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張五十法郎的紙幣 「可是,我不是跟您說過不會有人嗎。」貝爾納丹說。 亞森·羅平站在房間的活動穿衣鏡前,以法蘭西喜劇院的分紅老演員的技法,淡淡地化 著妝。他為了選鬍鬚而長時間地猶豫不決。而此時的貝爾納丹,跨坐在一張椅子上,多少有 點不耐煩地注視著他。 「約瑟夫,他們的僕人,向我保證的這一點。」他繼續說著,「每個星期二,她都去她 的小孩那裡過夜。」 羅平做了一個鬼臉,為了驗證一下他最終選中的紅棕色的短鬚是否已經在嘴唇上粘牢了 。 「在什麼地方?」他問道。 「在瓦爾蒙杜瓦。小男孩在那裡,寄養在奶媽家。我已經跟您解釋過這些了,老闆。您 想證明我是否為您跑了路吧。」 「絕對不是的,我的小貝爾納丹。我只是簡單地複習一下功課。這個約瑟夫告訴你他為 什麼離開這個位置了嗎?」 「當然告訴了!好像是蒙代伊一家經常爭吵不休。家裡好像有點不和睦。約瑟夫想到其 它地方去找工作。他跟這位好像是很粗魯的傢伙再也搞不到一起了。」 「多大年紀?」 「我也不清楚。」 羅平轉過身來,用手指威脅著貝爾納丹。 「你應該知道。當人們相互邀請時,就應該知道這一切。」 「噢!四十歲上下吧,我想。可以肯定的是,他晚上經常外出,尤其是當他妻子不在家 時。他常常光顧卡普希納街的一個俱樂部,而且從來沒有在半夜一點以前回過家。由於還沒 有人接替約瑟夫這個位置,所以,今晚,住宅裡肯定沒有人。」 羅平現在往臉頰上塗了薄薄的一層脂粉。 「那麼,就沒有人會看見我們,」貝爾納丹強調著,「您認為這可以吧?」 「肯定不這麼認為。這僅僅是為了開個玩笑……你不會明白的……我在跟『過去』開玩 笑。就是如此!」 羅平猛地一個靈敏動作,站到了貝爾納丹的面前。他的眼睛裡閃動著青年人特有的調皮 的光。 「你知道,如果能讓我年輕十歲的話,這不會令我不高興的。到了這個年紀,我還得精 心修飾自己。入室偷盜,這是一切開心的遊戲。是為自己提供的一個節目,是劇院晚場的一 個劇目。我同時在劇場又在客廳。我要讓自己開心高興。哈,我就是一個好演員!我曾經有 過的,是要求演員上場謝幕的掌聲的!……遺憾的是,此後,發生了戰爭。我在想,是否我 還會在乎這些。我的第一次『出動』,是不能失敗的。這就是我為什麼給你提了這麼一大堆 問題的緣故。我還要複習我的這個角色。好啦!再問一次,我們要去哪裡?」 「去格扎維埃·蒙代伊家,在拉羅什福高爾街。」 「這個蒙代伊娶的是個什麼人?」 「是貝阿特裡斯·韋基-蒙科爾內家的孫女。乍看起來,她財產豐腴,首飾價值連城。 」 「很好。還有什麼關於蒙代伊的東西嗎?等一等……讓我再看一下,我是否真的掌握了 主題。」 於是他背誦起來。 「格扎維埃·蒙代伊擁有大片的地產,在蘭斯一側。在一九一三年,他把它們賣掉了。 在總動員時,他成功地隱藏下來了好幾個月。最後還是被軍隊帶走了,他負了傷,那是在一 九一五年四人後來,不知怎麼搞的,他得到了退役待遇,而且我們在巴黎見到他十分謹慎地 過著奢華的生活。總而言之,蒙代伊應該是個什麼角色?」 「是個發不義之財的人。」 羅平放聲大笑起來。 「這正是我要聽的。那麼要怎樣對待這些發不義之財的人呢?」 「要逼他們退贓。」 「你變聰明了,貝爾納丹。我亞森·羅平也是這個意見。我決定,相信貝爾納丹先生進 行的調查,認真地留意一下這個格扎維埃·蒙代伊,所以我才忙著把自己喬裝成一個上流社 會中的有教養的人。」 他急速地原地旋轉了一下,還捏了捏年輕人的臉。 「好啦,懶鬼,小耗子!幹嗎像死了人一樣呢?」 他站在鏡子前,又修飾了一下面容,就像一個畫家在一幅肖像畫上最後再添幾筆一樣。 然後又向後退了兩步,正面審視著自己,又側面照了照鏡子。最後他穿上風衣,戴上一頂鴨 舌帽,打著響指,說:「上路吧,夥伴們!」 他們出了門。嚴寒馬上把他的喘氣變成了白色的霧氣。三月份仍然是冰封雪凍的季節。 滿月使路燈變得蒼白慘淡,同時把他們並肩而行的身影映在了地面上。 「你確實應該選這樣的夜晚。」羅平說。可見他絲毫不減詼諧。他繼續以一種歡悅的語 調說道:「第一條:永遠不要在大月亮底下行事。第二條:……」 他們從法蘭西歌劇院前走過時,他停了下來,抓住他同伴的手臂。 「咳,說實在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匆忙?還是可以再等一等的,不是嗎?」 「這倒也是,我曾對您說過。蒙代伊又請了一個新用人。到下個星期,就太晚了。」 「這確實是我的主意。可是我希望能聽你重複一遍。我喜歡人們想得周到一些。我可以 向你證實這一點:我們現在正在通過考試。直到現在,貝爾納丹學生應付得還不錯。但是真 正嚴格的考試尚未開始。」 他們加快步伐,然後走進了肖瑟-昂坦街,那裡只有極少的夜間遊蕩的人在走動。 「我們的朋友塞巴斯蒂安在戰前告訴我,你原來在鄉下生活過。」 「是的。」貝爾納丹帶著積恨回答道。「可是我願意忘掉它。」 他們沉默著走了好一會兒功夫。半點的鐘聲在特立尼達教堂敲響了。 「十一點半鐘。」羅平強調了一下,「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蒙代伊應該正在讓人伺候著 上床睡覺呢,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我本人是崇尚道德風尚的!」 「注意,」貝爾納丹壓低聲音說,「我們到了。就是那邊拐角的那幢房子。右邊有一個 用人進出的小門,它朝著奧馬爾街。正門在另外一面,是朝拉羅什福高爾街的。」 羅平停下來察看地形。蒙代伊的豪華住宅是一座兩層樓的老式建築、很漂亮。樓下的窗 戶都是用金屬護窗保護起來的,而且關得嚴嚴實實。一盞路燈照著交叉路口,但是街上,任 何方向都見不到一個人。 「從用人進出的門那裡開始動手。」羅平決定道。 他們不慌不忙地,像兩個路人回自己的住所一樣,穿過馬路,站到門前不動了。羅平摸 了摸鎖頭。 「把那串鑰匙給我。」他輕聲說。 當他打開鑰匙包時,精細的工具在閃光。貝爾納丹指了指一個帶鉤的小金屬條。 「不用,」羅平說,「一把簡單的萬能鑰匙就可以了。這是一幢老房子。又不是什麼法 蘭西銀行。」 他拿著鑰匙,輕輕地撥動鎖舌,然後用手掌去推。門始終關著。 「裡面還有一個插栓。」他提醒道,「沒有必要強行去幹。這你應該知道的。我們去看 一看另一側……好啦,我的好人,你在哆嗦,我敢保證!真差勁,貝爾納丹!你甚至都想像 不到這項工作有多麼容易。只要一點點膽量,就行啦!」 在確信長長的拉羅什福高爾街上沒有人之後,他們繞過房角。他們認真地研究了大門上 的兩把鎖。 「下面的那把鎖沒有什麼問題。」羅平肯定地說,「我把它留給你。你用那把開鎖的小 鉤子就行。」 汗濕著雙手,貝爾納丹費了一陣子功夫,終於感到了什麼東西鬆了扣。 「好啦,老闆。可以轉動了。」 「當然可以轉動了。可是上面那一把恐怕要讓我們麻煩一陣子了。讓開一點……扁平的 那片鑰匙……不對,它不行……另外一片……有兩個齒的那一片。謝謝。」 好像有一股神奇之力,把門扇打開了。 「榮譽屬於你,我的朋友。」羅平微笑著說道。 「恰恰相反。」貝爾納丹咕噥著,「可是您要告訴我怎麼幹呀……」 「是的,肯定地,可是現在不是時候。你走前面。」 他們進了房子,把手電筒打開。 「這兒,」貝爾納丹悄悄地說,「是大廳。左手邊,是客廳和飯廳。右手邊,是書房。 」 他的手電光束配合著他的話,從這面牆照到另一面牆。 「先看一下客廳。」羅平說。 他們穿過雙重門,看到的是一間寬大的屋子。裡面裝飾得非常豪華:扶手椅、玻璃櫥櫃 ,還有到處擺放著插滿鮮花的花瓶的矮桌子。他陶醉了。猛然間,他又感到全身不自在,因 為他聯想起過去的冒險生涯,聯想起自己的瘋狂的魯莽行動,以及所進行的隨時有危險的征 伐,而這些只是為了向自己證明生命是應該盡情享受的。此時此刻,他可是沒有做什麼光榮 輝煌的事。這次夜間造訪蒙代伊家,完全是散一散心,是為了取悅小貝爾納丹而提供的一次 小小的神奇行動。可是它讓他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廬時,根本就不知道還有比摸索著他從未經 過的人家的隱私和秘密更為令他興奮和陶醉的東西。 拉起的厚厚的窗簾使室內更加昏暗。玫瑰花和康乃馨散發出甜甜的香味,同時也透出陰 鬱和悲傷。「貝阿特裡斯·蒙代伊夫人,」羅平譏諷道,「您可是個有家不歸的人。噫!對 不起。」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電正照在一幀令人肅然起敬的肖像畫前,它表現的是一 個年輕婦人的全身像。她抱著的一束百合花遮住了她的臉的下部。她的雙眼,特別藍,好像 在提出一個十分痛苦的問題。她握著百合花的那雙手,戴滿了華麗的首飾。「富有,但是又 不幸福。」羅平在想,「如果我能讀懂,夫人,您的哀怨的眼神所表現出來的意思的話,請 相信,我馬上就……」一下劈啪聲在他身後響起,這是在向他報警。於是他把手電筒的光束 照向出聲的地方。貝爾納丹正在強行撬著寫字檯的面板。 「好啦,」羅平壓低聲音說,「你還是別浪費時間啦。要知道,我們不應該像那些對剛 端上來的小吃狼吞虎嚥的人那樣著急的。」 「可是,老闆,我什麼也沒弄懂。我在尋找……」 「什麼?」 「值錢的東西。因為這張寫字檯是鎖起來的,我想……」 羅平在房內轉了一圈,抬起頭來,同時在黑暗中取下畫和成套的小東西。 「不怎麼樣!我總覺得這個家把最好的東西丟棄了。留下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 當然啦,只是引不起我們的興趣。玻璃櫥窗裡已經空了一半,這是,貝爾納丹,實實在在的 證明。拮据,可怕的拮据已經在我們之前光顧了這裡。」 「可是……首飾呢?」 「過來看吧。」 羅平把手電筒的光照射到畫像上,貝阿特裡斯·蒙代伊又顯現出來。貝爾納丹向後退縮 著。 「她不會吃你的。」羅平說道,「你看一看她的眼睛……嗯?多麼憂傷!你知道是因為 什麼嗎?……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婚姻是徹底失敗和她丈夫的無能,還因為極度的痛苦在折磨 著她。至於那些首飾……你敢打賭嗎,他們全都把它們賣掉了?」 「可是,約瑟夫告訴我……」 「你的約瑟夫是個大笨蛋。我們根本就不值得到這裡來,弄得我心裡也不踏實。走吧, 我們到旁邊去看一看。」 他們穿過大廳,走進書房。裡面的窗簾沒有拉上。月光勾勒出窗屍的外形,從百葉窗的 縫隙裡照射進來。屋裡充滿了雪茄煙味和打蠟地板散發出來的味道。只是飛速地照了一下, 羅平就已經看清楚了裡面的東西;寫字檯、圖書櫃、椅子等,都是王朝時代的樣式。 「都是假貨,」他低聲說,「都是仿製品。這都是從聖安托尼直接弄來的。」 他坐在寫字檯的後面,心不在焉地望著皮墊板、墨水瓶、夾了幾封信的文件夾、電話、 還有碩大的煙灰缸。此時,貝爾納丹已經把手伸向寫字檯上面的一個抽屜。羅平麻利地給了 他手指一下。 「放下爪子。媽的,你想成為搶劫犯嗎?我們到這兒來不是搶的,也不是來趟混水偷東 西的,而是來預徵收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很失望。」 他歎了一口氣,決定打開他左邊的那個抽屜。馬上,他發現了薄薄的一疊鈔票,是用大 頭針釘在一起的。他數了數是四張一千法郎。 「沒興趣。」他說著,同時又把它們放回原處。這是供貨商的錢。這可憐的女人有不少 的煩惱。別再給她增添新的煩惱了。 「您真是的。」貝爾納丹抱怨著。 羅平又快速地檢查了其它的抽屜:發貨票,很多發貨票,還有些小的不值錢的東西拋在 桌子底下,斷了的鉛筆,幹得不能再用了的鋼筆,橡皮……「哈,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羅 平說。 他把一本紙放到自己面前,紙上面的銜頭是:三井產業,馬納。 紙已經發黃了。很顯然,這個本子已經不用來通訊了,但有可能是做草稿用,因為裡面 缺了不少頁,而且剩下的第一頁上,有著明顯的亂寫亂畫的痕跡。 「三井產業。」羅平在思索著,「他過去的產業,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有什麼必要非 得留著這個東西呢?」 他把本子又扔進了抽屜裡。貝爾納丹在另一邊焦躁不安地翻找著。 「輕一點。」羅平命令著。 他突然把手舉了起來。 「停!」 「什麼?怎麼啦?」 「你什麼也沒發現。是吧?走開一點。」 他把同伴推到一邊,然後,小心地把貝爾納丹正在搜查的抽屜從裡面抽了出來。 「怎麼?你沒看見?唉,真是蠢到了家,這只抽屜比其它的都要短。它之所以這麼短, 是因為後面還有東西。想要我告訴你後面還有什麼嗎?」 「我不知道……啊!我猜到了。有一個小暗格子。」 「你花了時間!嘿,嘿!我們的三井男爵可能在裡面藏了戰爭時期的寶物。」 他跪下來,把胳膊伸進去。他壓低了聲音,閉著眼睛,滿瞼的緊張,說道:「沒有突出 的部分……沒有按鈕……通常情況下,總應該有個活動的部件,……你別挑逗,我的小貝爾 納丹……一個這麼不值一提的小暗格藏不下什麼大東西。裡面可能放些什麼?是情書?我表 示懷疑。更可能是債務確認單……你不能稍許站遠一點嗎?……如果你總是喋喋不休的話, 那我就不可能聽到彈簧的響聲……嗯,好啦……」 他照亮了小暗洞的底部。 「這活兒幹得真漂亮。」他邊說邊繼續忙碌著,「它很像一隻小箱子。只是這隻小箱子 好像不太堅固……除了裡面有半打左右的首飾盒之外……」 他把它們取出來,打開。裡面全都是空空的。下面的天鵝絨襯墊上還印著已經不見了的 首飾的印跡。 「您能肯定,老闆,裡面沒有其它東西了嗎?」 「你自己看一看。」 貝爾納丹也俯下身去,檢查起這個秘密的抽屜來。 「我好像看見了一張鈔票。」 「拿出來看一看。」 年輕人從裡面拿出了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 「它在最裡面,放得很平整。」 羅平把鈔票轉來轉去地看著。他把它放在距手電筒幾公分遠的地方,照著這異乎尋常的 發現物。鈔票已經很皺,後來認真撫平的,也許是用一隻熨斗弄的,但是老的折疊印總是顯 出極細的裂痕。羅平的機靈大腦已經開始運作了。為什麼要把一張這麼小面值的鈔票藏在暗 格裡呢?會不會是一張偽鈔呢? 他從錢包裡拿出一張五十法郎的票子,把兩張鈔票並排地放在墊板上,細心地研究起它 們來:圖案相同、顏色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組號不相同。然後,他摸摸這一張,又摸一摸另 外一張。手感也完全一樣。透明度測試結果,它們也都有相同的水印。這張五十法郎的鈔票 具有真鈔的所有外表特徵。但羅平的本能提醒他,不要過早地下結論。為什麼蒙代伊會粗心 地把四千法郎放在一隻抽屜裡而沒有上鎖,卻把這張普普通通的五十法郎鈔票十分細心地藏 起來呢?其中定有刺激性的奧秘。 「我們幹什麼,老闆?時間過得真快。」 「好,我就好。」羅平下意識地應答著,「好,把這張鈔票放回原處吧。」 但是,他以一個魔術師的靈巧動作調換了鈔票。當貝爾納丹把原屬於羅平的那張鈔票放 進小暗格子時,後者正小心謹慎地把蒙代伊的那一張塞進了自己的錢包。還有些事要幹呢! 書櫃也被很快地檢查了一遍。裡面只有些字典、法律書籍和一些小說:左拉、洛蒂、阿 納托爾、法朗士、裡什潘、莫泊桑……「我很想看一看廚房。」羅平說,「誰知道怎麼樣呢 。」 「那飯廳呢?」 「我們也看上一眼。」 「您在下面搜索時,我能上去檢查一下二樓嗎?」 「不行。你跟我在一起。」 「您還懷疑我嗎,老闆?」 「對你,不。而是對你的小偷小摸的小聰明。好啦,來吧。」 他們走出書房,來到大廳的另一頭,來到廚房的門口。羅平點燃房間裡的燈,成套的金 屬廚房用品、一隻大爐子、一張長條桌、洗碗池和草編的椅子呈現在眼前。 「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貝爾納丹說。 「我同意你的意見。但是也絕不能疏忽。我記得有一次我是從廚房的爐膛裡掏出一個很 值錢的包裹的。這是個理想的地方。比保險櫃還要可靠得多。」 他用手電照了一遍牆壁。 「看,」他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我忘了今天是十三號。」 他走近固定在麵包箱上方的日曆,掏出自己的表。 「零點三十分。」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當天的那一頁,然後把它揉成一團,放進口袋裡。 「您這是幹什麼,老闆?」 「你比小孩還不如,貝爾納丹。」 突然,他抓住了同伴的肩膀。 「噓……你聽。」 他們此時聽到了一陣響聲,貝爾納丹十分恐慌地辨別出來了。 「有人在說話。」他低聲說。 「別出聲。」 這是一陣極快的竊竊私語,馬上就停了下來。聲音好像是來自大廳或者是書房的。但是 它比喊叫聲或高呼救命的聲音更令人毛骨悚然。 「蠢傢伙!」羅平低聲咕噥著,「蒙代伊沒去他的俱樂部。」 他熄掉手電,踞起腳尖,躡手躡腳地走過大廳,打開了書房的門。他猜中了。昏暗中, 一個身影俯在電話機上。他猛衝過去。出於自衛,那個人不得不拋掉電話聽筒。打鬥馬上就 爆發了。蒙代伊像一頭熊一樣,笨重、強悍。羅平掌握了柔道的所有秘術,可是對方使他的 雙臂像被台鉗夾住一樣地動彈不得。他們在黑暗中對打著,他們推倒了、打碎了周圍的東西 。 羅平用膝蓋一頂,脫身出來,憑著判斷,他一個反掌掃向他對手的喉部。可是突然過來 的招式快如閃電,他被對方抓住脖子,向後退去。他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而且非常倒 霉,他的右腿被壓在了身子下面。他的踝骨鑽心地疼。儘管快要窒息了,他還是努力使自己 盡快地鎮定下來。他聽到,就在他的身邊,從掉在地毯上的電話聽筒裡傳來的、遙遠的、細 小的聲音,它在喊著:「喂……喂……說話呀……」他運足了勁,用力向側邊一滾,把壓在 他身上的那個人甩到了一邊,而且用力掃著抓在他下頦的那雙手的手腕。對方呻吟著放了手 。與此同時,就在羅平的頭頂上,傳來一聲槍響。手槍放射出的火光讓他看不清東西了。他 一條腿跪著,直起身來。 「你把他殺啦!」他大聲喊叫著,「真是個蠢貨……打開手電!」 手電的光暈停在一張雙眼緊閉的臉上,然後向下照到有一片棕色印記的內衣上,這個印 記還在擴大,正好在右胸部位。羅平轉過身來,對著貝爾納丹。 「流氓!滾!我應該在出來前先搜一搜你的身……過來幫我一把。我想可能我扭傷了踝 骨。」 他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地站起來,望著屍體。 「我當時害怕了,老闆。」貝爾納丹說,「我想……」 「住嘴。我不需要武器就可以打發掉他。我害怕看見血,你是知道的……把他的傷口指 給我看一看。」 貝爾納丹十分小心地翻開外衣,然後是襯衣。傷口在粘滿了血的胸毛當中顯現出來。 「還幸虧你不會使用手槍。」羅平說,「子彈沒能傷著他的肺。這也許不太嚴重。不過 他也活該……我們趕快跑吧。警探們就要來了。」 「警探?」 「是的,警探。他在打電話嘛。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羅平撿起電話聽筒,把它放回寫字檯上。 「他在睡覺。」他繼續說,「我們把他吵醒了。他是在我們呆在廚房裡時下樓的,他做 了無論是誰在他這個位置上都會做的事。他要通了警署……我擔心動手太晚了。快一點吧! 」 他又最後一次照了照蒙代伊的臉。 「一塌糊塗!」他喃喃道,「小傻瓜!就這樣還想成為紳士派頭的樑上君子呀。行啦, 咱們。我要是也這麼蠢的話,我們就要一塊兒進警署了……媽的!我真疼!」 他一瘸一拐地朝大門口走去。他把門虛掩著,留在那裡,好讓過一會兒就來的巡警們別 耽擱時問。然後,他依靠著貝爾納丹的肩膀,艱難地堅持著上路了。在夏托東街,他焦急地 左右張望著。看不見出租汽車,也看不見出租馬車。那他只好徒步走回當時住在佩街的單身 公寓了?他開始走起來,讓仇恨盡情地去發洩吧。 「首先,要牢牢記住你並沒有救我的命。人們救不了羅平的命。這是第一點!哎喲!別 走這麼快!然後,搜集情況也是胡扯的事。所有這些令你驕傲的情報,都是假的。蒙代伊沒 有去他的俱樂部,而且他家中也沒有什麼可拿的東西,這是第二點。最後,誰允許你在跟我 一起出去時帶槍的?」 「在壕塹戰中……」貝爾納丹開始解釋。 「啊,別說啦!戰爭已經結束四個月了。別跟我東拉西扯。如果所有的老兵離開武器都 不能活的話,那我們怎麼得了……當我再見到塞巴斯蒂安時,我會告訴他我的想法的。多麼 好的一個新成員,我的老天,這就是他給我推薦的人!」 羅平停下腳步,倚在一幢住宅的門前,為的是喘口氣。他在揉著受傷的踝骨。 「多漂亮的遠征歸來。」他低聲抱怨著,「而這一切都是由於你的過錯。」 「我可以背起您走,老闆。」貝爾納丹謙卑地建議著。 羅平禁不住笑了起來。 「頭腦多簡單!就憑這一點呀,啊!你真好,貝爾納丹!」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一個離奇的夜晚 第三天,當貝爾納丹來到羅平的寓所打聽他的病情時,阿希爾,忠心耿耿的用人,禁止 他進去。 「先生不願意見任何人。」 然後,他又很神秘地補充道:「我不知道您怎麼得罪他了,可是他對您非常惱火。」 「他的踝骨?他的踝骨好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醫生來過了。他說這是扭傷,要求先生盡量少走動一點。您明白了嗎! 我們認識先生也非一日!可是誰又能有辦法讓他安靜呢!」 貝爾納丹堅持著。 「只一分鐘。我不會累著他的。」 阿希爾堅定地往外面推他。 「請再等幾天吧,貝爾納丹先生。您知道先生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他正在發火。他正在 發脾氣。但是他不記恨。您等著瞧吧。他會叫您來的。」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怎麼回事?」羅平大聲問道。 他躺在一張長椅子上,腳底下墊著一個枕頭。在他周圍的地毯上,扔了許多揉皺了的報 紙。 「別撒謊。」他接著說,「我聽出他的聲音來了。是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傻瓜吧。」 「噫!先生……他很和藹可親。」 「我不需要別人和藹可親。我要他們能聽我的話。」 「是的,先生。」 「我這話不是說你的。把手杖遞給我。」 「可是醫生說……」 「他是一頭驢。我比他更清楚這條倒霉的腿的情況。我知道應該怎麼治療它。」 他艱難地站起來,大聲喊叫著:「是的,真疼呀。然後呢?……別呆在那兒瞪眼瞅著, 好像我是艾菲爾鐵塔似的。還是去準備葡萄牙產的波爾多葡萄酒吧。佩爾蒂埃快要來了。」 不太引人注意的鈴聲響了。 「看!他正好來了。快讓他進來。」 居斯塔夫·佩爾蒂埃是一名化學家,羅平經常為了一些複雜的檢驗去找他。這是一位五 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比較隨便,面目秀氣,舉止卻有點笨手笨腳。當他看到羅平拄著手杖 時,他就指指點點地嚇唬他。 「您,我親愛的朋友,您應該……」 「我們等一會兒再爭吵。先請坐。先談談這張鈔票的情況吧?」 佩爾蒂埃從他的錢包裡取出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戴上眼鏡。 「所有的方面都很好。」他說,「當然,我不屬於鑄幣部門,但我奢望能自己設法把它 弄明白。我認為它不可能是仿造品。要麼就是造假幣者設法弄到了法蘭西銀行的用紙,這種 可能性似乎不大。即便這種情況存在,那要刻版人怎樣地靈巧才能製出這麼完好的圖案呀。 好的刻版人是有,這我同意。但是畢竟太少了。而且,一般情況下,大家也都認識他們。他 們也知道法律對偽造者是絕不容情的。不,我覺得這張鈔票是真的。它進入流通已經有四五 年了,我是按照序號這麼說的,但我也有可能弄錯,因為我只是一個簡單的、普通的化學家 。我還要說它用得很少,它既沒有怎麼用過,也沒弄髒過。在某個時候,它被弄皺過,然後 ,它又被熨斗弄平了……只是熨斗過熱了,因為我發現在左角上有橙黃色的印跡,在上邊… …我猜想,這項工作是由一個男人完成的,因為女人會很好地掌握熱度的。」 他把鈔票遞給羅平。後者接過後看了很久。 「我謝謝您。」他最後說,「這真是遺憾……我多麼希望它是假的呀。我甚至據此編造 了幾個有趣的假設。只好算了吧。」 他們喝了一點波爾多葡萄酒,又聊了一陣子,但是羅平卻陷入了沉思。在佩爾蒂埃走後 ,他躺下去,閉著眼睛。既然蒙代伊如此費功夫,如此細心地把這張五十法郎的鈔票藏起來 ,那就一定是為了某種確實的理由。是什麼理由?為什麼要把它熨平,要讓它顯得像新的一 樣?難道是一種紀念?是位親愛的人的禮物?可是做為禮物,通常都是一個物件,而不會是 鈔票呀。那麼是一種吉祥物?這張鈔票或許與蒙代伊的某個決定命運的事情有牽連?現在回 答還為時過早。那麼是什麼呀!確實有必要這麼大傷腦筋嗎?蒙代伊事件到此結束。 「最好是忘掉失敗。」羅平這樣想著,他也就放鬆下來了。但是前門廳的說話聲馬上又 把他從半睡眠狀態中喚醒。他馬上就按鈴叫阿希爾。 「是誰?」 「雅克·都德維爾先生。」 「告訴他進來。」 「先生指示我……」 「是的,牲口。我不想見任何人。可是都德維爾,這不是一個隨便的什麼人……」 「啊!好的,先生。」 雅克·都德維爾被帶了進來,兩個人熱情地握了手。 「你兄弟怎麼樣?」羅平問道。 「他友好地問候您。」 「你真好,來得這麼快。」 羅平朝警探指了指一張扶手椅。他又記起了都德維爾兄弟過去為他提供的所有服務。他 們的獻身精神、他們的經過所有考驗的忠誠多少次地幫他從逆境中擺脫出來。羅平始終把他 們視作是自己最可靠的警員,這就是為什麼他讓他們進了警署的原因。 「在蒙代伊這個事件中,有什麼特別令您感興趣的東西呢?」都德維爾問道。 「什麼也沒有。就算是完全出於好奇吧。你們兩個人瞭解我,我無福消受清閒。」 他指了指散亂在地上的報紙。 「所以我才給你們打電話的。」他繼續說,「我想像著事情的經過,僅此而已……特別 是我不得不呆在家裡時。好在現在好多了。我聽你的。盡量別遺忘什麼。」 「您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因為您已經看過報紙了。是副主管韋貝爾負責調查。」 「啊!可憐的韋貝爾!總是那麼固執吧?你們不應該每天跟他嘻嘻哈哈地。當然啦,你 們已經審問過蒙代伊夫人啦?」 「是的,她一從瓦爾蒙杜瓦回來就審問過。她極有規律地去那裡看他們的兒子,一個漂 亮的五歲小男孩。」 「為什麼他不呆在巴黎、跟他父母親生活在一起呢?」 「他好像身體虛弱,鄉間的空氣對他十分有益。」 「對口阿特裡斯·蒙代伊,你們是如何看的?」 「如果您老是打斷我……」都德維爾微笑著抗爭道。 「好,好,我閉嘴。」 「對她的審訊沒有任何收穫。據她說,蒙代伊沒有仇人,但是她又承認她的丈夫有點故 弄玄虛。」 「有什麼聯繫嗎?」 「還是沒有。她總是懷疑某些事情。可是蒙代伊是個好賭的人。於是我們不管怎麼樣, 就從這方面開始調查了。韋貝爾認為這是一次未遂的平常的入室偷盜案。因為人們很容易知 道蒙代伊夫人夜晚不在家,她的丈夫經常要到很晚才回家。家中暫時沒有用人……一座沒有 防衛的宅院……小偷還期待什麼呢。」 「有好幾個人嗎?」 「不知道。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提取到任何痕跡,當然,除了書房裡發生的那場打鬥 之外。造訪者——至少有幾個人吧——並不知道蒙代伊那天晚上放棄外出了。蒙代伊夫人告 訴我們,他常常受很嚴重的偏頭痛的折磨。那是自然要發生的了……總之,在他醒來之後, 便毫不遲疑地,儘管很危險,通過電話向警察分署報了警……人們從電話機裡聽到了打鬥聲 ……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小偷什麼也沒有拿走。在這一點上,蒙代伊夫人的證詞是具有法律 效力的。」 「他呢?……跟我談談他的傷勢。這是最要緊的。」 「他幸運地脫險了。他挨了一顆能打死人的小口徑手槍的子彈。稍微向左再偏一點,他 的心臟就會被射穿了。幸運的是,子彈在肋骨下彈了回來,窩在了肩胛骨的下面。結果流了 很多的血,但是並不嚴重。而且馬上就送他去的那家診所就在他家附近,在拉羅什福高爾街 上。他在那裡得到了極好的治療。」 「你們還沒能審問他?」 「有。只是在今天早上。」 「為什麼?」 「遵循外科醫生的命令。蒙代伊白長得這麼壯實,他顯得受的打擊太大了。而且麻醉藥 使他思想混亂。他甚至忘記了他曾打電話給警察分署,忘記他被人打倒了。他說的話缺乏條 理性。他好幾次地重複著:『信……信……他信守諾言……」 羅平猛地俯身向前。 「你肯定嗎?他確實說:『信……信……他信守諾言……」 「是的。」 「韋貝爾的反應怎樣?」 「他很驚訝、困惑,當然啦。他在試圖弄清楚這是一封什麼信。難道是一封恐嚇信?是 否蒙代爾還保留著它?又是誰信守諾言?但我們從蒙代伊那裡什麼也沒得到。由於韋貝爾想 要光明磊落,他決定進行例行的搜查,明天到他家裡去。這封信或許能向我們揭示出某些東 西來。」 「要及時讓我知道。」羅平著有所思地說。 他彷彿又看到了,在寫字檯上,在煙灰缸的旁邊,文件夾裡的那些信件。可是他怎麼會 想到要去檢查它們呢? 「蒙代伊夫人參加了這次審問嗎?」 「沒有。她已經離開了診所。當時在場的只有韋貝爾和我。」 「你把她丈夫的話告訴她了嗎?」 「告訴了。但是她不明白他要說什麼。他肯定沒有向他妻子透露有關這封信的事……如 果它確實存在的話。」 「你們問過蒙代伊夫人,她是否發覺,就在這個慘劇發生的前幾天裡,她丈夫的態度有 些異樣嗎?」 「當然啦。韋貝爾可能算不得一隻鷹,但是他諳熟自己的職業。蒙代伊和平時完全一樣 ,……就是說,根據我的理解,是性情暴躁和沉默寡言的。蒙代伊夫人在家裡顯得不是很快 活的。一個怪傢伙!如果您想知道我對此事的感受的話,我認為這是一件錯綜複雜的事情。 如果蒙代伊不是什麼高層人物的話,韋貝爾也不至於這樣難於下手。只是,通過他的婚姻, 他就屬於喝香檳酒的那個貴族階層了……而這些人是有著極強大的關係網的。」 「戰爭結束已經四年了,」羅平強調道,「不應該還有什麼葡萄種植園了吧。」 「可是名字總還在。韋基-蒙科爾內,就是與莫埃——尚東齊名的,對吧。」 「噫!我知道。」羅平說.「我甚至以為……」 他叫阿希爾過來。 「我們好像還有兩三瓶韋基-蒙科爾內存貨吧?」 「我去看一看,先生。可是……在喝過波爾多葡萄酒之後?」 「你不用管。你去準備一個托盤吧。」 他轉身對都德維爾說:「我覺得你非常焦急不安。我馬上讓你放下心來。這並非因為蒙 代伊令我發生了興趣,由於其中定有蹊蹺。只是,我現在有點兒無所事事。我也是一個復員 軍人……所以,當我聽說在某個地方發生了某件有點兒神奇的事情時。我就睜開了眼睛。」 阿希爾回來了,帶來了一個瓶頸燙金的瓶子和幾隻杯子。 「榮譽屬於你,雅克。」羅平說,「把瓶子打開,別噴到我的地毯上。」 警探極度小心地拔出了瓶塞,然後斟滿了酒杯。 「祝你健康!」羅平大聲說道,「真遺憾你的兄弟不在場……不錯,這個韋基-蒙科爾 內香檳酒!」 他放下酒杯,拿起瓶子看標籤。標籤上表現的是一個帶小塔的城堡。他抬起頭來。 「蒙代伊娶這間公司經理的女兒這件事幹得真不錯。」 「是孫女。」都德維爾糾正道,「蒙代伊夫人很小就失去了雙親。她是在祖父身邊成長 起來的。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書貝爾正在建立一份資料。您或許還記得,這是一個謹小慎微 的好人。他不會胡亂地丟下什麼東西的。」 羅平想起了肖像畫上流露出來的痛苦神情。「孤女,」他想,「而且還嫁給了一個粗魯 的人。見鬼!我怨恨她。」 「當這份材料齊了之後,」他繼續說,「你能給我一個副本嗎?」 「我試著辦吧。不然,我就當面給您複述一遍。」 「很好。那我也就不耽擱你了。趕緊去追兇犯吧。」 「您呢,趕緊治好踝骨。」 「等一下!最後一個問題:蒙代伊夫人是否已經找人替補了她的用人?」 「沒有,還沒有。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這麼想了一下。」 在都德維爾走了之後,羅平又倒了一點香檳酒,然後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而這往往會把 他引到最大膽的行動之中。蒙代伊已經破產,這似乎是肯定了的。可是他如此地揮霍無度, 難道只是為了圖快活,還是想讓朋友們讚賞?他是否會被一位訛詐者放了血呢?「信……他 信守諾言……」難道這謎語般的句子不正開始表示了在假設的勒索敲詐之中的某些確切的東 西? 蒙代伊畏懼某個人。也許他已經受到了威脅,但他寧願緘口不語。他妻子一無所知,也 不去找警方保護。他的神秘的對手肯定已經警告過他:他會來找他算帳,如果他打算不再付 錢的話。所以,蒙代伊,當他聽到有響聲時,就毫不遲疑地下了樓,他相信自己的體力還能 堅持住,他無疑相信躲在暗處襲擊他和開槍射擊他的那個人不會是別人,只能是恐嚇信的那 位作者……「嘿,輕一點,朋友。」羅平在想,「好啦……好啦……這香檳酒是不是有點上 頭?……這五十法郎的鈔票,你是用來幹什麼的?……因為最終它也要扮演一個角色……可 是誰又知道呢?一個關鍵的角色……可是特別是這封該死的信……如果我能把手伸過去呢… …」 他大聲地說了起來:「這很簡單嘛,我只要再去一趟那裡嘛!」 因為這一想法有點近乎瘋狂,他高興得不得了。確實如此!應該提前進行搜查,找到信 件,要在韋貝爾之前讀到它。副總探長只關心它的內容,因為他不是非常狡猾的。羅平很清 楚,筆跡、書信格式、紙的質地,還有其它很多的細節會為他提供很多線索,而對這一切, 警方是不會給予足夠的重視的。