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快車上的謀殺案 第一部 第一章 一位重要的旅客 敘利亞。一個冬天的早晨,五點鐘。阿勒頗城的月台旁,停著一列火車,這列 車在鐵路指南上,堂而皇之地稱為陶魯斯快車。它由一節炊事車、一節義餐車、一 節臥鋪車廂和兩節普通客車組成。 在臥鋪車廂門口的踏腳板旁,站著一個年輕的法國陸軍中尉,他身著耀眼的軍 裝,正和一個小個子談話。這小個子連頭帶耳都用圍巾裹著,除了一個鼻尖通紅的 鼻子和兩個往上翹的胡子尖外,什么也看不見。 天气非常冷,護送一位高貴的陌生人這一差使,并不令人羡慕,但是杜波斯克 中尉還是精神抖擻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用优美的法語說話,措詞文雅,口齒清 楚。他并不了解有關的全部情況。當然,有許多謠傳,正如在這种情況下常有的那 樣。將軍──他的將軍──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坏。后來,來了這么一位陌生的比 利人──好象是從英國遠道而來的。過了一個星期──莫明其妙地緊張了一星期。 接著就發生了某些事情。一個非常著名的軍官自殺了,另外一個辭了職── 一張張 憂慮的面孔突然消失了憂慮,某些軍事上的預防措施放松了,而將軍──杜波斯克 中尉專門服侍的將軍──看上去突然年輕了十歲。 杜波斯克無意中曾听到將軍和這位陌生人在一次談話中說過這些話。“你救了 我們,我親愛的,”將軍激動地說,在他說話時,他唇上的一大抹白胡子抖動著。 “你拯救了法國軍隊的光榮──你防止了一場流血事件!你答應了我的請求,我該 怎樣來感謝你啊?這樣老遠的來──” 這位陌生人(他叫赫卡爾•波洛先生)對此作了一個恰如其分的回答,其中有 這樣一句話:“可是,你救過我的命難道我能忘記嗎?”接著,將軍又對那位否認 在過去的工作中有過任何功勞的人,作了另外的恰如其份的回答。他們更多地提及 法國、比利時,提到光榮、榮譽,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他們互相親切地擁抱,結 束了這場談話。 至于他們談的這些是什么事,杜波斯克中尉仍然一無所知,但是,護送波洛先 生上陶魯斯客車的任務,委托給了他,因此,他以一個有著遠大前途的青年軍官慣 有的全部熱情,開始執行這一任務。 “今天是星期天,”杜波斯克中尉說,“明天,星期一傍晚,你就可以到伊斯 坦布爾了。” 他講這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火車開動前月台上的談話,人們往往都會有點重 复。 “是啊。”波洛先生表示贊同。 “我想,你打算在那儿住上几天吧?” “ 那還用說。伊斯坦布爾,是座我從未觀光過的城市。錯過這机會, 豈不是 太可惜了──是這樣。” 他象是說明似的啪的一聲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沒什么急事──我要作為一 個旅行者在那儿住上几天。” “圣索菲,美极了。”杜波斯克中尉說。其實,他從未看見過圣索菲。 一陣寒風呼嘯著朝月台刮來。兩人都哆嗦了一下。杜波斯克中尉設法偷偷朝自 己的手表瞥了一眼。四點五十五分──只有五分鐘了! 他以為對方已經注意到他這偷偷的一瞥,于是又急忙說起說話來。 “一年當中,在這种時令旅行的人不多。”他說著,朝他們上方的臥鋪車廂的 車窗看了一眼。 “是啊!”波洛先生表示贊同。 “但愿你別讓大雪封在陶魯斯!” “有這樣的事嗎?” “是的,發生過。不是今年,這是指從前。” “那就但愿如此吧。”波洛先生說。“歐洲來的天气預報,很不好。” “天气很坏,巴爾干半島雪很大。” “听說,德國也是這樣。” “好了,”眼看談話馬上又要中斷了,杜波斯克中尉急忙說,“明天傍晚七點 四十分,你就可以到君士坦丁堡了。” “是的,”波洛先生說,不顧一切地繼續著談話。“圣索菲,我听說美极了。” “我相信,十分宏偉。” 在他們的頭頂,臥鋪車廂一間包房的窗帘被拉到一旁,有個年輕婦女朝車外打 量著。 從上星期三离開巴格達以來,睡得很少。瑪麗•德貝漢在到基爾庫克的火車上, 在摩蘇爾的旅館里,以及在昨天晚上的火車上,她都沒好好睡過。醒著躺在溫度過 高的房間的悶熱空气里,實在使人受不了,于是,她就起身朝車外看看。 這一定是阿勒頗了。當然,什么也看不見,只有一個長長的、燈光很暗的月台, 月台上,什么地方有人在用阿拉伯語大聲、狂怒地爭吵。在她的窗下,有兩個人男 人正是用法語交談。一個是法國軍官,另一個是留著一大抹翹胡子的小個子。她微 微一笑。她還從沒有見過裹得這樣嚴實的人。外面一定非常冷。怪不得把車廂里的 气溫加熱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她想用力把車窗拉低一點,可是拉不下來。 臥車列車員朝這兩個男人走了過來。他說,列車馬上要開出,先生最好還是上 車吧。小個人男人脫了脫帽。啊,是個雞蛋一般的禿頭。全神貫注的瑪麗•德貝漢 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一個看起來滑稽可笑的小個子男人,對這种人,誰都不會認 真地看待的。 杜波斯克中尉正說著他的送別詞。他事先就想好了這些話,特地將它保留到最 后的時刻。這是几句非优美、精練的話。 為了不至于顯得相形見絀,波洛先生的答詞同樣优動听。 “上車吧,先生。”列車員說。 波洛先生帶著一种依依不异別的神情上了車。列車員也跟在他的后面爬了上來。波 洛先生朝車外揮著手。杜波斯克行軍禮。列車猛地一動,緩緩地朝前駛去。 “終于結束了!”波洛先生咕噥著。 “ , 。”杜波斯克中尉哆嗦了一下,現在他才完全意識到他是多么冷…… “在這儿,先生。”列車員用一种演戲般的姿勢,向波洛夸耀臥室的漂亮,以 及為他放置得整整齊齊的行李。“先生的小旅行包,我把它放在這儿了。” 他伸出的一只手帶有某种暗示。波洛往他手里放了一張折攏的鈔票。 “謝謝,先生。”列車員立刻變得動作敏捷,辦事有條有理起來。“先生的車 票已在我這儿,請將護照也給我。据我所知,先生中途要在伊斯坦布爾下車?” 波洛先生點頭稱是,并問:“另外我只有兩個旅客──兩位英國人。一位是印 度來的陸軍上校,還有一位是巴格達來的年輕英國小姐。先生需要什么嗎?” 波洛先生要了一小瓶梨子酒。 凌晨五點鐘是一個很尷尬的上車時間,离天亮還有兩個小時。波洛深感晚上睡 眠不足,而現在任務已經胜利完成,于是他就蜷縮在一個角落里,睡著了。 醒過來時,已經九點半。他走出包房,朝餐車走去。想去弄杯熱咖啡喝。 這時,只一個占座的人,顯然就是列車員提到過的那位年輕的英國小姐。她個 子修長,身材苗條,一頭黑發──大約二十八歲。看她吃早飯的樣子,以及叫喚侍 者給她再送一杯咖啡的派頭,有一种沉著冷靜的能力,這表明了她的老于世故和深 諳旅行之道。她穿一身料子很薄的深色旅行服,這特別适合列車上加熱了的空气。 波洛先生沒什么事好做,就以不露聲色地研究她作為消遣。 他斷定,她是這樣一种年輕女人,她無論去到哪里,都能照料自己,過得十分 悠閑自在。她沉著,有能耐。他頗為喜歡她那五官端正的面孔和嬌嫩白淨的皮膚。 他也喜歡她那烏黑光亮的卷發,還有他的灰色眼睛,沉著冷靜,莫測高深。但是, 他認定,她只是有點儿及有能耐了,以致不能成為他所稱為的“美人”。 不一會,另一個人走進了餐車。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高個子男人,体態瘦削, 黝黑皮膚,兩鬢稍微有點灰白。 “印度來的上校。”波洛自言自語地說。 新進來的人對姑娘略微點了點頭。 “你好,德貝漢小姐。” “早上好,阿巴思諾特上校。” 上校站著,一只手放在她對面地椅子上。 “有妨礙么?” “當然沒有。請坐。” “謝謝,你知道,吃早餐通常不閑聊。” “我本來就不想閑聊。不過我并不會咬人。” 上校坐了下來。 “來人哪,”他用命令的口气叫道。 他要了雞蛋和咖啡。 他的目光在波洛身上停了片刻,可是馬上就毫不在意地掠過去了。波洛能确切 地猜出這個英國人的心思,知道他在自言自語地說:“該死的外國佬。” 兩個英國人遵守他們的民族習慣,沒有聊天,他們只是簡短地交談了几句。不 一會,姑娘就站起身來,回自已的房間去了。 吃中飯時,這兩個人又同坐在一張桌子旁,仍舊絲毫不理睬這第三個旅客。他 們的談話比吃早餐時要熱烈得多。阿巴思諾特上校談到旁遮普,偶爾還向姑娘問了 几個有關巴格達的問題,顯然,她曾在那儿做過家庭教師。在談話的過程中,他們 發現了几個彼此都相識的朋友,這立即產生了效果,使得他們更為友好,更少拘謹。 他們議論到一個叫老湯米的,還有一個叫杰麗什么。上校問她是直達英國,還是中 途在伊斯坦布爾下車。 “我直達英國。” “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兩年前,這條路我走過一趟,那時在伊斯坦布爾呆了三天。” “哦,我明白了。好,你是直達,我得說我非常高興,因為我也是直達。”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稍帶几分笨拙地微微點著頭,臉都有點紅了。 “我們的上校容易激動,”波洛怀著某种逗趣的心情暗想。“這列快車,就象 在海上航行一樣危險啊!” 德貝漢小姐淡淡地說:“那倒是好极了。”她的舉止顯得有點拘謹。 波洛注意到,上校陪著她回到她的包房。后來,列車穿行在陶魯斯山脈的動人 景色之中。當他們正并排站在過道里,朝西里辛山口眺望時,姑娘突然發出一聲嘆 息。波洛正站在他們的旁邊,并且听到了她的低語: “多美啊!我希望──我希望──” “什么?” “我真希望我能盡情地欣賞一番!” 阿巴思諾特沒有回答。他頜部的那條方形線,似乎更加嚴峻,更加冷酷一點了。 “我多么渴望你能擺脫這一切啊!”他說。 “噓,別響!噓!” “噢!沒關系!”他有几分生气地朝波洛的方向瞪了一眼。接著繼續說:“可 是我不喜歡你做家庭教師的主意── 一切都得听從那些專橫的母親, 還有她們那 些討厭的小鬼。” 她笑了起來,聲音中帶有一种無拘無束的味道。 “哦!你不應該那樣想。受盡蹂躪的家庭教師,這完全是一個已被戳穿的神話。 我可以向你保証,相反,是那些做父母的,害怕我被欺侮。” 他們不再交談,阿巴思諾特也許為自己的感情的迸發感到羞愧了。 “我在這儿看到的可以說是一場奇怪的小喜劇。”波洛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說。 以后,他會記住他的這一想法的。 當天晚上十一點半左右,他們到達了康尼雅。那兩位英國旅客下車活動腿腳, 他們在積雪的月台上來回地踱著。 波洛先生透過玻璃窗,心滿意足地注視著車站上的繁忙景象。然而,大約過了 十分鐘,他決定,下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气,也許畢竟不是一樁坏事。他作了仔細的 准備,把自己緊裹在外套、圍巾里,又在整洁的靴子外面套上套鞋。這樣打扮停當 后,他才戰戰兢兢地下到月台上,沿月台踱著步。他走過了机車。 一個談話聲為他提供了線索,有兩個人模糊的人影站在一輛蓬車的陰影里。 阿巴思諾特正在說話。 “瑪麗──” 姑娘打斷了他。 “現在不行。現在不行。等事情全部結束。等那事情過去之后──那時候──” 波洛先生謹慎地避開了。他感到奇怪。 他一下很難听到瑪麗•德貝漢小姐那冷冷的、有力的聲音…… “難以理解。”他自言自語地說。 第二天,他鬧不清楚他們是否吵過架了。他們彼此之間很少講話。他覺得,姑 娘看上去憂慮不安。在她的眼睛周圍,也現了黑暈。 下午兩點半左右,列車突然停下了。人們一個個地從窗口伸出頭去。有几個男 人聚集在在鐵軌一旁,朝餐車下面的什么東西看著,還用手指指點點。 波洛探出身子,向匆匆走過的列車員問了几句,那人作了回答,波洛縮回腦袋, 一轉身,几乎和站在他后面的瑪麗•德貝漢小姐撞了個滿怀。 “出了什么事啦?”她用法語問道,呼吸頗為急促。“為什么停下來?” “沒什么,小姐,餐車下有會么東西燒著了。不嚴重。已經扑滅了。現在他們 正在修复損坏的地方。我向你保証,沒有危險。” 她作了一個有點儿粗暴的手勢,仿佛她是把是在把有危險這种想法,當作無關 緊要的東西,揮到了一旁。 “是的,是的。這我知道,可是時間!” “時間?” “是的,這會誤了我們的時間。” “這有可能──是的。”波洛表示贊同。 “可我們耽誤不起呀!這列火車預定六點五十五分到達,可人家還要渡過博斯 普魯斯海峽,得在九點以前直上對岸的東方快車。要是拖延了一、兩個小時,我們 就會赶不上那趟車的。” “這有可能,是的。”波洛承認。 他好奇朝她打量著。她那只握著窗條的手有點顫抖,她的嘴唇也在哆嗦。 “這對你關系十分重大么,小姐?”他問道。 “是的,是的,十分重大。我──我必須赶上那趟車。” 她离開了他,到過道上去和阿巴思諾特上校交談去了。 然而,她的擔心是多余的。十分鐘以后,火車又開動了。抵達赫梯巴沙時,只 晚點了五分鐘后其它時間已在途中搶回來了。 博斯普魯斯海峽風浪洶涌,波洛先生無心欣賞這次橫渡。他和坐在汽艇上的旅 伴未再見面,顧自走了。 到了格拉塔大橋,他就乘車直接去托凱琳旅館。 第二章 托凱琳旅館 在托凱琳旅館,波洛要了一個帶浴室的房間,接著就朝看門人的寫字台走過去, 詢問是否有他的信件。 有他的三封信,還有一封電報。看到電報,他的眉毛略微揚了揚。這是意想不 到的。 他用他那慣常的靈巧、不慌不忙的姿勢,拆開了電報。印刷体的字特別清晰醒 目。 “你在凱斯納案中預言的發展線索意外出現請即回。” “真討厭,”波洛惱火地嘟噥了。他朝時鐘瞥了一眼。 “今天晚上我得繼續上路,”他對看門人說。“東方快車什么時候開出?” “九點,先生。” “你能給我訂一個臥鋪嗎?” “沒問題,先生,在這种時令不難訂到。列車几乎是空的。要頭等還是二等?” “頭等。” “好的,先生。你打算到哪儿?” “到倫敦。” “好的,先生。我將為你購到一張去倫敦的車票并在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 上預訂一個臥鋪。” 波洛又朝時鐘瞥了一眼。已經是七點五十分了。 “吃飯來得及嗎?” “不成問題,先生。” 小個子比利時人點點頭。他去退了他原來預訂的房間,隨后穿過門廳,朝餐廳 走去。 當他正把菜單交給侍者時,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啊,老朋友!這真是想不到的高興事儿!”一個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說話的是個矮胖、上了年紀的男人,他的頭發剪得象把刷子。他正快活地微笑 著。 波洛忽地跳了起來。 “鮑克先生。” “波洛先生。” 鮑克先生是比利時人,他是國際客車公司的董事,多年以前,就和這位前比利 時警方的知名人物相識了。 “這次你是遠离家鄉了吧,我親愛的。”鮑克先生說。 “在敘利亞有點事。” “那你這是回家了──什么時候走?” “今天晚上。” “好极了,我也今晚走。