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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天使書城 推理 亞森‧羅蘋小說
【第一章】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在駛上長長的斜坡最高頂之後,一下子就辨認出了歐奈維爾城堡的
暗黑色的屋頂,他緊握方向盤的雙手隨即也放鬆了下來。在他的眼前,原野靜悄悄地伸展開
來。在右側,他不時地看到時隱時現的塞納河。在左側,則是使他那四十匹馬力的發動機產
生很大回音的黑色峭壁。從巴黎出來只用了四個小時,儘管路上還爆過一次輪胎!拉烏爾換
了擋,在歐奈維爾的拐彎處,把輪胎弄得吱嘎作響。有一陣子,小鎮上沉睡的街道發出了抱
怨和咒罵聲。汽車駛上了一條橫街,然後又在由於早來的夏天而變得滿是車轍印的路上顛簸
了一陣子。拉烏爾關滅車燈,把車熄了火,然後滑行了幾米,來到樹叢的陰影下面,最後把
車停好。
而後,隨著幾個迅捷的動作,他摘掉眼鏡,脫下帽子和防塵外衣,走下車來。
「嘿,」他低聲說道,「感覺不錯!樣子肯定很古怪,像個演員。」
他摸了摸活動硬領,抻了抻西服,打了一個哈欠。新月至上弦月之間的月光幽幽地照著
林下的灌木叢。
「趕緊行動。」他繼續自言自語道。
他走上了一條通往白堊質小丘的小路,在小丘的頂部,在滿天星斗之下,破舊的城堡主
塔的側影顯現了出來。他繼續向高處走去,熠熠閃光的塞納河展現在他的眼前,河面上隨處
飄動著薄薄的霧氣。在不遠的上游處,就在河的對岸,幾點閃現的微弱燈火告訴人們,那就
是唐卡維爾。翁弗勒爾就在那個方位,就在被這破殘的城堡主塔削切得怪模怪樣的山嘴後面
。拉烏爾輕輕地攀援著。他來到了半癱塌的圍牆邊,然後悄悄地溜進了院子,其間他兩次打
燃他的打火機。在塔樓底下的黑影處,一個微小的火光也閃了兩下。拉烏爾等著,很快地,
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
「是您嗎,老闆?」
「正是本人。」
「您不是昨天晚上就要來的嗎?」
「我來晚了。因為有一場戰鬥,一次在英國使館的午宴,這是為莫凱藝術展的開幕式舉
行的……是貴族就得行為高尚,我親愛的。你是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拉烏爾抓住他同伴的手臂,同時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至於你,在這段時間,你害怕了,是吧。毛頭小伙子!你肯定在想:『老闆猶豫了,
他覺得這個節目太大了,他退縮了。』你得承認,即使我放棄這次行動,你也不會生氣的!
正直的人,對吧!」
「我向您保證,老闆……」
「那當然,我的小布律諾。你從來沒有膽怯過。你從來沒有想過;『老闆走得太遠了。
某一天早上,他肯定會被人家逮住的。到那時,我們將要在濕草堆裡度過我們的餘生啦。』
」
他發出一陣像年輕人一般的、充滿激情的笑聲;而布律諾,被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表現
出來的驚人的活力弄得惶惑不安,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真的。」他喃喃道,「有好幾次,我確實產生了懷疑。」
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像一隻鐵捕獸器一樣,更緊了。
「我不允許你產生懷疑。哪怕我消失了……一天、一個月、一年。這並不重要……我總
會再出現的,你聽到了嗎?……出現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好啦,走吧,
我的小朋友。把我介紹給主人吧……我跟著您走,我的殿下。」
布律諾完全被征服了,他帶頭朝院子深處走去。
「注意門,老闆。要低頭……現在要爬九十一級台階。」
他點亮一隻手電筒,照著那些陳舊的石塊。
「真沒想到,」拉烏爾說,「這地方實在太美了。也許是由於有點質樸的田野情調的緣
故吧。」
他輕捷地走到了喘息聲越來越重的布律諾前面。
「報告一下,小兵。城堡裡有多少男人?」
「三個。其中一個好像很老,像是一個看門的,兼著管家……」
「另外兩個呢?」
「正當年富力強,是城堡主人和司機。」
「還有嗎?」
「別走這麼快,老闆!……我真不知道您的腿是怎麼生的……我實在跟不上您了……還
有一個女廚子,大約四十至五十歲的樣子,和兩個女孩子。其實是一個姑娘和一個女孩……
分別是十七歲和十二歲的樣子。」
「是姊妹倆?是城堡主人的孩子嗎?」
「呃,不,肯定不是的。姑娘是的……但是小女孩應該是老頭兒的一個親戚。她總是跟
著他,不離左右。」
「沒有女主人嗎?」
「沒有。我想城堡主人是個鰥夫。」
「那麼這些人住在什麼地方?」
「住在二樓,城堡主人和姑娘在中央……司機和女廚子——無疑是丈夫和妻子,住在左
翼……老頭兒和小女孩住在一幢獨立的小樓裡……」
「好極了。」走進天花板已經半塌落的寬敞大廳的拉烏爾說著,「你還真幹了一些事。
」
「是,我的司令。」布律諾開著玩笑說。
他照了照放在地板上的蓋著殘羹剩飯的布。然後,他又以一種誇張的導遊的口氣繼續說
:「巡查道是朝向……」
拉烏爾從他的手裡拿過手電,把它熄掉了。
「輕一點,小傢伙……別老是照來照去……你有小型望遠鏡嗎?」
「在這裡。」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走上巡查道,繼續往前走。歐奈維爾城堡位於他的右側。他馬上就
看到了這雄偉壯觀的龐然大物,結構複雜的屋頂在月光下泛著銀灰色的光。他校正了小望遠
鏡之後,看了很長時問。
「什麼東西在發亮,在那兒,就在柵欄門的左邊?」
「是一眼井,」布律諾回答說,「在厚牆裡嵌有一眼水井。您肯定是看到了石井欄上的
那只水桶。」
拉烏爾緊皺著眉頭,繼續觀察著。
「有狗嗎?」
「只有一隻獵犬,它總是跟在小姑娘的左右。」
「人們夜裡放它出來嗎?」
「不放。」
「你能肯定?」
「否則我會看到它的。我向您保證,它是睡在房子裡的。」
談話聲變得極細微了。
「好啦。」拉烏爾低聲咕噥著,「我看你還在害怕。你怕什麼呢?」
「沒有……只是,當我想到還得重新開始時,我真希望今天晚上結束一切。」
「膽小鬼!如果我放手讓你去幹,你會隨便胡弄一下的。嗯?甚至都不會選擇……我們
盡量撈來大吃大喝,又大把大把地花錢,像個樑上君子似的……媽的,可是你把我當成什麼
人啦?……我,我是一名收藏家。三個多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研究這門學問,我在認真學習
鑽研,並且力求精通。我為此甚至還去過藝術部考察。你知道我在藝術部學到了什麼嗎?…
…人們對某些油畫的真實性持懷疑態度。勒·納蒂埃可能是贗品……佩西埃·封丹秘書的署
名是倣傚出來的……我手頭有專家的報告,這叫你大吃一驚吧。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需要一
份詳盡的報告,還得附上一張圖,因為政府準備買下這座城堡……你是想要我告訴你擺放勳
章的櫥窗的確切位置嗎?……就在藝術長廊的盡頭……那些銅版畫收藏品嗎?……正好位於
中央,就在弗拉格納和拉·圖爾的對面。在我們對圖畫和侵室入宅感興趣時,人就得像這樣
工作。」
拉烏爾對著布律諾看的臉上表現出一種沉著的果敢,浮現出一種譏諷的神情。拉烏爾伸
出手去摟著年輕人的肩膀。
「看到了嗎,孩子,當我們被稱為亞森·羅平時,我們就要接受人們的挑剔和評判。人
們不會像美國的億萬富翁那樣滿足於陳年舊貨。我先參觀一遍,然後我再徵收。」
他微笑著,如此地鎮定和自信,使得布律諾也嚷嚷了起來。
「好吧,我們往前走吧,老闆!」
拉烏爾把他拉回自己身邊。
「現在還為時不晚,我的小朋友。如果你想要另一種活法,如果你想做一個幫助享有亡
夫遺產的闊太太推車和在聖於貝爾彌撒時募集捐款的好青年,你現在完全可以自由。」
「不,老闆。我是說……」
「當一個人有幸,就像你現在這樣,成為一名紳士時,我能懂得他在擔心什麼。」
「我並不擔心。我向您保證。」
於是,拉烏爾盛氣凌人地對布律諾喃喃地說道:「這樣就好。我們開始吧!」
他們快速地走下台階,筆直地穿過荒野。荒野上只長有一種罕見的草,而且已經被太陽
曬枯萎了。不時地,他們被頭頂上飄過的大片大片的雲籠罩在陰影裡。
「我猜想,應該是老人負責關柵欄門和拴插銷吧。」
「是的。」
「他對工作盡職盡責嗎?」
「他呀?他甚至要拴兩道呢。我有充裕的時間觀察這一切,您完全可以相信我。」
「是否有很多人到城堡裡來?」
「沒有人,除了幾位供貨商外。」
「城堡裡的人呢……他們外出嗎?」
「城堡主人是這樣的。他很有規律地坐著車外出,帶著司機。其他人基本上不動窩。」
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市律諾偷偷地打量著拉烏爾。後者穿著城裡上等人的服裝,紐扣眼
上還插著一朵花,好像是剛從聖日耳曼區的某家旅館裡出來似的。這次夜間漫步,在這位穿
著講究的人的陪伴下,真是一件讓人驚愕的事情,一件荒誕的事情,它讓布律諾大開眼界。
不,眼前的這一幕是實實在在的。歐奈維爾城堡就在眼前。在他們的眼前,煙囪、風標和避
雷針千真萬確地豎在塔樓的頂端。
「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築,」拉烏爾說,「美輪美奐。只是我不太喜歡這路易十三風格的
翼樓。」
他們沿著圍牆走到了高大的柵欄門前,並且看到了水井。這是一口嵌在厚牆中的老井,
是那種裡面可以像在外面一樣方便地使用的老井。鐵釘耙把它分成了兩部分。拉烏爾沒有絲
毫猶豫,他迅速地爬上了石井欄杆,用手指尖試探著夠牆的頂部。他於是以一種令人歎為觀
止的靈巧,悄然無聲地撐起身子,最後消失在了牆的另一邊。一陣輕微的口哨聲在向布律諾
通報,道路暢通無阻。於是年輕人,輪到他自己,也翻過了這道屏障。
「沒傷著吧?」拉烏爾輕聲問道。
「沒有,老闆。」
現在,他們可以更清晰地分辨出房子的方位了。在寬敞的大院子的盡頭,展開著住房群
,延伸到柵欄門前的兩排側翼房子就像是四邊形的相連結的兩條邊。城堡的主要院子,因鋪
了閃閃發亮的石頭,就像是一潭寧靜的水塘。拉烏爾走出大牆的陰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
「人家會看到我們的。」布律諾輕聲說。
「那又怎麼樣?我們又沒有什麼惡意。我們是以旅遊者的身份前來參觀搜集品的。」
拉烏爾邊說邊朝台階走去。
「我們最好從配膳室穿過去。」布律諾又發話了。
「從配膳室那裡穿過去?像雜貨店主或是肉鋪的夥計那樣?好啦。還是講究一點行為舉
止吧。昂起頭來,布律諾。別忘記您的身份,也別忘記我的。您是在跟一個叫達皮尼亞克的
人在一起呀。」
他純真的笑總是令他的同伴們心神不寧。他瀟灑大方地打著響指,大大咧咧地跨上台階
。他的雙手極快地觸摸了一下門鎖。
「沒有問題。」他回答說。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進客廳,拉烏爾緊緊地攥住他口袋裡的萬能鑰匙。
「抓住我的肩膀。」他低聲命令著。
他們在黑暗中,一個緊跟著另一個,慢慢地冒險前行,四週一片凝重的沉寂。他們甚至
能聽到蛀蟲在細木護牆板裡從事隱蔽工作的聲響。一切都沉浸在濃重的睡夢之中,只是潮氣
很重。拉烏爾停下腳步,俯在布律諾的耳邊小聲說道:「注意!這裡是樓梯。」
他剛剛走上第一級踏板,就感到它已經有點彎曲變形了。突然,好像在很遠的地方,一
陣尖厲的聲音開始響了起來。而且無休無止。
「糟糕!」拉烏爾說,「報警器響了。」
他們一動不動地側耳仔細聽著。上面,響聲始終那麼尖厲刺耳;就像是一隻微型鬧鐘發
出的響聲。
「我們走吧?」布律諾結結巴巴地說。
「住嘴!你這個笨蛋。」
拉烏爾的大腦開始急速地運轉起來。他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他在思
忖,而報警信號無情地發出的像鈴鐺一樣的響聲則在這幢悄然無聲的房子裡到處穿行。
「我們走吧?」布律諾重複著。
「你是想讓人家像打兔子一樣地射殺你?」拉烏爾反問道,語氣十分冷淡。
「可是……人家就要來啦。」
「還不會。他們會比你更害怕。在他們下決心之前……」
拉烏爾打開手電,對著大廳的門照過去。
「你去等在門檻處。就站在門檻上,懂了沒有?……這樣,從高處誰也看不到你。只要
一有陰影出現,你就沿著牆溜到水井邊去,然後在那裡擔任警戒。如果你發覺有什麼異常情
況,就隨便學個什麼東西叫,然後跑開。」
「那就學貓頭鷹叫?」
「隨你的便。然後我去城堡與你會合。」
「可是,老闆您……那狗呢?」
「我自己負責。好啦!快點行動吧!」
布律諾幾蹦幾跳就跑到了大廳的盡頭,拉烏爾熄掉手電。鈴聲仍在不停地響著,特別叫
人心煩。可是沒有任何動靜。狗也不吹。如果真的有人在樓上走動的話,那些陳舊的木樓板
肯定會發出吱吱嘎嘎的刺耳響聲。而且如果他從睡夢中猛地被驚醒的話,城堡主人也會點燃
燈火。按理分析,應該說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不管是什麼事吧。任何一種聲響……但是並非
這種執拗的報警聲才使這種令人恐懼的靜寂變得更加□人的。
拉烏爾十分小心地爬著樓梯。狗在哪裡呢?它會不會驀然出現在眼前,並撲向擅自闖入
民宅者的喉嚨呢?二樓的這些房間裡的響聲如此細微,而且沒有休止,不知是設了什麼陷阱
?拉烏爾抹了抹臉,再要往前走那簡直是瘋了。可是他繼續前行,雙肩微微聳起,隨時準備
被大粒霰彈射得滿臉開花。他的手觸摸到一扇門,然後又是一扇門。樓梯平台十分寬敞,這
種盲目的摸索沒完沒了。
「好啦,侯爵。」拉烏爾冷笑著說道,「儘管面對敵人,但嘴角上仍然要掛著微笑。」
他重又打開有遮光裝置的手電,轉著圈朝每個方向都照了一遍。樓梯平台上空蕩蕩的。
一陣刺骨的涼意慢慢地攫住了拉烏爾。鈴聲響遍了他大腦的每一根神經。他繼續向前走,腳
後跟還故意弄出一點響聲來,當走到發出輕微響聲的門前時,他把門打開了。手電光照出了
一張大床,然後照出枕頭,最後停留在一張毫無生氣的、鉛灰色的臉上。
「見鬼!這個人真不漂亮。」
這個人禿頂,長著一雙紅棕色的濃眉,它們幾乎要蓋住了緊閉的雙眼。這對濃眉給他一
種非常冷酷的感覺。拉烏爾走上前去。
「對不起,我的王子!」
他扯下床單,發現了長滿黑毛的前胸。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完
全緊張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他不得不側過身子去。
「請原諒,」他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按了床頭燈的按鈕,「不介意我做自我介紹吧:拉
烏爾·達皮尼亞克,正直的老加斯科尼人。您不認識我?……那麼亞森·羅平,您總該知道
吧?……這個報警器發出的聲音實在討厭,您難道不覺得嗎?我們應該把它關上……不,不
,您不用動,親愛的朋友。報警鈴,您想,如果我習慣的話……哈!那就好多啦……因此,
你們之所以拒絕醒來,是不願意打攪這位好心人羅平!」
現在鈴聲是不再響了,可是他的聲音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在房子裡迴響。拉烏爾本能地
壓低聲音,說道:「可是,如果我們沒有醒來的話,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部署呢?這好像不太
合乎邏輯。」
他用大拇指翻開熟睡者的眼瞼。
「被麻醉了……我明白了。他們有內心的隱痛,他們想把它統統忘記。」
他打趣著,可是兩隻眼睛卻在一刻不停地搜尋著房間,並且記下了每一個細節;木地板
上鋪的熊皮、時髦的傢俱、床頭櫃上的金錶,旁邊還有一隻俄羅斯皮的大錢包。他把這隻大
錢包打開。
「不,別著急,我絕不濫用您的慷慨大度。況且,我對錢已經失去興趣了。」
他找到了一些名片、信、紙片,都是冠以於貝爾·弗朗熱之名的。
「真好,於貝爾。」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看了看這位長著粗重眉毛的高大男人,「於貝
爾家族,總的說來,是很容易相處和和藹可親的。」
他放下錢包,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他們慇勤好客,笑容可掬。」他一面繼續說著,一面從抽屜裡拿出一支很大的手槍。
這是一支短簡史密斯·維森牌手槍。「但是他們有時又很愛故弄玄虛,最好是做他們的朋友
,別做他們的敵人……您用這支精巧的玩具幹什麼鬼事呢,我親愛的朋友?封獵季節已經開
始了,吉約姆還沒有向我們宣戰呀。」
他把武器放回抽屜裡,轉身朝向虛掩著的門,聽了片刻。
「你什麼也沒聽到,於貝爾?我還以為你……」
他熄滅床頭燈。這是不是布律諾發出的叫聲呢?他有一種粗獷、尖銳的和下意識的預感
,那就是認為在城堡裡絕非他一個人。肯定還有一位造訪者在走廊和昏黑的房間裡走動著。
這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他在進來冒險之前就已經把所有的人都藥翻了,從城堡主人直至用
人們。
「別動。」他吆喝道。
悄無聲息,他又走到樓梯平台上,俯身靠在欄杆上,但是他聽到的只是自己動脈血管裡
微微作響的血流聲。他又打開手電筒,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他猛地向後退去。狗……獵狗
……這只動物匍匐在地,臉放在前爪之間,沒有任何動作。拉烏爾彎下腰,輕輕晃它的頭,
晃它最敏感的兩耳中間部位。
「好狗。它認出了這個人嗎?」
在輕度充血的眼瞼下,放大了的瞳孔呆滯著。狗,也被毒藥毒翻了,但它仍然保持著警
戒狀態,下垂的唇使它那鋒利的獠牙顯露出來。拉烏爾站起身來,再一次用手電筒沿著牆壁
,然後是地毯、獨腳小圓桌、床,依次照過去,他驚詫不已。他嘴角上掛著神秘的、飄忽不
定的微笑,又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他驚呆了。柔和的、淡藍色的燈光映照出一張美
麗的臉孔,它蜷縮在濃密的金髮叢中。她多大年紀了?十七歲,按照布律諾的說法。她讓人
看上去至多十五歲。纖細的、紅棕色的睫毛溫情地下垂著。拉烏爾卻覺得它們會突然一下子
張開,充滿激情的大眼睛會朝他望過來,而且還會友善地盯著他看。一條白瑩瑩的手臂滑落
下來,懸吊在床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拉烏爾被懾服了,他好一陣子對著床上看。
「羅平!」他歎息著,「以你這般年紀!」
他試圖開個玩笑,可是強烈的激情使他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在經歷了如此多的冒險、
遭遇之後,他還能……「好啦,羅平!你看清楚,這可還是一個小姑娘呀。」
陣陣幽香從枕頭上散發出來。拉烏爾從來沒有欣賞過這般的純真、這樣的朝氣和這般的
優雅。帶著羞怯,他伸出手去。
「陌生的小女孩,」他喃喃道,「你真美。此時此刻,我真想走進你的夢鄉。」
隨後,他馬上補充說:「你很狡猾,侯爵。就憑你那變得花白的頭髮和爬上眼角的魚尾
紋,你也只能偷偷地說些私下的話。」
他心神不寧,無法從容光煥發的臉龐上把目光移開。最後,他無法再堅持了,他彎下腰
去。
「跪下,羅平,在這聖潔和貞操面前。這可真是美女和蠢貨在一起。」
他抓起姑娘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唇上。然後,在關掉燈之後,他輕輕地向後退著,最
後退出了這個房問。
「如果我遇到一個隨隨便便的沒有理性的人!……」
因為他不可能再懷疑,另一個人就在這城堡之中。也是一位收藏家!可是他是如何騙過
了布律諾的警覺的呢?……水井,當然啦!……無論是誰,在經過那裡時,都可以把麻醉藥
投放到水桶裡。而現在,這個強盜說不定正在藝術畫廊裡隨心所欲地挑選呢……拉烏爾沿著
在樓梯平台有個轉彎的走廊往前走去,它一直通到右翼群樓。從高處透過百葉窗射入的灰暗
的光線足夠照清楚他前行的路。這位不速之客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呢?或許是從地下室,或
許是從配膳房,然後走了另一條樓梯,因為報警器並沒有起作用嘛。這個人應該對這幢房子
瞭如指掌。
放藝術品的遊廊朝向過道的盡頭。拉烏爾照亮了兩扇大門,猛地轉動門的把手。門上的
鉸鏈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特別讓人心煩。與此同時,手電筒已經把藝術長廊的每一個角落
都照了一遍。沒有一個人!
拉烏爾冒險走進了空蕩蕩的大廳。此時此刻,他已經把恐懼不安忘得一乾二淨了。隨著
他的前行,無可言狀的美輪美奐展現在他的眼前!
「可惜需要時間,得認真鑒賞這些!……這幅芒特尼亞!……還有這幅拉吉利埃爾!…
…相反地,這幅署名萬錫的聖讓·巴蒂斯特,我覺得很有爭議……我知道,人們對藝術品都
或多或少地抱有一點懷疑態度。」
他把手電筒對準一個托座,結果照出了眩目的珍貴光澤來。
「啊!這就是那著名的聖體盒……和這個十五世的聖骨箱。」
覺得自己真正了不起的情感令人情緒激昂。在他的巴黎住所,他策劃了這一切,沒有任
何的疏忽遺漏,但是僅局限於查詢目錄和卡片。可是現在,他是這些藝術珍品的主人了。只
要他一動,它們就會獲得比現在更加輝煌的全新的命運。
突然,他跳了起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可能的過錯。而真的是因為聽到了貓頭鷹的叫
聲。他伸長耳朵仔細聽,真的再一次聽到了明顯壓抑著的叫聲。布律諾那裡肯定發現了神秘
的不速之客。
拉烏爾把臉緊貼在鄰近的玻璃窗上,透過百葉窗的斜向遮板,他看到的是呈現在他眼前
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場面:三個黑影正穿過院子,朝柵欄門走去。他們好像是從城堡的左翼
過來的,行走得十分匆忙。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另外兩個人攜著一個大長包裹:形狀像一
個包在被單裡的人。拉烏爾感到自己頭上在冒汗。天殺的!就在他欣賞藝術品的時候,別人
擄走了……他衝向過道,推開於貝爾·弗朗熱的房門。城堡主人還在安詳地睡著。那麼那位
小姑娘呢?……不,她也在休息,手臂始終垂吊著。那麼會是誰呢?……一個用人?……他
跑下樓梯,穿過門廳。那夥人已經消失在城牆的陰影裡,就在柵欄門那邊。拉烏爾隨手關上
了身後的門。一大片雲十分有利地把院子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急奔起來。
三個人沒有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去,而是沿著柵欄往前走,走過右翼樓後,他們走進了花
園。拉烏爾忽然看不見他們了。不過通過捕捉他們的腳步聲,他很容易地知道他們所處的方
位。輪到他動作了,他轉過城堡的拐角,朝灌木叢和樹林走去。他又看到了這三位神秘的不
速之客,好像他們是通過一條小的暗道走出了城堡領地。他緊緊跟在他們的後面,穿過一條
小路,走進朝向塞納河的一片小樹林。這邊根本就沒有路,只有一條小河。
「但願他們乘船逃跑。」
他腳下的坡度越來越陡,突然,小樹林的盡頭到了。就在與小樹林搭界的另一邊,是光
禿禿的斜坡。他在這個斜坡冒險前進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
「他們要渡河了。」拉烏爾在想。
他聽到了一隻槳碰到船板上發出的響聲,接下來是鏈條的清脆的丁當聲,此時他發現了
閃光的水面上散開的行船激起的波紋。幾乎是在同時,小船駛離了岸邊。一個人在順著水流
搖櫓:一個大塊頭的背影,一顆方方正正的頭龜縮在肩上。另一個人坐在前面,他顯得比較
小並且有點畸形。第三個人始終俯身對著船內。
拉烏爾輕鬆地吐了一口氣。小船並沒有渡過河去,它只是沿著河岸前行。只要能夠看得
到它,他就用不著擔心。在六月份,總有很多正直的捕魚人在黎明前趕往他們預先選定的地
方。
拉烏爾沿著一條在小丘上蜿蜒的、狹窄的小路前進著。小船不時地向樹叢後或隆起的土
包後面隱去。但是它很快就又顯露出來,一大團黑影在銀色的河面上清晰地顯現出來。路面
越來越高,把拉烏爾和小船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越來越大。
「也許我錯了。」他在想,「我是否不應該再等待,而應馬上採取行動呢?」
那一邊,小船駛近了三棵柳樹,而且仍不停地向陰影中駛去。拉烏爾跑了起來,後來停
了下來。
「啊!可是……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船沒再露面。
他十分窘迫地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伸長脖子觀望著前方。突然,他脫口罵出一
句髒話。因為小船慢慢地從三棵柳樹的陰影下掙脫出來,又露面了。只是它已經完全空了。
它被纜繩緊緊地拖著,很快就停了下來。
人呢?他們到哪兒去啦?他們不可能上岸的,因為河岸非常陡峭。柳樹都是扎根在城堡
側堤的山包上,而且高出塞納河很多。拉烏爾離開小路,一直走到陡峭得向河裡傾斜的那塊
高地。從這個瞭望地,透過樹枝,他十分清晰地看到閃著白光的河水。
「這是耍的什麼鬼把戲?」他低聲咕噥道。
假設這神秘的三個人能夠成功地上岸,那隨後又產生了什麼情況呢?陡峭的河岸延伸了
一百多米長,光禿禿地,像手心一樣地光滑,而且被月光照得通亮。被他們弄去的那個人又
怎麼樣了呢?如果他們把他扔進了水中,拉烏爾不會聽不到入水的響聲的。怎麼回事?這三
個人和他們的捕獲物只能呆在三棵柳樹的下面了,可是拉烏爾斷定樹葉遮不住任何人。他沿
著高地的邊緣慢慢地往前走,擔心被別人牽著鼻子跑。他之所以想下到河邊去,是因為他擔
心遭到這些不速之客的暗算,擔心會成為他們的極好的靶子。首先,應該走近前去審視一下
這艘空船是幹什麼用的。
他坐到一塊伸出去的碩大的扁平石頭上。小船距此地不到五十米,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它
的鏈條的輪廓和在船板中間的小水注。
他的血流馬上又加快了。一種叫痛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在他的身邊。這是一種被壓抑了
的喊聲。他轉過頭去。沒有一個人!他眼力所及的地方,看到的都是空曠的高地。難道會是
風,這有可能嗎?……不,現在沒有一絲風。
「最好還是請你高抬貴手吧,侯爵。」難道是耳鳴嗎……這怎麼可能?