此外還有其它的事情:鈔票應該放回原處去。儘管它與任何 其它的五十法郎的鈔票沒有什麼兩樣,但還是要保存這張原始的,是由於它的序號的緣故。 這個號碼也許對蒙代伊來說是個標誌,是對記憶的掌握,它可以使他對某件重要的事保有記 憶。這也許是一把打開密碼的鑰匙:只要他一回家,蒙代伊馬上就要查驗鈔票是否存在。一 定要麻痺他的警惕性。 「啊!貝阿特裡斯,」羅平歎息道,「如果您沒有這麼陰鬱的神情,我向您保證,我肯 定會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家裡。」 在夜幕降臨之時,貝爾納丹又來了。 「告訴他,我不需要他。」羅平吼道,「我已經看到過一次他怎麼行動了。這已經夠了 。」 阿希爾,他什麼都會做,長時間地為他按摩踝骨,只是不用力。他在用一種在很早以前 被譽為土法接骨良藥的一種神奇的油膏,它可以治癒韌帶的輕度扭傷和肌肉的損傷。羅平覺 得輕鬆了許多。 「如果先生同意睡一下的話,現在,我保證您明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很好,醫生。」 可是,在晚上十點鐘剛過,羅平就在旺多姆廣場叫了一輛出租馬車,讓它把他拉到特立 尼達去。他遠遠地注視著蒙代伊的豪華住宅。百葉窗是放下來的。整棟房子好像已經睡著了 。「這很正常,」羅平在想,「這個不幸的女人已經被所有這些激動不已攪得精疲力竭了。 此時,她應該已經吃下了安眠藥。我可以充滿信心地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房門。他不願意拖著一根手杖,可現在他有點後悔了。雖然接受了阿 希爾的細心治療,他還是很疼。房門輕易地打開了。借助新換過電池的手電筒,他辨別著方 向。他的鞋底蒙了一層橡膠,不出一點響聲。他朝客廳照了一下,想看一看貝阿特裡斯。畫 像顯現在眼前,年輕女人的充滿了焦慮不安的眼睛好像在盯著羅平看。他有好一陣子呆住不 動了。 「我的朋友。」他喃喃道,「別害怕。跟我在一起,您什麼也不用害怕。」 他朝後面退去,走進書房。一張寬大的窗簾擋住了窗戶。整個房間裡漆黑一團。他用手 電照了一圈,最後光束停在了寫字檯上。所有的打鬥的痕跡都已經消失了。文件夾就在電話 機旁邊,邊上還有一個新的煙灰缸。原來那一個肯定已經被打碎了。 羅平十分小心地拉開藏有小箱子的抽屜,打開小箱子蓋。五十法郎的鈔票還在裡面。他 取出它來,把蒙代伊視為寶貝的那一張放了進去。現在,該看文件夾了。他蓋上小箱子,關 好抽屜,然後坐到扶手椅上。當他伸出手臂去取高出文件夾的信件時,他聽到大廳裡發出一 陣輕微的卡嗒聲。他關掉手電,幾步躲到了擋著窗戶的厚厚窗簾後面。精神高度緊張地在聽 著。 難道是蒙代伊對某個響聲產生了懷疑?可是,他知道自己像個幽靈在行動。門口響起了 一陣窸窣聲,突然,手電筒的光暈照了過來,好像流動的月光,照到了厚窗簾上,然後又移 到了其它的地方去。羅平明白了,有一位造訪者進了這個房間,準備搜查寫字檯。他馬上感 到十分欣慰。因為,他看對了。他的嗅覺沒有弄錯。蒙代伊肯定有什麼事情。現在,他再一 次地處在了神秘的中心。 但是他的高興馬上就變成了惴惴不安。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無法打鬥,如果他不得不採取 行動的話,這個受傷的踝骨肯定會不聽使喚的。陌生人小心行事,但是感覺不到的衣物窸窣 聲使人知道他行走得十分謹慎。他現在站到了寫字檯前。他的手電反光不動了,可是窗簾太 厚重了。羅平只能看出光的輪廓,根本就不敢探出頭來看一看。過了很長一會兒,這個人好 像沒有動。那麼他在幹什麼呢?羅平,不得不靠著傷腿支撐著身體,在想是否能夠長時間地 保持這同一姿勢。 最後,他堅持不住了。疲勞和好奇戰勝了謹慎小心。在窗戶和窗簾之間,有一個狹長的 小空間,如果人不太胖的話,完全可以躲到這裡面。羅平站直身子,端起雙肩,注意力高度 集中,沿著這條狹窄的過道移動著。他一公分一公分地向前移著,最後來到了窗簾拉繩的地 方。這裡,在抽紗窗簾的最後一褶和牆壁之間,有一條可以從裡面向外望的縫隙。羅平向外 看著,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驚呆了。 陌生人只顯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但是他放在寫字檯上的手電照著完全敞開的抽屜,一 雙戴著黑手套的手正從小暗格裡取出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你說得真對。」羅平在想,「 如果你真正投入的話,你並不蠢。鈔票確是打開所有疑團的鑰匙。可是他為什麼要拿走它呢 ?為什麼他不拿一張來換這一張呢,就像我做的那樣?」 突然,大廳裡的枝形燈亮了起來,一陣腳步聲在樓梯上響了起來。這個人熄掉手電,接 著窗簾猛地動了起來,就在離羅平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小偷跑進了本來只是他一個人藏身的 地方。現在這塊小地方已經是兩個人了,而且差不多是肩並著肩。他們屏住呼吸在等待著。 蒙代伊夫人在書房的門口出現了,她穿著睡袍,赤腳穿著拖鞋。她手裡拿著一本書。她沒有 任何懷疑地打開吸頂燈,逕直朝圖書櫃走過去。在抽紗窗簾後面,並不是特別黑。小偷,被 就在身邊的羅平嚇壞了,站在那裡像尊雕像一樣。羅平用眼角盯住他,但是他只能看出一個 模糊的身影,和在臉的那個部位有一個白點。絕對地安靜。 蒙代伊夫人打開圖書櫃,把她拿著的書放回到架子上去。她又選了另外一本。「快去睡 覺吧。」羅平私下懇求著,「您就感覺不到會有倒霉的事要發生嗎!」她不慌不忙,百無聊 賴地翻著一本小說,打著哈欠。陌生人動了動手臂。「如果他動一下,我就撲上去。」羅平 下著決心想著。 好幾分鐘過去了。蒙代伊夫人靠在扶手椅的後背上,坐在寫字檯的前面。她懶洋洋地用 手撫摸了一下臉,然後低聲說:「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她多麼動人呀。」羅平在想,同時眼睛始終不離開她,「是煩躁不安使她保持清醒的 。」突然,他產生了一種慾望,想抓住就呆在他身邊的、保持沉默的這個陌生人,把他打昏 、然後把他拖到貝阿特裡斯的面前,對年輕女人說:「就是這個無恥的傢伙在威脅著您。我 們把他交給警署,您就不用再害怕了!」他雙拳握得緊緊的。可是他知道,在窗簾褶皺間盲 目打鬥的結果是很難預料的。他克制住了自己。 蒙代伊夫人把書放到寫字檯的一角,然後從架子上取下了一本精裝的長毛絨大相冊。她 把它夾在腋下,在熄掉燈之後,離開了書房。但是她並沒有走遠。她進了客廳,而且讓房門 打開著,打開壁燈,坐在了緊靠門口的一張扶手椅上。這樣的話,不從她的身邊經過,誰也 別想穿過大廳。 形勢不可能不緊迫了。羅平失去了時間概念。他的踝骨在陣陣作痛,而且越來越難以忍 受。蒙代伊夫人從相冊中取出一張大照片,她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閉 上了眼睛。這時候,羅平的身邊,好像刮起了一陣風。羅平整個身子躲了一下,她像拳擊手 要閃過對方的一擊似的。但是他知道,就是在這同時,他的敵手已經消失了。他伸出手去, 抓了個空。他撩開窗簾一角,發現這位神奇的造訪者的身影已經站到了門口。他監視著蒙代 伊夫人,就像野獸在盯著自己的獵物。不過羅平知道他絕無要侵犯的意思。相反地,他在等 待最佳時機,以便不被發覺地逃出去。客廳裡射出的光線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長著紅棕色的 頭髮,剪得像刷子一樣短。可以說,他身材比較小,一肩高過另一肩,手臂很長,有點像猴 子似的。羅平從來沒見過他,但他感覺到,終有一天,他們會面對面地遭遇的,到那時…… 這個人肯定是精明能幹且很果斷的。他在羅平眼皮底下完成的這項工作表明了他是何等的危 險。因為,如果蒙代伊夫人現在要送回相冊的話,她注定要發現他的,而他也會毫不猶豫地 迅速出手,以便在他發現的在窗簾後面的意料之外的敵人追捕之前逃掉。 但是蒙代伊夫人把脖頸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她的眼睛也始終閉著,她在默念,她在夢 想著。羅平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場合:兩個男人都在準備大打出手的同時,又戒備著一位 不知道危險存在的年輕美麗的女人的歎息,她還以為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全身心地投進了對 過去的回憶之中。 時間在流逝。相冊一點點地在貝阿特裡斯的大腿上滑動著。最後,它沒有一點聲響地落 到了地毯上。她沒有動。她已經睡著了。於是紅棕色頭髮的人站起身來,看了看窗簾處,確 信自己已經比對手佔先了好幾米。燈光映出他眼裡流露出來的凶光。他跨過門檻,三步並作 兩步地從羅平的視線中消失了。 與此同時,羅平從他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站到了那個人剛剛離去的地方。大門是仔細 地關好的,一陣冷風湧進了大廳,蒙代伊夫人縮了縮身子。她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了看 自己的周圍,然後把敞開的睡袍領子向上拉了拉。 有一秒鐘的樣子,好像時間停滯了。他所表現的意願令人捉摸不定,羅平命令它休息, 請它讓他自己安靜一會兒。疲勞……或者是催眠暗示,終於讓她又歪著頭靠到了扶手椅上。 她拿著照片的手斜靠在扶手上,就像是一顆凋謝了花朵的莖。照片從她的指間掉了下去。他 也側身溜到了門口。 羅平只來得及俯身認真地看了它一眼。上面是一個小男孩,穿著水手服,頭頂貝雷帽, 帽子上非常得意地寫著金色的字:復仇者。孩子拿著一個鐵環玩具,朝著目標投去的是令人 心碎的悲哀的目光。 「她的兒子。」羅平在想,「多像她呀!可是蒙代伊怎麼損害了他們,使他們都如此悲 哀呢!我向你保證,孩子,我是心地坦誠的。可是,由於我不想嚇著你媽媽,你看,我是輕 輕地走的。噓!從今以後,復仇者就應該是我啦!」 半個小時之後,羅平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躺倒在長椅子上。血在他那腫脹的踝骨處 一跳一跳地流動著。他已經精疲力竭了,而且知道這一夜肯定會失眠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三章 蒙代伊夫人的下午時光 第二天,當雅克·都德維爾前來報告時,他發覺羅平老實聽話地躺著,在看報紙。蒙代 伊作為犧牲品的襲擊只在報紙上登了有邊框的小短文。新聞界主要談論的是德國的修復和具 體舉措以及已解放地區的重建問題。 「怎麼樣?」羅平問道,「你給我帶了什麼新的消息來?」 「沒什麼重要的,我都有點害怕。踝骨怎麼樣啦?」 「好多啦。」 羅平笑了笑。他真不愧是一名出色的詼諧演員。多虧了他的鋼鐵般的體魄和阿希爾的有 效治療和照料,雖然他前一天晚上那麼折騰,但他的扭傷並沒有加劇。腫脹甚至還消了一些 。 「快點吧。」 都德維爾把一張扶手椅移近長椅子,坐下,便開始說:「好吧,今天早上……」 「直截了當一點。」羅平叫道,「我對這些評述不感興趣。你們去了蒙代伊家。好的。 後來呢?……信件,你們已經拿到手了嗎?」 「是的。」 「它在什麼地方放著?」 「就在文件夾裡。」 「這樣?就這麼亂七八糟地?還是裝在一個信封裡面?」 「沒有信封。」 「活該!跟我談談它的內容吧。」 「如果可以把它稱作內容的話。裡面只有一句話:『你要第一個走的』。」 「就這些?」 「是的。」 「筆跡呢?」 「仿印刷體的大寫。它們是鉛筆寫的,沒用太大的勁,好像送信人比較著急似的。」 「韋貝爾怎麼想的?」 「現在還沒有。」 「那麼你呢?」 「也沒有。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恐嚇信。」 「不見得這麼普通。它還是寫給蒙代伊啦。」 「也許這是一個瘋子。」 羅平聳了聳肩膀。 「這就是你們找到的要說的話,當你們不懂得的時候……一個瘋子!……」 他似乎又看到了埋伏在書房門口的那個紅棕色頭髮的人。 「我敢肯定,我本人,寫這封信的人肯定有他的道理。他用的是什麼紙?」 「普通的紙。」 「總之,你們什麼也沒得到?」 「沒有。」 「我們納稅為的是要警署呀!我敢肯定,你聽著,我相信你們沒想到要瞭解這張紙的詳 細情況。」 「它像所有的紙一樣。」都德維爾辯駁著,「也許有點揉皺了……」 羅平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麼個揉皺法?你說說看,媽的。」 「並不是真的揉皺了。」都德維爾回答著,同時他還在思索著,「它是很有規律地折起 來的,是菱形的。」 羅平站起身來,推著警探來到他的寫字檯前面。 「你能再給我重新做一下這個圖形嗎?……這是紙。」 「可是您想搜尋什麼呢?寫信的人把它折了好幾下,就是這樣。」 「那麼,折線都是平行的,或是交叉的,不可能是菱形嗎?」 「是的……也許您說得對。」 「我對了。」羅平說,「你試試看嘛。」 都德維爾笨拙地畫了幾個幾何圖形。從他的肩上,羅平以極大的激情看著他在幹著。 「四個方塊。」他咕噥著,「在每個方塊裡,有兩條對角線在中間相交……等一等!我 想我明白了。」 突然,他放聲大笑了起來。 「這真荒唐,我可憐的朋友……看看它會成為什麼樣子。」 他抓過一張紙來,快速地折疊著,最後把它折成了一條小船。 「現在,」他接著說,「我把紙展開……我得到的正是你劃的那些折疊印記……你看: 四個方塊和八條對角線,或者,如果你願意的話,四個大菱形和四個半個菱形。如此說來, 這封奇怪的恐嚇信是以紙船的形式送達的啦?」 他現在笑得透不過氣來了。 「不。」他哽咽著說,「不!……這太不可思議了。斯蒂克斯和框船都是我的啦!『你 要第一個走的。』這很明白了,不是嗎!去地獄旅行的人請抓緊了!船就要出發啦!啊!這 可真有趣!不過你肯定沒有記錯是菱形,有鑒賞能力的人!不可能是什麼紙折雞,或者是一 口鍋、一頂憲兵帽吧?啊!一頂憲兵帽,多麼了不起的發現!別這麼笑話我,都德維爾。這 讓我不好受……請原諒。不,我並沒有挖苦你。不過你得承認……」 他坐到了桌角上,想放鬆一下他的踝骨。 「我又沒做錯什麼。」都德維爾惱火地說。 「行啦。蒙代伊就這樣收到了一隻小船。這說明什麼呢?是寫信人信手抓到的第一張紙 ,而且這張紙早就折疊過……但是你也看出來了,這是無法成立的。」 「那麼如果是蒙代伊本人呢。」都德維爾強調道,「他讀這封信,同時在絞盡腦汁地想 找出給他送這封信的人,他就會下意識地把它疊成小船……然後,又想再讀一讀它,他又展 開它,而且最終把它放進了文件夾裡。」 「嗯,你們什麼時候再見他?」 「明天,下午一開始。」 「想著問他一下這折疊痕跡,以便心中有個數。但是有兩種情況:或者是寄信人開玩笑 給他一封這種小船形式的信,而內容卻是嘲弄人的。那麼收信人也就不會認真地看待它。或 者是蒙代伊本人忽略了警告,強充好漢,把它折成了小船的樣子。可是為什麼在這之後,他 又把它展開並且夾進文件夾裡去呢?在這兩種情形中選擇,真是要傷透腦筋的。」 羅平雙手放在口袋裡,緩慢地在屋子裡踱著步子,然後又來到都德維爾的面前。 「好,我更喜歡如此。」他說,「這件事,最終令我非常感興趣。借助紙船進行聯絡的 人,至少是在使用全新手法,富有刺激性,而且讓人費腦筋。你不這樣認為嗎?」 他又躺了下去,頭枕在交叉的雙手上。 「你們還發現了什麼東西嗎?」 「發貨票。很多發貨票。蒙代伊家債台高築啦。」 「我說什麼來著!在這一切的後面,肯定有一個敲詐勒索的人。」 羅平想了片刻,然後發出指令。 「明天到小咖啡館找我,就在診所對面。星期天,韋貝爾無法管得住你,你完全有權休 息。你到時候再告訴我你們的進展情況。」 「可是……您的踝骨?」 「它會聽話的,它不會拒絕我的……好,可以去了。謝謝。」 在警探走了之後,羅平試著理清這複雜的事情,可是缺乏很多東西。一方面,是蒙代伊 ,他的債務和這封神奇的信;另一方面,是那個紅棕色頭髮的人溜進房中偷走五十法郎的那 張鈔票。如果把他們之間的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聯繫起來呢?但是,一個合乎邏輯的關係 總可以把他們聯繫起來吧。羅平對解開很難的謎團是非常有本領的。阿希爾用指頭輕輕地叩 了一下門。 「怎麼回事?」 「貝爾納丹先生想跟先生談一談。」 「那就讓他說吧。」 「不過他想直接跟您交談一下。如果先生明白我所說的意思……不是在門後面。」 羅平笑了。 「現在還為時過早。」他大喊著,「我還在發火呢。叫他星期一再來。」 他又陷入了沉思。有一點特別困擾著他。蒙代伊夫人到底知道些什麼?兩夫婦儘管生活 得不和睦,可她還是跟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呀。她應該多少知道與他經常交往的人的…… 應該去問一問她。韋貝爾會滿足於向她問一些常規問題的。「這得浪費多少時間呀,」羅平 想,「我總不能插手吧,不能直接去找她,開誠佈公地問她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她會把我趕 出門的,她這樣做是對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她握有解開謎團的鑰匙!」 他憂心如焚。第二天,快到中午時,他來到了跟都德維爾約定見面的小咖啡館,從那裡 他可以監視到蒙代伊的豪華小屋,再上去百米左右就是診所。為了避免露出拄著手杖的滑稽 相,因為他不得不用力地倚靠在它上面,他裝成一個有定期現金收入的,由於風濕而顯得不 適的小人物,瘸著腿,坐到一張靠窗戶的桌子前。蒙代伊夫人馬上出現了。她戴著面紗,穿 著深色的長大衣,雙手插在皮毛袖筒裡。 「好傢伙。」羅平在想,「就為了這麼幾步路,穿著如此講究,這就是大資產階級…… 」 過了一會兒,韋貝爾和都德維爾從警署的汽車裡走了下來。 「這個老韋貝爾。」羅平微笑著在想,「他胖了不少,但總是顯得那麼有進攻性。甜瓜 小帽舊了,褲子皺了,樣子鬆鬆垮垮。啊!他讓我回憶起美好的時光。」 他吃著三明治,又另外要了一份。每過五分鐘,他就看一下表。「可是他們在幹什麼呀 ,媽的!這不是在審問,而是在懺悔了。」 在長長的三刻鐘過後,韋貝爾和都德維爾總算從診所出來了,他們停在了汽車前。 「現在是閒聊了。」羅平氣哼哼地想著,「還有一大堆的客套話。」 「我把您送到什麼地方呢?」「謝謝,頭兒。我想走一走。」「真的嗎?」「不用客氣 ,頭兒……」啊!他們總算說完啦。 兩個人又握了握手。韋貝爾登上了他那輛破舊不堪的汽車。都德維爾十分友好地幫他關 上車門,然後看著汽車遠去。之後,他大步流星地朝咖啡館走來。 「不太早。」羅平對他說,「你們有什麼好談的!請坐。我給你訂了三明治。」 他要了三明治,說:「現在,盡量什麼也別忘掉。首先,現在他的情況如何?」 「蒙代伊……好了許多。他很快就會回家去了。」 「那麼她呢?」 「疲憊不堪,還提心吊膽。好像她受的打擊比他更甚。」 「他們的關係怎樣?」 「毫不含糊。一個女人對她丈夫的曖昧。我們把她留在了他的床前。至於我們走了之後 他們將要談些什麼,那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信呢?」 「這一點,您完全應該誇耀給我所造成的驚奇。您分析得入情入理。韋貝爾把它拿給他 看。蒙代伊並沒有驚慌。他記起收到它已經有十來天了。它是以小船的形式裝進一隻信封裡 的,他把信封扔了。他拿過信,當著韋貝爾的面,把它恢復到原樣,後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了。『我原以為是一個玩笑』他說,『當時我差一點把它扔進廢紙簍。我也說不明白 我為什麼把它留了下來。』」 「韋貝爾問他,他為什麼沒讓他妻子知道這件事。」 「當然啦,他的回答是為了不讓她害怕。」 「她呢,她表現如何?怎麼啦,要牽著你的鼻子走嗎?你這個小傢伙!她參加了這次談 話。那麼,她什麼也沒說嗎?」 「說了。她說對所發生的這一切,她無法弄明白。而現在,只要一到晚上,她就害怕得 要命。她甚至說,如果她丈夫還要在醫院裡呆很久的話,她就要住到旅館去。」 「這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羅平歎息著說,「總之,我們知道的僅此而已。」 「蒙代伊稱自己沒有任何仇人。」 「當然啦!而韋貝爾相信了他。其實,韋貝爾到底是怎麼想的?」 都德維爾攤開了雙手。 「現在,他認為寄送小船的人是說話算數的。而且他還去了蒙代伊家準備報仇。可是他 要報什麼仇呢?蒙代伊承認自己一無所知。頭頭和我,我們的印象是他並沒有撒謊。他顯然 沒有預料到會遭受攻擊。」 「他勾勒攻擊他的人的特徵了嗎?」 「沒有,他什麼也沒看見。在這一點上,他的記憶始終特別差。他打電話,另外一個人 在黑暗中撲向他,他們扭打在一起,然後另外一個人朝他開了槍……您好像很失望,老闆。 」 「有一點兒。」他承認道,「當然啦,你們沒有涉及到債務問題吧?」 「由於有蒙代伊夫人在場,它就變成了敏感的問題啦。不過韋貝爾提議等蒙代伊完全康 復後再去他那裡。我知道的都告訴您了。就這樣,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去找我兄弟了。」 羅平看著他漸漸走遠了。勇敢的都德維爾,他的忠誠是始終如一的。可是他的洞察力卻 ……一個真正重要的問題,他忘記提出來了。韋貝爾也是一樣。「你要第一個走的。」為什 麼是第一個呢?就好像蒙代伊是為首的似的。好像他是第一個要被打倒的。這封信使他對過 去的什麼恐怖事情產生了影射嗎?蒙代伊曾經攪進了什麼神秘的事件呢?現在應該從他的履 歷中瞭解這些情況了。 羅平漫不經心地觀看著街景。突然,他吃了一驚。這個身影,這件長大衣,這只袖筒… …蒙代伊夫人走出了診所。她並沒有延長探視的時間。「糟糕!」羅平在想,「他們早就已 經沒有什麼話好說啦……怎麼回事?她不回自己的家?」 蒙代伊夫人,現在,是從奧馬爾街走去的,她正走進泰布街。羅平馬上做出決定,他往 桌子上扔了一些零錢,走出了咖啡館。尾隨一位美貌的女人,對他來說並非不快之事。尤其 是當這位美人是貝阿特裡斯時。「可是她要去哪兒呢?」他思忖著。 蒙代伊夫人走上了大道。她開始加快了步伐,他很吃力地保持著與她相同的步幅。「她 也許是去朋友家?」他這麼想著,「她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呢?」 墓地,一個可怕的揣測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如果是去一個情人那裡呢?」他十分氣 憤地把這個想法拋到一邊。「不是她!她不是那種人。我聲明,我說,她是正派的女人。難 道不對嗎,貝阿特裡斯,您是一個正派的女人?您是不會開玩笑的吧?您將不敢正視您的兒 子,如果您有某種關係的話!……」 大街上有很多的人,這是一群歡快的人,是剛剛從戰爭的陰影下走出的人。人們還能看 到穿軍裝的人,還可以到處遇到殘廢軍人。蒙代伊夫人在人群中穿來穿去。羅平一瘸一拐地 跟著她。她現在已經穿過了馬裡沃街口。當她走到法蘭西喜劇院門口時,她遲疑了片刻,然 後像一個多疑的人一樣轉過身來看一看。 「不,」羅平在想,「她總不會是……」 但是,她已經登上了劇院的台階,同時從抽筒裡取出一個小包,然後從裡面拿出一張票 來。那麼,她知道,今天早上……對不起,昨天,也許更早些時候,她要到這裡來。結論是 :我的朋友,現在你可跌跤了。她確實有約會。她的丈夫即使被人掏去內臟也無法改變她的 計劃。啊,見阿特裡斯,您讓我多麼失望呀! 節目開始的鈴聲響了起來。羅平匆匆趕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側面包廂的第一排的票。 這樣他就可以看到大廳的絕大部分。他強烈地想要知道這一切。 「多麼不謹慎呀。」他反覆想著,「多麼不謹慎呀!如果韋貝爾想到要派人跟蹤她的話 ,那他該怎麼想,會怎麼去猜疑呢?親愛的夫人,您可曾想到過這一點嗎?」 他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沒有經過衣物寄存處。他又很快地巡視了一下樂隊的位置 ,沒有發現她。他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樂池裡傳出的是調樂器時發出的不和諧的音 。 「她沒在下面,」羅平在想,「她不可能冒險去會一個她認識的人,尤其是去陪著他。 」樂隊指揮在譜架前出現了,大廳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舉起指揮棒,從第一個節拍起, 羅平就聽出來了,現在正在演奏的是《塞維爾的理髮師》。蒙代伊夫人是否有某種特別理由 來聽《理髮師》呢?恰恰相反,如此精彩的這部管絃樂曲只能對她應該流露的感情進行侮辱 。羅平還記得當她在書櫃前囁嚅著:「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時,發出的那絕望的聲 音。不。她決不是到這裡來消遣的。 舞台上的燈光比較強,羅平到此時才剛能分辨出坐在他對面包廂裡的觀眾。他的目光從 一個個觀眾面前掃過。最後,目光停在了樓上的一間包廂的最裡面的一個他覺得很熟的身影 上。他非常專注地盯著對方,致使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他閉上眼睛呆了。會兒,借此讓眼睛 休息一下,然後再次睜開眼睛。此時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可是她的身邊只有女人,其中有 兩位坐在第一排,另一位坐在她的右邊稍許靠前一點。他總算出了一口長氣。 親愛的貝阿特裡斯!羅平會有被出賣的感覺,如果他發現……可是他的思想馬上又開始 了新的路程。蒙代伊夫人在這個場合出現是對所有邏輯的藐視。她只是在聽嗎?頭低低地垂 著,好像她已經陷入了鬱悶的沉思之中。 費加羅贏得了近乎瘋狂的掌聲。她卻始終一動不動。羅平試著瞭解讓一位不幸的、還有 可能被威脅著的,缺錢、私下撫養兒子的女人來劇院逃避現實的真正動機。肯定會有一個。 但是,儘管他很機敏,儘管他有預感的天賦和豐富的經驗,他還是無法找到它,所以他為此 而氣惱。他甚至想對著歌唱家們大喊:「小聲點,媽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在打攪我嗎?難道 看不出在你們眼皮底下發生了某件比你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情嗎!」 見阿特裡斯突然站起身來,然後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門口溜過去。「您是否在想,親愛的 美人,您會從我手中溜掉。」他喃喃著,同時他也匆匆離座,走到了走廊上,這並非沒有引 起鄰座的明顯的不滿。他幸虧沒在衣物寄存間存放物品。此時,受傷的踝骨又開始折磨他了 ,這對他十分不利,所以當他走到劇院外面的人行道上時,蒙代伊夫人已經拐過了法瓦爾街 角了。 「我明白了。」他想,「她到法蘭西喜劇院來,是為了消磨掉一個小時,等到時間再去 赴約,這再簡單不過了。劇院比咖啡館更舒適,也更不引人注意。」 蒙代伊夫人來到格朗大道。她站在人行道旁,要出租車。確實比較神奇,此時並不缺車 ,所以羅平幾乎是跟她同時叫到了車。 「跟上那位夫人。」他對司機說,「我請您不要笑。」 兩部車子來到了共和國廣場,拐進了伏爾泰大道。羅平暗自思忖,蒙代伊夫人到底要去 哪裡,離她家已經這麼遠了。隨著路程的不斷增加,關於約會的假設也就變得越來越不可靠 了。一個高尚文雅的人決不會強行做這次追逐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蒙代伊夫人的出租車在一間花店前停了下來,她走了進去。「這一次,我總算猜到了。 」羅平想,「她確確實實地是去拜訪一個人。可是,韋基-蒙科爾內香檳酒的繼承人是決不 應該與這個區內有任何聯繫的!……」 蒙代伊夫人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束開得十分燦爛的帕爾瑪的紫羅蘭。跟蹤又開始了。 出租車拐進了羅凱特街。「她要去監獄?」 羅平打趣地想。這次的追蹤開始變得有趣起來。可是不。兩輛車駛過這間著名的監獄。 蒙代伊夫人在梅尼爾蒙唐大道拐彎處下了車。 「那兒!別走得太遠。」羅平指揮著。 「噢!我已經習慣了。」司機十分狡黠地回答道。 「蠢貨!」羅平低聲抱怨著。 此時,蒙代伊夫人已經穿過馬路,走進了拉雪茲神甫公墓。「我倒希望她能來一個墓前 凝神冥思,」他保證著,「但這決不應該是在聽完了羅西尼的音樂之後。這是站不住腳的。 而且我想到了這一點,她早就帶了戲票來。那麼她早就知道她到這裡來之前,先得在劇院裡 呆上一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我看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來朝拜!也許她在以前就依偎在 所愛的人身旁聽過《塞維爾的理髮師》,後來她才失去了他?是的,這比較合乎情理,我會 很快就知道這位意中人的名字的。我終於明白了,此時此刻,她為什麼總是神情憂鬱了。」 蒙代伊夫人離開主要的甬道,朝右走上了一條比較窄的、漸漸升高而且漸成彎道的路, 最後來到有宏偉的卡齊米爾、佩裡埃雕像的寬闊的圓形廣場。始終是朝右,她又走上了一條 新路,一個指示路標上寫著阿卡希姬路。蒙代伊夫人又朝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然後登上在小 丘的側面的台階,它通往矮林夾著的小路,又一塊牌子指示著:山羊之路。人們此時會突然 產生置身於鄉間的感覺。羅平喘息了幾秒鐘。 冬末的冷日已經落在了地平線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顯然,拉雪茲神甫公墓這個地段 很古老。人們早已無法再在裡面安葬人了。那麼,貝阿特裡斯到底是來這裡幹什麼鬼事呢? ……羅平的好奇心還從來沒有受過如此考驗。 蒙代伊夫人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她穿過一個交叉路口,在頂部呈三角形,石頭已經發綠 的一座紀念碑前站住了腳。羅平,躲在小祭台的拐角處,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她把緊 捆著花莖的繩子鬆了鬆,讓已經壓緊的花朵膨鬆一些,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擺放在墓穴的 突出部位。之後,她撩起面紗。她的臉孔顯露了出來,一副凝重沉思的神情。 她在思念曾愛過的、現在已經消失了的人。這至少是最可以令人接受的吧。但是羅平開 始向後退著。一個身影出現在礫石小路上。有人也在跟蹤貝阿特裡斯。這個密探蹲著,躲在 斷了的石柱後面。只能看到他的清晰地映在地上的一隻肩膀的影子。他悄然無聲地向前靠近 ,是出於什麼目的呢?此處荒無人煙,極適合發動攻擊。羅平準備著隨時介入。 蒙代伊夫人放下了面紗,把大衣緊緊裹住,開始折身返回。監視她的那個人馬上離開了 藏身之地,使羅平大吃了一驚。這是那個紅棕色頭髮的人,就是那個在蒙代伊寫字檯裡取走 五十法郎鈔票的人……那個躲在窗簾後面的人……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跟蹤上了這個不幸的女 人的?她是否知道已經被盯梢了呢?是否出於這個緣故,她才如此匆匆地離開了法蘭西喜劇 院的?她是否想要對來墓地保密呢? 事實即在眼前,無疑地,在幾米之遙的地方,雕刻在石塊上了。羅平讓過蒙代伊夫人、 紅棕色頭髮的人,讓他們稍許走前面一點。他能輕易地看到他們,他決心不放掉這陌生人的 蹤跡。但是首先要做的是,是要知道墓地石塊上刻就的名字。 他差不多是跑到紀念碑前的,根本顧及不上那陣陣刺痛的踝骨。他看到:……元帥之墓 紫羅蘭的花束遮住了姓名。他俯下身去,把它抓起來。結果他驚呆了。他喃喃道:「達武! ……達武元帥!……她真是個神經病!」 他根本就來不及深想。他的腦後重重地挨了一下子,他倒了下去,昏過去了,手裡始終 抓著那束鮮花。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四章 山雀別墅 在洗臉盆上方的三面鏡子前,羅平,身穿晨衣,輕輕地揉著枕骨後鼓起的包。攻擊他的 人沒有下黑手,但是他本可以用再大一點力的,讓他傷得更重一些。可是,他只是滿足於把 他打昏,好像他只是希望……那麼希望什麼呢? 羅平朝各個方向擺動著腦袋。這是因為有點疼痛,但他還承受著其它的疼痛。是的,這 位神秘的襲擊者到底要幹什麼?只是簡單地警告他一下,還是要阻止他的跟蹤盯梢?難道會 是紅棕色頭髮的人趁他在看刻在紀念碑上面的文字的時候,又折身返回了?可是,羅平卻覺 得紅棕色頭髮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打擊力度的。因為他是一個粗魯的人。那麼有必要去猜 想第二個人啦?就在紅棕色頭髮的人跟蹤貝阿特裡斯時,難道羅平本人沒有被盯梢嗎?他根 本就沒有想到要注意自己的後面,所以,這一假設是不能排除的。 