我是說,我要去洛桑,在那儿有些事要辦。我估計, 你是乘的東方快車吧?” “是的。我剛才請他們給我訂個臥鋪。原來打算在這儿呆几天,可是接到了一 個電報,有要事叫我回倫敦。” “唉!”鮑克先生嘆了口气。“要事──要事!可是你呀──你現在在你們那 行中是處于登峰造极的地位了,我的老朋友!” “也許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成就。”波洛想使自己顯得謙虛一點,可是明顯沒 有成功。 鮑克笑了起來。 “我們以后還會再見面的。”他說。 波洛接著大講了一通不讓湯沾上他的翹胡子的困難性。 他完成了這一困難任務后,朝周圍瞥了一眼,同時等候下一道菜。餐廳里只有 五、六個人,而其中只有兩個引起波洛的注意。 這兩個人坐在离他不遠的一張桌子旁。年紀較輕的是那個看上去討人喜歡的、 三十來歲的青年人,顯然是個美國人。然而,引起這位小個子偵探注意的并不是他, 而是他的同伴。 他是個六七十歲的男人。就近看去,他有一副慈善家的和藹外表。他的稍微有 點禿的頭,他的圓圓的前額,微笑的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假牙,一切似乎都說明此人 有一种樂善好施的品格。只有眼睛与這种推測不相符合。那對眼睛小而深陷,顯得 陰險狡詐。不僅如此。當此人對他的年輕同伴做了個手勢,眼睛掃過這個房間時, 他朝波洛注視了一會,而就在這剎那之間,眉宇間露出一种奇怪的惡意,而且在他 的目光中有一种反常的緊張神情。 接著,他站了起來。 “付賬,赫克托。”他說。 他的嗓子有點沙啞,音質古怪,柔軟,危險。 當波洛和他的朋友在休息室里再度碰頭的時候,另外那兩人剛好打算离開旅館。 他們的行李正被送了下來。那個年輕人在監督著這一過程。過了一會,他打開玻璃 門,說道:“全准備好了,雷切特先生。” 上了年紀的人嘀咕了一聲,表示同意,走了出去。 “喂!”波洛說,“對這兩個人你有什么看法?” “他們是美國人。”鮑克先生說。 “毫無疑問是美國人。我的意思是,對他們的個性你有什么看法?” “那個年輕人似乎很討人喜歡。” “另一個呢?” “老實告訴你吧,朋友,我才沒有去注意他。他給了我一個不愉快的印象。你 呢。” 在回答以前,波洛停頓了一會。 “在他經過我面前走進餐廳時,”他終于說,“我有一個古怪的印象。他仿佛 是一頭野獸經過我的身旁──你知道,是頭野獸似的殘酷的人,是個殘酷的人!” “然而,他看上去完全是個最体面的人。” “正是!他的軀体──那籠子──件件都是最体面的──可是穿過這些柵欄, 這頭野獸就原形畢露了。” “這是你想象出來,老朋友。”鮑克先生說。 “也許是這樣。可是我沒法去掉這种印象,總覺得有邪惡從我近旁經過。” “他是不是一位体面的美國紳士?” “好吧,”鮑克先生愉快地說,“也許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邪惡多得很 哪。”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看門人朝他們走了過來。他看上去憂慮不安,象是很抱 歉。 “實在离奇,先生,”他對波洛說,“車上的頭等臥鋪全賣光了。” “怎么!”鮑克先生叫了起來,“在這种時候?嗨,毫無疑問,一定是有什么 旅行團──要不就是什么政治團体吧──?” “我不知道,先生,”看門人恭敬地轉身對他說道,“不過情況就是這樣。” “得了,得了,”鮑克先生地波洛說,“別擔心,朋友。我們一定能安排好的。 車上通常有個臥鋪──十六號,是不訂出去的。那是由列車員掌握的!”他微笑著 隨后朝時鐘瞥了一睨。“喂,”他說道,“是動身的時候了。” 在火車站,鮑克先生受到一個身穿褐色制服的開車員恭敬、熱城的歡迎。 “晚安,先生。你的房間是一號。” 他叫來侍者。侍者半途接過他們的行李,用車子沿車廂推過,車廂上的鐵皮牌 子,標明了車子的目的地: 伊斯坦布爾──的里雅斯德港──加來 “听說,你們今晚這趟車滿員了?” “實在不可思議,先生。全世界都決定乘今晚這趟車!” “盡管如此,你還是得給這位先生找個房間。他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住在十六 號。” “十六號賣出去了,先生。” “什么,十六號。” 他們彼此會心地看了一眼,于是列車員也笑了。他是個高個子、臉色灰黃的中 年男子。 “是的,先生正象我告訴你的一樣,我們這趟車無論哪里都擠得滿滿的──滿 滿的。” “這是怎么回事?”鮑克先生惱火地追問道,“是什么地方開會吧?還是一個 政治團体?” “不,先生。這僅僅是偶然的巧合。恰好許多人都決定乘今晚這趟車。” 鮑克先生的舌頭發出煩惱的嘖嘖聲。 “到貝爾格萊德,”他說,“會有一節從雅典來的滑脫車廂,還有一節布加勒 斯特──巴黎車廂──但是明天傍晚以前,我們到不了貝爾格萊德。問題是今天晚 上。沒有空的二等臥鋪嗎?” “二等臥鋪到是還有一個,先生──” “好吧,那就──” “可是,那張女客臥鋪,房間里已經有一位德國女士── 一個女佣人。” “嗨,嗨,那不方便。”鮑克先生說。 “別傷腦筋了,朋友,”波洛說,“我就乘普通車廂得了。” “沒關系,沒關系,”他再一次轉向列車員說,“所有的旅客都到了嗎?” “确切的情況是,”那人說,“還有一位旅客沒有到。” 他猶猶豫豫,說得很慢。 “說下去吧。” “是七號鋪──二等的。這位先生還沒來,現在已經是九點差四分了。” “這人是誰?” “一個英國人,”列車員查閱著他的旅客一覽表,“叫哈里斯。” “這名字是個好兆頭,”波洛說,“我讀過我的狄更斯。哈里斯,此人不會來 了。” “把這位先生的行李搬到七號去,”鮑克先生說。“要是這位哈里斯先生來的 話,我們會告訴他,他來得太遲了──臥鋪不可能保留得這么久──我們會設法把 事情安排妥當的。我還得為這位哈里斯先生管點什么呢?” “隨先生的喜歡吧。”開車員說。 他告訴給波洛搬行李的侍者,指點他送去的地方。 然后,他站到車門踏腳板的一旁,讓波洛上了車。 “就在頭上,”他喊道,“倒數第二間。” 波洛沿通道走過,可走得比較慢,因為大多數旅客都站在他們的房間外面。 他的有禮貌的“對不起”、“對不起”,象時鐘一樣有規律地發出,好容易才 走到指定的房間。包房里,正在伸手拿皮箱的是托凱琳旅館見過的那個高個子年輕 美國人。 一見波洛走了進去,他皺起了眉頭。 “對不起,”他說,“我想你是搞錯了吧。”接著,又用法語費力地說:“我 想你是搞錯了吧。” 波洛先生用英語作了回答。 “你是哈里斯先生嗎?” “不,我叫麥克昆。我──” 可是就在這時候,列車員的聲音從波洛的肩后發出。一种表示歉意的,相當气 急的聲音。 “車上沒有別的鋪位了,先生。這位先生只好住在這儿啦。” 說著,他用力拉起過道上的窗子,并且動手把波洛的行李拎了進去。 波洛覺察到,在他那表示歉意的聲音中,帶有一點逗樂的味道。無疑的,此人 原來一定答應過多給小費,要是他能保住這個房間獨自一人用,而不讓別的旅客進 來的話。然而,當一位公司的董事在車子上,并且作了吩咐后,即使是最慷慨的小 費,也無濟于事了。 列車員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走出包房。 “好了,先生,”他說,“全安排好了。你的床位在上鋪,是七號。再過一分 鐘就要開車了。” 他沿過道匆匆离開了。波洛重新走進包房。 “一個難得的奇跡,”他高興地說。“列車員親自放行李!從來沒听說過!” 他的旅伴笑了,顯然,他已忘掉了他的不快──也許已經認定,對待這類事, 還是隨合一點的好。 “這趟車特別地擠。”他說。 汽笛拉響了,机車發出了一聲令人憂傷的長嘯。他們倆走出包房,來到過道里。 外面傳來一聲喊叫:“上車!” “開車了,”麥克昆說。 但是車并未真的開出,又響起了汽笛聲。 “我說,先生,”年輕人突然說道,“要是你想睡下鋪──方便一點的話,那 就听便吧,我沒有關系。” 一個討人喜歡的年輕小伙子。 “不,不,”波洛堅決表示,“我不能讓你──” “沒有關系──” “你真是太客气了──” 雙方都有禮貌地推讓著。 “反正只有一夜,”波洛解釋說,“到貝爾格萊德──” “哦,我明白了。你到貝爾絡萊德下車──” “不完全如此。你知道──” 車子猛地牽動了一下。兩人都搖晃了一下,急忙拉住窗口,朝外看去,只見燈 火通明的月台,從他們的旁邊緩緩地滑過。 東方快車開始了它為時三天的橫貫歐洲的旅程。 第三章 波洛拒絕接受 第二天,波洛先生去餐車吃午飯晚了一點。那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早飯几乎 是獨自一人吃的。整個上午,他都用來仔細地再次閱讀把他召回倫敦的那件案子的 筆記。他差不多沒有見到自己的旅伴。 已經坐在桌邊的鮑克先生,對自己的朋友作了一個歡迎的手勢,請他坐到對面 的空位子上。波洛一坐下來,立即發現自己坐在受到款待的席位上了,這張桌子第 一個送菜,是最精美的菜肴。飯菜真是好得异乎尋常。 直到他們吃著美味的干乳酪時,鮑克先生才把自己的注意力從飯菜轉到閑聊上 來。真是樂天飯菜香啊! “唉!”他嘆了一口气說,“要是我有巴爾扎克的天才該多好啊!我就可以把 這种景象描寫一番了。” 他揮了揮手。 “這倒是一個主意。”波洛說。 “哦,你贊同?我想,這還沒描寫過吧?不過──這适合寫成傳奇故事,我的 朋友。我們周圍的這些人,屬于不同的階級,不同的國家,有著不同的年齡。在定 三天之中,這些人,這些互不相識的人,相聚在一起。他們睡、吃在同一個車頂下, 他們彼此都不能离開。而三天一過,他們又都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也許這一輩子 再也不見不到了。” “不過,”波洛說,“假如出了事故──” “哦,不,我的朋友──” “從你看來,這令人遺憾,我同意。不過讓我們暫且做這么個假設吧。那樣, 也許這儿所有的人都會聯系在一起──被死亡聯系在一起。” “再來點別的吧,”鮑克先生說著,慌忙倒酒。“你真瘋了,我親愛的。也許 是消化不良吧。” “确實如此,”波洛表示同意。“敘利亞的飯食,我的胃不太适應。” 他呷了一口酒,然后,往后一靠,若有所思地用目光把整個餐廳掃視了一圈。 這儿坐著十三個人,而且正如鮑克先生說的那樣,屬于不同的階級,不同的國家。 他開始研究起他們來了。 坐在他們對面一張桌子旁的是三個男人。他猜測,他們是單身旅客,這是憑著 餐車侍者的正确判斷,給分類安排在這里的。一個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意大利人 正在興致勃勃地剔牙齒。他對面是個瘦小、端正的英國人,他有著一張受過良好訓 練的佣人的臉。英國人旁邊是個大個人美國人,穿著一件花哨俗 气的西裝──可 能是個旅行推銷員。 “你一定會會大大成功。”他帶著很重的鼻音說著。 意大利人拔出牙簽,以便捏著它隨意地做手勢。 “當然,”他說,“那這(只)是我說的時間問体(題)。” 英國人朝窗外看著,一邊還在咳嗽。 波洛的目光繼續掃過去。 一張小餐桌旁,筆挺地坐著一位他從未見過的最最難看的老太太。特別的難 看──与其說使人討厭,不如說令人迷惑。她筆挺地坐著。脖子上挂著一串很大的 珍珠,看上去似乎不大可能是真的。她的兩手戴滿戒指。黑貂皮外套向后推在肩上。 一頂小小的、昂貴的黑色無邊帽,和宁下面的那張焦黃的、癩蛤蟆似的臉,极不相 配,顯得十分難看。 她正用一种清晰的、文雅的,然而十足專橫的語調,在和餐車侍者講話。 “你應該十分厚道,在我的房間里放一瓶礦泉水和一大杯柑桔汁。你還得作好 安排,今天的晚飯我要清炖小雞──另外要一點清蒸魚。” 侍者恭恭敬敬地回答說:“一定照辦。” 她庄重地稍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她的目光和波洛的相遇,她用一种無動于衷 的貴婦人的冷漠,在他的身上掃了一眼。 “那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鮑克先生低聲說,“她是個俄國人。她的丈 夫在革命前把一切都變賣成現款,拿到國外投資。他非常有錢。是個世界主義者。” 波洛點點頭,他已經听說過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 “她是個知名人物,”鮑克先生說,“丑得簡直叫人惡心,可她還要使自己引 人注目。你有同感嗎?” 波洛表示同意。 另一張大餐桌旁坐著瑪麗•德貝漢和另外兩個女人。其中有一個身材修長的中 年婦女,穿著方格子的寬大短外套和花呢的裙子。她有一頭极不相稱地梳成一只大 面包似的淡黃卷發,戴著眼鏡,還有一張長長的、溫柔和藹的、活象綿羊的臉。她 正在听第三個女人講話。那是個矮胖、笑容滿面的、上了年紀的女人,她正用一种 緩慢、清晰的平淡語調講著,那語調,沒有一點表明要停下來吸口气或者稍作停頓 的跡象。 “……因此我的女儿說了,‘嗨,’她說,‘你就是沒法在這個國家采用美國 的方法。懶惰正是這儿的人的本性。’她說,‘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儿干勁。’可是 當了解到我們在那儿的學校正在做的工作,你還是會感到惊奇。他們有一批优秀的 教師。我認為,沒有比教育更重要的了。我們應該實現我們西方的理想,教導東方 承認這些理想。我的女儿說──” 列車沖進了隧道。平穩單調的聲音被淹沒了。 鄰近的一張小餐桌旁,坐著阿巴思諾特上校──獨自一個。他的目光緊盯在瑪 麗•德貝漢的后腦勺上。他們沒有坐在一起。而這本來是很容易辦到的。為什么要 這樣呢? 波洛想,也許,瑪麗•德貝漢不愿意。一個家庭教師不會忘記凡事要小心謹慎, 舉止儀表很重要。以此來謀生的姑娘是不得不謹慎的。 他的目光移到了車廂的另一邊。在較遠的那頭,靠壁,是一位中年婦女,穿著 黑色的衣服,有一張呆板的寬寬的臉。是德國人,或者是斯堪的納維亞人。他想, 可能是一個德國女佣人。 在她的后面,坐著男女一對,他們正往前探著身子,在一起熱烈交談。男的穿 著一身寬松的花呢英國服裝──但他不是英國人。雖然波洛只看到他的后腦勺,但 是憑它的体態,以及那肩膀的樣子,可以看出,是個大個子,身材勻稱。他突然轉 過頭來,于是波洛看到了他的側面。是個俊美的男人,三十多歲,有著一大抹漂亮 的大胡子。 在他對面的女人,還不過是個姑娘──估計二十來歲。穿著很緊身的短小的黑 色上裝和裙子,白緞子的外套,一頂時髦的小小的黑色無邊帽,搭在那流行的、叫 人看不慣的角度上。她有一張美麗的、看上去象外國人的臉蛋,灰白色的皮膚,褐 色的大眼睛,烏黑發亮的頭發。她正在用一只長長的煙嘴吸著煙。雙手修過的指甲 染成深紅。戴著一只鑲嵌著綠寶石的白我戒指。在她眉目和音容中,都有著一种賣 弄風情的媚態。 “她委討人喜歡──很漂亮,”波洛低聲說,“一對夫妻──呃?” 鮑克先生點點頭。 “匈牙利大使館的,我想是,”他說,“漂亮的一對。” 在吃早飯的還有兩個人──波洛的同室這么樣麥克昆和他的主人雷切特先生后 者面朝波洛坐著,于是波洛第二次研究起那張不討人喜歡的胸來,特別注意那眉宇 間和凶殘的小眼睛中的假慈悲。 