喊叫聲再次響了起來,很長,也很痛苦,其中充滿了無法說清的恐懼。拉烏爾馬上站起
身來。這可能嗎?喊叫聲不是從樹那邊過來的。它發出來的地方要近得多。它好像發自地下
。這是,種完全發自內心的呻吟。
「別這樣,利塞特。我總不至於讓自己……」
接下來的是一陣低聲嘰咕。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致拉烏爾馬上來了一個大轉身。這種陰
鬱的恐懼感使得他無法控制自己,它開始折磨他的神經。在他的冒險生涯中,他經受過不少
的危難,但是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奇特的境況。
「好啦,」一種聲音在哀求著,「好啦!……救命呀!……」
它好像很遙遠,消失在一個虛幻的空間的盡頭,就好像是電話線另一頭發出的聲音,而
同時,它又確實就在眼前。它在空氣中飄蕩,可又確實無法解釋清楚。
「救救我。」它又吼了起來,「住手!快住手!」
拉烏爾臉色慘白,緊握雙拳,他在原地轉來轉去,額角上已經滲出了細汗。一種可怕的
嘶啞的喘氣聲傳過來,就在地表。緊接著,另外一種聲音,粗暴、野蠻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說!快一點!否則!……」
此時,拉烏爾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好吧,確實我在這上面花了不少時問。」
於是他躬著背、彎著腰,幾乎是在用四肢在斜坡上爬行,開始慢慢地往下溜。
「你是已經下定決心?……你不打算說,是吧?」
「不。」
「干吧,格雷古瓦。」
一陣野蠻的吼叫聲從一塊低矮的岩石後面傳了出來。
「很好。」拉烏爾說道,「終於讓我發現了。」
他用腳撥開幾叢荊棘,蹲下身來。一個張開的裂縫出現了,他用手電照了一下裡面。很
顯然,這是一個換氣井。應該有一條通道從這裡通向下面。
「救救我。」一個聲音哀求著。
「你可以永遠地喊下去……怎麼樣……不說?……格雷古瓦,繼續干。」
拉烏爾緊貼在岩石上,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他腳下進行的這次令人膽戰心驚的審問。而一
連串的事情在他的頭腦中又十分有條理地連貫起來。這一計劃的縝密令他大加讚賞,又使他
驚恐不已,城堡裡的住戶被藥麻醉了……這令人惱怒,這是靠深思熟慮的計劃進行的,同時
還掠走了一個用人……小船被開進了某個被廢棄的通道……現在,嚴刑拷問……明天,一具
正在腐爛發臭的屍體,就該由那些齧齒類動物負責處理了。
「行啦。」聲音在顫抖著,「行啦……我說,我說。」
拉烏爾把頭伸到洞口,讓身體匍匐在土丘上。他呼吸著沒有任何氣味的空氣,但是卻嗅
到了一股霉味。此外還有另一種氣味,他很快就辨別出來了,是令人戰慄的焦肉味。
「快點,否則就算啦。」
「給我一點喝的。」
「你先說。」
「給點喝的吧。」
「我可警告你。我們馬上再干……來吧,格雷古瓦。」
接下來是又一次的撕人心肺的叫喊聲。拉烏爾罵著粗話,指甲都已經嵌進手心的肉裡了
。然後是一陣沉寂,但是粗野的語調又開始了:「我想他已經昏過去了……格雷古瓦,把水
壺拿過來。」
拉烏爾馬上跳到一邊。現在還為時不晚。借助於一點點運氣和利用突襲產生的效果……
一個對三個,這似乎過於容易了。他跳到坡上。此時,從酷刑之下解救出被捕獲者的慾望已
經不再是唯一的了。他知道這座歐奈維爾古老城堡一定藏有除了它的收藏品之外的某些意想
不到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一直是鮮為人知的……他跑了起來,就在突出在塞納河之上的凹
凸不平的、佈滿石子的路上猛跑。同時,他還低聲地複述著,好像他的意志具有足夠的力量
穿透土層,直接進入垂死的人的大腦一樣,「堅持住,朋友……只要再堅持五分鐘,我就可
以救你出來……挺住!是我,羅平,我現在來啦!」
柳樹就在眼前了,差不多就在他的腳邊上了。他吊在樹的頂部,感到最高處的枝條在輕
輕地撫弄著他。他鬆開手,透過枝葉墮落下去,跳起來,停頓了一下,這剛夠他看到一條狹
窄的、滿是淤泥的、高出河岸的小路,還有船上的鏈子。他落下來時,落在了一塊鬆軟的、
富有彈性的地方。當看到延伸到懸崖內地下室的洞口時,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奇。他用有
保護罩的手電照了一下通往德科維爾的銹蝕了的鋼軋。昔日,小駁船都是在這裡停靠的,然
後直接裝貨。好啦,現在只需沿著這個方向前進了。
最起碼的謹慎告訴拉烏爾不要使用手電,他踏著枕木蹣跚著前行。始終縈繞在腦際的想
法在提醒他:「他可千萬別說呀!」他停下來聽。只有令人難以忍受的、混有濃重濕氣的沉
寂。他想,在地下,聲音是以一種多變的形式傳播的。也許現在距那三個強盜還太遠。好,
就這麼幹。他來得晚了一點。他一腳踢到一根金屬桿上,差一點摔倒。停了一小會兒,他又
點亮手電。糟糕!遇到了一個叉路口,一個道岔。他無法知道方向。他朝右邊走過去。驀然
間,在茫茫黑暗中,一點小的紅光出現了,而且在漸漸變大。拉烏爾走得更慢了,他在推測
著第二個道岔。左邊那條路,在繞了一個圈子後,接上了他正在走的這條路。路軌穿過一個
圓亭形的大廳,一大堆木炭燃起的火光映出這個大廳的輪廓。那些暴戾的拷問者們已經無影
無蹤了。毫無疑問,他們是從左邊的遊廊退出去的,所以沒有與拉烏爾遭遇。但是他們並沒
有帶走他們的捕獲物。這個人被扔在了火邊,那雙赤腳還朝著燃燒正旺的木炭。拉烏爾照了
一下:這是一個大塊頭、白鬍子的老人,冷漠、健壯、結實,面部表情高貴、莊重,但是痛
苦卻使它皺縮起來。拉烏爾扶起他,把他弄離開火邊。
「您沒死吧,我的紳士?……您千萬不能死……您要重新活過來,並且要跟我交談。」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電筒照著可憐的人的那雙腳。他做了一個怪相,用手指小心翼翼
地接了按腫脹的皮肉。
「好啦!要說不痛才沒有人相信呢。」
老人疼痛得蜷縮著,全身扭在一起。
「可憐可憐我吧。」他蠕動著,「我全都說出來了。」
他開始咕噥一些令人費解的含混不清的話。拉烏爾不得不跪下來,把耳朵靠近他那沾滿
鮮血的嘴邊。
「重複一遍。」他命令道,「什麼?……聖讓?……他幹了什麼?聖讓?……嗯?……
聖讓接替了雅科布?……很好!這完全清楚了!然後?……達爾塔尼昂……你別搖來晃去。
達爾塔尼昂獲得了榮耀和財富……大聲一點,啊呀!……榮耀和財富用寶劍的尖端……是這
樣嗎?……等一等。我複述一遍:聖讓接替了雅科布……達爾塔尼昂獲得了榮耀和財富用寶
劍的尖端……」
「很顯然,意思很好地表達出來了!你肯定沒有別的事情嗎?……使事情更明朗一點的
其他東西,除了這些之外的?」
他眼裡放射著激奮的光,抓住老人的雙肩友好地搖晃著。
「再努力一下,老伯。吐出你所知道的全部真情,你就脫離干係了。」
老人向上挺了一下身子,做著最後的掙扎,連嘴巴都扭曲了。
「什麼?」拉烏爾追問著,「血?……你說的肯定是:血?」
老人眨了眨眼,然後重新摔倒在地。拉烏爾靠近他,面色蒼白,繼續猛烈地追問著。
「回答!……回答呀!……你別現在死……誰的血?……好啦,好人兒,再鼓一鼓勁…
…這血說明什麼問題?」
但是老人再也不動了。他再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這個字或許是打開所有遺留問題的鑰
匙。他昏了過去,他那蠟黃色的臉變得可怖至極,令人不忍目睹。
「懦弱的人!」拉烏爾低聲抱怨著,「他本來開了一個好頭……只要再有三幾秒鐘……
他把要緊的部分丟掉了。」
他抹了抹陌生老人的滿是汗水的額頭。
「不用再害怕了,特大號香檳酒瓶。你被救了……我現在只問你一個小問題。」
此刻他站起身來,呆在冒煙的木炭火旁,在地下室昏暗的盡頭,就像在撲克俱樂部裡一
樣舒適。拉烏爾以其出奇的冷靜仔細地審時度勢,這一卓絕的決策思想使他能夠把握住最艱
難的時局。他突然笑了起來,還帶著一副淘氣的神情。
「好吧,爺爺,我們走吧。我把你帶到我的診所去……我向你保證,要不了十五天,你
就會像隻兔子一樣地奔跑起來。」
他把老人背上自己的後背。
「你真重,老祖宗……不,你確實很重!」
他被重負壓得直不起腰來,他又折回原路,停下來,在遊廊的入口處歇息。柳樹下沒有
了小船。毫無疑問,這三個人以為他們的獵物已經死了。拉烏爾冷笑著,集中力量,重新背
起這一沉重的「包袱」。
「始終活著!……體格非常強壯,這位老人……怎樣的一代人呀。」
他又上路了。天亮了,在基爾伯夫那一帶,田野裡仍然沒有一個人影。布律諾應該在城
堡主塔的最高處,借助於小型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他能看到任何一個細小的部位。他一發
現這非同尋常的兩個人,馬上就跑來援救。疲憊已經使拉烏爾的雙腿顫抖起來了。
「你不應這麼過度疲勞。」他想著,「你還不到二十歲,我的孩子。」
從路口到停汽車的地方足足有兩公里。拉烏爾用了近一個小時才走完。所幸的是,布律
諾在這裡,忠誠的布律諾,好心的薩馬裡坦。拉烏爾就勢倒在了草地上。
「我可活不下去了。」布律諾辯解道,「我在想……」
「好啦,可以啦。你關照著他……你認識他嗎?」
「這是城堡的老頭。」布律諾心神不安地回答道,「您知道,看門的……」
「告訴我,你的醫道學得很不錯吧!在你學壞之前?」
「確實,但是我沒有考好。多少是由於這個緣故,才……」
「我知道。把老人裝到車子裡去!」
「您想把他送到醫院去?」
「那是你想的。我要留下他。這個人很有價值。你看到他的腳了嗎?……難道你以為別
人掠走一個這般年紀的老人,並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只是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嗎?」
「您打算拿他怎麼辦?」
「我,沒有……是你要為他做些事情。治療他,讓他盡早康復……然後,我們再去考慮
下一步。明白嗎,醫生?」
「可是您想讓我把他弄到哪兒?……」
「你想一想,我在這個區有不少關係……而你卻用你的那些問題煩我……是這樣吧?…
…好啦,往前走吧。」他又站起身來,經過休整,他更加靈巧,也充滿了活力。他輕輕一跳
,就坐進了萊翁一博萊的斗形車座。
「你們在後面坐好啊,我可有點性急!」
片刻過後,他們穿過仍在沉睡中的翁弗勒爾。拉烏爾低聲哼著歌,手指有節奏地在方向
盤上打著拍子……聖讓……雅科布……達爾塔尼昂……聖讓……汽車拐上了通往特魯維爾的
路,掀起了路旁人行道上的碎石。聖讓……雅科布……聖讓接替了雅科布……而達爾塔尼昂
獲取了……「我發誓,」拉烏爾在想,「他是諾斯特拉達米斯,這個老頭子……哪個蠢蛋說
的生命沒有必要產生的?可是血……血……該死的血統,這是誰的血呢?……」圈著牧場的
籬笆好像突然一下子從汽車道邊移開,緊接著又在它的後面聚攏來。「他要說話……一定要
他說話……他將對我說,告訴我……當我掌握了這個秘密之後……」
拉烏爾在一座小房子前面停下車,就在曠野之中。在漂亮的小花園前面,有一排白色的
柵欄。百葉窗緊閉著。他下了車,推開柵欄門,敲了敲房門。一次,兩次,他開始煩躁起來
。
「喂,有人嗎?」
一扇窗戶打開了,在樓上,一個老婦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是誰呀?」
「是羅馬教皇。」
「我的天!是你……你,我的孩子!」
過了片刻,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是我,維克圖瓦爾。路過這裡,我順便來向您問個好。」
維克圖瓦爾驚慌失措地望著他。他朝布律諾打了個手勢,布律諾便抱著始終沒有生氣的
老頭子的身體走上前去。
「我給您帶來了一個嬰兒。」拉烏爾說。
「噫!不。」維克圖瓦爾拒絕著,「不。我不願意。我受夠了這些小詭計。該結束了,
你聽到了嗎……我現在已經老了。」
「你,老了……說的好!你看上去還不到七十歲……我的好維克圖瓦爾,你不會拒絕幫
我這個忙的……最後一次。」
他把布律諾推進過道,然後引他到一個小房間,這房間在另外一側,正對著田野。
「窗子上有護欄,門上有鎖。很好!誰知道呢……把他放在床上……你就留在這裡,布
律諾。你來治療他。維克圖瓦爾會到鎮上去找藥的。就他的事情,你們要對我負責,你們倆
人。對任何人都不要談及,否則我會割掉你們的舌頭……上面還有一個房間,如果我沒記錯
的話……維克圖瓦爾會帶你去的。你需要睡一下。」
「那麼你呢,我的孩子?」維克圖瓦爾說,「你的臉色嚇死人啦……你也去睡一下吧。
」
拉烏爾抓過一把椅子,靠著床邊騎坐上去。
「睡覺?……別開玩笑啦!……你還不知道,我的老媽媽……關於歐奈維爾的秘密!…
…」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棘手之點
儘管我跟亞森·羅平的關係十分友好,同時儘管他對我的信任多次令人鼓舞地得到了證實
,但是他生活中的神秘之處,我至今仍無法弄清楚。一般情況下,他那超群脫俗的天賦不僅
為他的任何一種喬裝改扮加上保護層,而且能夠進入任何人物的角色,達到完全成為這個人
的程度。他是否像他本人說的那樣,曾經與弗雷戈利一起工作過呢?他是否像自己所斷言的
那樣,曾經在皇家工藝博物館裡學習過呢?梅利埃斯真的把魔術的訣竅傳授給他了嗎?當我
們向他提一些具體問題時,我們全國著名的冒險家總是以微笑作答。或者,他乾脆像那一天
回答福爾默裡預審法官那樣:「我是好多人,法官大人。可是我對每一個不同的我的履歷也
是搞不太清楚的。」
可以肯定的是,一天早上,翁弗勒爾的公證員弗雷內索先生的女傭埃爾內斯蒂納把一位
矮小的、年老的先生領進了接待室。他穿著陳舊過時的西裝,但舉止很優雅。他讓人通報:
奧諾雷·德·布勒薩克伯爵。他還那麼友善地掐了掐女傭的臉,使人都無法對他發火。而弗
雷內索先生則為德·布勒薩克證實,他一看到他,就產生了一種名副其實的友好的衝動。當
他明白了他高貴的來訪者與他共同分享對歷史的專注的感情時,這種友好便隨即演變成了一
種激動。
「我從我的一位表兄弟那裡得知,歐奈維爾城堡要出售。」當他被安排到事務所的那張
最好的扶手椅上時,伯爵開始說了起來,「而且我也不向您隱瞞,我很想擁有它……」
他十分優雅地笑了笑,就好像他是首先對自己的癖好不屑一顧似的,然後繼續說:「…
…並非只是因為它那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風格,也並非只是因為它那出色的朝向,還因為,
我在這裡強調一下:主要的還是純真的情感原因……是的,我是一個老博物館的館長,我十
分清楚地回憶起,絕大多數的榮耀都是與歐奈維爾這個名字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的。」
「況且在這些回憶中,有許多距我們現在並不是那麼遙遠。兩代人呀。」公證人情緒激
動地補充道,他為能找到一位能在他面前沉醉於自己的純真、狂熱的愛好中的聽眾而欣喜若
狂,他甚至不在乎隨時被「確實,請繼續。」這種既生硬又冒失的俗話所打斷。
「您知道嗎,我們不幸的路易·菲力普王曾在這座城堡裡住過幾天,就在那令人憂鬱的
一八四八年冬天,在逃往英格蘭的路上?」
「我想,其實我讀過有關這方面的一些東西。」伯爵回答說,「但是在這不幸的事件中
,有許多充滿矛盾的關係!……哈,先生,您使我的擁有欲更加強烈了……」
「只是……您得到的消息肯定有誤,歐奈維爾城堡不打算賣啦。」
「真的?……那我遭受的挫折太大了!……」
「請相信,我也很抱歉。是我負責賣的,轉眼快三年了。我的顧客是一位工程師,雅克
·弗朗熱。這是一位很好的人,很精明、很勤奮……我甚至要說他過於勤奮了。否則他怎麼
會想到要把整幢房子按現代水準改造呢。」
伯爵伸出雙臂,顯現出鄙夷的神情。
「是的。」公證人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想的跟您完全一致,伯爵大人。在某些情況
下,年輕一代給大膽、果敢是與破壞文物和藝術相關聯的。雅克·弗朗熱首先著手裝電……
到此為止,沒有什麼可說的。無論如何總得趕上時代生活的節拍。可是他還想讓人打掉部分
右翼樓群,把主要院子擴大,引進自來水,好像井水還不夠用似的……他甚至還想用停車房
取代馬廄……哈,這些,我是沒有同意的。」
「我也不會同意。」奧諾雷·德·布勒薩克情緒激昂地喊了起來,「但是,我能否拜訪
一下這位弗朗熱先生呢?」
「唉,不行!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弗雷內索公證員按了一下鈴,埃爾內斯蒂納走了進來。
「希望您願意嘗一嘗我的覆盆子酒,伯爵大人。非常純正,我可以毫不客氣地這麼說…
…埃爾內斯蒂納,請給我們倒兩杯。」
然後,他把自己的扶手椅挪到來訪者坐的扶手椅旁邊,接著上面的話題繼續說:「雅克
·弗朗熱和他的妻子,在搬到城堡裡住還不到兩個月就死去了,他們死於一次令人驚愕的事
故。他們當時出海漫遊,就在這附近的地方,小船沉沒了。這個城堡沒有給人帶來幸福和好
運。請您設想一下,前面的兩位主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第一位是在一次狩獵事故中喪生的
……一個笨手笨腳的人射了一槍,但這個人始終未被查出來,您想想吧。第二位是摔到了懸
崖下面……所有這一切都很淒慘。」
「我們回過頭來再談一談弗朗熱家族怎麼樣?」
「好的,他們留下了一個幼小的女孩,叫呂西爾。」
「怎麼樣?」伯爵問。
「等一下!雅克·弗朗熱有兩個兄弟。於貝爾,最好的一位,就成了孤女的監護人。就
是他現在住在這個城堡裡。」
公證人舉起他的杯子,他們慢慢地啜著,仔細地品嚐這燒酒。
「真遺憾。」伯爵繼續開口說,「可是我不得不放棄我的計劃了……請想一想,無論如
何,我都不後悔我所做的嘗試,因為您不會拒絕。我想請您向我講述一下國王是在什麼情況
下出逃的……」
「自然。」弗雷內索公證員說,「因為這正是棘手之點,我始終對此傾注了極大的關注
……我就不再給您講四八年革命的起因了,伯爵大人……」
「這其實也沒有必要。」奧諾雷·德·布勒薩克歎了一口氣,然後深沉地說道:「我故
去的父親經常給我講述騷亂、讓位、國王夫婦逃往特裡阿農、然後逃往德勒的事情……」
「令尊大人跟您提及過國王為了不被人發現,剃掉了他的一綹頂發的故事嗎?談過他坐
馬車去德勒,穿著一件劣質毯子縫製的男子禮眼,戴著一副眼鏡遮掩嗎?他告訴您在厄弗勒
克斯,一位國民衛隊的衛士還是認出了化裝掩飾的國王,並且差一點報警的事嗎?」
「我不知道這些細節。」伯爵承認道,他不想掩飾自己的強烈的好奇心。
「而您不是唯一的。」公證員志滿意得地說著,「在度過了一個焦慮不安的漫漫長夜之
後,路易·菲力普來到了歐來維爾城堡,王后是在過了幾個小時之後,與他在那裡會合的。
這個地方非常理想,一側可以監視隨時都可能有隊伍出現的原野,另一側是以最高貴的方式
致意的大海。歐奈維爾的最後一位伯爵年事已高,但他有一位年輕的總管,厄瓦裡斯特。他
跟主人一樣,全身心地忠於君主政體……臨時政府就嚴密監視濱海地帶,頒發了非常嚴厲的
命令。就是這個厄瓦裡斯特想出到特魯維爾去租一條小船的這個主意的。小船的主人,一個
叫於洛的人,得了三個法郎,為的是把國王運送到英格蘭一側的海岸。就是這個厄瓦裡斯特
,他用一輛有篷的小推車把國王送到特魯維爾的。」
「太引人入勝了!」伯爵喃喃道,同時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雙眼貪婪地望著公證員。
「接下來的故事還很多。」弗雷內索公證員繼續道,「現在國王已經到了特魯維爾,一
切準備就緒了。但是他並沒有登船。相反地,他在三月二日的夜間又回到了歐奈維爾城堡。
什麼原因?……有些人說是因為海上天氣太惡劣了。另一些人則說,小船的主人時刻擔心被
告發,在最後一刻躲了起來。我認為這些理由不能令人信服。在被追捕的老國王的舉動中有
些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好像有比他的尊嚴更令他擔心的東西。您知道,因為這關係到公眾
的聲譽,路易·菲力普最終還是上了船,就在三月二日的夜間,在翁弗勒爾上了「信使號」
這條小船,這是英格蘭駐勒阿弗爾的領事為他安排的。而大海上的天氣仍然是很惡劣的。另
外,在蓬特一奧德梅,共和國檢察官和他的憲兵們嚴密地監視著港口和道路。為什麼國王在
特魯維爾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的情況下,突然又決定走回頭路,去冒這無益而又可怕的風險呢
?……我認為,逃跑的決定只不過是一個托辭:急不可待地、突然要回城堡,或者是想回去
取早先留給他的摯友保管的某些東西,或者是完全相反,他想把猶豫到最後一刻的一些秘密
使命委託給他們。可是要揭示這歷史的小秘密,就不是我的事啦。」弗雷內索最後概括道。
「您已經獲得了顯著的成果。」伯爵說,「請允許我祝賀您的淵博學識。」
「噫!您過獎了。」公證員謙虛地應答道,「絕大多數情況是我從這位勇敢的歐奈維爾
伯爵的《回憶錄》中找到的。這位可憐的人根本就不應該追隨他所崇拜的國王。他死於一八
五一年。您可以在歐奈維爾的小墓地看到他的墳墓,就在他祖先的墓邊。」
德·布勒薩克伯爵好像突然變年輕了。他筆直地坐在扶手椅上,手指下意識地在扶手上
彈著。他好像正在忍受著無以名狀的煩躁不安的折磨。
「一個在大革命時期、王朝時期和復辟時代生活過的人。」他囁嚅著,「這些回憶錄無
疑具有非同凡響的趣味。」
「哈,坦誠地說,完全不是這樣的。首先,閱讀這些東西讓人生厭。這些本子都不少於
六百頁,而且寫的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有些地方根本就無法辨認……真要通讀下來,非
得有巨大的耐心,而這是我根本就不具備的。同時還需要大量的閒暇時問。手稿中充斥著離
題的東西和一些平庸無奇的細節。就是這樣,此外,還有一個托詞是沒有運用誇張的手法…
…我們的伯爵,按照現在人們的說法,是一個狂熱的崇拜者。另一方面,剛才我給您講述的
那些事也會或多或少地動搖他的理性,因為《回憶錄》的最後一部分是由結構鬆散、缺乏條
理的章節組成的。」
「請舉個例子。」德·布勒薩克伯爵情緒激動地說。
「我怎麼記得起來呢?……但沒有什麼會阻止您親自去翻一翻這些本子。雅克·弗朗熱
已經把它們獻給了在巴黎的諾曼底歷史和考古學會了。」
「您想是否有可能,在城堡裡還存有與我們剛剛談到的那個時代有關的其他資料或其他
文件呢?」
「沒有。我想不會有。請注意,我沒能查閱圖書館裡所有的圖書……大概有一萬五千冊
到兩萬冊的樣子吧,但目錄卻始終沒有建立起來。雅克·弗朗熱曾建議讓人建立一個索引…
…我完全可以向您保證,絕對是《回憶錄》,儘管人們可以通過藏書來表達,但這才是一八
四八年二三月間發生的事件的最可寶貴的資料來源。」
伯爵再次感覺到他的舉止有點輕浮。他站起身來。
「我為歐奈維爾城堡而遺憾,」他十分友好地說道,「但我將對參觀翁弗勒爾留有最美
好的回憶。」
公證員一直把他送到臨街的大門口。在門檻處,他們彼此交換了一些相互仰慕的話,伯
爵走了,有點駝背,腿彎成弓形,拖著手杖。他一轉過街角,就馬上直起身子,而且步履一
下子變得飛快。一輛汽車停靠在池塘邊。搖了兩下手柄,馬達便發動起來了。
「一個老傻瓜,」伯爵鬆了一口氣,雙手抓牢方向盤,不過他的燒酒真不錯……其實我
只是想知道是誰的血。」
下午過得很快,拉烏爾·達皮尼亞克在路上除去他的德·布勒薩克伯爵的打扮,恢復他
英俊瀟灑的俱樂部會員的面貌後,在佩雷爾大街他的單身漢住的小公寓前下了車。他始終沒
有停止在頭腦中思索弗雷內索公證員的秘密,他對此深感震撼。多麼天才的舉動,這次對公
證處的造訪!他在煽動起老公證人的激情的同時,自己也獲得了靈感。
當然,現在還無法證實,前一天夜裡發生的神秘的劫持事件與六十六年前城堡做為大舞
台發生的歷史事件之間是否有某種關係。被酷刑折磨的老人所說的那些無法聽懂的話中,好
像與路易·菲力普王在歐奈維爾的短暫逗留也沒有絲毫相干。然而,羅平驚人的預感提醒他
注意,應該朝這個方向繼續探索。好在現在他也沒有掌握可以把他引導到另一條路上去的東
西。作為起步,他應該不惜任何代價一點一滴獲取那份被公證員匆忙瀏覽過的神奇的手稿。
他非常煩躁,很不耐煩。但是羅平知道欲速則不達。因此,他鎮定自若地坐在辦公桌後面,
點燃一支雪茄煙消磨時問。隨後,他按了隱藏在一件傢俱抽屜裡的按鈕,打開一個小保密箱
的門,從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這是一本現代名人筆跡的索引。在這一套浩繁的卡片中,
有幾千種字體;從利利·阿穆爾的,直到瓦朗格雷和老參議院議長的,其間有加尼瑪爾總檢
察長的、伯爾松的、多布萊克議員的和皮厄·克斯教皇陛下的。人們經常吹噓亞森·羅平的
即興的豐厚饋贈。但是,他最輝煌的勝利,他最神奇的成功卻都應歸功於完美的工作方法。
羅平最懂得工作。
他取出一張寫有加布裡埃爾·塔巴魯克斯的名字的卡片,他是學院院士。他眉頭緊皺著
,認真地研究了一陣子。他發覺了最明顯的不同之處,每個字母之間都是斷開的,「t」字
的每一橫都劃得很重,而字母「e」卻寫得像「i」。而後,在一張白紙上,他用幾分鐘試著
模仿出這種纖細而有力的筆跡。最後,他打開放在辦公桌上的一本年鑒,找諾曼底歷史與考
古學會的地址。然後,他以一種讓筆跡學者都會緊張得變臉色的、悠然自得的心情,開始寫
下面的信,而且是一氣呵成的。
致歷史學會秘書長……加斯東·塞羅爾先生我親愛的同行:我謹將我的得意門生——拉
烏爾·達皮尼亞克介紹給您,他是一位前途遠大的巴黎文獻學院的學生。他對您那可愛的故
鄉的歷史頗有研究,現在正在準備一篇關於諾曼底藝術的論文,我敢肯定,您一定對此很感
興趣,懇請您能為他的研究工作提供方便,並向您,我親愛的同行,致以……拉烏爾微笑著
結束了這封信,然後簽上名字。他將會得到這份手稿了!他準備利用閒暇時間研究它,逐頁
地探索它。也許他將徒勞無功,但也許能發現一些問題,確切地說就是弗雷內索公證員研究
中疏漏的某些東西。
被歷史與考古學會選為會址的房子坐落在波拿巴大街上。這是一棟老式的、憩靜的小房
子,就像人們能在卡昂和利西厄克斯隨處可以看到的那一類。
「找塞羅爾先生。」拉烏爾說。
「在底層與二樓之間的中二樓上。」女守門人回答道。她甚至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
「但願,」拉烏爾上樓時在想,「他別過多地向我提關於諾曼底藝術的棘手問題。否則
,著名的塔巴魯克斯的被保護人很可能會使他的老師威信掃地。」
在門上,只有一張簡單的由四個圖釘按住的名片。拉烏爾扯了一下鈴繩。這位塞羅爾是
個什麼樣的人呢?拉烏爾在揣測,小個子、有點髒兮兮的、戴一頂黑絲綢的無邊圓帽、耳朵
裡塞著棉花。眼下,學會秘書好像不在。可是他聽到了沒有?拉烏爾又扯了扯繩子,還是沒
有回聲。
「真糟糕!」拉烏爾在想,「一封編造得這麼好的信呀!活該。我乾脆留給自己用吧。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習慣了。」
他輕輕地碰了一下,房門便無聲地開了。拉烏爾走了進去,看到辦公桌的抽屜都敞開著
,就在候見室的右側。他走了幾步,置身在一間寬敞的房裡,牆邊排滿了直頂天花板的書架
,架子上的書把牆壁完全遮了起來。在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大長條桌,蒙在上面的大桌布一
直拖到地下。桌子上擺了許多卡片箱、文具盒和墨水瓶。
「不是太豪華。」拉烏爾在想,「學識淵博終究不能當錢花的。開始吧。」
他登上一架正好擺放在「E」字母打頭這一部分前面的梯凳。他只看了一眼,就發覺沒
有這份手稿。唯獨缺歐奈維爾伯爵的《回憶錄》。
拉烏爾無法控制住憤怒。怎麼回事?有人乘機……可是,公證員說得很明確,這份手稿
很少能提起人們的興趣。如果不是圖書館管理員此時正巧不在的話……拉烏爾從高處下來,
猛地跳到地上。然後他悄悄地走近桌子,掀起了桌布。有兩隻腳顯露了出來,上面還穿著拖
鞋。管理員並沒有走遠呀!
拉烏爾抓緊每一分鐘。因為隨時都可能有人進來。他跪在地上,揭開桌布。這位老好人
就在下面,正像他所想到的一樣。不過,他的褲子已經褪了下來,而且他的胸部有血跡。正
是在心臟的部位,一顆子彈穿了一個小孔。屍體已經變冷了。
拉烏爾放下桌布,站起身來。肯定地,殺死塞羅爾的人偷走了手稿,這是不言自明的。
借書登記簿攤在桌子上。拉烏爾在查看借書那欄。
歐奈維爾伯爵的《回憶錄》:六月六日,加爾瑟朗男爵。
他又看了一眼還書那欄。
歐奈維爾伯爵的《回憶錄》:六月十四日,加爾瑟朗男爵。
手稿應該在這裡呀!
拉烏爾知道呆在這個地方所要冒的一切風險,可是他無法離開。眼前的這一罪行使他心
神不寧,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正面對一個強大、果敢的和野蠻的敵人。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
額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好啦,」他喃喃著,「這也許只是一種巧合。我這麼大動肝火是不對的。」
他又低下頭去看登記簿:六月十四日,加爾瑟朗男爵。
他的手指指到另一條上:六月六日,加爾瑟朗男爵。
突然,他驚訝地叫了起來。字體……字體並非完全一樣,只是很相像而已。兩個登記本
上的字都應該是出自管理員之手。第一個毫無疑問,是由他登記的,可是第二個,就是六月
十四日的那一條,是模仿出來的。筆劃很重,而且寫得很馬虎。
至此,所有的情況都十分清晰地在拉烏爾的腦海裡生成了,這是嚴格的再現:來人打倒
了管理員,然後匆匆地把屍體藏起來,取走手稿,借此掩蓋這一罪行的真正動機。
「哈!我差一點兒上當受騙!」拉烏爾大叫起來,「啊!安排得真不錯……只是,我也
一樣,我也很喜歡模仿筆跡,你懂嗎,男爵。我也同樣,我有我的小常識……也就是說,你
想把手稿據為己有啦。你害怕看到它落到那些不配看它的人手裡……了不起!你也許在搞收
藏!男爵大人對歷史頗感興趣。男爵大人掌握了文字說明!」
憤怒、仇恨、喜悅在拉烏爾的心中交織在一起,使他的臉孔變了形,使他的雙手攥緊了
。他喘著粗氣,把寫有讀者地址的卡片箱拿到了自己手中。
「G……加杜瓦……加夫內……加拉伯爾……這裡……加爾瑟朗……加爾瑟朗男爵……
巴黎康巴塞雷斯大街十四號乙……」
他躡手躡腳地走出辦公室,穿過候見室,然後很細心地關上了門。
「現在,就看我們兩個人的啦,了不起的人!」
拉烏爾確實沒有弄錯。男爵的府邸在一座小花園的盡頭,顯得豪華、大方。通往台階的
小路鋪著細沙,小路兩旁種著薔薇。右邊,在小灌木屏障的後面,好像是冬天的暖房。拉烏
爾按響了柵欄門的門鈴,一個身材像摔跤運動員,但是卻穿著西服、戴著白手套的用人,走
過來給他開門。他愣了一下。這高大的身影、這方頭大臉,他曾經在河邊看到過,就在那條
小船上。所以,他的猜想是不會錯的。他這樣干是對的。
「請將我的名片呈加爾瑟朗男爵大人。」他說,「我想跟他談一件急事。」
「先生是否有預約?」
「沒有。」
「既然這樣,我擔心先生不會被大人接待。況且,大人正在用晚膳。」
拉烏爾把這個用人的手擰到背後。
「說話乾淨點,奴才。把我的名片遞給你的主人。只需告訴他我是從波拿巴大街來的就
行。」
「可是先生……」
「滾!」
用人被打掉了驕氣,低聲咕噥著朝房子走去。拉烏爾漫不經心地跟著他,路上,他摘下
一朵薔薇花,聞了聞,然後把它插在了衣服扣眼上。此時,用人已經回來了。
「懇請先生進去……」
他給拉烏爾帶路,穿過一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大廳,朝飯廳走去,銀餐具的響聲不時地
從那裡發出來。拉烏爾十分禮貌地鞠了一躬。男爵手裡拿著叉子,眼睛在盯著他看。這是一
位三十歲上下的人,很厚實,血氣方剛,像演員一樣把鬍子剃得光光的。他竭力要表現得冷
漠,只是臉上流露出十分煩躁的神情。
「我肯定,」他說,「您如此堅持真讓我吃驚。因為我真看不出……」
他聳了聳肩,繼續吃雞胸脯肉。拉烏爾提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對面。
「您讓我吃驚,親愛的男爵。您怎麼沒有想得更遠一些呢?……為什麼,真是見鬼,在
這個時候接待我呢?」
「請您住口。」對方打斷道,「我們結束這一切。您強行闖進我的家門。您進到這裡,
就像……就像……」
他在找一個比喻,顯得很不自然。接著又狠狠地說:「請說明原因。」
他的目光與拉烏爾的交織在一起,堅持了一會兒,兩個人互相盯著。男爵第一個移開了
眼睛,然後很寬容地繼續吃了起來。拉烏爾從盤子裡抓起一隻雞腿。
「您同意嗎?……您想一想,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我用手抓……一點也不講究。」
男爵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容。他開始玩起遊戲來。
「阿爾貝!」他喊道,「給這位先生拿一套餐具來。」
戴白手套的用人拿來盤子,而且表現得十分熱情。
「好極啦!」拉烏爾說道,「人們都在抱怨好客的傳統已經丟失殆盡了……不,不,阿
爾貝。我不要紅皮白蘿蔔,我從來不吃它。由於我的肝臟!……要一點土豆……謝謝……值
得稱讚,男爵。您的廚子手藝真好,這隻小肥母雞做得真是太棒了。」
男爵已經停止吃東西了。他不由自主地驚愕地觀察著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而他,此時
此刻,則好像充分地表示出親切、隨和和漫不經心。
「那麼,男爵,是我害得您沒有胃口啦?我想絕不僅僅是這個簡單的字眼:波拿巴大街
,就讓您如此惴惴不安吧?」
拉烏爾握著杯子,慢慢地呷著。
「多漂亮的一招……祝您健康,我親愛的朋友……願您的計劃獲得成功。」
「您在說我……?」男爵開始說話了。
「這是怎麼啦。現在,是塞羅爾先生派我來的……您知道嗎?」
男爵手裡捲動著麵包圈。他抬起頭來。
「很好。我們出類拔萃的歷史與考古學會秘書……」
「正是他。正是這位出類拔萃的塞羅爾先生委派我,就在剛才,向您要回一本書,確切
地說是一份手稿:歐奈維爾伯爵的《回憶錄》……可是您似乎覺得奇怪,男爵。您不相信塞
羅爾先生會把一個這麼重要的使命委派給我?」
加爾瑟朗抱著雙臂,脖頸上的肉在假領子上垂了下來。
「不。」他低聲咕噥著,「我不相信會有這件事。」
「為什麼呢?」
「是由於我已經親自將這份手稿還給了塞羅爾先生這一過硬的原因……這是一部乏味平
庸的作品。況且,我只是保管了幾天。我唯一能夠看中的是文筆!……奇怪的是這位好塞羅
爾先生怎麼記不起來了。確實,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
「正是的。」拉烏爾附和著說,「他是比較老了……還有,剛剛在他身上發生的那些事
!」
「怎麼!他出了什麼事了嗎?」
「一次小小的事故。」
「還有呢?……不會太嚴重吧,我想。」
「就是一粒子彈穿進了胸膛。媽的,選的地方真準。因此,並不是說塞羅爾先生本人派
我來的,而是他的靈魂……是一個非常友善的靈魂,僅此而已。他才智橫溢、學識淵博……
只是嘴巴太多!這就可怕了,一個靈魂所有能說的東西……」
拉烏爾開始吃一隻雞翅。他始終警覺著,但又非常瀟灑從容。男爵把盤子推向一邊。
「好啦,先生……」
「『我的小達皮尼亞克,』靈魂對我說道,『我本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好好休息啦,只要
我知道學會正常活動、我心愛的圖書館完好無損。你去找男爵加爾瑟朗這個冒失的年輕人要
回……』」
「夠啦。」男爵說,「我真弄不懂您要幹什麼。停止打趣,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再向您
說一遍,我已經還回了《回憶錄》。再說,還書的日期應該在借書登記簿上註明了。塞羅爾
從來不會忘記的……」
「它是被註明了。」
「那麼好啦。」
「好啦?遺憾的只是這一日期的筆跡並非出自塞羅爾先生之手。」
「那麼出自何人之手?」
「出自殺害塞羅爾先生的人之手。」
「您認識這個人?」
「是的。」
「您是警察局的?」
「我?多麼令人不快的問題!我像……?」
「突然冒出的想法。可是為什麼莫名其妙地來跟我說這些呢?您應該去警察總署,我親
愛的先生。」
加爾瑟朗重新鎮定下來,放肆地打量著拉烏爾,而後者則始終在微笑,正在蠻有胃口地
大吃著第二隻雞腿。
「我猜想,您對歷史很感興趣。」拉烏爾說。
「我確實對歷史感興趣。我對塞羅爾懷有極大的敬意,我向您保證,他的死,特別是這
樣突然的死亡……但是我要再一次地告訴您。我真不明白您為什麼會選中了我……」
「您真的不明白的話,那就是我搞錯了。請原諒,男爵。我將聽從您的忠告。去找警察
總署,這是您說的。這個主意不壞。我敢跟您打賭,這次意外事件的結果會讓這些老爺們激
動不已的。它說得太多了,這個死魂靈!」
「這次意外事件的結果有什麼特別的嗎?」
「噫,沒有,您不要以為非要堅持不可。」
男爵握緊雙拳。
「說吧。」
「好吧。請想一想,這個靈魂,我們的朋友塞羅爾的靈魂,向我指出了一個手印;在帶
有吸墨水的墊板一角,有一個血指印。我承認,我自己是絕不會發現這個血指印的。我們的
殺人犯,在把屍體推到桌子底下之後,下意識地按著支撐物站起身來。可是我說,我說……
再次請您原諒,男爵,謝謝啦。這隻小肥雞……」
「等一等!您還沒用飯後甜食……另外,我應該承認,您最終刺激了我的好奇慾望。您
方纔所說的,竟如此地意想不到,如此離奇……我不敢說:是否真實。」
「要敢,男爵,要敢。這個字眼用得很準。真的!」
「我在想您把這個怪誕的故事發揮到了什麼程度。」
「直到向您交出殺人犯的名字,如果您願意的話。」
「就算我願意吧。」
拉烏爾向後一仰,哈哈大笑起來,而他越是笑,加爾瑟朗就越是狂怒地掩飾自己的表情
。
「這太怪了。」拉烏爾低聲說,「不,您非常滑稽可笑……就好像您不認識他——殺人
犯似的。可是就是您呀,男爵。您想讓他是誰才好呢?」
「非常精彩!您敢斷言……」
「不。」
「哈,還是的。您還不至於到這一步吧。」
拉烏爾猛地一下子收住笑,操著冷峻的語調,輕輕地前傾著身子說:「我沒有斷言的習
慣。我肯定……我保證。第一位專家來後,他把您的筆跡標本同借書登記簿上的假簽名進行
了比較,結論是兩個字跡完全一樣。」
「總還得有人想到要再進行一次核對吧?」
「有人做了這個提議。」
「誰?」
「我。」
「那您認為這就夠了嗎?」
「不夠。」
「那又怎麼辦?」
「另一位專家只要比較一下您的左手拇指指紋和留在帶有吸墨紙的墊板上的血指印也就
足夠了。」
「而這種比較也是您要求做的?」
「也是我。」
「也就是說,一切都取決於您。取決於您一個人。拉烏爾·達皮尼亞克可以翻手為雲,
覆手為雨了。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把自己視作上帝了。」
「差不多是的吧。」
男爵也向前傾下身來,他們在桌子上互相對峙著。慢慢地,男爵的手指弄皺了桌布,擰
著,同時他的脖子也漲得越來越紅。最後,他以一種嘶啞的嗓音吼了起來:「多少吧?」
「什麼多少?」
「你開的價?」
「我開的價。什麼價?唉呀,您把我當成什麼人啦?我開的價?……絕對沒有。我只不
過是一個傳信的。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只是還有這位認真的塞羅爾先生的靈魂。而他
,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儘管不妥協,卻通情達理,這一點務必請您記好。而且不記仇。他只
要收回手稿以便能夠睡安穩覺。『叫這個無恥之徒把手稿還給我,』他對我說,『我就什麼
也不計較了。這樣,我在另一個世界也就不難受了。』」
「這是勒索和要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武器。」
「我更愛我自己的。」
男爵按了一下鈴。用人出現了。按照他主人的授意,他拉開一隻抽屜,把戴白手套的手
伸進去,從裡面拿出一把手槍,然後瞄準拉烏爾。
「別動,我的小好人。」男爵命令道。
他又按了一次鈴。拉烏爾看到出來的是他曾看到同樣在小船上出現過的一個羅圈腿的矮
子。
「祝賀您!您是在植物園裡把他們選出來的吧。」
看到兩個傢伙朝他走攏來,他便說:「把爪子放下,下賤胚……阿爾貝,到客廳去伺候
我們喝咖啡。」
然後,他看了看表:「十點半。時間過得真快。在您這樣的人家才不會煩悶,男爵。哈
!人們都說您懂得讓您的人消遣。很遺憾,我得在一刻鐘之內向您告辭。」
「真的嗎?」
「是的。在差一刻十一點,說得確切一些,我有一個約會。」
「跟一位女士?」
「不,每次……跟一位我不願意讓他等的朋友。」
「那他可要等啦。」
「哈!不會的。如果我不在一刻鐘之內離開您家,他就要把一個小包交到某個地方去…
…噫,猜一猜小包裡有什麼東西?……不知道?……沒有想像力,男爵……很簡單,就是墊
板的一角,就是常用的那一種。」
拉烏爾為自己倒了點波爾多酒,叉起雙腿,一隻手臂放在椅子後面,像品酒師一樣地慢
慢喝著。男爵的臉都變了樣。
「您真蠢。」拉烏爾說,「您真是蠢到家了!您甚至都不想一想,我會就這樣自投狼口
嗎……滾開,你們其他人。」
用人們看著加爾瑟朗。他點了點頭。阿爾貝把槍放在他的面前,然後低聲咕噥著跟另外
一個一起走開了。
「您還要向我隱瞞無關緊要的事。」拉烏爾說,「那麼,這份手稿呢?……我只有七分
鐘了。但願我朋友的表不要快了。」
「流氓!」男爵恨恨地咒罵著。
「我不需要您的懺悔……手稿!」
男爵看了一眼手槍。有一陣子,他好像在猶豫,然後把餐巾扔到地板上,站起身來。拉
烏爾從容地伸出手去,把槍抓到手裡。
「您玩這些把戲可就大錯特錯了。倒霉的事馬上就會發生的。」
他打開槍膛,取出彈夾,裡面少了一顆子彈,然後又把手槍放到桌子上。在隔壁房間裡
,加爾瑟朗在一隻櫃子裡翻找著東西,嘴裡還在嘟嘟囔囔地罵著。然後,他一言不發,把一
大厚本東西扔到桌子上。這是很厚的一本用仿摩洛哥羊皮紙革做封面的大書,上面還裝飾有
伯爵的徽記。拉烏爾匆匆地翻看了一下。每一頁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十分緊湊,連四
周的空白處都寫滿了。
「很好!願這好人塞羅爾的亡靈安息吧……現在,男爵,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馬上離
開諾曼底……氣候太潮濕了……對您的風濕病很不利。」
他把手稿緊緊地夾在腋下,為了避免遭襲擊,走時猛地把房門推到了牆上。但是用人們
都不在場。站在台階上,他不指名地大聲吆喝著:「您要知道,血指印……這只是玩笑話!