總之,蒙代伊事件是日復一日地複雜化。一封折成船形的恐嚇信……入室盜賊進到家中 只為了偷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一個不幸的女人在跑到拉雪茲神甫公墓為達武元帥的墓地 獻花之前會在法蘭西喜劇院裡消磨一個小時……「哎喲!我的腦袋。」羅平哼哼著。「暫停 !我承認自己猜不出來了。還不算在這一事件中,我得到的只是挨打。再這樣下去,我很快 就會被送進醫院了。」 可是,他還是從裝假髮的盒子裡取出了一副灰色的假髮,而且認真地裝扮起來了。然後 ,他又在上唇貼上了已經開始流行的新款小鬍子,就是人們稱之為「夏洛武小鬍子」的那一 種。他從衣櫃裡選出一套栗色西眼,和一條同一系列的領帶,一件穿過的風衣。他移開圓形 小氈帽,在睡房的鏡子前仔細地照著。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像是一個職員,也像是一個 旅行商人……只是還有點跛。他走進飯廳,那裡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在等著他。 「先生不再出去了吧?」阿希爾叫道。 「這次恰恰又是你弄錯了。」然後,他又以一種有點嘲諷的口吻自言自語地說:「我還 從來沒有感到這麼好過。手腳輕捷,現在正是可以說這句話的時候!」 「先生不看報紙了嗎?」 「沒有時問。我跟一位夫人有約會。」 「總有一天,先生會被丈夫發現的。」 「已經是這樣了,我可憐的阿希爾。啊!你看到貝爾納丹時,告訴他,他不再被隔離了 。我肯定很快就需要他的。」 他匆匆吃過早餐,掏出表來:「差十分九點。蒙代伊夫人不可能在九點半鍾、十點之前 外出的。一切順利!」於是他以一種漸漸恢復了彈力的步履出門了。 在他決定參加的這場遊戲中,他只擁有一張好牌:貝阿特裡斯·蒙代伊。所以他是沒有 選擇餘地的。他只得重操盯梢這一行動,只是要加倍地小心。達武元帥墓地上的紫羅蘭小插 曲一直在煩擾著他。他覺得這是在向他挑釁。在他的冒險生涯中,他曾有過數不勝數的謎要 解,只是他知道它們沒有隱瞞任何缺乏條理的東西。至於這一束紫羅蘭……貝阿特裡斯是否 頭腦清醒呢?如果說家庭已經破裂,難道不會是因為她在受著輕度的精神紊亂的折磨造成的 嗎?蒙代伊也許只是一個可憐蟲,他是借玩來忘掉這些?……儘管如此,還是有人給他寄來 了紙船。這也像紫羅蘭花束一樣地難讀懂! 當羅平走到蒙代伊的豪華住宅前時,他看到一個穿著條子坎肩的、上了年紀的老人,他 正站在用人進出的門口,跟送麵包的女人說著話。新的用人已經來了。這真無聊,因為蒙代 伊夫人無疑是呆在自己家中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可是羅平是不喜歡久等的,就像警署裡的 那些沒有修養的探員一樣。他走進小咖啡館,就是前一天他等都德維爾的那一間,雙肘撐在 櫃檯上,要了一份牛奶咖啡。老闆呆在窗前,還在捲著紙煙。 「看,」他對妻子說,「他們又雇了一個新用人。我在想他們將來拿什麼付他工薪!」 他把羅平當成了證人。 「真有這種人,我跟您說吧!這真是太裝模做樣了。還總以為自己是從直比特大腿上分 剝下來的,弄得整個這裡到處賒帳。」 「此話怎麼說呢?」羅平以一種頗感興趣的口吻問道。 「那麼您不看報紙嗎?」咖啡館老闆繼續說著,「蒙代伊……他在自己家中遭了襲擊, 那天夜裡……入室盜賊肯定掌握的情況不准!」 「啊!貝爾納丹,」羅平在想,「這個小店的老闆正在侮辱我,都是因為你的過錯。你 要給我以補償。」 「這並非這個區的首例入室偷盜,您請注意。」小店老闆繼續往下說,「自從戰爭結束 以後,沒有工作的人太多了……這是一些在暴力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政府……」 「請您原諒。」羅平說。 他剛剛發現蒙代伊夫人正準備出門。在門口,她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然後轉身在跟某 個人說話,肯定是用人啦,因為有人遞給了她一把雨傘。於是她邁著細碎的快步走遠了。現 在,羅平對這一身影已經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幣扔在了小咖啡館的櫃檯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說,「可是生意卻不等人呀……」 他朝這對夫婦十分敷衍地笑了笑,在距門口一步遠的地方,朝街上望著。沒有,沒有一 個人在跟蹤蒙代伊夫人。他始終密切地注意著周圍,同時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了結論,貝 阿特裡斯和他本人都沒有被跟蹤。他們來到了特立尼達教堂門口,蒙代伊夫人進去了。 「媽的!」羅平自言自語道,「在劇院和公墓之後,現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會是巴黎 殘老軍人院和凱旋門了。為什麼不會呢?」 他也跟著進了教堂。她跪在那裡,正在祈禱。一張厚厚的面紗遮住了她的面孔。如果不 是在她走出家門時看到了她的話,羅平根本就無法認出她來。他靠著一根柱子坐了下來,觀 察著走進走出的信徒們。沒有一個人走近她。在短暫的沉思之後,她站起身來,去買了一支 大蠟燭,在把它點燃之後,插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蠟燭之間的三角大燭台上。 她在想誰呢?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或者是達武元帥?羅平在思忖著。他不該這樣開玩 笑。這個女人太不幸了,甚至都沒有人憐憫她、同情她。一個合唱團的小孩走了過來,後面 跟著一個神甫。一場彌撒就要開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來。她來這裡不是為了參加某 種儀式。真是太怪了!她劃著十字,來到了教堂前的廣場,然後轉進聖拉扎爾街,總是那麼 急匆匆地,好像在擔心會赴約遲到似的。 一會兒功夫,她來到了火車站。登上車站的台階後,她徑直朝出售郊區票的窗口走去。 羅平聽到她在要一張往返芒特——加西古爾的車票,便馬上效仿起來。她到芒特去幹什麼呢 ?他在隔壁包廂裡坐下,對這次奇特的跟蹤越來越感到激奮。如果蒙代伊是個神秘人物,那 麼他的妻子又算怎麼回事呢?羅平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致差一點坐過了站。他匆匆朝 出口處走去,總算又看到了貝阿特裡斯。 她好像對這座小鎮很熟,因為她毫不遲疑地走進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小街,街旁種著樹 ,但街上幾乎不見人跡。「但願她別走回頭路。」羅平這麼想著。可是貝阿特裡斯繼續朝前 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身邊左右看一看。最終出現了幾家小店舖。貝阿特裡斯走進一家糕點 鋪,很快就又出來了,手裡還小心地提著用藍緞帶捆著的盒子。「這一次,」羅平在想,「 真的是其中有蹊蹺。她跟誰去吃這個蛋糕呢?」 跟蹤繼續進行。蒙代伊夫人轉了好幾個彎,最後走上一條兩旁都是高牆的小夾道,大牆 後面顯露出落盡葉子的樹枝。她在一扇柵欄門前停了下來,拉了一下手柄。於是,遠處的鈴 聲響了起來。羅平此時已經停下腳步,躲在一個牆角的後面,因為貝阿特裡斯很有可能心不 在焉地朝後面看一看。當他惴惴不安地伸出頭來探看時,她已經進到院子裡去了。 他走近柵欄門,打算看一看裡面的花園和房子。可是柵欄門是沒有縫隙的。在右邊的門 垛上掛著用金屬粉書就的別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過大門口,在到達牆角處時,他發覺 塞納河正好在這花園住宅的另一側的前面流過。第二扇門的門口已經被雜草浸沒了。 他十分困惑,又沿原路折了回來。最好還是找個小商販打聽一下情況。糕點鋪的老闆肯 定是合適的人選。在繞了一點冤枉路之後,他還是找到了糕點鋪,而且他決不會為吃幾個羊 角麵包而惱火的。由於他是這家店舖的唯一顧客,所以他毫不費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談了起來 。 「請原諒,」他說,「我是聯合保險公司的代理。在這四年戰爭之後,您知道是怎麼個 情況吧:成群結隊的人使得警署永遠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蹤了。另一些人改變了他們的 社會地位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記事本,失望地搖晃著腦袋。 「我的名單上有『山雀別墅』……」 「喲!對的。」女招待說,「這是伊莎貝爾·蒙科爾內小姐的產業……也可以說是韋基 -蒙科爾內的吧……人們這樣簡稱它。這是個非常複雜的名字……可憐的姑娘。人們從來看 不到她。」 收銀員也很權威地參加進來。 「伊莎貝爾小姐不是這份產業的主人,她只是一個租客。她搬到山雀來住已經有一年多 了,就在德軍用來襲擊巴黎的遠射程炮朝巴黎打炮的時候。您記起來了嗎?很多巴黎人就都 到郊區來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來了。」羅平十分禮貌地說。 「不但人們很少看到她,她還很少開口說話。」女招待繼續說,「她肯定有什麼辛酸和 不幸!她很高貴,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就像是一個寡婦。現今有這麼多的單身女人。」 女收銀員糾正道:「她並不孤單,費爾甫德。她還有個姐姐……」 她轉過身來,對著羅平說:「看嗎,她剛剛來過這裡,還不到半個小時呢。這已經成了 傳統的習慣了。每週星期一,在去山雀別墅吃中飯之前,她都要買一個奶油果子餅。如果您 現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們兩個人的。」 「很好,謝謝你們。我這就去那兒。」 形勢更加複雜了。儘管蒙代伊夫人還有個妹妹,但這對羅平沒有絲毫影響。但是他總希 望能有機會面對貝阿特裡斯。他頭腦中沒有一個確切的計劃方案。他只知道,現在該是結束 所有這些神秘事情的時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馬路上叫住見阿特裡斯,或者直接上門自薦。 如果給她打電話,她會向韋貝爾報警的。給她寫封信?那就更危險。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 在山雀別墅裡,那機會是絕妙的。可是你們看,其間還有這一位伊莎貝爾! 羅平思索著再次朝別墅走去。他需要一個機遇,沒有人能比他更靈巧地將機遇轉變成機 會。 就在他走上通往山雀別墅的小道時,郵遞員趕到了他的前面。為了不顯露出不懷好意地 轉來轉去的樣子,那就不要引起郵遞員的注意。他翻看著記事本,在幾米遠的地方就停了下 來,好讓郵差稍許走得遠一點。後者在他的箱子裡找了一會兒,從中取出一封信來,然後走 到對面的人行道上,朝別墅走去。羅平始終顯得很專注,在慢慢朝前走著。他看到郵差把信 件從一個縫隙處投了進去,接著又拉了拉鈴的手柄,為了通知伊莎貝爾·蒙科爾內他已經來 過這裡,然後便消失在街頭的拐角處了。 幾乎是同時,羅平聽到了伊莎貝爾走在鋪礫石小路上的腳步聲。她在柵欄門的另一側站 了下來。羅平呆得這麼近,他在揣測著她的所有舉動。當她關上它的時候信箱發出了吱吱嘎 嘎的響聲,……然後是激動地撕開信封的聲音……短暫的安靜……驚叫聲……伊莎貝爾跑回 房子去了。 見鬼!她剛剛收到什麼消息了?羅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費了許多時間都未能找出的借口 。沒問題,很顯然,以保險公司的職員身份出現。這不會對他有任何益處,即便他不會馬上 就被打發走。相反地,最簡單的做法是自稱警員,還有比這更像的嗎? 只幾秒鐘時間,方案便在他的大腦中形成了。他好像已經進入角色了……「是副總探長 韋貝爾派我來的。小姐,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嚇信嗎?……不,您,蒙代伊夫人, 請讓她回答……您的姐夫本來能夠讓您知道這些的。有時候,人們相信一個親近的女親戚勝 過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小心地拉了門鈴。這肯定是一個好方法。兩姐妹中,誰也不會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 效力的證件的。另外,如果韋貝爾已經問過伊莎貝爾的話,那麼都德維爾是決不會忘記告訴 他的。不會的,警署對伊莎貝爾根本就不感興趣。他甚至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呢。 沒有人來開門。他拉得更響一些了。一個一個的問題問過去,他最終肯定會得到某些重 要的情況的……可是她們還要讓他乾等多久呢?……再次拉響門鈴,只是更加用力。他在確 信自己確實白費力之前又等了一會兒。媽的,如果她們不做任何反應的話,那就說明她們已 經走了。從什麼地方?……從另一扇門。他把另一扇門忘掉了,就是朝向塞納河的那一扇。 他趕緊跑過去。從這一邊,肯定有條近路可以通向城裡。在這種情況下,她們肯定很著急。 為什麼?就是這封信……他一個想法接著另一個想法,突然變得狂躁起來了。這裡剛剛發生 了某個事情,而且可以說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這也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可是他卻一 點兒也沒覺察到!現在,他再也無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夠追上這姊妹倆。他要對她們說什麼 呢?在房子裡,他應該是最強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優勢。這封信到底寫了些什麼 東西,能夠讓兩個女人這麼快地就走了呢?也許搜一搜別墅就能找到它。有時候,在非常緊 迫的情況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們會把帶來壞消息的信件揉成一團,把它丟了……他開始 用萬能鑰匙試著開鎖,而且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門打開了。他穿過沒有很好修葺的,好像是 被遺棄了的花園。房子只是簡單的一棟,他沒費什麼力氣就進到了裡面。他透過廚房的玻璃 窗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奶油果子餅。盒子尚未來得及打開。他從前廳走到飯廳,然後是客 廳……傢俱是舊的,而且也不協調。它們應該是從某個拍賣行買來的。很顯然,這座別墅只 是臨時落腳的地方,所以羅平又想起了糕點鋪的老招待的話:「人們很少見到她。」伊莎貝 爾只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這裡的。 在一個架子上,有幾本不值錢的聖經和許多照片。第一張是個很小的孩童,極可能是貝 阿特裡斯的兒子。第二張是一位威嚴的、蓄著八字白鬍鬚的老者,這無疑是蒙科爾內祖父了 。第三張上表現出的是一對尚年輕的夫婦,騎在一輛雙座自行車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面 ,漫不經心地扶著車把;女的戴著扁平的狹邊草帽,穿著自行車運動員的蓬鬆寬大的裙裝。 羅平把照片翻轉過來,上面寫有日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日。這個人臉上的某些東西是體 現在貝阿特裡斯的俊俏的臉上的。他極有可能是她的父親。那麼另外一個人就是她的母親了 。 還有三張小照片,是年輕人的,他們的年齡介乎二十至三十五歲之間……短頭髮,留有 鬍子和上髭。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樣子很像蒙科爾內。是堂兄弟?可能吧。他們的名字都 寫在了照片的背後: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也許有必要把他們每人都詢問一番, 至少也應該瞭解他們一下。都德維爾兄弟倆該有事幹了。 羅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樓上:兩間臥房和一間洗澡間。衣櫥裡的衣物不多。爐子也已經 很長時間未生火了。房子裡又冷又潮濕。「非得神經衰弱的人才能住在這裡。」他這麼想。 他走下樓來,隨便地走進廚房,但馬上就高興地叫了起來。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壓 著奶油果子餅。在匆忙之中,姊妹倆把它遺忘在這裡了。 羅平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認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郵戳。地址寫得雄渾有 力。他展開信。在時間下面,發信人寫上了自己的姓名:費利西安·多更安少校聖安德烈醫 院——勒芒(薩爾特省) 羅平開始讀了起來,慢慢地,為了不遺漏任何細小的東西親愛的表妹:我知道你在收到 這封信時將會十分驚訝。「怎麼,」你會想,「他還敢給我寫信!」是的,我敢給你寫信, 因為我認為,在我們得以僥倖活下來的可怕事件發生之後,我們昔日的爭吵確實沒有理由存 在了。尤其是這些爭吵是我們父輩之間的爭吵。我們卻有點怯懦地承受著它所產生的後果。 我們本不應該去分擔他們的仇恨。因此我不願意再回到過去。所以說,雙方都有錯誤,我們 不要再去談論它啦。 我從報紙上得知可憐的格扎維埃出了事,我這封信也是寫給貝阿特裡斯的,為了向她表 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點仍然是在你這一邊,因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體諒人的。跟你 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夠很好地解決,你將是我與你姐姐的中間傳話人。你是一個很稱職的 傳話人,我希望這樣。我們和解與我們大家都於四月三日聚集到楓丹白露的貝朗戎公證人那 裡,為了開啟遺囑,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從他那裡得知,我們祖父的死現在已經被正確認 定。而由於他又是我們的叔祖父,韋基一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人(還記得這位好人的可怕的 性格嗎?),有可能會出現許多的困難。它們只能在我們一次性地終結我們的各種各樣的荒 謬之後,才能消除,這是先決條件。我的兄弟們跟我的意見完全一致。在這方面,你沒有什 麼可擔心的。不過你應該想一想,我親愛的伊莎貝爾,我們將會變得怎樣。 其實,我們已經有多少年不見面了?七年、八年?……其間那麼多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從此,我也就沒有了時間概念。我總覺得我們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塊兒做著遊戲。而馬蒂亞 斯幾乎沒受任何損害地撤了出來。他只輕微地中了毒氣,又回到了間接稅務部門的工作崗位 上,但是人們把他臨時安排到了勒芒,等待著更好的機會。我本人,在轉了好幾個單位之後 ,被安排在了特魯瓦地區的手術隊。戰爭結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流血的場面撕碎 了心。我不知道何時才會回到蘭斯。在等待期盼中,我獲得了被調往勒芒的機會。我應該很 快就要復員了。 為什麼馬蒂亞斯和我,我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回勒芒來呢?就是為了呆在可憐的拉斐爾 的身邊。「身邊」只是說話的表達方式,因為他在夏特爾,但是我們能夠經常去看他。他還 是老樣子。唉!我們不能說他精神失常,可我們也不能說他頭腦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說 他明顯地好多了。證明是:他幫助看門人,花工……他甚至還去城裡採購東西,因為特別缺 少人手。總務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們還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單間,這樣就免得他與病人們 接觸。他有時意識特別清楚。他會回憶起往事,他談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別人教過的一樣。 然後,突然間,他的思想混亂了,他又在某種內心的夢幻中消沉下去。這真可怕,尤其是當 人們想起他是一個多麼出類拔萃的人的時候。所幸的是,在他發病初期表現出來的狂躁、粗 暴已經在他被從巴黎轉到夏特爾之後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靜的。他給我們指路,因為他已 經忘記了我們之間所產生過的不快。他從來不忘記向我們打聽你們的情況,我們當時就認為 ,常此以往,這種情況就無法讓人忍受了。現在正是我們重修昔日的信賴和友好關係的極佳 時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麼想念你的——這次相聚的衝擊對他或許 是有益的。這就是為何我對我們全體聚集在公證員處的會面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 我希望你能看到,幾個月後,馬蒂亞斯能夠回到蘭斯,我本人準備接受一位新的被保護 人。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我就會把拉斐爾接到我的身邊。但首先我得復員。因此,明天我會 坐十二點三十三分的火車去部裡,三點三十九分,我會到達蒙帕納斯。由於我沒有時間到芒 特去走一趟,所以特別懇請你能來車站等我一等。待我拜會過部裡之後,我打算去蒙代伊家 看一看。我另有信給他們,內容與我在這封信中跟你講的相同。我是從公證人貝朗式那裡得 到你的地址的。弄到它確實還費了一些勁呢。 親愛的伊莎貝爾,我必須說明,只要一想到要再見到你,我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常常想 我們過去的假期生活。我們那時多麼無憂無慮!我們多麼融洽!城堡包容了我們多少夢呀! 現在它怎麼樣了?它可能會被炸毀,已經變成廢墟了。在整個戰爭年代,我心裡發緊地盯著 地圖,看著軍事行動的進展。我們美麗的韋基-蒙科爾內從來沒有不標在戰火區域之中的。 如果它被毀,那我們的青年時代就被這些廢墟裹挾著埋葬掉了。 期待早日相見。我親愛的伊莎貝爾,我深情地擁抱你。 費利西安附言:我差一點忘記把馬蒂亞斯的地址給你了:三十一號,雅各賓人街-勒芒 。 羅平把信放下。在他的機靈的大腦中,一個計劃已經生成了。費利西安信上寫的日期是 前一天的,那就是說,他今天要坐火車了。很好姊妹倆被剛剛得知的情況弄得激動不已,匆 匆地跑到火車站去,趕回巴黎,像她們的表兄要求的那樣,去蒙帕納斯接他。太好啦。去監 視旅行者,打攪他們的相互擁抱、眼淚、感情的吐露,儘管很少吧。然後再去尾隨三人小集 團?這絕沒有什麼用處,沒有用。應該做的是,在半路攔截醫生,也就是說在火車上。費利 西安同樣也會驚奇地看到警探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向他詢問蒙代伊家的情況。可是無論 驚奇與否,只好隨它去吧。羅平覺得自己應該行動了,要在他們重逢之前採取行動,尤其是 在韋貝爾之前行動。為能把醫生幽禁起來,他會高興得發狂的,因為他很快就會把手伸過來 的。這隻老狐狸,韋貝爾。 羅平始終被這種奇妙的預感支配著,它使他獲得過如此多的成功。他知道,從內心深處 ,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地第一個審問費利西安·多夏安。其中有一點一定要弄清楚:如果拉斐 爾有病,那麼他的表妹貝阿特裡斯這一邊就沒有神經錯亂的表現嗎?也許在這個家庭中有這 種毛病?一個共同的祖先或許是一個酗酒者?表面看來,與五十法郎的鈔票或者恐嚇信沒有 任何聯繫。可是只要拚命地把那些好像不能並存的東西攪到一起,羅平才能從其中發現真情 。現在他開始對這個奇怪的、破裂的家庭感興趣了。對如此隱居的伊莎貝爾,對這個半癡呆 的拉斐爾,以及這些難以宣佈的遺產繼承問題感興趣了! 他看了一下時問。糟糕!費利西安已經上火車了。他轉身進到客廳,又認真地審視了一 下照片。少校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認出他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他把所有的門關起來,拖著 那條腿,朝火車站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嘗試到底能有幾分成功的機會。 否則他不會弄錯的。去巴黎的特別快車早在半個小時之前就已經開走了,這正好說明了 姊妹倆為何如此匆忙了。他看了一下出發時刻表。下一班車到得太晚,他無法從蒙帕納斯火 車站再換上車。「說到底,」他想,「我這裡在自找麻煩。可又為了掙到什麼呢?什麼也沒 有。絕對沒有。說到底,這件事已經成了與自尊心息息相關的事情了。阿希爾是對的,當他 說我是無可改悔的人時!」 他慢慢地折回身,但突然又覺得有希望了。一輛出租車已經在人行道旁停了下來。司機 正在幫一位老婦人下車,然後不無吃力地把一隻捆著的箱子從車頂的行李架上取下來。也許 並沒有一切全完。就在司機把箱子提到過秤處時,羅平認真研究了一下貼在牆上的時刻表。 從勒芒來的特別快車到達朗布依埃的時間是兩點五十五分。現在時鐘指著一點十五分。如果 能夠追上特別快車,他就會有四十分鐘時間用來找到醫生,並跟他談話。可是這能行嗎?汽 車夠不夠快呢?在等司機回來的這段時間,他檢查了一下出租車。這是一輛潘阿一勒瓦索牌 車,已經有十年的歷史了,它的底盤好像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司機回來了。 「您有空兒嗎?」 「那要看啦,您去哪兒?」 「去朗布依埃。」 「見鬼!這可不是近路。」 「二十法郎小費。如果我們在差一刻三點趕到的話……二十法郎是您的,十法郎是『它 』的。」羅平補充道,同時把手放到了發動機罩上。 「上車吧。」 汽車十分急地發動起來了,羅平馬上就意識到要誤火車。在兩點十分時,出租車剛剛穿 過凡爾賽。 「我們肯定趕不上了。」 「媽的!我可不能開得再快了。」 「獎金加倍。」 車子稍微快了一點,二十分鐘後開過了特拉普。羅平手裡抓著表。他已經汗流浹背了。 「埃薩爾那一段在修路。」司機沉著地說,「不過只要不爆輪胎,還是能準時到達的。 不要太激動。我,從凡爾登……」 羅平根本就沒有聽。他當時真想把這位好人打蒙,坐到他的座上,抓著方向盤,加大油 門。汽車在一段最近剛鋪了石子的路面上顛簸著。一輛蒸汽壓路機停靠在一邊。兩點四十分 。 「這裡是勒佩萊。」司機說道,「您看我們走得不錯吧。」 村莊一閃而過,出租車到了朗布依埃。兩點五十三分。羅平甚至在汽車尚未在車站停穩 之前就把錢塞進了出租車司機的手中,然後一跛一跛地跑了起來。 兩點五十四分。他買了一張頭等車票。在特別快車剛在彎道上露面時就走到了月台上。 「因為我們的少校旅行是享受減價待遇的,」羅平推斷著,「他就決不會在三等車廂裡 。我應該到二等車廂或頭等車廂去找他。」 火車很長。他在最近的一節車廂上了車,穿過車廂和折篷,他在尋找費利西安·多夏安 。車上乘客很少,沒有一個像少校的。他走到頭等車廂,突然在列車的首部站住了。多夏安 就在這裡。獨自一人呆在車廂裡,他在睡覺,頭垂到了胸前,軍大衣半敞著。羅』平把門推 向一邊。進去後坐到了他的對面。 「是費利西安·多夏安先生吧?」 他俯下身子,嘴角上掛著極友好的微笑。車子的顛簸使軍官的腦袋搖晃了起來。軍大衣 敞得更開了。制服上裝上染了血。羅平馬上就明白了。多夏安已經死了。心臟的地方挨了一 刀,制服的兩粒紐扣之間劃著的細細刀痕證明了這一點。 處於這種情況下,羅平知道,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冷靜。他沉著地朝車廂走廊上望了一眼 。外面沒有一個人。車廂在特拉普調度站的軌道上顛著。很快就要到凡爾賽了。沒有時間好 浪費了。他又回到了死屍旁,用扒手般靈巧的手指搜著死者的身。在錢包裡,有一封信,折 疊的幾何形狀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可憐的人,他也收到了一隻小紙船。他驚愕地打開它, 看到:該輪到你走啦。 這一次,事情的發展結果很淒慘。像蒙代伊一樣,軍官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威脅的嚴 重性,否則他肯定會在給伊莎貝爾的信中有所暗示的。這兩個人的無憂無慮的行為舉止,並 非不令人感到奇怪,他們對已經十分明顯的恐嚇掉以輕心了。其中有些事情是無法解釋的。 他們這兩個人,本應該扔掉這滑稽的紙張的……難道蒙代伊在聲明他沒把這恐嚇當一回事時 ,是在撒謊嗎?因為最終,他把這封信放在了文件夾中。而多夏安卻極認真地把它放到了錢 包裡。兩個表兄弟恰恰是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會面了。是巧合嗎?……羅平把信又放進錢包裡 ,把錢包又放回死者的口袋中,然後把軍大衣的對襟往一塊兒扯了扯。他忙乎著,同時密切 注意著自己身後發生的一切。但是沒有一個旅客露面。他重新關好包廂的門,走到另一節車 廂去。此時車子快到凡爾賽了,速度也已經減了下來。最起碼的謹慎告訴他應該在這兒下車 。真遺憾!多好的機會,可以在蒙帕納斯火車站看到怪異的小姐的機會失去了。她每週一, 是要跟姐姐一塊兒吃奶油果子餅的。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五章 羅平的調查 剛到勒芒車站一會兒,羅平就在車站餐廳裡一邊吃早餐,一邊看他在蒙帕納斯買的報紙 。一件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一名軍官在四百一十二次特別快車上被殺》,這是《日報》 的標題;《晨報》的通三欄的標題是:《悲慘的特別快車》,而《小巴黎人報》的惹人注目 的標題是:《神奇的、血淋淋的小紙船》……早晨的旅客們聚集在車站餐廳裡,每個人手裡都 拿著打開的報紙,仔細地看著車廂的照片和倒霉的多夏安的照片。 「我就像現在看您這樣地看到過他。」一個夥計對站在酒吧前的一位檢票員說道,「他 就坐在那兒,在第二張桌子那兒。我給他端了一杯牛奶咖啡。當我想到一小時之後……」 可是,如果說標題都很吸引人的話,那麼內容就顯得很貧瘠了。警署表現得很慎重。它 當時認為火車上的慘案與蒙代伊作為犧牲品的那次襲擊之間有著某種聯繫。現在,好像人們 想殺害蒙代伊這一點已經可以肯定了。在這兩件事中,罪犯肯定是同一個人。而正是這一點 讓羅平感到不安,因為他很清楚,蒙代伊是屬於意外受傷的,是由那個……殺人犯,可以說 ,是以某種方式走到他們前面去了。他之所以成功地殺害了多夏安,是因為他還沒有對蒙代 伊發起進攻。可是怎麼能下斷言呢?蒙代伊不是還處在危險之中嗎?……羅平猶豫了。他總 不能去把實情告訴韋貝爾吧。後者肯定會高興得把他投進監獄的。他們之間的舊帳還沒有了 結清楚。另一方面,保持沉默,這或許是在宣判蒙代伊的死刑。此外,羅平已經看到了某個 神奇人物在行動,而警署則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紅棕色頭髮的人。他是否有權將如此重 要的情報據為己有,秘而不宣呢?當然,他總有辦法讓報界公佈出去,就像以往所幹的那樣 。在這麼多年的戰爭之後,他的重新出現,將會受到滿懷激情的歡迎的。如果他首先把罪犯 的體貌特徵提供出來,那將是多麼輝煌的勝利呀!但是謹慎的性格戰勝了他的自尊和愛虛榮 。首先,他不能肯定紅棕色頭髮的人就是罪犯。其次,他不會忘記蒙代伊夫人的怪異的行動 和舉止。他隱隱約約地感到,在他本人稱之為「表親事件」的背後,有許多令人生畏的連帶 事件。其中,第一封信的內容尤其令他困惑。「你要第一個走的。」這就說明蒙代伊是名單 上的第一個了。多夏安是第二個。然後呢?馬蒂亞斯?拉斐爾?見阿特裡斯?甚至伊莎貝爾 ?……是否整個家族在受著威脅?那麼誰又收到過這宣佈死亡的小船,而又不願意說出來呢 ?