無鮑克先生已經看出他的朋友表情的變化。 “你是在看你的野獸吧?”他問道。 波洛點點頭。 當咖啡端上時,鮑克先生站了起來。波洛進來之前,他就開始吃了,現在已吃 完一些時候了。 “我回房間去了,”他說,“等會儿來和我談談吧。” “十分樂意。” 波洛呷著咖啡,又要了一杯甜酒。侍者捧著一個錢盒,從一張餐桌起到另一張 餐桌,在收賬。那位上了年紀的美國太太的聲音響起來了,尖銳刺耳,充滿哀怨。 “我的女儿說,‘買上一本長期就餐券,那你就省事了── 一點不費事。 ’ 可是,現在沒有這樣的券。好象得給他們百分之十的小費,才會給瓶礦泉水── 一 瓶冒牌貨也是這樣。他們沒有艾芬和維奇,這倒怪了。” “正因為這樣,他們必須──如你所說──供應這個地方的水了。”羊臉太太 解釋說。 “是啊,我覺得奇怪。”她厭惡地看著面前餐桌上的一堆零錢。“瞧,他給我 的這些奇形怪狀的廢物。第納爾還是什么的。看起來就象是許多垃圾。我的女儿說 過──” 瑪麗•德貝漢往后推開自己的椅子,朝另外兩人微微點了點頭,起了。阿巴思 諾特上校也站起來,跟在她后面出去了。美國老太太收起她看不起的錢,在羊臉太 太的陪同下,也照樣走了。那對匈牙利人已經离去。餐車里只剩下波洛先生和雷切 特,還有麥克昆。 雷切特和自己的同伴講了几句,麥克昆就站起身來,离開了餐車。接著,他自 己也站起來,但他沒有隨著麥克昆一起出去,而是出乎意料地坐到波洛對面的椅子 上。 “能借個火嗎?”他說。他的聲音柔和──略帶鼻音。“我叫雷切特。” 波洛稍微點了點頭。他把手伸進口袋,取出一盒火柴,遞給那人。那人接過火 柴,但沒有擦。 “我想,”他接下去說,“ 我是有幸在和赫卡爾•波洛先生談話吧。 是那樣 么?” 波洛又點了點頭。 “你了解得正确,先生。” 在那人再次講話之前,偵探就意識到那雙在估量著他的陰冷、厲害的眼睛。 “在我們的國家里,”他說,“習慣于開門見山。波洛先生,我要你為我擔任 一項職務。” 波洛稍微揚起了雙眉。 “先生,現在我的顧客是有限制的。我只能承擔很少几樁案件。” “嗨,當然,這我知道。可是這一樁,波洛先生,意味著一大筆錢。”他用他 那柔和的勸誘的聲音再次重复說,“一大筆錢。” 波洛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后說: “你希望我為你做的是什么呢,雷切特先 生?” “波洛先生,我是個有錢人── 一個非常有錢的人。 處在這种地位的人總是 有敵人的。我也有一個敵人。” “只有一個敵人?” “你提這問題是什么意思呢?”雷切特先生尖銳地問道。 “先生,根据我的經驗,當一個人處于象你所說的有敵人的情況時,那通常是 不會只有一個敵人的。” 波洛的回答似乎使雷切特感到寬慰。他赶忙說:“呃──對,我欣賞你這個觀 點。一個敵人,或者是好多個敵人,過都沒有關系,要緊的是我的安全。” “安全?” “我的生命已經受到威脅,波洛先生。要知道,我是一個頗能愛護自己的人。” 他伸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自動手槍,展示了一下。他繼續冷酷地說:“ 我認為我不是那种疏忽大意的人。但是,當我看到這東西時,我就更要使人的安全 得到雙倍的保証。我想,你是可以得到我的錢的适當人選,波洛先生。請記住── 一大筆錢。” 波洛若有所思地朝他打量了几分鐘。他的臉毫無表情。沒法捉摸到他的腦子里 正有些什么想法。 “我很抱歉,先生,”他最后終于說。“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那人精明地朝他打量著。 “還是說個价錢吧。”他說。 波波搖搖頭。 “你不了解,先生。我在我的職業方面非常走運。我已經掙了很多錢,足夠滿 足我的需要和任性了。我現在只接受我感興趣的那案件。” “你這人确實沉得住气,”雷切特說,“兩万美元能使你感興趣嗎?” “不能。” “要是你堅持非多要不可,那你就得不到它了。我知道什么樣的事情對我來說 是值得的。” “我也是──雷切特先生。” “我的建議有什么不對嗎?” 波洛站了起來。 “要是你能原諒我說話唐突的話──那我說,我不喜歡你的這副尊容,雷切特 先生。” 說著,他就离開了餐車。 第四章 深夜的叫聲 那天晚上八點三刻,東方快車抵達貝爾格萊德。列車預定要在九點十五分再開 出,因而波洛就下車到了月台上。然而,他下去沒有呆多久。天冷得厲害,雖然月 台本身是遮蓋著的,可外面正在下著鵝毛大雪。他走回自己的包房。正在月台上跺 腳搓手取曖的列車員,對著他說:“你的行李已經搬走了,先生,搬到一號包房鮑 克先生的房間去了。” “那么,鮑克先生到哪儿去了?” “他搬到剛挂上的雅典來的車廂去了。” 波洛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鮑克先生對他的异議置之不理。 “這沒有什么。沒有什么。這樣比較合适。你是要直接去英國的,因此,你應 該是待在直達加來的車廂上比較好。嗨呀,我在這儿好极了。最最安靜。這節車廂 里只有我和一位小個子希腊大夫。嗨!我的朋友,多好的夜啊!人們說這儿多年沒 下過這么大的雪了。但愿我們不會被雪所阻吧。 我可以告訴你, 我對此可不太樂 意。” 九點十五分,列車准時駛出車站,過后不久,波洛站了起來,和自己的朋友道 了晚安,就沿過道走回自己的車廂,這節車廂在前面,緊接餐車。 在這旅程的第二天,各种隔閡正在打破。阿巴思諾特上校正站在自己的房門和 麥克昆談天。 麥克昆一見波洛,立刻就中止了他正在說的話,顯得十分惊奇。 “嘿,”他叫了起來,“我以為你已經离開我們了。你說你要在貝爾格萊德下 車的呀。” “你誤解我的意思啦,”波洛微笑著說,“我還記得,說這話時,火車正開出 伊斯坦布爾。” “可是,老兄,你的行李──行李拿走了呀。” “我搬到另一個包房去了──如此而已。” “哦,我明白了。” 他又繼續和阿巴思諾特談起話來,波洛沿過道走著。 在离他包房兩道門的地方,上了年紀的美國女士,哈伯德太太,正站著和那位 綿羊臉的太太談話──她是個瑞典人。哈伯德太太正遞給那人一本雜志。 “都拿去吧,我親愛的,”她說,“我帶的東西還多著哪。哎呀,感冒是很討 厭的!”她友好地朝波洛點了點頭。 “你真好。”瑞典太太說。 “別客气。我希望你好好睡上一覺,那樣,明天早晨你的頭痛就會好一些了。” “只是天气太冷了。現在我得給自己去弄杯茶喝。” “你有阿司匹林沒有? 真的有嗎,呃? 我這里有的是。好吧,晚安,我親愛 的。” 那個人离開后,她就轉身對波洛講了起來。 “可怜的人。她是個瑞典人。据我了解,她是個教士一樣的人── 一种搞教 學的傳教士。一個好人,可是不大會說英語。她最感興趣的是听我給她講我女儿的 事。” 波洛現在已經知道哈伯德太太女儿的全部情況了。車上每一個懂英語的人都知 道!知道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士麥那一所很大的美國人辦的大學里工作的。知道這是 哈伯德太太的第一次來東方旅行,以及她對土耳其人,對他們不整洁的道路和鐵路 狀況的看法。 他們近旁的那個門打開了,那個瘦瘦的、臉色蒼白的男佣人從里面起了出來。 波洛一眼瞥見里面的雷切特先生正端坐在床上。他看見波洛,臉色都變了,气得沉 下了臉。接著門就關上了。 “你知道,我被那個人嚇坏了。哦,不是那個佣人──而是另一個──他的主 人。主人!真的!他有點不正常。我的女儿經常說,我這人非常直覺。媽媽的預感 總是很准确的,這是我女儿說的。對那人,我就有個預感。他住在我的隔壁,我很 不喜歡。昨天晚上,我把我的几只旅行包都堵在和他房間相通的門邊。我好象總听 到他在擰那門把手。要知道,要是他是個殺人凶手,是個那种你有書上讀到過的火 車強盜的話,我一點也不會感到惊奇的。我這個人也許使人感到可笑。可的确是這 樣的。我被那人嚇坏了!我女儿說,我這次旅行會是很适意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我 總感到有點不愉快。這也許很可笑,但是我總覺得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完全有可 能發生。我真不能想象,那個很好的年輕小伙子,去做他的私人秘書,怎么能受得 了。” 阿巴思諾特上校和麥克昆,正沿著過道,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到我的包房去吧,”麥克昆說著,“今晚上還沒談夠呢。我想搞清楚你的印 度政策是──” 他們倆走了過去,繼續沿著過道走向麥克昆的房間。 哈伯德太太向波洛道了晚安。 “我想,我得上床去讀點書去了,”她說,“晚安。” “晚安,太太。” 波洛走進自己的房間,就是雷切特的那邊的一間。他脫衣躺在床上,看了半小 時書,然后關了燈。 几個小時以后,他醒過來了,是被惊醒的。他知道,是什么惊醒了他──是一 聲很響的呻吟,几乎是一聲叫喊,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在這同一蛤刻,響起了急 促的鈴聲。 波洛翻身坐了起來,打開燈。他發現列車停著──可能到站了。 那叫聲使他吃了一惊。他想起,隔壁的包房是雷切特。他下了床,打開房門, 這時正好列車員急匆匆地沿著過道走過來,他敲了敲雷切特的房門。波洛讓自己的 門開著一條縫,窺視著。列車員又敲了第二次。稍遠處的另一個門里也響起了鈴聲 并亮起燈光。列車員扭頭瞥了一眼。 在這同一時刻,從隔壁的房里傳來一個聲音,用的是法語:“沒什么事,是我 搞錯了。” “是,先生。列車員又匆匆跑開,去敲亮著燈的包房的門。 波洛回到床上,他寬心了,于是關了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正好一點差二 十三分。 第五章 罪行 他感到很難馬上再睡著。首先,他發覺車子沒有在開。要是這是個車站。外面 可又靜得出奇。相比之下,火車上的聲音到響得不同尋常。他可以听到雷切特在隔 壁房里的響動──象是按下盥洗龍頭的卡嗒聲,龍頭出水聲,濺水聲,接著又是卡 嗒一聲,象是關上了龍頭。外面是沿過道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還有,不知是誰穿著 臥室的拖鞋,拖著腳走路的聲音。 波洛醒著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為什么外面的車站這樣靜呢?他的喉頭感 到干燥。他忘記要一瓶常用的礦泉水了。他又看了看表。正好是一點一刻。他打算 按鈴叫列車員,請他給拿點礦泉水來。他的手摜伸向按鈕,可是突然停住了,靜寂 中,他听到了一陣鈴聲。列車中沒法馬上答應每個鈴聲的。 丁零……丁零……丁零…… 鈴聲響了又響。列車員上哪儿去了?有人正有要緊事情哩。 丁零…… 有這樣的人,竟一直這么按著。 突然,過道里傳出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列車員來了。他在离波洛的包房不遠 的門上敲著。 接著,傳來了話聲──列車員的聲音,恭敬,表示歉意。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 ──固執,滔滔不絕。 哈伯德太太。 波洛暗自笑起來。 這場爭吵──假定是一場爭吵──持續了一些時候。聲音的比例是:哈伯德太 太的百分之九十對列車員的百分之十 。最后,事情好象是解決了。 波洛清楚地听 到:“晚安,太太。”說著關上了門。 波洛伸手按鈴。 列車員馬上到了。他看上去又熱又焦慮。 “麻煩你,給我拿瓶礦泉水來。” “是,先生。”也許是波洛那愉快的目光使得他吐露了心中的話。 “那位美國老太太──” “哦?” 他擦了擦前額。 “想不到和她磨了那么多時間!她一定──而是堅持說──她的房間里有個男 人!你想象一下,先生。在這樣小的一點空間里,”他用手掃了一圈,“他能藏到 哪儿去呢?我和她爭辯。我給她指出,這是不可能的。可她還是堅持說,她一覺醒 來,就看到有個男人在里面。于是我就問,那他是怎么出去了呢?他出去后,門是 怎么閂上的呢?可是這些她一概不听。仿佛,我們還煩惱得不夠似的。這雪──” “雪?” “是呀,先生。先生還不知道嗎?列車停著呀。我們已經陷在雪堆里了。天知 道我們還得在這儿呆多久。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被雪困了七天。” “我們現在在哪儿?” “在文科夫戚和布羅特之間。” “嗨,嗨!”波洛煩惱地說。 列車員退了出去,回來時,拿來了礦泉水。 “晚安,先生。” 波洛喝了一杯水,安心睡去了。 他剛睡著,什么東西又把他惊醒了。這一次,好象是什么很重的東西,“砰” 地一聲磕在門上。 他一躍而起,打開門,朝外一看。什么也沒有。可是在他右首不遠的過道上, 有個女人,裹著一件鮮紅的和服式睡衣,离他隱去。在另一頭,列車員正坐在自己 的小椅子上,在記錄几大張紙上的帳目。一切都象死一般的靜寂。 “顯然,我的神經有點毛病了。”波洛說著,又回到床上。這一次,他一直睡 到早上。 當他醒來時,列車依舊停著。他拉起窗帘,朝外面一看。只見列車四周全是大 雪堆。 他看了看表,已經是九點多了。 十點差一刻,他又象往常一樣,打扮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朝餐車走去,那 正發出一片訴苦聲。 旅客之間原可能存在的一切障礙,現在全都破除。大家都因共同的不幸聯結在 一起了。其中數哈伯德太太最為傷心。 “我的女儿原來說,這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一條線路了。我正好可以乘這趟車直 達巴黎。可是現在,我們有可能日复一日地待在這儿。”她哀切地說,“而且,后 天我的船就要啟航。現在我還指望能赶上它嗎?唉,甚至連打個電報退船票都不可 能。叫人气得實在不想談這個了。” 那個意大利人述說,他在米蘭還有急事。大個子美國人說,這“太糟糕了,太 太,”并且安慰性地表示了一個希望,到時候列車也許能把時間彌補上。 “我的姐姐──還有她的孩子們,都在等我,”瑞典太太說著,掉下了眼淚。 “我連個信都沒給他們。他們會怎么想呢?他們一定以為我出什么事了。” “我們得在這儿耽多久呀?”瑪麗•德貝漢問道,“沒有人知道?” 這聲音听起來很急切,但是波洛發現,她并沒有在陶魯斯快車突然停車時的那 种几乎是焦急万分的跡象。 哈伯德太太又說開了。 “在這列火車上,連個有經驗一點的人都沒有。也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做點什么。 只有這么一幫毫無用處的外國人。嘿,要是在家鄉,無論如何都會有人出來干點什 么的。” 阿巴思諾特上校轉身朝向波洛,用一种謹慎小心的英國法語說道:“先生,我 想你是這條線路的董事吧。你可以給我們講一講──” 波洛微笑著糾正他。 “不,不,”他用英語說,“不是我。你把我的和我的朋友弄錯了。” “啊!對不起。” “沒關系,這很自然。我現在住在他以前住過的包房里。” 鮑克先生沒有到餐車里來,波洛朝四周打量一下,看看還有誰不在。