」
然後,他跳到花園裡,大笑著。
半小時之後,他已經脫了衣服,呆在佩雷爾大街上他的臨時住宿地了。
「我只能如此。但儘管如此,我還是降服了您這位男爵。我讓您大發雷霆。我現在把您
放在火上烤,在火上慢慢地煨。哈!您烤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現在該輪到我把您烤焦啦,
要文火。」
他打著哈欠,在構思著行動計劃,他穿著睡衣,一邊在打著想像中的響極,一邊兩步、
三步地跳著。
「咳喲!靈魂的步履……高貴的人物。點上燈!」
他又一下子想起了金髮小姑娘,在那一邊,在沉睡森林裡的城堡中。
「哈!公主,」他囁嚅道,「如果您能看到您的英俊王子該有多好呀。」
他歎了一口氣,躺到床上,打開那本手稿。可是潦草的小字、塗改時所畫的槓槓,還有
到處添加的部分馬上就戰勝了他的好奇心。
「明天再干吧,我的小羅平。今天已經累得夠嗆了。」
他熄掉燈,很快便睡著了。
當他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他的第一個動作是把手伸向床頭櫃。但他禁不住叫了起來。
手稿不見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三章 困境中的年輕姑娘
滿腔的怒火把拉烏爾掀下床來。他朝門口跑去,門仍敞開著,連門廳的門都沒關。他憤
怒得渾身發抖,又回到房間去。他被人耍弄了。他並不是因為被盜而憤怒,而是被偷盜時表
現出來的放肆無禮而激怒。他輸了這一局,算了吧。這就是職業性的冒險。可是人家就是從
他眼皮底下把手稿拿走的,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與此同時,隱隱約約的恐懼完全
鎮住了他。他重新估量他對手的大膽和冷靜的決策。這一場戰鬥將是殘酷的、危險的和無情
的。他強作笑臉,而且在做著一些放鬆練習的同時,他還在想著如何反擊。手稿現在已經不
在他的手中了。只剩下老頭子了。啊!還有他!一定要讓他說話,而且要快!
電話響了起來。拉烏爾正好等在那裡。他拿起聽筒:「喂!……你聽出我的聲音嗎?…
…是的,親愛的朋友,確實是我。我向你表示歉意……昨天晚上,我對你照顧不周。一頓不
太像樣子的晚餐……我很不好意思。以致都無法閉眼入睡。於是,我在想:『我應該去看一
看這位可愛的拉烏爾!』……我有你的名片,你的地址……確實有點晚了,可是戰爭時期就
是戰爭時期,應該適應。你說是不是?……順便提一個小小的忠告:你應該換一換你的鎖。
進你的家就像進磨房一樣方便……所以我進去了。我看到什麼了?……這位好人達皮尼亞克
像個嬰兒一樣,睡得非常好。我沒有勇氣把你弄醒。我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我只是想拿
走一個小紀念品,一件不值錢的小東西,這完全是想表明我來過此地。確實,這份手稿引起
你極大興趣,因為我覺得你正在讀它……我還是應該告訴你,它確實值得一讀……它包涵著
許多許多的東西!……那麼,如果你同意,我保存著它……你也知道你應該去幹些什麼……
」
男爵的語氣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你跳上開往意大利的火車,到遠離巴黎的地方去休息一段時間……科莫湖,怎麼樣?
……或者去威尼斯……」
「如果我拒絕呢?」拉烏爾回敬道。
「你將感到遺憾的。我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我將對發生在你身上的某些事情感到不安
的……不,無須對我表示感謝……下次再來吃晚飯的話,務必請事先告知……我知道你是一
位名副其實的美食家……」
「噫!」拉烏爾說,「我的口味很一般。我要你只給我做你做得最好的那道菜。」
「哈!哪一道菜?」
「烤腳。」
拉烏爾掛斷電話。他說出了結束語。這是很平庸的慰藉。如果老人堅持不開口的話……
絕不!他也要向那些侵犯了他的人報仇的。他無法抵擋一次安排得很巧妙、又客氣、又尊重
他的人格的……他會向他的救命恩人道出秘密的,那時男爵將被迫跪在地上求饒。而此時,
拉烏爾並沒把秘密放在眼裡,他只要看到自己有辦法戰勝對手和讓他把那些譏諷話嚥回去。
他匆匆穿上衣服,再也呆不下去了。搖桿只轉了一圈馬達就發動起來了,拉烏爾跳到了
方向盤後面坐下,車況很好。那一天,它狀態極佳。沒出故障,也沒爆車胎。只有稀稀落落
的幾輛小推車,它們相隔很遠,在通往諾曼底的路上慢慢地爬行著。汽車一陣風似地超過它
們,汽車也一下子被塵埃罩住了。在上午將要過完之時,拉烏爾看到了至尊聖母教堂的鐘樓
。
「嘿,我的好維克圖瓦爾怎麼樣?受傷的人怎麼樣啦?」
他已經走進房間,動作總是那麼敏捷,那麼不遺餘力,受著要急於瞭解一切的心情驅使
,他恨不得馬上就開始。
「噓!」布律諾低聲說,「他正在睡覺。」
「他說話了嗎?」
「還沒有。」
「燒傷的傷勢如何?」
「正在好轉。」
「好啦,懶鬼,向我報告吧。要逼你才肯說話……地方上的人都怎麼說?」
「沒聽到。只是《特魯維爾回聲報》上有幾行報道。人們認為老頭兒,貝納丹老爹,他
們這麼稱呼他,暫時離家外逃了,因為他得了記憶缺乏症。」
拉烏爾抓住布律諾的手腕。
「不是這些話……」他說,「尤其不是……該死,你是不相信迷信的!……然後呢?…
…沒有人談及城堡、談到那裡的人都睡著了嗎?」
布律諾搖了搖頭。
「媽的!」拉烏爾說,「沒有一個人發覺嗎……」
「憲兵們為老頭兒來了一趟。」布律諾接著說道,「人們在小旅館裡這麼說。我在不顯
眼的地方走了走,像一個漫不經心的遊客。但是這個地方,人們對外來人普遍不信任。」
「繼續說下去。」拉烏爾低聲說道,「你隨便說一點什麼。」
他注視著老貝納丹。他剛才驚奇地看到他的眼皮在抖動。這個老人已經醒了;他在聽著
,拉烏爾識破了受傷者的把戲,他知道貝納丹不會那麼輕易地依從的。他被從城堡裡擄出來
,看到的到處都是敵人。在恢復體力的同時,他始終保持沉默,以此自衛,不與任何人交談
,保持著諾曼底農民所特有的那種固執。
「夠了,布律諾。隨它去吧。」
拉烏爾坐到桌邊,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溫柔,把手放到了老頭兒的肩上。
「好啦!現在該睜開眼睛啦,老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你認識嗎?……這個偉大的
心靈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了出來……可是他完全可以不救你……直到現在,我做好了應付最
緊急情況的準備。我把你庇護起來。我還給你配備了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所以,現在你
應該幫助我。」
老好人的灰眼睛半遮在耷拉下來的眼瞼後面,觀察著俯身看著他的陌生人,他感到了像
家長一樣的權威。
「您應該幫助我。」拉烏爾繼續說道,「我所說的這些,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你好好想一想,暗道裡的三位小朋友並不是無所事事的。」
他抓住貝納丹的雙肩,朝他彎下身去,就像一個摔跤手把他的對手按在了地上一樣,用
十分嚴峻的口吻接著說道:「我認識他們,我……我知道他們的頭頭是個什麼貨色……我有
可能白費力氣,如果讓他們找到你的話……而這一次,我來的太晚了……可是如果你開口說
話,一切也都還有救……好吧,是誰的血?」
老人呼吸急促起來,並張開嘴。拉烏爾明白,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正在這個被痛苦和精
疲力竭搞得半遲鈍的人的頭腦裡進行著。
「誰的血?」
慢慢地,貝納丹又閉上了眼睛。他那佈滿皺紋的臉又僵住了,活像一張死人的臉。他又
躲進了自己的黑暗之中,去想著自己的秘密。拉烏爾又等了片刻,然後悄悄地站起身來。他
用小手絹擦了擦掛滿額頭的汗珠。
「我是有耐心的。」他喃喃著,「你想像不出我能夠忍耐到什麼程度。我等著關鍵時刻
的到來……你在這兒不會難受的……我保護你。你絕對不是囚犯。你只是被監護起來了。當
你想說話時,只需一個簡單的動作,好啦,我就會來的……到那時,就我們倆人,我們將一
同幹一番大事業,你到時候瞧吧。可是,嘿,睜開眼睛,請你看看我。你會認為達皮尼亞克
不值一提。是的,你是對的,但是,在拉烏爾的背後,還有一個別樣的人物,也還有二十個
傳奇的故事。在這間房子裡有著法蘭西的歷史。向你致敬,貝納丹!……你多麼幸運,有我
來照顧你……而且,我向你保證,我同你攜手共同完成這次冒險……甚至,我還會把某些事
情委託給你……」
拉烏爾停了下來。老人的呼吸變得有規律了。他已經進入了夢鄉。
「你看上去很機靈。」拉烏爾在自責,「哼!你可以心地善良地發表長篇大論。而你的
聽眾卻在打盹。收場吧。」
他踮著腳尖走到屋外,布律諾正在走廊上等他。
「怎麼樣?」
「他很難對付,這個老祖宗。但他最終會暢所欲言的。繼續實行監護。我去一下洗手間
,然後回城堡。」
拉烏爾從他的汽車裡拿下一個大旅行袋。二十分鐘過後,他改了裝,穿上有後腰帶的外
套。柯達照相機斜挎在皮帶上,他抱了抱維克圖瓦爾。
「我今天晚上再來,我的好維克圖瓦爾……別又跟我唉聲歎氣了,我不是告訴你我沒有
什麼危險嗎。我回來後便可以證實,我要吃一個大的、漂亮的荷包蛋,就是你會做的那一種
。」
他坐進已經佈滿灰塵的萊翁一博萊,慢悠悠地開上了通往歐奈維爾的路。
在駕車時,當他需要制訂作戰方案時他喜歡沉思冥想。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承認形勢
對他不是那麼垂青的。手稿又回到了男爵手中,老人又拒絕重複他在酷刑下被逼供認的那些
話,從哪裡發動攻擊呢?這次造訪城堡會有個什麼結果呢?拉烏爾思索著,而且愈加感到他
的無能為力,一個令人生畏的秘密卻被一群無恥之徒揭開了,他們只是毫不手軟地動用酷刑
才獲得了這一優勢的。這一秘密是非同一般的,致使男爵由於時間緊迫,由於預言的日期已
經超過,要揭示謎底實在太晚了,而毫不猶豫地折磨人、殺害人。沒有任何東西能使拉烏爾
更加激動了。問題像馬達的轉速一樣在他的腦海中翻滾:到底裡誰的血?……是誰的血呢?
……這是一個血的奧秘、一個暴力的奧秘,同時也是一個死亡的奧秘。
他把車子停在歐奈維爾的入口處,然後步履輕鬆地朝城堡走去,根本感受不到夏日的炎
熱。走到半路,為了讓過一輛全速開來的汽車,他不得不在路邊的大樹下找個藏身的地方。
但是他也還來得及認出端坐在司機旁邊的那個人。濃密的紅棕色眉毛,粗糙、憂鬱的臉……
他記起了這張在他那有護罩的手電的光暈下看到的臉,在那天晚上,他在城堡裡……於貝爾
·弗朗熱。很好!弗朗熱不在家,他的行動就完全自由了。他精神為之一振,繼續朝前走。
一位憲兵站在柵欄前正與一位粗壯的提著水桶的婦女交談著。拉烏爾走上前去,比記者還像
記者。
「你們好。」他問候道,神情瀟灑又帥氣。「裡夏爾·迪蒙。《法蘭西回聲報》的記者
。」
另外兩個人吃了一驚,閉上了嘴。婦人放下水桶,擦著手。憲兵敬了一個禮。
「我聽說發生了一宗失蹤案。」記者繼續說道,「我是去翁弗勒爾路經此地。所以,想
在回巴黎之前能夠靜下心來。」
他顯得那麼誠懇,如此地友善,致使憲兵無法再保持沉默了。
「噫!」他說,「是老老實實的貝納丹逃走了。不是嗎,阿波利納?」
阿波利納點了點頭,她對在陌生人面前被人稱呼名字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必要太關心。」她回答道,「他已經失去了理智,他肯定會自己回來的,等著瞧
吧。你們這些巴黎人肯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我能給您建議的話,」憲兵說,「就是別出聲。如果新聞界把不屬於社會新聞欄
的東西誇大其辭的話,弗朗熱先生是不高興的。弗朗熱先生的手很長。」
「我沒看到過這座城堡。它真宏偉壯觀!」
阿波利納興奮得滿臉通紅,憲兵也在用手捻他的鬍鬚。
「當然啦,」他說,「人們遠道而來就是為了看它的。可是弗朗熱先生不讓人參觀。而
貝納丹老爹卻讓人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的城堡!但是應該告訴您,這個城堡也有他的
一部分,自從他在這裡生活開始。」
「他是在這裡出生的。」阿波利納插話道。
拉烏爾從盒子裡取出他的照相機,打開,然後把一隻眼睛貼到瞄準鏡上。
「很遺憾。」他低聲咕噥著,「我站得太遠了點。我是可以往前靠一靠的。」
怎麼能夠拒絕這麼友善、這麼充滿活力的笑臉呢?
「那我得去徵得小姐的同意。」阿波利納說。
「呂西爾小姐。」憲兵補充道,「弗朗熱先生的受監護的未成年孤女。」
就在阿波利納走開之時,他繼續十分驕傲地向這位巴黎記者展示一位憲兵除了知道陳詞
濫調之外,還懂得些其他的東西。
「一位極可愛的小姑娘,但是受了不少的苦。她失去了雙親,都快有兩年了,而且方式
非常荒謬……他們是在海上漫遊時淹死的。雅克·弗朗熱好像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工程師。他
賣過許多專利,尤其是賣給美國人,結果只用了幾年時間便大富起來。當時城堡要賣、他就
買了下來。不過請相信,這個城堡沒有給它的新主人們帶來幸福……人們搜尋了整個海岸。
但是連殘留物都未能找回來,這是一條六米長的小帆船。雅克先生是帆船運動的狂熱愛好者
。你看多麼湊巧吧……平時,當呂西爾小姐的雙親去散步時,總是把她帶在身邊的……我還
記得隊長報告的內容。這一細節當時被我完全忽略了。這很奇怪,您不覺得嗎?……他們總
是帶著她,而就是那天,他們把她留在了城堡裡面……」
拉烏爾屏住呼吸地聽著。他用大腦記下了每一個細節,然後認真思索著,仔細分析著,
再把它們分門別類地裝進他的記憶夾中。
「人們從來就沒打撈過屍體嗎?」他強調著,「大海一般會把屍體拋上岸來的。」
「這一次都沒有。但是,最讓人傷心的是,可憐的小姑娘在這次喪事後大病了一場。誰
也弄不清她得了什麼……她不再吃東西,不再睡覺,據阿波利納的講述……她整天呆在花園
裡她那條長椅子上……家中沒有什麼歡樂,這是真的。於貝爾先生,她的監護人,把所有的
時間都用在了他的工廠上。他有一間制革工廠,在蓬特一奧德梅。她總是孤零零的,可憐的
小姑娘。她確實有個叔叔叫阿爾文斯,但是人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可是,他住的地方距這
兒並不很遠。他繼承了工程師在買這座城堡前住過的房產。」
「看來您知道的比公證員知道的還要多。」拉烏爾笑著大聲說道。
憲兵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我的職業。」他說,「況且弗朗熱家族是很顯赫的。所以,不可避免地,人們都
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他們身邊發生的事。」
「那個小女孩,在那兒,躲在一叢玫瑰花後面的。她是誰?」
「噫!是瓦萊裡,是老貝納丹的孫女。也是一個孤女!她的祖父對她很粗暴,但是非常
愛她。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連去哪兒都不說就走了。」
阿波利納回來了。
「請先生跟我來。」她說,「小姐將很高興與您說話。」
「您真運氣。」憲兵說。
假冒記者向他伸過手去。
「再次表示感謝。請不用擔心。我會守口如瓶的。」
他爭著搶過水桶,阿波利納想從他的手裡把它奪回去。
「放下……放下……我到那一頭再把它還給您。」
他真完美,這位記者。他那麼熱心助人,那麼和藹可親。人們又怎能不對他提出的問題
有問必答呢?大家都知道,做為記者是很好奇的,所以阿波利納就主動地讓他瞭解秘密。是
的,她既是房間女傭,又兼著女廚角色。她的丈夫阿希爾,是花匠兼司機。至於老貝納丹,
他的職務就更多了。他喜歡自稱總管,因為這個稱謂使人們想起舊時的歲月。
「真是一個怪人!……應該看一看他是如何自以為了不起的!……如果您聽到他推理爭
辯的話!這真是一種悲哀!……他的小孫女,知道嗎,大多數時間是由他安排的,經常地逃
學。他說,人家在那裡只教她一些謊話。真是個老瘋子!……現在,請把水桶還給我吧,我
們到了。」
這條環城堡的小路把他們引到了花園中。呂西爾就呆在那裡。她在一株枝葉濃密的栗樹
下,躲在一條長椅上,狗就臥在她的腳下。她正在看一張報紙。拉烏爾以一種奇異的情感認
出了她。她比他看到她沉睡的那天夜裡更加漂亮,也更加迷人。獵犬弓起身子,開始吠起來
。
「躺下……波呂克斯!」
她的聲音像一個無望治癒的厭世之人發出來的,十分厭倦。她把報紙放在膝頭上,向來
訪者投去充滿憂鬱的微笑。拉烏爾鞠了一直弓。
「裡夏爾·迪蒙,《法蘭西回聲報》的。」
「阿波利納,去端一張椅子來。」呂西爾說。
「瞰!沒有必要。」拉烏爾阻止道,「當人們擁有這麼一片舒適的草坪時,應當充分地
享用它。」
他於是很隨便地坐在草地上,就坐在了小姑娘的腳旁。然後,他漫不經心地搔著獵犬的
耳朵和臉之間的各個部位,它則很舒服地把頭伸過去讓他去搔。呂西爾表情呆滯地看著這一
幕。
「真是不可思議。」她慢喘著,「其實波呂克斯並不溫柔。」
「這是有訣竅的。不過我會與動物和人交流。我跟女孩子們在一起也不是很笨的。」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呂西爾的臉上也有了一點紅潤。拉烏爾在想:「笑吧,我的小美人
,忘掉那些倒霉的日子。我願你熱愛生活,對它充滿讚賞,而且希望你永遠把那友好的眼神
射向我。」
他摘下一朵雛菊,把它咬在牙問。
「我本應該很高興地向您讚頌這幢漂亮的房子的,」他說,「可是我聽說它包涵的不幸
遠多於歡樂……我們還是談談您吧。」
「啄!我……我很微不足道。因為您都清楚,您知道……」
她的聲音中斷了。
「接著說下去,」所謂的裡夏爾·迪蒙說,「勇敢一點兒!……我們在十七歲的年紀…
…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脾氣不好,一天到晚嘟嘟囔囔的監護人,戰戰兢兢的用人們和老神經
貝納丹……我們不再擁有過去,也還沒有得到未來。我們這麼煩躁,為了能在身旁感受到關
心,希望自己最好能夠生病,即使是沒有些許的溫柔和關心。」
呂西爾以一種不斷增大的驚奇神情悉心地傾聽著。
「但是,我們自身,」拉烏爾繼續說道,「有很多的智慧和才能。如果我們的想像不跟
我們搗鬼的話,如果它沒有說我們是最不幸的人的話,而且……」
「可是我就是最不幸的人呀。」呂西爾打斷道。
眼淚已經湧上了她的眼睛。
「噫!」她喃喃道,「為什麼他們不把我一塊帶走呢,就在那一天?為什麼呢?那我們
就會三個人一塊兒死去了……那我們該多麼幸福呀!」
「說吧……接著說下去。」他說,「我是您的朋友。」
他抓起她的手,輕輕地握著,為的是給她一點熱量。
「他們死於八月十九日。」她更加鎮定地接下去說,「十九年前,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自他們第一次相遇之後……一次如此神奇的相遇!……我的父親,早在他結婚之前,就已經
買了在聖阿德萊斯後面的一處房產,這是屬於一個漁戶家的地盤,一個背靠懸崖的破舊小屋
,它面對著一個從來沒人到過的小灣。他在那裡休息,同時進行裝修,因為他很有才能。一
天,他聽到大呼救命的聲音,……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後來成了我的母親……她在呼救。
她在游泳時,就在附近的海灘,一股激流把她捲走了。如果不是我父親及時趕到的話,她很
可能會被淹死。但這並沒能阻止他們在十九年之後……您是否相信命運、天數,迪蒙先生?
」
「當然啦。因為他們倆的生活充滿了神奇的色彩。那麼這棟小房子,它現在怎麼樣了?
它是否被賣掉了?」
「沒有。我父親始終保留著它,留作紀念。只是再也沒有人去了。它現在肯定是很糟糕
了。」
他在思忖。他以一種奇特的、使他贏得如此多戰役的預感,開始揣測:在巧合的背後,
存在著某些晦暗的、錯綜複雜的東西,這裡面肯定隱藏著某種陰謀。
「我能去參觀一下嗎?」他問道。
呂西爾馬上變得驚恐不安起來。
「我告訴您一個秘密。」她說,「但是不能讓別人知道……」
「肯定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令人信服的說服力,呂西爾馬上就放心了。
「過了聖阿德萊斯,您沿著懸崖再走上三公里路。有一條下坡的小路,這間房子叫『大
卵石』。」
「還有一個問題。您的母親……我想她的感情是很充沛的,非常浪漫的。」
「是的。我就很像她。」
「那當然啦。」拉烏爾在想,「我開始明白了……」
他馬上站起身來,已經頗不耐煩了。他極想使這位姑娘感到驚愕,為了贏得她對他的微
笑,他想為她而鬥爭。與此同時,他感到有一種神秘的危險在她身邊正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
。這種感覺如此強烈,致使他仔細地打量起灌木叢來,不過,如果有人埋伏在他們身邊的話
,狗肯定會叫起來的。
「您相信我嗎?」他問呂西爾。
她抬起頭來,用那雙紫墨色眼睛放射出來的淒切目光看著他。
「我不認識您,先生,」她回答說,話語中充滿了疑慮,「但您與其他人完全兩樣!是
的,我相信。」
「您能夠,您也應該……那麼好吧,請聽我說。您現在回去。您不要跟您的監護人談及
我的造訪。明天,下午三點,我們再見面……不在這裡……在這塊地方之外……在花園和路
的那一角……或許我會有很多事情要問您……不,別向我提問。現在還為時過早。再見,小
姑娘……而且從明天起,無論發生什麼事,您始終記住您並非孤立一人,還有一個人就在您
的身邊,他在監護您,在暗處,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動您頭上的一根頭髮。」
「您認為我處境很危險嗎?」
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
「明天,三點鐘!」
貝維爾、塞納河上的小渡船、通往勒阿弗爾的路……拉烏爾可以閉著眼睛走這些路,因
為他對它們太熟悉了!難道是這個原因才使他感到生氣勃勃嗎?「好啦,」他想,「真誠一
點。別又想著喬裝改扮。要承認你是幸福的,不合邏輯地幸福,因為你要從沉淪中救出這位
孤女,因為她很美和因為你是羅平……還因為你很蠢,無可救藥地蠢,但無論如何,我就喜
歡你這個樣子。」
他在受驚嚇而四處逃散的家禽中穿過一個村莊,然後又開始了自言自語:「歐奈維爾城
堡的主人都十分神秘地一批接一批地死去了,這絕非偶然。最後,是男爵折磨貝納丹。是否
在這兩宗事件中存在著某種聯繫呢?……應該有某種聯繫,但是是哪種呢?……呂西爾將要
冒什麼危險呢?你並不清楚。沒有必要擺臭架子。這些故事沒有必要講給我聽。你只是有了
一絲小線索:弗朗熱家被殺害了。怎麼被殺的?為什麼殺的?迷霧一團!聖讓接替了雅科布
。達爾塔尼昂……好啦,沒有必要念念不忘了!」
他來到了聖阿德萊斯懸崖。一位老農婦指給他大卵石海灣。還有兩公里路程,他看到了
一條小路……但是他得格外小心,因為這裡去年冬天曾發生過山體崩塌。拉烏爾把車子停在
了一個凹洞裡,然後繼續步行前進。一些記憶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之中,這是他無法驅散的。
儘管他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當他在設法掩飾自己的窘迫時,當這一切都結束時,生活也
就不會拒絕給他歡樂了。但是像他這種人是能夠單槍匹馬地阻擋住大隊人馬的。他奇妙地感
到精神振奮、充滿活力。歐奈維爾城堡之謎絕不會比他解開的所有那些謎更讓他費時、費力
。
懸崖的高度下降了。他很快便找到了小路,它蜿蜒在長得不高的植物中。
「真見鬼!」他想,「弗朗熱先生怎麼這麼熱衷於爬坡呢。」
但是他很快發覺,在很規整的通道上,小路緊貼在沒有任何危郵、平坦地帶的石垛子上
。儘管洞穴始終在窺視著步行者,他還是馬上就在嵌在位踞高處的兩大塊岩石山嘴俯瞰之下
的一條狹窄的地段站穩了腳。孤獨感幾乎是難以忍受的。卵石一直延伸到大海邊。左邊一棟
破舊簡陋的小屋依懸崖而立。非要走到上面才能發現它。他繞著它轉了一圈,用手摸了摸緊
閉的百葉窗,它們還相當地堅固。門是拴住的。由於潮濕生成的暗綠色染得牆壁斑駁陸離,
但是房子,儘管是一副被遺棄的樣子,還是經受住了惡劣天氣的摧殘。在最裡面那面牆和懸
崖之間展開的一小塊空地上堆了許多東西:舊工具、耙子、被鹽腐蝕了的梯子、捕魚用的柳
條籠子。拉烏爾雙手撐在髖關節處,認真地審視著這奇特的裝飾。「荒唐。」他喃喃道,「
真荒唐!但又十分誘人!就好像,根本就不需要麵包房似的。」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裝有各種式樣的金屬桿的小扁盒,馬上就開始弄鎖。由於鎖頭已經
被銹蝕,所以他費了很長時問。門終於被打開了,一股霉味直撲造訪者的臉。他走進了一間
過去應該是用做飯廳和臥房的房間,因為在左邊有一張長沙發。屋子的盡頭豎著一副畫架,
畫布還貼牆放著。右邊是一張雙人桌:餐具都已經擺好在那裡。在盤子中間的花瓶裡插的花
,黑魆魆的莖已經完全腐爛了。在壁爐裡,一隻雙耳蓋鍋陷在一堆木炭灰裡。「這是龐貝人
!」拉烏爾說。一切都是灰濛濛、粘乎乎的和可怕的、毫無生氣的。可是最令人心驚的,是
這張已經擺好的飯桌,好像有些愛情隱匿其中,還在持續著,在向時間挑戰。
拉烏爾以一個十分自然的動作脫下帽子。然後他走了幾步。觀察著地面,上面佈滿的灰
塵上還清晰地印著腳印。人們絕不會弄錯:並排的兩行腳印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是
弗朗熱他們的。」他想,「為了慶賀他們的相識,他們來到了這裡。這就是他們為何不帶他
們的女兒來的原因。這是屬於他們的節日!乘船漫遊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托詞。他們十分友
愛地準備了這次倆人單獨山會……而且……」拉烏爾更加仔細地觀察地面,「他們並沒有出
去……這就怪啦!」
腳印互相穿插著,從門到桌子,再從桌子旁到壁爐,然後他們走進了另一個房間,它是
用一個簾擋起的,無疑是一間廚房了。但是這些腳印卻沒再返回。難道那一邊還有另外一個
出口不成?
拉烏爾朝前走著,心有點跳。有什麼東西藏在了布簾後面呢?他掀開它。地面突然退縮
了,而且如此之快,致使拉烏爾連伸出手抓個支撐物的時間都沒有。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但
是下去得很快,而且是摔在了砂子上。翻板活門在幾條看不見的彈簧的作用下,帶著響聲又
重新關上了,就像是一個陷阱的鉗口一樣。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四章 地窖
漆黑一團。拉烏爾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他並沒有摔痛。他伸出雙手在自己的周圍觸
摸著,手指所及之處都是砂子。他落進了一間地窖。房子建築在並不堅固的基礎上,久而久
之,在不知不覺中,砂子,有一陣子還挺像樣子,現在已經滲了進來,就像海水滲進沉船那
樣。他站起身來,盡量踮起腳尖站著,把一隻手高高舉過頭,但他什麼也摸不到。他一刻也
不離身的電筒,經受住了摔碰。它雖然只能照出一束微弱的光,但這足可以照出翻板活門的
輪廓來。沒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它只是一塊凹凸不平的面板。把地板上的木板門推起
來的巨大的彈簧是嵌在砌起的無法觸及的洞中的。
拉烏爾用手電的微光照了照自己的四周。地窖很大,但完完全全是空的,連一個可以站
到上面能夠摸到翻板活門的箱子都沒有;即便有,也沒有絲毫的用處,因為翻板活門上沒有
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但是,微光還是照見了一點東西,就在最遠處的角落裡。拉烏爾走
上前去,由於驚嚇,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發光的東西,是一顆死人的頭,一個白色的頭
顱,就像人們在沙灘上撿到的墨魚骨一樣白。在一層堆積起來的淺沙下面,拉烏爾在揣測著
骨骼的形狀。他心亂如麻,一個可怕的骨架還在緊緊地摟抱著另一副躺在旁邊的骨架,只是
要小一些,頭顱一半被埋了起來。但是是朝著它所愛的人的臉的。兩個情人互相摟抱著死去
的,他們微笑著面對永恆。
拉烏爾熄滅電筒。這位經歷過那麼多危險,無數次地蔑視過死亡的男人,差一點精神完
全崩潰下來。只一剎那,他就明白了他所看到的真情。弗朗熱夫婦被人殺害了。某個人,極
耐心、極策略地把這愛巢改造成了死亡陷阱。他的犧牲品每年只到「大卵石」這裡來一次,
所以他有極充裕的時間來做這個翻板活門,他確信,在預先選定的某一天,它會把他的獵物
關在裡頭的。這罪惡的詭計被證實是行之有效的。倒霉的是,第三個犧牲品主動送上門來了
,他不得不與其他兩位分享這共同命運了。喊叫、拍打、求救又有什麼用呢!重新做被判處
終身監禁的另外二人徒勞無益地幹過的事又有什麼用呢?
拉烏爾躺在潮濕的砂上,雙手枕在脖子後面,他想靜靜地思考一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
來參觀這幢房子,所以也就不會有什麼人會下到這片沙灘上來,來四處搜尋。確實萊翁一博
萊車子在那兒,被棄置在通往懸崖的路上。會有人報告憲兵隊這部車子的這一不合常理的情
況,可是調查卻極有可能走入歧途。剩下的只有掘一條地道了。可是用什麼干呢?用手……
拉烏爾脫下他的西服,細心地把它疊好,然後跪到牆邊,開始挖掘起來,但他很快便不得不
屈服於事實了。砂子滑落得很厲害。它隨著挖掘,不停地流下來。他應該把它弄濕。拉烏爾
卻頑固地堅持著。他用雙手捧起砂,然後高高地從肩頭上甩出去很遠。他終於挖出了一個洞
,然後停下來,因為他已經精疲力竭了。在黑暗中,他有一種感覺,認為這個洞已經很深了
。他摸索著,想找到自己的西服。他把它放到哪兒去啦?他跪著向前行,伸出一隻手,但又
隨時擔心著,害怕觸摸到枯骨。
還是靠了電筒的微弱的光,他最終找到了西服。這個洞只有六十至七十厘米深,而他卻
為這令人哭笑不得的成果干了很久很久。沒有工具,他一無所能。這位如此有毅力的人比另
外一位更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額頭,試著跟自己開著玩笑:「這可不是得感冒的
時候,我的小伙子。嘿!有一杯摻熱糖水的烈酒該多好呀!」但是萬籟俱寂,他打了一個寒
戰,坐了下來,背靠在牆上,他已經被疲勞徹底摧垮了。慢慢地,恐懼感出現了。有生以來
第一次,他的充滿了各種各樣計謀和策略的大腦,再也尋不出一條解決問題的辦法。有生以
來第一次,羅平不再是羅平了。
這件事辦得真是罪惡。是誰陰謀策劃了這起如此殘忍的復仇行動,讓兩位無辜的人慢慢
地被飢餓、乾渴和絕望折磨致死?而且,他們是兩個人,而且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還在相互
支撐著。而他,他孤身一人……他豎起耳朵聽著。一個沉悶的敲打聲,在很遠的地方……大
海……大海在漲潮。沙灘上再也沒有一個人了。恐怖即在眼前,在環繞著他,與他呼吸的空
氣攪在了一起。他是剛強的。他可以堅持好幾天。但是他的焦慮卻是時刻存在著的。
他緊握雙拳,就差要喊起來了。使他能夠保持自己的尊嚴的,是他那荒謬的想法,他認
為無論如何那兩副骨架就是公眾。他在想,他們在看著他,而且他們也會想:「羅平還不夠
偉大。他害怕了。」「他們說的對,」他在想,「我現在就害怕得要命。但願能給我一個企
盼的小理由,那會兒人們就會看到我究竟有多大本領。遺憾的是根本就沒有。我的敵人們肯
定不會知道我已經陷入囹圄之中。這是一個蠢笨的事故,無法預料和不可救藥的事故。對不
起,小呂西爾。我無法按時赴約了。」
驀地,他驚呆了,當然嘍,它是存在的,這個企盼的小理由……呂西爾!但是他馬上又
把它撇到了一邊。呂西爾會在三點鐘等候,也許她會等很久的……然後,她會十分憂鬱地回
去的。她怎麼會走上這條長長的路,來到勾起她辛酸回憶的房子呢?但是希望就像是一個小
火星,它可以燃著小樹枝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夠給他勇氣和力量。首先,這條路並非
很長,而且城堡裡肯定會有自行車。其次,呂西爾也極想知道,為什麼擔心會發生什麼危險
的那個人沒有來赴約。況且,因為這個人已經攪亂了她的心,因為她願不惜一切代價見到他
,她要表現出想像力、毅力和勇氣。她會這樣想:「他需要我。正是因為我,他才死去的,
就因為我對他說了那些關於我父母親去世的東西。」而她會想起他們的談話,想到關於「大
卵石」的一些問題……如果這位如此友善的記者食言的話,那麼肯定是因為位於懸崖腳下的
那幢房子……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不測嗎?他是不是掉下去了?……應該去解救他。她會跑出
城堡……她會跑來的……而她也會,輪到她被陷阱咬住。我的上帝呀!