難道馬蒂亞斯?……羅平抬頭看了看鐘。八點半。去按響馬蒂亞斯家的門鈴可能還太早了 一點,可是時間太緊迫了。尤其不能讓一位名副其實的警探先於他去那裡,那將會讓他處於 惱怒的境地的。 他扔下報紙,走出餐廳。他還從來沒有來過勒芒,但是他在車站廣場上找到了一張城市 地圖,並且很快就找到了雅各賓人街的方位。他是步行去的,以便充分享受這散發著春天的 氣息的美麗的早晨。他的腿還有點拖沓,但這並不影響他沿路欣賞古代的教堂,教堂後面那 著名的圓形塔樓好一陣子吸引了羅平的注意力,儘管他當時還有很多操心的事要做。 他在馬蒂亞斯·多夏安家自我介紹道:「警探弗拉皮埃。」 馬蒂亞斯手裡還拿著一張打開的報紙,面部流露出非常激動的神情。 「您剛剛知道此事嗎?……」羅平問。 「是的。沒有人事先告訴我……我可憐的費利西安!……就這樣死了……原諒我。」 他放肆地哭了起來,都想不到要讓來訪者進屋。 「您能為我犧牲幾分鐘時間嗎?」羅平問。 「當然可以。您想吧,像我現在這種樣子。我肯定不會去辦公室的。請進吧。」 他把羅平帶進顯得有點陳舊的飯廳,裡面蠟味很重,也很閉塞,然後指給他一張椅子。 「通過報紙知道……知道……」 他找不出合適的字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淺紫色的大手絹擦著眼睛,但淚水一直在淌。 他很像他的哥哥,只是更英俊,也更消瘦一些。他有點駝背,頭髮已經花白了,顯得對生活 中的陷阱沒有一點戒備。 「我深表同情。」羅平低聲說,「如此說來,巴黎方面還沒有正式通知您……」 很顯然,也很幸運,韋貝爾的調查只是剛剛開始。副總探長還沒有來得及把笨重的司法 機器運轉起來。可是伊莎貝爾呢?貝阿特裡斯呢?她們為什麼沒有立即發電報來呢?也許她 們始終對多夏安家族懷有宿仇,儘管費利西安給她們寫清楚了這些……羅平讓他的談話人一 點點地恢復理智。當他看到馬蒂亞斯最終可以回答他的問題時,他才問他:「您在這裡是單 身一人嗎?」 「是的。我的家庭女傭要十點鐘才來……我能給您點東西喝嗎?」 「我在執行任務。」羅平拒絕道。「好吧!您當然不應該對我們有所隱瞞。我們需要知 道事情的全部真實情況,關於你們的,就是您的堂親們的和您的。您現在已經知道格扎維埃 ·蒙代伊已經收到了一封恐嚇信,您的哥哥也是的。那麼您呢?」 「沒有」 「您能保證?」 「是的。」 「您的兄弟,您經常見到他嗎?」 「幾乎是每天吧。」 「他也沒向您談及過這隻小船?」 「沒有……不過他應該是昨天收到的,是在上火車之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前天。 我們一塊兒吃的晚飯。我們只是談了他的巴黎之行……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紙船的故事說明 什麼問題……他對我從來無秘密可言。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可憐的費利西安!」 他又一次地大哭起來。 「一隻紙船。」他抽抽搭搭地說……「這是針對我們來的!」 他有點讓人可憐,又有點滑稽。羅平俯下身,把手友好地放在他的肩上。 「好啦……好啦……不要這樣激動。那您什麼也沒收到啦?」 「我向您發誓。」 「您的兄弟有仇人嗎?」 「他!……他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啊。善良!忠誠!他一心想著自己的病人。」 「您呢?」 馬蒂亞斯驚愕地望著羅平。 「我?有仇人?」 他苦澀地笑了笑。 「您想像不到一個納稅人……不,這太荒謬了。」 「我知道。」羅平說,「可是我們不再是不大合邏輯了。行啦,我再向您提一個會更令 您震驚的問題……不論遠近,您是否跟達武元帥家族有親緣關係?」 「什麼?……您在開玩笑吧,探長?」 「噫,不。相反地,我十分嚴肅。只是,我們掌握了一些情況……好,算啦!那麼,您 曾跟您兄弟一塊吃晚飯。他告訴了您他要去軍事部的事情……」 「當然啦。」 「他跟您談及他給你們堂妹伊莎貝爾發的那封信啦?」 「他還給我念過呢……是的,他給我念的是草稿。」 「您完全同意嗎?」 「完全同意。」 「我們很想知道您兄長其中影射的這個不和睦是怎麼回事。」 「可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我們的事啦。」羅平打斷道,「我聽您說吧。」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多更安接下去說,「我們的父母親和堂姊妹的雙親不和。 是女人們的嫉妒。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先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表現,隨後就逐漸激化起 來了。他們相互不來往了。再後來連信都不寫了。直至發展到希望對方死去,蠢到如此地步 。其中也有錢的問題。我們堂姊妹的雙親生活得十分優越。而我們這一邊,生意進展得不大 好。我們的叔祖父,韋基一蒙科爾內想插手處理此事。他其實不過問還好一點。他精於生意 之道,但只是手法和技巧!……儘管非他所願,他把已經很複雜的事情弄得更糟了。隨後, 我們失去了我們的雙親,那邊也是一樣。」 「到這個時候,」羅平打斷道,「並沒有什麼可阻止你們再見你們的堂姊妹呀?」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多夏安說,「在一月十四日,舉行了貝阿特裡斯的不幸的婚 禮。我要不要跟您說呢?」 「要說……要說……我請您說。」 「那麼,是這樣的。在一月十四日,貝阿特裡斯輕率地嫁給了格扎維埃·蒙代伊。這次 婚禮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噢!蒙代伊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而且遠非如此!他的地界與韋 基-蒙科爾內的相距沒有很遠。所以,我們始終保持著鄰里關係。在當時,貝阿特裡斯正在 練習騎馬。她在騎馬場碰上了蒙代伊。總之,他們比較經常見面,可是,貝阿特裡斯卻總是 看不起他。她對我們說他很笨重、粗野、道地的農民等等。而我們的叔祖父,他長時間來腦 袋裡只有一個打算:買下蒙代伊的產業。因為他認為它沒能得到很好的管理,由於沒有精心 照料,生產出來的酒質量低劣。要告訴您的是這位老好人心中只有一個激情:那就是香檳酒 。您同意嗎?」 說著,馬蒂亞斯從衣兜裡取出裝煙草的小荷包,開始捲起煙來。 「請您原諒,」他說,「如果我沒有談到所有的細節的話……另外,我知道得很少。我 所知道的,是我們的叔祖父在安排著,讓蒙代伊盡快破產,然後再以極低的價錢買下他的葡 萄園。在這一點上,貝阿特裡斯找不到有比嫁給蒙代伊的更好的辦法了。您會猜出當時的議 論的。」 他猛地用舌頭舔了一下煙卷,然後用火絨打火機把它點燃。 「於是,我們的叔祖父跟他的孫女斷絕了往來。在貝阿特裡斯和他之間,有過許多可怕 的場面。我是從這可憐的費利西安那裡得知的,因為他時常去城堡為老人治療。」 「為什麼您要說:老人?」羅平問道。 「我說漏了嘴。不過我可以坦白地告訴您,我們一點也不喜歡他。他對待員阿特裡斯的 態度實在令人憎恨。他盡一切所能地阻止這次婚姻。最終,他把口阿特裡斯趕出了家門。我 實在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了。他來到巴黎,住了下來,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她現在住的那個小 宅是從她母親那裡得來的。」 「請等一下。」羅平說,「有一點我漏掉了。為什麼你們的堂妹受此不公正的待遇,誰 又阻止你們跟她交往呢?」 多夏安顯得有點慌亂。 「真的。」他說,「我們本來關係還可以。我們也許太怯懦了。可是,如果我們都站到 貝阿特裡斯一邊的話……您看會怎樣呢?」 「這會讓您的叔祖父大發雷霆和憤恨的,而你們是要照顧他……也許是出於遺產繼承的 問題吧?」 「不光是這一點。遺產肯定是屬於伊莎貝爾的……儘管……誰又知道呢!不!真正的原 因是我們害怕他。我向您發誓,這是個該死的老人。當戰爭到來時,他本來可以找個地方躲 起來的,譬如巴黎吧。可是完全不是這樣。他把跟他住在一起的伊莎貝爾打發走,他獨自一 人呆在城堡裡。我記起……當我去向他告辭時,就在參軍的前兩天……我們在台階上分手時 ,他對我說道:『我曾經與他們交過手,這些普魯土人。如果他們一直來到這裡,這很值得 懷疑,他們會知道在跟誰說話的。』這是保留著對他的最後一個印象。戰爭爆發了。我們全 都走散了。」 「伊莎貝爾呢?」 「我想她有一段時間是生活在她姐姐那裡的。至少這在當時是個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她 在芒特那裡有住房。這還是公證人的信告訴我們的。」 一陣嗆咳使他停頓了下來。 「我不能再抽煙了。」他說,「我從十七歲起就染上了這一惡習。隨它去吧。為了生活 帶給我們的好東西。」 「那麼,有四年時間,你們沒有聽到談論你們的叔祖父?」 「當然。至少不比那邊的人知道得多。再說我們已經跟蒙代伊家和伊莎貝爾反目……真 是亂七八糟,上帝,亂七八糟!……所幸的是費利西安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可惜的是太短 暫了……」 他的眼裡又充滿了淚水。 「我還是告辭吧。」羅平假惺惺地說,「我不想過多耽擱……」 「不。」多夏安大聲叫著,「先別走,探長。讓我說一說有好處。我會太孤獨的。」 「那麼……請跟我談一談您的另外一個兄弟……拉斐爾吧。」 「哈,那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拉斐爾是我們的長兄……非常有天賦……是全家的藝 術家……出色的畫家……可憐的老兄!在一九一二年的春天,他不幸染上了抑鬱症,嚴重得 只能被關起來了。現在他好多了。可是當他聽到關於……」 「這次抑鬱症的病因是什麼?它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發生吧。」 「不。不過您應該先知道這一點,拉斐爾已經結婚,還有了一個小女兒……一個非常可 愛的女兒……您真的什麼也不想喝嗎?……我要喝一點酒了……我要跟您說的是非常悲慘的 事情……您總還記得『蒂塔尼克』號沉船事件吧?哼,我們當時就在上面。」 羅平被吸引住了,低聲說道:「噢!我很不安。我以為我猜到了……」 「您等會兒就知道了。」 多夏安從酒櫃裡拿出一隻杯子和一個酒瓶子。 「當命運之神猛烈攻擊一個家庭……」 他給自己斟了一指高的燒酒,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只有屈從了。」他總結道。「您看,好像全都連到一起了。多少年來,都是我們的叔 祖父給居拉爾公司的船上提供旅客們喝的香檳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然地,他被邀請 出席『蒂塔尼克』號船的首航儀式。可是他已經近七十五歲了。而且他不喜歡旅行。於是他 產生了為我們全體提供這次旅行機會的可怕想法。」 「全體是指誰?」 「所有的堂兄弟。拉斐爾、他的妻子、女兒,還有我們兩個人,是這一邊的;另一邊是 伊莎貝爾和貝阿特裡斯。他想通過分享飄洋過海的喜悅來讓我們和解。可是貝阿特裡斯和伊 莎貝爾拒絕了,借口是害怕暈船。於是我們五個人就都上了船。小女孩當時才七歲。您真想 像不出她當時的高興勁。」 「別跟我談海難。」羅平說,「沒有必要讓您難過。」 「即便我想談,」多夏安說,「我也不可能談,因為我的記憶力很差。我好像又看到拉 斐爾的妻子、女兒站在海難救護小艇的前頭。可是,人們還是勉勉強強地把她們安頓好了。 小艇上的負責船員甚至想把拉斐爾也帶上走。是我們把他留下來的,主要是出於謹慎。我們 在另一條救生船上有位置。災難來得如此突然……請想一下,探長,唯一的一條救生船一遇 到水就翻了過去……所以我說人是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的!拉斐爾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女 兒淹死。他想跳下海去,跟她們一起走。別怪他失去理智,這個可憐的人!多悲慘呀!多麼 令人悔恨!如果我們讓他上了這條救生艇,我不知道將會怎麼樣……他無疑也會死去,他也 不能倖免……可是,他會想到他能救起她們……我們,無論如何,總沒有任何責任的……我 們決不是這次可怕的分手的罪魁禍首吧。」 「決不是的。」羅平說,「你們沒有什麼好自責的。難道他責怪你們了嗎?」 「沒有。……總之,我想不會的。當我們都被收留之後,他已經完全精神錯亂了。」 「以後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忘記了。他從來不談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剛剛發生的這些動亂嗎?」 「一定知道的。但是以一種模糊不清的方式。可是,他讀報紙……他好像知道這一切。 」 「我能見一見他嗎?」 「為什麼不呢?在聖安托尼瘋人院,人們會告訴您在哪兒找到他。但是我請您……不要 涉及過去……不要跟他談任何有關費利西安的事。也許他還不知道呢……」 「聽其自然吧。」羅平說著站起身來,「如果我的一位同事再來找您瞭解情況的話,您 不要感到意外。要耐心一些。法律最終會有結論的,我向您保證。」 他告辭出來,看了看表。在乘火車去夏特爾之前,他仍有充裕的時間吃午飯……其實, 這趟車就是費利西安前一天乘坐的那趟車……他又回到城裡,走進了一家僻靜的小餐館。他 需要安靜地獨自一人呆一會兒,好認真地思考在他頭腦中閃現的想法。這是在馬蒂亞斯、多 夏安跟他談論「蒂塔尼克」號船時產生的。救生船……小紙船……聯繫是很顯然的。罪犯只 能是拉斐爾了。事實本身證明了這一點。在不幸者的有病的大腦裡,一個思想在生成,並且 在逐漸地擴大……他的兄弟們是這一事件的直接責任人。如果他能夠上到救生船上去……如 果他呆在妻子和女兒的身邊……災難也許不會發生……也許他能救出她們兩個人來……可是 怎麼復仇呢?長久以來,他被關在單人小屋裡,像個罪犯一樣。然後,人們告訴他戰爭剛剛 爆發了……什麼戰爭?這是什麼意思?戰爭?……於是人們把他從這個地方轉移到另外一個 地方……此時,非常耐心地,以某些精神病人所具備的能夠掩飾的奇特能力,拉斐爾成功地 取得了看守他的獄卒的信任,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補償。人們最終給了他這種自由,這對實施 他的周密計劃是必不可少的。現在他只需等待罪魁禍首了,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羅平沒費什麼氣力就把病人日夜所想的東西重新組合起來了。他幾平是一步一步地跟看 他的妄想發展的。媽的!事情不可能有另外一種發展。兩個兄弟回來了,以最虛偽的方式微 笑著,確信不會受任何懲罰。他們肯定以為過去已經被徹底遺忘了。好像對拉斐爾來說,除 了現在的無盡空虛外,還有某些東西在表示出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是在他的眼皮底下 死去的。在這種情況下……羅平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障礙。為什麼拉斐爾要威脅蒙代伊呢?蒙 代伊當時也沒在「蒂塔尼克」號船上。在一九一二年時,蒙代伊甚至還沒有娶貝阿特裡斯。 他只不過是一個外人。拉斐爾是否只知道他的表妹已經結婚了?是的,肯定的,他知道此事 ,因為費利西安和馬蒂亞斯以為他已經痊癒了,而且幾個月來一直去探視他,他們肯定把所 有人的情況都告訴他了……不要忘記三個兄弟都接到通知要去楓丹白露公證人貝朗戎那裡。 為了開遺囑……所以,拉斐爾是知道的。也許他的仇恨從這時候起,已經延伸到了所有的人 身上:兄弟、表兄弟、表姐妹……不管怎樣,貝阿特裡斯和伊莎貝爾還是設法沒去參加這次 飄洋過海的旅行。沒有這麼愚蠢!那好,她們也將付出代價的。那麼蒙代伊第一個,因為他 並不害怕與一個可詛咒的家庭聯姻。 「我是否有點離題了呢?」羅平一邊吃著,一邊在想,「因為,我總是喜歡忘記蒙代伊 是由於我而受傷的。其實,兇手,儘管也有一封恐嚇信,但還沒有對他發起進攻。這真是很 奇怪的。對於費利西安來說,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容易解釋清楚。 其實,事態的發展是非常合乎邏輯地一環扣著一環的。拉斐爾知道他的弟弟想要去巴黎 ,因為費利西安肯定是把他的全部計劃告訴他了。他知道醫生是坐哪趟車。列車停在夏特爾 時,他只需跳上車,找到他兄弟呆的那間包廂……費利西安怎麼會懷疑呢?他甚至連這致命 的一擊都沒看到。然後,拉斐爾在下一個停車站下了車,平心靜氣地等著第一趟開過來的車 回夏特爾去了。既然他來去自由,誰還去注意他的外出呢? 剩下的是要弄懂蒙代伊和費利西安的行為舉止,和表面的順從。費利西安,他極有可能 在上車前的那一刻才收到這隻小船。無法知道他要如何行動。可是蒙代伊呢?他清楚「蒂塔 尼克」號的慘劇,他本應該馬上把海難與這些疊得很奇怪的恐嚇信對照起來看,就像現場羅 平所做的對照一樣。 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了。這也正是他首先保持沉默的原因。他肯定會這麼想:又是這 個可憐的拉斐爾,他又在干他自己的荒唐事。總之,他是永遠改不了啦。他其實想到的是其 它的事情。對於一個只知道可憐病人的人來說,這樣的反映是很正常的。可是誰又知道是否 已經有過其它的小船呢?……可是為什麼,在針對他的所謂「暗殺」之後,蒙代伊繼續保持 沉默呢?為什麼他不把自己的懷疑報告給警署呢?那麼在費利西安被殺害後,他是否還會保 持沉默呢? 這只是許許多多的謎中的一個而已。此外還有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貝阿特裡斯無法 解釋的舉動……還有拉雪茲神甫公墓的打擊……以及紅棕色頭髮的人……「好啦。」羅平低 聲咕噥著,「還是一個一個地來吧。」 他付完帳,朝車站走去。總的說來,他對自己最初的推斷並非不滿意。十分策略地發問 拉斐爾是不會堅持很久的,尤其他深信是在從事一項正義的事情。好啦,一部分事實已經可 以在旅行結束時弄到手了。 於是羅平在夏特爾下了車之後,乘坐一輛令人想起戰前的出租馬車去了瘋人院。他到門 房去打聽情況。 「拉斐爾·多夏安嗎?」職員說,「他就住在旁邊。是柵欄門盡頭的那間房子。他住在 三樓上的一間房裡,門上有他的名字。不過,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外出了。如果您找不到他 ,您就來告訴我。我派人去找他。」 他又笑著補充道:「這是我們這兒什麼都干的人。在像這樣的地方,我告訴您,我們總 有事情好幹的。」 羅平走進指定的房子。沒有看門的。顯然地,拉斐爾可以隨心所欲地進進出出。人們並 不太懷疑他。鑰匙就在門上。他敲了門。因為沒有人回答,他就把門推開了。 屋內的裝飾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所有的牆上,用圖釘按著從講述戰爭的週報上剪下 的各種圖片:《聲譽》、《法蘭西故鄉》、《寶鑒》、《在前線》、《小報圖片增刊》…… 全都是海戰的場面。「呂西塔尼亞」號正在沉沒;部隊的一個搬運兵的極度苦惱;潛艇上的 小跟班的死亡。表現投入日德蘭戰役的裝甲巡洋艦的照片……決不能再表示懷疑了。那些小 紙船正是在這裡被制做出來的。每一個圖片都暴露出不幸的拉斐爾的固執的思想。 羅平慢慢地在房間裡轉悠著,最後站在了一張鑲在雕刻木框裡的照片前:是可憐的人兒 的妻子和女兒。馬蒂亞斯沒有說謊:年輕女人非常漂亮,小女孩更是可愛,長長的卷髮,明 亮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歡樂。羅平的心在陣陣發緊,他想:「我要向他說些什麼呢?還有必要 再問他嗎?為了讓他的傷口再流血……」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了起來。羅平坐下來,裝出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來訪者的樣子 。門被猛地推開了。進來的人是韋貝爾。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六章 在獄中 兩個人的目光像兩把犀利的劍一樣,相互對視著。韋貝爾向後退了一步,轉過頭去對著 走廊。兩名警員跟他進來了。 「我來介紹一下你們的同事:警探弗拉皮埃。」韋貝爾說道,「很高興與您相遇,探長 。」 他徑直走到羅平的面前,突然,用他的靴子尖給了他扭傷的踝骨一下。羅平忍不住鑽心 的疼痛,叫了起來,然後伏到了桌子邊。 「帶走他。」韋貝爾命令著,「不要反抗,嗯!」 羅平已經看清了眼前的形勢,知道任何武力都是無益的。還有些警員應該是站在了樓梯 平台上了。只要稍有動作,他們就會兇猛地撲上來的。 「您是從勒芒來的,」他說,「您已經詢問過馬蒂亞斯·多夏安啦?」 「確實如此。他跟我們談了您的造訪,向我們敘述了你們的談話內容……很有意思!您 將要告訴法官為什麼蒙代伊事件令您如此地熱心。還有,為什麼您呆在人們發現多夏安少校 被殺的火車上。為什麼又在這裡發現了您,在拉斐爾、多夏安的房間裡……」 「完全是巧合。」 「夠啦!」韋貝爾怒氣沖沖地說,「您能讓誰相信,一個正直的人需要假借探長的頭銜 ,瞞著警署進行我們並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調查呢?……朱西厄!手銬。」 「您沒有這個權力。」 「您拐著腿,對吧?」韋貝爾打斷道,「而我們恰恰要找一個瘤子,他叫一部出租車載 他從芒特火車站到朗布依埃去的。他當時是那麼著急!」 鋼手銬在羅平的手腕上收緊了。 「走!」 「這個錯誤將讓你們付出巨大代價的。」羅平威脅著。 「當然啦。你們都是說這樣的話。而最終你們又都招供了。」 一輛笨重的老式汽車等在了門口。警員們把羅平夾在中間,坐在後排座位上。韋貝爾坐 在前排,在司機旁邊。一條手臂放在靠背上,他轉過臉來,仔細審視著他的俘虜。 「您的面孔使我想起了某個人。」他低聲說道,「可是,如果我與您曾經相遇過,我肯 定會想起來的。」 羅平聳了聳肩,然後把頭靠到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他應該承認他這是在玩火,而且還 特別低估了韋貝爾的手段。命中注定地,副總探長被帶去見過了馬蒂亞斯,而他又擁有一般 人不可能有的特權:出於執行公務的需要,他擁有一部全新的汽車。從勒芒,他趕到了夏特 爾,而此時他所抓的嫌疑犯卻在花費時間等火車,他已經設好了圈套。現在……健康……審 訊……好多天,也許好多星期將慢慢地流逝掉……可是無法說出實情,無法承認深夜造訪蒙 代伊的小宅……而在這段時間裡,殺人犯的行動將是完全自由的……當天晚上,在通常的手 續辦完之後,羅平睡在了監獄裡。他的被捕引起了一些反響。人們抓到了想要殺死格扎維埃 ·蒙代伊和在特別快車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聞所未聞的膽量,刺殺了可憐的軍醫的人了 嗎?……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亞森·羅平。這是完全不同於其他事情的,只是更奇特,更令人 不安,就這一點來說,警署表現得太謹慎。 那當然啦!被告拒絕回答就此事提出訴訟的法官的提問。他,熱羅姆·貝爾東是因自己 的機智和敏銳的洞察力而著名的。他屬於新一代的法官,他們不再對轉彎抹角的敘述方法感 到困惑,對過度的謹慎,熟練的狡詐行動也不再感到無所適從。他們說話直截了當。 「好吧!」他說,「您看上去是個聰明人。」 「您在誇獎我。」 「您應該知道,您自己的邏輯是完全站不住腳的。我們最終會有辦法知道您是什麼人。 」 「而我,」羅平抗爭道,「我相信你們最終不得不放我出去。只是我要看一看這種專橫 要到什麼程度。」 「怎麼,專橫。」法官反對道,「我同意不把您關起來,您沒有前科。但這正是使您變 得讓人懷疑的地方。我們不喜歡那些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人。您打過仗嗎?」 「跟大家一樣。」 「在哪個部隊?」 「就是我告訴您,您也不會相信我的。」 「好吧。您住什麼地方?您靠什麼維持生計?」 「想想看。」 「我警告您……」 「您不可能影響我的,法官先生。他們沒有證據就抓了我。而他們又希望我跟這樣的法 律合作!決不會的。我總還有不開口說話的自由吧。」 「您不能否認您對多夏安兄弟們很感興趣吧?」 「那又怎麼樣?如果我喜歡做私人偵探呢。難道有一條法律嚴禁我這樣做嗎?」 「同意。那麼請把您發現的東西讓我也知道一下吧。」 「先放了我。」 法官做了一個手勢,叫來看守,又把羅平送了回去。這場小戰鬥持續了好幾天。羅平拒 絕指定辯護律師。於是他們給他指定了一個官方律師,這是一個滿身煙酒氣的老人,顯得萬 念俱灰的樣子。 「您頂撞貝爾東是不對的。只是為了向您證明您不是最強大的,他就可以把您在牢裡關 上幾個月。您最好還是供認。」 「可是供認什麼呢,媽的!」 「您在芒特要了一輛出租車,然後趕去朗布依埃乘火車回巴黎。這是一條根本無法解釋 的路線。因為您完全可以很容易地從芒特直接回巴黎的!請您稍微為貝爾東想一想。要承認 他覺得這次旅行是不可思議是沒有錯的。現在,我要對您說的,嗯!……」 羅平很快就對這種使局勢變嚴重的小爭論厭煩了。把他從芒特送到朗布依埃的出租車司 機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但他們把司機帶到其中有法官、犯人的六個人的面前時:「是他。」 「您能肯定嗎?」貝爾東問道。 「絕對!他不停地撩撥我,讓我開得更快一點。他那麼害怕耽擱了去巴黎的火車。他是 跑著穿過火車站的。」 「他跑著?」 「說是這麼說。他一條腿在跑,另一條腿拖著,可以這麼說吧。」 法官又把羅平帶回了他的辦公室。 「事實在眼前。您在朗布依埃上了火車,如此地匆忙,人們完全可以想到您一定是想要 會什麼人。那麼是誰呢?費利西安·多夏安吧,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就在轉天,您去拜訪 了馬蒂亞斯·多夏安,還在他那裡拿到了拉斐爾的地址。您就是在拉斐爾家被捕的。出於我 尚不知道的原因,不過您會告訴我的,您仇恨多夏安家族。您殺害了費利西安,也許您正在 想方設法殺害拉斐爾……」 「可是……」 「等一等。這還沒完。格扎維埃·蒙代伊的被襲擊是和軍醫的被殺害有著某些聯繫的。 那個殺害費利西安·多夏安的人,同樣地襲擊了格扎維埃·蒙代伊。另外,我警告您,一旦 蒙代伊先生的身體狀況允許他回家居住,我會帶您去找他對質的,到時候我們再看吧……」 所有這些既非常合乎邏輯,又十分滑稽可笑。羅平忍不住笑了起來。 「請原諒,法官大人,我並沒有反對您的邏輯推理的意思。它太精彩了。但是這和我沒 有絲毫關係,您明白嗎。」 「為什麼?」 「因為我是亞森·羅平。」 活該!名字報出去了。羅平,無論如何,更喜歡公開地參戰。 「您是亞森·羅平。」法官打趣地說,「真是滑稽。」 「而亞森·羅平是從來手不沾血的。」 「聽著,」法官又十分嚴肅地說,「我沒有時間好浪費。是不是羅平,我都要指控您的 企圖謀殺和殺人罪。」 然後,他轉身對著目瞪口呆的律師,補充說道:「您的當事人,大人,應該懂得不能嘲 笑法律……看守,把他帶走。」 羅平又上了囚車,它又把他帶去健康中心。他平躺在鋪上,確信已給法官的頭腦裡置下 了疑慮。他肯定很快就會想:「難道是真的?他真的是亞森·羅平?……」於是,他們召來 韋貝爾……國家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也將被咨詢……這個消息會一級一級地傳播開來。「這有 可能是他。注意!千萬別干蠢事!尤其是新聞界,肯定會長時間地被排斥在一邊。」 在對手隊伍中製造恐慌是羅平比較喜歡用的一種手法。它將再次帶來好處,如果……但 是他馬上就被注意上了。其實,他返回後還不夠一個小時,他單人號房的窺視孔就被推開了 ,一隻眼睛出現在那裡,這決不會是看守的眼睛,因為緊接著激烈的私下交談在門後面小聲 地開始了。羅平,越來越有信心,坐在矮腳凳上,把臉孔以最佳角度呈現在觀察者的眼前, 後者在輪流地出現在窺視孔後面。法官是對的,當他說在罪犯檔案部門沒有任何關於他的這 位神秘的犯人的罪犯人體測量記錄卡,當羅平以勒諾曼的相貌指揮警署時,他已經謹慎地讓 他的檔案材料消失了。可是,在認識他的人們之中,肯定有不少的人能夠辨認出他來。譬如 加尼瑪爾,他現在恐怕已經退休了。福爾默裡也可以,如果他沒死的話。可是這是些記憶力 非常可靠的官員。他們肯定會請他們來這窺視孔望上一眼的。此外,還有韋貝爾,大概在汽 車上時,就已經暴露了。還有其他人呢,過去的那些對手,肯定會採取認真的、一絲不苟的 態度的……「是的,看側面,可以說是……可是另外三面……他的耳朵是不是更大一些?… …嘴巴呢,沒有什麼可懷疑的……這具有諷刺意味的皺紋……可是面孔顯得比較年輕。這個 鬼人跟我們大家一樣。他也會老的呀……不!很難毫不含糊地下斷言!」 羅平聽到他們這麼說,很慶幸自己給對手隊伍中製造了麻煩。他們將會對他加倍警惕防 範,由於過分慇勤,他們會不可避兔地幹出蠢事來的,這正好為他所利用。 第二天,羅平又被帶到了法官那裡。這一次,他們給他安排了像是貼身保鏢的兩名警員 。對這兩個人,韋貝爾是完全相信的,他們是都德維爾兄弟。羅平心裡在笑。他的大膽舉措 已經開始有收穫了。 「不要擔心,老闆。」讓在他的耳朵邊悄悄地說著,「我們正在準備之中。」 法官貝爾東彬彬有禮地接待了羅平,讓他坐到了律師的邊上。 「現在,您變得多少理智一些了?您願意告訴我您是誰了嗎?」 「很願意。我是亞森·羅平。」 「亞森·羅平已經死去很久了。還是別開玩笑了吧。」 「我不開玩笑。」 「好的。接下來:您住何處?」 「幾乎是隨處住。我像蒙特-克裡斯托伯爵。我有很多住所。現在,我在這健康中心佔 有一落腳處。再說,也不會呆很久。」 法官有點洩氣,做個手勢給書記員不要記錄。他用手指尖按壓眼睛,就像人們想方設法 要平息突發的偏頭疼一樣。 「這是您的最後一句話嗎?」他問道。「那好吧,我們換一種方法……讓證人進來。」 馬蒂亞斯·多夏安走進了辦公室。 「您認出那個自稱是費拉皮埃警探的人了嗎?」 「正是的。」 「我這裡有您的證詞。」 法官飛快地讀了一遍。 「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被告給您的印象很不好嗎?」 「一點也不。恰恰相反,他非常有禮貌,也很通情達理。」 「他真的問過您是否收到過恐嚇信嗎?」 「是的。我回答他我什麼也沒收到。」 「他顯得很吃驚嗎?」 「可能……是的。」 「我抗議。」羅平說,「您正在暗示多夏安先生,說我就是寫恐嚇信的人。」 「我請您不要打斷我的話。多夏安先生,請您好好想一想……您以前曾經遇到過被告嗎 ?……例如,裝扮成煤氣公司的職員、或者郵差、或者是保險公司的推銷員等?」 「沒有。我想沒有。」馬蒂亞斯喃喃著,一副窘迫狼狽的樣子。 「您沒有發覺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先於被告溜到您家裡去嗎?」 「沒有……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引小偷上門的。」 「很好。謝謝您。」 羅平等馬蒂亞斯·多夏安出去後,說:「如果我明白您的意思的話,法官大人,偷盜應 該是我所謂的罪行的動機……這些折成小船形狀的恐嚇信,對您來說顯然是無足輕重的細節 啦。」 「我懂得自己的工作。」法官十分激動地反駁道,「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聲稱的那樣狡猾 的話,您應該承認,這些信是只能騙傻瓜的小花招,完全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懷疑目光的。只 是這太簡單了。我們還不是完全傻的,這一點請相信我。」 「真令人感動。」羅平在想,「他是對的。這是太簡單了,其實,如果人們認為第三者 是罪魁禍首的話。我在這種情況下,也會這麼認為的。可是因為不是我呀……」 「那麼,我到底想偷什麼呢,在蒙代伊家裡,和在費利西安·多夏安的屍體上?」他這 麼問道。 「我們會知道的。也許是信件,或者是會使名譽受影響的文件資料?」 羅平好像又看到了在抽屜裡的、十分珍重地擺放著的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別犯傻, 」他想,「千萬別犯傻。憑他掌握的材料,他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了。」 「我是無辜的。」他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說道,「就在你們對我發起猛烈攻擊的時候, 你們是徹頭徹尾地跟殺人犯站在一起的。你們要等到有新的犧牲者後才會睜開眼睛吧?