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沒有看到,還有那對匈牙利人。雷切特,他的佣人,以 及那個德國女佣人都不在。 瑞典太太擦干了眼淚。 “我這個人很笑,”她說,“象個孩子似的哭了,不管發生什么事,結果總是 會好的。” 然而,這种基督徒的精神是不能分享的。 “那倒不錯,”麥克昆不耐煩地說。“我們可以在這儿待上几天。” “不管怎樣,這是在什么國家呀?”哈伯德太太眼淚汪汪地問道。 當別人告訴她這是南斯拉夫后,她馬上說:“哦,一個巴爾干國家,你還能指 望什么呢?” “你是唯一的能忍耐的一個,小姐。”波洛對德貝漢小姐說。 她稍微聳了聳自己的肩膀。 “一個人又能做點什么呢?” “你是一個鎮靜自若的圣人,小姐。” “那是指一种超然的態度吧。我覺得我的態度是比較自私的。我已經學會自我 節制無益的感情沖動。” 她甚至看也沒朝他看。她的目光越過他,凝視著窗外那一個個的大雪堆。 “你是一個性格堅強的人,小姐,”波洛有禮貌地說。“我認為,你是我們當 中性格最堅強的人了。” “哦,不,不,真的。我知道有一個人遠比我堅強。” “這人是──?” 她好象突然醒悟過來,剛意識到她正在和一個陌生人,一個外國人談話,而這 人,直到今天早上為止,她只和他交談過几句。 她有禮貌地,但是疏遠地笑了起來。 “哦──例如,有那么一位老太太。你大概已經注意到了她。一位十分難看的 老太太,可是頗為令人迷惑。她只需舉起個小小的指頭,用一种文雅的聲音要點什 么──全車的人都得奔忙。” “全車的人也得听從我的朋友鮑克先生,”波洛說,“可那是因為他是這條線 路的一名董事,并不是因為他有什么特別的性格。” 瑪麗•德貝漢笑了。 早晨漸過去了。有几個人,其中包括波洛,還留在餐車里。在這种時刻,聚在 一起使人感到時間好過一些。他听了許多有關哈伯德太太的女儿的事,也听了已經 去世的哈伯德先生終生的習慣,從他早晨起床,開始吃當早餐的谷類食物,直到晚 上最后穿上哈伯德太太親自為他織的睡襪睡覺的習慣。 正當波洛听那位瑞典太太為達到傳教目的而胡扯的時候,有個列車員走進餐車, 在他身旁站住了。 “對不起,先生。” “什么事?” “鮑克先生向您問候,他說,要是您能賞光上他那儿去一會的話,他會感到很 高興。” 波洛站起身來向瑞典太太表示了歉意,就跟著那人走出餐車。 這不是他自已車廂的列車員,而是個金發白臉的大個子。 波洛跟在自己的向導后面,經過自己車廂的過道,又沿隔壁一節的過道走著。 那人在一扇門上敲了敲。然后站在一邊,讓波洛進去。 這個包房不是鮑克先生自己的。這是一個二等包房──它被選中可能是因為它 的面積稍微大了一點。可它仍然給人那种擁擠的感覺。 鮑克先生本人坐在對面角落的那張小椅子上。坐在他對面、靠窗口那個角落里 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男人,他正朝外面看著積雪。站在那儿,多少有點 妨礙他再向前走的,是一個穿藍制服的高大男人(列車長)和波洛車廂的列車員。 “啊,我的好朋友,”鮑克先生叫了起來,“請進來吧。我們正需要你哩。” 坐在窗口的小個子男人沿坐椅挪動了一下位置,波洛擠過那個另外兩個人在他 朋友的對面坐了下來。 鮑克先生臉上的表情,正如他要表現出來的那樣,使他有了強烈的想法。顯然 是發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他問道。 “這一下你問得好。首先,這雪──這停車。而現在──” 他停下了──從那列車員身上發出一种壓制住的喘息。 “現在怎么啦?” “而現在又有一個旅客死在臥鋪上──被刺。” 鮑克先生帶著一种鎮靜的絕望說。 “一個旅客?哪個旅客?” “一個美國人。一個叫做──叫做──”他查閱了一下面前和筆記本。“雷切 特──不錯──是雷切特吧?” “是的,先生。”列車員哽塞著說。 波洛朝他一看。他的臉色白得象白堊土。 “你最好還是讓他坐下來吧,”他說,“要不,他也許要暈倒了。” 列車長稍微挪了挪,列車員一屁股坐在角落里,把自己的臉埋在雙手之中。 “啊!”波洛說“事情很嚴重!” “這當然嚴重。首先,謀殺──它本身是一樁重大的不幸事件。可是不僅如此。 情況不同尋常。我們是待在這儿,處于停車的情況下。我們可能在這儿呆上几小時 ──也可能不是几小時──而是几天!另一個情況,我們經過的几乎所有的國家, 都有該國的警察在車上。可是在南斯拉夫──沒有。你理解了吧?” “這是一种十分困難的境況。” “還有更糟糕的要說。康斯坦丁大夫──我忘了,我還沒有給你介紹──康斯 坦丁大夫,波洛先生。” 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男人點了點頭,波洛也點頭回禮。 “康斯坦丁大夫認為是在上午一點鐘左右死的。” “在這個問題上,難以說得很确切,”大夫說道。“可是我認為,我可以明确 地說,死亡發生在半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 “最后看到這位雷切特先生還活著,是在什么時候?”波洛問道。 “据說在一點差二十分左右,他還活著,當時他和列車員說過話。”鮑克先生 說。 “這很正确,”波洛說,“經過情況我親自听到。是知道的最后一個情況嗎?” “是的。” 波洛轉身朝向大夫,大夫繼續說:“雷切特先生包房的窗戶發現開得很大,使 人引起猜想,凶手是從那條路逃走的。但是,我認為,打開窗戶是种假象。任何一 個從那條路离開的人,都會在雪地里留下明顯的足跡。可是沒有。” “發案──是什么時候?”波洛問道。 “米歇爾!” 列車員站了起來。他的臉看上去仍舊蒼白、惊恐。 “把發生的事情如實告訴這位先生。”鮑克先生命令道。 他有點結結巴巴地說道:“雷切特先生的佣人,今天早上去敲了几次門。都沒 有答應。后來,也就是半小時以前,餐車侍者來了。他想要知道先生要不要午餐。 這時候是十一點鐘。” “我用我的鑰匙為他開門。可是里面的鏈條搭上了,而且還上了鎖。沒有人答 應,里面很靜,很冷──可是很冷。窗開著,飄進了雪花。我想,也許先生暈過去 了。我去叫來了列車長。我們敲開鏈條進去一看。他已經──啊!真可怕!” 他又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門是鎖著的,里面還用鏈條搭住,”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那么會不會是自 殺──呃?” 希腊大夫一聲冷笑。 “有朝自己身上捅十刀──十二刀──十五刀自殺的人嗎?”他問道。 波洛的眼睛睜大了。 “這知說來,凶手很殘忍。”他說。 “是個女人,”列車長說,他第一次開口。“根据這一點,這是個女人。只有 女人才會那樣戳。” 康斯坦丁大夫沉思地扭歪了臉。 “她必須是一個身体十分強壯的女人,”他說,“我不愿從技術上來說──那 只會把事情搞亂──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証,其中有一、兩刀是戳得很有力的,戳穿 了骨頭和肌肉上堅硬的韌帶。” “顯然,這不是一种科學的作案。”波洛說。 “還有更不科學的哩,”康斯坦丁大夫說,“這么許多刀好象都是胡亂地任意 戳的。有几刀只是一擦而過,几乎沒什么損傷。象是有人閉上眼睛,然后有狂亂中 盲目地戳了又戳似的。” “這是個女人,”列車長又說,“女人才象是這樣。在她發怒時,力气是很大 的。”他的頭點的如此一本正經,使得每個人都感到他是有自己切身体會的。 “我也許有一點情況,可以提出來供你們參考。”波洛說,“雷切特先生昨天 曾和我談過話。他告訴我,就我所能理解他的話來說,他的生命處于危險之中。” “‘謀殺’──這就是那個美國人所表明的。是不是?”鮑克先生說,“那么 這就不是一個女人了。而是一個‘強盜’,或者是一個‘帶槍歹徒’了。” 列車長很難過,眼見他的理論化成了泡影。 “要是這樣,”波洛說,“那似乎干得太不熟練了。” 他以行家的口气表示了不同意。 “車上有一個身体魁梧的美國人,”鮑克先生說, 繼續發揮著他的想法── “一個外貌粗俗的男人,衣服穿得很糟糕。他成開嚼著口香糖,我相信正經人是不 會去嚼那玩意儿的。你們知道我說的是那一個?” 受到他注意的列車員點了點頭。 “對,先生,那是十六號。但是不可能是他,要不,我該看到他進出那個包房 的。” “你也許沒看到。也許沒看到。不過等一會我們再深入研究吧。問題是:該怎 么辦?”說完,他打量著波洛。 波洛回了他一眼。 “喂,我的朋友,”鮑克先生說。“你一定理解我即將請求你做的事。我知道 你的才干。你來擔任這一調查的指揮吧!不,不,你不能拒絕。瞧,對我們來說, 這是很嚴重的──我這是代表國際客車公司說的。在南斯拉夫警察到來的時候,我 們要是能提出解決辦法,那就簡單多了!否則就會拖延時間,增加麻煩,增加數不 清的麻煩。大概說都知道,打扰清白無辜的人。相反的──你解開了這個迷!我們 就可以說,‘發生一樁謀殺案──這是罪犯!’” “假如我解不開這個迷呢?” “啊,我親愛的。”鮑克先生的話突然變得純粹是愛撫了,“我知道你的聲望 我也了解你的一些方法。這對你來說,是個理想的案件。查清所有這些人的經歷, 發現你們的真情──所有的這一切,都得花費時日,進行沒完沒了的打扰。可是, 我不是常听你說,破案只需一個人躺在安樂椅里動動腦子就行了嗎?干吧。會見會 見列車上的旅客,去看看尸体,檢查一下有什么線索,然后──好吧,我相信你! 我确信你不會空口講白話。躺下來想吧──(就象我听你常說的那樣)運用你腦子 里小小的灰白色的細胞──你會想出來的!” 他探身向前,深情地看著他的朋友。 “你的信任感動了我,我的朋友。”波洛激動地說,“正如你所說的,這不可 能是一樁困難的案件。昨天晚上,我自己──不過現在我們還是不說這個吧。說真 的,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一直在考慮,不是在半小時之前,而是困扰了我 許多小時了,從我們剛一上車就開始。而現在──這個問題已經到我手上了。” “這么說,你是同意了?”鮑克先生熱切地說。 “就這樣定了。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吧。” “好,我們大家都听你的吩咐。” “首先,我想有個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的平面圖,上面要注明某個包房是 誰占用的。我還想看看他們的護照和車票。” “米歇爾會給你這些東西。” 列車員离開包房出去了。 “列車上還有些什么旅客?”波洛問道。 “在這節車廂里,康斯坦丁大夫和我是僅有的旅客。從布加勒斯特來的車廂里, 只有一位破腳的老紳士。他是列車員很熟的。在那后面是普通客車,可是那些車廂 和我們無關,因為昨天晚上供應過晚餐以后,就都鎖上了。伊斯坦布爾──加來國 車廂的前面,只有那節餐車。” “這么說來,好象,”波洛緩緩地說,“仿佛我們必須在伊斯坦布爾──加來 的車廂里找我們的凶手了。”他轉向大夫,“我想,這是你所暗示的吧。” 希腊人點了點頭。 “在晚上十二點半的時候,我們的列車撞入了雪堆。打那以后,任何人都不可 能离開列車。” 鮑克先生嚴肅地說:“凶手就在我們身邊──現在還在車上……” 第六章 一個女人? “首先,”波洛說,“我得和年輕的麥克昆談一談。他也許能為我們提供有价 值的材料。” “當然。”鮑克先生說。 他轉向列車長:“去把麥克昆先生請來。” 列車長离開了包房。 列車員回來了,帶來了一包護照和車票。鮑克先生從他那里接了過來。 “謝謝你,米歇爾。我想,現在你最好還是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吧。以后我們 還將正式向你要証詞。” “好的,先生。” 米歇爾轉身离開了包房。 “見過年輕的麥克昆之后,”波洛說,“大夫先生大概可以和我一起到死者的 包房去一趟吧。” “當然。” “我們結束了這儿的工作以后──” 右是,就在這時候,列車長領著赫克托•麥克昆回來了。 鮑克先生站了起來。 “我們這擠了一點,”他愉快地說,“坐我的椅子吧,麥克昆先生。波洛先生 坐在你的對面──就這樣。” 他轉向列車長。 “把餐車里的人統統清出去,”他說,“把它靜出來給波洛先生用。你在那儿 進行會見好嗎,我親愛的?” “那該是最适合的了,是的。”波洛表示贊同。 麥克昆一直站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不大听得懂講得很快的法語。 “有什么事嗎?”他開始費力地用法語說。“為什么──?” 波洛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示意要他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來。他坐下以后, 再一次開始說。 “為什么──?”接著,他突然停住了,改用自己的語言說,“車上出什么事 了?發生了什么事吧?” 他又看看這個人,看看那個人。 波洛點了點頭。 “确實如此。出事了。你得為一樁惊人的事做好思想准備。你的主人,雷切特 先生死了!” 麥克昆努起嘴吹一聲口哨。此外,他的眼睛逐漸明亮了一點,他點都沒有流露 出震惊和悲傷的跡象。 “這么說他們終究把他干掉了。”他說。 “你這話确切的意思是什么,麥克昆先生?” 麥克昆猶豫著。 “你設想,”波洛說,“雷切特先生是被殺的嗎?” “他能不是嗎?”這一次,麥克昆倒表現出惊奇了。“嗯,是的,”他慢慢地 說,“我正是這樣想的。你的意思是說他睡著的時候死去的嗎?嘿,這老頭儿壯實 得很哪──壯實的很──” 他突然停住了,為自己的直言不諱感到不知所措。 “不,不,”波洛說,“你的設想很對。雷切特先生是被謀殺的。用刀戳的。 可是我想要知道,為什么你這樣肯定,這是謀殺,而恰恰不是──自己死去。” 麥克昆躊躇著。 “我必須先弄清楚,”他說,“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哪里來的?” “我代表國際客車公司。”波洛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補充說,“我是個偵探。 我叫赫卡爾•波洛。” 如果踊洛是期待這話能起某种效果的話,那他一無所獲。麥克昆听了之后只是 說:“哦,是嗎?”說完就等波洛再說下去了。 “你也許知道這個名字。” “哦,是么,這的确象是有點知道──不過,我一直以為這是個做女子服裝的 裁縫哩。” 波洛厭惡地瞧著他。 “這不可思議!”他說。 “什么不可思議?” “沒什么。讓我們繼續談這眼前的事實吧。我要求你告訴我,麥克昆先生,全 部你所知道的有關死者的情況。你同他沒有親戚關系吧?” “沒有。我是──曾經是──他的秘書。” “你干這差事多久了?” “只有一年多。” “請你把全部情況都告訴我。” “好的,我只是在一年多以前才遇到雷切特先生的,當時我在波斯──” 波洛打斷了他的話。 “你在那做什么?” “我是從紐約去那儿調查一片油田租借地的。