拉烏爾站起身來,在這樊籠裡轉著圈,腦袋裡也在鬥爭著。不,尤其不要發生這樣的事
。我寧肯死去。當然,他更希望倒在太陽下,為了某些令人激奮的原因,而不願意像一隻窩
在坑底的小老鼠受驚嚇而死。不過他寧可屈辱地去死,像一個害蟲那樣,也一定要呂西爾獲
救。
他突然充滿了信心,相信她一定會來找他,他伸出雙手,好像是要勸阻她,要推她遠離
這個讓她可以看到她父母屍骨的、可怕的陷阱。他踉踉蹌蹌,又脆到了地上,口裡不停地重
複著:「不要是你,呂西爾,千萬不要是你。」
疲勞、焦躁和黑夜握住了他,他精疲力竭、意志消沉了。多次地,他在昏昏欲睡狀態下
被糾纏人的可怕的幻像攪醒。隨後,由於洩氣在他這裡永遠沒有市場,他馬上便從這種使其
昏昏欲睡的遲鈍狀態下解脫出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是警覺的,而且是隨時準備戰勝一切
障礙的。他看了一下表:八點鐘。肯定是早上八點鐘了。
「見鬼!」他說,「錯過了晚飯,現在還得挨著。可是早餐呢!……這是不合乎衛生的
。這純粹是苦行僧的生活!」
他大聲說著,為的是弄出一點聲響,好打斷這沉寂,因為沒有一個沉寂可以給他思想。
他沒有再去嘗試,可是卻總在,出於挑戰,強迫自己在黑暗中進行體育活動。「至少我要健
康地死去!」隨後他轉向洞口,用手去摸地面。砂子又湧進了已經挖出的洞穴中,確實無法
挖一條隧道出來。翻板活門?更是一籌莫展。他重新陷入了相同的方案和相同的失敗的惡性
循環之中。「現在,」他想,「我要求助於呂西爾了。好啦!……傻瓜!你以為這個小姑娘
會牽掛你嗎!」
他又一次坐了下來,背靠著牆,重又開始了他的自言自語。「她根本不會想到你,是因
為你沒有那麼強烈地想著她。然而,你別無選擇了。要麼是她,要麼就完蛋。那麼,全身心
地投入吧!想想吧,昆蟲能在幾里之外互相辨認出對方來。你總比一個昆蟲要強吧!如果你
相當長時間地去關注,她終究會感受到你在她的身邊,那麼她會聽從於你,你也會像一隻精
靈一樣地置於她的體內的。把她帶到這裡來吧。當你聽到她的聲音時,你要大聲喊叫,為了
引起她的重視。此外,不會再有任何其他辦法。但我要提醒你:這將是很艱難的。要向我保
證你無論如何不能再睡著。」
拉烏爾伸出手去,發著誓。然後他開始集中精力。這並非太艱難。他只要陪著呂西爾一
同去想像,隨她從她的臥房走到餐廳,然後與她同時抓住長椅子,叫波呂克斯,再穿過底層
的寬敞房間到花園去,在樹蔭下呆下來,幻想著在同一時刻出現的某一個人,即在日常生活
變得太沉重的時刻……拉烏爾用手抓住自己的後背。「那麼,你就把它叫作思想傳導吧?可
是你在打盹呀,我的老朋友……好啦,站起來吧!她也站起身。她去摘采鮮花……她非常地
擔心……就是因為你。因為你好像知道她的雙親是怎麼死的……現在,她正在想著:他肯定
知道某些事情。而且她不停地在看表。」
拉烏爾打開手電筒,掏出表來。他呆住了:「中午啦!已經中午啦!她現在正在吃飯,
跟她的監護人一起……」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在一間空曠的大房間裡。她並不餓。拉烏爾十
分清晰地看到了她。她正在用纖細的手指捲著麵包心的圈。阿波利納端來一盤魚,因為今天
是星期五,油炸魚的香味幾乎讓他支持不住了。他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他囁嚅道
:「好啦。再堅持一下。這條魚真鮮美。而你則需要挺住,如果你想騎車來這裡的話……」
吃飯時間拖得很長。監護人隔很久才說上一兩句話……時鐘敲響了一點。現在該喝咖啡了。
拉烏爾嘴乾舌燥。他完全陷入了這可怕的境遇之中。呂西爾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聽到
了城堡裡的響聲,那是帶走她叔叔的汽車聲。很快地,阿波利納會忙著洗她的餐具了……兩
點……兩點半……拉烏爾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現在是做出決定的關鍵時刻。呂西爾悄悄地
溜出城堡,沒有人看見她出來。她到達了約會地點。三點整……啊!呂西爾!現在該輪到你
想我了,使勁……再使勁!……如果我不在那裡,那是因為我不能……既然我不能,是因為
我已經被困住了……要讓這話穿越空間飛出去……囚一犯—……像一封電報……如果呂西爾
能夠收到它,她一定會來的。囚犯!我成了囚犯。拉烏爾十分緊張地鼓動著嘴巴。他聽到了
脫口而出的話,漸漸地,他虛弱下來:他釋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就像一個已經流盡了血
的傷員一樣,他不得不停止喊叫了……現在,該呂西爾想辦法去幹了……沒有必要再去引導
她了……要麼她已經在路上了,要麼就是死亡走近了她……但是她肯定是上路了,因為事情
不可能是另一種發展,因為亞森·羅平生來不是為了死於地下的,像一隻小鼴鼠那樣。要堅
持住,要挺住……別再看時間了,這樣就不會覺得時間太漫長了。要像那拖戽斗水車的老馬
,什麼也不想地只管往前走……他疲憊不堪地走著,雙腳陷在砂中,一隻手扶著牆,在屍骨
周圍轉悠著。他只有走路的慾望。如果他不幸倒了下去,那就徹底完蛋了。當呂西爾在上面
走到翻板活門時,他將不再有力氣喊叫。因為他毫不懷疑,她會很快到來的……也許不會馬
上,但會很快的。他大口地喘息著,他咀嚼著灌進牙縫中的砂子。他的腿肚子在發抖。他一
條腿跪了下來,用力按摩了很久。他不讓自己看時間,因為這是最糟糕的想法。剩下的飢餓
和乾渴還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他退縮,如果他掏出表來看,如果他發覺,譬如說,已經
六點鐘了……那麼,他就會睡倒在地,等待著一切的完結……因為不承認這一點,他已經計
算了從歐奈維爾城堡到此地騎自行車所需的時間。他又驀地一下子重新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響聲,他驚訝不已,呆住了,心中充滿了疑慮。這種響聲是腳步踩
在卵石上發出的。他用拳頭堵住嘴,僵在原地,閉著雙眼,然後往後退著,以便更好地辨別
這極細微的聲音,這很有可能是他的血液在動脈裡流動的聲音。可是這一響聲卻越來越清晰
了。它給他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外海的風,帶來了生命的希望,就像陡峭的遠方岩石向陷入
困境的未成年人宣告解脫即在眼前一樣。但是它特別標誌了拉烏爾的勝利。隻身一人陷入絕
境,沒有救援,沒有任何被解救的可能,僅僅靠自己意志的堅強,或者靠自己的自尊自信,
拉烏爾再一次地向命運發起了挑戰。一種無盡的歡快情感使他陶醉。眼淚湧上了他的眼睛。
自控能力這麼強的一個男人竟然哭了起來。
門在吱嘎作響。就在他的頭頂上,地板在輕輕地晃動著。於是,他運足了全身力氣,緊
憋著喉嚨,大聲喊了起來:「是您嗎,呂西爾?……是您嗎?」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小姑娘的回答:「是我。」
「很好,別再走動。您確切在什麼位置?」
「在桌子前面。」
可憐的人兒!她看著兩副餐具,在設法弄明白……「您看到幕簾了吧,呂西爾……陷階
就在那裡,在後面……是的,……一扇翻板活門會自動打開的,只要有人一把腳放上去。」
「您受傷了嗎?」
令人愛慕的呂西爾!在她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一種女人的擔心害怕的味道,一種她自己
並不明白意思的焦躁不安,但是拉烏爾戰慄地辨識出了這一切。
「不,我沒有什麼,我只是被困住了。您得幫一幫我……您繞著房子走一圈。在房子後
面,您會看到一架舊樓梯。您把它拖到房裡來。然後,我再解釋給您聽。」
腳步聲遠去了。很快,一陣搬動物件的雜亂聲使拉烏爾知道了他所受的磨難快結束了。
於是,他做了一個使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動作。儘管精疲力竭、飢餓、半死不活,他還是抖了
抖西服上的砂子,理了理頭髮,校正了一下領帶並抻了抻褲線。「著裝整齊,老同志。」他
自言自語道,「很顯然,就差刮一刮鬍子了……挺起胸來,見鬼!別忘記你是一名年輕記者
!」
高處,梯子碰倒了椅子,在刮著地板往前拖。
「您準備好啦?」他喊道。
「是的。」
從她說話的情形來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種努力已經超出了她的所能。
「很好……您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呂西爾。您把朝您那一邊的梯子頂豎起來,把另外
一端朝前推,就像要把它順著幕簾溜下去一樣。梯子將穿過翻極活門,它本身的重量會使板
子半張開的。您明白這一動作嗎?……開始吧……慢一點!」
梯子腳刮著鑲木地板,突然,翻板活門朝下打開了,一束斜光射進了地窖。
「停……等一會兒。」
拉烏爾藉著半明半暗的光,走近兩副骨架。
「請原諒。」他喃喃道,「但是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你們了。」
他用雙手捧起砂子,蓋在了上面。
「為的是不讓她看見你們。」他解釋道,「安息吧。我要照顧她了。我向你們保證……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錯了!我會像一位老朋友一樣地去照顧她的,這是一種父愛和多
少一點點的情愛……我將是她的監護人。另外那一位是個老笨蛋。再見啦!」
「現在我該幹什麼呢?」呂西爾問道。
「嗯,您把梯子豎起來,把它慢慢放下來……」
三分鐘過後,拉烏爾又雙腳站到了人世間。他抽出梯子,翻板活門重又關了起來。他抓
住了呂西爾的手。
「快點出去。人在裡面都快窒息了。」
太陽還很高,大海開始漲潮了,看不見一個人影。
「沒有您。」他說,「我就注定完蛋了……多虧了您,我發現了某些重要的東西……看
吧……您想一想……在最近這幾個月內,您從來沒有感到受威脅嗎?……沒有任何讓您膽戰
心驚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我沒遇見過……不過確實發生過敞篷雙輪馬車的事故!」
「啊!」
「不過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事故。一隻車輪在車轍裡碾碎了,我被摔到了地上。如果馬
跑得很快的話,我就會沒命了……但是它卻沒像往常那樣地快跑。」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三個月前。您認為……?」
「當然啦!事故引發了……就像其他的一樣……這絕非偶然,如果城堡主人一個接一個
地相繼消失的話……您的雙親是最後一批犧牲者……鼓起勇氣來,呂西爾。」
小姑娘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們就在這裡,是吧?」她輕聲問道。
「是的。有人知道他們每年『初次相逢紀念日』到這裡來。有人精心準備了陷阱。然後
有人使他們的船消失。不是人們認為這是一次海難嗎?……可是現在,該輪到您啦。」
呂西爾挽起拉烏爾的胳膊。
「真可恨。」她說。
「在您之後,」他繼續說,「他們肯定會向您的監護人發起攻擊的……始終是以同樣的
詭秘和忍耐,為的是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事件的真實性。你們都處於危險之中,像我所預言
的那樣。」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呢?……我沒有錯待任何人。」
拉烏爾沉思了片刻。
「啊!如果我能在城堡裡生活一段時間,在您的庇護之下,我將會很快知道原因。」
「哪怕您早來八天就好啦。」呂西爾說,「也許您知道城堡裡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它
頗有點名氣。我的監護人在上個星期請了一位秘書,想讓他把書整理一下,編纂一份目錄…
…總之,他四天之後就會來的。」
「可是這很好呀!」拉烏爾叫了起來,「這個人,您的監護人認識他嗎?他們是否已經
見過面?」
「沒有。他們是在一份文學雜誌上登了廣告之後才進行聯繫的。萊翁瑟·卡塔拉先生謀
求一份……職業。」
「您還記得這位先生的地址嗎?」
「記得。是我親自給他寫的信……萊翁瑟·卡塔拉,十二號,巴蒂尼奧勒大街·巴黎。
」
「您說他應該什麼時候來?」
「星期二。」
羅平把手伸到小姑娘的手臂下面,挽起她,帶著她朝懸崖旁的小路走去。
「很好,」他說,「借助於這位小伙子的合作,我已經看到他十分友好,我們來安排防
衛。今後,再也不會有遇險的敞篷雙輪馬車了。我向您保證。」
「可是,」呂西爾突然沒有了羞怯感,問道,「您到底是什麼人?」
拉烏爾放聲大笑了起來。
「我喜歡這『到底』。真遺憾!您想像一下,我親愛的呂西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做
為記者,他應該是一個千面人。這是必須的,如果一個人想在這艱難的職業中獲得成功的話
,……我去,我來,我要覺察,我要喬裝改扮……做為誠實的人,我或許有點缺欠……因此
,這位萊翁瑟·卡塔拉,我感到我將不由自主地進入他的軀體,借助於模仿,就為了想生活
在離您不遠的地方。」
呂西爾被弄得面紅耳赤,這讓拉烏爾十分開心。
「您會有此幸運的。」她低聲說,「您是自由的,您!您的生活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支配
……我好像覺得我再也不會生病了,如果我有權,我也是這樣……不過我說的都是蠢話。」
「蠢話!算了吧!您從來沒有這麼理智過。是煩惱使您逐漸衰弱下去的,我親愛的呂西
爾。但是,在我身旁,您再不會被煩惱所困,我向您保證。看吧,今天,這是怎樣的奇遇呀
……」
呂西爾在小路的第一個轉彎處停了下來,轉身去看那即將逝去的房屋。拉烏爾十分溫柔
地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永遠不要往後看,小姑娘……您的雙親得到了他們嚮往的墓地……而且,不應該讓敵
人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好啦!過來!我把您放在歐奈維爾大門口。」
他去找車子,然後把自行車塞進去,讓呂西爾坐在他的身邊。
「您害怕了嗎?」她問。
「我相信您一定會來的。」
「如果我不來呢?」
「應該是我來說『如果』。我從來還沒有遭遇過。」
拉烏爾又走上了去巴黎的路,按照他的習慣,他把車子駕得飛快。他只是稍微感到疲勞
。在與呂西爾分手後,他在一間小客店前停下車來,吞下一大片火腿,一份蘋果塔並喝下三
杯咖啡。他十分愜意地感到舒適和幸福。畫面上唯一的陰影:男爵,更確切地說是男爵之謎
。因為在男爵的後面,肯定隱藏著某一個人……男爵只不過是一名打手,擅長於各種最殘忍
的暴行,但是卻不能想像出歐奈維爾的「事故」,不能如此完美地對弗朗熱夫婦施行酷刑。
這表明了一種極殘忍的精明,極大的忍耐性,這就像蜘蛛在布網,蛇在等候它的捕獲物,一
旦它們的獵物放鬆了警惕,這些黑暗中的動物便會悄無聲息地發起猛攻。他本人,如果沒有
警戒的話,也將會遭到攻擊,甚至會傷及他的肉體,至少也會傷及今後對他會是最寶貝的:
呂西爾。
「不被擊中!」他大聲說,「我當然願意了。我總是可以應付的。可是她……如果她不
發生什麼意外事情,任何事情都奈何不了我。」他冒起的無名怒火使他把車子駕得就像是一
顆出膛的子彈。他在近一點鐘時趕到了巴黎,回到自己在佩雷爾大街的公寓,先是淋浴,然
後細心地檢查了一遍之後,咕噥著上了床:「好好睡一覺,小呂西爾。您的守護天神離您並
不遠……他現在也該睡覺了。逐漸地,天神也都該睡覺了。」
第二天,下午剛剛開始,萊翁瑟·卡塔拉吃完很一般的中飯後,從他寄宿的寒酸的小飯
店裡出來。他拈著鬍子,神情憂鬱地想著今後在整個沒有歡樂的一生中還要吃下去的簡單飯
菜,他滿臉怒憤地穿過馬路去買報紙。驀然而至的緊急剎車的刺耳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一輛
大型轎車停了下來,幾乎就要碰上他了。它離他太近了,以致他失去了平衡,雙膝跪地倒了
下去。他扶著燙手的散熱器站起身來。此時,駕車人匆匆趕上去,扶住了卡塔拉。
「我很抱歉。」
「不。」卡塔拉低聲說道,「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對不起!是我開得有點太快了。」
「不管怎麼說,我絕對沒有一點事。」
「我可不那麼放心。」
「您看嘛……沒有一點擦傷。」
「肯定有內傷,而且非常嚴重。來吧!」
「去哪兒?」
「去我醫生那兒。我要徹底地放心。」
可憐的卡塔拉,儘管他無力地抗爭著,還是被緊緊地抓住,推進了汽車。他的鄰座始終
向他表示出十分的關切,但這並不影響他把車子開得很猛,可是卻讓這位不幸的書記員緊張
得直發抖。轉眼間,他們到了訥伊。一位體魄健壯的男護士打開了柵欄門。卡塔拉被他一把
從座位上提起來,帶進了這幢房子。他徒勞無益地喊著:「我沒有什麼……我真遺憾給您造
成這麼大的麻煩……您實在太好啦。」
他置身在一間光線暗淡、擺滿了各種各樣複雜儀器的房間裡。此時,男護士正專橫地脫
他的衣服。
與此同時,駕車人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他把眼鏡架到額頭上,隨隨便便地拖過一把椅
子來,帶著友好的微笑說道:「你給我想方設法拖住他,怎麼樣,我的老朋友……給他打上
三個星期的石膏……給他特定食譜!香檳酒、雞、所有他要的東西……甚至還有他沒有想到
要的……他所有的要求就是命令,可是由於他太窮了,絕不會提出很多要求,你就設身處地
地為他提些要求。」
他打開皮夾,從裡面取出兩沓鈔票,然後把它們放在了桌角。
「這一沓是為了你新添置的Ⅹ光機……而這一沓,是給你的病人的。當他病癒時……就
說是撞傷他的人給的。他會很笨拙地裝腔作勢,但最終他會接受的。」
他站起來,然後又俯下身去,低聲補充道:「糟糕!我把要緊的給忘掉了。他一會兒會
給歐奈維爾城堡的於貝爾·弗朗熱寫信。這封信不能發出去。記住:歐奈維爾城堡……燒掉
它,把這封信!」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五章 劫持
在《法蘭西回聲報》上發表的文章引起了鼓噪。在這個休假的城市裡,時事都停滯了。
儘管政治消息貧乏,儘管人們在歐洲隨處可以聽到槍炮聲,但記者們只能給他們的讀者們提
供一些無關痛癢的雜聞,他們同樣為加斯東·塞羅爾的葬禮寫出了感人至深的唁詞。他們刻畫
出他暗淡生涯的不同階段;他們讚歎他那謙恭的品德;他們表示他很快會報仇雪恨。
「總檢察長加尼瑪爾掌握了一條重要的線索。」報紙上這麼寫道,「在警察總署的走廊
上,當被人們問及時,他十分樂意地向我們的代言人透露:四十八小時之內肯定會有消息的
。『人們也許重新談及一位有點被人遺忘了的,有人甚至以為已經死了的人物;可是我卻始
終對他關注著。』他以一種揚揚自得的神氣補充道。由於有人問他是否出於偶然,是否在影
射他的宿敵亞森·羅平,檢察官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說:『誰知道呢?』」
機靈的人們大喊著:「他們要讓我們忘掉德國在重整軍備!」消息靈通的人們聳聳肩:
「這位可憐的加尼瑪爾!只要他感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了,他就指責亞森·羅平。」但是無
以勝數的好奇者卻欣喜若狂。好啦!人們會笑起來的,這是人們所需要的。大家傳來傳去,
就像是一片低低的哈噥聲傳遍了全國。「亞森·羅平沒死!亞森·羅平又回來了!」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把報紙揉成一團,丟在床前小地毯上。「總檢察長加尼瑪爾掌握了
一條重要線索」……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發現了男爵的蹤跡?絕不可能!「我需要一刻鐘
,屬於我自己的,羅平。」拉烏爾在想,「我掌握了他並不瞭解的情況。他至少還得花六個
月的時間。而且,還得有運氣。不,不。他在虛張聲勢,他試圖引起別人的關注。這是不會
奏效的。」
可是,當他按鈴叫用人時,他的心情十分不好。當他沒有胃口地在吃火腿煎蛋時,他的
情緒還是很壞。就是當他聽到自己為點燃特製的荷蘭小雪茄而劃響火柴時,他還沒能恢復往
日的活力。警察總署還沒有插手他的歐奈維爾事件。他足夠強大,完全可以獨立解決這一事
件。至於男爵,誰也別動手,這是他的獵物,只屬於他,而不屬於任何別的人。所以,他決
定給《法蘭西回聲報》寫信。加尼瑪爾這個名字有點刺傷他的自尊心。「一位有點被人遺忘
的人物……」哼!他以這種語氣談論他。好吧,咱們走著瞧。「有點被人遺忘的人物!真是
厚臉皮!」他空在那裡重複,「三天之內,我就會住進城堡,生活在她的身旁。」但是卻沒
法辦到。這是非常糟糕的一天,是那種在灰濛濛的日子裡一事無成的一天。在這樣的日子裡
,要麼洗澡水太熱了,要麼把高幫皮鞋的扣子揪下來了,要麼就是鏡子裡給你照出了一張蒼
老的臉。
拉烏爾梳了一個巴拿馬式髮型,選了一根散步用的手杖,走出家門。在室外構思辛辣地
反擊加尼瑪爾的文章對他來說更愜意。他朝樹林中走去。說實在的,這個老東西,他是對的
。幾個月來,讀者被剝奪了閱讀有關亞森·羅平傳奇的饒有趣味的文章的機會。「以往,」
拉烏爾在想,「我通報內情。我評述這一切。一句話,是我在遊戲。我真他媽的幼稚!但是
當時的情況更適合於此。人們更快活一些。我必須設法再提供一個使讀者處於緊張狀態中的
輝煌戰績……」
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以致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緊隨其後的兩位過路人,而這兩個人漸漸
地走到與他並肩了。突然,他們把他圍了起來。拉烏爾被逮住了。
「啊?這……」
第三個人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剛剛趕上來的第四個人把手槍的槍筒抵到了拉烏爾的後背
上。
「不許動,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
這一幕發生得如此突然,它與拉烏爾的憂慮完全吻合,以致他放聲大笑起來。他的好心
情也完全恢復了。
「好啦,加尼瑪爾。真的,你真有頭腦。對,是我,拉烏爾·達皮尼亞克。確實是我,
你知道,這位有點被人遺忘的人物。可是笑吧,老朋友。你贏了……只是這一次,你是在開
玩笑!」
他開心地晃動著身子,面對著極度驚訝的、給加尼瑪爾擔任助手的那些警察們,繼續說
:「哈!你在跟我學!了不起的加尼瑪爾!你們在背後攻擊人。你們用了四個人,還不是太
有把握。馬上又要動用了不起的手段了,陰沉著臉說:『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我逮捕你。
』於是這位先生轉過身來。咕咕!就是他。達皮尼亞克,是羅平……你們都支持他。你們要
看仔細,他就要昏過去了。他已經不年輕了,這是你們知道的。而我讓他見識過這麼多……
什麼?手銬!銬我!而我只能跟你走。我正在思忖:『應該讓他發揮作用,這位好加尼瑪爾
。這將有助於他晉一級……』你允許我擦一擦眼睛好嗎?如果我笑得流出淚來,這並非我的
過錯……哈!還有一輛出租車在跟著我們?他這個人想得真周到。要學學這個榜樣,先生們
……那好吧,你們先走!不行?……真的,我是你們的客人……司機?去尖塔!」
「無賴!」加尼瑪爾低聲咕噥著,「過一會兒,你就不會假充好漢了。在殺害圖書館管
理員的現場,我就記住你了。」
「這是因為你自以為……啊!這太滑稽了。當然啦,你有證據。我是說這是一個確鑿的
、實實在在的和無懈可擊的證據。」
「不止一個!是兩個!」
這兩個證據,拉烏爾第二天就知道了,那是當他出庭站在預審法官福爾默裡的面前時。
他休息得非常好,感到自己年輕了十歲。所以他心甘情願地容忍了這次審訊。但他馬上就進
行了澄清。
「我們不要再談亞森·羅平了。」他說,「眾所周知,他的手印很久以前就從司法警署
的資料卡片上消失了,因此,誰也無權還來斷言通過對照認為我像一個吹牛的人……」
「可是總檢察長加尼瑪爾……」
「他在我們之間,法官大人,說話顛三倒四。羅平已經死了,大家都清楚這一點。」
「算了!……噫,我想說:假如您不是羅平……您還是殺害了可憐的圖書館管理員的。
首先,我這裡有一封介紹信,是加布裡埃爾·塔巴魯克斯簽署的,它十分熱情地把拉烏爾·
達皮尼亞克介紹給諾曼底歷史和考古學會的秘書……我還要說明一點,加布裡埃爾·塔巴魯
克斯,學院院士和榮譽軍團的軍官,從來沒有寫過這封信。」
「可是……」
「等一等!殺人的凶器,即殺人犯的手槍已經在死者的身旁找到。裡面少了一顆子彈。
它就是射進加斯東·塞羅爾屍體內的那顆。專家的報告是確鑿的。但是這支手槍的扳機上留
有極明顯的指紋……是您的,達皮尼亞克先生。」
「什麼?」
「我說您的指紋,昨天取的,在您被逮捕之後,與從凶器上取下的指紋完全一樣……所
以,無可辯駁地,您就是殺人犯。」
「您看我有多煩惱。」
「對不起?」
「一方面,您始終堅信我不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
「毫無疑問!」
「而另一方面,您又斷言我是殺人兇手。」
「確實如此。」
「那麼,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因為我已經向您保證,我沒殺過任何人。就像羅平
一樣,我的雙手並沒有染上血。所以,我正在想,我是否就是羅平。」
「我不允許您開玩笑。」法官怒斥道。
「注意聽著。」拉烏爾隨和地說著,「我坦白地告訴您,您的證據是令人發窘的。但是
,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我是羅平,或者我不是羅平。您在聽嗎?……那麼,如果我是羅平,
您早就清楚您是無法把我關在獄中的。同意吧?……明天,我就會逃之夭夭……可是如果我
逃之夭夭,那就充分證明了我就是羅平。因為羅平從來不殺人,我將證明我的清白……很顯
然,這種推理好像是很繁瑣的……我看,法官大人,您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了。」
「夠啦!」福爾默裡喊道。
「好,好。我們都別發火。」
「哈!現在我再也不會懷疑了。您肯定是羅平。」
「那麼,等一會兒我向您打個招呼,然後我就要走了。」
「那我們等著瞧吧。」
「如此說來,我就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了。」
法官氣得發狂,拉烏爾卻在微笑。書記員緊閉著嘴巴,在認真聽著。拉烏爾細心地掉了
神他的拆線,然後雙手交叉著按在膝頭。
「法官大人,我請您聽我說。不管怎樣,我在這裡是幫助法律的。此時此刻,您以這種
奇特可笑的逮捕,阻止了我去追蹤真正的兇犯,並把他交到您的面前。我沒時間在這小號房
裡白白地泡著。您真不願意放我出去嗎?」
「把他帶下去。」氣得都快要說不出話來的福爾默裡先生吼道。
「請等一分鐘!您一定以為我會為防萬一沒有機會提出上廁所吧。法官大人,我要告訴
您:我早就有越獄的企圖。好啦,您自己去想吧。」
看守們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拉烏爾搖晃了一下身子掙脫開,丟過去一句話:「我選亨
利·博納德大人做我的辯護律師。」
……一小時後,在他休養的那間小號房裡,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思考了。他不得不承認,
形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手們十分漂亮地燃起了戰火,他們利用了他的小小失誤。第一個
失誤就是在男爵家裡動了手槍。人家僕人是戴了手套的呀,扳機也是預先擦拭過的。真的是
在哄騙人?還是只想利用一下形勢?……總之,不管怎樣,人家取走了他的指紋。對手看得
真遠,而且手法也很高明。第二個失誤是沒有及時銷毀塔巴魯克斯的那封簽名信,卻把它留
了下來。在男爵奪回手稿和搜了拉烏爾口袋的那個夜晚,他順手把它拿走了。然後他又回到
了殺人現場,當時兇殺還沒有公佈,把信和手槍放在了那裡。殺人案到此時才報警,警探們
便來干了隨後的事情。所以,就在這幾個小時之內,羅平,被自己的武器所打倒,被人家擊
敗了,現在只得求助於極端的解決辦法了。況且過兩天,他就得以萊翁瑟·卡塔拉的身份出
現在歐奈維爾城堡呀!如果博納德先生要迴避的話,那可就全完了……但是羅平對陷入窘境
並不煩惱。他從西服夾層裡取出逃過了搜查的一片紙和一支細小的鉛筆,開始給《法蘭西回
聲報》寫起信來:$R%又一次呆在單人囚室的潮濕稻草堆上,無所事事,我從我的無辜中汲
取面對全國呼喊我的憤慨的力量。現在他們判定我亞森·羅平殺害了不幸的加斯東·塞羅爾
,好像我已死去多年,但我並沒成為一個不傷害人的幽靈。可是總檢察官加尼瑪爾,由於沒
有抓到真正的罪犯,便毫不猶豫地把幽靈監禁了起來。所以,儘管我對使用我的幽靈這一特
長很反感,我也只能穿牆越壁,重返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我將迅猛地撲向殺人兇手,要讓
他承認他的全部罪行。我不會忘記向讀者們通報我這無益於身。心的運動的進展情況。
鬼魂亞森·羅平$R%吃晚飯時,拉烏爾把他的信偷偷交到最先出現的那位看守手中,同
時還送上了一張銀行匯票。後者匆忙藏起信和匯票,然後離開了。曾經在相同情況下,拉烏
爾使用過同樣的手法。可是這一次,他把賭注下在了人的貪財本性上。他成功了。到了第二
天早上,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
在大街上,行人們都在爭搶報紙。人們互相攀談著,儘管並不相識;人們相互稱道著:
「這肯定是他!我們始終懷疑他還活著!……這將改變很多事情的。」而且在人們的眼神裡
,一種激憤真實地反映出他們的快樂。冒險家又回來了。每個人充滿煩惱和痛苦的生活,突
然一下子變得好過起來了。某個人就在這裡,抓不到但又非常強大,他用他那無盡的智慧和
精力在為正義服務。而且打賭馬上又興盛了起來,在工廠裡,在地鐵裡,在小酒館裡,和在
最資產階級化的地方。「越獄……不越獄。」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安排,因為一項簡潔的公告
告訴了人們,就在當天晚上,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懷疑就是亞森·羅平的人,已經不明
道理地從他休養的小號房裡消失了。他被監禁了四十八個小時。人們發現了他的律師呆在裡
面,亨利·博納德先生沉沉地睡著了。這位可憐的人無法解說清楚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於是一次極度的興奮又出現了。人們忘記了一切:國際緊張局勢,第一批飛行員的卓越
戰績,引起公憤的條約……哈!大家都看出了羅平的挑釁性手法,充滿詼諧的灑脫,他非凡
的狡黠和豐富的想像力。可是哪個人精又能把這些學到手呢?他確保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獲得
成功,那該有多麼不容易呀。他運用了什麼奇跡才得以騙過把他做為目標、一刻也不放鬆的
監視呢?這只是在很久以後,在博納德先生謝世之後,羅平才把他這次閃電般的越獄行動解
釋給我聽的。而且他還對我說:「對我來說,揭示出全部真相已經不可能了。況且我就像那
些魔術師一樣,我不願意解釋我的把戲。而那個傢伙又是如此地蠢笨,我一提及他就為自己
臉紅。」
我發覺他那勻稱的身影充滿了活力,在微笑時,魚尾紋已經明顯地掛在了他的眼角。他
朝我俯下身來,一副淘氣的樣子,很友好地給了我膝蓋一巴掌。
「好啦!別跟我說您沒有聽懂!這次越獄是經過長時間周密策劃的。我早就盯住了這個
老頑固的法官了。我確曾有過一次越獄,就像人們可以預先把錢藏起來一樣,在危難之時,
準備應付最緊急的情況。我不得不預想到這一切,甚至還包括警署要干的蠢事。所以,博納
德先生當然知道他應該幹些什麼,就從我提出需要他的幫助時開始。」
羅平向後靠去,發出充滿活力和愉悅的大笑,這是一種人人都愛聽的笑聲。他接著上面
的話,以一種常常被興奮所打斷的語調說:「倒霉的博納德,他從不拒絕我的任何要求——
當然這是另一回事了——按照我的指令,戴上了濃密的鬍髯,它很長,像絲一般柔軟,是一
副名副其實的道具。這或許給他增添了礙手礙腳的麻煩,但對我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他
走進我的單人囚房,那天早上,穿著雨衣,因為那天正下雨,帽子壓得很低。半個小時過後
,看守們見到一位大鬍子,帽子壓得很低,穿著雨衣的人走出去,他們根本就沒懷疑下面藏
著的是您的僕人。在我的公文包裡,他還給我帶來了假髮等東西。嘿,說變不就變了!」
「那他呢?」
「就在我離開之前,我十分友好地給了他下頦一記重拳,讓他昏睡過去。這是事先說好
的。誰都不會想到這是一次同謀。所以加尼瑪爾始終弄不明白我怎麼能成功地喬裝改扮的…
…」
然後,羅平離開了我。我又要好多年見不到他了。
在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越獄的第二天,一個身材頎長,相貌平平,穿著閃閃發光的男禮
服、戴著夾鼻眼鏡的人出現在歐奈維爾城堡的鐵柵欄門前。是司機阿希爾走上前去為他開的
門。
「我是萊翁瑟·卡塔拉。」來訪者惴端地說。
「您怎麼從車站走路來呢?」阿希爾發覺了這一點,有點生硬地說,「我們可以去接您
的。請跟我來,先生正在圖書館裡等您呢。請把您的箱子給我。」
他帶著書記員朝城堡走去,把他引到弗朗熱先生的面前,後者以某種居高臨下的神態注
視著這位新來的人。
「您知道我要求您做的事嗎,卡塔拉先生?我的侄女將會詳細地告訴您的。您能幹這類
工作嗎?」
「我想……可以……嗯……。總之,我覺得這並不難做。」
「我要一本按照作家的姓名字母排列的目錄和一本分類的目錄……」
「很好。這或許……請原諒……需要的時間要久一些。」
「沒關係。您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卡塔拉先生。我沒有時間陪您參觀城堡,因為我要
去工廠,不過我的侄女將會十分高興地為您帶路的……!呂西爾!你能來一下嗎。」
小姑娘從客廳裡出來了。一看到書記員,她顯得十分失望,然後無精打采地伸出手來,
與此同時,她的叔父也結束了介紹。
「好啦,我告辭了,卡塔拉先生……呂西爾會帶您去您的房間的。」
在比較冷淡的問候之後,弗朗熱先生走了。
「走這一邊。」呂西爾說著,朝樓梯走去。羅平差一點接上話茬:「我知道,我已經來
過……」
對他來說,跟在呂西爾的腳步後面攀援這華麗的樓梯,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就在幾天
前,當報警器噹噹作響時,他曾在這裡被嚇得夠嗆;而今天,他是以客人的身份走進這富麗
堂皇的房子的。他對此很欣賞,對這些局勢的倒轉,因為它們是對他的騷動的生活的一種刺
激。以氣質來戲弄人,他已經在欣賞著他將要帶給呂西爾的驚奇,那是當他向她揭示自己不
是卡塔拉,而是裡夏爾·迪蒙,是記者時。他跟在她的身後,疾步快走著,同時還常常停下
腳步,向四周投去羨慕和讚賞的目光。
「這就是您的房間,卡塔拉先生……它朝向花園。」
「謝謝……太漂亮了,還可以聽到鳥的叫聲……我很喜歡鳥……如果我有辦法,我要弄
一隻大鳥籠,一個非常大的鳥籠……」
他極力表現得很隨使,又特別好奇,他非常開心地感到,他讓這位小姑娘不舒服了,因
為她想道,佔據了她的思想的那位神秘的記者不會再來了。
「您想現在就去參觀城堡,還是想先休息一下?」
「我想跟您聊一聊。」
正朝房門走去的呂西爾停下腳步,朝這位突然改變了聲調的平平凡凡的人轉過身來。她
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小書記員站起身來,破舊的男禮服襯托出了他的英俊瀟灑;他
摘下夾界眼鏡,他的雙眼流露出狡黠;他按照老規矩行了一個屈膝禮,做著摘下假想的禮帽
的動作。
「裡夏爾·迪蒙願為您效勞。」
她十分慌亂,不知道是應該笑還是應該發火。她雙手緊貼胸前,差不多是驚恐地望著如
此出現的這位新來的人。他在回答著她的無聲召喚,就像是神話故事中的王子。
「怎麼樣,」記者問道,「我不是答應過您,說我還要來嗎?……我覺得以一種很普通
的面目出現,要更穩妥一些。我們的敵人在虎視眈眈,這一點絕不容懷疑。可是誰又會去關
注某個卡塔拉呢?」
「您經常喬裝改扮嗎……迪蒙先生?」
「經常。這是出於我職業上的需要。我敢說我在這方面是比較成功的。您看嘛。」
一眨眼功夫,他好像又變小了;他的目光在眼鏡後面也變得暗淡了;男禮服也耷拉下了
雙肩,好像是一件破舊的衣服;他的聲音也嘶啞了,他又用那結結巴巴的膽怯的語調問道:
「是否我做……如果您俯允的話……嗯……這些字眼……有點迂腐?」
呂西爾拍著雙手,大聲叫喊著,就像在劇場裡看戲的小姑娘一樣:「再來!」
「不啦。」裡夏爾·迪蒙說,「您忘了我來這裡是工作的……我們要嚴肅起來。」
「那麼您把真正的萊翁瑟·卡塔拉弄到什麼地方去啦?」
「噓!……去聞樟腦味去了……請記住,呂西爾,任何時候都不要向我提問。您不用為
他擔心。」
「那麼您會做他那份工作嗎?」
「小兒科。我甚至能做比這更難的工作。」
他笑了。他真幸福。一個他熟悉的小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輕響起:「老蹩腳演員!你剛才
在跟這位如此純情、如此仰慕你的小姑娘演了一出《馬裡沃》!當你得意時,你要格外小心
。你正涉足於障礙之中。」隨後他反駁道:「事情不會走得太遠的,真的。只是,要清楚,
可憐的小姑娘孤獨得生了病。此時此刻,我要讓她恢復健康、微笑和對生活的愛……然後,
你再讓我煩惱吧!」
「我們隨處去看一看吧?」呂西爾問道。
「您不必費神地陪著我。請您原諒。我更喜歡一個人觀察城堡。噫,貝納丹怎麼樣了?