…… 我是不願意處在您這個位置上的,法官大人。」 他說得如此肯定。出於他口中的這一堅定信念令大法官顯得頗受震撼。但是他馬上就恢 復了常態。 「您在虛張聲勢。」他說,「我從您的遊戲中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所謂的羅平先生。 您認真地研究了您的被模仿人。像他那樣,當您處在劣勢的時候,您會借助於恐嚇手段。差 一點兒您就會向我保證您是唯一能夠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的人,我也就會給您簽署一份不在 現場的證明了。不就是這樣嗎,對吧?可是,我不會這樣做的。」 羅平握緊雙拳。這樣的稀里糊塗讓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律師本想說話的,但是法官制 止了他。 「很對不起,大人。我們明天再繼續吧。請盡量說服您的當事人,他跟我玩這小把戲是 完全錯誤的。」 看守把羅平交到了都德維爾兄弟的手中。在他們下樓梯時,雅克·都德維爾低聲地咕噥 著,嘴唇幾乎都沒動一動。 「蒙代伊已經離開診所了……明天,在他家模擬案子的作案經過……乘汽車前往……不 可能把囚車開去……」 他停下來,讓一位被看守帶著的犯人過去,馬上又接著說:「我們會跟您在一起……一 切都預先估計到了……將會發生一次有組織的塞車,好讓護送車停下來……」 他們走到了「捕鼠器」的底層。警員又說了幾個字:「我們就逃跑!」然後粗暴地把羅 平推進了囚室。 羅平心中一陣狂喜。他繞著彎子的逃跑很快就要成功了。人們拒絕冠冕堂皇地相信他就 是著名的、具有紳士風度的樑上君子,可是……可是他們已經採取了措施,就像是總動員一 樣。因為蒙代伊家的豪華小宅總還不是在香榭麗捨大街上吧。人們不用囚車,決不僅僅是要 避免引起那個區的人們的好奇心,而是為了更好地監視這個犯人。運送羅平的汽車的後面, 毫無疑問地,會有兩、三輛裝滿警員的汽車。 羅平輕輕地吹著口哨回到單人號房。當窺視孔打開時,他放聲大笑了起來,站在朝裡望 著的眼睛前面,大聲吼道:「咕咕。確實是好人羅平現在向您致敬。在您面前的是亞森的真 實面孔!沒有遮掩和偽裝。沒有鬍髭。他在城裡與好朋友面對面相處時就是這個樣子。但是 要快一點看,因為很快就會過去的。敬禮!為我的最後一個早晨……為我,意願……一隻黑 眼珠在看著您……請原諒。儘管在法蘭西喜劇院訂了座位,我還是都弄亂了……」 小窗猛地關上了。羅平踮著一隻腳轉了一個圈。「人家不高興啦。啊!可是怎麼,根本 沒有。他們會想:如果他唱歌,那他肯定是亞森·羅平。如果是羅平,那麼煩惱就要開始了 。如果開始有煩惱的話,那就會整天被報界迫在屁股後面……而如果報界……啊!我的好朋 友們,我不會突然一下子讓出我的位子的……拉斐爾,無論你在哪裡,請在屠殺別的一個人 之前,再等一等。我就來的。我們之間把它了結清楚。別讓警署來插手我們的事情。你看嘛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就像我的忠誠朋友維克圖阿爾說的那樣……這次的稍事休息可以治 好我的踝骨。沒想到監獄的幾天生活會還給您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晚飯吃得很香,雖然粗劣的菜餚不堪入口。而且他還一覺睡到了早晨。他十分認真地 做著體操。他將需要自己的全部體能和才智,因為這場戰爭可能會非常艱難。「如果他們不 能抓到我們,那麼他們會狙擊我們的!」他這麼想著。但是這種顧慮並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們十點鐘來提他。四部汽車已經停在了院子裡。 「哎呀,」羅平對看守他的人們說,「我看這是有點小題大作。恕我大膽說一句,這真 賽過一場婚禮。」 他發現了韋貝爾的身影,還有預審法官的,在第二部車裡。在第三部和第四部車裡的小 圓帽子表明有半打左右的警員。他們粗暴地把他推到第一部車旁,他看到他的律師就坐在司 機的旁邊。有的時候,勇敢的人也會很快落魄到一無所能的地步。可是當羅平走到汽車裡面 時,他驚愕地向後退了一下。因為夾在他兩邊的人,不是都德維爾兄弟倆。 計劃沒有成功。他坐在兩個陌生人之問。為什麼都德維爾兄弟倆在最後一刻被人替換了 呢?人們懷疑到他們了?也許很簡單,他們被指派了另一項使命?新的機會何時會再次出現 呢?如果都德維爾兄弟不再能夠幫他的話,那麼又去指望誰呢?他不再擁有這些過去他曾利 用過的專政手段去獲取自由了。他會被愚蠢地關在牢房裡,還自稱什麼羅平呢。 當車隊在拉羅什福高爾街上停下來時,他已經沒有勇氣和信心了,但是他對法官的要求 卻表現出了極大的服從。蒙代伊夫人沒有露面,模擬作案的現場與她無關,因為在「襲擊」 之夜,她並沒有在家。而蒙代伊只得打發走他的用人,因為在悲劇發生時,他是獨自一人呆 在家裡的。法官看了一下樓下,把現場的情況重新裝進腦子裡,在開始進行重複之前。一位 警員站在大門前,另一個在看守著大廳,還有一個在關百葉窗,拉上窗簾,為了讓房間回到 蒙代伊突然發現入室盜賊時的黑暗之中。韋貝爾和律師,站在客廳門口,在低聲交談著,但 是副總探長始終未放鬆對羅平的監視。無疑地,他不可能相信他的老對手最終已經被制服了 。 當一切準備工作結束後,法官讓面色依然蒼白、面頰明顯消瘦下去的蒙代伊進來。 「您認識這個人嗎?您是跟他在一起時受傷的嗎?」 蒙代伊長時間地審視著羅平,然後搖了搖頭。 「不認識。」他說,「我在打電話……我側面對著門……像這個樣子……當時很黑…… 我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好。您覺得可以用動作和表情模仿出打鬥的場面嗎?……噢!慢一點,一個動作一個 動作地來,這可以讓您的記憶力有足夠的時間恢復起來……同意嗎?」 「總可以試一試吧。」蒙代伊沒有足夠信心地說。 法官把羅平帶進了客廳。 「站到您聽到蒙代伊先生打電話時呆的地方去。」 「我哪兒也沒呆過。」羅平說,「我從沒見過這幢房子。」 「那麼,您始終否認啦?」法官叫了起來。 「從來沒有過!」 「您錯了……打開他的手銬……您假裝撲到蒙代伊先生身上,以阻止他打電話……拒絕 的話,您就提供了對您不利的確鑿證據。」 「我不拒絕。」羅平聳了聳肩,說道,「這真是太滑稽可笑了。」 「快一點。」 羅平朝蒙代伊跑過去,掐住他的脖子。 「別動了。」法官命令道,「蒙代伊先生,打鬥是這樣開始的嗎?」 「不是的。」蒙代伊說,「我覺得……」 在場的人全都走了過來,呆在那裡,現在,又來到了寫字問。 「為了自衛,我不得不鬆掉話筒。」蒙代伊接著說……「我想攔腰抱住對方……他打我 的脖子……我們同時摔倒了……」 「做一下。」 蒙代伊和羅平一個壓著一個地滾到地上。突然,羅平感到他的對手往他的手裡塞了一件 東西:一把鑰匙。這時,蒙代伊氣喘吁吁地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鎖上寫字間的房門…… 從用人進出口的門逃走……」 仰面朝天時,羅平成功地推開了蒙代伊。 「停!」法官喊道,「保持現在的姿勢……現在,蒙代伊先生,努力想一想,子彈是從 哪個方向射來的……我們必須確定它是被告射的。還是另外有一個同謀……」 羅平不再猶豫了。以驚人的靈活動作一躍而起,他從法官和副總探長之間穿過,使了一 個勾腳絆把一位警員摔倒,用拳頭打倒了另一個,用腦袋又頂翻了第三個。他只用了一秒鐘 就用蒙代伊交給他的鑰匙把寫字間的房門鎖住了,然後跑進了廚房。快,用人進出的門!他 抽出門栓,朝外面望了一眼。沒有人。奧馬爾街仍然是往日的一派寧靜景象,車隊就停在大 門口。 「他們要想報警,至少要用三分鐘。」他想著,「我爭取了時問。」 他不慌不忙地走開,拐進泰布街,然後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七章 新的犧牲者 這一次,新聞界沸騰了,而且還非常地憤慨。怎麼!神奇的跛子居然會逃掉,當時他是 被警探們包圍著的呀!真是愚笨到家了,他成功了,居然沒有人發現他偷到了寫字間的鑰匙 ,他把看守他的那些人關在了裡面,然後雙手插在衣兜裡,大搖大擺地從沒有設防的用人進 出的門那裡跑掉了!這樣的大膽,這樣的沉著冷靜,會不帶來強烈的反響嗎? 那麼這個跛子是誰呢?為什麼當局顯得那麼任人擺佈呢?公眾有權知道真實情況。人們 在談論著能與亞森·羅平相匹敵的人;人們引發了對這位偉大的冒險家的回憶:新近組建的 、不放過任何機會攻擊政府的《先驅報》的社論作家寫道:如果他還在我們中間,已經有很 久了,那麼早就應該對調查者的可笑的論斷做出正確的評價。因為最終,如果人們真的努力 去思索,而不是胡亂地把好人抓起來的話,那麼他們會做出怎樣的結論呢? 1.多夏安中校極有可能在朗布依埃之前而不是以後就被殺害了。屍體解剖,我們不應 該忘記這一點,並沒有能夠確切指出犯罪的時問。 2.即便費利西安·多夏安是在朗布依埃和巴黎之間被殺掉的,殺人兇手是誰也還值得 懷疑,因為車上載有兩百多名乘客,他們之中無論是誰都可以通過兩節車廂連接處的折箱走 到發生慘案的那間包廂裡去。 3.據我們聽到的,被告人接連去了馬蒂亞斯和拉斐爾·多夏安的家,是以警探的身份 去的,而且還說事實確鑿。就算是不法行為吧,可是這種很輕的欺詐行為怎麼可能與這殺人 的計劃有著必然的聯繫呢? 4.現在人們承認格扎維埃·蒙代伊沒有認出跛腳的人就是襲擊他的人。那麼這是在諷 刺誰呢?羅平已經不在那裡——哎呀——為了向我們報社提供只有他掌握的秘密的一個十分 尖刻的說明,我們允許他在他的位置上做出反擊,並祝賀他這個人能夠十分巧妙地從遲鈍和 低效的警署的手中逃脫。他很正直,完全可以接替不止一次地站到法律一邊的那一個人。 這篇文章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您怎麼認為,老闆?」貝爾納丹問。 「我同意。」羅平回答道,「寫這篇文章的那個小子並不蠢。」 在他出色地逃脫之後,他又回到了他在和平街上的那套公寓房。他知道在這裡是安全的 ,因為警署還不知道他有這個藏身處。但是為了調理他那條不時作痛的腿,他盡量避免外出 。貝爾納丹,早就被原諒了,現在在陪著他。 「我們確實害怕了,老闆。」他重複著,「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們總不能給您寄包 裹吧!那樣的話,我們馬上就會被發現的。啊,我向您保證,我們度過了很艱難的時刻。您 呢?」 「我嗎」,羅平回答道,「我已經習慣了。現在,讓我獨自呆一會兒。我還得思考一些 問題。」 他點燃一支雪茄煙,在辦公室裡踱著步子,腳下踩著散落在地毯上的報紙。蒙代伊的舉 動又說明了什麼呢?當蒙代伊宣稱他不能認出襲擊者時,他顯然沒有撒謊。但是他曾收到過 一封恐嚇信……可是他本應該被殺掉的……可是他的堂兄弟費利西安,同樣在收到一封恐嚇 信之後,被人家殺掉了。那又怎麼樣呢?他為什麼又向警方介紹給他的這個可疑人提供逃走 的辦法呢?只能有一個結論,而且是唯一的:蒙代伊知道這可疑的人是清白無辜的。他知道 這個襲擊者不是寫信的人,也不是這個人殺的費利西安。 那麼,他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了。只是不願意把他提交給警方。正是出於這同一個理由 ,他首先守住了這條小紙船已經到來的秘密。多夏安中校也是保持沉默的,但他好像是準備 到巴黎後與蒙代伊具體商談的。是關於誰的問題呢?當然是關於拉斐爾啦。最終總是回到可 憐的瘋子身上,「蒂塔尼克」號海難,極耐心地準備的長期復仇計劃……羅平躺到了床上, 頭枕著雙手。其中有些事情與剩下的情況不吻合。就算費利西安·多夏安不願意揭發他哥哥 ,好吧,這也能解釋得過去。可是蒙代伊呢!……拉斐爾只不過是他妻子的堂兄,而且是個 多年來一直交惡的堂兄。為什麼要寬容他呢?蒙代伊不是讓自已被這種顧忌而困擾的人。這 種拼板遊戲是不完整的。它還缺少一些部件。五十法郎的鈔票到哪兒去啦?達武元帥的墓地 ,還有紅棕色頭髮的人呢?所有這些,肯定是這個完整故事的組成部分。羅平強烈地感受到 了這一點。儘管他充分地展開自己豐富的想像,但還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接受的辦法。 雅克·都德維爾前來看望他,發覺他正在發火,在罵人。 「你們幹的好事。」羅平說,「如果我沒再呆在地牢裡.這決不是你們的過錯。」 「我知道。」警探可憐兮兮地爭辯著。「他們到最後一刻指派給我們一件很難的調查。 不過您還是逃掉了,這是要緊的。這樣的話,我們也沒有暴露。我們下一次還可以幫助您的 。」 「不會再有另外一次啦。」羅平直截了當地說,「大房子裡的氣氛怎麼樣?」 「很糟!這可憐的韋貝爾頭一個就挨了一頓罵。他們限他八天之內找到您。」 「啊!因為他們始終認為我是罪魁禍首?」 「絕沒有。韋貝爾現在已經確信您真的是亞森·羅平,這使他失去了所有的辦法。他現 在不能冷靜地思考問題。由於這個案子很棘手,所以他會把它放到您的背上,這是無可爭辯 的。他審問接著審問……在他這一方面,芒特的一個警探在長時間地審問伊莎貝爾·韋基一 蒙科爾內。她自然是什麼也不知道啦。我看過了報告。此外,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韋貝爾是否曾經想到要加強對蒙代伊的保護,還有馬蒂亞斯·多夏安……甚至還有拉 斐爾的保護呢?」 「沒有。既然他知道您在監獄裡,他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蠢傢伙!那麼現在呢?」 「據我所知沒有。而且現在全都動員起來要抓到您。他們已經逮了半打左右的無辜者, 他們只是不該長得跟您太相像了。」 「隨時向我通報情況。」 說這句話的時候,羅平不可能想像到都德維爾很快就給他帶來了一個令他目瞪口呆的消 息。 十點鐘時,像每天早上一樣,馬蒂亞斯·多夏安的家庭女傭萊奧尼·拉魯波把她的布提 包放到門口,從錢包裡找出鑰匙,然後把門打開。她徑直走到廚房裡,換下大衣,穿上寬大 的工作服。做完這些,她發現她的主人還沒吃早飯。杯子、麵包、黃油、咖啡壺還都在桌子 上。她有點不安,走去敲臥室的門。 「先生……先生不舒服嗎?」 沒有回答。 「我可以進去嗎?」 還是沒有回答。 她進了臥室,看到衣物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椅子上,床上沒有人。她真的開始緊張起來 了。「我馬上就感到有麻煩了。」過後她是這樣跟派出所所長說的。「不過我當時以為先生 有什麼不適。」浴室的門沒關上。在猶豫了一陣子之後,她推開門,朝裡面望了一眼。她差 一點嚇昏過去,但是驚愕使她戰勝了恐懼。多夏安浮在他的浴盆裡,有一半浸在水裡,他還 穿著晨衣。一隻紙做的小船,已經被水泡軟了,仍在他的膝間漂浮著,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萊奧尼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門。她跑到隔壁的麵包店,把她的可怕的發現說了出來。在 一陣混亂之後,麵包店女老闆才想起給派出所所長打電話。值班的說他會盡力去辦,但要求 別碰任何東西。當所長來到時,在醫生和兩名警員的陪同下,他看到門口聚集了很多人,萊 奧尼仍在哭泣。他讓好奇的人們走開,把一名警員安排在人行道上,便開始了最初步的檢查 。 多夏安已經死了,醫生在他的後腦部取到了被猛擊過的痕跡。根據可能性,死者是先被 打昏的,當時他剛剛起床,這一點是由穿在睡衣外的晨衣看出的。然後,是殺人兇手把他抱 到浴缸裡去的。浴缸是否當時就已經滿了,還是後來才打開的水龍頭?還有,是殺人兇手帶 來的小船,還是他早把它寄給了他的犧牲者,然後又在公寓裡找到的呢?這些都是當天無法 確定的。 所長撈起了可怕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把它展開,因為紙一粘到手上就會變成碎片。上面 有一行字,但是墨跡已經不大清楚了。人們可以隱約分辨出來,還不能保證不出錯:你們… …(一點墨跡)……將全部……可能是「你們全部都得走」。從此,案件墓地變得不再晦暗 了。格扎維埃,他逃脫了死亡……費利西安·多夏安……現在是馬蒂亞斯·多夏安……同一 個殺人兇手剛剛第三次作案了。所長立即報告了巴黎方面。 就在當天下午,韋貝爾在雅克·都德維爾和另一名警探的陪同下來到了慘案發生的房子 。他看了一下公寓,搜查了一下死者的衣物。錢包裡還有為數可觀的錢。兇手不是為了偷東 西而來。另外,萊奧尼·拉魯波的證詞也證實了這一點:什麼東西也沒有動過。 所長已經拿到了屍體解剖報告,因為他行事迅速,知道應該盡可能地快。法醫在死者的 肺部發現有水,這就說明多更安是活著被人放進浴缸的。兇手想要淹死他,這是顯而易見的 了。從此,強加在副總探長腦海裡的假設不存在了。他仔細地、長時間地審視著紙船的殘留 部分,所長為了晾乾它,把它鋪在了壁爐的大理石上。他好像也認出是:你們全部都得走。 任何一種其它的解釋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是可憐的多夏安收到的這封信,那他為什麼 也是沉默不語呢?……兇手又是怎麼進來的呢?他是否有鑰匙?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按門鈴? 「我是這樣認為的。」韋貝爾說,「有人按鈴。」多夏安穿上晨衣,跑去開門。他看到 站在門口的人是他熟識的人,就讓他進了門。他走在前面,沒有絲毫的懷疑,結果後面挨了 一下,便昏過去了。 「誰呢?」所長問道。 誰?韋貝爾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長時間以來堅持的理論就要宣告失敗了。不是羅 平,肯定的。不是羅平!當他第一次來勒芒看他時,完全可以把他幹掉。既然他已經知道被 識破了,為什麼他會冒險再來這裡呢? 「好啦」,他說,「我們已經有辦法測定兇殺發生的確切時間了。當家庭女傭發現屍體 時,小船正要沉下去。是這樣的吧?」 「是的。」 「所以,如果我們現在也讓一隻同樣的小船漂在水上的話,我們就會知道它要吃多長時 間的水,才沉下去。」 「正是。」所長說,「我就沒想到這一點。」 韋貝爾馬上開始找一張與殺人兇手使用過的紙完全一樣的紙。他在一隻抽屜裡找到了一 本通訊錄,裡面正是他要找的紙。他馬上做了一隻小船,並且讓小船漂到水上了。 「現在只有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表來看了看。 韋貝爾呆呆地看著小玩具船一點點地側傾了,然後前部先入水,後來側著倒下去,最後 消失了。 「『蒂塔尼克』號。」他低聲說道。 馬蒂亞斯·多夏安的話又回到了他的記憶中來。在捉到「跛腳人」之後,馬蒂亞斯忠實 地把對假警探說的話又向他複述了一遍,可是當時韋日爾對這敘述並沒給予足夠的重視,因 為他確信已經抓住了兇手。現在,他回憶起可怕的沉船事故,在這次事故中拉斐爾的妻子和 女兒都遇難了。他現在努力回憶著當他抓那被認定的殺人兇手時在拉斐爾房裡看到的奇特的 圖畫。事實真相在他的頭腦中完全清楚了。 沉船持續了十八分鐘。那麼兇殺案發生在九點半前不久。他轉身對所長說:「您知道有 從巴黎開來的火車九點左右到達這裡嗎?」 「有的。有一班直達車差五分九點到。」 「它在夏特爾停嗎?」 「當然停啦。」 「把萊奧尼給我叫來。」 家庭女傭出現了,她還在用一條揉成一團的手絹擦著眼睛鼻子。 「好啦,不要太激動了。我只問您兩個問題。多夏安先生是否有時接待他的哥哥拉斐爾 呢?」 「是的,但不經常。通常都是他哥哥去看他,因為,據我所知,拉斐爾先生……有點怪 。好像他不是每時每刻都清醒。」 「當他要來的時候,是否都預先通知一下呢?」 「從來沒有。有一次,他是吃中飯的時候來的。我還給他攤了雞蛋。然後我離開了。您 想這多麼愜意啊!」 「我想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韋貝爾在萊奧尼走開之後說道。 「按您的意思,」所長詢問道,「可能是拉斐爾……」 「我擔心這樣。我去您辦公室給瘋人院打個電話去。」 他們一同來到了派出所,副總探長正在那裡打電話。 「拉斐爾·多夏安」,瘋人院的院長解釋著,「不能說是一名職員。而應該算是一名不 計報酬的助手。我們把他留下來,是因為我們很喜歡他。他跟我們相處習慣了,並且為我們 提供了不少的小服務。」 「他是否也要強制地遵守您院裡的紀律呢?」 「不。一般情況下,他跟全體人員一同在飯堂裡用餐,但是他行動自由,有單獨的房間 ……」 「總之,他是不受監視的。」 「絕對不受。」 「您知道今天上午有人見到過他嗎?」 「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問一下總管。」 「您看到了吧,」韋貝爾小聲地對所長說。「他完全有充裕的時間殺死他弟弟,然後返 回去。」 「那他會乘十點二十分的小公共汽車走。」 「肯定的。他熟悉他弟弟的生活習慣,他知道萊奧尼幾點鐘會來……喂!」 「我已經瞭解到了。」院長說道,「整個上午都沒有見到他,但是他中午在跟其他人吃 飯。」 「在幾點鐘?」 「在十二點半。他是否幹了什麼壞事?」 「我很快會告訴您的。我現在在勒芒。請等著我。再次表示感謝,院長先生。」 當人們從報紙上得知拉斐爾·多夏安剛剛被抓起來後,情緒非常激奮。他的私生活將會 被無恥地揭露出來。裝飾他房間的那些照片被複製出來,登在了第一版上。人們顯然把這件 事記掛在心裡了,他們在欣賞別人成為犧牲品的災難,以求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很快地, 一場論戰開始了:拉斐爾·多夏安真的是兇手嗎?不是說兇手是「跛腳人」嗎?警方好像已 經不打算再去追尋他的蹤跡啦?儒爾迪厄大人,充滿活力的律師,坐立不安了。他在替拉斐 爾說話。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當事人無法提供,人們歸罪於當事人的,三次慘事發生時不在 現場的證明。瘋人院的人提供的證詞是相互矛盾的。一些人說,多夏安中校在火車上被殺的 那一天,拉斐爾不在那裡;而另一些人則說拉斐爾沒有外出。但是沒有人敢證實這一點…… 在他的屋裡,人們找不到手槍,也找不到刀子。「可憐的人怎樣才能弄到手槍呢?」那些認 為他清白的人這樣問道。對這一點,另外一些人馬上說道,瘋人院在戰時就是做醫院使用的 。難道那些傷員沒有從前線帶來繳獲的盔甲武器、鋼盔、子彈夾、鋒利的刀和手槍嗎?…… 而拉斐爾一天到晚到處搜索,他就沒有收起一些武器,準備日後用來復仇嗎? 律師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論據:他甚至還攻擊過羅平。蒙代伊娶了貝阿特裡斯很長時間以 後,他們表兄弟之間發生了不和,他對拉斐爾來說只是個外人而已。那麼為什麼拉斐爾也會 對他來呢?……「神經錯亂!」最激動的人反駁著。儒爾迪厄大人反駁道:「拉斐爾並不像 人們認為的那麼瘋。確實最好不要跟他談論『蒂塔尼克』號,這還會使他的神經質在沮喪和 呆滯狀態之後發作。但是他完全能進行交談而且能意志清楚地進行討論。」 這將預示著專家們的一場精彩論戰。在這個時候,預審法官在進行著他的辛勤勞動:審 訊,找新的證人,尤其是勒芒和夏特爾車站的那些僱員們。材料一天天地充實起來,但是真 實情況卻始終深藏著未被發現。 拉斐爾被帶到了蒙代伊的面前,而蒙代伊始終是支吾搪塞。不,他什麼也無法證實。他 覺得襲擊他的人比拉斐爾更加強壯,可是,在可怕的瘋狂發作時,一個瘋子會爆發出非同尋 常的力量的,這是人所共知的。總之,就像是《費加羅報》的一名記者所指出的,案件已經 進入了死點。一次企圖殺人;兩次兇殺;被人們當作嫌疑犯的羅平的逃跑;三隻小紙船;一 個從「蒂塔尼克」號脫險的人……而所有這一切,都沒有一個權威性的證明!難道司法總是 癱瘓的嗎?難道就不可能找到一個比較有頭腦的人——或者是警官或者是法官——從這雜亂 無章之中理出一點頭緒來嗎?……羅平在自己隱居的地方,玩著數數碼的遊戲。當然,《費 加羅報》的記者說得對:需要一個比較聰明的人來解開這個謎。而這某一個人就叫羅平。這 一點是十分明顯的。但是經驗使羅平知道,千萬不要粗暴行事,不要強行把它們納入一個系 統。最好是讓它們自己去組合,這樣問題會最終暴露出來的。所以,他長時間地打著瞌睡, 懶洋洋地在腦子裡過著案件材料。他對能引起公眾激憤的東西顯得無所謂……多夏安兄弟們 ……「蒂塔尼克」號船……他根本就沒有忽視這些。可是五十法郎的那張鈔票,這才是值得 他認真思考的東西,從這個側面,他總能想到蒙代伊的身上,而且問題也隨之產生了:蒙代 伊是被貝爾納丹打傷的,而不是拉斐爾。他不在乎小紙船,隨便一放了事,這一點說明他已 經退出圈子了。然而他卻處在神秘之中,因為他讓我逃掉了。為什麼?這才是關鍵之所在。 另外,為什麼他的太太舉止如此怪異?就她本身來說,她是否也有時昏了頭呢?……他等待 著,不急於下結論。還不是行動的時候。但是她很快就要衝鋒了,因為死去的韋基-蒙科爾 內的遺產繼承人們將在兩天之後被召集到在楓丹白露的公證人貝朗戎那裡。羅平很想當時在 場,他設法得到了儒爾迪厄大人的照片,於是沒費多少力就把自己裝扮成了律師的樣子了: 頭髮從中線分開,一副鬍髭,一副夾鼻眼鏡,還有一些皺紋……也許並不很像,但是這足可 以蒙騙過一個對時事不太關心的人了。羅平把他想像成一個鄉下的平和的公證員,他最喜歡 閱讀的應該是官方的報紙,而不會是那些引起喧囂的廢紙。 在這一點上,他沒有弄錯。當他兩天後,比約定時間提早一小時出現在貝朗戎大人的家 中時,這位好心的公證人根本就不會想到要驗證一下他的身份。他過於正直了,也就不可能 懷疑來拜訪他的人是否正派。他還要羅平處在他的位置上拿著仿造得天衣無縫的文件。 貝朗戎大人身材矮小,肯定是個禿頂,因為他戴了一頂與那非常顯赫的阿納托爾·法朗 士的一樣的無邊圓帽,穿了一件黑西服,樣式很陳舊,是只能在有點正式的場合下穿著的那 一種。羅平以世上最嚴肅的神情提醒公證人,他的當事人拉斐爾·多夏安現在不是什麼判決 的對象,他不失去他的任何權利,所以,能夠正式地由人代表出席遺囑宣讀儀式。 「我懂……我懂……」公證人說。 他給羅平指定了一張椅子後,自己坐到了寬大的寫字檯後面。 「我承認,」他說,「我有點心煩意亂。在我通知的這些人中,有兩個人剛剛被殺害, 第三個呆在監獄,被指控是殺人犯。我需要提請您注意,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這種……」 「真是荒謬。」羅平說。 「對啦。說得好。享有遺產繼承權的共有五個人:多夏安三兄弟為一方;另一方是伊莎 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和貝阿特裡斯·蒙代伊夫人,婚前姓韋基-蒙科爾內。結果,更為 不巧的是,蒙代伊夫人表示歉意……她身體不適。啊,這真掃興。」 「那麼,就只有伊莎貝爾小姐啦?」 「是的,另一方面,我不能再推遲宣讀這份遺囑了……我真是煩透了。」 這對羅平來說更好一些,因為,他之所以決定演這齣戲,無疑是想知道老韋基-蒙科爾 內的心願,和最終能夠見到伊莎貝爾,同時,也許是更主要的,是就近研究一下貝阿特裡斯 ,窺視她的反映,聽一聽她肯定要提出的問題,這些肯定會給這個古怪的家庭罩上一點光澤 。 羅平看著擺在壁爐上的,用罩子罩起來的古式座鐘。他完全有時間問一問貝朗戎大人, 或者再進一步讓他談一談,因力公證人正處在極度的慌亂之中,肯定會滔滔不絕的。 「您知道嗎,」他說,「我並不認識這些繼承人,也不認識韋基-蒙科爾內先生。相反 地,我父親曾是蘭斯的公證員,跟他聯繫較密切。我是在巴黎讀的書,我娶了一個楓丹白露 的姑娘。也就是說,我早在戰前就已經在這裡定居了。在我的青年時代,我曾聽父親談起過 他的老朋友——這是我們之間談話,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那個怪人——在我父親去世之後,我 就再也沒去過蘭斯。所以,您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看到老韋基-蒙科爾內到我家來時的驚訝 程度,……那是在一九一四年二月……您知道他為什麼來找我嗎?……為了立遺囑。他本來 可以找一位蘭斯的公證人的。可是他沒有。老貝朗戎公證員得到了他的充分信任。所以,小 貝朗戎公證員也應該如此。他就是這個樣子,有很多的偏見。我只能對此表示滿意,您明白 吧。可是他不喜歡的那些人,就只能遭抱怨了。這樣的情況同樣出現在他的家庭之中。要想 改變他的意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固執得像頭驢。 貝朗戎公證員揉了揉眼睛,突然顯得很尷尬。 「我沒洩漏任何秘密。」他繼續說,「當事人都清楚這一點。老蒙科爾內從來不使自己 的意圖神秘化,哪怕是再有爭議的。等一會兒您就會知道了。哈!多麼固執呀!我們之間爭 論了整整一個下午。我最後只能引用法律條文來說服他。」 「為什麼呢?」羅平十分感興趣地問,「他想違反法律,剝奪某個人的繼承權嗎?」 「正是的。被您說中了。但這只是一段歷史了……首先要知道,他跟格扎維埃·蒙代伊 是拔刀相見的,原因我不大清楚,不過我猜得出,因為在生意上,這就是我們稱之為海盜的 行為。他為讓蒙代伊破產而不遺餘力地去幹。他連看到他的畫像都不能忍受。而此時,他的 孫女貝阿特裡斯竟迷戀上了這個年輕人,違背格扎維埃的意志嫁給了他……哎呀,此事發生 後不久,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跳上火車,我看到他在這裡下的車,氣哼哼地,決定把遺囑 完全改過來。只是,法律不允許他這樣做。在他發火時,我的天呀,他把這一點忘得乾乾淨 淨的。他本打算,最後再明確表示只給貝阿特裡斯一份最小的份額。儘管如此,這也是很好 的一塊地產。您熟悉蘭斯的環境嗎?」 「不瞭解。」羅平說。 「很遺憾,否則您可以更好地瞭解情況。他給貝阿特裡斯·蒙代伊留下了他在雷泰爾周 圍的房子和葡萄園。這份產業不大,在今天也不再值多少錢了。他把韋基城堡和它的附屬建 築留給了伊莎貝爾。這座城堡是十八世紀時的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很寬敞,裡面有一座美麗 的花園,和許多的地下室。您知道:人們讓香檳酒在地窖裡釀熟。當然啦,周圍還有數不清 多少公頃的葡萄園。」 「那他的侄兒們呢?」 「他的侄孫們。」公證人糾正道,「他們也沒被忘記,因為蒙科爾內擁有股份和有價證 券。嘿,還有不少的俄羅斯基金。當然,這些基金今天全都變成紙了。可是,如果您的當事 人拉斐爾·多夏安被證明是清白無辜的,他總還可以得到一小筆儲蓄,當然他還應該繼承他 弟弟們應該得到的那一份。」 「總之,」羅平說,「伊莎貝爾繼承財產的大部分;對於格扎維埃·蒙代伊,老蒙科爾 內不得不留下給他的一部分財產;而多夏安們則只得到一點殘渣剩飯。」 「請注意,」公證人修正道,「格扎維埃·蒙代伊本人並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因為他是 在財產分割制度下結婚的。」 「在戰爭期間,蒙科爾內沒有改變他的感情嗎?他本可以立一個更加公正的新遺囑的呀 。」 「蒙科爾內不是那種隨便更改決定的人。另外,他沒有親人的任何消息,同時他的家庭 成員們也沒有他的消息。事情就這樣維持著原狀,接著,就在停戰後不久,他去世了……不 過,我只是最近才得到他死亡的確切消息。命令傳到敵占區是需要很長時間的,您總能想像 得到吧。」 有人在敲門,書記員從門縫中伸進頭來。 「伊莎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剛剛來到。」他低聲通報著。 「請她進來。」 羅平馬上站了起來。終於,他看見了貝阿特裡斯的妹妹、「山雀別墅」的女主人了!此 時,他把車開到山雀別墅的門口,那裡出現了一個著黑裝的人影。來訪女客朝公證員走去, 並向他伸出了手。她全身放著光彩。此時的羅平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差不多要把它捏碎了 。 來人是見阿特裡斯·蒙代伊。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八章 伊莎貝爾和貝阿特裡斯 在相互介紹時,羅平強忍著沒有出聲。 「儒爾迪厄大人……您表兄的律師……韋基-蒙科爾內小姐……」 「很榮幸,小姐。」 這種冒名頂替是什麼意思呢?羅平太有幽默感了,所以才沒有從內心笑出來,儘管眼前 這一切很嚴肅。一個假律師!一個假伊莎貝爾!為什麼不再來一個假公證人呢? 但是,貝朗戎大人十分莊重地坐了下去,他繞著手指,開始擺出權威的架勢來。 「我們集合到這裡,是為了進行您故去的祖父的遺囑的開啟儀式,小姐。我為蒙代伊夫 人、您的姐姐的缺席而惋惜。」 「我也感到遺憾。」貝阿特裡斯說,「最近幾天的事情讓她很痛苦,她不得不呆在家裡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她的消息的。」 「這個撒謊的女人。」羅平在想,「甚至說話時都不嘴軟。一個天使般的面容只不過是 一張面具。」 口朗戎公證人打開他的文件夾,翻動著文件,從裡面找出一個封好的信封。 「我本來可以再晚一些時候打開這份遺囑的。」他強調說,「可是您的姐姐和您,小姐 ,已經知道了主要的條款,那還有什麼必要再推遲呢?現在該是你們擁有你們完全有權擁有 的東西的時候了。」 他戴上眼鏡,開始讀了起來。 