我沒有想到你要听這方面的全部 情況。當時,我和我的朋友們的處境相當糟糕。雷切特先生也住在同一個旅館里。 他剛剛和他的秘書發生了口角。他提出讓我擔任這一職務,于是我就接受了。我的 自由自在的生活到此結束,然而高興的是找到了一個現成的、薪金优厚的工作。” “打那以后呢?” “我們到處旅行。雷切特先生想看看世界。他為不懂久語而感到不便。說我是 他的秘書,還不如說是他的旅行隨員。這是一种愉快的生活。” “現在請你談談你的主人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談多少吧。” 年輕人聳了聳肩。他的臉上掠過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可不很容易。” “他的全名是什么?” “塞繆爾•愛德華•雷切特。” “他是美國公民嗎?” “是的。” “他是美國什么地方人?” “我不知道。” “好吧,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吧。” “确實的情況是,波洛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雷切特先生從來不談自己的情 況,也從來不談他在美國的生活。” “你認為這是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也許是為自己的早年生活害羞吧,有些人是那樣的。” “在你看來,這個解釋能使人滿意么?” “坦白地說,不能。” “他有親屬嗎?” “他從來沒有提到過。” 波洛堅持問下去。 “你一定作過某种推測吧,麥克昆先生。” “噢,是的,我作過。首先,我不相信雷切特是他的真實姓名。我想,他离開 了美國,一定是為了逃避某個人或者是某件事情。我認為他是成功的──直到几個 星期前。” “后來呢?” “他開始收到一些信件──恐嚇信。” “你看過到守這些信嗎?” “是的。處理他的來往信件是我的職責。第一封信是兩星期前收到的。” “這些信全毀掉了嗎?” “沒有。我想,我的文件有兩封──而另一封,我知道雷切特在盛怒之下撕掉 了。需要我去拿來給你嗎?” “要能那樣,那就太好了。” 麥克昆离開了包房。几分鐘后,他回來了,放了兩張很臟的信紙在波洛面前。 第一封信原文如下: “你以為你已騙過我們,僥幸成功了,是嗎?決不可能。我們決心要干掉你, 雷切特,一定要干掉你!” 沒有署名。 波洛除了揚了揚眉毛,未加評論,他撿起第二封信。 “我們打算用車子綁架殺掉你,雷切特。不用多久了。我們將要干掉你!干掉 你!當心點!” 波洛放下信。 “文体單調!”他說。“筆跡多樣。” 麥克昆盯著他看。 “你不能看出,”波洛愉快地說,“這要有專門用于這方面的眼光。這封信不 是一個人寫的,麥克昆先生。是兩個人或者更多的人寫的──每一次各寫一個單詞 的一個字母。同樣,還可以用印刷体寫。這就使筆跡的鑒定工作困難得多。”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雷切特先生曾請求我幫助,這你知道嗎?” “請求你?” 麥克昆惊訝的語气,十分肯定地告訴了波洛,這個年輕人不知道這件事。他點 了點頭。 “是的,他害怕了。告訴我,在他收到第一封信時,他表現得怎么樣?” 麥克昆支支吾吾地說:“這很難說。他──他──笑著把信放到一邊,還是從 容不迫的樣子。但是,不知怎么地”──他稍微哆嗦了一下──“我總覺得,在這 從容不迫的后面,隱藏著大量的內心活動。” 波洛點點頭。接著,他提出了几個意外的問題。 “麥克昆先生,你能否老實、确切地告訴我,你認為你的主人怎么樣?你喜歡 他嗎?” 在回答前,赫克托•麥克昆停了一會。 “不,”他終于說。“我不能。” “為什么?” “我沒法确切地說。他的舉止通常都是很文雅的。” 他停了下,接著說,“我給你說實施吧,我不喜歡他,也不信任他。我确信, 他是一個殘忍的人,也是一個危險的人物。然而,我必須承認,我沒有足夠的理由 來進一步闡明我的看法。” “謝謝你,麥克昆先生。我要再問一個問題──你是什么時候最后看到雷切特 先生活著的?” “昨天晚上,大約是在,”──他想了一會儿──“我應該說,大約是在十點 鐘的時候。我進他的包房去記下几個他口授的回信提要。” “有關什么問題的?” “有關他在波斯買的彩色瓷磚和陶瓷古玩的。交的貨并不是他原來買的。關于 這個問題,已經進行了長時間的、惱人的信件交涉了。” “那是最后一次看到雷切特先生活著嗎?” “是的,我看是這樣。” “你是不是知道,雷切先生是什么時候收到最后一封恐嚇信的?” “我們离開君士坦丁堡的那開早上。” “我還得問你一個問題,麥克昆先生,你同你的主人的關系好不好?” 年輕人的眼睛突然閃出光芒。 “這可是個使得我全身毛骨悚然的問題。用一句現在正暢銷書上的話來說,就 是:‘你抓不到我什么’,雷切特先生和我的關系很好。” “麥克昆先生,你大概能把你的全名和你的美國的地址告訴我吧。” 麥克昆講了他的全名──赫克托•威拉德•麥克昆,同時給了一個紐約的地址。 波洛仰身靠在靠墊上。 “暫時談到這里吧,麥克昆先生,”他說。“要是你能把雷切特先生的死暫時 保密一段時間,我將十分感激。” “他的佣人馬斯特一定會知道的。” “他也許已經知道,”波洛干巴巴地說,“要是那樣的話,就設法要他別說出 去。” “那應該是不困難的。他是個英國人,他是那种宣布‘從不和人交往’的人。 他看不起美國人,認為其它的民族也統統不行。” “謝謝你,麥克昆先生。” 美國人离開了這個包房。 “怎么樣?”鮑克先生問道,“你相信這個美國人的話嗎?” “他似乎還老實,也還坦率。并不因為他完全有可能卷入這一案件而裝出對他 主人有感情。雷切特先生沒有告訴他,他曾謀求我的幫助而沒有成功,這是真實可 信的,但我并認為這真的是一個可疑的情況。我認為,雷切特先生是這樣一种人, 他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說出自己意圖的。” “因此你就宣布至少一個無罪的了。”鮑克先生愉快地說。 波洛朝他投去責備的目光。 “嘿,在最后一分鐘之前,我怀疑每一個人,”他說,“同樣,我必須承認, 我看不出這個認真、有遠見的麥克昆會失去理智,給受害人十二刀或者十四刀。這 和他的心理是不一致的──完全不一致。” “不,”鮑克先生若有所思地說,“這是一個怀著狂熱的仇恨,被逼 得几乎 發瘋的人的行為──它更多地表明了拉丁人的气質。否則的話,正如我們的朋友列 車長所堅持的,那就一定是一個女人了。” 第七章 尸体 在康斯坦丁大夫的陪同下,波洛走向隔壁的車廂,前往被害人住的包房。列車 員過來用自己的鑰匙為他們打開了門。 兩人走到里面。波洛轉向自己的同伴,問道:“這包房原來就這樣亂么?” “什么都沒動過。我十分當心,驗尸時,尸体都沒移動過。” 波洛點點頭。他朝四周打量著。 他的第一個感覺是冷得厲害。車窗已被推開,而且一直就這么開著,窗帘也被 拉去了。 “ ”,波洛注意到了,嘴里直哈气。 另一個欣賞似的笑了:“當時我不想把它關上。” 波洛仔細地檢查了窗口。 “你說的對,”他宣布說,“沒有人從這條路离開過車廂。可能,打開車窗是 想要引人作這樣的推測,但是,要是那樣,這雪已經使凶手的達不到目的了。” 他仔細地檢查了窗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往窗框上吹上一點份末。 “根本沒有指紋,”他說,“這是說窗框被 擦過了。是啊,即使有指紋的話 也只能告訴我們很少的一點情況。那可能地雷切特先生,他的佣人,或者是列車員 的。如今的罪犯是不會犯這類錯誤的了。” “既然是這樣,”他高興地接著說,“我們還是把窗關上吧。這儿簡直成了冷 藏庫了!” 他關上窗,然后第一次把注意力轉向躺在鋪位上的一動不動的尸体。 雷切特仰臥著。他那血跡斑斑的睡就,鈕扣解開,被扔向背后。 “我得看看傷口的性質,你瞧。”大夫解釋說。 波洛點點頭。他俯身到尸体的上面好一陣子。最后,帶著稍感痛苦的表情,伸 直了身子。 “這買賣可不輕松,”他說,“那家伙得站在這儿,一刀又一刀地朝他身上戳。 到底有多少處傷口?” “我認為是十二處。有一、兩處很輕,實際上只是划破一點皮。另一方面,至 少有三處可能是致命的。” 大夫的語气中,有什么引起了波洛的注意。他目光銳利地朝他看看。矮小的希 腊人正站在那儿,迷惑解地皺起眉頭,朝尸体凝視著。 “有什么東西使你感到奇怪,是嗎?”他有禮貌的問道,“說吧,我的朋友。 這儿有什么弄得你大傷腦筋了吧?” “你說得對。”另一個承認。 “是什么呀?” “你瞧這兩處傷口──這儿,還有這儿,”──他指點著。“它們都很深,每 一處都被戳斷了血管──然而──口子都沒有裂開。應該出血而沒有出血。” “這意味著什么呢?” “這意味著,戳這几刀時,人已經死了──死了一些時候了。可是這無疑是荒 謬的。” “看來是如此,”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除非我們的凶手估計自己還沒有很好 完成任務,再回來徹底的核實一下;可是這顯然是荒謬的!還有別的什么嗎?” “哦,還有一點點。” “還有?” “你瞧這傷口──在右臂根──靠近右肩。拿我的鋼筆試試。你能不能戳這么 一刀?” 波洛舉起自己的一只手。 “對,”他說,“我懂了。這用右手是非常困難的──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就 得在相反的方向戳。可是,假如這一刀是用左手戳──” “正是這樣,波洛先生。這一刀几乎可以肯定是用左手戳的。” “這么說,我們的凶手是慣用左手的了?不這還很難說,不是嗎?” “你說的對,波洛先生。另外一些刀恰恰明顯地象是用的右手。” “兩個人,我們又回到兩個人上面來了。”偵探喃喃地說。他突然問道:“電 燈原來是開著的嗎?” “這就很難說了。你知道,每天早上十點鐘左右,列車員都要關燈。” “開關會告訴我的。”波洛說。 他檢查了頂燈的開關,也檢查了活動的訂頭燈的開關。他把前一盞燈關掉,打 開了后一盞燈。 “好,”他若有所思地說。“現在我們假設這儿有兩個凶手:第一個凶手和第 二凶手,就象偉大的莎士比亞所寫的那樣。第一凶手戳了被害者,就關了燈,离開 了包房。第二凶手在黑暗中進來,沒有看到他或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于是就在死者 的尸体上至少戳了兩次。你對此有什么想法?” “動人极了。”矮小的大夫熱情地說。 對方的眼睛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你是這樣想的嗎?我很高興。可我听起來,這有點像胡說八道。” “能在別的解釋嗎?” “這正是我在問我自己的。我們這儿是不是有個巧合或者是什么呢?是不是有 什么其它的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會不會受認定兩個人作案這种觀點的影響?” “我認為可以說是的。正如我所說過的那樣,這當中有些刀說明是很軟弱無力 的──缺乏力气,或者是缺乏決心。它們是無力的,一擦而過的几刀。但是,這儿 的一刀──還有這儿一刀──”他再次指點說,“這兩刀可需要很大的力乞。它們 把肌肉都給戳穿了。” “這几刀,按你的看法,是男人戳的吧。” “非常肯定。” “不可能是一個女人戳的嗎?” “一年輕力壯的女運動員,也許能戳這儿刀,特別是在她處于強烈感情的支配 之下時。但是,在我看來,這是不太可能的。” 波洛沉默了一、兩分鐘。 對方急切地說:“你能理解我的觀點么?” “完全理解,”波洛說,“事情開始變得一清二楚了!凶手是個力气很大的男 人,她是軟弱無力的,這是個女人,這是個慣用右手的人,而這是個卻是個慣用左 手的人──嘿!這完全就是在開玩笑!” 他突然气沖沖地說:“那么這個被害者──在這整個過程中做點什么呢?他叫 喊了嗎?他掙扎了嗎?他自衛了嗎?” 他伸手到枕頭底下,抽出一支連發手槍,就是雷切特前天給他看過的那支。 “你瞧,子彈滿滿的。”他說。 他們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雷切特白天空的衣服挂在牆上的衣鉤上。由盥洗盆蓋 架成的小桌子上放著各种東西──浸在一杯水里的假牙,另外一只空杯子,一瓶礦 泉水,一只很大的長頸瓶,一只煙灰缸,里面有一個雪茄煙的煙蒂和些燒焦的紙片; 還有兩根燃過的火柴。 大夫拿起空杯子嗅了嗅。 “被害者的沒有反應,這儿有了解釋了。”他從容不迫地說。 “麻倒的?” “是的。” 波洛點點頭。他撿起兩根火柴,仔細作了檢查。 “你也找到線索了?”矮個子大夫熱切地問道。 “這兩根火柴樣子不同,”波洛說,“這一根比那一根扁。你看得出嗎?” “這是列車上的那种,”大夫說。“紙殼裝的。” 波洛在雷切特的一個個衣袋里摸著。一會儿,掏出了一盒火柴。他拿它們作了 仔細比較。 “比較圓的一根是雷切特先生擦過的。”他說,“讓我們看看他是否還有比較 扁的這种。” 但是,經過進一步搜尋,沒有尋到別的火柴。 波洛的眼睛朝包房里四處打量著。他的眼睛閃閃放光,象鳥一般敏銳。使人感 到沒有什么能夠逃過他們的搜查。 他輕輕地惊叫了一聲,俯身從地板上撿起了一樣東西。 這是一小方細棉布,很精致。角落里繡著一個起首字母──H。 “一塊女人的手帕,”大夫說,“我們的朋友列車長是對的。有個女人与這個 案子在牽連。” “而且還十分适合地留下了她的手帕!”波洛說,“完全象書上和電影里說的 一樣──而且對我們來說,事情甚至還要容易,上面還有一個起首字母哩。” “我們真走運!”大夫大聲叫了起來。 “是么?”波洛說。 他的語气中,有點什么使他感到意外。 可是沒等他問明,波洛又一次俯身向地板。 這一次,他手里拿的是── 一根煙斗通條。 “這大概是雷切特先生的財產吧?”大夫提也說。 “他的任何一只衣袋里都沒有通條,而且也沒有煙絲或者煙絲袋。” “那么這是一條線索了。” “是啊!很明顯。而且又丟得很合時宜。不過注意,這是一條男性的線索!不 能抱怨這件案子沒有線索了。現在已有了充裕的線索了。順便問一聲,那凶器你是 怎么處置的?” “凶器的影子都沒有。凶手一定隨身把它帶走了。” “我想知道為什么。”波洛沉思著。 “嗨!”大夫正靈巧地在探索死者睡衣的口袋。 “我把這個給疏忽掉了,”他說,“當時我解天上衣的鈕扣,就徑直把它扔到 后面去了。” 他從胸袋里掏出一只金表。表殼癟進,時針正指在一點一刻上。 “你瞧!”康斯坦丁熱切地叫了起來,“這給我們指明了作案時間。同我的推 測一致。我說的是半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大概在一點鐘左右,雖然在這种問 題上,很難說得很确切。好了!有了証据啦。一點一刻。這就是作案時間。” “是啊,有可能。完全有可能。” 大夫迷惑不解地朝他瞧著。 “請你原諒,波洛先生。我可不太明白你的話。” “我不明白自己的話,”波洛說,“我會都不明白,而且,正如你所覺察的, 這使我也感到苦惱。” 他嘆了一口气,俯身在小桌子上,仔細檢查燒焦的紙片。