」
「他還沒回來。」呂西爾說,「我們已經開始焦慮不安了。如果他再不回來,我叔叔就
要報告憲兵隊了。他很有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知道他習慣於隨心所欲地來來去去。他惟
恐失去了自己的獨立性……」
「確實如此。如果人們要憲兵隊去搜索他的話,他肯定會暴跳如雷的。相信我,最好再
等一段時問。您對弗朗熱先生施加一點您的影響。我這一方面,我看是否能做一點什麼……
噫,還有一句話。當我在場時,總要保持一種矜持的態度。原因很簡單,我不是為您而存在
的。我在這裡只不過是一個身影,一個幽靈……好啦,現在我們分手吧。」
他走進圖書室,十分憂鬱地望著被圖書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牆壁。至少有一萬四至一萬五
千冊書要搬動!他不會用幾個星期的時間來編纂目錄卡片,他有更好的事情要做。是什麼事
呢?他並不清楚他要尋找什麼。最終,他肯定要把老貝納丹和手稿同時弄到手。因此,推斷
一下,男爵遲早要在這附近露面的。於是,拉烏爾走進了藝術品陳列廊。他一下子就被它那
和諧的陳列驚呆了。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廳,靠一排高高的、朝向院子的大窗戶采光。細小
部分都保持著原貌,在盡頭,有一部分是高出地平的,就像是劇院的舞台。無疑,這是過去
,當城堡主人組織舞會時,給音樂家們留出來的。裡面收集的油畫十分精湛,足可以讓一位
愛好者駐足忘返。借助他的手電筒微光,拉烏爾早就發現了這些色彩繽紛的織物,現在,他
可以隨心所欲地欣賞這全部的財富了。這一財富充分證明了安裝報警裝置和擁有一支史密斯
·維森牌手槍的必要性。他一面讚歎著,一面慢慢往前走著,同時盡量不讓自己的腳步在像
一副大棋盤的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響聲。許多的肖像畫,尤其是男人的,都表現著
併攏雙手的高級神職人員、宮廷人物、還有武士、行政官員,令人目不暇接。在如此浩繁的
嚴峻的和沉思的肖像中,它們好像給寂靜增添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註釋。所幸的是,一大張保
存完好的壁掛打破了這一排長長的、沉悶的肖像的單調。它是以淡藍色為基色織成的,這是
法蘭西學院的特色,它代表了弗朗索瓦一世國王的宮廷色。在第一幅圖上,在棋盤前,國王
伸出手去抓一粒棋子,他的對手正在思索。動作十分優雅。在國王腳下,人們認出是特黑布
萊,他正在逗一隻獵兔狗玩。周圍是手挽著身著艷裝的太太們的紳士們,他們正在散步。裙
子的褶皺有點大,式樣也不大時髦。這是剛剛從中世紀式樣派生出來的復興時期的樣式。但
是這種呆板和自然的混合,使得這幅畫具有了十分可貴的詩意。
拉烏爾為了更好地欣賞這幅作品的勻稱,向後退了退,接著是欣賞它那千變萬化的色彩
,還有細部,簡直像是在吹毛求疵一般。這是一件無與倫比的精品,在其它年代,或者它不
為人識。他歎了一口氣,又站遠了一點,站到了聖讓一巴蒂斯特前……太落俗套了,沒有什
麼太大的意思。邊上的一位劍客,坐在一間小酒館的桌前,跟他的兩個同夥高興地喝著酒。
畫面並不缺少動感,只是拉烏爾並不喜歡這一巨作:主題太浮誇了。他更喜歡小幅的畫,例
如,這幅小個子雅科布大戰天使……「哈!……聖讓……雅科布……達爾塔尼昂……」
老貝納丹的話突然一下子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難道是這樣嗎:「聖讓接替了雅科布。
」拉烏爾這才發現聖讓這幅畫像的四周牆壁顏色顯得稍微淺一點。他朝後退了退。嗯,毫無
疑問,這裡曾經有過一幅畫,它占的面積要大一些。拉烏爾閉上眼睛。已經有過多次,真實
情況呈現在他面前,在強烈的光線下,他感到它確實在那裡。今天也是,它朝他猛撲過來,
就像靈感對藝術家一樣。只需呆在那裡,讓那晦暗的搜尋工作在深重的神秘色彩中完成……
「聖讓接替了雅科布……聖讓接替了雅科布……好的!然後呢?……啊!現在我知道了!」
他摘下兩幅畫,把雅科布掛到了聖讓的位置上。畫面恰好擋住了牆上顏色淡的部分,所
以,肯定是雅科布原來掛在這個位置上。聖讓取代了它。
「現在呢?……這張劍客畫呢?達爾塔尼昂呢?它扮演了什麼角色呢?」急速的閃光只
照亮了黑暗一秒鐘就熄滅了。拉烏爾神經緊張,試圖弄懂……真蠢!用手指去摸某些重要的
東西來摸索研究……突然,他下意識地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呆在裡面了。他漫不經心地走
到一個裡面裝著收藏的裝飾品櫥窗前,但是他並沒去看這些獎章、徽章和高級榮譽勳章,而
是注視著反射出來的藝術品長廊的影像。他發覺,在他的後面,在進門的地方,有一個幼小
的身影,他馬上就認出了它。瓦萊裡!貝納丹的孫女。小女孩如果害怕裡夏爾·迪蒙的話,
那她就不會害怕萊翁瑟·卡塔拉了,因為他與她同在一個世界裡。他像她一樣地膽怯,或許
他還會需要她的幫助呢,因為他好像在這恢宏的藝術品長廊裡有點摸不清方向。拉烏爾慢悠
悠地轉過身來。
「瓦萊裡!」
他用他那最具說服力的聲音喊道。她朝他走過來,向他伸著手。
「你好,瓦萊裡。你看,我在散步,我在欣賞。我同時在工作……我沒有漂亮的本子,
像你那樣,但是我把事情記在腦袋裡……你願意拿給我看一看嗎?」
她左手拿著一本藍色的百頁簿子,上面認真地寫著她的名字:瓦萊裡·沃特萊爾。裡面
有聽寫、回答問題、複述課文等。
「我打賭你是一個好學生。」
「是的。」小姑娘充滿信任地回答道。
「你的功課學得很好……你的記憶力強。」
「嗯!是的。」
「讓我們來看一看……看看你的周圍……有什麼東西最近改變了位置?」
她一下子變得精力很集中,也很嚴肅,很想給這位溫和的先生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沒有。」她回答道,「和從前一個樣。」
「他常到這藝術品長廊裡來嗎,你爺爺?」
「是的。」
「他碰這些櫥窗……這些圖畫嗎?」
「是的。他經常擦拭它們。」
「然後呢?他還幹些什麼?」
她猶豫了,臉也漲紅了,然後低聲說:「有時候他在屋頂上走動。」
「嗯?他在屋頂上走,你能肯定嗎?」
「是的。他是用四肢在上面爬行。」
她抬起頭來,注視著拉烏爾,擔心揭示的東西會讓人對她的爺爺產生某種令人惱火的想
法,但是當她看到這位先生饒有興趣地接受了這一秘密後,她微笑了。
「那他什麼時候在屋頂上走呢?」
「夜問。有一次我醒著,我看見了。結果他發了火。他差一點要揍我。」
「瓦萊裡!」
這是呂西爾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年輕姑娘出現在藝術品長廊進門的地方。
「啊!瓦萊裡,你在這兒。有人喊你時,你就不能回答一聲嗎?……請原諒她,卡塔拉
先生。她像只小貓一樣好奇……我來找她,想讓她做功課……」
她走近了一些,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通常,是她爺爺照顧她,可是現在我只好頂替他
了。」
小書記員把手放在了瓦萊裡的頭上。
「她讓您滿意嗎?」
「是的。她特別認真。」
「那麼,如果您同意的話,今天就放她的假吧。」
他輕輕地拍打著小女孩的臉。
「去玩吧,瓦萊裡……明天認認真真地做功課。」
「謝謝先生。」
她跑著出去了。
「您在想什麼?」拉烏爾用裡夏爾·迪蒙的聲調問道。「好啦,我需要得到這個小女孩
的信任。她知道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
「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會慢慢問她的。別忘記她跟她的祖父到處跑……聽到他說話……
或許還會交待她,有時候……她對他的失蹤很難過嗎?」
「我不這樣認為,她嘴巴比較緊。可是貝納丹待她比較粗暴。我們對她說他出門旅行了
,我的天,她還為此而高興呢。」
「請帶我去看一看花園。」拉烏爾要求道,「我們有時間,而且我要向您的用人表現出
一副從巴黎新來的傻瓜相,讓他們抽空帶我走一走這塊領地。」
他跟在呂西爾的後面,只有兩步遠,心裡既有崇敬,又有膽怯,以一種卑躬屈膝的樣子
走完了城堡的底層,然後從阿希爾工作的配餐室前走過,走進了花園。他認出了通向小門的
路,男爵和他的打手們就是從這裡跑掉的,就在他們劫持了老貝納丹的那天夜裡。走出城堡
的視線後,拉烏爾挺直了身子,變得和呂西爾一般高了。
「這次散步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他說,「我完全有理由認為你們都被監視了……不要
問我是被誰……現在回答您還為時過早……我應該完全掌握城堡的地形,還有花園的和周圍
的。因為在這裡,我敢斷定,將要進行決定性的戰鬥,不,……不用害怕……您不會有什麼
事的……哈,又一扇門,它通向何處?」
「哪兒也不通。這是一條路,在另一側,它通向莊稼地。以前,這扇門通向一個屬於城
堡的小牧場。在革命時期,這座小牧場變成了公墓。人們拆了它的圍牆,它現在變成了歐奈
維爾墓地的一部分。」
拉烏爾打開門,馬上看到一個黑影在牆角處消失了。為了不嚇著呂西爾,他並沒有動,
而是顯得很認真地在聽她說話。很多石頭在滾動。這個人肯定是跑著逃離的。
「整個歐奈維爾都在眼前了。」沒有發覺任何東西的呂西爾繼續說,「您想看一眼嗎?
……墓地的入口處離這裡很近。」
他們沿路前行,然後朝左拐,走到了從城裡過來的大路上,它直通墓地的大門。拉烏爾
疾速地看了看周圍,也許那個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的人還在附近。他肯定是男爵的一個用人
……呂西爾走上一條長長的、兩旁長滿紫杉的路,然後走到一條把她一直帶到一排老墓的小
路上。拉烏爾始終保持著警惕,仔細觀察著四周。沉重的寧靜籠罩著這裡的石頭、十字架、
花環和枯萎了的花束。他有點心不在焉地念著刻在最後一塊石板上的字:$R%埃克托爾·德
·歐奈維爾一七七二——一八五一他對所有不幸的人都很友善請為他祈禱吧$R%埃克托爾·
德『歐奈維爾!就是弗雷內索先生說的城堡主人……那次談話又重現在他的腦海裡……路易
·菲力普的出逃……他重又返回歐奈維爾……突然,他盯上了另一塊更時髦一點的石板,就
在墓碑的旁邊:$R%埃瓦裡斯特·沃特萊爾一八一六——一九零一$R%什麼?……沃特萊爾?
……瓦萊裡的姓?……埃瓦裡斯特·沃特萊爾是這個僕人,他很愚忠,對他,公證員還抱有
幻想。所以,瓦萊裡應該是歐東維爾伯爵的總管埃瓦裡斯特的直系後裔,是他把皇上送往特
魯維爾的。那麼,老貝納丹呢?
拉烏爾抓住呂西爾的胳膊,問道:「告訴我……貝納丹?……他是這個埃瓦裡斯特·沃
特萊爾的親屬嗎?」
「是他的兒子。」
拉烏爾又一次地感到了在藝術品長廊裡曾經見過的光亮。但黑暗也又一次地籠罩了他。
可以斷言,秘密和沃特萊爾家族之間的聯繫是很明顯的了……可是是什麼秘密呢?
「貝納丹一直生活在城堡裡。」呂西爾繼續說,「他很小就在這裡玩,就像現在的瓦萊
裡。應該想一想他是否是這座城堡的真正主人,歐奈維爾家庭消亡了,但沃特萊爾家族卻一
直在延續。」
「重複一遍!」拉烏爾大聲說道,「請再把它重複一遍!」
呂西爾驚訝地望著他。
「可這是事實呀。歐奈維爾都死了,而沃特萊爾家族卻在延續。父傳子,子傳女。」
「啊!」拉烏爾喃喃著,「是啊。正是如此!」
突然地,他帶著氣得讓他跳起來的一種非同尋常的機敏,得出了沒有中間環節的、理智
的結論,他知道瓦萊裡也被盯上了。這群強盜肯定沒能從老人那裡得到所有需要的東西,只
得試圖綁架瓦萊裡。他又看到了躲在牆角後面的那個黑影。
「不。」他說,「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看到同伴的臉上突然流露出焦慮不安,呂西爾心亂如麻地問道。
此時,拉烏爾早已抓起她的手,拖著她朝大門口走去。他兩眼搜尋著每一條路,神經高
度緊張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真糟糕!既然有人監視城堡,那就是說道路是暢通的。
男爵就在這裡,說不定近在咫尺。他肯定沒有想到躲在這位新僱員背後的人會是誰,外表沒
有任何疑點,誰也不會攻擊萊翁瑟·卡塔拉。但是他的監護人肯定會告訴他,很少外出的呂
西爾,現在已經走到了花園外面。
拉烏爾幾乎是跑步前進了,年輕姑娘艱難地跟著他。那扇小門始終敞開著。
「貝納丹住在城堡裡嗎?」拉烏爾問道。
「不。他佔了您看到的那邊那座小樓,在左邊……鬆開我……我想我要倒下去了。」
拉烏爾放開她,開始跑了起來。他飛快地穿過主要院子,碰上了阿波利納。
「您看到瓦萊裡了嗎?」
「她五分鐘前還呆在這兒的。她在門前玩耍。現在應該進去了。」
他不再聽他絮叨,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了小樓前。
「瓦萊裡!……回答呀,瓦萊裡!」
他打開門,停下來,喘著粗氣。不過他已經明白了……「瓦萊裡!」
他走進去,飛快地看了看廚房、飯廳和兩間臥房。瓦萊裡失蹤了。沒有什麼地方好躲藏
的。人家把她劫持了,就在他的鼻子底下!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果敢,如此快捷,這表
明了對手的近乎侮辱的膽大妄為。「其實我已經很小心了。」拉烏爾在想,「可惜太不夠了
!嘿!強盜!他們會折磨她的,對她也不會放過的!」他的指甲已經嵌入了手心。他原地轉
著,心也懸著,在尋找著對付的辦法,他為被別人抓住了短處而恥辱,為這哽喉的悲痛而難
過萬分。這個小瓦萊裡!這麼自信!這麼迷人!流著純真的孩童小辮子,有保護得非常好的
本子。問題是:兩列火車……「啊!我要殺了他們!」拉烏爾吼道。
呂西爾氣喘吁吁地來了。
「您在找什麼?」
拉烏爾馬上恢復了冷靜。
「瓦萊裡失蹤了。」他說。
呂西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拉烏爾馬上走過去扶住她。
「呂西爾,您能幫助我。現在還為時不晚……她現在肯定還沒走遠……我們搜尋一下。
肯定會在某個地方留下蛛絲馬跡的……我們細心地、有條不紊地搜一搜……先從廚房開始。
」
呂西爾克制著自己,陪他走進廚房,然後開始搬動椅子。
「不。」拉烏爾說,「不是這樣。搜尋,就是說要看。看一看有什麼東西動過了。這些
東西是會說話的。」
他向前,又向後,就像一個畫家站在一幅畫前一樣。他注意著每一個細節,可是呂西爾
卻再也不敢動了。
「這裡!」他叫了起來。
他彎下腰去,在座鐘的底座旁撿起一個小紙團,他把它打開,並用手把它撫平。呂西爾
走上前來,他們一塊兒念著:$R%把藏在聖經封面裡的那封信給我拿來。
我在森林小教堂前等你。
祖父$R%「他們不願意使用強硬的手段。」拉烏爾在想,「他們害怕她叫出聲來,所以
,他們只是簡單地把這張紙交給她。他們要把她帶進陷阱。這一手真厲害。聖經肯定在貝納
丹的房裡。」
他穿過餐廳。聖經就擺在床頭櫃上。這是四開本的大厚書,封面包著皮。封面裡有一條
極細的縫,放進一張紙去是綽綽有餘的。可是藏紙的地方現在空了。
就這樣,男爵在選擇適當時機進行防衛的同時,還贏得了這關鍵性的一著。在地窖裡,
在酷刑下,老頭最終向虐待他的人吐露了聖經的存在和它所保存的秘密。五分鐘之前,這個
秘密還在那裡,未被觸及。阿波利納說的:「五分鐘!」拉烏爾看了看表。五分鐘,五分鐘
算得了什麼!只要有一部車,他就會輕易地追上他們。啊!他們為什麼謹慎到非讓萊翁瑟·
卡塔拉坐火車旅行呢?……他強使自己鎮定下來,顯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但是他聽到了時間
正在毫不容情地一秒一秒地過去。
「呂西爾……這裡有什麼可以作為交通工具的嗎?」
「有我叔叔的一部汽車。可是他開出去了。」
「此外呢……沒有別的了嗎?」
「還有……我的一輛自行車和一部摩托車,確切地說,是一部帶斗的摩托車。我父親曾
用過它去作畫。」
「它在哪兒?」
「在車庫裡。可是它有很久沒被開過了。」
「那就讓它開起來吧。注意聽我說,呂西爾……我不在時……噫!我不會去很久的……
您忘記所發生的這一切……您去散步,看書,去摘采鮮花。但是您不要想……您聽我說了嗎
!……我呢,我去給您把小女孩帶回來。您同意嗎?」
這個男人顯示出這麼大的鎮定力,使得小姑娘又笑了起來,並且感到放心了。
「相信我,迪蒙先生……祝您好運。」
拉烏爾抓住她的雙肩,深情地望著她,節奏感很強地說:「今天晚上,她就會回到這裡
。」
然後他跑到車庫。多虧了阿希爾這位一絲不苟的僕人,他把機器保養得十分好。只是油
箱是空的。好在汽油桶並不缺。他灌滿油,他總是那麼細緻,儘管時間在不斷地流逝。然後
,他把摩托車期來,用煤氣火烤了烤馬達。好像一切都很如意,馬達在幾次點火後就發動起
來了。拉烏爾像耍雜技一樣,跳上了坐墊。他在呂西爾面前停了下來,後者很擔心地看著他
的動作。
「這個森林小教堂很遠嗎?」
「不遠……有四百米,過了花園馬上朝右拐。」
他加大油門,掀起了幾顆小石礫。儘管時間很緊迫,他出於對機械的偏愛,還是不停地
變換著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小教堂的覆滿了長春籐的牆壁。他鬆開離合器,把腳放到地上
,沿著道沿前進,仔細觀察著地上厚厚的灰塵,在這個季節,不會費他很多時問。他很快便
看到了蹤跡,而且毫不費力地辨認出來:登洛普!根據它輪胎的平行條紋,很容易將它辨認
出來。而且就在劫持者的汽車停過的地方,還有一個小油窪。現場像電影片子一樣清晰地把
這些蹤跡顯現出來:小姑娘來到這裡,非常激動。「爺爺在哪兒?」「他在這裡。他在等你
。」她朝前走過去,沒有絲毫的懷疑。接下來,一隻大手堵住她的嘴,另一隻手抱起她來。
然後汽車就逃走了。
「混蛋!」拉烏爾咒罵著。
他看了一下表。現在已經晚了有一刻多鍾了。他一面繼續趕路,一面觀察著路面。過了
很久,他才在幾部馬車的印跡中又發現了登洛普的車轍。好在在諾曼底的這塊偏僻地方汽車
並不多。在蓬特一奧德梅,一個鄉下人告訴他,一輛黑汽車剛剛開過去·會兒功夫,是朝魯
日蒙蒂埃的岔路上開去的。
「它開得很快嗎?」
「不太快。毫無疑問,這是一些巴黎人。他們好像對這個地方不太熟。」
「也許,」拉烏爾在想,「他們不願意太張揚。」他於是加大油門,繼續朝前趕,過度
疲勞的馬達發出轟鳴聲。魯日蒙蒂埃!……在轉彎處還可以看到輪胎印,車子偏離過方向,
車輪曾經壓倒了路牙上的草地。強盜們朝布爾一阿夏逃去了。拉烏爾頭髮亂七八糟、眼睛被
灰塵和迎面的來風刺得通紅,他緊盯著前面的路,試著繞過坑坑窪窪,雙膝緊緊地夾住油箱
,以使自己別被摔下來。他遠遠地看到了布伊勒的鐘樓。
該死!馬路當中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在圍觀一匹倒在地上的、駕著有長凳的載人馬車
的駕轅馬。在慢下來繞過障礙時,他看到已經翻了白眼的牲口和馬車伕的抽搐的臉孔,他把
車開上人行道,在一個小男孩身邊停了下來。
「你看到一輛汽車一刻鐘前從這裡過去了嗎?」
「是一輛黑的?」
「是的。」
「掛著窗簾?」
「對。」
「還不到一刻鐘,先生。至多只有三四分鐘……媽的!它不得不停下來。」
小傢伙意外地得到一枚五法郎的硬幣,他長時間地盯著這個有點瘋狂的人看著。他眼睛
流著淚,但是他把這個大傢伙弄出的響聲又很誘惑人。此時,拉烏爾已經開上了通向塞納河
的蜿蜒曲折的路。突然,在十分警覺的行車過程中,由於有許多彎彎曲曲的路,他還是發現
了它。
「我會追上它的。」
於是,他像鷹捕獵物一般朝它猛衝過去。他打算超過去,然後橫到馬路當中,當然這是
需要一點雜技技巧的。可是他們肯定已經發現他了,因為汽車在加速。一隻手臂從車門上方
伸出來,接著冒出了一團小小的煙霧。拉烏爾沒有聽到槍聲,但他能猜測出子彈的呼嘯聲。
他俯身在車把上,放慢速度,開始走起之字形的路來。
那個人退彈殼的動作有點古怪。之後,他把手臂縮回了車內,這輛老式小汽車就又加大
了油門。拉烏爾突然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他把剎車踩死,從路的這邊向路的那邊來回滑
行著前進,與此同時,笨重的汽車開上了人行道,突然轉向衝到一棵大樹上,完全失去了平
衡,汽車頭部朝下栽入河中。
水柱揚起的水珠一直濺到拉烏爾的臉上,他正在俯身徑直地望下去,並開始脫西服,河
裡一大堆泡沫在擴展著,從中伸出一個腦袋,然後又是一個,只是更小一些。拉烏爾跳進水
中,以十分有力的蛙泳朝正在飄走的瓦萊裡衝過去。就在她要下沉之時,他抓住了她。另外
一個落水者,丟下他的獵物不管,自顧自地朝海灘游去。
「咱們等著瞧吧。」拉烏爾大聲喊道。
他喝了一大口水,打著噴嚏。水流把他衝向一塊小沙灘。他讓水裹挾著,細心地托著沒
有失去知覺的瓦萊裡。好在六月的炎熱並沒有使這次被迫的洗澡變得難以忍受。他站起身來
,找到一條通向離帶頭摩托車不遠的大路的陡直小道。瓦萊裡雙手摟著這位看上去溫文爾雅
的奇怪先生的脖子。現在,他以母親般的溫柔把她放進貼在老摩托車旁的柳條筐裡。阿希爾
總是以不屑的神情談論著這個筐。
「我們先去把你弄乾,小寶貝,然後再把你帶回家去。」
她已經不能分辨出聲音了,但是她感覺很舒服。她蜷縮成一團。由於冷,她很想睡覺。
也許聖誕老人在年輕時很像這位奇怪的人,可是他現在卻把馬達弄得辟辟啪啪地響。當拉烏
爾來到一個農戶的院子,跟人家解釋他出了一次不太嚴重的車禍時,她還在睡著。她沒有聽
到農婦所說的同情話,也不知道她為她準備的暖被子和生起的火。她沒有睜開眼睛,喝了一
點熱奶。只有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裡轉來轉去,它就像是一點歡樂的火苗:「我被保護起來
了!我安全了!」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醒過來。她的同伴把車開得像散步一樣平穩。活著真好,在經歷
了這次令人膽戰心驚的飛車之後。
「怎麼樣,小傢伙。」拉烏爾問。
她微笑著沒有回答,但是她向他伸出一隻手來,他握住它,好像知道要做朋友的意思。
「他們割了你的舌頭?」
「噫!沒有,先生。」
「有幾個人跟你在一塊兒?」
「三個人。」
見鬼!男爵的隊伍出來進行殺人冒險了。
「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要帶我去見爺爺。」
「你從聖經裡取出的那封信呢?」
「他們從我手裡搶走了。」
「你看過嗎?」
「沒有。有時到了晚上,爺爺一遍一遍地念,他還哭呢。」
「是什麼樣子的?」
小女孩遲疑著。向她提的這個問題太讓她難以回答了。
「它很舊嗎?」拉烏爾接著問道。
「是的。從折的印跡就可以看出來。信封也已經變黃了。」
「啊!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有姓名和地址?」
「是的……德·歐奈維爾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
拉烏爾更加放慢了速度。這一次,他總算抓住了關鍵所在。
「它是從哪兒來的?……努力想一想。郵票是什麼樣子的?」
「嗯!這是一張老郵票……是一顆婦人頭……爺爺說是維多利亞女皇。」
哈!維多利亞女皇!一封從英格蘭寄給德·歐奈維爾伯爵的信!……在拉烏爾摸索著前
進的黑暗中,這無異於隧道盡頭的一點亮光。
「爺爺說等我長大後就把它交給我。」瓦萊裡繼續道,「還說這是能產生奇異效果的寶
物,讓我永遠不要離開它。」
「可是別人把它拿走了。」拉烏爾抱怨著,「我還要把你爺爺給你送回來。」
「他們也許會責罵我的。」瓦萊裡說,「不得到允許,我是不能出來的。」
「不會的。我會處置好的……」
他看了看表。
「再說,我們會在弗朗熱先生回來前到達城堡的。所以……」
小女孩不作聲了,完全放下心來。拉烏爾也陷入了沉思。男爵的這次新行動表明他並沒
掌握全部情況。無疑,他沒能從德,歐奈維爾伯爵的手稿中得到任何東西。既然是個秘密,
人們完全有理由想到它是由密碼保護的,而男爵未能破譯密碼,就連關鍵的句子他也未能解
開:雅科布……聖讓……德·達爾塔尼昂……剩下的是這封英格蘭來信了!
「我們打了一個平手。」拉烏爾自言自語著,「他拿了信,可是我有老人。而且這位老
人早就把信記在心裡了。他可以背給我的,否則我就只能是一個小公國的看門人了。好吧,
我的老人。生活多美好呀!」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六章 聖讓國
圃拉烏爾毫不費力地又成了圖書室的書記員,並開始了他使城堡主人滿意的工作。只要
於貝爾·弗朗熱一去工廠,呂西爾便來找他,她始終視他為記者。她盡其所能地幫助他。在
瀏覽上面的藝術長廊時,他費力地讀著書名、作者名,她就認真地把它們寫到一個大登記簿
上。有好幾次,他俯身在欄杆上,看著年輕姑娘親切地俯下身去,顯得有點不自然,他便又
重新開始工作。他不會忘記自己的任務,因為他感覺到敵人就在歐奈維爾城堡的四周不懷好
意地轉來轉去,但是,他要讓美麗的姑娘有一個短暫的休息,她已經有點堅持不住了。
在瓦萊裡被劫持後的兩三天裡,沒有什麼令人惱火的事情發生。晚上,拉烏爾在已經成
了他的好朋友的獵犬的陪伴下,就在大家都睡下去之後,偷偷地巡邏著。他檢查鎖頭、插栓
。常常在夜裡,他又起身,在長長的走廊上巡視,或者站在藝術長廊裡的圖畫前沉思。在圖
書的後面,他敲著牆聽著,自己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或許是一條秘密通道,或許是一個小
小藏身處。他本應該去找布律諾,設法讓老貝納丹開口。但他想最明智的舉措是讓老頭兒變
得易接近些,讓他最終明白,他的利益就在於開口說話。然後,再看一看自己的內心世界,
他的心在陣陣發緊,他要面對現實;「你愛她,要正直真誠。她以她的青春令人著迷……可
是你呢!……你讓我臉紅,哼!睜開眼看一看,你是她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你具有神奇色彩
。同時,你讓她開心。那麼,當然啦,她在你面前總是很激動的。別過分,羅平!一旦這件
事結束,你就會偷偷地溜掉。這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隨後發生的事深深地打動了拉烏爾。在圖書室的一個盡頭,在檢查文件櫃時,他發現了
一個黃色的大信封。就在他準備打開它時,呂西爾滿臉通紅地跑了過來。
「不,我請求您,不要看裡面的東西。」
「好呀!」他說,同時有點惱火,「我還不習慣做個冒失的人。」
「您是在挖苦我。」
「呂西爾,難道我真的會挖苦您嗎?」
「猜猜這是什麼。您不是最會猜嗎。」
「我猜不出。好像是剪報。」
「完全正確。我把它們剪下來收集起來……那就隨它去吧。我不願意向您隱瞞任何事…
…好啦,打開吧。」
拉烏爾聽從著打開它,並狠狠地吃了一驚。他認出了這些剪報。所有的文章都是關於他
的!所有他寄給《法蘭西回聲報》、《費加羅報》和《高盧人報》的信都在這裡,它們或是
挖苦譏諷他失敗的對手的,或是宣佈自己的意圖的,或是為了維護聲譽的……他深深地被感
動了,他閉著雙眼,背誦了一篇;而她也進入了角色,也閉上眼睛,背誦了另外一篇。他們
相互競賽著說出日期……您還記得寄給瓦朗格雷的那一封……警告加尼瑪爾的這一封……一
九一一……不對,一九一二。一九一二年九月……還是呂西爾說對了。他差一點說;「我忘
記了……自此以後,發生了多少事呀!」他們像孩子們一樣,放聲大笑起來。
「您也很欣賞他?!」呂西爾問道。
「嗯!我保證!……」
「我,」她以一種可愛的羞怯繼續說,「我屬於他……我屬於他……」
「說下去!」拉烏爾臉色慘白地囁嚅著。
「他如此富有魅力!如此神奇!我叔父像我父親一樣,可以收到巴黎的所有報紙,所以
我才能……幻想是不被禁止的,難道不是嗎?」
「肯定是這樣的。」
「我有時在想入非非……噫!這真好笑!……我想他或許有一天會到這兒來。這裡有那
麼多東西好偷。只是他還從來沒來過。」
「好啦!」他大聲說道,「亞森·羅平並不像您認為的那樣。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我
碰到過他。」
「您碰到過他!」
她眼睛裡放出好奇、動情的光,拉烏爾拚命地克制自己,為了不把她摟到自己的懷中。
他稍微站開了一點兒。
「是的,有好幾次。就我的職業而言,我可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他是個怎樣的人?」
「哈!總之,他沒有任何特別的。」
「噫,不!」呂西爾雙手緊握在一起說,「對我,對一個像犯人一樣生活在這裡的我來
說,這是一位經歷過無數次冒險的人,是……是……我無法向您解釋清楚……他真的突然一
下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想我會暈倒的,或者會幹出什麼失禮的事情來。」
城堡主人的回來突然打斷了這次談話。大家上桌子吃飯。但是拉烏爾心不在焉。他偷偷
地看著呂西爾,後者顯得還是很激動。弗朗熱嘴巴不停地說著……說著……可是他在說什麼
呢?原來是在談打獵。
「從前,」他說,「園子比這要大得多。其實它是比蓬特-奧德梅延伸得還要遠得多的
一片大森林。德·歐奈維爾伯爵家族擁有一大群獵犬,至今仍然很有名氣。人們從很遠的地
方來參加他們的圍獵。在路易十三樓的側翼,甚至還有一大塊草坪,婦人們可以從那裡觀看
圍獵的場面。完全像在尚博一樣。」
「這太稀奇啦。」拉烏爾禮貌地回答道,其實他的思想早已飛到了千里之遙。
「是吧?……我們等會兒去看一看,既然您這麼感興趣。」
「非常願意。」
於是,喝完咖啡後,弗朗熱十分親切地挽起了小個子卡塔拉的手臂。
「媽的!」他說,「我可得提醒您。通往平台的樓梯都已經被蟲蛀蝕了,最終都會垮下
去的。所以,臨時用一架梯子替代它。不過您也沒有必要做那些複雜的體操動作。我要比您
重得多,我爬起來並不費力。我經常到這平台上來,從那裡可以看到特別的景色。您會感到
驚奇的,我向您保證。」
他們走到了連接著現在已經沒人住的房間的長走廊的盡頭,在三層樓上,城堡主人打開
了門。他們已經置身在圓形的塔樓之中。
「西部塔樓。」於貝爾·弗朗熱告訴說,「樓梯在這兒。」
「哎呀!」神色緊張的卡塔拉說,「真高呀!」
「我來給您帶路。」
說著,城堡主人便抓住梯子的橫桿,開始往上爬。
裝得十分巧妙,小個子圖書室書記員表現出的緊張驚恐讓弗朗熱十分開心。
「確實,它有點變形。不過我向您保證……」
弗朗熱爬到了梯子的頂部,接著響起了一聲斷裂聲,拉烏爾差一點來不及躲開。城堡主
人腳朝下摔到了灰塵堆裡。拉烏爾俯下身去看他。弗朗熱已經昏了過去。他的一隻耳朵出了
血,還有左腿也怪模怪樣地彎曲著,拉烏爾十分敏捷地爬到梯子上面。最上面的兩條橫桿掉
了,他極快地檢查了一下,知道它們是被鋸斷的,是沿著支撐柱鋸掉的。鋸過的茬十分明顯
。拉烏爾轉身下來,他心事重重。這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次極巧妙的破壞。敵人,又一次
地走到了他的前頭,在這不可饒恕的詭計中,有些事情不像是男爵的通常做法,靈巧卻又非
常殘忍。那麼會是誰呢?……這個抓不到、看不見又十分殘忍的人到底是誰呢?他和加爾瑟
朗達成了什麼可怕的默契呢?