「我,米歇爾·安德烈·法比安·韋基-蒙科爾內,身體和精神健全地在路易·貝朗戎 大人、公證員的面前……」 羅平不再去聽它了。內心的愜意在一開始時已經過去,他現在給自己提出了一大堆問題 ,這些問題可都不是開玩笑的。為什麼貝阿特裡斯要裝成伊莎貝爾呢?伊莎貝爾知道嗎?她 同意嗎?或者有人阻止她來這裡?可是如果出現冒名頂替……這個字眼讓羅平感到驕傲…… 媽的!如果這一冒名頂替不是始於今天呢?……所有的場面在他的腦海裡撞擊著。他又覺得 自己是在芒特,走進糕點店的時候了。他聽到女招待說:「她住在『山雀別墅』已經有兩年 了……可憐的女人……人們很少見到她……她肯定有什麼難言之苦……」 羅平的腦子飛速地轉著。「真的,是見阿特裡斯在扮演伊莎貝爾這個角色。在芒特,她 的表現恰好讓供貨商們認為伊莎貝爾在那裡。星期一時,她以貝阿特裡斯·蒙代伊的面目出 現,以貝阿特裡斯的身份來跟她的妹妹吃飯。她只需要改變髮型,戴上面紗,換上另外的衣 服,完全改變一下步履就行了。她是與伊莎貝爾不同,但是她們都具備家族的氣質。人們怎 麼會去懷疑這種騙人的把戲呢?這個年輕女人很有規律地買奶油果子餅呀!這顯然是貝阿特 裡斯·蒙代伊啦。而在「山雀別墅」裡面對她拉鈴做出反應的,無疑是伊莎貝爾了。只是, 從來就只有一個女人呀。從來就沒有另外一個人,確實,看到過伊莎貝爾來給貝阿特裡斯開 門,因為這個貝阿特裡斯有鑰匙。她拉鈴,是為了欺騙鄰居,在確信沒有人看到她時,她再 把門打開。不要為別墅的一副遺棄相感到驚訝,也不要為傢俱上面落滿灰塵而感到奇怪。貝 阿特裡斯,當她是伊莎貝爾時,只是那麼很短促的一會兒。而見阿特裡斯,星期一時,當她 真的是貝阿特裡斯時,在下午時也就離開了。這一切都太精彩了! 「我在學步。」羅平在反覆想著,「我像個孩子在學步。如果我繼續盯著她,就在她拉 鈴的時候……那麼柵欄門後的腳步聲,在讀馬蒂亞斯的信時有節制的驚歎……應該是貝阿特 裡斯,也只能是她,而且始終都是她……那麼,伊莎貝爾呢,真正的,她怎麼樣了?……她 確實存在,因為一個警探已經審問過她了!……啊,不是,真的不是!都德維爾明確告訴我 ,是一個芒特的警探,他去了「山雀別墅」。他並不認識貝阿特裡斯。而正是她扮演了伊莎 貝爾這個角色。他跟她約定了來訪的日期……」 羅平就這樣一點點地發掘著,他滿臉通紅,根本就沒有注意去聽遺囑。貝朗戎大人在談 限制性條款,談可以由繼承人自由處理的部分……貝阿特裡斯頭向前伸著,用心地聽著,或 者至少裝作在聽。她的臉色特別白,好像很不舒服。她穿著那套喪服,太美啦。對羅平來說 ,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神秘,更加遙遠。羅平緊張地望著她,好像在設法解決一個新難題。 如果兩位表兄沒有死,如果大表兄沒有被抓起來,他們三個就都會到場,而這種冒名頂 替也就變得不可能了。多夏安兄弟們肯定已經很久沒見到貝阿特裡斯了。可是,儘管如此, 他們還是會馬上就認出她來的。那麼就必須,出於需要,不讓這三兄弟出席。這是決定性的 步驟,是為了讓貝阿特裡斯以伊莎貝爾的面目出現在公證員的面前。後者是從來沒有見到他 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可是,在此情況下,肯定有個長久以來制訂的計劃。這是一個以什麼 為目的的計劃呢?……「這一次,我知道了。」羅平在想,「再前進一步,我就可以得到真 實情況了。而這一事實真相已經令我感到恐怖了……然而,我應該屈服於事實:貝阿特裡斯 想要掠走她妹妹的遺產……甚至更進一步,多夏安一家已經被消滅了,蒙科爾內的全部遺產 ……不,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女人不可能是殺人兇手……或許是因為我是一個正直的人!… …不,她沒有殺人……關於這一點,我完全相信……她既然能到這裡來,自稱是伊莎貝爾, 那是因為……因為……好啦,羅平,我的好朋友,你平時可不是這麼羞怯的……結論……那 就是,她是某個人的同謀。是誰的呢?……是蒙代伊的,肯定是……是蒙代伊的,蒙代伊是 她的丈夫……蒙代伊已經債台高築,他應該非常需要錢……」 羅平摘下眼鏡,揉著眼睛。事實像強光一樣地刺傷了他。因為現在他發誓要把全部真相 弄清楚。如果蒙代伊是殺人兇手的話,一切都會清楚的。他應該是長久以來就在策劃這一行 動,可是只要多更安兄弟們不露面,他就不可能有所動作。他在等待時機,很清楚時機終會 到來的。在開啟老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書時,三兄弟會露面的。他怎麼運作才能消滅他們三 個人呢?他或許不知道,也許他已經制訂了某個狠毒的計劃。這時,偶然的機會幫了他的忙 。他本人成了入室盜賊的攻擊目標,他還挨了一槍,但是並沒要了他的命。既然他成功地通 過了這一系列襲擊中的第一次,既然他的堂兄弟們後來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害了,誰還會想到 要去懷疑他這個蒙代伊呢?可是這一系列的主意是如何生成的呢?……媽的,這一想法是在 診所裡鑽進他的頭腦的,在那裡他扮演著沮喪、虛弱的人,一個什麼也記不起來的受傷的人 ……他還發明了小船,把恐嚇信折成小船形……他記得堂兄拉裴爾在「蒂塔尼克」號海難後 被關押了起來。小船的事肯定是精神錯亂者所為。他必須讓調查人員把注意力放到折成小船 形狀的恐嚇信上,讓他們完全陷進去,不改變方向,終有一天會找到拉斐爾的頭上的。可是 為了強行使人接受這一解釋,就必須讓警方在他的文件中也發現一封恐嚇信,也就是第一隻 小船。誰去寫這封信呢?尤其是誰去把它放在警方辦公室的文件夾裡呢?……貝阿特裡斯? ……貝阿特裡斯,這個扭曲了臉的女人,蒙代伊說不定待她如奴隸?……那麼還需要蒙代伊 向她和盤托出他的計劃嗎?……不,不是她!……但是會是另外一個人,沒錯,是紅棕色頭 髮的那個人! 「是吧,大人?」 公證人轉向羅平問道。他根本就沒聽到對方的問題。他咕噥道:「對,當然啦。我完全 同意。」 羅平馬上就又接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他這條思路非常清晰。紅棕色頭髮的人最終在拼 板遊戲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紅棕色頭髮的人肯定去過診所,他是第一時間的探訪者中的一 員。只是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他。蒙代伊派他去行動,而且把家裡的鑰匙也交給了他。 「當然啦,」羅平在想,「現在這一方面沒有什麼好神秘的了。我今天的情緒特別好, 不管怎麼說,也許我還不能預見未來,可是我卻能非常清楚地破譯昨天。紅棕色頭髮的人就 在我搜查的那一天晚上溜進了蒙代伊的家。我原以為他是為偷東西而去的。結果恰恰相反。 他是來把信放到文件夾中的。如果不是我馬上躲起來,如果我從他一進辦公室就盯住他的話 ,我會看到他的所有行動的。可惜的是,當我偷著看一下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信件已經 到了位,是韋貝爾找到的那個地方。我正好看到他在扒竊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 想到這裡,羅平不高興地停了下來。這張五十法郎的鈔票在這裡起什麼作用呢?根本就 沒有它的位置嘛。 「鎮靜一點。」羅平歎息著,「心裡努力地想,但是不要流露出來。這樣偷偷摸摸地想 ,在這個沒完沒了地唸經的公證人和像口棺材一樣不作聲的這個女人之間,他好像已經精疲 力竭了。想到棺材,還有達武元帥的墓地……還有法蘭西喜劇院的插曲……請不要忘記呀。 鎮靜一點,我親愛的亞森。每件事都有它的時間性。現在還是考慮小船吧。它把我們帶到費 利西安·多夏安那裡,他絕對是被紅棕色頭髮的人殺害的,然後他把一封信放到了他軍大衣 的口袋裡。如果說死難者們沒有談及恐嚇信這個字眼的話,不要感到吃驚!它們到達他們那 裡……如果我敢說的話……是在他們死後一分鐘!紅棕色頭髮的人是怎麼知道費利西安在巴 黎的火車上的呢?……小兒科,是吧。因為費利西安已經給他的堂兄們和蒙代伊寫了信,還 說要去看他們,這個倒霉蛋還告訴了他們他到達的日期和確切的時間。」 「您認為這一切都清楚了嗎,小姐?」公證人問道。 貝阿特裡斯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麼您也一樣吧,律師大人?」 「完全清楚。」羅平回答道,他一心一意想著他的推理,而且結果已經越來越令人滿意 。他甚至不需要再思索了:事實本身會做出安排的,甚至已經跑到了他的前面。比如說鑰匙 的事吧,這把在模仿作案過程中蒙代伊偷偷塞到他手中的鑰匙,使他得以逃脫……其實,沒 有比這再簡單的了。確實,蒙代伊沒有其它的選擇了。他決不能讓一個嫌疑犯落入警署的手 中。他為此在想像著一系列的陰謀。為了這一系列的陰謀能夠進行下去,為了讓他的同謀能 夠解決掉馬蒂亞斯,他必須讓嫌疑犯獲得自由。其實,如果馬蒂亞斯被殺,同時司法部門又 抓到了一個「跛腳的人」,那就會出現兩個殺人兇手。在這種情況下,事情就會變得亂七八 糟,很尷尬。這是「一系列」的理論出了問題,調查也許就會偏向拉斐爾,而他也應該在被 消滅之列的……蒙代伊防備最緊急的情況發生。也許他已經認出了襲擊他的人,但這對他來 說是次要的細節。要緊的是把討厭的第三者趕出這個場地,這需要有驚人的鎮定。在這之後 ,紅棕色頭髮的人就可以去解決馬蒂亞斯了。這場戲是很容易想像得出來的。他自稱是蒙代 伊派來的,馬蒂亞斯不會有任何懷疑,於是他為從他堂姐夫那裡來的客人敞開了大門。馬上 ,來人就把他打蒙了,然後又把他淹到了澡盆裡……再以後,多美妙的主意,讓小船漂在了 水上。 這一次,哪怕韋貝爾是個大傻瓜,他也會看到這件事與「蒂塔尼克」號的關係。羅平對 此很是欽佩。真的,他很欽佩。行動進行得如此縝密,手段如此高超,就連他本人都在很長 一段時間裡被騙過了。然而,他使這些陰謀詭計受挫了!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在完 成著對蒙科爾內的遺產的掠奪。公證人遞給了假伊莎貝爾一支筆。 「請您,小姐,簽上名字……這裡……這裡也是的。」 於是她簽了字。她成了城堡、葡萄園、地窖,還有韋基-蒙科爾內的香檳酒的主人。真 正的伊莎貝爾被合法地搶劫了。可是她在哪兒呢?她被殺害了?……難道蒙代伊夫婦是惡魔 嗎?兩個人都是嗎?……幾天之後,貝阿特裡斯將要去接受自我審查了,她將以一種稍微改 變的外貌出現,戴上更厚一些的面紗。她在芒特如此成功的表演又要在這裡再次上演了。貝 朗戎大人是什麼也不清楚的。可是貝阿特裡斯卻簽了名,這一次是簽她自己的名字。更為嚴 重的是,羅平是這次背叛的見證人。怎麼辦?他不可能撕下年輕女人的偽裝而又不暴露出自 己來。現在就採取行動是否太早了一點?還應該再等一等。公證員認真地用吸墨水具把墨跡 吸乾了。 「我祝賀您,小姐。」他說,「但同時我還要提請您注意。您繼承的產業情況很不好。 請您千萬別指望朝夕之間就可以得到一大筆豐厚的遺產……」 羅平豎起耳朵聽著。 「我瞭解了一下情況。」公證人繼續說道,「城堡,確切地說是您的城堡,情況很慘。 它遭受了好幾次轟炸。上地都已經被炸彈犁過了,更不要說葡萄園啦。至於地窖,它們是保 住了,可是它們成了輪番來這裡的部隊的宿營地。當時人們都知道這些部隊能夠造成多大的 災害!……對吧,律師?」 「確實如此。」羅平說,「但是還有土地呀,它總可以賣個好價錢吧。」 「是的。可是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去買一個幾年之內都不會有一點進項的產業呢?」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羅平強調說,「這個遺產的繼承應該是一件壞事啦?」 「我可沒有這麼說,」貝朗戎大人大聲說著,同時擺著手表示反對,「可是如果這位小 姐想要變賣她的財產,馬上就要出手,她是不會得到什麼利的。對她如此,對貝阿特裡斯· 蒙代伊夫人同樣也是如此。」 「她們至少可以得到修復津貼吧?」 「噫,修復!」公證人聳著肩說道。 「那麼,為什麼會這麼慘呢?」羅平在想,「為什麼這麼激烈地奪到手的財產在近期內 一文不值呢?蒙代伊夫婦已經破產了,他們拚命地爭鬥就為了把這廢墟弄到手嗎?這是不能 成立的。其中肯定有我還不知道的緣由。」 貝阿特裡斯站起身來。公證人握了握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了門口。她轉過身來,朝羅 平點了一下頭。羅平向她鞠了一躬。 「出去得真漂亮。」他想,「無懈可擊。沒有一點猶豫。這是一種高貴的表示,儘管神 經已經瀕於崩潰……但是決不可能這樣下去的。看我們兩個人的吧,神秘的夫人!」 「這個可憐的小姐。」貝朗戎公證人提醒道,「我真的在想她該拿她的城堡怎麼辦…… 關於您的當事人,律師,當然只能暫時放一放了……您同意給我簽這份證明吧?」 「很願意。」 羅平急著告辭出來,他下了決心,要盡快地跟貝阿特裡斯進行一次關鍵性的談話。他看 到她朝火車站走去,便馬上跟了上去。有好幾次他覺得她在搖晃,還有兩次,她不得不停下 來,靠到牆邊歇息。 她肯定是買的往返票,因為她徑直去了月台。羅平買了一張頭等車票,他在離她較遠的 地方等車時,像一個沉思的旅行者在來回踱著步子。但是他始終用眼角盯著她。她坐到一條 凳上。羅平輕易地看出她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為此而高興。好啦!她或許不像外表給人的印 象那麼罪惡。是蒙代伊,可怕的蒙代伊迫使她,他強迫她扮演這可惜的角色。蒙代伊的罪惡 肯定甚於她的。怎麼樣?……火車來了,見阿特裡斯上了頭等車的一間包廂。羅平從這節車 廂的另一頭也上了車,從車廂的走廊裡趕上她。他有禮貌地表現出驚訝。 「我看到這個包廂裡沒有人。」他說,「如果您願意一個人呆著,我就到別處去。不然 ,我就呆在這兒。您允許嗎?」 「請吧。」 他坐到了她的對面。 「多麼嚴酷的不幸,小姐。您以極大的勇氣正視了它。一個人呀!也許還有危險在身邊 ……」 「危險?為什麼?」她問道,眼裡閃著焦急不安的目光。 「那麼,」羅平友善地解釋道,「如果您的堂兄拉斐爾是無辜的,我對這一點是確信不 疑的,那麼兇手總是逍遙法外的……誰知道他會不會重新犯罪呢?……而您在山雀別墅是這 麼孤獨!……您就不害怕嗎?……處在您的位置上,我會住到我姐姐家去……或者我姐姐來 住到我家……兇手馬上就會被搞糊塗,我向您保證。他就會弄不清楚誰是伊莎貝爾,誰是貝 阿特裡斯……而且也不只是他。舉個例子來說,譬如我吧,我就弄不清您是韋基-蒙科爾內 小姐,還是蒙代伊夫人。我最後一次見到蒙代伊夫人,是在法蘭西喜劇院,然後在拉雪茲神 甫公墓,您想一下……」 她縮在一個角落裡,臉上突然顯露出無法描繪的恐慌來。 「您是什麼人?」她低聲問道。 他俯下身去,抓住她的雙手,然後充滿激情地說道:「我是能夠救您的人……見阿特裡 斯·蒙代伊夫人。不,不用害怕。我向您保證,我是您的朋友,我只是想保護您和您的利益 。」 她還在遲疑著,但是在望著他的那雙眼睛裡有著如此多的威信、如此多的柔情和如此多 的朝氣。他感到她的疑慮漸漸地消融了。羅平明白,這一仗打勝了。 「您相信我吧。」他接著說,「我已經知道您家的許多事情。但是我不明白的,需要我 不惜一切代價弄明白的,是您違心地聽從您丈夫的原因。因為我並沒弄錯,是吧?您是違心 地和被迫地順從他的吧?」 「是的。」 「為什麼?」 她想著,內心在鬥爭著,然後突然拿定了主意。 「我的處境……既然您知道這麼多事情,您一定打聽過我的祖父啦?」 「是的。這是個很難打交道的老人。」 「這個字眼還不夠有力。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要俯首貼耳。他是一個舊時期的家長…… 是一個絕對不妥協的人。在我們的父母親去世之後,他收留了我的妹妹和我。他像撫養我們 的父親一樣,嚴格地撫養了我們。一位老姑娘按時來給我們上課,因為他害怕我們受混雜的 學校的影響。家裡來客很少。我們的生活也不出奇。幸運的是,我們的堂兄弟們來跟我們一 起過假期。這是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她側過頭去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 「我明白。」羅平輕聲地說,「可是格扎維埃·蒙代伊……您的丈夫……」 「他跟我祖父有生意往來。」她繼續說,「祖父想買他的葡萄園……他比較常來城堡, 他一心想要娶我。他甚至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您想他會怎樣被接待!首先,他比我大得多, 而且根本就不討我喜歡。其次,他已經半破產了。曾經發生過這樣可怕的場面:祖父差不多 是把他趕出門的,還讓人私下裡買下他的三井產業。格扎維埃……我可憐他,於是……格扎 維埃離開了家鄉,來到巴黎定居了。」 「好。」羅平說,「這些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可是,肯定還有別的事。」 貝阿特裡斯臉紅了。 「是的,還有其它事。如果您是一個正直的人,律師,您就會猜得差不離兒了……」 她壓低了聲音,為了別漏掉她懺悔的每一個字,羅平坐到了她的身旁,此時火車的響聲 越來越大了。 「祖父把我們都當成男孩子看待,認為出身好的女孩子都應該學會騎馬。他在騎兵部隊 參加過一八七○年的戰爭,而且在城堡裡建有馬廄。我們去蘭斯上課,在屬於他的一個朋友 的騎馬場裡。我們的騎術老師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呂西安·德勒呂納,他……最終 他和我……請原諒,律師……」 「這一切都很清楚,沒有比這更自然的啦。」羅平說,「請相信我,戰爭掃除了許多的 偏見……那麼後來呢?」 「有一天,我發覺我已經……」 她把臉埋在了手裡。 「那麼,您告訴了這位年輕人嗎?」羅平問道。 「沒有。我不願意強迫他。我只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願意娶我。」 「那麼他避而不答?他借口自己太年輕就抵押了自己的全部生活……總之,都是人們在 這種情況下所能說得出口的理由。」 「是的。」 「那麼您徹底失望了,不敢向您那嚴厲的祖父承認您的過錯,此時您想起曾經有人向您 求過婚,於是您又轉向了格扎維埃·蒙代伊?」 「是的。」 「這也正是我所認為的。您告訴了他這一切。而他也接受做您孩子的父親。」 「是的。」 「他一生中總算有這麼一次能夠表現出紳士風度了。這很出人意料。可是……請等一等 !我有點東拉西扯了。恰恰相反,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他這個十足的混蛋。至少我沒有冒犯 您吧?」 「噫,沒有。」 「他想,您的祖父不可能永遠地活下去。於是,他將會同時成為自己當時不得不賣的和 韋基一蒙科爾內的兩處產業的主人。他最終將成為城堡主,在家鄉成為尊貴的和至高無上的 人。多麼好的復仇計劃!我沒有誇張吧?」 「沒有。」 「這個無賴!當您的祖父知道這樁婚姻之後,是什麼態度?」 「他寫信給我:永遠不要再見到我。於是我們住到了拉羅什福高爾街的小宅子裡,這是 我妹妹和我從我們母親那裡得到的。當我的小西爾韋斯特出生後,我不得不與他分開,把他 交給他人哺養。格扎維埃非常厭惡他。」 「那當然啦。他是幹什麼的,這個有偉大心靈的格扎維埃?」 「他靠我的嫁妝生活,因為我和伊莎貝爾倆人從父母親那裡繼承了一些遺產。」 「我要讓他償還的!……請您原諒。我很容易發火。可這是真的。他必須為他的卑劣行 徑付出代價的,總會有這麼一天的。他知道您的祖父想剝奪您的繼承權嗎?」 「哎,祖父也不是偷偷摸摸干的。恰恰相反。我們很快就知道了他跟貝朗戎大人採取的 措施。格扎維埃都要氣瘋了。這是一個非常狂暴的人。就在那一天,他把罪惡之手舉到了我 的頭上……」 她從手袋裡取出一條小手絹,擦了擦眼。 「他把一切責任都歸罪於我。」她喃喃地說道,「我就像生活在地獄裡一樣。此時,戰 爭爆發了。我想:『他會被動員入伍……他可能會被殺死……』是的,我是那麼不幸,以致 希望用他的死來解脫我自己。可是他成功地避開了上前線。只是到了一九一五年,他才被徵 召。我當時也鬆了一口氣。我再也不要忍受見到他的痛苦了。戰爭爆發之後,我的妹妹跟我 住在一起。我們二人過著平靜的生活。當然,我們沒有祖父的任何消息,他是不願意離開他 的城堡的,我也差不多輕鬆了下來。這麼多的糾紛和煩惱已經使我精疲力竭了。遺憾的是, 格扎維埃負了傷,比較輕的傷,而且成功地復員了。於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從前……甚至還要 糟。格扎維埃投身到戰爭後勤供應的投機上。我始終弄不清他的生意是些什麼,但可以肯定 的是,他非但沒賺到錢,還賠了錢。可我又什麼話都不能說。」 「為什麼?」 「因為他給了我兒子一個姓。」 羅平緘口不語了。他太受感動了。他甚至有一段時間還在懷疑這個年輕女人做了更壞的 勾當。他在欣賞著,她的側影在面紗的作用下更富有詩意,儘管受了那麼多的苦難,她的頭 總是那麼高傲地抬起。 「我請您原諒。」他終於說,「我以為……啊,不,我喜歡保留我自己認定的東西。」 列車在岔道上擺動著。羅平認出了列車駛過的機車庫和倉庫。 「快。我們很快就要到了。您的妹妹呢?」 「她已經死了。她被殺害了,在去年,在耶穌受難日那一天,就在她經常去的那座聖熱 爾韋教堂。您還記得德國人用大炮朝著巴黎轟……」 「拉貝爾塔炮。」 「是的。那一天有很多死難者,其中很多人未能被辨認出來。」 「您的妹妹也在其中?」 「是的。是格扎維埃不讓我宣佈伊莎貝爾的死亡的。他撒謊說她出門旅行了。況且,我 們也很少聯繫……」 「我明白。是遺產繼承問題,對吧?在您的祖父死後,您只需要擺脫她,那麼遺產的最 大部分就會落到您的手中了。」 「哎呀,格扎維埃的計劃可不止於此!他想獨自一人成為城堡主和葡萄園的主人。所以 他馬上就要強迫我,就是現在,把我的財產饋贈給他。」 「這一手真漂亮。」羅平叫了起來,「當然啦,做為伊莎貝爾,您完全有權把您擁有的 一切留給您的姐夫。可是貝朗戎公證人會感到吃驚……」 「我不是在他那裡簽署證書,而是到另外一個公證人那裡,在芒特,諾布蘭公證人那裡 ,就在小麥市場廣場。」 「為了修改這異乎尋常的決定,您將怎麼跟他說呢?他要是以為伊莎貝爾是蒙代伊的情 婦呢?」 「格扎維埃想到了這一切。我要告訴公證人我要遠離這個世界。我要去當修女,把自己 隱藏起來,到外國去,參加與貧窮作鬥爭的修會去。」 「這個人真是個魔鬼。」羅平咕噥著,「您服從他的安排了?」 「是的。」 「他一定要您這麼做?」 「是的,為了我的兒子。」 「您是想說他阻止您去看他,要把您跟他分開嗎?」 「我不敢想像他能幹出些什麼來。請不要忘記他是西爾韋斯特的合法父親。他為接替韋 基-蒙科爾內準備好了一切。他現在對政治很熱心。」 「噢,是這樣!他肯定是瞄準了省議會,瞄準了議員的位置……他需要成為當地的土皇 帝。但是,我覺得您能夠阻止他。而我,則可以幫助您……」 「噫,不!」 她叫了起來,猛地躲開了羅平。 「怎麼?」他說,「我讓您害怕了嗎?」 「沒有。不是這樣。請您原諒。」 「難道還有其它的事情?」 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說吧……您尤其應該向我說些壞消息。這樣您就可以輕鬆一些了。不過我總認為您已 經處於困境的深淵了。」 「還沒有……兩個月前,我在我的大衣口袋裡發現了一封某個人非常巧妙地放進去的信 ,可是放信時我並沒有覺察到。它是出自呂西安之手。」 「呂西安·德勃呂納!這個小伙子……」 「是的。這是一封長信。很難用幾句話說清楚。」 「試試看。它大致講了些什麼?」 「那好吧。戰爭剛一開始時,呂西安被俘了。在鐵絲網的後面,他有充裕的時間去思考 。他明白了他是以一種可恨的方式對待我的。在被監禁期間,他變得成熟了。他的情感也更 堅定了。他請求我的原諒。」 「當然啦,他始終在愛著您。」 「是的。」 「而您也愛著他?」 「對。」 「他知道您已經結婚了嗎?」 「知道。他找了我很久。他四處打聽。他把地址告訴了我。我給他回了信。我是多麼不 幸呀!我還向他解釋了我為什麼要嫁給格扎維埃……」 她抓住了羅平的手腕。 「可是您不要以為……相反地,我告訴他,我們永遠分手了,他從我這裡什麼也得不到 。然而,他繼續給我寫信,存郵局待領。他的這些信令我十分開心!我多麼柔情地回復他。 我可憐的呂西安……」 她再次把手帕接到了眼睛上。 「噓!」羅平說道,「接下來的事是很容易想到的。您的丈夫突然發現了這些信……發 現了呂西安……您無法下決心銷毀它們,而您又沒把它們藏好……」 「比這還要糟!他把我剛開始給呂西安寫的信抓到了手……沒有比這再可怕的事啦。他 拚死地嚇唬我。他對我說,如果我不跟呂西安斷絕往來、服從他的所有意願的話,他就要離 婚……」 「可是,這不正是您所期待的嗎?」 「請等一下。由於起因是這些信件,離婚將會對他有利,他會趕我走,把我的兒子留下 來……我徹底垮了。我還為此大病了一場。」 「您當然通知了呂西安。」 「是的。我成功地告訴他我們不能再通信了,更不可能會面了,因為我已經被監視了。 」 「您感覺到有人在窺視您嗎?」 「是的,有好幾次。格扎維埃能夠讓一個私人偵探為他提供服務的。」 「您從來沒注意到一個紅棕色頭髮的人嗎?」 「沒有。」 「請繼續說。」 「呂西安拒絕聽我的話。他在想著一個計謀。格扎維埃知道我很喜歡音樂,而且我經常 去法蘭西喜劇院。於是,呂西安想方設法佔據了我平時租用的座位,在一個包廂裡,他在椅 子下面的皮帶上夾一張票,我可以很容易地把它取出來,而任何人都無從知道。」 羅平微笑了。 「幹得真好。現在我來向您揭示您是怎樣回答他的。您買好鮮花,然後把花送到達武元 帥的墓地去,您把信就藏在了花中。」 「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以後再告訴您吧。」 「是的。事情正是如此進行的。我把信放進一根金屬小管裡,為的是不被雨淋著。如果 我的丈夫讓人跟蹤我的話,那他的暗探又如何能知道真情呢?」 「為什麼是達武?」 「為什麼不是他呢?那個地方人跡罕至。這是最主要的。」 「我很想認識這個呂西安。」羅平說,「這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他對您的堂兄弟們的 死是如何看待的?」 「我不清楚。我們出於謹慎,已經斷絕通信了。」 「那麼您呢,您是怎麼想的?」 「我?」 「是的。您不懷疑您的丈夫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嗎?」 「他?不!他缺乏認真細緻,可是從這一點說……」 「只是,如果您的堂兄弟們都還活著,您也就不能在貝朗戎公證人的辦公室裡扮成伊莎 貝爾了。」 她焦慮不安地望著他,但是精神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不可能。」她說,「您忘記格扎維埃是第一個被打傷的啦……另外,他還呆在診所裡 ,當可憐的費利西安……不,他很粗暴,俗氣,但是還幹不來這種事情。」 郊區的一群小房子很快過去了。巴黎已經不遠了。 「我們概括一下。」羅平說,「要麼您只承認您撒了謊並且您的妹妹早已去世。在這種 情況下,您的丈夫就輸了。可是對您來說,這是不光彩的,因為您充當了他的同謀。這對您 的孩子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因為他是姓蒙代伊的。或者,您說出全部事實,您揭發您的丈夫 ,您把他對您的敲詐和要挾公佈於眾,那麼,由於您過去的好奇造成的錯誤,小西爾韋斯特 成了罪惡的孩子……私生子……」 「別說這個字眼。」她懇求道,「您看到我是無法抗拒的。相反,如果我讓步,格扎維 埃會還給我信件,接受我們分手的要求,並且會把小西爾韋斯特留給我,我們雙方都能得到 解脫該是多麼高興的事呀。」 羅平在思索,此時火車已經放慢了速度。 「你們要什麼時候去諾布蘭公證員那裡辦理饋贈手續?」 「整整一個星期之後。格扎維埃會跟我一起去的。他之所以選擇芒特,是因為我在那裡 被認作是伊莎貝爾。我們會很容易地找到兩個必需的證人的。」 「一個星期。」羅平說。 「一個星期。」貝阿特裡斯重複著,「您看到了,怎麼做都來不及了。」 「噫,不!他拿了幾封信?」 「四封。」 「他總不會把它們帶在身上吧,我想,他在銀行有保險箱嗎?」 「沒有。他把它們藏在房子裡了,這一點我敢肯定。我已經找了好幾個星期了。」 「我只需要一個小時。」羅平表示道。聽到如此肯定的話,貝阿特裡斯的臉上悄悄地露 出了一絲微笑。 「那麼我可以相信您啦?」她說,「那該怎麼謝您呢?」 「忠實地按我的指示行事。」 火車已經進站了。剎車聲吱嘎作響。旅客們已經著急地擁到了車廂走廊上。他們也站起 身來。羅平問道:「您兒子在什麼地方寄宿?」 「在瓦爾蒙杜瓦的梅麗·奧萊爾太太家。」 「您去看他嗎?」 「一般來說,每週二次。」 「很好。那麼您到梅麗·奧萊爾那裡去過夜,您到天明才再回您自己的家。」 「可是……我丈夫?」 「我來負責他。我們會有一次極秘密的小型談話,而且我們會非常適宜的,如果您不在 場的話。」 「您想著拿回那些信件?」 「我一定會拿到它們的。」 「那麼您會還給我?」 「我一定把它們還給您。」 於是,她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友善和自發的動作。她踮著腳尖抬起頭,在羅平的臉上輕 輕地吻了一下。 「謝謝……發自內心的。」 「我怎麼能不給您干呀。」羅平在想,「哈!他多走運呀,這個呂西安!」 「注意。」他說,「儘管拿回這些信,它們是他最好的武器,可是只要您的兒子還是他 的人質您的丈夫就仍然是非常危險的。那麼還將有第二局要贏。不過我們會贏的,請您不用 害怕。」 他幫著年輕女人下了火車。 「好走。」看著她漸漸遠去,他喃喃道,「羅平在保護著您。」 一個小時之後,羅平已經來到了格扎維埃·蒙代伊家等著通報了。用人把他帶進了客廳 。 「儒爾迪厄律師從巴黎的巴羅來。請別忘記了。」 「好,大人……先生正在忙,但是我想他還是可以接待您的。」 羅平在鏡子前審視著自己的喬裝改扮。蒙代伊絕對認不出這個幾天前由警方帶給他的人 的。他比真正的律師還要像。像往常一樣,在一次危險棘手的交鋒之前,他總是感到精力充 沛,相信自己的辦法並且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信心。從辦公室裡傳出來的劇烈爭論聲向他預告 了危險。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辦公室的門口,側起耳朵在聽。他馬上就分辨出大喊大叫的蒙代 伊的聲音。 「我跟您說,會付給您錢的。」 另一個聲音,也是氣哼哼的,回答他道:「拿什麼付?你們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好賣了。 」 「您怎麼知道的?我請您再給一個月的時間。」 「多一天都沒有,否則您會被抓起來的。」 「見鬼!」羅平說,「他已經在轉移遺產了。他總可以在這個上面做文章的……儘管, 如果我真的相信公證員說的話……」 但當他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時,他馬上又縮回客廳裡去了。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打開了。 來訪者走得如此匆忙,羅平幾乎沒能看到他。老用人已經陪他走到了臨街的門口。蒙代伊根 本沒時間鬆弛一下他那張苦臉,便走進了客廳。 「大人,現在我來接待您。如果您願意到我辦公室去……好,現在,請坐。有何見教… …」 羅平有充裕的時間把計劃安排縝密,並且準備好進攻。 「我是代表,」他說,「蒙代伊夫人,就是您的妻子,的利益的代表。並且她是按我的 意見去的瓦爾蒙杜瓦,到她兒子那兒去的。她在那裡等待我的嘗試結果。」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這其實很簡單,她想要離婚。」 「什麼?」 蒙代伊緊握雙拳,額頭上的青筋也暴了出來。但是他很快就又恢復了鎮靜。 「我還以為,大人,」他說「您是刑事法庭的律師呢。」 「您說對了。但是我也常常進行民事訴訟,再說我也沒有拒絕給蒙代伊夫人幫助,一位 如此美麗的女人……」 有一陣子冷場。蒙代伊在盯著羅平,手裡還在擺弄著一把尺子。羅平很欣賞這種有緊張 感的時刻,因為他將孤注一擲了。「難道他認出了我?他會把我趕出去?他這麼強悍,像個 牲口。但我要牢牢抓住他。他會對我的突然襲擊感到措手不及的。」 「我有點侷促不安。」他繼續說,「一方面,我擔當了,如您所知,拉斐爾·多夏安, 您的堂兄弟的辯護律師,這一使命太沉重了。這就需要了我的全部精力。另一方面,我非常 高興地負責蒙代伊夫人的事務。可是我覺得無法將這兩個案子同時做起來。我必須放棄其中 的一個。我真心地向您承認,我有點猶豫不決。」 「您不會是更擔心兩盤都會輸吧?」 羅平驚奇地擰起了眉頭。 「不。絕不可能。而是相反。」 「好啦。」蒙代伊說,「所有搜集到的反對我堂兄弟的證據對蒙代伊來說都是無法承受 的。他完蛋了,這是真的。」 「我還不完全相信。我還正打算讓拉斐爾·多夏安跟伊莎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 您的姨妹,對質呢……我還是相信,真的,這樣的對質可以使案情大白於天下。」 