他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現在需要一只老式的女人帽盒。” 康斯坦丁大夫一下子不知道怎么來對待他這句古怪的話才好。然而,波洛沒有 時間讓他發問了。他打開通往過道的門,叫喚列車員。 那人跑步赶到。 “這節車廂有多少婦女?” 列車員扳著手指計算。 “一、二、三……六個,先生。一位美國老太太,一位瑞典太太,年輕的英國 小姐,安德烈伯爵夫人,還有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和她的女佣人。” 波洛考慮了一下。 “她們都有帽盒嗎?” “有,先生。” “給我去拿來──讓我看看──,瑞典太太和那個女佣人的。我只打算要這兩 只。你可以告訴她們,這是一种海關規則──到底怎么說,由你考慮吧。” “不成問題,先生。現在她們都不在自己的包房里。” “那就快。” 列車員走了。他回來時,帶來了兩個帽盒。波洛打開女佣人的那只,把它扔到 一旁。接著,他又打開了瑞典太太的,是時發出一聲滿意的惊叫。他小心翼翼地拿 出帽子,揭開几只隆起的圓形金屬网。 “嗨,這就是我所需要的。大約十五年前,帽盒是做成這樣的。可以用一根帽 針把帽子串在這种隆起的金屬网上。” 說著,他熟練地取下兩只這樣的東西。然后重以裝好帽盒,吩咐列車員把它們 都送還給本人。 當門再次關上時,他轉向自己的同伴。 “我親愛的大夫,你瞧我,我并不是一個依賴專門手段的人。這是我所探索的 一种心理學,不是指紋或者煙灰。但在這個案子中,我得接受一點科學的幫助。這 間房里滿是線索,但是我能相信這些線索真的如它們所表明的那樣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波洛先生。” “好吧,我給你舉個例子──你發現了一塊女人的手帕。這是一個女人丟的嗎? 可是,也許是一個男人作的案,他心里想:‘我要干得讓人看起來象是個女人干的。 我要給我的敵手不必要地戳上几刀,有几刀要戳得軟弱夫力,毫夫作用,我還要把 這塊手帕扔在人人都能發現的地方。’這是一种可能。還有另一种可能。要是一個 女人殺了他,而故意扔下一根煙斗通條,讓人看起來象是個男人干的呢?那末,我 們是不是應該認真地推測一下,這兩個人──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毫不相 關的呢?還是每人都因粗心掉下他們的身份線索的?是啊,巧合太多了!” “可是這帽盒起什么作用呢?”大夫問道,仍舊迷惑不解。 “啊,這我來講。正如我所說的,這些線索,這停在一點一刻的表,這手帕, 這煙斗通條,它們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這我還沒法說。但是,這儿有一個 線索,我相信──雖然我可能又錯了──不是假的。我指的是這根扁平的火柴,大 夫先生。我相信,這根火柴是凶手用的,不是雷切特先生用的。它用來燒毀某种會 使罪行暴露的的文件。也許是一本筆記本。要是這樣,那本子里一定有什么東西, 某种錯誤,某种罪行,它可能會給對手留下一個線索。現在我要設法使它复原,以 便弄清這東西是什么。” 他走出包房,過一會回來了,帶著一只小酒精爐和一把燙發鉗。 “我要用它來燙胡子。”他指指鉗子說。 大夫怀著极大地興趣注視著他。他把兩只隆起的金屬网壓平,接著小心翼翼地 設法把燒焦的紙片放到其中的一只上,又用另一個朝它上面輕輕拍打,然后發鉗把 兩只网罩鉗在一起,放到酒精燈的火苗上。 “這完全是一個臨時湊合的代用品,”他扭過頭來說,“但愿它能符合要求。” 大夫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這些過和。金屬网開始發紅。突然,他看到了一些隱隱 約約的字跡。慢慢地自己組成几個單詞──發光的單詞。這是一塊极小的紙片。只 顯出几個字: “……小黛西•阿姆斯特朗。” “啊!”波洛發出一聲尖叫。 “它告訴你什么嗎?”大夫問道。 波洛的兩眼閃閃發光。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鉗子。 “是的,”他說,“我知道死者的真名實姓了。知道他為什么不得不离開美國 了。” “他叫什么?” “凱賽梯。” “凱賽梯。”康斯坦丁皺起了眉頭。“這使我想起了什么。好些年以前的事吧。 我想不起……這是美國的一個案件,是吧?” “是的,”波洛說,“美國的一個案件。” 波洛就無意就此多說了。他朝四周打量著繼續說:“等會儿我們再詳細談那個 吧。現在讓我們先來弄清楚,這儿凡是應該看的,我們是否都已經看了。” 他迅速、熟練地再一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衣袋,但沒有找出什么感舉興趣的東 西。他試圖打開和隔壁房間相通的那扇門,可是它在另一面被閂上了。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康斯坦丁大夫說,“要是凶手不是越窗逃的,要是這 扇通隔壁的門另一面是閂上的,要是通往過道的門不僅里面鎖住,而且還搭上了鏈 條,那么凶手是怎么离開這個包房的呢?” “這是當一個捆住手腳的人被關進柜子──不見時,觀眾說的話。” “你的意思是──?” “我人意思是,”波洛解釋說,“要是凶手想要我們相信,他是經由窗口逃跑 的,他自然就得使人看起來加外兩個出口是不可能的了。象柜子里的‘隱身人’一 模一樣──這是一种騙局。而揭穿這种騙局,是我們的職責。” 他把隔壁相通的門在他們這邊給鎖上。 “万一,”他說,“那位杰出的哈伯德太太突然心血來潮,想到要收集第一手 的罪行材料,寫信去告訴她的女儿。” 他再次朝四周打量了一下。 “我想,這儿沒什么更多的事情要做了。讓我們還是重新上鮑克先生那儿去碰 頭吧。” 第八章 阿姆斯特朗拐騙案 他們發現鮑克先生正吃完一客煎蛋餅。 “我考慮到最好還是在餐車里馬上供應中飯。”他說道,“之后把餐車清出來, 波洛先生就可以在那儿詢問旅客了。同時,我還吩咐他們給我們三個送點什么吃的 到這儿來。” “好主意。”波洛說。 另外兩個人還不餓,所以飯很快吃完了,但是一直等到他們呷著咖啡的時候, 鮑克先生才提起塞滿他們整個腦子的話題。 “怎么樣?”他問道。 “很好。我已經發現被害者的身份了。我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离開美國。” “他是誰?” “你還記不記得讀過有關阿姆斯特朗家的小女孩文章嗎?他就是殺害小黛西• 阿姆斯特朗的那個人──凱賽梯。” “現在我想起來了。一樁震惊世界的事件──雖然細節我想不起來了。” “阿姆斯特朗上校是英國人── 一位十字勛章的獲得者。他是半個美國人, 因為他的母親是華爾街百万富翁韋•克•范德霍德的女儿。他自己娶了琳達•阿登 的女儿為妻。琳達•阿登是她那個時代最著名的美國悲劇演員。他們住在美國,有 一個孩子──是個女孩──他們寵如掌上明珠。在她三歲那年,她突然被拐騙走了。 拐騙者需要一大筆几乎無法辦到的錢,作為放回她的贖金。我不想拿這件事已后的 全部錯綜复雜的細節,來讓你听得發膩。我要講的主要是,在交付了二十万美元這 一大筆贖金后,竟然發現了女孩的尸体,她死去已有兩個多星期了。公眾的義憤達 到了爆炸點。接下去還有更糟糕的事。當時,阿姆斯特朗夫人正怀著另一個孩子。 在受了一刺激之后,她早產了,生下一個死胎儿,自己也死去。而她的悲傷過度的 丈夫也開槍自殺了。” “我的天呀!多慘啊。我現有想起來了。”鮑成先生說,“要是我沒有記錯的 話,還死了一個吧?” “是的──還有一個法國的或者是瑞士的保姆。警察當局認為她了解某些罪行 情況。他們不俱她的歇斯底里的否認。最后,在絕望之余,這個可怜的姑娘跳窗自 殺了。事后証實,在這一罪行中,她沒有任何同謀關系,完全是無辜的。” “這我想起來就不舒服。”鮑克先生說。 “大約六個月以后,這個凱賽梯,作為拐騙儿童集團的頭子被逮捕了。他們過 去一直使用這樣的手段:一旦警察當局似乎有可能發現他們的蹤跡,他們就弄死拐 來的孩子,埋掉尸体,然后繼續敲詐盡可能多的錢,直到案發。” “好吧,我來給你講清楚這件事,我的朋友。凱賽梯就是此人! 可是依靠他 積起來的大量錢財,以及通過各种人的秘密疏通,利用法律上的某些不嚴密,他竟 被宣判無罪。盡管如此,他還是有可能被公眾私刑處死,公眾是決不會善良到讓他 輕易漏网的。現在,我信為發生的事情很清楚。他改姓換名,并且离開了美國。打 那以后,他就成了一位悠閑自在的紳士,在國外旅行,靠他的利息收入生活。” “啊!真是一頭野獸!”鮑克先生的語气中充滿了內心的憎惡,“他死了我并 不惋惜── 一點也不!” “我同意你的意見。” “不過,他不應該被殺在東方快車上。有別的地方嘛。” 波洛笑了笑。他理解鮑克先生在這樁事情上的偏心。 “我們現在必須講給自己提出的問題是,”他說,“這樁謀殺案,是凱賽梯過 去也賣過的某個敵對集團干的呢,還是私下的复仇行動?” 人說明了在燒焦的紙片上發現几個字的情況。 “如果我的假設是對的話,那么信是凶手燒毀的。為什么?因為它提到過‘阿 姆斯特朗’這几個字,這是解開這個謎的一條線索。” “阿姆斯特朗家還有人活著嗎?” “這很遺憾,我不知道。我想,我記得當時讀到過,阿姆斯特朗夫人還有一個 妹妹。” 波洛繼續講述自己和康斯坦丁大夫共同調查的結果。在提到那只損坏了的表時, 殘克先生頓時喜形于色。 “這似乎十分准确地告訴了我們作案時間。” “是呀,”波洛說,“這是很方便的。” 在他的語气中,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東西,弄得另外兩個人都迷惑不解地朝他看 著。 “你說你在一點缺二十分時,親自听到雷切特和列車員說話?” 波洛剛說了發生的情況。 “是呀,”鮑克先生說道,“這至少証明,凱賽梯──或者是雷切特,我還是 繼續這樣叫他──在一點缺二十分的時候,一定還活著。” “准确地說,是一點缺二十三分。” “正式地說,那就是十二點三十七分,雷切特先生是活著的。這至少是一個事 實。” 波洛沒有回答。他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朝前面看著。 響起敲門聲,餐車侍者起了進來。 “現在餐車已經空了,先生。”他說。 “我們上那去吧。”鮑克先生說著站了起來。 “我可以跟你去嗎?”康斯坦丁問道。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大夫。除非波洛先生有意見?” “一點沒有。一點沒有。” “你先請,先生,”“不,你先請,”他們互相稍微客气了一下后,就离開了 這個房間。 第二部 第一章 列車員 餐車內准備工作已經就緒。 波洛和鮑克先生并排坐在桌子的一邊,大夫則坐在側面。 波洛面前攤著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的平面圖。上面用紅筆標出每位旅客的 姓名。 ┌──┬─┬─┬─┬─┬─┬─┬─┬─┬─┬─┬─┬─┬──┐ ───┘ ├4 │6 │8 │10│ │ │ │ │ │ │ │ │ └─── 餐車 ← ├/ ┤/ │/ │/ │1 │2 │3 │12│13│14│15│16│→ 雅典-巴黎 ───┐ │5 │7 │9 │11│ │ │ │ │ │ │ │ │┌─┬─── └───┬─┬─┬─┬─┬─┬─┬─┬─┬─┬─┬─┬──┬┘ 馬福 麥 施 奧德 波 雷 哈 伯 安 公 阿 哈 列 斯斯 克 密 爾貝 洛 切 伯 爵 德 爵 巴 特 車 特卡 昆 特 遜漢 特 德 夫 烈 夫 思 曼 員 曼拉 小 太小 太 人 伯 人 諾 里 姐 太姐 太 爵 特 上 校 護照和車票疊在一旁。此外,桌子上還擺著紙張、墨水、鋼筆和鉛筆。 “好极啦,”波洛說,“事不宜遲,我們的偵訊法庭這就開庭。我看,我們先 得听取列車員的証詞。此人的情況你們也許有所了解。他為人如何?他說的話是不 是句句可靠?” “我敢保証,此人完全可靠。皮埃爾•米歇爾受公司雇用已十四年。他是法國 人。家住加來附近。他為人非常正派,老老實實。也許,頭腦不那么靈。” 波洛會意地點了點頭。 “好吧,”他說,“見見他。” 皮埃爾•米歇爾的自信心雖說有所恢复,但還是十分緊張的樣子。 “希望先生千万不要認為這是我的失職。”他焦急地說,眼光從波洛轉到鮑克 先生身上。“發生這樣的事,太可怕了。希望先生好歹不要把我也牽扯到這樁事中 去吧。” 波洛對他安慰一番,勸他不必擔惊受怕。接著便盤問起來。首先,問了問米歇 爾的姓名、住址、服務年限以及在這條線路已干了多久。雖說這些事他早已知道, 但諸如此類例行公事般的提問到使列車員的心情平靜下來。 “現在,”波洛接著說,“我們來談談昨晚的事。雷切特先生是什么時候上床 的?” “差不多吃了晚飯,他就上床了,先生。事實上車帶未离開貝爾格萊德,他就 睡了。吃飯時他吩咐我把床好,我照他的話做了。” “后來有人去過他的房間沒在?” “他的佣人去過,先生。還有那位年輕的美國先生,就是他的秘書也去過。” “還有誰?” “沒了,先生。我想,沒別的人了。” “很好。那么,你這是最后一次見他或听到他說話了?” “不,先生。你沒忘吧,十二點四十分左右,他還按過鈴呢,──就是車停后 不久那工夫。”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我敲了敲門,他只是大聲說,是他弄錯了。” “說的是英語,還是法語?” “法語。” “怎么個說法?” “沒什么事。我搞錯了。” “一點不錯。”波洛說,“我听到的也是這么一句。那么,后來你就走了?” “是的,先生。” “你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先生。那會儿以一處鈴響了,我先是上那儿去。” “米歇爾,現在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 一點一刻你在哪儿?” “我嗎,先生?我坐在車廂盡頭我那小椅子上──面對著過道。” “你能肯定嗎?” “沒錯。至──少──” “當真?” “我去過后一節車廂,雅典來的車廂,在那儿我跟一位同事聊過天。我們說到 這場雪什么的。那是一點釧過后不久的事,准确的時間說不上。”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記起來了。听到喚我的鈴響,便回來了,先生。我還跟你說過。是一位美 國太太,她按了好几次鈴了。” “我記得,”波洛說,“后來呢?” “后來嗎,先生?后來听到你的鈴聲,上你那儿去了。我給你端去一些礦泉水。 后來,過了約摸半個小時,給另一位客人鋪床──就是那位年輕的美國先生,雷切 特先生的秘書。” “在你給億鋪床的時候,只麥克昆先生一個人在房里?” “十五號的英國上校跟他在一塊。他們坐著聊天。” “上校离開麥克昆先生以后,干了些什么事呢?” “他回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十五號──是不是跟你的座位很近的那一間?” “對了,先生。