式去懲罰了罪行,那不正是主要的事嗎?在最後時刻的小小「提成」,總是由罪犯或有錯 誤的一方支付,人們應該把這「提成」看得太重嗎? 「永別了,巴爾內特,」他說道,「要知道,咱們最好是不再相見。不然我會把職業良 心喪失殆盡的。永別了。」 「那麼就永別吧,貝舒。我明白你的顧慮。那為你增光。」 幾天以後,貝舒收到巴爾內特寄來的信:願你幸福,我的老朋友。儘管你沒有把巴爾內 特這個流氓關進監牢,就像你承諾的那樣,也沒有截取那張照片,就像人家命令你的那樣, 我還是為你在此案件的功績辯護,指出你當時所起的重要作用,所以我最終替你爭取到了警 探隊長的任命。 貝舒做了個憤怒的手勢。又要感激巴爾內特,那是可以接受的嗎? 但是,另一方面,既然貝舒的功勞連貝舒自己也毫不懷疑,社會能夠不獎賞它的一個最 優秀的僕人嗎? 他撕爛了那封信,但是接受了任命。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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