羅平不說話了。蒙代伊則一動不動地呆著。 「當然啦,」羅平又開始說道,「如果我為了一位同事的利益而放棄這一訴訟案,我不 知道他將如何決定這次對質的題目。他肯定會認為沒有必要。不管怎麼說,這與我再也不相 干了。那麼我呢,我就會全身心地保護蒙代伊夫人的利益。但是,在這方面,我希望獲得令 人鼓舞的成果。」 「可是,這成果對您來說好像是成問題的。」 「正是為了要有絕對的把握,我才到這兒來的。」 兩個對手互相盯著。蒙代伊體格健壯,脖子縮在肩裡,厚厚的手像摔跤運動員的手。他 好像隨時準備用自己的大塊頭壓碎小律師似的,並且他開始揣測律師隱藏的動機。 「那麼,我告訴您,我絕沒有要離婚的意思。」他說。 羅平鞠了一躬。 「那是您的事。那麼我放棄蒙代伊夫人的利益,我這就去預審法官那裡。」 「請等一等……我們談一談。」 「是的嘛。」羅平說,「我們總還可以談一談嘛。」 「在這樁離婚案上,如果您能肯定贏得了我,那麼您就放棄為拉斐爾·多夏安辯護啦? 」 「我是這麼說的。」 「那麼誰能向您確定這一點呢?」 「有四封信的這一事實,它們現在在您的手中,沒有了它們,您就不能再厭惡您的妻子 ,到那時,她也就可以以自己認為是最大的憤懣來反對您了。」 羅平偷偷觀察著蒙代伊。他會倒下去嗎?蒙代伊顯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重又玩起 那把尺子,羅平則在欣賞他那異乎尋常的冷靜。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蒙代伊說,「您想跟我談一筆交易。」 「我們是可以以這樣的方式看待事情的,真的。」 「信件交換……」 「我的上帝。是的。」 「給我點時間想一想。再說,我也沒有它們。」 「您有。它們就在這裡。如果我空著手走的話,我就直接去法庭。」 「在這個時候?」 「是在這個時候。法官們都工作到很晚。」 蒙代伊又費了很長時間想了想。 「好吧。」他終干說道,「我去給您找來。」 羅平感到喜悅的電波流遍了自己的全身。他贏了,沒有動武,只是借助說理的力量,而 且是在他選擇好的時候。他很奇怪,居然會這麼容易地獲得這一勝利。像蒙代伊這樣的人, 他怎麼可能上當受騙呢?……貝阿特裡斯的丈夫站起身來,他以非常友好的神情微笑著。 「等我時,您可以看看報紙。這是剛剛出版的。我馬上就回來。」 他把《新聞報》遞給羅平,然後點燃一支雪茄煙。 「看一看吧。」他強調著,「最新消息……在第九頁上。」 羅平突然感到很不安,他馬上找第九頁。結果標題跳到了他的眼前:拉斐爾·多更安的 自殺案被認為是殺害其弟弟的兇手干的蒙代伊在他的寫字檯周圍轉了一圈,然後站到了他客 人的面前。 「請看嘛……儘管是事實,但知道的東西還不很多……今天早上,人們發現這個可憐的 拉斐爾吊在了自己的單人號房裡。他撕碎了床單,把它擰成了繩子……這多慘呀。」 他重新坐了下來,用手指在墊板上輕輕地叩著進行曲的拍子。 「這對他來說太慘了。」他繼續說,「對您也是如此,我親愛的律師。您失去了您的兩 位當事人……是的。拉斐爾,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他了。至於我妻子……我懷疑,如果沒有這 些信的話,那麼她將要對她的方案重新考慮的。」 羅平早就看出了失敗,但這太慘重了。他試圖把這一打擊吞下去而不表現出狂怒,因為 它像暴風雨一樣地震撼著他的內心世界。媽的!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他早就知道,從一開 始,走進他辦公室的這個人是個騙子。因為真正的儒爾迪厄律師應該立即被告知他的當事人 的死亡的。而蒙代伊有膽量放進他的對手來,當面看著他攤牌……「請相信,我很不安。」 他說,「您顯得這麼失望!好啦,親愛的先生,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您還年輕。您還可以 為其它許多案件辯護。經驗將會教會您謹慎的。因為,眼下,您讓我覺得您有點太容易衝動 ,如果您允許我這麼指點的話,再說,這也沒有絲毫的冒犯。」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打在羅平的臉上。他容忍侮辱、藐視,但是絕不能容忍對方的高 傲態度。他很想撲向蒙代伊,讓他把這傲慢不遜的話語收回去。但是同時,他又對自己非常 生氣,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強有力的回擊,一個能使蒙代伊老實下來的威脅。指控他是殺人兇 手?不可能。那將使貝阿特裡斯和她的兒子的名譽受到影響。潰敗是完全徹底的,是決定性 的。羅平很清楚這一點,並且停止進入他敵人布下的圈子。 「我在旅行,」他說,「而且我剛剛回到巴黎。這就是告訴您的……」 「噫!是這樣的……那好,告訴我妻子您所進行的活動,而且要清楚地告訴她,我還沒 有決定放棄我的要求。」 蒙代伊向羅平微微鞠了一躬,為了告訴他談話已經結束,然後陪他走到了門口。 「我希望您能再來看我。」他補充道,「我總是很高興見到您的。再說,您已經開始熟 悉我的房子了。」 「熟悉?……」 「是呀!別顯出吃驚的樣子,我親愛的朋友。還記得我不幸中彈的那個夜晚嗎……噫! 這已經是老皇歷了,我同意您的看法……那麼,那天下午呢,這位勇敢的警官……我忘記他 的名字了……威代爾……韋貝爾……把我們那麼客氣地召到一起來,在這小地毯上進行體操 練習……哈!哈!您記起來了……」 「好的。他認出我來了。」羅平在想,「最終我是什麼也沒有逃過他。」 「不過我還來過一次。」他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確實那一次您不在家……在您的 辦公室裡只有您的一位朋友……一個長著紅棕色頭髮的男人……外表有點凶狠,您認識他吧 。他把引起那麼大震動的信放到您的文件夾中……您很清楚……一隻小船……深深表示敬意 。蒙代伊先生。」 他打開通街的門,多少有點快意地發現,在房門重新關上之前,蒙代伊的臉上顯露出驚 恐的樣子。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九章 線索 羅平在蘭斯下了火車,在行李車廂取出自行車,然後騎車穿過已經清除了廢 物,但是重建工作才剛剛開始的城市。有些街道兩旁是沒有被大火完全摧毀的、黑乎乎的斷 壁殘垣。到處可見豎立著的腳手架;有些地方是用欄杆圈起的空地;到處都能看到士兵混雜 在老百姓中間走來走去;沒有人注意這個因為夜裡下了雨而穿著舊雨衣的騎自行車的人。羅 平前一天晚上已經研究過一九一三年出版的蘭斯地圖,但他還是迷了好幾次路,因為這座城 市遭受到多次轟炸,已經面目全非了。他最後來到東南地區,這裡的一條大路上面到處是浸 滿了水的大坑,直通到一條坑坑窪窪的塞滿部隊炮兵運輸車的路。根據地圖,他又認真查看 了一遍,這裡是夏龍街。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這條街穿過有烏鴉飛來飛去的荒地。 羅平的思想像這被蹂躪的土地一樣淒慘。他又要嘗試這種不可能的事了,因為他別無選 擇。蒙代伊無懈可擊。拉斐爾·多夏安的自殺使警方對這個殺人兇手的死非常高興。法律的 行動停止了。為了擊敗蒙代伊,就必須要揭穿他的秘密。因為很顯然,他有隱秘。既然他費 盡心機地策劃這一殘忍和血腥的陰謀詭計,那就說明他絕不是為了把手伸向他甚至不能抵押 出去的城堡。那麼為了什麼呢?羅平頭腦中一片空白。相反,他知道,他只有六天時間了。 六天之後,貝阿特裡斯將以伊莎貝爾的身份簽署贈送她財產的文件,蒙代伊就可以把手伸向 他覬覦已久的城堡了。難道是價值問題嗎?能否假設老人看到敵人的侵略日甚一日,把金銀 、首飾和貴重物品藏到了城堡的某個地方呢?這種假設可能是真的。可是蒙代伊怎麼可能知 道的呢?羅平在出發來此地之前,問了貝阿特裡斯很多問題。他現在到瓦爾蒙杜瓦來是通報 自己的失敗,和安慰處於絕望邊緣的年輕女人的。 「保持您對我的信任。」他對她說,「我會成功地讓您的丈夫解除武裝的。您回家去。 我知道他不會對您有任何指責。他確實距離走向輝煌的目標已經很近了。那麼,您對他已經 不再是那麼要緊了。現在只有一個人在深深地關心著您:那就是我。所以,您不用害怕。」 然後,他向她瞭解了一下她祖父的情況。他是收藏家?……不是。他很吝嗇嗎?不。他 絕不是藏錢的那種人。在城堡裡有密室嗎?沒有。城堡沒有什麼秘密。 「您最終想怎麼辦呢?」貝阿特裡斯問道。 「我在找。我覺得您的丈夫在策劃一個您並不知道的、非常野心勃勃的計劃。他之所以 如此執著,不擇手段地想成為這份產業的新主人,肯定是為了我們尚不知道的理由。不過我 會把它揭露出來的。」 貝阿特裡斯樣子怪怪地在看著他。這個人把她的利益如此地放到心上,很令她困惑。但 是,她並不懷疑他。而且,恰恰相反,她還極想幫助他。她感受到,在他的身旁,有一種極 大的安全感,遺憾的是她並不知道對他有用的任何東西。 小西爾韋斯特正在院子裡玩。羅平在離開前擁抱了他。這孩子很英俊,很像自己的母親 ,同時他也使羅平想起了另外一張面孔,無疑是某位去世的堂兄弟的。羅平往他手裡塞了一 枚硬幣,然後回巴黎去了。 ……現在,他騎著車,在車轍裡跳來跳去地,穿過從前是蘭斯的森林,現在只剩下黑樹 幹和燒焦的木炭的荒地。他到了科芒特洛伊,然後是泰希。相隔一段距離,他就會遇上車隊 ,他只好靠在路邊停下來,讓滿載物資的卡車過去。部隊撤下了戰後的殘留物,鐵絲網,以 及各種各樣的裝備。在希勒利,他遇到了一位推手推車的農民。 「喂,回來啦?」那個人喊著。 「來看一看。」羅平回答道。 「您去哪兒?」 「去韋基。」 「沒剩什麼東西啦。就在那邊。」 「還遠嗎?」 「不遠了,還有五、六公里。您是打哪兒來呀?」 「家在那裡,在特雷帕耶。」 「那麼,祝好運氣。」 羅平繼續登起車來,他很快發現,在他的左側,林間道路的護牆東倒西歪地延伸著。這 裡,戰爭的跡象如此刺眼地顯現著,給人的印象好像隨時都可以聽到槍炮聲。羅平心裡一陣 陣發緊,他又騎了幾分鐘車,然後才看到三、四棟完好無損的房子。一隻狗在狂吠。他走上 前去,看到一個老年婦女正從井裡往外打水。 「夫人,打攪了,我想找韋基-蒙科爾內。」 老婦人用手臂擦了擦臉,注視著這個外鄉人。 「這兒就是,先生。」 「哪兒?」 「可是……這兒……就在您的四周。」 羅平用眼睛掃視了一下這一望無際的昔日戰場。 「就是這兒,地皮。」老婦人說,「它一直延伸到這裡。」 「不是有一座城堡嗎?」 「是的,再往前走一點您就會看到的。在谷地。」 「它受了很多創傷吧?」 「天啊!戰爭可把它弄慘了。」 「謝謝。」 羅平重新騎上自行車。「比我想像得還要厲害。」他在想,「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 一些彈坑。就憑這些,蒙代伊還想償還他所欠的債務呀!」 路漸漸地下到了一個小谷地,它過去應該是很美的一個地方。一叢叢的小灌木經受住了 戰火的蹂躪,它的存在使周圍的荒蕪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羅平向下滑行著,一直滑到一條架 在由於雨水而變得很寬的小溪上面的橋上。在轉過最後一個彎後,城堡突然出現在眼前。迎 面是一堵曾經圍著花園的牆。現在剩下的只是一些殘留的痕跡。但是城堡本身並不是太難看 。正立面好像完好無損,只是一個角塔的頂部沒有了。在台階前,士兵們正在裝卡車。一個 哨兵,背著槍,懶洋洋地在踱著步子。 「可以進去嗎?」羅平問道。「我是重建部門的。」 「去找辦公室。」 羅平走上台階,正好碰上一位看上去十分忙碌的年輕中尉。 「對不起,中尉。我是重建部門的……」 「您也是?」軍官打斷道,「您的同事昨天已經來過了。」 蒙代伊,媽的!他是不放過每一分鐘的。中尉叫來一名中士。 「杜布瓦!請您陪一下這位先生。」 「我很抱歉。」羅平說道,「我們部門之間的協調總是理不順。」 「總不至於比這裡還要壞吧。」軍官說道。 他敬了禮,然後穿過大廳朝一間引出很多電話線的房間走去。這些電話線在地上又分流 到各個方向去了。 「您想參觀一下嗎?」中土問道。 「是的。請問,是您陪的我的同事嗎?」 「是的。」 「您一直陪著他嗎?」 「當然啦。這裡在四、五天內仍然是軍事區。老百姓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在這裡走來走去 的。一旦搬完家,他們就可以干他們的事了。」 「他是從哪兒開始的?」 「從樓上。」 「我們去吧。」 他們登上寬大、氣派的樓梯,樓梯沒怎麼受損。他們來到了樓上。在房間裡,還有一些 床架。 「所有這些都會消失的。」中士解釋著,「這裡曾經是指揮中心。城堡曾經是一個參謀 部的指揮所。」 「我還以為它被毀壞得差不多了呢。」 「噫!沒有。它也不可避免地被炸過。但是它始終遠離戰場,其間有十四天被德國人佔 領過,不過時間並不太長。」 他把羅平帶到一扇窗前,伸出手去指著。 「戰線在山脊後面好幾公里的地方。四周可就慘啦。但是這裡沒有太大的損害。總之, 這裡是莫居裡埃將軍的指揮部。」 羅平俯下身去,看到在花園的盡頭有一排汽車。 「那邊,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在清理地窖。四年來,它接待了大批部隊來這裡住宿。裡面已經滿是髒穢的東西 了。您想嘛!」 他笑了,然後接著說:「這是一個世界,裝滿香檳酒的地窖。這是地鐵站。收藏藝術品 的長廊在天火中被燒燬了!其中還有一幅德高維爾呢。住在這裡的人們都是悠然自得的人。 您的同事想看一眼,可是現在還不允許。」 「那肯定是莫洛伊。」羅平說道,「這是一個很自覺的人。長著棕色頭髮,十分健壯、 寬寬的肩膀……」 「根本不是。這是一個紅棕色頭髮的人,頭髮像刷子似的……」 「噢,我知道了。他至少應該先跟我打個招呼呀。」 他們下到了樓下。中士提供的情況使羅平陷入了沉思。紅棕色頭髮的人是蒙代伊的一個 同謀,這是很顯然的了。可是讓同謀知道他的「僱主」的全部秘密,還派他出來偵查,這似 乎不可想像,也是與羅平所瞭解到的蒙代伊的性格難相容的。 「他在這兒呆了很久嗎?」 「沒有。他一切看得都很匆忙。我想把城堡的另一個立面指給他看,就是被航空魚雷擊 毀得很厲害的那一面,但是他說他還會再來。他其實是急著要去吃中飯。」 「真的。」羅平說,「附近還沒有小店吧?還得回蘭斯去吧?」 「真的,不用。這正是我向他解釋的。只要到韋基就行啦,有三公里的路。老闆給做吃 的……他回來已經有十五天啦。是個很有辦法的機靈鬼。他知道就靠那些呆在更邊遠的地方 的小兵還是有錢賺的。」 羅平心不在焉地看了看二樓和樓下的那些房間,部隊沒有佔用這些房問。他沒有什麼好 耽擱的,既然紅棕色頭髮的人只是隨便看了看。「也許,」他想,「他來只是評估一下損失 並且先造一個預算。我總在想,蒙代伊會有隱秘。其實,這沒有什麼不確切的。但不管怎麼 說,蒙代伊本人為什麼不來呢?」 中士一直陪他到門口台階,然後總結似地說道:「我,就是人家白送給我這棟破房子, 我也不會要的。」 羅平繞過一輛裝滿辦公室物件的卡車,去找自己的自行車。他非常失望,總覺得讓蒙代 伊溜掉了。他朝韋基騎去。如果他失敗了的話,貝阿特裡斯會把他當作一個吹牛和說話不算 數的人。失敗的心情令他的腿沒有一點勁,當他在小店門前下車時,已經徹底絕望了。 韋基,像許多處在後方的小村鎮一樣,沒有遭到什麼破壞。教堂的鐘樓被毀掉了。但是 廣場周圍的房子都完好無損。在樹的下面,停著許多手推車和飼料車。百姓們穿梭往來,士 兵們走來走去,構成了一幅奇異的畫面,就像是一個沒有歡樂的集貿市場。羅平走進了小店 。有六、七個食客坐在用木板架在大桶上搭成的櫃檯前。 「有中飯吃嗎?」 「如果不太難伺候的話。」老闆回答道。這是一個粗壯的蓄有一副大鬍子的漢子,他好 像剛喝過一點酒。「一個荷包蛋,可以嗎?」 「很好。」 羅平坐到一隻箱子上,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前面。 「他們燒掉了我的房子。」店主人解釋著,「當我們不在這裡的時候……來一小杯博若 萊葡萄酒?」 羅平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找我的一位朋友。他昨天到您這兒來的……一個紅棕色頭髮的人。」 「哈!庫塞爾!維克多·庫塞爾!……我真高興又見到他了。」 羅平發覺他時來運轉了。他把手藏在了桌子下面,害怕讓對方看到他在發抖。 「那麼您認識他啦?」 「哎呀!他是夏莫利的,我是呂德的。我們小時候一同去艾斯納釣魚。您想我認不認識 他!可憐的傢伙!大伙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呢。」 「他打算回家鄉來嗎?」 「他還沒最後決定。他在猶豫。他在巴黎靠手藝掙得不錯,到這兒來,是看看有什麼可 幹的……只要工業還沒有運轉起來,印刷業在眼下是沒有什麼可幹的。他製作香檳酒瓶的標 籤,您明白嗎?葡萄園沒有幾年時間是恢復不起來的。」 「他賺了不少吧?」 「非常多。莫衷和尚東、唐·佩裡農、韋基-蒙科爾內……所有這些有名的商標都找他 做。」 「我有兩句話要跟他說。」羅平說,「我們越來越少碰面了,只是偶爾……他給您他在 巴黎的地址了吧?」 「這,我不知道。我們二人那麼驚喜重逢。我的天,我都忘記問他要了。」 「喂,老闆!」一位客人喊了起來。 「來啦……來啦……」 羅平匆匆地吃下飯。他要急著去蘭斯趕回程火車。終於,他抓到了一條線索。庫塞爾會 開口的。即便非要用酷刑折磨他,也是他活該。但他一定要開口的。要不惜一切代價!…… 六點鐘時,羅平到了巴黎東站。他通過氣壓傳遞信件方式通知了貝爾納丹。八點鐘,他告訴 他正在等他。貝爾納丹高興得滿臉放光。 「我還以為您不要我了。」「我們看吧……我們看吧……要開始大海撈針了……我呢, 我來查庫塞爾的名字。可是,如果我們找不到的話,這很有可能,我們就從明天開始去找印 刷廠,因為公司可能不是他的名字,庫塞爾可能也只是一個小職員。」 「那麼打電話不是容易多啦?」 「要驚動他嗎?你真沒腦子,貝爾納丹。」 羅平有理由擔心。他們沒找到維克多·庫塞爾,也沒有找到一間庫塞爾印刷廠。於是貝 爾納丹抄下印刷廠的名字,他們制定了。起行動的方案。貝爾納丹負責十個區,羅平去看剩 下的十個區。 第二天,在約定好在河對岸的啤酒館一起吃飯、談情況之後,他們從九點鐘開始,便分 頭出發開始搜尋了。所到之處,羅平得到的是同一個回答:「庫塞爾?……沒有。這裡沒有 庫塞爾。」 貝爾納丹那一邊的情況也不樂觀。 「總不可能一下子就贏吧。」羅平說。 可是,一天就要結束時,他們始終是沒有什麼進展。還有兩天,他們堅持尋找著,從骯 髒不堪的地下室到被機器的轟鳴震得搖搖晃晃的車問。 「庫塞爾?……從來沒聽到過這個名字。」 當他們過完整個名單後,羅平明白了,這場戰鬥要比他想像的艱難得多。其實,他們現 在應該做的,是發現那些沒上年鑒的印刷廠,而且只能靠運氣去收集地址。羅平以自己的聰 明才智又生出了一個新的主意。 「我們也要到紙廠去試一試。有時紙廠也承擔一些小的印刷業務,名片呀,商標呀,等 等,而它們又不在印刷業這一欄標出來。」 「總得試一試吧。」貝爾納丹說。 他們又出發了。他們的調查進行了一天,然後是第二天,再然後是第三天的上午。羅平 規定的期限結束了。再過幾個小時,貝阿特裡斯就要在她丈夫的陪同下去芒特公證人那裡了 ,而且韋基-蒙科爾內城堡就要變成蒙代伊的產業了。羅平也不餓了。他茫然地拿著夥計遞 給他的菜單,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這次徹底失敗了。由於不知道蒙代伊堅持要這饋贈的 真正理由,也就再也沒辦法給他以打擊。 「我向您推薦我們的特色菜。」夥計說道。 咳!不要特色萊,也不要牛排,不要面拖無須鱈魚,和醃酸菜。羅平只想要一杯椴花茶 ,可是他還是訂了一份肉片做做樣子。當貝爾納丹一陣風似地衝進來時,羅平剛剛開始吃。 「有了,老闆。我有線索啦。他在尼爾街一家很小的印刷廠工作。在第二區,在波蒂卡 婁街的入口處……朗貝爾印刷廠……它十二點到兩點關門。」 他跑得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了羅平身旁的長凳上。 「是一家紙廠告訴我的。這是一間非常小的印刷廠。」 「夥計。」羅平喊道,「改菜單:我們要大份肉糜和嫩的腓裡牛排……佐餐酒,要一瓶 聖埃米裡翁。」 他覺得自己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抓住貝爾納丹的手腕。 「贏啦,我的孩子。再過些時候,我會都告訴你的。不過如果你不朝蒙代伊開槍,那麼 我們會與一樁離奇的案子擦肩而過的,那該多麼遺憾呀!吃呀!然後我們去逮庫塞爾。」 「庫塞爾!我懷疑您的當事人不會同意您這麼幹。」 「我們像警員那樣抓他。意識會告訴他,不要吵,不要鬧。我們把他帶到我家去……在 那兒……哼,你等著瞧吧。」 兩點過五分,他們來到了尼爾街。這是一條窄街,很短,就像農村的街似的。朗貝爾印 刷廠外表很差勁,像一個小貨棚,玻璃被污垢弄得黑乎乎的。門是開著的,一條狗就睡在門 口。他們只好邁過去。他們在一間狹小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一位老人。那位老人戴著一頂巴斯 克貝雷帽,穿了一件髒兮兮的長工作服,正在那裡捲煙卷。 「朗貝爾先生嗎?」 「是我。」 「我們能見一下庫塞爾先生嗎?」 老好人聳了聳肩,在他那煙捲上添了一舌頭。 「他不在。」他說,「當人們用著他時,他總是不在。他有點太隨便了。等著我把他趕 走吧。快啦。」 「我們有文件需要他簽字。」羅平說。 「你們去看他吧,在博勒加爾街……他住在附三十二號。如果他不在家,他們肯定能在 酒吧間找到他,就在邊上……你們也可以告訴他,我已經等他等得不耐煩了。像他這樣的工 人,謝謝啦。」 博勒加爾街離這兒不遠。羅平朝小咖啡屋看了一眼,它就在附三十二號的旁邊。沒有發 現紅棕色頭髮的人。 「庫塞爾?左邊第三問。」女看門人告訴他們。 樓梯顫悠悠的,而且還散發出一股霉味。他們來到指定的房門口,貝爾納丹拉響了門鈴 。沒有人回答。 「再試一試。」羅平說。 他們聽到屋內有尖細的鈴聲,接著又靜了下來,但是這種寧靜馬上就被樓上某個地方的 嬰兒哭聲打斷了。 「現在怎麼辦?」貝爾納丹問道。 「媽的,進去!」 說著,羅平從衣兜裡掏出萬能鑰匙,輕輕一捅,門就開了。兩個人沿著內走廊來到了餐 室。羅平猛地在門口站住了。 「已經太晚了!」 於是他摘下了帽子。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第十章 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 「他已經死啦?」貝爾納丹問道。 「我看像是死了。」 羅平單腿跪在地上,撩起庫塞爾外衣的兩邊,裡面襯衣上的一條細細的口子還在淌著血 。庫塞爾的前胸挨了一刀。他已經不動了,臉色蠟黃。 「看吧。」羅平說。 他指了指他的一處老傷痕,就在脖子的下面。 「啊,這,可是……」 他把襯衣拉得更開一些。另外兩處傷疤出現了:一處在左肩;另一處在肋骨上方。 「這是子彈打傷的。」貝爾納丹說。 羅平憶起了小店主的話:「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老闆?」 「噢!這並不太難。」羅平說,「他跟他的同謀有個約會……」 「什麼同謀?」 「蒙代伊……不過你還無法明白……」 羅平十分惱火,沒有做更多的解釋,可是形勢對他來說已經十分明確了。紅棕色頭髮的 人從韋基帶回了蒙代伊需要的情況。另一方面,蒙代伊已經馬上就要達到目的了,因為再過 幾個小時,他就是城堡的主人了,他也就不再需要這個打手了。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把庫塞 爾幹掉了。現在,他相信自己可以不受制裁了。沒有什麼要挾和敲詐好害怕的,不可能被揭 發,也不用擔心笨拙的舉動了。 突然一個想法閃了一下,羅平搜了死者的口袋,從裡面找到一個裝了幾張紙的舊錢包, 其中就有一疊兩折的五十法郎的鈔票。羅平走到窗前,仔細地審視著。他還記得那一張鈔票 的號碼。就是那一張,就是紅棕色頭髮的人在蒙代伊寫字檯裡取走的那一張。可是,既然這 張鈔票如此值錢,為什麼蒙代伊沒有把它取走呢?這又是一個謎。不管怎樣,羅平還是把它 放進了背心上的小口袋裡。 「老闆!」 貝爾納丹的聲音有點發抖。羅平轉過身來。 「怎麼回事?」 「老闆……他還沒有死。」 「什麼?」 羅平猛地在屍體旁蹲了下來,此時庫塞爾也恰好睜開一隻眼睛。他又勉強地睜開另外一 隻,然後輕輕地出了一口氣。一個帶血的氣泡在他的嘴邊破了。 「最後一口氣啦。」羅平低聲說道,「給我拿條濕毛巾來。」 他摸了摸傷者的手。那手已經冰涼了。很顯然,庫塞爾活不了啦。 「庫塞爾。」羅平輕輕地叫著,「您聽見我在說話嗎?如果您聽得到,就眨一眨眼。」 眼瞼合了起來,然後又十分吃力地睜開。只是紅棕色頭髮的人的眼神裡多少有了點光。 貝爾納丹回來了,帶了一件浸濕的衣裳,羅平用它來擦臨終的人的額頭。 「是蒙代伊把您打的吧?他現在不再需要您啦。」 眼瞼又動了幾下。然後嘴巴在試著往外吐字,儘管很艱難,但最後還是喘息著說出了一 個字:「圖。」 「什麼圖?」羅平十分性急地問道,「是哪兒的圖?」 羅平馬上明白自己的問題太難回答了,於是馬上改變了提問的方式。 「蒙代伊來這兒搶圖紙啦?」 眼瞼呆著,一動不動。 「不是?不是這樣?……這些圖紙在哪裡?在蒙代伊的家裡嗎?」 眼瞼又張合了幾下。 「它們藏在他家中……好啦,庫塞爾,再努力一下子……為了復仇!那些圖藏在了什麼 地方?在他的辦公室裡?」 垂死的人的臉上表現出的只是一種可怕的痛苦的神情。 「這多不人道,老闆。」貝爾納丹小聲說。 但是羅平向他投去凶狠的一瞥,貝爾納丹趕緊轉過臉去。 「在客廳裡?」羅平繼續問,「不是?那在什麼地方?」 一陣呻吟聲從庫塞爾的喉嚨中發出。羅平用耳朵緊緊靠著在做最後努力、要表達出某個 意思的嘴巴。 「你在說什麼?……F……是嗎?……「F」字母,像……像費利西安?……然後又是什 麼?……M……像馬蒂亞斯?……還有R……像拉斐爾?……然後呢?……見鬼,庫塞爾,你 不能停下來呀……還沒完呢。」 傷者的腦袋歪向了一邊。羅平站起身來。 「完啦。」他說。 羅平雙手按在髓關節處,盯著屍體在看。 「『F』,像費利西安……『M』,像馬蒂亞斯……『R』,像拉斐爾……這並不明確。 」 「他是隨便說的。」 「噫!不!他當時還沒有發譫妄。」 羅平掏出表來看了一下,馬上跳了起來。 「快走,媽的!兩點五十五分……公證員處的約會是五點鐘。」 「哪一個公證員?」 「別問啦……這是我的事……我們用三十分鐘找到藏東西的地方。我會成功的。」 他往門口推著貝爾納丹。 「可是,」貝爾納丹抗爭著,「屍體……總得告訴……」 「算啦,看門的就是管這些事的。」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找到出租汽車。羅平怒氣沖沖。 「戰前,你走不到兩百米就能遇上一輛汽車或者出租馬車。現在可好!……哈!簡直是 災難……司機,去拉羅什福高爾街。」 他坐到了座位上後,把手伸到了貝爾納丹的手臂下。 「冷靜點,我的小伙子,冷靜點!」 「可是,是您,老闆,您……」 「我?我從來沒有這麼鎮靜過……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因為我們就會找出它們來 啦,那些信件!我不知道庫塞爾想說的是什麼圖紙。再說我也根本不在乎它們……但是可以 肯定的,是蒙代伊在某個地方有保險櫃,可靠的藏東西的地方,他把重要的文件資料放在那 裡……既然對他來說,信件像圖紙一樣重要,那麼毫無疑問,他會把它們放在同一個地方的 ……」 「什麼信件?」 「我以後再向你解釋……你總想什麼都知道……首先,拿到蒙代伊的信。然後我們再去 找圖紙……什麼圖紙呢?……能夠讓庫塞爾臨死前仍念念不忘,那就說明它不是一般的東西 ……解開謎語的鑰匙是這三個開頭的字母……這也許是開啟保險櫃的密碼……嘿,嘿,這個 蒙代伊呀,真是太狡猾了!選用了他三個被殺害者的開頭字母……不用害怕,庫塞爾。你也 是,你只是一個荒淫無恥的下流坯,可是蒙代伊是要為所有人償命的!」 他放下了與司機相隔的玻璃窗。 「您可以把我們送到芒特去,跑完這趟之後……您會得到豐厚的小費的……」 他又把玻璃拉回原處,抓住了貝爾納丹的手。 「你看,都安排好啦。這個好人對芒特很熟。我們有救了。別擔心啦……費利西安…… 馬蒂亞斯……拉斐爾……小孩把戲……等我拿到信後,蒙代伊就會向我招供了……看,我們 這就到了,這就是特立尼達教堂。」 他看了一下時問。 「三點十分。不用太緊張了。」 出租車在蒙代伊家門前停了下來,羅平跳下了車。 「您就在那兒等我們。我們不會耽擱太久的。」 羅平按響了門鈴。房門被老用人打開了。 「您好!」羅平興沖沖地問候道。 他推開老人,在貝爾納丹身後關上了房門。 「怎麼……先生們。」用人喃喃著。 「別惹我們發火。」羅平警告說,「你的主人們走啦。你一個人在家。你不願意別人損 害你。那麼你就老老實實地聽話。否則,就堵上你的嘴,把你捆起來。明白嗎?」 「可是沒有什麼好偷的啦。」 「誰告訴你是偷東西啦!我們來只是參觀一下。在前面帶路。」 可憐的人怕得不得了,貝爾納丹只好抓住他的肩膀扶了他一把。 「從客廳開始。」羅平命令道。 他們走了進去。羅平注意力高度集中,長時間地看著傢俱和圖畫。 「您不搜查嗎,老闆?」 「我不正在搜查嘛。」 「我如果是蒙代伊。」他想,「那麼,我知道,只要我一轉過背去,貝阿特裡斯會到處 找的。那麼,這裡不可能有一件東西沒被摸過、被仔細檢查過。抽屜也都是空的;圖畫也都 被觸摸過了;牆也被敲過聽過了……怎麼辦呢?」 他們走進書房時,羅平想起來,把秘密抽屜打開,它已經空了。然後他們又走進飯廳, 走進廚房。 「我們到房間去。」 「可是它們還沒整理呢。」用人十分反感地反對著。 「又是一個理由。」羅平說。 他在蒙代伊的臥房裡轉著,鑲鏡子的大衣櫃門大敞著。一件睡衣扔在床邊,洗漱用具亂 七八糟地擺在洗臉盆的架子上。羅平什麼也沒有碰。他雙手放在口袋裡,就這麼過了一遍。 「四封信。」他想,「這不會很厚。這很容易藏起來。可是圖紙呢!這些圖紙,不可能 疊得很小的。總得有個地方放呀!」 他在掛衣服的地方停了一會兒,裡面有一件無尾常禮服、幾套西服,一些領帶和幾對鞋 子……「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耐心一點!我能找到的。我不可能找不到。 」 他又走進貝阿特裡斯的臥室。 「別進去,老闆!」貝爾納丹喊道。 「什麼?因為你認為這是他妻子的房間?……你還這麼正直、高尚!這完全可以看作是 蒙代伊夫人不會想到要搜查的藏東西的唯一的地方。」 這裡,床已經整理好了。沒有一件亂扔的衣服。在床頭小桌上,還有一張小西爾韋斯特 的照片。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沒有聯想到堂兄弟存著的東西。 「別站到那裡看著我,蠢傢伙!」羅平氣哼哼地喊著,「到下面去等我吧。」 羅平走出房間,對是否再到上面去遲疑不決,最後他坐在了最高的一級樓梯上。他雙手 抱著頭,閉上了眼睛。 「我沒找準,這是肯定的。我走來走去。我像被關在房裡的大胡蜂一樣,從這間屋跑到 另一間屋。我忘記庫塞爾要死時,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可是,一切都在這裡。庫塞爾不會 再去找麻煩和要小聰明了。當您只有一點點意識時,也就不會再給別人出謎語了。從這一點 上,我得出結論……該死,我該得出什麼結論呢……我有事實在眼前,但是我無法讀懂它… …費利西安……馬蒂亞斯……拉斐爾……是啦,我有了。與堂兄弟沒有絲毫關係。是我自己 走錯了路。確實很誘惑人……媽的!庫塞爾說的不是姓名的開頭字母,而是音節,他努力想 說出的整個字的開頭部分……」 他猛地站起身來,跑著下了樓梯。 「您找到啦,老闆?」貝爾納丹問道。 「當然啦。幾點啦?」 「三點三十五分。」 「見鬼!我花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了。我老了,貝爾納丹。跟我來。」 他走進廚房,笑了起來。然後他朝掛日曆的那面牆走過去。可是,他並沒有像上次夜間 造訪時那樣撕下一張日曆來,而是把日曆掀起來,從釘子上取下來,然後觸摸著後面的牆。 廚房裡的牆面都貼了白瓷磚。他轉動了其中的一塊,於是一個小洞顯露了出來。羅平把手伸 進去,取出了折疊得十分整齊的一疊紙。他數了一下。共四份!一共有四份!他高高地把它 們舉過頭搖晃著。 「信,貝爾納丹。別這個樣子。這可是重大的時刻呀,真的。不過也沒有什麼好張口結 舌的!這是多麼簡單的事呀!……F……M……R……我把它們從開頭的字母變換成音節,我 就有啦……好啦,小小的努力……我就得到了:蜉蝣……像人們在說某件事情是蜉蝣時…… 你看,這多蠢呀。只是,蜉蝣,它並沒有什麼意思。它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庫塞爾無力將整 個字說完……而這個字,你現在有了嗎?……日曆,是的……日曆就指出了蒙代伊在牆裡做 了手腳,然後用日曆把這活動的貼面磚遮掩起來……沒有比這更實際、更簡單、同時又更難 找的了……值得欽佩!」 他又搜了一下洞裡面。 「圖紙已經不在了。拿好這些東西,貝爾納丹。我們的這個人已經不需要這些信了。所 以,他把它們留下了。可是圖紙,他肯定還想著要用的,而且會很快就用,我是這麼想的。 」 他把瓷磚和日曆安放回原處,把信件裝到口袋裡。 「貝爾納丹,你在這裡好好陪著這位先生,直到我回來。我把他交給你。