過道盡頭倒數第二個包房。” “他的床早鋪好了?” “是的,先生。他吃飯那會儿,我就給他鋪好了。” “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 “准确的時間我可說不上,先生。肯定在兩點鐘以前。” “后來呢?” “后來,先生我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天亮。” “你再也沒去過雅典的車廂?” “沒有,先生。” “也許你睡著了?” “我想,我不會睡著的。先生,火車一停下來我會從瞌睡中醒過來的。” “你有沒有見過哪一位旅客在過道走動?” 他考慮了一下。 “我想,有這么一位太太上過道盡頭的盥洗室去過。” “哪一位?” “不知道,先生。遠遠的,下在過道的另一頭。況且,又是背對著我。身上空 一件鮮紅的睡衣,上面還繡著龍呢。” 波洛點點頭。 “后來呢?” “沒什么,先生。天亮前什么事也沒發生。” “你能肯定嗎?” “哦,先生,請原諒,你自己開過門,往外面張望了一會。” “朋友,過就對了。”波洛說,“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把這件事給忘了。順便 告訴你,我象是被什么沉重的東西撞在我門上的聲音惊醒的。你可知道,那是怎么 一回事?” 他盯著波洛看了一眼。 “不會有什么事,先生,我敢說,不會有事的。” “那委可能是我做惡夢了。”波洛說這話說的有點玄。 “要不,”鮑克先生說,“那聲音是隔壁房里傳來的。” 波洛對他的暗示不加理會,也許,在列車員面前他不想這樣做。 “我們來談談另一個問題吧。”他說,“假設昨晚有個殺人犯上了火車,能不 能完全肯定,他作了案,但沒能逃离火車呢?” 皮埃爾•米歇爾搖了搖頭。 “那么,他能躲在車上的什么地方呢?” “車廂都仔細搜查過了。”鮑克先生說,“別動這种念頭吧,我的朋友。” “再說,”米歇爾道,“誰要跑到臥車來,別想逃過我的眼睛。” “上一站火車停的是什么地方?” “文科夫戚。” “什么時間?” “原定十一點五十八分离站,天气不好,晚點了二十分鐘。” “會不會有人從普通車廂跑過來呢?” “不會的,先生。晚飯一過,普通車廂与臥車之間的門便鎖上了。” “你在文科夫戚下過車沒有?” “下過,先生。跟往常一樣,下到了月台上,我就站在車廂門口的踏板邊,其 他列車員都是這個樣儿。” “前面的那扇門有沒有鎖上?靠近餐車的那扇?” “總是打里面把門閂上的。” “這回可沒閂上。” 列車員的臉上露出惊奇的樣子,后來又恢复了平靜。 “准是哪位旅客開了門出去看雪景了。” “也許如此。”波洛說。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桌子上“篤篤”地輕輕敲了一兩分鐘。 “先生不怪罪我?”列車員膽怯地問。 波洛和藹地朝他笑笑。 “你算是碰到了晦气鬼了,朋友。”他說,“啊!我又想起了一個問題。你說 在你敲雷切特先生的門時,另一處又響起了鈴聲。确實,我也听到。可是,那是誰 按的鈴?” “是公爵夫人,她要我把她的女佣人喚來。” “你去了?” “是的,先生。” 波洛若在所思地看了看面前的圖。然后低下頭。 “這會就談這些吧。”他說。 “謝謝,先生。” 他站起身來,看了鮑克先生一眼。 “別難過了,”鮑克先生好意勸他說,“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失職的地方。” 皮埃爾•米歇爾滿意地离開了餐車。 第二章 秘書 波洛沉思了片刻。 “我想,”他終于開了腔。“根据已知的材料,最好還是跟麥克昆先生再深入 地談談。” 年輕的美國人很快就來了。 “哦,”他說,“有什么進展嗎?” “不太坏。上次跟你談話以來,我們了解到一些情況──知道雷切特先生是個 什么樣的人。” 赫克托•麥克昆很感興趣地把身子湊過去。 “是嗎?”他說。 “正象你所怀疑的那樣,雷切特不過是化名,他就是凱賽梯,那個大名鼎鼎的 專拐儿童的角色──包括轟動一時的小黛西•阿姆斯特朗拐騙案。” 麥克昆的臉上頓時露出极度惊訝的表情,不久以變得陰沉起來。 “這個該死地坏蛋!”他大聲說道。 “麥克昆先生,你對此竟一無所知?” “是的,先生。”年輕的美國人斷然回答,“要是我知道,宁愿砍掉右手,也 不會去當他的秘書。” “麥克昆先生,你對這事的反應挺強烈,是嗎?” “這有我個人的原因。我的交親是地方檢察官,經手過這宗案子,波洛先生。 我跟阿姆斯特朗太太不止見過一次面──她是個挺漂亮的女人。這么一位有身份的 人死得好慘呀。”他的臉色又陰沉起來,“這原是雷切特,或者說凱賽梯應得的報 應。落得這么一個下場才稱我的心哩。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 “看來,你好象很想自己親手去干這种好事羅?” “我會干的,我──”他停了一會,自知失言,臉刷地紅了起來。 “麥克昆先生,要是你對自己的主人的死表現得過分悲傷,我反而要怀疑起你 來了。” “我想,我是不會干這种事的,哪怕是為了救自己的命,我也不干。”麥克昆 說得很堅決。 接著他又補充道: “要是你不嫌我過于好奇的話,請告訴我,你們是怎樣弄清這事的?我是說凱 賽梯的身份是如何弄清的?” “根据他房間里找到的一斑信的碎片。” “但是,可以肯定,我是說那老頭儿是相當粗心的,是嗎?”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嘛。”波洛說。 這年輕人對波洛的回答似乎感到迷惑不解。他盯著波洛看,仿佛竭力想猜出這 話的含義。 “當前我的任務是,”波洛說,“弄清楚車上每個人的活動。用不著生气,無 非是例行公事,你理解嗎?” “那自然。就這樣干下去。辦得到的話,我會讓你弄清我自己的為人的。” “似乎沒有必要再來問你的包房的號碼了,”波洛笑著說,“因為我們還同住 過一夜呢。那是二等車,六號鋪和七號鋪。我走了后,你一個人用著,是不是?” “對极了。” “麥克昆先生,現在我倒想請你回憶一下昨晚离開餐車后,你做了些什么呢?” “那挺簡單:我回到房里,看了一會儿書。車到貝爾格萊德,我到月台上去過, 因為天太冷,又因到車上來了。跟司壁的一位年輕的英國小姐談了一會話,后來又 跟那個英國人,阿巴思諾特上校聊天。事實上,我們談話的時候,你正從我們身邊 經過。后來我到雷切特先生的包房去。這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記了一些他要我寫人 的信件的提要,跟他道了晚安就离開了。當時阿巴思諾特上校還站在過道上,我的 床鋪早已收拾好了,所以我便提議,還是跟我去。我要了些飲料,兩人便坐下來喝 起來了。我們議論世界政治、印度政府、我們財政上的困境,以及華爾街的危机等 等。通常,我跟英國人總是話不投机──他們一個個都是些轉不過彎的人──可是 這位倒討人喜歡。”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离開你的?” “挺遲啦,我想,該有兩點了吧。” “你們有沒有發現列車停了?” “是的。開始我們還挺奇怪哩。朝窗外一看,雪積得挺厚,不過沒想到會那么 嚴重。” “阿巴思諾特上校跟你道了晚安后,還發生過什么事?” “他徑自回房去了。我把列車員喚來,讓他替我鋪床。” “他鋪床時,你在哪儿?” “站在外面過道上抽煙。” “后來呢?” “后來我就上了床,一直睡到天亮。” “夜里你离開過火車嗎?” “阿巴思諾特上校跟我打算下到──那是個什么車站來著?──文科夫戚,下 去呆一會儿。可是次序得要命,──暴風雪一個勁地刮著,我們掉轉頭就回來了。” “你們是從那扇門下的車?” “离我的包房最近的那扇。” “餐車隔壁的那扇?” “是的。” “可記得當時門是不是閂著的?” 麥克昆想了一會。 “可不是,我記得似乎是閂的。至少在根棒什么的橫插在拉手上。你是指這個 嗎?” “不錯。回來的時候,你有沒有把棒給插回去?” “倒是沒有。我想,沒有。我比他后上,想不起來我曾經插過棒。” 他突然又補充了一句: “這事很重要嗎?” “也許如此,先生。我想作這么一個假設,你与阿巴思諾特上校坐著談話的時 候,你們的包房朝過道的門是開的吧?” 麥克昆點點頭。 “可以的話,想請你告訴我,從火車离開文科夫戚以后直到你們分手回房睡覺 的這段時間里,是不是有人經過過道?” 麥克昆皺了皺眉頭。 “我想,有一次列車員走過。”他說,“從餐車那邊來的。還有一次,有個女 人經過過道從另一個方向來的,向餐車那去。” “哪個女人?” “說不上。事實上,沒留意。你是知道的,我跟阿巴思諾特上校辯論得正熱烈, 偶然看到一個空鮮紅絲料衣服的人從門口過去。我沒看,反正也不會看清這個人的 臉的。你是知道的,我的房間正對著餐車的一頭,所以這個女人沿著過道向餐車走 去,勢必是背朝著我的。” 波洛點點頭。 “我想,她是去盥洗室吧?” “我想,是這樣。” “她回來時你看見了?” “沒有。既然你提起這事,我才這么說。雖然我沒見過她回來,可是她總得要 回來的呀。” “還有一個問題,麥克昆先生,你是用煙斗的吧?” “不,我不用煙斗。” 波洛停了一會。 “我看,暫且就談這些吧。我想現在就見見雷切特先生的佣人。順便問一句, 你跟他出外旅行時都是坐頭等車嗎?” “他坐二等車,我常坐頭等車──這要看雷切特先生隔壁房間里有沒有空。他 把大部分的行李存放在我的房里,這樣,喚我或找東西就方便多了。這次頭等車鋪 位全賣了,只有他一個人預購到一張。” “這我知道,謝謝你,麥克昆先生。” 第三章 男佣人 美國人走后,緊跟著進來的是一個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的英國人。早在頭天, 波洛就注意到他了。他畢恭畢敬地站著。波洛示意他坐下。 “据我所知,你是雷切特先生的佣人吧?” “是的,先生。” “叫什么名字?” “愛德華•亨利•馬斯特曼。” “几歲了?” “三十九。” “家庭地址?” “克拉肯威爾,弗里大街二十一號。” “你的主人被人殺害了,你可听到這消息?” “听到了,這實在太意外了。” “能不能告訴我們,你是后一次見到雷切特先生是什么時候?” 佣人想了一會。 “先生,很可能是昨晚九點以后,興許還遲些。” “你說,當時你在做什么?” “跟往常一樣,我到雷切特先生那儿,侍候他。” “你的确切職責是什么?” “把他的衣服折好,或者挂起來,先生。把他的假牙入入水中,再看看睡覺前 他還需要些什么?” “他的舉動是不是跟往常一樣?” 佣人想了一會。 “可不是嗎,先生。我想,他當時心挺煩呢。” “怎么個煩法?” “他在念一封信。他問是不是我拿到他的房里去。自然羅,我跟他說,我沒干 過這种事。可他還是把我罵了一通,盡找我的碴儿。” “這不反常嗎?” “不,先生。他是個愛發脾气的人──我說過,要是什么使他煩,他就是那個 模樣。” “你的主人服過安眠藥嗎?” 康斯坦丁大夫把身子稍稍往前湊了湊。 “先生,坐火車外出旅行時,他總愛吃些安眠藥。他說,要不就睡不著覺。” “你可知道,他習慣服什么樣的安眠藥?” “先生,真的,我可說不上。瓶子里并沒有藥名,只寫上‘安眠藥,睡前服’ 几個字。” “昨晚他服過?” “喝過,先生。我把藥水倒進杯里,放在鏡台上,好讓他喝。” “你親眼看見他喝的?” “沒有,先生。” “后來呢?” “我問他還有什么事沒有?問雷切特先生第二天早上我什么時候過去,他說, 不按鈴就不必來。” “過去都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常常這樣。他要起床,常常按鈴把列車員喚去,再打發他來叫 我。” “他是愛早起呢,還是起得晚?” “先生,這要看他的高興了。有時候他起來吃早飯,有時候一直睡到吃中飯。” “如此說來,整個上午沒人叫你,你也就不以為怪了?” “是的,先生。” “你的主人有仇敵,你可知道?” “知道的,先生。” 他的話毫無感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 “親耳听見他和麥克昆先生認識論過几封信,先生。” “馬斯特曼,你喜歡自己的主人嗎?” 馬斯特曼听了,臉色變得比平常還要冷漠。 “說不上喜歡,先生。他人倒還慷慨。” “你并不喜歡他,是嗎?” “倒不如說我對美國人就是沒有什么好感。” “你去過美國嗎?” “沒有,先生。” “你有沒有讀到過有并阿姆斯特朗拐騙案的報道?” 他的兩頰泛起微微的紅暈。 “說實在的,我還記得,先生。一個小女孩,是嗎?一樁叫人震惊的案子。” “你可知道,你的主人,雷切特先生就是這起案件的凶犯?” “不,先生,我實在不知道。”這個佣人的聲調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興奮和 感情。 “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現在,我們來談談你昨晚的活動。你要知道,這不過 是例行公事。离開主人后,你干了些什么?” “先生,我去跟麥克昆先生說,主人要他去。后來我就回自己的房間里,讀書 了。” “你的包房是──?” “二等車最末的那間,先生,挨著餐車。” 波洛看了看圖。 “這我知道──你睡的是上鋪還是下鋪?” “下鋪,先生。” “就是說四號鋪?” “是的,先生。” “有人跟你一起住嗎?” “有的,先生,是個高個子的意大利人。” “他說英語?” “是的,先生。他會說那么一种英語。”他的話里流露出非難的味儿。“我知 道,他在美國──芝加哥──呆過。” “你常跟他聊天嗎?” “不,先生,我宁愿讀點書。” 波洛微微一笑。他可以想象得出那是一种什么場面── 一個高個子、 愛嘮叨 的意大利人,碰一個比紳士還要紳士的冷冰冰的先生。 “請問,你在讀什么書?”他問。 “先生,眼下我在讀《愛的俘虜》,作者是阿拉貝拉•理查森夫人。” “挺好的一本書?” “先生,我挺喜歡。” “我們接著談吧。你回到包房,然后就讀《愛的俘虜》一下到──什么時候?” “十點半左右,先生。那個意大利人想睡了,列車員便來鋪床。” “于是你也上床睡了。” “我上了床,先生,可并沒有睡。” “為什么呢?” “牙痛,先生。” “哦,那可是挺痛的呢。” “痛极了,先生。” “你可曾想法治治?” “我抹了點丁香油,先生,便不那會痛了,不過還是睡不著。索性打開床頭燈, 又看起書來──不過是分分心而已。” “那么你壓根儿就沒睡著?” “是的,先生。大清早四點鐘光景我打了一個盹。” “你的同伴呢?” “那個意大利人?啊,他直打呼嚕。” “夜里他不曾离開過包房?” “沒有,先生。” “你呢?” “沒有,先生。” “夜里你听見過什么聲響沒有?” “我想,沒有,先生。我是說沒听見什么异常的。火車停著,四周可靜呢。” 波洛沉默了片刻,接著說: “我想,還是有點儿小問題要問。你對這一悲劇一無所知?” “我想是這樣。先生。這很抱歉。” “据你所知,你的主人跟麥克昆先生有沒有發生過爭執?或者他們之間有沒有 仇?” “哦,先生,不會的。麥克昆先生可個討人喜歡的先生。” “在跟雷切特先生之前,你在什么地方做過事?” “跟亨利•湯姆林森爵士,先生,格羅斯維諾廣場。” “你為什么要离開他?” “他要去東非去,先生,再也用著我了。