拉烏爾猶豫著,他是否可以把倒霉的城堡主人一個人留在這裡而跑去報警呢?經過思索
,他確信這一陷阱是早就鋪設下的,由某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在極安全的地方,就像他在「
大卵石〞那裡安裝翻板活門一樣。那麼他完全可以沒有危險地把城堡主人在這裡放幾分鐘。
他裝出一副嚇壞了的樣子,跑去求援了,他隨後帶來了阿希爾和阿波利納。就在用人們
把他們始終處於昏迷狀態的主人抬回他房間時,他把事情告訴了呂西爾,而且盡自己所能讓
她放心。然後他派阿希爾進城去找醫生。多虧了他,只一會兒功夫,一切便又恢復了正常。
不幸的弗朗熱,被人極細心地脫掉衣服,平放在床上,他此時已經恢復了知覺。呂西爾呆在
他的床前,阿波利納在擦著眼淚。很不起眼的書記員跑前跑後,安慰著大家,無意中表現出
使人驚訝的主動性,以致於在他準備夾板時,城堡主人抓住了他的手。
「謝謝……謝謝……多虧了您。我永遠不會忘記……」
「噓!……請您不要動。」
「我是怎麼搞的?」
「最簡單不過了。您身體太重,兩根橫桿斷了……啊!醫生來啦。」
他和呂西爾走開,他們站在走廊裡聽到了診斷的最後結果。
「您相信嗎,您?您認為這是一次事故?」年輕姑娘問道。
「不,咳。梯子的橫桿被鋸過。」
「我的天呀!這種令人厭惡的事何時才能結束呀。」
「很快,我向您保證。」
「也許我們應該報告警署!」
「千萬不要。首先,它不具有足夠的跡象,另外,這是十分狡猾的對手幹的,警署的調
查不會對他們構成多大影響。不,只有加倍地提防。就我來說,我不能無動於衷了,您是猜
對了。」
房門打開了,醫生在叫他們。他直截了當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我把弗朗熱先生帶走。」他說,「他的情況讓我擔心。他的腿折了,我們可以毫不費
力地幫他接好。可是他心臟不大好。這次打擊肯定是很猛的。在他這個年紀,不應該再像年
輕人那樣行事。阿希爾,來幫幫我。我們把他送到翁弗勒爾診所去,觀察他幾天。我認為,
他會完全康復的。但是必須要謹慎、細心。」
圖書室書記員去向弗朗熱先生告別,十分友好地祝他早日康復,然後十分禮貌地退了出
來。但是,他沒有朝圖書室走去,而是又來到了西部塔樓。他沒費什麼勁就把梯子倒了過來
,被破壞的部分現在已經在下面了。他抓住他頭上的牢固橫桿,做了一個快速的屈體向上,
然後以一種熟練靈巧的體操動作,登上了樓頂平台。
城堡主人確實沒說謊:景色非常壯觀。可是拉烏爾到這兒來並不是來旅遊的。在朝被夏
季驕陽染得金黃的田野、花園、墓地和被拆除的舊城堡上塔(他曾從那裡第一次觀察了歐奈
維爾的城堡。)迅速投去一瞥之後,在真切地看到在主要院子裡,阿希爾在他妻子和呂西爾
的幫助下把傷員放進汽車,並在他背後細心地墊上坐墊後,他才開始對平台仔細研究起來。
小瓦萊裡的話語始終在他的耳邊響著:「他在屋頂上爬著走。」哪個屋頂?這裡?在這裡沒
有必要爬著走。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散步。況且,這裡也不可能走動,因為石板的坡度非常
陡。那麼小女孩的提示又有什麼價值呢?
拉烏爾雙肘靠在圍著平台的護欄上,以一種深沉的眼神盯著載走傷員的汽車。確實,總
結是很容易做的。雅克·弗朗熱和他的妻子,被殺害了。於貝爾·弗朗熱,住進了醫院,很
危險,可能他也會死去。呂西爾,已經逃過了一次「事故」,但始終處於可怕的威脅之下。
於是呢?……於是就剩下了弗朗熱弟兄們的第三個人:阿爾方斯。呂西爾曾附帶地提到過這
位叔叔,他就要成為歐奈維爾城堡的繼承人啦!奇怪!這個方面有什麼跡像嗎?……可是,
不管怎麼說,這些暗殺和城堡前兩位主人的悲慘死亡之間總有什麼關係吧?……這和雅科布
、聖讓和達爾塔尼昂總有些關係吧?……那麼血呢?難道是所有犧牲者的嗎?
就在此時,拉烏爾又一次觀察了屋頂,以便確信只有鳥兒才能在上面走動。他抓到了一
個細節並馬上給予了高度的注意:在眾多的風標中,有一個不轉動。而其他的則全都指向東
北方向,它們種類繁多,有皇家小軍旗型、銀鮫型或者簡單的金屬箭頭,只有一支一動不動
地指向南方,這支風標顯得格外粗大,是一個人型的側影,軍人的樣子,在舞著劍……拉烏
爾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不,這絕不是隨便某個軍人。這是一名劍客!「哈!看吧,你眼睛突
然發花了,羅平兄弟。」他嚴厲地目責著,「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你也只能在流雲中看
到劍客了!」然而!……風標已經生銹,已經被壞天氣和煙霧腐蝕得太厲害了,它肯定在這
裡豎立很久了。褶邊很呆板的短斗篷迎著風像一張帆,劍直指向天際,靴子……是的,這是
一名劍客。拉烏爾煩躁發怒是因為這些跡象,以嘲諷人的形式在他的腳下播撒,就像是珀蒂
·普塞的麵包屑,任何地方都不會送的。德·達爾塔尼昂靠劍鋒贏得了光榮和財富。那麼好
啦,他就在這裡,德·達爾塔尼昂,那他的劍鋒指著什麼呢?田野?天空?虛無?……此外
,這個德·達爾塔尼昂也呆在藝術品長廊裡。呸!去他的!沒有必要為此傷腦筋。七巧板的
拼板遊戲需要校正的時候來到了。使這位非同常人的人具有力量的,是他從來不會被困難嚇
暈頭。他很清楚,另一個人認準了只有演繹法才能打開反向外形牆缺口的時刻。但是,如果
道路不是顯得太堵塞的話,他馬上會改變方向,並尋找另一條通道。然而,眼下,出路在干
呼喚出阿爾方斯「弗朗熱。
拉烏爾不急不忙地走下來,馬上開始尋找呂西爾。他在圖書室裡找到了她。她一看到他
進來,便匆匆地擦眼淚。
「好難過呀。」他說,「趁我轉過身去的這會兒功夫,就大哭了起來!就好像我不能保
護您似的!」
「我好害怕。」她低聲說著,「他們會傷害您的,對您也一樣。」
「那麼您是在為我傷心難過了,親愛的呂西爾!如果我向您講述我的生活,您肯定會看
出我毫無痛苦地闖過了很多很多的危險……」
他頗受感動,他以十分純真的動作,用手摟住了年輕姑娘的肩。
「什麼也不用害怕,呂西爾。我就是生活在火中的蠑螈。火是我的生活場所。」
她微笑了,眼裡還噙著淚水。
「您很像他。」她說。
「像誰?」
「像他!」
她指了指裝有剪報的信封。
「噫!但願如此。」拉烏爾開著玩笑說,「但是我遠遠比不上他。不過我很清楚他要幹
些什麼,如果他在這裡的話。」
「幹什麼呢?」
「他將無休止地向您提問題。比如,他會向您問各種各樣關於您叔叔阿爾方斯的情況。
」
語調是活潑詼諧的,聲音是如此年輕,就像沒有任何柔情的玩笑,具有一種極強的緩解
的能力。呂西爾,忘記了自己的憂慮,高興地辯駁著。
「我會跟他說:『問我吧,羅平先生。對您,我絕不會隱瞞任何東西。』」
「好,那麼開始吧!首先,人們為什麼從來見不到他呢,這位叔叔。一般來說,他總還
應該關心您和他的兄弟吧,總還會來看望一下你們或者請你們去他那裡做客吧。」
「我的監護人不大喜歡他。需要承認的是,他確實不討人喜歡,不討任何人喜歡。另外
,他獨自一人生活,像個野人。」
她歎了一口氣。
「可是我的父母親卻與他很融洽,尤其是我父親。」
「他住在什麼地方?」
「離這兒不太遠。就在聖阿德萊斯的上面。當我們去『大卵石』的簡陋小屋時,我們在
他門前走過,……我不記得我是否曾經向您解釋過……『大卵石』是我父親結婚前買下的地
產的一部分。在懸崖腳下,您知道有一棟房子……」
她遲疑了一下。拉烏爾馬上低聲催促道:「往下說,快點!……我知道。」
「在懸崖後面不遠的地方,在高處,有一塊實實在在的地方……是我父親為了掙口飯吃
而置下的農場,它被整修成一處很舒適的臨時住宿處,……當我父母親搬來歐奈維爾城堡住
時,我父親把這塊地產給了他兄弟阿爾方斯,不過他仍保留著『大卵石』。」
「真夠大方的!」
「我父親真的很好。」
「他幹些什麼呢,這位先生?」
「我想沒有什麼大事。他埋頭寫作,而且在他年輕時,他曾經發表了幾本詩集和他極欣
賞的埃雷迪亞風格的東西。隨後,他就開始致力於一組浪漫史詩的創作。但是漸漸地,他便
失望了。」
「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在這段時間裡,他看到他的兩個兄弟
發達了。這塊地方有名字嗎?」
「有。叫聖讓園圃。」
無意地在提問的拉烏爾吃了一驚。
「聖讓園圃!」
「有什麼可奇怪的嗎?」呂西爾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
不過,需要馬上採取行動的念頭使他血管裡的血液加快了流動。
「是他命名的嗎?」他繼續問。
「不。我父親買時,這個地方就叫這個名字。」
拉烏爾壓低了聲音:「您的狗在哪兒?」
「在我的房間裡。它正在睡覺。」
「我希望它今後不離您左右。」
他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往前大跨了三步,衝到藝術品長廊的門前,然後猛地把門打
開。沒有一個人,可是開門聲卻在久久迴響,就好像在教堂的穹頂之下產生的效果一樣。他
又沿原路走回來,盡量顯出無所謂的神情。
「原諒我……我好像聽到……這確實很滑稽。阿波利納除了隔門偷聽別人的談話之外,
總還有其他事情好幹吧。」
「噫!我可以為她擔保,也可以為她丈夫擔保,他們對我們很忠心。更何況阿希爾還沒
回來呢。」
拉烏爾想的其實既不是阿波利納,也不是阿希爾,而是另外一個人……就是那個鋸斷梯
子橫桿的人。他先前暗中破壞了年輕姑娘的車子,在那一邊,還修了一個翻極活門……難道
是他,現在正呆在藝術品長廊裡嗎?因為藝術品長廊裡肯定有一個人,拉烏爾完全可以肯定
這一點。難道會是男爵?他可真會看時問。
「您現在回自己的房間裡去,等著阿希爾回來。您再出來時,要波呂克斯陪著您。您聽
到了嗎?……我因為還有些事情要印證,所以要在外面耽擱得久一些。我需要有個冷靜的思
考……對啦,我肯定需要有一把鑰匙。我不想在深更半夜,這很有可能,去按柵欄門的鈴。
」
「這很好辦。我把我的那一把給您,我從來都沒用過。來吧,它就放在我的寫字檯裡。
」
他們走出了圖書室。
「尤其,」拉烏爾說,「不要去想像上帝知道了什麼。您沒有危險……至少現在沒有。
我們在跟一個很會選擇時機,又偷偷摸摸的人打交道。他十分細心地設置套索,在人們可以
放心大膽通過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堅持不懈地戒備著他,我想就不會有任何危險。當我
不在時,我不允許您害怕。」
「我不會害怕的。」
她很純情地向他伸出雙手,此時,他感到冷靜就要離他而去了。
「快一點。」他低聲說,「把鑰匙給我,我該走啦。啊!我差一點兒忘記了:我要用帶
斗的摩托車。隨便您怎麼跟阿希爾解釋一下。」
他站在一扇朝向主要院子的巨大窗子前等她。他越是想,就越是感到敵人是處心積慮和
小心翼翼地準備著,想要馬上採取新的行動。同時,他也越來越感到阿爾方斯叔叔在這晦澀
的悲慘事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情況到底怎樣呢?他不可能露面而不被馬上認出來。可是,
被拉烏爾稱為「怪人」的人好像生活在弗朗熱家族的陰影之中,並且像看不見的幽靈一樣在
城堡中遊蕩。其中定有令人驚恐的秘密。
「給您鑰匙。」呂西爾說,「千萬要小心!」
她站在他的面前,天真,充滿信心,滿臉的成熟和滿眼的稚氣。
「我會很想您的。」她本能地說。
可是他卻差一點兒叫了出來:「住嘴!你看不出你在折磨我吧,我都快要崩潰了。」
他拿起鑰匙就跑開了。只是到了摩托車上他才發起火來,當然這不是憤怒之火,而是受
煎熬之火。有一陣子,他想繞道去審問老貝納丹,不管他願意與否,從他嘴裡掏出歐奈維爾
城堡的秘密。但是他放棄了,因為害怕耽擱了寶貴時問。但是,在勒阿弗爾地區,車子拋錨
了,他只得找一家車行,請了一位修理工。後者不負責任地胡亂擺弄著馬達,滿臉固執的樣
子,在重複著:「是火花塞。肯定是火花塞。」當帶斗的摩托車又能啟動時,天色已經開始
暗了。再要他多等一分鐘的話,說不定修理工會被他掐死的。
拉烏爾上了聖阿德萊斯路,根本就不考慮拖鬥,把車開上了懸崖上面的小路搭接石上,
然後朝著「大卵石」衝下去。聖讓園圃應該就在右邊。他把車扔在了矮樹林的後面,馬上辨
認方向。聖讓園圃就在眼前,一堵牆環繞著它,這是一堵幾乎被爬壁植物覆蓋得嚴嚴實實的
老牆,連小孩子都可以毫不費力地爬上去。拉烏爾翻過牆去,看見了房子。呂西爾說是一個
古老的農場。他預想會看到一個古老的房子,結果使他吃驚的是發現了一幢比較現代派的房
子,而且門上爬滿了紫籐蘿。
窗子被門板封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線光亮透出,無論是從底層,還是從二樓。可是屋頂
上卻透出了一圈光。拉烏爾悄無聲息地變換了一下位置,繞房子走了一圈,然後稍微站開一
點兒,馬上就看清楚使他困惑的光束是從玻璃頂棚上射出來的。哈!呂西爾的父親讓人建造
了一個大工廠。當天氣不允許他去「大卵石」的時候,他就在這裡做一些精加工的活。現在
他的兄弟在這裡,正在讀書或者寫作。
一間食物貯藏室靠牆凸出來。爬上它的屋頂不會有什麼問題。拉烏爾像個影子一樣,借
助一根粗籐攀援著爬上了房子的屋脊。現在他只能爬行著到玻璃頂棚那個地方去了。他萬分
小心地探出頭去看下面,結果一下子驚呆了。
他看到,就在他的下面,他馬上就能認出的一個人:男爵的用人,就是他曾經用手槍威
脅過的那個用人。這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裡,口裡叼著煙卷,正在朝拉烏爾尚未望到的工廠的
某個位置盯視著。他還得再往前爬一爬,遺憾的是,夏日夜空剛剛升起的月亮灑下了很亮的
光,把影子映現得十分清晰。它很可能會把他的身影映印在工廠的地面上。借助雙肘,他往
前移動了幾厘米。隨著往前移動,下面的場景也就看得更清楚了。靠牆的地方,有很多書籍
。在一張小桌子上,一本雜誌仍在攤開著。可是阿爾方斯·弗熱朗在哪裡呢?
他很快就發現了他,可是臉卻要扭歪了。因為這正是阿爾方斯,這位可憐鬼好像被捆綁
在一張椅子上。而另一位正用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的人,正是加爾瑟朗男爵。一切又重新開
始了,以一種夢幻的精確和一致。這一次,拉烏爾不再是趴在荒野,而是在一幢房子的屋頂
上,而且他們不是在燒獵物的腳,而是比這更加糟糕,他們在數點了。拉烏爾看見男爵在搖
晃手指頭。即便聽不到聲音,也能很容易地明白他的意思:「—……二……三……!說!…
…快。秘密,否則我就結果了你……」
弗朗熱搖晃著他那滿頭零亂頭髮的腦袋,他那兩道濃眉使他酷像於貝爾。他說:「不…
…」「五、六、七……」他馬上就要開槍了。拉烏爾從喉嚨裡發出吼聲:「住手!……你們
不能殺害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此不慌不忙地。」他爬開了一點兒。
此時災難發生了。他倚著的玻璃條突然斷了。他剛好來得及閃到一邊,然後退到了屋頂
的結實部位。玻璃在他的下面碎成了很多塊,全都蹦落在工廠的地面上,接著又碎成了更多
小塊。逃走!他應該逃走,為了逃脫這些強盜的魔掌。一旦跑到平地上,咱們再來看誰勝誰
負吧。兩個對付一個,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打鬥。但是男爵和他的同謀肯定會先輸。「條件是
,」拉烏爾在想,「他們別對我開槍。可是這個傢伙的笨手笨腳,實在讓人提心吊膽。」
他已經跳到了附屬小屋的房頂上。可是,儘管他對自己滿有信心,並相信自己的善於應
變的特殊才能,他還是抱怨自己聯想要武裝一下自己都沒想就跑來參加戰鬥了。城堡主人放
在床頭櫃裡的那支大手槍至少總可以派上用場吧!就在他落到地上時,他聽到了吼聲:「走
這一邊……走這一邊……」他彎著腰,朝牆邊跑過去。
一聲槍響。「好傢伙!」他罵道。他稍微恢復了一下,越過牆。但這一次,他聽到了槍
彈擊碎石塊的聲音,就在距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原野展現在眼前,荒涼、平坦得像手面一
樣,滿月灑下的光如此濃烈,至使拉烏爾可以在腳下就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在光天化
日之下一般。他趕緊朝懸崖跑去,身後又有兩聲槍響在為他歡呼。他一邊奮力跑著,一邊在
想:「還從來沒有危險能夠找上我的。可是如果我堅持跑下去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射中我。
還有……還有……是的,還有一個解決辦法,而且是唯一的辦法。」他朝大海的方向跑去。
他們,就會相信已經把他逼上了絕路,也就不會再開槍了。他馬上找到了通向「大卵石」的
小路。在他的頭頂,追捕者們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費力地追著。石頭在滾落。拉烏爾突然出現
在海灘上,然後不慌不忙地朝房子跑去。
「投降吧。」男爵喊著,「你跑不掉啦。」
拉烏爾在打開門之後,轉過身來,舉起了雙手。他們兩個人趕到了,粗聲喘著氣,但是
手裡握著的槍卻始終瞄準著他。
「好啦。」拉烏爾說,「你們贏啦。」
他好像一個極想談話的人,朝屋裡退去。其他兩個人也跟了進去。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
隙照射進來,可是用人還是點亮了他的手電。
「很好!」男爵說,「沒有人會到這裡來打攪我們。親愛的朋友,我們確實有很多事情
要談……請坐吧。」
「我什麼也沒幹。你們先說吧。」
「夠啦,羅平。你要知趣……坐這張椅子吧。」
「噫!只有你們才會對我這麼禮貌。那麼好吧。」
拉烏爾坐下,懶洋洋地蹺起了二郎腿。男爵坐了另一張椅子。
「該我來提問了。」他惡狠狠地說。
「不。」
「為什麼?」
「不。只要您的小獄吏不把他的盒子炮收起來,我就不說話。」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這已經很清楚了。」
這是又一次,男爵接受了他對手的巨大影響,他做了一個手勢。用人收起了他的手槍。
「想起來啦,」拉烏爾繼續說,「你的那位奇醜的人不是在過節吧?……你把他留在家
裡……至少不會在塞納河底吧?」
他從男爵的惱怒程度,看出自己說得很對。他很有禮貌地用手掩著口打了一個哈欠。
「你渴嗎?……吃過晚飯後這麼奔跑,我,我可是累壞了。」
「等一會兒,」男爵冷笑著說,「你就不會再想喝啦。」
「可能吧!可是現在,一杯香檳酒總還是受歡迎的。廚房裡有幾瓶,可能不太冷,但總
是聊勝於無吧……」
他轉而對用人說:「戴上你的白手套,去取一瓶來。我是這麼想喝酒。」
「既然這是你的最後願望。」男爵陰笑著決定道,「去取香檳酒!」
用人撩起遮住廚房入口的幕簾。
「是這兒嗎?」
「正是。」拉烏爾說,「過去就向左。瓶子都排放在桌子上。我是知道的,因為我已經
來過這裡。」
而為了吸引男爵的注意力,他漫不經心地繼續說著。
「我本打算把老貝納丹帶到這裡來的。可是您想……」
「嗯,是的。」男爵接著話茬說。
一陣突然而至的響聲打斷了他的話。用人剛剛被翻板活門吞了下去,男爵跳了起來。
「哼!……你搞的什麼鬼?」
他撩起幕簾,驚恐萬狀地發覺裡面是空蕩蕩的。拉烏爾沒有給他恢復過來的時間,他猛
衝過去,揮舞著雙拳,男爵也急匆匆地站上了翻板活門。他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消失了。
拉烏爾用手絹擦著手。
「咳!在這裡這麼干真累人。我確實有必要喝上它一小口。」
他在地窖裡轉悠著,順手撿起用人丟下的手電筒,走進了廚房。在那裡,他儘管精神十
分緊張,仍禁不住放聲笑了起來。不!這真難以置信!儘管他不知道,卻被他言中了。香檳
酒確實有,但不是排放在桌子上的,而是躺倒放在地上的。一共有六瓶。哈!男爵,這一次
你該效仿我啦。使人意志消沉的逸樂是屬於我的!沙達那帕魯斯式的窮奢極侈是屬於我的啦
……為健康乾杯,先生們!從沒喝過這麼香醇的酒……但是他馬上就停止了玩笑。這些瓶子
?……他想到了紀念日的盛餐,飽含著愛意的精心準備。從前,由雅克·弗朗熱……他從香
檳酒中嘗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悄悄地朝幕簾走去,用心地聽著。他們在他的腳下騷動著。他
朝地板俯下身去,大聲說道:「別白費力氣啦,朋友。沒有人會來救你們……可是我,我卻
可以。……你們聽到了沒有,男爵?……這裡只有一個人可以提問。那就是我……那麼,回
答吧……你那麼客氣地在問阿爾方斯·弗朗熱什麼呀?……好啦,你自己決定……我可是瞌
睡了。我是不會在這裡呆一整夜的……不?……記住,我並不需要你。我要回園圃去了,去
解救這位可愛的人去啦。他會很願意地告訴我的……怎麼樣?還不說?……很好,隨你的便
吧。咱們還是談談信吧……你知道的,那封漂亮的英格蘭來信。就是上面貼著維多利亞女王
郵票的那封信。我們之間說吧,對集郵者來說,這可真的是一件珍品呀……如果你把它交給
我,我就為你打開陷階。」
兩聲沉悶的槍聲震動著地面,兩個小洞在翻板活門的木板上顯現出來。
「很好。」拉烏爾說,「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總是有點太緊張……很遺憾!……不過
,我還是願意提醒您,在您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們並不孤獨,在地窖裡……有陪伴你們的
……兩具屍骨。嘗試著摸摸你們的周圍,你們不會找不到他們的……這些死者,男爵,相信
我……你是沒有興趣去弄醒他們的。」
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拉烏爾繼續說,「雅克·弗朗熱和他的妻子……加爾瑟朗男
爵和他的同伴……慢慢地死亡的。」
下面某個地方突然爆發出一陣被嚇壞了的喊叫聲。接著.男爵的因為受驚嚇而變得斷斷
續續的聲音從下面升了上來。
「不是我。」他大喊著,「這不是我幹的……打開……快打開……」
「那是誰幹的?」拉烏爾問道。
「我不知道。我發誓。」
「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再也沒有聲音回答他,他也不再堅持問下去。有一夜時間好教男爵去思考的。他走了出
來,仔細地把房門關好。卵石在月光下發著亮光,一直延展到海浪拍擊的岸邊,很遠。拉烏
爾感到很累。可是他不能休息,甚至連坐下來看一下佈滿星斗的夜空都沒有時問。「老頭子
呆在維克圖瓦爾家。」他想,「男爵在地窖裡……阿爾方斯被綁在椅子上……囚犯真多呀!
……我必須盡快打開中央監獄!」他小心地停了一會兒,喘口氣,便登上了小路,同時繼續
著他的思路。毫無疑問,當在聲明自己不知道誰是殺害弗朗熱夫婦的兇手時,男爵並沒有說
謊,他摔下翻板活門,就證實了他對陷阱是一無所知的。無疑,他在暗殺呂西爾的行動中,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同謀,即便在對姑娘的監護人的刺殺行動中,也僅僅是這一角色。有另
外一個人在行動,在暗地裡,細心地制訂他的罪惡行動計劃,並殘忍地將它付諸實施,卻又
隱匿姓名,就像這黑夜一樣。
拉烏爾戰慄了。他厭惡盲目地蠻幹,如此勇敢、如此強大、又如此有辦法的他,害怕所
有的背信棄義、害怕一切蒙著假象的東西。他悄然無聲地走著,雙手像大城市裡的流氓們那
樣地舉著。他走到了懸崖上。好啦!再努一把力,阿爾方斯·弗朗熱就要說話了,因為他肯
定知道某些事情,否則男爵絕不會攻擊他的。
見不到一個人,也聽不到有手槍的響聲。在這寧靜的草場上,唯有蟋蟀的歌聲在迴響。
這一次,沒有必要再去翻牆和在單坡屋頂上爬行了。所有的門都大敞著,因為強盜們離去得
匆匆忙忙。拉烏爾掃了裝飾了很多油畫的前廳一眼,看到在大廳的盡頭有一條螺旋式樓梯。
他三步並做兩步地爬了上去,但是卻在上面的樓梯口處呆住了。
阿爾方斯·弗朗熱在那裡,但是已經死了。他仍然被捆著,頭部被子彈穿了一個洞。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七章 屠殺
凶殘的人出擊了。也許他現在還在這幢房子裡,因為阿爾方斯·弗朗熱的屍體還有餘溫。
拉烏爾繞過屍體,儘管他十分小心,還是把碎玻璃踩得吱嘎作響。他躲到一個死角,無論是
從外面還是從樓梯口都無法看到他。快!要在現場馬上想出對策,然後採取大膽果敢的行動
,否則新的罪行又會出現。可是拉烏爾無法把眼睛從被捆綁的屍體上移開。他沮喪、氣憤,
又忍無可忍。在與男爵鬥爭的全過程中,他沒有想到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也在爭鬥的現
場。而當他自認為已經控制了局面時,他卻無可挽回地被一個比他更靈巧、更快捷的,能夠
利用極小機會大出殺手的凶殘人打倒、嘲諷、鎮住。
拉烏爾猶豫了,他由於驚恐而變得輕率,突然採取魯莽行動,他會怒不可遏地感到自己
的能力變得十分低下的。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一動不動,他在試著分析形勢。他懷疑阿爾方
斯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這無疑是另一個消失了的無辜者。那麼這種殺害的目的何在呢?……
顯然,弗朗熱家族是擁有者,有可能連他們自己也還不知道這個秘密。正是為了揭示這一秘
密,男爵才首先把歐奈維爾伯爵的手稿搶到手,而這份手稿沒有能夠使他獲得什麼東西,他
才又綁架了老人。隨後,他又十分狡猾地獲取了英格蘭的來信,可是它又不是那麼明確,所
以他才決定攻擊阿爾方斯,可能是因為聖讓園圃……所有這些都顯得比較清楚。不明確的和
若明若暗的、吃不準的,而且還有許多漏洞和矛盾的,是另一個人的可怕的行動。「大卵石
」的兇殺與對呂西爾和她的剛剛成為犧牲品的監護人的兇殺一樣,也是很早就設置了的陷阱
,也許早在幾個星期之前。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陰險舉動呢?特別是,這一罪惡的企圖是什
麼?難道也是為了揭示秘密?那麼他打算採用什麼手段來達到目呢?他知道有手稿、信和通
過折磨才從貝納丹口裡搾出來的口訣嗎?……他瞭解的東西是否比男爵掌握的實情還要多呢
?……如果他尚未抓住秘密,難道是因為他依照令人迷惑的資料,在進行一項他力所不能及
的綜合、概括的工作嗎?
「我,我一定要找到。」拉烏爾重複地自言自語道,「肯定的!我早就應該找到了。我
也許對某種細節尚不清楚……我沒有對自己已經掌握的資料進行足夠的研究。」他把眼前這
血腥的一幕拋到了腦後,馬上又想了一遍老貝納丹和弗雷內索公證員的話……公證員是怎麼
說的來著?「為什麼在逃的路易·菲力普王突然決定返回歐奈維爾城堡呢,而且是冒著死亡
的危險呀?」這也是一句非常關鍵的話。國王的折回肯定有他急迫的原因。他採取的這一行
動,有忠心不二的管家、貝納丹的父親埃瓦裡斯腎沃特萊爾作證。歐奈維爾伯爵家族消亡了
,可是沃特萊爾家族卻始終存在著……從劫持老人來看……男爵的舉措似乎是合乎邏輯的…
…可是另一個人為什麼要攻擊弗朗熱家族呢?……這是又一個黑點。
拉烏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清醒了許多。搜一下屍體?那又有什麼用:如果這個倒
霉鬼真的握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的話,敵人早就把它掠走啦。但是拉烏爾還握有兩張王牌,
現在該是打它們的時候了。首先,是男爵……當他在洞中間了一陣子並且後來知道阿爾方斯
·弗朗熱已經死了時,他會多少變得可以理喻的。無論如何,拉烏爾會從他的手中奪回英格
蘭的來信的。然後,剩下的,是他去聽老頭兒的懺悔……拉烏爾從樓梯上走下來。他又一次
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到生命重又托起了他,就像一隻被漲潮的大海慢慢托起的船隻一樣。在
離開房子之前,他又習慣地朝簽有雅克·弗朗熱大名的畫布投去很內行的一瞥。
「毫無希望!」他喃喃道,「可憐的呂西爾!你父親只不過是一個蹩腳的畫家。」
在要離開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走進了廚房。他拿走了僅有的一隻大圓麵包和一缽豬
肉糜。
「肯定很誘人,如果讓他們上桌子吃飯的話。」
他笑了,因為在前廳,有一張很好的鏡子反射出他的面孔,他多少有點氣宇軒昂的樣子
。現在絕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從長遠看,他應該訓練自己在死亡面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他又走上了通往大卵石的路。他機械地掰下一小塊鄉間麵包,開始一面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
,一面匆匆地趕路。這是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場面:這位辦公室的小職員,身穿黑色的阿爾
帕卡織物,正在月光下大吃大嚼著,同時還把一缽豬肉糜十分珍惜地抱在懷中,他朝和他同
步前進的、自己的頎長的影子說著話。
「你好,唐·吉訶德!十分高興見到你,因為一段時間以來,你很少露面……允許我餵
你一點東西嗎?我從來沒見你這麼消瘦過!這是他們要你這樣的,嗯?……啊!每天都要做
孤兒的保護神並不奇怪。一會兒打向東,一會兒打向西!……但是請相信,儘管魔鬼會用它
最可恨的幫兇走狗來咒罵你,但你仍然是你自己。過來,魔鬼,我把你們全都撕碎!糟糕!