他一個人呆著 ,他很可能會去報警的。誰知道呢。盯住他,別馬虎大意。我不會要很久的。」 他一陣風似地跑出房子,跳上了出租車。 「去芒特!小麥市場廣場。」 不到一個小時之後,出租汽車停在了一個三角形的小廣場上,廣場四周是帶小院的老式 房子和已經消失了的教堂的斷壁殘垣。羅平十分大方地付給了司機錢。 「不過不要走。我還要用您的車回巴黎去。」 公證人家門的盾形標誌就在附近閃著光。他看了看表。 「好。我準時趕到。我知道有人會不高興啦,那又怎麼樣!」 羅平推門進去,走進像是一條走廊的地方,兩邊的牆上貼滿了告示,但是他的目光馬上 就尋到了貝阿特裡斯。她在那兒,坐在唯一的一條凳子上,樣子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過。 「公證人還沒接見你們嗎?」他突然不安地問道。 「見過了……我丈夫那麼焦急,我們提早趕到的。於是,做了……我簽了字。」 「什麼?」 「做好了……我簽了字。」 羅平坐到了她的身旁,心慌意亂。 「可是,您的丈夫……您的見證人……都已經走啦?」 「是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已經精疲力盡了……」 「我把給您的信可是帶來了!就在這兒……我答應過您的……」 她做出高興的動作。當她用戴手套的手去接這些信時,手在發抖。 「請您放心。」羅平補充道,「我沒有讀它們。」 「謝謝。噫!謝謝。」她咕噥著。 「您不應該再呆在這兒了。人們會覺得奇怪的。來吧,我有一輛汽車。我把您送回家去 。」 他向她伸過手去,他們一同上了出租車。 「去巴黎。去拉羅什福高爾街。」 他們在路上始終沒說一句話。羅平本來可以失禮地向她講述庫塞爾,談他的死以及他如 何千辛萬苦地找到這些信的;談貝爾納丹·他正在監視著老用人。貝阿特裡斯當然也知道, 羅平根本就不是儒爾迪厄律師。但是過多地去談這些也沒有什麼用處。就在她陷入苦惱的思 索之中時,他本人也在想,他如何運作才能讓蒙代伊把吃下的東西全都吐出來。因為蒙代伊 勝利了。現在,對蒙代伊來說,信件已經失去了它們的價值,而且蒙代伊肯定會把它們交還 給自己的妻子的。蒙代伊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掠走了遺產。而羅平總是碰上同一個難 題:無情地揭發他,證明他是三次兇殺案的唆使者以及他殺死了自己的同謀,而又不損害見 阿特裡斯的聲譽。可是,也許還有一個辦法……羅平在腦子裡反覆地想著,所以當出租車到 站時,他吃了一驚。貝阿特裡斯打開了車門。 「不,」她說,「別下車……現在,我無法向您表達我的謝意……請給我一點時間…… 」 她穿過人行道。羅平給司機塞了一張鈔票。她現在已經在用鑰匙開門了。 「等我一下。」羅平喊道。 「他匆匆趕上她,跟她一同走到客廳門口。」 「我要向您解釋……有個人……」 貝阿特裡斯看到老用人和貝爾納丹並肩坐在長沙發上。 「呂西安。」他喃喃著。 羅平把昏倒的貝阿特裡斯接在了懷中。 我又看到我的朋友站在壁爐旁,一隻肘放在大理石面上,以十分自然的神態在向我講述 一個故事。他如此經常地把我從一個驚奇帶到另一個驚奇,使我都不想到近在咫尺的劇院去 了。可是這一次,驚奇竟在我的眼前發生了。因為他大笑了起來。這個男孩子的笑聲,如此 憨直、又如此狡黠!沒有聽到的人是想像不出羅平的青春的活力、心血來潮、和無憂無慮的 力量的。 「嗯,是的。」他說,「見阿特裡斯原來的情人,小西爾韋斯特的父親,在法蘭西喜劇 院傳遞戲票,然後又去拉雪茲神甫公墓的人,總之,呂西安·德勃呂納,就是貝爾納丹。而 我卻像個傻蛋一樣,我沒有一刻懷疑過事實……那麼讓我再重新來過,因為您會認為我要讓 我們的貝爾納丹說出秘密!他讓人關了十七年,被發送到一個營地,在那兒他有時間明白他 那樣對待貝阿特裡斯,純粹是不懂人情世故。懊悔、失望。您毫不費力地想像到長期的監禁 讓他反覆地思考了自己的羞愧、悔恨、氣惱和憤怒。在同一個營地,還有一個很友善的小伙 子,我曾經向您提過的:塞巴斯蒂安,他是我的一次奇怪冒險中的戰友。而塞巴斯蒂安成了 他的朋友。呂西安被激怒了,心慌意亂地,他認為自己應該去復仇,他抱怨所有的人。他就 像您所說的那樣要『學壞』了。塞巴斯蒂安,冒險說服了他,而且告訴了他怎樣能夠找到我 ……就這樣,我信任了呂西安·德勃呂納。在跟我一起行動時,他想改名字。我呢,您知道 我是無所謂的。當時,我避免去問他的過去。塞巴斯蒂安給我的介紹已經足夠了。如果呂西 安,或者什麼貝爾納丹這個牲口早些向我說出真實情況,我會省去很多無益的瞎想的。可是 沒有。在為我做點小事的同時,他想偷偷地把貝阿特裡斯的蹤跡找到。我隨後跟了上來:他 們交換的信件,他們的死灰復燃的愛情……所有的童稚的、感人的謹慎……我只強調一點: 貝爾納丹內心裡還是感謝蒙代伊發現了這些信並把它們保存起來的。」 「一切都是由此引發的。」我說。 「確實如此。」羅平說,「貝爾納丹向我保證,他打聽過了,在蒙代伊的豪宅裡有能夠 讓我感興趣的東西……我最終還是同意干了……他本人不敢單獨行動。我希望在假裝找值錢 東西時,可以把手伸向這些信;或者是由我來發現它們,而對它們又不重視。我呢,我承認 剛開始時有這麼一個什麼都要別人教的年輕人陪著是很有趣的。遺憾的是,我沒覺察出這個 年輕人是個危險的反對勢力。我那天晚上發覺了,只是晚了一點,這也是我的教訓,即當我 在達武元帥墓前被別人打蒙之時。」 「是他呀!」 「肯定啦!」羅平一面說,一面以羞愧的神情揉著脖子。「他以為我要去取那束花。另 外,也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那麼喬裝改扮的話,他也就會認出我來了。不過,也許我還是 會挨打的,因為他不會允許我拿走寫給他的信的。當人們相愛時,人們是不想知道什麼是好 ,什麼是壞的!」 我的朋友很久沒說話,靜靜地陷入了回憶之中。我借此機會把他剛講給我的故事印在了 我的腦海中,為了不忘記它們,我是從來不做筆記的。那麼,不是庫塞爾打昏的他,像他剛 開始時想的那樣,而是貝爾納丹。於是我有了一個想法,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告訴他,就是想 瞭解他的那些膽怯的廉恥心。可是,羅平做為羅平,是否表現出對貝阿特裡斯比對她的利益 更關心呢?貝爾納丹哪兒來的故弄玄虛,由於某種早有的嫉妒他根本就沒有敢把它吐露出來 。當我要把這些事謄清之時,我決心不忽略掉這類事情。 羅平,帶著那種只屬於他本人的預見才能微笑地望著我。 「您在想貝阿特裡斯?」他問道。 「確實如此。我猜想您的貝爾納丹最終將被迫把實情全部說出來。」 「那當然啦。他全部供認了……以及我們為什麼要到她家裡去,他為什麼朝她的丈夫開 槍。當然,對這些,她全都原諒了。」 「可是您呢?……她也原諒您是亞森·羅平了嗎?」 「我肯定她會的。您看出沒有,即便我是兇手,她也準備忘記掉。因為我是為保全她的 名譽和她的兒子而戰鬥的。」 「那麼蒙代伊呢?」 「我把他放到了最後。」羅平說,「一個如此奇特的結尾,沒有任何人願意相信這一點 。可是再也沒有比這更真實的啦。不過讓我隨後再談它吧。當貝阿特裡斯和貝爾納丹沉浸在 抒發情感之中時,我把用人找到了一旁,認真徹底地審問了他。我從他那裡得知,蒙代伊早 在同他妻子一同去芒特旅行的前一天就準備好了一隻包羅萬象的箱子……」 「都是些什麼東西?」 「蠟燭、鋼釬、一把錘子、好幾盒火柴……一個搬運行李的工人來到家把這件行李放到 了東站的行李寄存處……東站,您現在明白了吧?」 「您想說他打算去蘭斯,然後去城堡吧?」 「很明顯。他這麼急著要去那裡。我只得去拆開這對年輕的情侶。在好好地給了老用人 應該得到補償之後,我帶走了貝爾納丹。他會對我有用的。」 「別把他留在可能受到危害的地方。」貝阿特裡斯對我指示道。 在把手伸給我之前,她猶豫了一下。 「『——祝你們好運……儒爾迪厄律師。』她說。於是我明白了,我在她的眼中始終是 孤兒寡母的保護者。」 「在羅平表現出來的活潑詼諧中有一絲傷感。我假裝沒有看出來。」 「回到蒙代伊身上來吧。我急於想知道他的情況。」 「我也一樣,我當時也很著急。」他笑著說道,「但是在去韋基之前我還有點準備工作 要做。但是,請相信,我的要瞭解真相的心情與您的一樣急迫!」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烈火中 第二天,在近黃昏時,羅平和貝爾納丹已經遠遠望見城堡了。部隊已經不見了。台階上 留下的只是一些已經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的稻草和廢紙。 「把我們的自行車放在花園裡。」羅平說,「而且別出聲。不能讓他聽到我們的動靜。 從現在開始,他是在他自己家中,而我們,我們是不受歡迎的人。他有權朝我們開槍的。」 他們小心翼翼地來到城堡牆邊,然後走到城堡的南面,它在空襲中已經被炸得一塌糊塗 。門和窗都被爆炸的衝擊波掀倒了,然後馬馬虎虎地用一些油氈堵了起來。人們只得選擇該 從哪個敞口地方進到裡面去。羅平點亮手電,朝前廳走去,同時還格外小心腳下,因為士兵 們搬走東西後根本就沒有隨手打掃一下,地板上滿是殘留物:鐵絲、木塊、舊報紙,它們在 腳下發出枯樹枝般的響聲。他不時地停下來聽一聽。晚上的微風從空洞的房間裡吹過,帶來 陣陣的不安。他在一間老客廳門口停了下來,老客廳曾被用作辦公室而且也還可以住人。 「啊。」他喃喃著。 電筒的光束停了下來。 貝爾納丹從他同伴的肩頭望過去,看到地上鋪著一張床墊,被子也都拖到了地板上。一 口箱子安放在床墊旁,上面堆著衣服,還有一隻空瓶子,瓶口上插了一支蠟燭。再遠一點的 地方,有許多罐頭,一個帶柄的金屬杯和一個飯盒,一雙高幫皮靴。 「他住在這裡?」貝爾納丹問。 「是的。」 羅平用手電照了照牆壁和窗戶。百葉窗全都關著,他走近臨時的床鋪,把被子掀到一邊 ,然後他迅速地檢查了箱子。 「很顯然,」羅平說,「圖紙放在他的口袋裡了。它真的對我們很有用的。到上面去看 看。」 他們到了二樓,悄然無聲地,而且馬上就知道蒙代伊並沒在城堡裡。他們又看了看酒窖 ,以便徹底地放下心來。裡面沒有一個人。 「那麼他在外面幹活啦?」羅平說道,「媽的!我知道啦。」 他想起了在花園裡的卡車和中士說過的話:「這是地鐵,這裡面!您的同事想看一眼。 可是現在還是禁止的。」毫無疑問,蒙代伊肯定在那裡。 「趕緊。」他說,「我們可以抓他如甕中捉鱉。」 他們穿過花園,在一間老庫房的廢墟裡發現有樓梯台階直通地下。他們倚著光滑的樓梯 的壁向下走去,落腳的地方是鋪了水泥的地面。他們走進了寬敞的長廊,覺出裡面的風較暖 ,說明地下較潮濕而且還有霉味。他們的面前是這些神奇的香檳酒的酒窖,是它們使得這一 地區名聲大噪的。通道在黑暗中延伸得很遠,手電光映出通往德高維爾的鐵道線。 「沿著它走,碰碰運氣。」羅平說。 他們朝前走去,盡量保持著寧靜,雖然地上到處都是垃圾。瓶子和大酒桶早已沒有了。 輪流開到這裡來的隊伍肯定把它們都掠光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宿營過的痕跡:木板、床上 用品和粗陋的火盆等。羅平在兩條道軌交叉處停了下來。蒙代伊拿走的地圖就是在長廊裡的 錯綜複雜的路中辨明方向用的。那麼什麼東西會藏在這窖裡呢?這裡曾經有成千上萬的人肩 並肩地擠著,一起生活了好幾年。他們在這裡吃,在這裡睡,一同玩牌,分別給各自家裡寫 信,但不可能想到珍貴的東西就藏在這裡。最好是繼續前進,別為這不著邊際的推理去浪費 時問。只要沿著鐵軌走,就不會迷失方向。主要長廊還通往其它幾處地下室,羅平簡單地照 了照,為的是爭取時間去發現更遠處的其它東西。 寂靜和夜色開始向他們襲來。他們強烈地感到了身處地下墓穴中的滋味,唯一的生者置 身在一群成為幽靈的人群中的心情,而這些人在牆上到處留下字跡:第三排……第十二小隊 ……,還有題詞:期滿退役……馬爾戈萬歲……,指示牌:衛生所……東向出口……。此時 ,突然,遠處傳來了聲響。他們呆住了,心在激烈地跳著,就像是被宗教裁判所判為終身監 禁的人聽到了由他們的援救者發出的聲音一樣。 「是他。」羅平低聲說道。 他們走進了旁邊的一條廊子,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著。很有節奏的聲音從他們的左側傳來 ,不過相距還很遠。 「他在幹什麼?」貝爾納丹問道。 「在挖土。」 他們轉了兩個彎道。聲響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而且地下的共鳴使它變得很響。羅平用 手遮住手電的光線,而且也改為一下一下地照,主要是要看清楚腳下的路。他現在能分辨出 每次鎬頭下去後,土和石塊落下的聲音。他們距蒙代伊不遠了。貝爾納丹衝到了突然停下來 的羅平的身上。羅平轉過頭來輕輕說道:「他就在這兒。」 他們只要伸長脖子就能看見他。地窖開在長廊的一側,就像是教堂裡的側面祭壇一樣。 而蒙代伊上身光著,在成堆的崩塌物裡艱難地走動著,揮舞著鎬,像個惡魔一樣在一盞馬燈 的照射下拚命地幹著。可是,他並不是在挖地。他在拚命地挖對面的牆壁,好像他要挖掉一 面牆似的。也的確,他面前的那扇牆向他張開了大口。在蒙代伊放下鎬、用手臂翻過來擦額 頭上的汗並把馬燈舉到自己的面前時,他們才最後得到確認。缺口出現了,一條黑黑的細縫 漸漸變成了裂縫。 蒙代伊用兩隻手抓住一條裂縫的邊,試著把一塊像正從一張大口裡齜出的牙一樣的石塊 搖下來。他的背已經變成了弓形,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但是沒有奏效。於是,蒙代伊又抓 起鎬頭,開始朝這塊障礙物猛挖起來。 羅平向後稍許退了一下。 「地窖的盡頭被砌住了。」他說,「有雙層牆壁,中間是空的。我在想,他們到底在裡 面藏了什麼東西。」 他們又接著觀察,於是發現了他們在開始時並沒有注意到的細節:一包蠟燭就放在馬燈 的旁邊,此外還有箱子和一隻裝得滿滿的瓶筐。一條麵包和幾個罐頭就放在稍遠一點的攤在 地上的像是一條床單的布上。蒙代伊知道他的工作要持續很久。一把鐵鍬插在一堆已經清出 的土和廢磚頭上。羅平始終在想著一個問題:庫塞爾和蒙代伊怎麼會知道這間地窖已經改建 成保險箱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懷疑過這個問題。蒙代伊想朝某些珍貴的東西伸手。可是 ,如果老蒙科爾內想要這樣做,那麼肯定是在戰爭開始時,把很有價值的東西藏起來,可能 是黃金,他絕對會萬分小心的,而且無論是蒙代伊,還是庫塞爾,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一點風 聲的。此外,一個人是絕不可能砌起這麼厚的一堵牆的。因為事實說明,像蒙代伊這樣一位 壯得像頭熊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剛剛能挖開它。那麼,老蒙科爾內又是找誰幫忙的呢 ?而且,還有其它的問題。祖父本應該在他的遺囑中指明珍寶的存在。他是不願意從伊莎貝 爾手中剝奪它的。 「等一下。」羅平最後說,「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蒙代伊從洞裡出來的。最好再讓這神 秘氣氛濃重一些。」 一個小時以來,蒙代伊不停地挖著和鏟著挖下來的廢土。他終於停了下來,對著瓶口喝 了一大口酒。然後他把馬燈湊到豁口處,仔細看著自己的工作成果。要想讓像他這麼肥胖的 人穿過去的話,這個洞就太窄小了。他走了幾步,跺了跺腳,抖下落在褲子上和鞋上的土, 然後切了一塊麵包。很顯然,他並沒感覺到被人監視,而且這個人平心靜氣地吃東西的樣子 怪得很。藉著冒煙的油燈的光亮,他走過去到外套裡找香煙,然後點燃它,靜靜地讓自己休 息幾分鐘。他在充分地利用自己的時問。他現在在自己的家中,是這些地窖的主人,是這一 片產業的主人。那他為什麼要急匆匆地呢?誰又會阻止他行使自己的權力呢? 他吐了幾口煙,又吸了幾口煙。然後朝地答中羅平的視線所不及的部分走去。他很快就 推著一輛手推車回來了。一輛手推車?可是要手推車幹什麼?真的有這麼重的東西要搬運嗎 ?蒙代伊把手推車順著已經挖穿的牆靠住,又操起了鎬。他又干了好一陣子,最後認為缺口 已經夠寬度了。他先把一隻肩膀伸過洞口,然後是一條腿。但是胸部卡在了那裡。他輕輕地 搖晃著,幾乎要擦傷肋部,最後強行鑽了進去。一塊石頭掉了下來,他也馬上就消失在裡面 了。他已經在那一側了。只有他的手還看得見,還抓在縫隙的邊上。此時,他們聽到了嚇得 他們毛骨悚然的聲音。 「他在笑。」羅平說道。 蒙代伊獨自一人在笑,在神秘的坑道的另一頭。他笑得像一個受苦的人,笑聲中既有險 惡又有快意。他讓一種以如此焦慮不安和如此罪惡的代價換來的歡樂盡情地奔放出來……「 他瘋啦!」貝爾納丹低聲咕噥著。 「噢,沒有!只是,他成功了。勝利啦!你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它會產生怎樣的激動 之情。」 手出來了,然後是腦袋和擦成滿是條紋傷痕的上身。蒙代伊又回到了地窖,去把大錘、 鋼釬找攏來,同時還點上了一支蠟燭。「那麼有箱子要撬啦。」羅平在想。蒙代伊已經很靈 巧地又鑽到另一側去了。錘聲很快傳了過來,接下來是拔釘子時發出的特有的吱嘎聲。靜了 一會兒。然後蒙代伊又出現了,手裡拿著鋪地石般厚薄的一個包。他在燈旁跪了下來,把表 面包著的紙撕開,然後看著羅平無法辨認出來的東西。他呆了很長時間,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好像在思索著,可是他的嘴卻像是在數數。在數什麼呢?焦慮不安和急於想弄清楚這一切 的想法令羅平不停地發抖。 蒙代伊又站了起來,然後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撕下來的紙好像在地上跑著,像是被風吹 動的一片死樹葉一樣打著旋。羅平明白了,這裡建有一條通風煙囪,是工兵們幹的,以便讓 在地窖裡這塊較深地方宿營的士兵們可以自由地呼吸。煙囪應該是通向地窖的,但是從羅平 呆的地方看不到它。煙囪裡冒出了冷空氣,因為蒙代伊打開了自己的箱子,從中取出了一條 浴巾,認真地擦著肩頭和前胸。然後他又抓起他的鎬,開始再把缺口弄大。 「我們幹點什麼,老闆?」貝爾納丹輕聲問道。「我,我的關節都僵硬了。」 「噓,再等一等。不會再等很久了。」 蒙代伊現在一鏟一鏟地往遠處鏟著碎土。他清理出洞口四周,把推車靠在了洞口旁。於 是,使人目瞪口呆的伎倆開始了:此時,蒙代伊又鑽進地窖裡,從地窖裡面往手推車裡扔了 十幾個包,它們不會很重,因為在落到車板上時幾乎沒有什麼大的響聲。開始時,出於本能 ,羅平還試著數一數。但是他馬上就放棄了,他集中精力,只考慮這麼一個問題:「這是些 什麼東西?」他撇開了一個又一個出現在他腦際的假設。讓他費解的是,這些包尺寸相同, 大小相同,那麼這說明了它們是同一種東西。 當手推車裝滿後,蒙代伊又出來了,他的胸毛被汗水粘在一起了。他抓緊每一分鐘,架 起手推車,把它拖到了地窖的中央。在這兒,他手腕一翻,再猛地一推,把車裡的東西都推 到了牆邊。他用鐵鍬背把這些東西攏成一堆。 「您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老闆?」貝爾納丹低聲問道。 羅平專橫地不讓他出聲。他慢慢往前挪動了一下,以一種近乎痛苦的焦急心情盯著蒙代 伊的一舉一動。蒙代伊從他的衣箱後面提出了一桶煤油,他打開蓋子,神態自若地,就像是 一個極自覺的工人。現在,他又慢條斯理地把煤油澆到那一堆東西上。然後,他從上衣口袋 裡取出一張報紙,把它捲成筒狀,用打火機把它打燃。他待火苗大一些之後,便把燃燒的筒 狀報紙扔到了那一堆紙包上。大火馬上燃燒起來。同時伴有極響亮的呼啦啦聲。大火,在煙 囪抽風的作用下,向天花板投去藍色和黃色的火舌。蒙代伊向後退了好幾步,雙手插在腰間 ,在觀賞著這熾熱的火焰。羅平和貝爾納丹驚呆了,也在一邊看著。紙包鼓了起來,又癟下 去,散落出很多紙片來,它們被大火的熱浪裹挾著,打著旋兒飛向四方。 其中一張在距羅平不遠的地方落了下來。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不過蒙代伊早就放鬆了警 惕,羅平趴在地上,伸出手臂去。他撿起這張東西,把貝爾納丹往後推出了好幾米。藉著牆 體探出的部位作掩護,他用手電對準了這張殘缺的紙,結果差一點驚慌得把它鬆掉。 這是一張鈔票的一部分。他疑慮重重,更加認真地查看抓到手的這塊紙,但他終於明白 過來了。鈔票好幾處都黑了,被火又燒掉了幾處,但是仍然能清晰地辨認出:這是一張五十 法郎的鈔票,跟蒙代伊藏在辦公室的秘密抽屜中,後來庫塞爾去把它拿走的那一張一模一樣 。 「給我看一看,老闆。」貝爾納丹請求道。 羅平把手按到他的嘴上,為了不讓他因驚訝而發出喊叫聲。 「別出聲,蠢傢伙。這是一張鈔票。」 「假的?」 「不。是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呢?」 兩個人以同樣的動作,又都回到了他們各自的崗位上。他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麼?這個負債纍纍的蒙代伊,這個強迫自己的妻子頂替伊莎貝爾的蒙代伊,這個幹掉多更 安兄弟三人,就因為他們是他要取得者蒙科爾內的產生的礙事的見證人的蒙代伊,這個殘忍 的蒙代伊,居然會燒掉財富!「財富!」羅平在想,「比財富還要多!這是寶庫!是名副其 實的財源!每捆有一百張鈔票……」他在估算被煙火吞蝕掉的鈔票的數目。數字在他的腦海 中跳動著。而且這還沒完,因為蒙代伊又第二次地裝滿了手推車,並把它推到了火邊,一撕 掉捆紙包的紙帶,然後把它們散撒在烈火之中,以使它們燃燒得更好一點。而這一批,已經 不再是五十法郎的鈔票,從它們的尺寸來看,應該是五百法郎和一千法郎的鈔票。 「應該阻止他。」 「冷靜一點。」 火焰的紅光淒慘地映照在地窖的牆壁上。溫度馬上升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地上,幾乎 到處都是碳化了的殘留物,黑灰,它們像老鼠一樣地四處轉悠著。蒙代伊在不慌不忙地用鐵 掀頭翻動著火焰中心的沒燒盡的一疊疊鈔票。那樣子就像花匠在秋天燒雜草似的。當手推車 空了之後,他又去運第三次了。 羅平按著貝爾納丹的手臂說:「我想我開始明白了……」 一陣猛烈的爆炸聲打斷了他的後。裹著灰塵、火星的煙雲湧進了長廊,接著是一間間地 窖傳出來的某種東西的倒塌聲。羅平和貝爾納丹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們跳向後面,想去呼吸 一點乾淨的空氣。 「是牆壁。」羅平說,「他中了埋伏……熱度引爆了地雷……也許是蒙代伊自己踩響的 。」 他們在黑暗中咳嗽著。羅平又打開手電。他照了照走廊。地窖口已經塞滿了因爆炸而撕 毀的鈔票。 「我們過去吧?」貝爾納丹問道。「他應該被炸死了。」 「別動。也許還有未爆的地雷。」 他們緊緊貼著牆壁,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切都恢復了寧靜。而後,一個響聲又猛地 把他們嚇了一跳,這聲音如此異乎尋常,如此出乎意料,使他們恐懼得戰慄起來。有人在打 噴嚏。不。這絕不可能。蒙代伊在打噴嚏。他還活著! 兩個人又一步步地走回長廊的拐角處,從那裡他們可以看到地窖的裡面。一絲弱光在黑 暗中搖曳著。這光在逐漸變大,向四周投去一束晃動的光。蒙代伊坐在地上,又點燃了他那 抗住了這次爆炸的馬燈,他滿臉是血。他的身後,牆體已經坍塌了一大半,讓人看到一大堆 箱子,其中一些已經散開,大批的鈔票流了出來。這裡應該有幾十億,可能會有上百億的錢 。 蒙代伊表情依然遲鈍,貪婪地看著這金錢堆成的神奇之牆。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用手 抹了一下臉,然後看著雙手,也許還沒有弄明白,它們怎麼會是紅色的。他差一點失去平衡 ,但勉勉強強地挺住了,他發現自己的鎬在手推車裡的碎渣殘片中插著,便又把它握到了手 中。而隨後發生的事情可把羅平弄糊塗了。這位滿臉流血的人,這個幾乎不省人事的搖搖晃 晃地像機器人一樣固執地朝那堆箱子走過去的人,當他舉起鎬,向最近的一口箱子砸下去時 ,他站不住了。在衝力的作用下,他單膝跪了下來,然後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再去砸,發 狂地想要毀掉他為之殘酷拚搏得來的神奇的財富。他站開了一點,努力舞起他的工具,但是 馬上又倒了下去。羅平他們聽到他嘶啞的喘息聲。 「老闆,他要死啦。」 「也許還不會。」 蒙代伊四腳著地地爬向箱子。他伸出一隻瘋狂抖動的手臂,這是一個行將淹死的人的手 ,抓住拆開的木板,結果一捆捆,一包包的東西像雪崩一樣地落到了他的頭上。慢慢地,他 鬆開了手,不再動一動,徹底地躺倒在富貴之地了。羅平下定了決心,鑽進地窖,後面跟著 貝爾納丹。當傷者看到羅平時,極力想掙扎著靠牆坐起來。 「不。」他以一種嘶啞的聲音說道,「不……不應該是您。」 為了保護他的財富,他雙手做摟抱姿勢。 「這是我的……你們快滾蛋!」 「好啦,蒙代伊。」羅平說,「您已經無法再堅持了。我們會給您治療的。我們無意傷 害您。貝爾納丹,把箱子和外衣拿過來。」 他們用錢做了一個枕頭,幫著蒙代伊躺了下來。羅平用浴巾擦著可悲的傷者的,被炸開 的石子劃破的臉。他看到有血從傷者的右耳中流出,便向貝爾納丹做了個手勢,意思是:「 沒用啦。」他坐在已經放棄爭鬥和變得順從的傷者身邊。 「我們把您救出去。」他說。 蒙代伊抓住他的手腕。 「我們一塊兒分。」他喃喃道。 「好的。我們一塊兒分。」 「發誓。」 「我發誓。只是我想先知道這些鈔票的價值。它們是真的嗎?」 「不是。」 「那麼它們是假的啦?」 「不是。」 「您看他已經發譫妄了,老闆。」 「設法幫我找一瓶沒動過的酒。他口渴。」 就在貝爾納丹去廢墟中找酒時,羅平朝蒙代伊俯下身去。 「它們是真的,」他說,「只不過不是法蘭西銀行發行的,對吧?」 「正是的。」蒙代伊說,「是德國最高參謀部製造的。好像是克隆波林茲的主意。」 「他們的專家弄到了完全相同的紙啦?」 「是的。」 當然啦!羅平發現了這個陰謀的可怕程度。他很有點眼光,用一隻手遮在眼前。它是這 樣的簡單和這樣地不擇手段……德國人,想要毀掉法國,早在戰前就印製了與真的一樣的鈔 票……成箱的鈔票在侵略者的護送下裝上了軍用貨車……然後是馬恩省的慘敗、蘭斯戰役… …不得不邊戰邊後撤,而且還受到了來自右翼的威脅。德國人把這批財富藏在了一個又隱蔽 又保險的地方……然後是再取回它們的無望的努力……在一九一七年他們對馬爾克的進攻, 向埃納河的推進,為了減少人們對蘭斯的關注,第三軍團的無望的嘗試,……德軍總參謀部 的這一戰略終於被揭露了出來……成千上萬的死者,在香檳酒的土地上腐爛變質,為了再奪 回留在那裡的威力強大的秘密武器……如果德國人能夠利用它的航空力量和這浸滿毒汁的鈔 票,侵佔整個法國,那將會出現破產、毀滅……法郎會變成水……市場會倒閉,所有供給全 都會變成不可能,人民會越來越恐慌,又會回到以貨易貨的年代……而這可詛咒的錢就在這 裡……在行將死去的蒙代伊的身後……而這場遊戲的贏家,再一次地是他,是他羅平啦! 當然,許多問題尚沒有答案。無疑地,人們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德國人沒再印製其它的 鈔票,也許是因為克隆波林茲的星已經變白了……也許是因為原材料的匿乏……但是羅平知 道最起碼的東西,他快要高興和驕傲得暈過去了,因為最後一飲的戰役,將是他要獲勝,獨 自一人,在地底下,而且是威風凜凜地。 貝爾納丹回來了,帶來了一瓶酒。羅平小心地打斷瓶頸,然後把一點酒倒進了蒙代伊的 口中。後者好像恢復了一點體力。 「您是怎麼知道德國人的這個秘密的?」 「通過庫塞爾。當他們的部隊開始撤退時,在馬恩河戰役之後的……他們徵用了十多個 老百姓來砌牆。庫塞爾,此時已經退役,所以也在其中了。之後,他們把這些人全都槍殺了 ,以保證沒有任何人會說出去。可是庫塞爾,本來也是要死的,卻被他成功地逃脫了。」 羅平記起他在紅棕色頭髮的人身上看到的傷疤。蒙代伊繼續說著:「庫塞爾戰前為我做 事。當我負傷後,我十分偶然地在醫院裡見到了他,他也正在那裡接受治療。他向我談及他 的奇遇,敘述了他那令人震驚的建議,因為他會說一點德語,而且為了向我證明他沒有說謊 ,他給了我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這是他從一隻在搬運時被摔破的箱子裡抽出來的。這張鈔 票,就成了我的護身符……我總是把它放在手邊。」 「好像是發財的希望?」羅平說道。 「是的。我甚至花費氣力清洗它,然後把它熨平,讓它像全新的一樣,因為它又髒又皺 。我如此認真地拿著它!……當我得知警方要去我家搜查時,我擔心他們會發現它,然後向 我發問,於是我就叫庫塞爾去把它取了出來……」 「當他放恐嚇信時,他還幹了這件事。」 「啊!您知道……是的。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得下心來。」 「那麼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等著戰爭的結束。庫塞爾知道我娶了蒙科爾內的孫女,以為我總有一天 會成為城堡的主人。我向他透露了遺囑的大致內容。一想到財富即將與我們無緣,他就氣得 發瘋。是他出主意讓我的妻子頂替伊莎貝爾的。也是他想要幹掉多夏安兄弟們的,因為他們 做為證人,將會毀掉我們的計劃的。」 「那您為什麼要殺掉他呢?」 「因為有些秘密是不能讓兩個人同時知道的。而這也正是他的想法。最好的證明是:他 並沒有告訴我牆壁裡裝了炸藥……但是您,你們會救我的,是吧?您會幫助我恢復起來。我 並沒有什麼……我只是有點頭昏。有東西砸了我的腦袋……我們一起分……我們三個人一起 分……」 他的手在身邊摸著,摸到了鈔票之後,就慢慢地把它抓住了。 「每個人一億。」他低聲咕噥著,「這足夠了……這是說定的……跟庫塞爾……我們應 該把剩下的全部燒掉……」 他猛地一陣驚慌,直起了身子,看著扶著他的這兩個人。 「一定要燒掉剩下的。」他以十分堅定的口氣說道,「為了使我們所擁有的保值……所 有這些鈔票……因為太多啦……我們會變得什麼也沒有的……」 他的話開始講不下去了。 「幫我一下。」他接著說,「只要我們不全把它燒光……」 他的眼睛閉上了。他又朝後倒了下去,他的握在胸前的手還抓著一把鈔票。 「……做人多可憐呀。」他最後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他的嘴唇嚅動著,但是再也沒有吐出一個聲音來。他耳朵裡滲出的血越來越多了。 「腦顱破裂。」羅平說道。 「我也許應該去找急救的人去。」 「沒有用啦。幾分鐘之內,他就會死去。還有更緊要的事要做呢。」 他指了指那一堆箱子。 「我們要把它們全部毀掉,而且馬上進行。」 「這是真的,老闆?我們不是每人可以留下一億嗎?」 羅平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你昏了頭,你也一樣!一百萬也不行。五十法郎也不行。」 羅平搖晃著貝爾納丹的肩膀。 「你清醒一下,我的好人。這錢上沾滿了鮮血,你懂嗎?無論如何,它們應該被毀掉。 」 「可是……」 「沒有可是。法蘭西是第一位的!這幾百億,你看到的,是瞄準她的武器。那麼,我們 應該讓這武器消失。如果我們留下哪怕這些鈔票中的一張,我們就成了她敵人的同謀。這是 很清楚的。我們馬上開始行動吧。別遺憾。你聽到了嗎?沒有遺憾……然後,你去想吧。現 在,你可以娶貝阿特裡斯。這是絕無問題的。很明顯,她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死掉了。調查 不會很深入的。人們只是想,這些箱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但是誰也猜不出來。」 「可是,我是說:煙,老闆。」 「什麼煙?啊!那上面繼續往外冒的煙,從通氣煙囪那裡?……你儘管放心。在這個時 候人們都睡著了。況且蒙代伊完全有權燒那些部隊留下來的垃圾。他是在自己家中。也可以 說你是在你自己的家中,幸福的小伙子,因為現在貝阿特裡斯繼承了這一切!至於地產…… 儘管它現在破爛不堪……幾年之後會有豐厚的收入的。你再恢復香檳酒的生產和經營。這就 足夠啦。相信我,貝爾納丹。你生來不是過我這種生活的。想想你的兒子吧。」 「香檳酒。」貝爾納丹說,「不!這將會使我們想起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麼,你們就全都賣掉。然後到別的地方去定居。對,譬如說去非洲吧。那裡會有前 途的。我在那裡有些朋友。他們會非常樂意地幫助你們的。說完了嗎?……那麼,咱們動手 幹吧。」 他們把蒙代伊的沒有生命的身體搬到了長廊裡,然後動手於了起來。壁爐一直燒到早晨 。當他們在天亮後露面時,已經是又髒又累了,但是心裡是踏實的。羅平停下來,看著初升 的太陽、初春的嫩樹葉和開始將過去戰爭的遺跡抹去的小草。一隻公雞在遠處啼了起來。 「呂西安,」羅平咕噥著,「現在就讓我叫你呂西安吧。貝爾納丹留在了下面……呂西 安,你幾小時之後就會又見到她了。請代我告訴她……」 他思索著,一種傷感的神情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不,什麼也不要對她說。」 於是他們以一致的步伐走向曙光。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