這豬肉糜好像很不錯。……嘗嘗看。要有時間生活,媽的!……人們還在等我們呢,走吧…
…不?你總是這麼匆忙?……我也一樣,你想一想……注意!你很可能首先進去……這是你
的路!」
拉烏爾從狹窄的小路急速衝下去,在房子前面停下來。只有遠處的海水的喧鬧聲在攪動
著這寧靜。拉烏爾走進了房子。
「晚上好,孩子們!……我帶來了宵夜,一點小吃,我只能對你們這麼說……噫!……
你們開口說話呀,……你們在賭氣?」
他手忙腳亂地摸索著,在找手電筒,同時又抓到了食物。他總算點亮了手電筒,然後撩
起簾子,咕噥著。翻板活門半開著,樓梯的一頭伸出了地板。走啦!……飛啦!……是誰解
救的呢?是那另一個人嗎?……這另一個人應該是一直守候在這裡的,他是在他離開後馬上
衝進這座房子裡來的。他把麵包和肉糜放到桌子上,走過去照地窖下面。
驀然而至的驚嚇使他站立不穩。他們兩個人都還在下面,緊緊地靠在梯子上,頭還保持
著向上望的樣子一上面糊滿了血……只是由於受到莫名的驚嚇,目光僵住了。他們肯定是被
擊斃了。
拉烏爾不由自主地想像起這最後一幕……梯子使翻板活門搖晃起來……男爵第一個衝了
過來……而一隻握著槍的手突然出現了,……射擊……汩汩的血流聲……然後是死一般的靜
寂。
拉烏爾再也無力動彈了。他想道,男爵和他的下人們不是惡魔的同謀,他並沒有弄錯。
男爵是獨自在進行這場遊戲,他失去了……另一個人,在處理了阿爾方斯·弗朗熱之後,又
到這地窖來繼續他的死亡行動。他需要下去,為了從死者口袋裡取走英格蘭信件。那麼現在
呢?……男爵被消滅了,剩下的兩個敵手可以面對面了。拉烏爾發現一個抓不到的影子,它
隨處都在又都不在,它有時悄悄地進攻,以一種絕妙的靈巧;有時凶殘地攻擊,以一種眼鏡
蛇般的迅猛。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出現在拉烏爾的腦海裡:貝納丹!……因為這另一個人無
所不知。因為他好像把對手的思想完全吃透了一樣,總是先一步採取行動。也許他已經知道
老頭兒被解救了?也許就在此時?……啊,不!那將太可怕了……他多麼抱怨這無所做為的
兩天,在呂西爾的溫情陪伴下,在城堡中度過的這兩天;他多麼應該……拉烏爾站起身來,
緊握著雙拳,樣子十分可怕。猛衝!要猛衝,要馬上抓住這個人。趁現在還來得及,馬上組
織防衛。他在屋外大聲叫著。失敗產生採取大舉措的人,任什麼事也不能使他停頓下來。他
一直跑到懸崖頂,很快就找到了帶斗的摩托車。他把馬達開到最大限速,結果車子在原地跳
了起來。不,他不能再落後了。另一個人還不具備這超自然的辦法。如果他也許在用汽車呢
?那麼,現在就是一次速度的考驗了,而這一次的競賽,拉烏爾肯定是要贏的。
車子已經開到了極限速度,搖晃的拖斗衝撞著拉烏爾。好在道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因為
摩托車沒有車燈。拉烏爾憑判斷駕著車,緊咬著牙,迎面吹來的風掃幹了他額頭上的汗。有
好幾次,他因為衝上了草地而差一點被摔倒。他頑強地加大油門,又衝入黑暗之中。當他看
到遠處的維克圖瓦爾的小白房子時,他還沒碰到過一個人,也沒有誰超過他。他確實是一個
人,並且肯定是第一個到達的。
他踩剎車如此之猛,致使車子失去控制,原地打了橫。沒關係。他有點蹣跚地朝柵欄門
走過去。他這樣慌亂真是有點太傻了。難道以往他也這麼驚慌失措嗎?但這絕不是驚慌,而
僅僅是謹慎,也許是謹慎造成的。確實,直到此時,他都是躡手躡腳地行進的。因此,他決
定在推開柵欄門時,再也不能掉以輕心了。他輕輕敲了三下門。維克圖瓦爾睡得很輕,她會
在第一下之後就出現在窗子後面,然後把鑰匙丟給他。
「維克圖瓦爾!」他壓低聲音喊道,「維克圖瓦爾!是我。」
突然,驚恐令他嗓子發緊。
「維克圖瓦爾!」
他強壓著聲音急切地喊著。他準備破門而入了。他使勁地搖著門把手。此時門把手轉動
了,房門打開了,它並沒有鎖住。
「見鬼!」
他打開手電,小心地爬上樓梯。維克圖瓦爾平躺在床上,嘴裡塞了東西,全身被捆著,
眼睛上貼了寬寬的條子。拉烏爾甚至都沒花時間先解救她。他衝進隔壁房問。布律諾也在,
只是被捆住了。一條手絹堵住了他的嘴。
「糟糕!真糟糕!」
拉烏爾踏空了一級台階,差一點滾下樓梯去,他趕緊抓住扶手,一隻膝跪在了地上。他
歪斜著站起來,朝貝納丹的房間跑過去,插銷已經被弄掉了。他一腳把房門踢開。老頭兒已
經失蹤了。
拉烏爾沮喪地躺倒在床上,雙手抓著頭。這一回,另一個人肯定會掌握到所有的秘密了
。他抓到了信件和貝納丹!那麼這個秘密是什麼呢。因為它,多少人成了犧牲品呀!……拉
烏爾很難受。拉烏爾已經輸光了。他得馬上回到維克圖瓦爾的身邊去。他弄斷綁帶,掏出塞
在她嘴裡的東西。他把頭俯在了她肩上。
「維克圖瓦爾!……我的好維克圖瓦爾!……」
他一動不動地呆了很長一會兒功夫,好像他要在這接觸中汲取新的力量。她默不作聲,
甚至都沒想過要抱怨,她一隻手臂摟著被她養大的、卻又給她帶來了那麼多動盪和不幸的人
的脖子。終於,他抬起頭來了。
「告訴我……」
「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當時正在廚房裡。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還以為是布律諾
,所以就沒有轉過身去看一眼。然後,別人就往我頭上摔過什麼東西來,我便什麼也看不見
了……到了我這個年紀,人就變得脆弱了。我當時真的好害怕……我馬上就失去知覺了。我
呆在這裡,像一個包袱一樣地被捆綁著。」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嗯,就在中飯前不久。我去做荷包蛋,因為布律諾很喜歡……像你一樣。他當時正在
花園裡,在摘香蔥……那麼他怎麼樣啦?」
「他在隔壁,被綁成了香腸狀。他該覺得時間太久了……在這兒等著我,我的好維克圖
瓦爾,我把他給你帶來。」
拉烏爾去割斷倒霉的布律諾身上的繩子,然後讓他可以說話。
「啊!是您呀,老闆……老頭兒呢?他怎麼樣啦?」
「被劫持了。」
「這都是我的錯,我應該高度警惕的。可是一切都是那麼平靜!而且我知道您就在這周
圍……我在花園裡。我頭上挨了一傢伙……」
「貝納丹沒有開口說話嗎?」
「他呀!比個啞巴還厲害。甚至連一句問好的話都沒有。」
「現在,他就要說話了。應該讓劫持他的人完全相信這一點,不然就會殺死他,就像…
…」
拉烏爾停住話頭。沒有必要讓布律諾知道這麼多。他已經被攪得夠嗆了。
「老闆!我很不安。啊!我真後悔,我真的好後悔呀。」
「不,我的小傢伙。這絕不是你的錯,如果說我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惡魔的話。甚至可
以說你很幸運。他本來可以殺掉你們的,你們也不例外的。我甚至在想他為什麼沒有這樣去
做。」
他緊緊地抓住布律諾的手臂。
「你看,是這一點讓我害怕。他有一個我弄不明白的邏輯。我戰勝了他們的懦弱,使他
們像我一樣地去思考,而我只不過比他們思考得更快一點而已。可是他……他讓我很狼狽。
」
「那麼維克圖瓦爾呢?」
「你放心吧,她沒事兒。主要是驚嚇,其實受的苦並不多。這個惡魔知道掌握分寸,只
要他願意……去看看她吧。」
他們三個人都呆在維克圖瓦爾的房間裡。老婦人又恢復了她的平常狀態。
「現在你休息一下。」她對拉烏爾說,「你還從來沒有這麼幹過吧?……你難道還不夠
富嗎?」
「我不是為了錢。」拉烏爾陰沉著臉回答說,「既不是為了榮譽,也不是為了什麼。我
要自衛。好啦!維克圖瓦爾,你呆在這裡。我保證讓你安逸……你呢,布律諾,你回巴黎去
。如果我再需要你,我會招你來的。」
「這是真的嗎,老闆?……您這不是攆我走嗎?……可是我還能給您幫忙呀……如果他
不是從背後襲擊我的話……」
他若有所思地摸著腦袋。
「我想我甚至都沒聽到他走上來的響聲。」
「您要咖啡嗎?」維克圖瓦爾在問。
「要,謝謝,我的好媽媽。就我的身體來說,我確實很需要一點提神的東西!」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八章 聖讓
接替了雅科布一小時過後,在把帶斗摩托車推進車庫放好之後,拉烏爾走進了城堡。不
過,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去了於貝爾·弗朗熱的房問。手槍還放在老地方,在
床頭櫃的小抽屜裡。他檢查了一下彈道,然後把它放到了口袋裡。後來他還在房裡兜了一個
圈子。
就這樣,不幸的貝納丹落入綁架者的手裡已經十二小時了。拉烏爾不敢想像他將要遭受
的虐待。可憐又可敬的老人呀!人們肯定再也見不到他了。另一個人在得到他所需要的情況
之後,肯定會讓他消失的。而這些情況,我們可以打賭,已經在另一個人的掌握之中了。可
是,歐奈維爾的秘密,一定是涉及到了城堡中的某些事情。那麼,就在這圍牆之內,大戲的
最後一幕即將上演了。是的,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那麼會是什麼事呢?……拉烏爾
精疲力竭。但他還是去了藝術品長廊,並在雅科布和聖讓的畫像前思索了一陣子。可是,曾
經點燃了他思想的光,在他又看到這些畫像之後熄滅了。他下意識地再次用手掌扣了扣牆。
隨後,他躲進了圖書室,坐在城堡主人的扶手椅中抽香煙,盡量集中精力反覆思索著:「聖
讓接替了雅科布……達爾塔尼昂用劍尖贏得了榮譽和財富……」然後,還有血……貝納丹提
到過血……不!世上最偉大的神靈也無法從這些話中找出緊密相聯的含意。他睡著了,由於
睡得不好,他的四肢變得很僵硬。他不時地睜開眼睛,同時不停地在心裡默念著:「我應該
找出……我必須找出……」不過他的頭馬上就又垂了下去。
是呂西爾搖醒了他。
「嗯?怎麼啦?……噫!呂西爾。」
他本能地控制住自己,站起身來,對在沒有防備時被別人看到不修邊幅而感到不好意思
。
「現在幾點啦?」
「八點。」
「您很應該把我叫醒。我本來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的……結果卻睡著了。我回來得很晚。
我做了不少的事。」
「您是不願意說給我聽的!……」
「噢,現在還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在摸索,我在對某些事進行印證。……如果您允許的
話,我馬上去洗漱一下,然後去飯廳與您會面。」
他匆匆離開姑娘,然後,在幾分鐘之後,他便痛痛快快地把頭扎進了水中。淋浴很有益
於他的身心,可是在城堡,在這種形勢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哈,戰鬥就是戰鬥,」
他想,「儘管它很讓人厭煩。要緊的是不要顯得太貪婪!」然後,他以一種藝術家的技巧,
又使自己的面孔恢復了青春的光彩。
確實,拉烏爾確實太疲倦了,可是常年來,他已經養成了一種不聽從自己身體提抗議的
習慣。他細心地刷著自己的書記員的外套,在打褶的領部安了一個領子,一條皮領帶使他顯
得十分博學。隨著小卡塔拉的復生,演戲的慾望又重新征服了拉烏爾。是的,他不能忘記危
險正在一分鐘一分鐘地增大,但是他拒絕以一副陰沉憂鬱的面孔去面對它。他只有在高興時
,才顯得強大無比。作為挑戰,他從裝飾他屋子的壁爐上的花束中,摘下一朵康乃馨,然後
把它插在了衣服的扣眼上。隨後,他又最後照了照鑲嵌在傢俱上的鏡子。
「哈,」他開著玩笑說,「我還是顯得有點呆頭呆腦!算啦,小東西,去上課吧!去嘟
噥著告訴她,她的眼睛已經在你的心中點燃了火,任什麼東西也不能熄滅它。裝成書獃子樣
,去逗她開心。盡量讓她忘記死神已經在敲門……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跟死神開開玩笑
!」
他下樓來到飯廳。阿波利納正在伺候大家吃早餐,她顯得有點生氣。
「這個小丫頭,」她說,「自從她祖父走後,她就變得很麻煩。」
「她又犯了什麼錯?」拉烏爾問道。
「她偷東西。昨天,她還拿走了一盒餅乾。其實,誰也沒有給她數食物的習慣。現在該
接受教訓了吧!……哈,我要把規矩立起來。」
「好啦,」呂西爾說,「讓她去吧。她很不幸,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她應該得到極大的
寬容,不是嗎,卡塔拉先生?」
「我很贊同。讓她這一回吧,阿波利納太太。可是如果此事再次發生的話,那就真的要
注意了。」
「事情到此結束。」呂西爾總結性地說。
當阿波利納出去後,她歎了一口氣。
「全都亂了套,迪蒙先生。好在您在這兒。否則,我真不知道我將會成什麼樣子……對
貝納丹的搜尋工作一無所獲。大家現在都相信他發生了不測……您不認為他的失蹤和……這
裡發生的一切有某種聯繫嗎?」
「我一無所知。」拉烏爾撒謊道,「我所能肯定的,是我們已經接近尾聲。結局會是什
麼樣子?我並不知道。但是事態在進一步發展……我們應該時刻準備好。」
他摸著波呂克斯的頭,它就躺在呂西爾的腳邊。
「把它帶在您的身邊……不要以為我在掩飾。馬上,我打算到圖書室去工作一會兒。再
也沒有這麼枯燥乏味的工作可以讓人鬆弛一下思想了。」
「既然如此,我來幫您。」
拉烏爾不敢拒絕。他怎麼能跟年輕姑娘說:「躲開我。您難道沒看出這些內心活動無論
是對您還是對我都是十分危險的嗎?自從我來到這裡,您總有借口陪我到處走。如果您不是
那麼純潔無邪,您就會明白這意味著什麼。而我,我比您更加罪惡深重,我讓事態發展……
因為您很美,因為我,我又是如此孤獨,當冒險行動把我纏住之時!」
他們於是一同來到了圖書室,開始整理圖書。她用她那漂亮的字體登記完一木書後,就
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您是怎麼做的,」她問,「為了得到您報社的同意?……對我來說,我認為一名記者
是要二十四小時都聽命於他的編輯部的。」
「我怎麼做的,好吧……」
正在想著雅科布和聖讓的拉烏爾馬上編了一套鬼話。
「我是按稿件的行數取酬的。我是一名獨立記者。」
「按槁件行數計酬是個什麼概念?」
「如果我提議一篇文章,他們就按文章支付我,如果您喜歡的話。」
「這可真有意思!我真想當記者。隨便什麼文章都付款嗎?」
「那當然。只要它能讓讀者產生激情。」
「當他寄送一篇文章或一封信時,他們也付他錢嗎?」
「誰?」
「亞森·羅平。」
「啊,這個,可是您光想著亞森·羅平。我本人可是很嫉妒呀。」
她臉紅了,俯身在登記簿上,邊寫邊念:「諾曼底檔案。」但是她馬上就又抬起了頭。
「為什麼您不給他寫信呢?……我看他很喜歡排解謎團。而這裡,正好就有謎團,難道
不是嗎?」
拉烏爾望著滿頭金髮、纖弱和如此美麗的她。
他搖了搖頭。
「也許我已經給他寫過信了呢。」
「那您該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啦?」
「我想是知道的。」
「噫!他千萬別為我而不安呀。」呂西爾淒淒切切地低聲說著,「我算不了什麼,我。
」
「請您閉上嘴吧!……不過,請相信我的話,歐奈維爾的秘密,我們終究會把它揭開的
,就靠我們倆人……啊!注意力集中一點。在『檔案』的前面還有一個『阿爾加納』。請記
下來。」
時間在流逝。突然,拉烏爾想起他把不幸的於貝爾·弗朗熱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在該輪
到他臉紅了,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淘氣似的。
「呂西爾,請您原諒。您的監護人怎麼樣了?……我還沒向您問及他的近況呢。」
「醫生讓我們放心,只是簡單的骨折。我應該在早飯後去診所。」
「我陪您同去。」
是阿希爾載他們去的,傷者狀態良好。一條粗大的石膏使他的腿變粗了。他看到侄女十
分高興,尤其高興的是知道多虧了他的書記員的細心、認真,整理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
「我應該告訴您的叔叔阿爾方斯。」他對呂西爾說,「這是出於禮貌。我知道他根本就
不管我們,但是如果我們不把我受傷的消息告訴他,他肯定會發怒的。」
拉烏爾記起,可憐的聖讓園圃主人一直是單居獨處的。這次罪行,沒有幾天時間,是不
會被發現的。這樣就可以讓他暫時得以休息,而他所擔心的事情肯定要在這之前到來的。大
家親切地交談著,在下午晚些時候才分手。而且相互間都很滿意。
「您現在一個人去工作吧,」呂西爾說,「既然汽車已經開出了城堡的圍牆。我要去搞
一束花……不過您儘管放心,我讓波呂克斯陪我去花園。」
「一束花?……送給誰的?」
「給媽媽。」
這是在到了院子裡之後,這一回答很令拉烏爾吃驚。可是,自從他腦子裡老在想或許能
解開謎底的那些不可思議的話,他就變得有點心不在焉了。
「給您的媽媽?」他重複道。
「是的。明天是她的生日。她叫讓娜。」
「啊!她叫讓娜。」他很有禮貌地證實著。
突然間,他抓住了姑娘的手腕。
「怎麼?……您的媽媽叫讓娜?……明天就是聖讓娜日?」
「當然啦。」
他把呂西爾撇在原地,獨自跑到配餐室,阿波利納正在那裡削土豆皮。
「您有日曆嗎?」
他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了。透過小卡塔拉的外表,一個完全陌生的專橫的人佔據了這個
房間,而且還十分不耐煩地跺著腳。阿波利納用圍裙角擦著手,十分緊張地咕噥著:「在那
兒……在那兒……」
「今天幾號?」
「六月二十四日,好像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看了。」
拉烏爾的手指已經劃過了幾個月的橫格。最後它停在了六月二十四日上……聖雅科布…
…他閉上了眼睛,等著他的心跳恢復正常。六月二十四日。聖雅科布……六月二十五日。聖
讓……六月二十五日接著六月二十四日。聖讓接替了聖雅科布。拉烏爾擁抱了阿波利納,後
者嚇了一大跳。
「告訴我,您!……」
「但是您並不懂。」他大聲說道,「聖讓接替了雅科布。確切地說是在什麼時候,嗯?
……您不知道?這需要讓人給您詳細地解釋一下,一天過渡到另一天是在哪個鐘點?……這
是不需要學業證明的。半夜,媽的!是在半夜,達爾塔尼昂獲得榮譽和財富的。哼!我不讓
您說出去。神聖的達爾塔尼昂!」
「他是瘋啦!」女傭低聲咕噥著。
「完全瘋啦!」拉烏爾大聲說,「啊!這很好,這是正常的、健全的瘋狂!我等了它這
麼久!我都快要煩死了,我勇敢的阿波利納。您的城堡,不是太古怪的!幸虧有聖雅科布!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嗨!讓我喘口氣。你們真是不一般,你們這些人。故事才剛剛開
始,你們就想知道它的結局了!是達爾塔尼昂讓您著急!嘿,我也一樣,您想想吧。他到底
要做些什麼,在六月二十四日,就是這個人?恰好是夏至這一天!」
他變得嚴肅起來,把日曆還給了阿波利納。
「不用費心,我在開玩笑。我在打賭……好啦……這只是一次小賭……,我想我會贏。
」
他又回到了圖書室的小書記員的外衣下,阿波利納的懷疑也開始消退了。
「這樣很不好,卡塔拉先生。如果大人知道了的話,大人會把您打發走的。」
「我再也不這樣鬧了。」拉烏爾答應著。
他又去找呂西爾,幫她摘采最美的鮮花。他忍受著世上所有的痛苦,在竭力控制著自己
的感情。終於,他看到了黑暗中的第一束真正的光。現在他總算抓住了線索。神秘的第一個
因素就是日期。無疑是出於這個原因,幾天以來,事件悲劇性地在加快進展。某些關鍵的事
情就要出現了。敵人最終也將露面。一陣激動過後,拉烏爾集中精力,喚起所有蘊含的力量
,調動全身的能量,準備去迎戰這位陌生人。他不再開口說話。他漫步在一個個花壇之問。
當他們手臂裡抱滿了康乃馨、玫瑰、芍葯之後,就靜悄悄地回了城堡。呂西爾把同伴帶到了
客廳,在一張放著大照片的獨腳小圓桌前停下來。
「媽媽。」她喊著。
拉烏爾看到的是一位其實很隨和,但很誘人的年輕女人,戴著一頂飾滿鮮花的大帽子。
她一隻手放在象牙色的椅子靠背上,嘴邊掛著微笑,站著,身後的背景是綠樹蔭。
「她漂亮不漂亮?」呂西爾問道。
「十分漂亮!」
此時他已經忘記了呂西爾的母親。一個問題在他的腦海裡嗡嗡作響。這一事件將在何時
發生?在平台上?……在藝術品長廊裡?……它是由什麼組成的?句子是:達爾塔尼昂獲得
榮譽和財富,絕不可能只有一個意思。它肯定涉及某些珍貴的東西,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
而且是藏在某處。拉烏爾的這。回想使自己深感震驚。榮譽和財富!……這些字眼怎能不深
深打動他的心呢?他的命運之神將再一次地為他揭示某些驚人的東西;他也將再一次地如期
赴約!這無疑是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約會,因為國王在歐奈維爾住過,而且還返回來過,儘
管危險威脅著他,而最終他是帶著遺憾離去的……他留下呂西爾整理花束,一個人朝藝術品
長廊走去。他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用一種全新的眼光認真地觀察著。但是,無論是油畫、
還是地毯和兵器,都不能引起他一絲一毫的興趣。聖讓接替了雅科布,純屬巧合。這兩幅油
畫說明不了什麼,僅僅是偶然,才使它們對調了位置,這是毫無疑問的。坐在桌旁的劍客也
純屬巧合。或許,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假線索,好讓搜索者分散精力。他於是沿著另一條思
路展開了思索。如果某件事真的是在六月二十四日和六月二十五日相交之時發生,人們只能
設想它是由鐘的某些動作引發,暗室也將會在子夜時分打開。那麼能夠相信每年的這一天,
這一個時辰,這個暗室都打開嗎?神奇的暗室,就是它。不,絕不是它。可是他無法擺脫關
於暗室的想法。於是,他極仔細地走遍了藝術品長廊的每一個角落。在他的冒險生涯中,他
找到過這麼多謎團的至關重要的謎底;現在他卻為由於神秘,也許過於簡單而使他陷入困境
的,而又沒有掌握足夠資料的這個謎而大動肝火。但他絕不會放棄的。在此之前,他也曾設
想過所缺的資料。如果不是在先一天夜裡,他如此耗費精力,疲勞如此折磨他,他就會站在
藝術品長廊的中央。在那裡,他會以一種超人的毅力使真相大白的,因為他是能夠卜測是與
否的高手。他覺得自己已經站到了揭示這一切秘密的邊緣。可是,缺少幾個小時的休息,他
的大腦已經運轉不起來了。他沒有必要再去強迫它。
拉烏爾取出表來一看,嚇了一跳,已經是晚飯時間了。沒有辦法睡覺了!相反地,他要
保持清醒,以超常的警覺堅持到半夜,隨時準備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在相同情況下,
拉烏爾總是借助於一種非常簡單的辦法:痛痛快快地吃一頓,但並非十分過量。幸運的是,
城堡的飯桌上總是很豐盛的。所以,當他聽到鈴聲時,便緊跟在呂西爾的後面來到了飯廳。
他又恢復了愉快的情緒,在強迫自己做出了極大的努力之後。為了驅走年輕姑娘的不安,他
充分展示了自己講故事的才能。在必要時,他很懂得把某些或神奇、或驚險、或生動的小故
事講述得繪聲繪色,而他只需從他那豐富的記憶中汲取,然後不斷地補充到最富刺激的交談
之中。呂西爾大睜著雙眼聽著,有時也在問:「這是您遇到的嗎?」
「不,不是我。」拉烏爾說,「但是一位關係十分密切的朋友。再來一點這美味的鰨?
……主要是為了讓我高興!……不介意我再給您斟一杯這純正的麝香白葡萄酒吧。」
「再給我講一個故事。」
「那您把我當成雪赫拉扎德啦,小姑娘。好吧,我給您揭示一件事的內幕吧,它可讓人
費了不少的筆墨……當然,您從來沒聽人談起過安貝爾太太。要知道……」
大座鐘很有節拍地一秒秒地走著。夜色開始從朝向花園的敞開的窗子溜進來。阿波利納
點亮了枝形燈。呂西爾始終那麼嫵媚動人。下頦襯在交叉的雙手上,她忘記了吃東西,卻深
情地望著這位自稱是記者的男人。他……她現在絕對地肯定……是另外。個什麼人,因為他
所敘述的所有冒險故事都表現出同一個極端的特點,那就是與眾不同。而做為一名記者的他
,只不過是一個常人,此類事情絕不可能在他的身上發生。那麼,他就是這些故事的主人公
,而不是一個很親近的朋友。
「我想要一杯咖啡。」拉烏爾最後說,「阿波利納,請給我一杯很濃的咖啡。」
「您為什麼向我隱瞞真情呢。」呂西爾說,「因為您所說的這位朋友其實並不存在。」
假記者顯得有點緊張。
「我向您保證,呂西爾……可是,算啦……我只是修改了某些細節。在我們的職業中,
我們不得不採取點小動作……因為讀者喜歡聳人聽聞的事。」
阿波利納端來托盤,分發杯子。
「喝點咖啡對您來說是不壞的。」拉烏爾繼續說道,「不?……真遺憾!」
呂西爾等著女傭走遠。當阿波利納在視野消失之後,她突然問道:「您到底是誰?」
「我?好啦,呂西爾!就好像您不認識我似的!……當然,我不完全像我的那些同行。
偶然的機會讓我能以個人身份參加到一些怪異的事中。可是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可以讓您吃驚
的。」
呂西爾的腦袋有點輕輕搖晃。她的目光出奇地亮。糟糕!麝香白葡萄酒!她肯定喝多了
一點。
「您是什麼人?」
她的聲音突然變了。它變得嚴厲而焦躁不安。拉烏爾站起來,朝年輕姑娘俯下身去。
「來吧!……您坐到扶手椅裡會舒服些。」
他扶起她,帶她到隔壁的客廳裡去。波呂克斯陪著他們。拉烏爾幫著呂西爾坐下。
「我頭很昏。」她含混不清地說著。
「沒關係。一會兒就會好的。」
呂西爾蜷縮成一團。她的右手滑到了一邊,好像沒有了生氣。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拉烏爾十分不安,打算回去取冷水瓶,可是他感到大地在慢慢地起伏著。「中毒啦!」
他突然想到,「他給我們投了毒……麝香白葡萄酒……」他關上房門,熄掉飯廳裡的燈,有
氣無力地斟滿咖啡。
「阿波利納!」
他以為已經喊出來了,其實只是打了一個嗝。他一口喝下沒放糖的咖啡,意識也恢復了
一些。他靠著牆壁,踉踉蹌蹌地走進了配餐室。阿波利納、阿希爾和瓦萊裡都睡著了,頭靠
在桌子上。一切都像男爵劫持老貝納丹那天晚上那樣。
「啊!無恥的壞蛋。」拉烏爾低聲咕噥著,「我本應該……我本應該……我沒能留心麝
香白葡萄酒……」
他的思維已經亂了。他又以驚人的毅力回到了餐廳。大鐘指著九點整。
「還有三個小時……還有三個小時……」
他重複著這幾個字。他知道,再過三個小時,就要發生某件事,可是到那時他就什麼也
不知道了。他伸出手去抓咖啡壺,結果落空了。他的手指勾到了桌布上,然後慢慢下滑,一
隻盤子在地板上摔碎了。響聲驚醒了他。如果他能把冷水壺灌滿,用冷水沖一衝頭……他一
條腿跪在地上。他的手指開始時還能動彈,到後來就僵住了。
「不能睡!……不能睡!……」
這是一個極強有力的聲音在對他吼,他試著回答:「當然,我不會睡的!」
他的嘴唇嚅動著。他漸漸衰弱下去,然後,發覺自己已經仰面躺在了地上。他感覺很好
。
他歎息著說:「感謝上帝,賜福予我。」
「一分鐘。」他答應著自己,「只一分鐘……然後,我就起身……」
他閉上了雙眼。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九章 夏至之夜
拉烏爾掙扎著,像一個囚犯、像一個被判處終身監禁的人一樣。他呻吟著,不時地用手
指抓撓著地板。他的雙腿突然一下子抖動起來,好像剛剛跑完很長的路似的。
他說著不連貫的話。在某個地方,在意識不到的地方,有明顯的亮光在閃動。隨後,他停
止了扭動。接著,他以一種陌生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喊了起來:「呂西爾!呂西爾!」漸漸
地,他又開始可感知地自言自語了。有人在說話……在很遠的地方,一個聲音在說:「現在
是時候了……應該睜開眼睛。睜開眼睛並不困難……然後,你就有希望了……數數!數三下
,你就撩開眼皮……—……二……他聽從了,為的是要看清楚誰在說話。一股沉重的沉寂從
四面八方向他襲來。有什麼東西在撩他的臉頰。一個遲疑的動作重複了好幾次,他終於把一
隻手放到了臉上,他摸到了一塊布。他還沒有明白,仍然摸索著。它好像是一塊檯布……在
他的上方有一張桌子。確實是一張桌子,因為現在他看到了它那粗笨的腳。那他是睡倒了?
他在地上幹什麼呢?他難道病了?受傷了?……不。他並沒有傷痛。他甚至想著要爬起來,
就像一個大睡了一夜已經睡傻了的人一樣。
大鐘開始打點了。他下意識地數著點,但是馬上就搞亂了。這是十一下還是十二下?…
…要弄清楚……要不惜一切代價……因為如果是十二下……那就是子夜了……有事要幹的,
在半夜。是什麼事呢?……他把手放到眼睛上,……手重得就像戴了鐵手套一樣。焦躁不安
一下子戰勝了他。他呆在這裡,沒有一點用處。他在地板上打滾,而此時……他搬動雙腿。
它們比死人的腿還要沉重。但是他還是成功地轉成俯身向下了,而且成功地把一條腿拖到身
下,再用肘部支撐起身子來。現在他已經滿頭大汗了。當他四肢趴在地上時,他在運氣。此
時,瓦萊裡的話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裡:「爺爺在屋頂上走,用四肢!」老頭兒在板岩屋頂上
找平衡點的畫面突然讓他覺得滑稽可笑,以致他無法忍受,放聲大笑起來。他又趴了下去,
他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了。「老頭兒……啊!哈!……像在馬戲團一樣……唉呀……我可受
不了啦……」他不斷地喘息著。他高興得流出了眼淚,而與此同時,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知
道這種瘋狂的大笑是毒藥在起作用,眼下正是悲劇發生的時候,他應該一點一點地站起身來
,走動一下,活動活動身體。此後……他的思想便又進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此後,他肯定
會成為某件事的見證人……條件是必須趕快行動。
大鐘又開始響起來了,聲音十分尖厲,而且在大廳裡久久迴響。他數著數,以一種痛苦
的執著。每一響都印進了他的腦海。十二下!這一次他沒有弄錯!借助於一股神奇之力,他
站了起來,倚在桌子旁。咖啡壺就在他的手邊。他沒有浪費時間去倒咖啡,而是對著壺嘴大
口地喝了起來,此時他感到腳下有點勁了。要是能打開窗戶,呼吸點新鮮空氣……他像個醉
漢似地走近一扇窗戶,把冰冷的額頭抵在窗玻璃上,他感到涼爽了。這很好。這已經壓下了
他的心火。外面,月光輕柔地照在古怪陰影下的海灘和各種神奇形狀構成的陌生世界……不
。這不是神奇的形狀,而是煙囪和風標的變了形的側影而已,它們就像小孩子的圖畫一樣,
在主要院子的地面方磚上顯現出來。有東西在動。
開始,拉烏爾以為自己仍在幻覺之中。它既像幾何圖形,又像是一種令人厭惡的可怕的
幻影,因為它是被異常拉長的。但是,有東西在動……是一頭牲口?影子在伸長。這是一個
人,無可爭議地是個人。他正在沿著屋簷走動,盯著這個影子的輪廓,它顯出了黑暗與藍天
的界限。他像一個走鋼絲的雜技演員。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是在平台上面嗎?還是在院子裡
?他緩慢地邁著大步,好像在數著自己的步點。然後他停了下來,有好幾秒鐘一動不動地呆
在那裡。
「爺爺在屋頂上走動。」拉烏爾知道了,出於本能,他看出是老貝納丹。這是瘋狂,是
不可思議和發癲。這個好人此時怎麼可能會在城堡呢,既然他已經做了另一個人的俘虜了?
……那邊,側影彎下腰去,同時還有一盞燈在閃著。媽的!事情就發生在院子裡。有一個人
,貝納丹或是魔鬼,正在用力地挖掘著……就在風標的腳下……風標的影子下……那個劍客
風標……拉烏爾把額頭移了移,找一塊涼的地方。他需要全部的理智和窗玻璃的涼爽來幫他
集中思想,因為他開始朝猜想和假設的迷宮轉向了。
當他設想有一個暗室存在時,他並沒有弄錯。而這間暗室,正是劍客的劍尖所指的地方
,當聖讓接替聖雅科布時,也就是在六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夜間,當月光以某種方式將錯
綜複雜的屋頂映照在主要院子裡時。「這顯然站不住腳。」拉烏爾在想,「如果陰天呢……
如果下雨呢……」但是他不得不接受這親眼看到的事實。此時他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個正在撬
一塊鋪地石板的人。
拉烏爾非常小心翼翼地打開窗戶,金屬在石頭上挖掘的聲音馬上傳到了他的耳朵裡。驚
奇和這一發現的刺激使他完全清醒過來。他儘管動作還不太靈活,但思想卻轉得很快,而且
還在不斷地提著問題。難道是這個貝納丹往瓶子裡灌了麻醉藥?……那麼為什麼呢?……如
果他獲得了自由,不管是通過暴力還是由於狡詐,那他為什麼不馬上跑回城堡來呢?……也
許他就是躲在城堡裡的?在哪兒呢?……是否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通道呢?……拉烏爾十分笨
拙地跨過窗戶。那裡的那個人正在費勁地忙碌著。屋頂的陰影正在一點點地向後退去,因為
月亮已經漸漸地升上中天,而此時,貝納丹已經完全暴露在月光下了。確實是他。彎腰對著
他剛掘過的路面,他的白髮在他頭的四周閃著光,好像是一圈白色泡沫。他抓住鋪地石板,
把它舉起來。然後一隻手撐在腰間,他望了望四周。拉烏爾貼牆站著,一動也不動。老頭兒
跪了下去。他是在祈禱嗎?不。他把手伸到洞裡去了。那裡能藏些什麼呢?……一個首飾盒
?……太大了。一個皮包?……也不可能。有可能是一把鑰匙嗎?……東西沒有了。因為貝
納丹已經縮回了手而且還盯著那個地方瞧了一會兒,好像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然後,他以
某種瘋狂又重新搜索這個洞穴,絕望地尋找著。最後,他身子向後倒去,就像在請蒼天為這
災難作證似的。月光照到了這位可敬老人的臉上,照亮了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眶,和想叫而沒
有叫出聲的張開的嘴巴。就像被人砍倒的大樹,貝納丹倒在了洞的旁邊,再也不動了。
拉烏爾很想跑過去,可是他只能拖著像病後初癒的步子走上前去。他的腦袋還沒完全恢
復正常,雙腿也無力地抖動著。現在該輪到他了,他跑到洞邊,打開他從不離身的手電。他
看到了地面,黑的、潮濕的和一條正縮進去的小蟲。老人已經瘋了。這塊鋪地石板的下面什
麼東西也沒有……拉烏爾把手電照到老人的臉上。太可怕了!可憐的好人心臟病發作了,驚
恐和絕望仍能從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看出來。拉烏爾尋找著,在他的手腕上,在他的踝骨處
,看是否有綁過的痕跡。可是貝納丹顯然沒有被捆綁過。那他是從哪兒出來的呢?……突然
一下子,拉烏爾明白了。另一個人設法讓他的俘虜跑了出來,然後尾隨著他,因為他相信老
頭兒會把他帶到暗室這個地方來的。另一個人,因此也就不會離這裡太遠。拉烏爾越蹲越矮
,他試圖透過牆腳處的濃濃黑暗,把眼前這一切看得更清楚一些。陰影漸漸在消退,月亮就
要爬上城堡的最高處了。整個院子很快就會亮起來了。敵人躲在哪裡呢?很顯然,他是貝納
丹徒勞無功地搜尋的見證人,他正在尋找新的狡黠的辦法,以獲取老人想要挖掘出來的寶物
……這一想法把拉烏爾帶到了新的思索之中。現在,他的大腦全速運作起來,好像在借助意
想不到的副作用,毒藥使它的能力增加了十倍以上,但是它又始終控制著他的身體。毫無疑
問,某些東西藏在了鋪地石板的下面,在六月二十四日的子夜,在這月明之夜,就在這一關
鍵時刻,某個人在背誦著公式:聖讓接替了雅科布。達爾塔尼昂借助於劍尖贏得了榮譽和財
富。把這一幕留在記憶中,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老貝納丹是從誰那裡得到的這個奇妙的句
子呢?從他父親那裡,當然嘍!從這個埃瓦裡斯特,這個忠心耿耿的管家那裡得來的。在選
擇這一暗室時,他應該在場。因為這件事肯定追溯到遙遠的過去……直到最後一位歐奈維爾
伯爵……直到路易·菲力普王在城堡的短暫停留之時。是誰帶國王去特魯維爾的?是埃瓦裡
斯特嘛。是他照顧著一切、留意著一切。就連把某件東西藏在院子裡的鋪路石板下的這一想
法也是出自於他。國王,在最後一刻,認為帶著這件東西出逃並不慎重。他便又回到了城堡
,把它托付給歐奈維爾伯爵,因為他是光明磊落的。而伯爵,他在埃瓦裡斯特的幫助下,把
東西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是它一定是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才讓國王冒險推遲了出發和
又回到了城堡的。
拉烏爾始終跪在那裡,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石雕。但是他極深地陷入了思索之中,思考
著採取行動。因為他發覺自己的推理中有某些錯誤,有一個漏洞!……一個極大的錯誤!…
…國王是三月二日出逃的,而伯爵等了四個月才把東西埋起來……為什麼要如此等待呢?它
一定有著充分的理由。伯爵期待著路易·菲力普能夠很快回來,準備把收藏的東西還給他。
時間一點點過去,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他就找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怎麼才能信賴這靠不
住的月光,在這成千上萬塊石板中找準某一塊石板呢?……伯爵絕不會一無所知,他應該清
楚,十分複雜的計算將是絕對必要的,當今後人們想確定在這一八四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劍
客的影子所佔據的準確的方位時。如果一陣暴風刮倒了這支風標呢?……不!絕不可能這麼
天真地把一件如此珍貴的東西這樣藏起來。
「好吧,」拉烏爾在想,「我就是歐奈維爾伯爵。我收到了一件國王視為生命的寄存物
品,我要把它藏起來,會像對待一隻極平常的錢袋一樣,把它藏在一塊在任何壞天氣時都能
揭開的石板下面嗎?好啦,我裝做如此,僅此而已!我讓我的忠誠的管家做見證人。我巧妙
地設置了一條錯誤的軌跡,然後,在不讓埃瓦裡斯特知道的情況下,我又取出東西,然後把
它放到別人不知曉的地方,那當然是十分隱蔽的地方了。最值得稱頌的是,這種謹慎是十分
有成效的。埃瓦裡斯特留傳給他兒子的是一條無用的公式。而後者始終虔誠地保存著它。他
作為一個已經不在原地的珍寶的保護人,居然有一天會像一個惡精靈似地想要把它挖掘出來
。他死得一文不值,這個老可憐!……是的,可是伯爵想到了這一切,至少我有權這樣設想
,要讓他的國王放心,並向他闡明自己所採取的謹慎的舉動。這就是我,羅平,我不會忘記
的事……好啦!……一切都清楚了。國王回復了……信!……藏在聖經裡的信……維多利亞
女王郵票……在伯爵死時,埃瓦裡斯特繼承了這封信,並把它藏在了聖經裡,像對待一件聖
物一樣……而如此寶貴的遺贈落到了貝納丹之手,在他的父親去世之後……可是這封信,國
王的這一回復,到底說了些什麼呢?表示感謝,那是當然嘍,但是也可能……」
拉烏爾的頭腦又開始發熱了。他的思路把他引進了死胡同。不對!國王的信不可能清清
楚楚地把謎底揭示出來,這是很顯然的。也不會在伯爵的《回憶錄》裡露出某種跡象。最好
的證明,是男爵劫持了貝納丹,又把《回憶錄》和信弄到了手,但他仍未成功。秘密是被極
嚴格地保守著的。他輸掉了。
「他輸掉了。」拉烏爾在想,「可是一定要注意!國王的繼承人,現在應該是我啦!」
哈!如果他能完全恢復精力,再能好好思考的話,就像他知道該怎麼做那樣,那該多好
呀!可是毒藥使他軟弱無力,偏頭痛開始像虎鉗一樣夾緊他的腦袋。但是,他還得努力,一
直想下去……男爵……男爵是怎麼知道會有這個秘密的呢?……這是眼下還無法解答的問題
。現在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更加急迫的,需要馬上得到解決。老人是怎樣騙過看守他的人的
警覺的?……拉烏爾記得自己曾經想過最後面的這個問題,而且好像還找到了答案。是另一
個人非常巧妙地為他的俘虜提供了逃跑的機會……他,毫無疑問,也讓他把他的信帶走了。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信肯定在這兒……這是合乎邏輯的,是必然的……只要搜一搜……好
啦……這張沙沙作響的、折疊起來的東西……拉烏爾又點亮自己的手電筒。他贏了,確實是
一封信。
他呻吟著站起身來,一陣眩暈使他踉踉蹌蹌。他朝四周投去一瞥迷濛的目光。陰影仍在
繼續向後退。越在這灑滿月光的院子裡呆得久,也就越不安全。可是他的雙腿已經支撐不住
他了。他慢慢喘息著,已經到了隨時都會暈倒的地步。他積蓄力量最後一次戰勝自己,他把
手電光束照到信上,認出了讓集郵者們爭搶的藍色郵票,然後從信封中取出一張紙並把它展
開。他看了看日期:$R%一八四八年七月一日$R%於是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R%親愛的歐來維爾:在我陷入不幸之時,您的忠誠對我來說就是希望的保證。當我們
把如此具有獻身精神的戰友留在身後時,就說明我們完全喪失了勇氣和信心!我需要對您說
的是,我完全同意您所採取的一切措施,它們非常巧妙和安全。所以,在使藝術品長廊賞心
悅目的同時,弄臣在守護著偉大的命運之神。您看到我很理解您,而且我還能從您的機敏中
擠出微笑的時間。
我的感激之情是屬於您的。我的情感,您很久以來就已經擁有,您也絕不會遺忘的。願
上帝保佑您,並保佑歐奈維爾完好無損。
路易·菲力普附註: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管家為我提供的服務。$R%拉烏爾重又把信折
起,然後放進口袋中。在使藝術品長廊賞心悅目的同時,弄臣在守護著偉大的命運之神。就
是這一句,顯然,是非常關鍵的句子。伯爵肯定向他的主人解說了為把寄存物妥善放好所做
的謹慎小心的工作,因此,國王的暗示也就再確切和清楚不過了,同時也非常地詼諧,對那
些知道這一秘密的人而言。不過對於所有局外人,它始終是無法解開的。弄臣?……哪裡有
弄臣呢?」
「在這裡。」拉烏爾冷笑著說道,「弄臣就是我……」
他的雙膝一彎,便倒在了老貝納丹的身上。
他並沒有完全失去知覺,可是他的思想,由於過度疲勞,又進入了迷糊狀態。漸漸地,
一個清晰易懂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生成:「他加大了劑量……這很不正常,這麼疲憊不堪!
……不要再動了……做深呼吸……這樣才會恢復過來……他好像突然感到老頭兒的屍體在他
的身下動了起來,結果嚇得他叫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誰把他推到一邊去了?……另
一個人!是這另一個人!他就在這裡……他能夠抓獲他的獵物了……他那靈巧的雙手在滑動
,在滑動著……但是它們尋找的不是喉部。它們不是要殺死他,只是想盜走……想要拿走信
件……啊!睜開眼睛呀……要不了一秒鐘……只要能夠看清楚敵人!……再一次努力,最後
一次。拉烏爾仰面躺著,在他的上面,天上的星星在眨著眼睛……某個地方,輕輕的腳步正
在遠去。虛弱在慢慢減退。肌肉重又開始聽指揮了。拉烏爾在地上滾動著。眼睛緊緊盯著鋪
了石板的路。他發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朝城堡方向走去。惡魔就要走進沉睡中的屋子了。
他馬上就能隨心所欲地完成他的殺人勾當了。
呂西爾!拉烏爾的意志敗下陣來,愛情戰勝了一切。他站起身來,緊握雙拳。跑步前進
嗎?這根本不可能,他跑不上十步的。走過去嗎?這有可能。可是另一個人就有可能走到位
了。還有手槍呀,城堡主人的那支大史密斯威森牌手槍。為什麼另一個人一點也不激動呢,
他此時已經把信件拿到了手。他藐視對手已經到了如此程度?那就等著瞧吧!
拉烏爾拿出武器,舉起手來。他的手抖動得很厲害。他在面前把左手肘部彎起來,然後
把手槍槍筒靠在上面,長時間地瞄著走進黑暗中的影子。這。槍發出很大的響聲,拉烏爾向
後退了兩步。對面,黑影晃動了一下,然後繼續朝前走了幾步,接著雙膝跪地,再次站起來
後便消失在牆根的陰影裡。
拉烏爾開始趕過去,但是十分緩慢。他的腦子裡還迴響著手槍的爆炸聲。他覺得地面很
軟,很不牢固。他不太肯定能夠走到城堡,但是長時間以來,勝利的喜悅就像在他體內流動
的有益於健康的流質,在他緩慢的行進中支撐著他。他來到黑影跪過的地方。手電的光束照
到了血滴。血滴一直延續到很遠,它清晰地標出了這個蠢傢伙走過的路。現在,只需沿著這
條紅色的路走就行了。拉烏爾爬上台階,為了防止不測,他插好銷子,抽下門上的鑰匙,鎖
住出口。在前廳的中央,有一小窪血……然後,朝廚房方向還有很多血滴。拉烏爾來到一座
低矮的拱門前,這是地窖的入口,他停下來仔細聽著。他聽到從黑暗中傳出的沙啞的喘息聲
。他打開手電,發現一大段樓梯上灑滿了鮮血。他緊靠著牆壁,一步步地往下走。
他覺得樓梯在旋轉。拉烏爾試著把腳放到台階最寬的地方,防備踏空,他責怪自己在參
觀城堡時把地窖忘記了。儘管另一個人已經受傷,他也還會給他設置陷阱的。就在這個時候
,他屏住呼吸,準備可能要做的反擊……拉烏爾又下了幾級台階,現在他看到了廊子的入口
。突然在遠處,在地底下,沙啞的喘息聲又響了起來,時斷時續,非常□人。拉烏爾走進黑
暗的通道。他把手槍放回口袋,因為他要使用兩隻手,一隻手用來拿手電筒,另一隻手要扶
著牆壁。他始終覺得兩條腿在不停地哆嗦。繼續向前走,前面那個毫無價值了的垂死的人使
他難受。過道的盡頭連著一間很寬敞的廳,裡面塞滿了東西,在廳的一側,堆放了一大排桶
。那黑影緊緊抓著這些桶,仍氣喘吁吁地在黑暗中拚命地往前走。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它
顯得非常模糊不清。他在用最後的一點力氣逃著,他那越來越弱的喘息聲在地窖裡產生了可
怕的迴響。
「舉起手來!」拉烏爾喊道。
另一個人不見了。突然一下子變得很靜。拉烏爾的腳踢到一塊看不清的障礙物上,失去
了平衡。他照了照地上,看到幾根圓木已經滾離了木柴堆。他小心地走到大木桶旁,在繼續
往前走之前,仔細察看了一下地方。他看到在對面的牆上,掛著打獵的用具、馬鞍和裝瓶子
的舊柳條筐。在桶的盡頭,他長長地呻吟了一聲。拉烏爾已經深深地把地窖裡的情景印在了
腦海裡,為最後的決戰做好了準備,邁出了關鍵性的幾步。
那個人倒在了靠牆筆直放著的像船的舵輪一樣的一隻舊車輪底下。他再也動彈不得了,
但仍然活著。從他那絲絲的喘氣聲中,拉烏爾知道他的肺部受了傷。他俯下身去,抓住傷者
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
「布律諾!」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第十章 財富的守護人
手電在他的手中抖動著。他像被擊敗了一樣地呆著,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卻覺得無比的
漫長。這是多麼地不可能,多麼地不合邏輯呀。布律諾,他會在這地窖的底下!?布律諾,
會受了致命的一擊?!……這是怎麼回事,布律諾怎麼會呆在他要搜索的路上呢?拉烏爾跪了
下來。
「布律諾……我的小布律諾。你不要死呀。……你別跟我這樣……」
年輕人的嘴唇嚅動著。拉烏爾俯下身去靠近他。
「對不起……老闆……」
「可是你看……什麼對不起?……你沒有罪。你不應該有罪。是我想侵入城堡偷盜的。
是我安排了這一切。你知道的絕不可能比我還要多。你知道的甚至很少……怎麼?……我已
經命令你回巴黎了,就在老頭兒被劫走之後。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呢?……你在這裡幹什麼
呀?……你為什麼又要拿這封信?……誰告訴你的?……」
拉烏爾馬上閉了嘴。實情已經告訴了他,就像航標燈一樣,從四面八方噴射出來,投在
交織在一起的仍在抖動的巨大黑影上……布律諾想要站起來。
「好好呆著……我現在知道了。我知道,讓你知道這一切的,媽的,是貝納丹……別開
口!……我多蠢呀!很顯然,你照料他,在那幾天,你也治好了他……他最終開口吐露了真
情。他使你改變了主意,他把你攪得心緒不寧……你,這個魯瓦的舊報販子……我本應該警
覺的。可惜呀。你行動了……路易·菲力普的出逃……他的秘密返回……神聖的寄存物……
這些弄昏了你的腦袋!唉!我本來應該看著你們,你們兩個人,一個是老朱安黨人和一個是
年輕的囊空如洗的貴族……他都告訴你了,對吧?……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管家為我提供的
服務……這是沃特萊爾家族勳章上的銘言!是他們的勳章!是他們的護符!……而你,你聽
信了。噫!你怎麼能聽呢?……因為你知道老頭兒最終會說出他的這個秘密來的!他告訴你
那個寄存物是什麼了嗎?……回答我!這一次,你一定得告訴我。」
布律諾閉著雙眼,做出同意的表示。鮮紅的泡沫掛在了他的嘴角。他的呼吸變得不規則
起來。
「我求求你啦。」拉烏爾說,「對你來說,這是完了。可是我,我卻能夠堅持幹到底。
這是一個超乎我們所有人的秘密,對吧……它也許會使整個法蘭西感興趣的?……怎麼樣?
……這樣的一個秘密是不應該消失的……以國王的名義,布律諾!」
他把耳朵湊到快要斷氣的人的嘴邊。
「什麼?……血?……還是這個血!可是是什麼血呢?……布律諾!……我懇求你啦!
……再努一把力,你會得到徹底的原諒的。」
布律諾把頭俯向前面,他吐出最後一口氣,說了一句話,拉烏爾與其說是聽的,還不如
說是猜的。他如此激動,馬上站起身來四處走動起來,就像一個想要控制住極大苦痛的人似
的。
「南希!……你說南希!……布律諾……你應該知道南希是什麼!……是鑽石中的鑽石
!是夢幻的寶石,它屬於夏爾·勒·特梅萊爾……屬於英格蘭的雅克一世……屬於瑪扎蘭…
…屬於路易十四……屬於路易十五……這顆鑽石被一個神奇的傳說籠罩著……多麼神奇的傳
說呀!……難道他們沒有告訴你,它給所有擁有它的人帶來不幸,他們全都為最神奇的考驗
而獻身了!……」
由於太過於激動,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可是他的思想卻仍在馳騁著……路易十六……他
的斷頭台之死……神秘的失蹤,然後,最精美的首飾。然後……他記不太清楚了……他雖然
熟記著那些著名寶石的檔案材料,但是記憶力現在卻幫不了他的忙。他所知道的是,南希最
後在一位西班牙的部長手裡露過面……加爾瑟朗也參與了……加爾瑟朗!當然噴!都是相互
關聯的。男爵呢?……肯定是這位部長的曾孫或曾侄孫!在他死後,南希被夏爾十世買到手
。它重新又成了法蘭西的國寶……這就是為什麼路易·菲力普在逃離自己的祖國時,要把這
個帶有傳奇色彩的珍寶放在極安全的地方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歐奈維爾伯爵要超乎尋常地
謹慎。這就是為什麼沃特萊爾家族如此貪婪地守護著他們認為在暗室裡的東西了。西班牙大
臣的後代們無疑保持著跟法蘭西君主的接觸,他們無疑地在保守著這些秘密,這些秘密足可
以在三代人之後,喚醒男爵的好奇和貪婪之心。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對於老貝納丹來說,南希就是君主政體的象徵。只要鑽石還在歐奈
維爾,國王就有幸運之神庇護。共和制就要過去,君主政體總有一天會復辟。他像傳說中的
龍一樣,在珍寶前警戒著。而當一位新潮人物成為城堡的主人後……老頭兒便喪失理智了。
這是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兩位在雅克·弗朗熱前面的主人都神奇地消失了。而輪到雅克·
弗朗熱也被處死了,還連同他的妻……雅克·弗朗熱想對城堡實施大的工程,這無異於去幹
一樁褻瀆聖物的事……總之,誰活在城堡裡,誰就得死……呂西爾……於貝爾……帶篷的雙
輪輕便馬車……梯子……阿爾方斯本人,推定的繼承人,也應該消失。
布律諾閉上了眼睛。拉烏爾盯著他,但是並不認真地看他。他被自己剛發覺的這一切弄
得十分沮喪,在千百次地憎恨這位老用人的罪行的同時,他無法拒絕表現出對他的一種複雜
情感,其中既有崇敬,又有恐懼。在他的所有敵手之中,只有他是最崇高的,拉烏爾這麼認
為。
「值得欽佩!」他低聲說道,「無論怎麼說,光榮屬於忠誠!」
布律諾的呻吟把他從沉思中喚了回來。他跪下來,用他的手帕揩抹垂死者的滿臉汗水。
「別說話。」他說,「不需要向我解釋。一切都這麼簡單!一切都如此明瞭!你認為,
通過釋放貝納丹,就可以跟他一起演這齣戲了……說不出口的勝利,多麼可憐呀……你被束
縛了手腳……他回城堡來完全是為了收回南希……然後,對你來說就比較容易了,再從他的
手中把它奪走……可憐的孩子!……他確實回了城堡,但首先是繼續他的殺人勾當。他瘋狂
了,而且也絕望了。我們已經把他通上了絕路,男爵和我。他要自衛,你懂嗎?他像一個被
獵犬群追趕的野豬,拚命地抵抗著。毫無疑問,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他的孫女給他送食
物。他密切地注視著我們,呂西爾和我。他對我們的談話感到震驚,他知道了我曾去找過阿
爾方斯·弗朗熱。他來到聖讓園圃時,正好看到他的犧牲者被綁在了椅子上,隨時準備被殺
了。他最後殺了他,但是,用的是你借給他的手槍……正是因為你借了槍給他,難道不對嗎
?……」
布律諾痛苦地咧嘴微笑了一下,他在認真地聽著。放在地上的手電筒照到天花板上,映
照出半明半暗的拉烏爾的俯身側影和模糊不清的布律諾的高大身軀。地窖中的沉寂和潮濕跟
墓地的一樣。布律諾並非不清楚自己就要走了。他用全部力氣在聽他原來如此敬仰而後來又
背叛了的這個人的低聲說話。他感到如果說老闆在說話,就是說他不再怪罪他,而且仍然把
他視為密友。這種話語一直陪伴他走到死亡的門檻,這太好了,這就是對他的寬恕。
「在阿爾方斯·弗朗熱之後,」拉烏爾繼續說著,「他跟著我們來到了『大卵石』。他
應該讚美上帝把他的一個又一個的敵手束手就擒地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打死了男爵和他的用
人,收回了路易·菲力普的寶貴信件。我保證,假如處在他這個位子上,我可能也會這麼干
……但現在是聖讓接替了聖雅科布……要把不再安全的鑽石取出來,然後藏到別處去……瓦
萊裡今後將會知道這一秘密,而且會在某一天,在國王重新登基之後,再把南希送還給他。
她將成為另一個冉·達克……可憐的老瘋子!……於是,他在麝香白葡萄酒裡投毒,或者是
讓小女孩干的。在半夜時分,像瓦萊裡曾經看到他的那樣,他沿著屋頂的黑線走動,然後停
在達爾塔尼昂所指的那塊鋪路石板處……可是,這一次,他拆開地板石……你,肯定後面的
事都知道了……你躲在某個地方……他跟你有約在先……你並不懷疑,真可憐,他會像待其
他人那樣地殘酷地對待你……然後,老頭兒發現下面的藏寶處是空的。那麼他的滿是幻覺的
可憐腦袋現在該想些什麼了呢?……他是個壞僕人……他想不到,儘管他竭盡全力,保護這
神聖的寄存物……感情擊垮了他。他倒了下來,死了……接下來……噫!布律諾……接下來
的就太可怕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布律諾全身抖動著,大張著嘴巴喘息著。他的眼神已經散了。拉烏爾抓住他的手。
「我在這兒,布律諾。」
但是,他知道將要死去的人還有話想說。他扶起他的頭。
「老闆……警察……他已經通知了……」
一股鮮血糊住了他的下巴。他在最後的抽搐中變得僵硬了。輕輕地,拉烏爾把他放到了
地上,給他合上了眼睛。
「可憐的孩子!」他歎息道,「你還差得遠!即便是我,我也會有許多麻煩的!」
他撿起電筒,看了一下表。三點鐘。還有兩個小時,警察就會來到了。老貝納丹沒有說
出他最後的話,他還在抗爭著。他戳穿了他對手的騙局,並把它揭露出來。加尼瑪爾離這裡
不會太遠了。
「好啦,羅平!現在該是表現你是最強大的時候了!」
他很快搜了布律諾的身,收回信件,又讀了一遍,把它放到口袋裡。在最後看了一眼躺
在地上的屍體後,他走了上來。南希,肯定能稱得上是一顆不吉祥的鑽石。
呂西爾仍然窩在扶手椅裡睡著。在認準了底層的中央部位後,他走上二樓,進了藝術品
長廊。他十分小心地撩開抽紗的一角,在窗戶洞處潛伏了有一分鐘。貝納丹的屍體始終躺在
院子的中央。見不到一個人。可是拉烏爾馬上覺察到遠處,在柵欄的另一頭,有可疑的動靜
。他還看到有亮光,是電燈的,但是馬上就熄滅了。然後一個黑影穿過馬路。加尼瑪爾為了
最後的衝刺,在把他的部隊部署到位,衝鋒將在拂曉時分開始。在城堡的四周,警察和憲兵
們應該是撒下了天羅地網。戰鬥的臨近使拉烏爾恢復了活力。
「你們想輕易地抓到我,」他冷笑著說,「那就等著瞧吧。但要緊的是南希……要找到
它,我現在只有一個半小時了。我認為這是多餘的一個小時……可是我必須弄明白應該從什
麼地方下手!」
他離開窗戶洞,放下抽紗窗簾,點亮中央的枝形燈。然後他站在寬敞的大廳中央,雙手
放在筋骨處,現在他忘掉了貝納丹、布律諾,忘掉了警察。他只是用像鷹一樣犀利的目光盯
著,集中全部精力,集聚著超乎常人的精力。慢慢地,他重複著國王寫的句於。在使藝術品
長廊賞心說目的同時,弄臣在守護著偉大的命運之神。這極簡單的暗示,很顯然,並不是解
謎的句子。但是這個暗示又非常準確。國王用含蓄的話說出了某些重要的事,無論埃瓦裡斯
特,還是貝納丹和男爵,他們都不會破譯出來。
「藝術品長廊……我正呆在這裡。」拉烏爾在說,「可是誰會使這近乎陰森恐怖的廳堂
變得賞心悅目呢?……地毯?……誰在弗朗索瓦一世的腳下玩耍呢。特裡布萊,他的弄臣!
」
他走近掛毯,把它掀起來,摸了摸當掛毯放平時特裡布萊所處的那個位置的佈滿灰塵的
牆面。沒有什麼異樣。絕沒有在石頭上鑿出的小暗室。但是又不容置疑!弄臣指的那個地方
肯定是南希的棲身處。他在守護著它……拉烏爾用手指尖能摸著粗糙不平的織物,然後向後
退去,以便把掛毯所表現的場景一覽無遺……特裡布萊手所指的方向是否就是定位點呢?…
…不。它在撫弄一隻小狗,動作十分自然,它排除了一切雜念。也許說的不是特裡布萊。那
麼在藝術品長廊裡就應該有另外一個弄臣?
拉烏爾開始更加細心地觀察——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掛毯上隨處出現的人物。怎
麼搞的!這些腦袋那麼一本正經地高昂著,他們是嚴格地按他們的貴族和受尊敬的高級禪職
人員身份著裝的。沒有一個像是弄臣、小丑!……秘密始終揭不開。
從窗子望出去,月光變白了。其中夾雜著晨曦之光。加尼瑪爾現在應該是手裡拿著表,
在來回踱著步子呢。
「媽的!」拉烏爾吼著,「我應該找到它。」
他又走到掛毯前,再次掀起它,搖晃著,扯起它,希望能有某個事情僥倖發生。一陣很
輕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轉過身來,看到了站在藝術品長廊門檻處的呂西爾的修長身影。他
把問題丟到腦後,急匆匆地跑到了年輕姑娘的面前。
「呂西爾!……您感覺怎麼樣?」
她用纖細的手指摸摸臉。
「我怎麼會這樣睡著了呢?」他喃喃著。
「我們都中毒了……我以後再向您解釋……只是要知道所有的危險都已經過去了。」
他用一隻手臂摟著呂西爾的雙肩,帶著她朝房子中間走過去。
「過來……我在找一個弄臣。眼下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要找到它……您的到來會改變
一切的。我知道,我感覺到我抓住了實情……為了您,我願意創造一個奇跡。」
一種奇特的亢奮控制了他。他把同伴的肩膀摟得更緊了。
「一個弄臣。」他重複著,「讓我們好好看一看……一個弄臣!這應該看得出來的……
不!尤其不要提問。您跟我在一起,這足夠了……哈!我明白了……您現在看到這兒了嗎?
」
呂西爾伸手指向特裡布萊。
「不對!……恰恰不是特裡布萊。另外一個……仔細看看國王……不是他的臉……沿著
肩膀、手臂這條線……您就會看到他的手……他要抓什麼?繼續,呂西爾。仔細一點觀察…
…他要在棋盤上抓什麼?……不知道?您猜不出來?——象,沒錯!您看棋盤上只剩下唯一
的一個象啦。國王的對家的象都丟掉了。這一次,我們總算找到了……」
他鬆開呂西爾,匆匆忙忙地掀起掛毯,踮起腳尖,伸著手臂,用拳頭敲擊棋盤下面的牆
面,但是牆的回聲是實心的。空歡喜一場!他又回到了一動不動的呂西爾身邊。
「我還是相信我們認準了國標。」他說。
「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呂西爾低聲說。
「沒有關係。是警察。」
「警察?」
「是的。這也是我過後要向您解釋的……好吧!弄臣在守護著偉大的命運之神……」
他開始踱起步子,沉思著。他不時地停下來。呂西爾看著她長時間以來以為是記者迪蒙
的這個人在慢慢地變。剛毅的、線條明顯的臉,強有力的動作像電流一樣貫穿著他整個的人
……他又朝她走過來,站在她面前注視著她。一道蒼白的陽光透過抽紗窗簾的一條縫隙射了
進來,給站在黑白相間的地板石上的,像象棋中的女王一樣的年輕姑娘飾上了一圈光環……
哈,是的!一盤棋!他用手罩著眼睛,像被太強光線刺傷了眼睛似的。
「您是亞森·羅平!」她帶著一種恐懼大喊了起來。
「請您閉上嘴好嗎!……是的,我是亞森·羅平……這有什麼要緊!您現在看一看這藝
術品長廊……這個棋盤!」
此時,在花園那一側,突然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
「要想穿過柵欄門還得要五分鐘。」他說,「我還有時間……這是一副棋盤……不。格
子太多了……我真的著急了,多虧了您……什麼東西可以在這個大廳裡充當棋盤這個角色呢
?」
他用腳跟轉來轉去,同時還打著響指。
「檯子,當然嘍!……為音樂家們準備的演出台……」
他抓住呂西爾的手腕,把她帶到藝術品長廊內的高出部分。有三級台階高。
「數一下。」他說,「八個格子一邊,八個格子為另一邊。共有六十四個格子?數對了
。我在什麼地方讀到過,從前城堡主人下棋都是用活子……那麼,我們現在已經站到了歐奈
維爾伯爵的棋盤上了……您現在懂了嗎?……好的,呂西爾,別這麼看我。您的表情很憂鬱
。是警察把您嚇著了?您以為他們是來抓我的?」
瘋狂的搖晃柵欄的聲音傳了過來。他聳了聳肩。
「我真想能有一會兒安靜、鎮定和集中精力思考的時間。」他接著說道,「可是加尼瑪
爾總是習慣於把一切都攪亂……我們之間,呂西爾,倆人性格都很粗野。正是因為他,我才
未能發揮出自己的效力。活該!……好啦,呂西爾,您會下象棋嗎?」
「不會。」
「真糟糕,因為弗朗索瓦一世布下了一個妙招……但是您總看到了他的象所處的位置,
對吧?……就在右邊,距底線有兩個格子,幾乎是和對手的皇后正面相對……我只需站在棋
盤的右邊……對了……再朝對面牆走,然後停在兩格處……我現在在這裡了。」
他用腳後跟磕了一下地面。
「您當然不會知道下面藏的是什麼東西啦。讓我來告訴您吧。這是一粒神奇的,充滿了
故事的鑽石,但不是值一筆財富,而是值成百上千筆財富。這是路易·菲力普國王的珍寶,
是法蘭西的珍寶……而且多虧了我……」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把折疊小刀,把它打開,彎下身去,把刀刃插進了白格與黑格的楔口
。
「它砌住已經有六十多年了……但是是業餘泥水匠干的……伯爵根本就不會泥匠活。」
柵欄門一下子折斷了,隨著一聲巨響打開了。雜亂的腳步聲充斥了整個院子。
「噫!噫!」拉烏爾平心靜氣地說,「他們終於進來了!……不過他們離這裡還遠……
門和窗還可以抵擋一陣子!……別發抖,呂西爾,……我等待已久的時候終於來到了……弄
臣守護著偉大的命運之神……好啦!」
他用刀刃在石板的四周劃了一圈,然後用力壓住一個角,石板只動了幾公分。他最後把
它豎起來,發現一個四周光滑得像盒子壁一樣的小人。他把手伸進去,取出一個銀珠寶盒。
呂西爾被驚呆了,原來交叉放在胸前的雙手,開始下意識地做起祈禱來。拉烏爾站起身來。
「南希!」他輕輕地咕噥道。
他的聲音有點發抖。他打開首飾盒,馬上,日思夜想的寶石就放射出了耀眼的光芒。他
把它倒在手心裡。它碩大,放射著熠熠的光。
「南希!」
在寧靜中,他聽到有人在用工具挖大門的響聲。
「您哭啦?」拉烏爾柔情地問道。
「我在哭,」呂西爾喃喃道,「因為您到這裡來是專門為了偷盜這顆鑽石的……您真的
很了不起,不是嗎?」
他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
「偷南希,我!……這倒是一個想法。」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是為了把它交給應該擁有它的人,小姑娘……您真可愛!」
他無限深情地把她攬在懷裡。
「呂西爾!……不要相信那些您看到的關於我的報道。當然,我曾有過年輕人的過失,
像所有的人一樣……可是南希,它,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它不屬於任何人。而且任何人都
無權去碰它……您再看一看它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拿起它,放在陽光下,鑽石就像一塊燃燒著的木炭一樣發著光。
「有五個世紀的歷史了。」他說,「那麼多的死亡、暴力和災難……有一天,呂西爾,
我會給您講述南希的!」
她縮成一團偎在他的懷中。
「那您還會回來啦?」
「我還回來!……這是什麼話嘛!……我們不是還有很多書籍要分類嘛!……我還沒放
這小卡塔拉的假呢……可是現在,我還是應該躲起來……聽聽這些破壞藝術的混蛋們在幹些
什麼……他們要拆掉這座房子的。」
他把寶物又放進首飾盒裡,然後細心地蓋上,放進自己的口袋中。
「呂西爾,請相信我的話。明天,南希將會交到法蘭西……而現在,再見,呂西爾……
很快會再見面的,我向您保證……您就是我的南希,是屬於我的!」
他把嘴唇貼到年輕姑娘的手上,然後把她帶進圖書室,讓她坐在扶手椅上。
「您假裝睡著了……當加尼瑪爾詢問您時,您什麼也不知道……您什麼人也沒見到。您
剛從沉睡中醒來……睡吧!我希望這樣。」
她閉上了眼睛。可是當她再睜開眼睛時,其實只有幾秒鐘的功夫,她的同伴便消失了。
沉重的腳步聲震撼著樓梯。在客廳裡,波呂克斯死命地吠著。
拉烏爾站在地窖的門檻處,聽到亂哄哄的聲音。
「天呀!他們至少是五個人!現在,隨他去吧……既然布律諾試圖從地窖逃跑,那就說
明老貝納丹已經告訴過他那裡有一條通道,從這條通道,他們可以走出城堡……這條通道是
為路易·菲力普準備的……」
他朝下跑去,穿過地下通道,在布律諾的屍體前停了下來。當然是車輪了!就是那只掛
在牆上的輪子。他抓住車輪的輻條,試著轉動它。他感到有種阻力,於是更加大力地往下壓
。厚厚的牆中響起了鏈條的聲音,礫石出現了,朝兩邊分開,出口顯露了出來,接著一股冷
空氣吹了進來。拉烏爾遲疑了片刻,豎起耳朵聽了聽。不太響的搜查的嘈雜聲好像越來越近
了。他彎下腰去,猛地一用力,把死者背到了背上。
尾聲不祥之物用人驚慌失措地用托盤舉著名片。
「嗯,瓦朗格雷,」老議會議長問道,「這是什麼?」
他拿起名片,看了看,便皺起了眉頭。
「我讓他進來?」用人在問。
「當然。」
過了一會兒,亞森·羅平邁進了議員的工作室。後者站起身來,十分禮貌地向造訪者致
意。
「請坐」
「議長先生,」羅平說,「我的話很簡短。」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首飾盒,把它打開。
瓦朗格雷向後退了一下,好像有人在抽打他的臉似的。他由於驚訝而睜大眼睛,認真地
審視著碩大的鑽石。
「這是什麼東西?」
「南希!」
瓦朗格雷漸漸地變了臉色。
「南希。」他重複著,「這就是王冠上的那顆鑽石?這顆鑽石……」
「就是它。」
「那您為什麼給我拿來了?」
「我把它交給您。」
瓦朗格雷繞過寫字檯,坐了下來。
「您在什麼地方找到它的?」
「這無關緊要!現在它屬於法蘭西了。我相信您,議長先生,會去做應該做的事的。」
瓦朗格雷盯著這個莫名其妙地給他帶來寶物的怪人。
「我十分欣賞這份禮物。」他半真半假地說道,「但是我在考慮我是否應該接受它……
您不會不知道這顆鑽石的名氣吧。您知道它會帶來災難……所以,您看您把我推到了怎樣的
責任面前啦。」
「我不認為您相信迷信,議長先生。可是什麼?……您擔心法蘭西會被地震所毀……或
者會被大水吞沒嗎?」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瓦朗格雷接著說道:「好啦,我來擔這風險……我接受…
…做為條件,我能為您做點什麼呢?……先生……先生。」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請您原諒,議長先生。我只能使用老的名片。亞森·羅平已經
死了……」
「如果我懷疑的話,我今天上午就可以得到證實。」
瓦朗格雷伸出手來。羅平把首飾盒放到了它上面。
「我希望,」他繼續說,「加尼瑪爾檢察官停止他的調查。讓人提醒他。讓人給他新的
命令。確實,議長先生,我很需要寧靜,還有遺忘。」
他俯下身來,以一種極神秘的語氣又補充了一句:「我需要生活得幸福。」
「我來關心一下。」瓦朗格雷回答道。
兩個人同時站起身來,有一秒鐘時間,他們好像是在互相對視著。
「多麼遺憾。」老議會議長歎息道,「如果您願意的話,達皮尼亞克先生……您能為我
們如此地盡心竭力!」
他低下頭,沉思了片刻。
「好啦。」他說,「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我謝謝您……以國家的名義。人們將會知道,
在高層中間,您所做的這一切的。」
儘管這位參加過眾多的政治鬥爭、經歷過各類醜聞和背信棄義的老議員是一位懷疑論者
,但還是被深深打動了。
「謝謝。」他再次說,「請允許我握您的手。」
羅平叫停了一輛出租車。
「到聖拉扎爾車站去。」
他很幸福。他又回到了歐奈維爾城堡。他準備再次成為萊翁瑟·卡塔拉,而且打算讓人
家把他的工作期延長、延長……「呂西爾。」他低聲說道,「為了你,今天我只有二十歲。
」
他沒有聽到正舞動著框有大字標題的報紙的賣報人的喊叫聲:「弗朗索瓦·費迪南大公
的刺殺案!……薩拉熱窩的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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