不過,我相信,他會為我証明的,先 生。我跟他多年了。” “那么,你跟雷切特先生有多久了?” “只有十個多月,先生。” “謝謝你,馬斯特曼。順便問一句,你右是抽煙斗的?” “不,先生,我只抽卷煙──挺蹩腳的,先生。” “謝謝你,就這樣吧。” 波洛向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起了。 佣人遲疑了一會。 “先生,請原諒,我還有几句話要說。那位美國老太太眼下激動得不得了。她 說,誰是凶手她一清二楚。她激動得厲害呢,先生。” “如此說來,”波洛笑了笑,“下面我們最好還是找她來。” “先生,要不要我去通知她?好一會儿,她一個勁地要求找個負責的。列車員 在設法安慰她。” “朋友,喚她吧。”波洛說,“听听她要說些什么。” 第四章 美國老太太 哈伯德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走進餐車,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出。 “快跟我說,這儿誰負責?我有极要緊的話要說,真的,极要緊的話。可是, 我只想跟負責的人說。你這位先生要是──” 她那游移不定的目光輪番在三個人中間轉來轉去。波洛把身子向前湊了湊。 “太太,跟我說吧。”他說,“不過,先請坐下來。” 哈伯德太太在他的對面 地一聲重重地坐了下來。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么一回事。昨晚車上發生一宗人命案,凶手恰恰就在我 的房里呆過。” 她把說得一字一頓,富有戲劇效果。 “真的嗎?太太?” “當然真的,錯不了!我才不瞎說哩。我這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你听。我上 床就睡著了。忽然,醒了過來──四周黑古隆冬的──我明白過來了,原來房里來 了個男人。嚇得我不敢吱聲。要是你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才好哩。我就這么躺著, 心里直嘀咕:‘老天爺,這下我可沒命了。’要說有什么感覺,那可說不表。想到 的淨是些討人厭的火車和書本上讀到過的种种殺人搶劫什么的。心想:‘管它呢, 反正他拿不走我的金銀珠寶。’知道嗎,我早藏在襪子里塞在枕頭下了──睡起來 自然不很舒服,有點儿高低不平。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才好呢。重要的不在這儿。 我說到哪儿了?” “太太,你說有個男人在你的房里。” “正是,我閉著眼,就這么躺著。尋思該怎么辦。心想:‘謝天謝地,幸好我 的女儿不知道我在受苦受難。’后來,在知怎么一來,我靈机一動,悄悄地摸到了 鈴儿,手一按,想讓列車員來。我一個勁地按鈴,按呀按,可是沒半點響動。我敢 說,我的心眼看著就要不跳了。‘老天爺,’我心想,‘很可能是他把車上的人全 宰了。’車停著沒開,四周靜得叫人發毛。可是我還是一個勁地按鈴。后來總算听 到腳步聲朝過道這頭來,有人敲我的門,我這才松了口气。‘進來!’我惊叫起來, 同時把燈打亮,睜眼一看,信不信由你,那儿連個人影也沒有。” 說到這里,似乎還不是哈伯德太太這場矣的尾聲,倒正是高潮哩。 “太太,后來呢?” “于是,我就把這怪事跟來人說了。他硬是不信,說,很可能是我在做夢。我 讓他朝鋪位底下瞧瞧,他說,床底下窄得很,怎么也躲不得人的。再清楚也不過了 那人定是溜走了。反正房里來過人,就這么一回事。可是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數那 個列車員,他左勸右說,百般哄我,簡直叫人發瘋。可我不是人愛瞎想的人,先生。 ──請問先生大名?” “波洛,太太。這位是鮑克先生,公司的董事。這位是康斯坦丁大夫。” 哈伯熏太太對他們三人咕嚕了一句。 “我相信,遇到諸位很高興。”她說這几句話,顯得心不在焉。然后又專心一 意地繼續她的獨白了: “我倒不想把自己裝作聰明絕頂,我心里明白,就是隔壁的那個男人──那個 給人殺了的可怜的男人。我讓列車員瞧瞧兩個房間的那扇公用的門。那門明擺著沒 閂上,我一眼就瞧見了。于是我讓他當著我的面當場把門閂上。他走后,我從床上 起來,拿來一只手提箱頂著,使得更加穩當。” “哈伯德太太,那是什么時候?” “可是,就實在的,我可說不上。當時我的心亂成一團麻,壓根儿沒留神。” “那么你現在的意見呢?” “我敢說,那是明白不過的事。我房里的那個男人就是殺人凶手,難道還有別 人?” “你的意思那人又回到隔壁的房間去了?” “他到哪里去,我怎么知道?當時我的眼睛緊閉著呢。” “他一定是溜出門跑到過道里去了。” “那我可說不上。你是知道的,我的眼睛緊閉著呢。” 哈伯德太太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老天爺,我可是嚇坏了!要是我的女儿知道──” “太太,你可認為,你听到的就是有人在隔壁房里──被害人的房里,走動的 聲響嗎?” “不,我可不這么想,先生。──你的大名?──波洛。波洛先生,千真万确, 他就是到我房里來過。再說,我還有証据哩。” 她得意洋洋地拎來一只手提包,往里掏了起來。 她先后掏出兩塊干淨的大手帕,一副骨架眼鏡,一瓶阿司匹林,一包芒硝,一 瓶裝在電木管里的綠色發亮的薄荷油,一串鑰匙,一把剪刀,一本美國快匯支票, 一張极普通的小孩快照,几封信,五串仿造的東方念珠,此外還有一只金屬小玩意 儿── 一顆鈕扣。 “你見過這种鈕扣嗎?這可不是我的鈕扣,也不是我的什么衣服上掉下的。是 今天早上我起床時撿到的。” 她把鈕扣放到桌子上。鮑克先生湊過身子,檢查了一下。 “這是列車員制服上的鈕扣。” “對此可以有一种很合理的解釋。”波洛說。 他把身子很有禮貌地轉向美國老太太。 “太太,這顆鈕扣可能是從列車員制服上掉下來的。不是他查看你的包房時掉 的,就是昨晚為你鋪床時掉的。” “我簡直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似乎除了跟人作對,再也 不干別的。听我說,昨晚臨睡前,我有看一本雜志。關燈前我把雜志放在小箱子上, 小箱子就在靠窗口的地板上,你們注意到了嗎?” 他們都對她說,注意到了。 “那就對了。列車員在門邊瞧了瞧我的床下,然后起進來閂上与隔壁相通的那 扇門,可是他沒挨近過那扇窗。今天早上我就在雜志上面發現這顆鈕扣。我倒要知 道,你們把它叫做什么來著?” “太太,我們稱之為罪証。”波洛說。 這位太太對他的回答似乎感到滿意。 “要是你們不相信我,那簡直會使人發瘋的。”她嚷道。 “你提供了最有趣,最有价值的証据。”波洛安慰地說,“現在我能不能問几 個問題?” “請吧,非常歡迎。” “既然你那么怕這個雷切特,怎么事先不把那扇兩個房間相通的門閂上呢,這 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閂上的。”哈伯德太太當即反駁。 “唔,是閂上的?” “事實上,我問過那個瑞典女人── 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門是不是閂上, 她說閂上的。” “你自己為什么不親自去看看呢?” “因為我已經上了床,我的手提包也挂在門把手上。” “你是什么時候問那太太的?” “讓我想想。大約十時半或者車十五分她來問我有沒有阿司匹林,我告訴她放 藥的地方。她從我的手提包里把藥拿去了。” “你自己在床上?” “是的。” 她突然笑了起來。 “多可怜的人──那時她心慌意亂,瞧,她錯開了隔壁房間的門呢。” “雷切特先生的房門?” “是啊,你是知道的,道道門都是關著,在火車上走是多不容易的事。她錯開 了他的門。她對這事很懊惱。他倒笑了。看來,我可以想象得出,他說了些很難听 的話。可怜的人儿,她慌极了。‘啊,搞錯了,’她說,‘挺難為情的,他不是個 好人。’她說他說她:‘你太老了。’” 康斯坦丁大夫吃吃地笑了起來。哈伯德太太立刻盯了他一眼。 “他不是個好東西,”好說,“對一位太太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种事是不該取 笑的。” 康斯坦丁大夫急忙道歉。 “這以后,你可听見雷切特先生房里有什么聲響?”波洛問。 “嗯──很難說。” “太太,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這樣──”她停了一下。“他在打鼾。” “哦,他在打鼾,是嗎?” “響极了。前天晚上鬧得我一刻也不安宁。” “自那個男人在你房里嚇了你以后,再也沒听見他打過鼾?” “波洛先生,那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死了嗎?” “唔,唔,這倒是真的。”波洛說。他顯得有點糊涂的樣子。 “哈伯德太太,你可記得阿姆斯特朗拐騙案?”他問道。 “記得,當然記得。這個坏蛋居然還給他漏了网!啊,我真想親手宰了他!” “他可逃不了啦,他死了。昨天晚上死的。” “你的意思是──?”哈伯德太太激動得從椅子上欠起身子。 “然而,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雷切特就是這個人。” “好啊,想想看,這該多好。我非寫信告訴我的女儿不可。昨天晚上我不是跟 你說過,這人有一副可惡的面孔?瞧,我說對了。我的女儿老是說,只要媽媽一猜, 你盡管押上所有的錢,准保會贏。” “你跟阿姆思斯特朗一家認識嗎,哈伯德太太?” “不認識。他們家進進出出的盡是有身份的人家。不過我听過,阿姆思斯特朗 太太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她的丈夫很敬重她。” “哈伯德太太,你幫了我們的大忙──說真的很大的忙。也許,你樂意把自己 的全名告訴我吧?” “自然可以。卡羅琳•瑪莎•哈伯德。” “能不能寫下你的地址?” 哈伯德太太一面說,一面寫。 “我簡直不敢相信,凱賽梯就在這節車廂上。波洛先生。我對這個人可是有所 預感的,是嗎?” “是的,太太,果真如此。順便問一句,你右有鮮紅色的絲睡衣?” “老天爺,問得多奇怪!怎么會有呢!我身邊有兩件睡衣── 一件是粉紅色 的法蘭絨的,坐般時穿起來挺舒服。還有一件是我女儿送給我的禮物──紫色的, 絲的,在家里時穿。可是你問我的睡衣為的是什么?” “是這么一回事,太太。有一個穿鮮紅睡衣的,昨天晚上到過你的包房或雷切 特先生的包房。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那時所有房門都關著,這樣就很難弄明白 究竟是哪個包房。” “可是沒什么穿紅睡衣的人到過我的包房。” “那必然是到雷切特先生的包房去了。” 哈伯德太太撅起嘴,惡狠狠地說:“那我可不感到意外。” 波洛把身子湊過去。 “這么說來,你听到了隔壁房里有女人的聲音?” “波洛先生,我真弄不明白,你怎么會有這樣的猜想。我真不明白。不過── 嗯──事實上,我是听見的。” “可是剛才我問你可听到隔壁有什么聲響,你說只听到雷切特先生的打鼾聲。” “一點也不假。有段時間他在打鼾,另外的時間嘛──”說著,哈伯德太太的 臉飛紅起來。“這事可是叫人難出口。” “你是什么時候听到女人的聲音?” “我說不上。我只醒過來一會儿,便听到一個女人在說話。她在那儿,這是明 擺著的事。我心里直嘀咕:‘他原來是這么一种人,我才不奇怪哩。’接著我又睡 著了。我相信要是你不刨根尋底的話,我是不會把這种事告訴你們三位陌生的先生 的。” “這是在那個男人嚇了你之前還是在之后發生的?” “你可說對了!要是他死了,他就不會跟女人說話了,是不是?” “請原諒,太太,你認為我是個傻瓜吧。” “我推想,即使象你這樣的人,有時不免也有糊涂的時候。我就是沒想到這個 惡棍就是凱賽梯。我的女儿會怎么說──” 波洛利落地幫助這位好心腸的太太收拾好手提包里的東西。最后說: “你的手帕掉了,太太。” 哈伯德太太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一方小小的細棉布手帕。 “這不是我的,波洛先生。我自己的在這儿哪。” “請原諒。看到上面有個‘H’便當作是你的了。” “這事全稀奇古怪。可是果真不是我的。我的手帕上繡著C•M•H三個字母, 而且都是些很合用的普普通通的大路貨──不是高檔的巴黎來的稀罕玩意儿。這么 精細的手帕誰配得上使?” 三個人誰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哈伯德太太好不得意,飄然去了。 第五章 瑞典太太 鮑克先生手里拿著哈伯德太太留下的鈕扣。 “這么一只鈕扣,實在叫人摸不透。是不是說,皮埃爾•米歇爾也卷進這一案 子?”他說。他停了一會,看看波洛沒有回答,便接著說:“朋友,你的意見呢?” “這顆鈕扣說明:存在几种可能。”波洛沉思道。“在討論現有的証据之前, 我們先找瑞典太太談談。” 他把面前的一疊護照清理一番。 “啊,在這儿哪!格萊達•奧爾遜,四十九歲。” 鮑克先生派餐車侍者去。不久,一位淡黃卷發,溫柔的、生著一張長長的羊一 般臉孔的女人被領了進來。她透過近視眼鏡匆匆地看了波洛一眼。她的神情相當安 詳。 顯然,她法語能听也能說。可以用法語進行這次交談了。波洛向她提了几個問 題──答案他心中有數:她的姓名,年齡和住址。接著問她的職業。 据她說,她是伊斯坦布爾附近座教會學校的總管,受過專門的護士訓練。 “太太,昨晚發生的案件你該知道了吧?” “自然羅。太可怕了。那位美國太太跟我說過,殺人犯确實在她的房里呆過。” “太太,听說,最后著見被害者活著的是你,是嗎?” “不知道,也許是這樣。我錯開了他的門,把人羞死了。這可是鬧了個天大的 誤會。” “你真的見到他?” “是的,他在讀書。我慌忙道歉,便退出來了。” “他跟你說過話嗎?” 她那細嫩的臉頰頓時泛起了紅暈。 “他笑了一下,說了几句話,我──我沒听清。” “后來你做了些什么事,太太?”波洛問,机智地把話鋒一轉。 “我上美國人哈伯德太太的房里去了。向她要几片阿司匹林。她給了我。” “她可曾問過你,她的包房与雷切特先生包房相通的那道門是不是閂上的?” “問過。” “是這樣嗎?” “是的。” “后來呢?” “后來我回到自己房里,服了阿司匹林就上床了。” “那是什么時候?” “上床的時候是十一點差五分,我給表上發條前看過時間。” “你很快就睡著了?” “沒有,頭痛減輕了些,可還是過了好一陣子才睡著。” “你上床前火車就停了嗎?” “我想,不是的。我以為,在我睡眼朦朧的時候,車在一個什么車站停了一會 儿。” “大概是文科夫戚吧?這是你的包房,太太?”他指著圖問她。 “不錯,是這儿。” “你睡的是上鋪還是下鋪?” “十五號,下鋪。” “有人跟你在同一包房嗎?” “有的,一位年輕的英國小姐。人長得又好,待人又好。她從巴格達來。” “車离開文科夫戚后,她可离開包房?” “沒有,肯定沒离開過。” “你既然睡著,憑什么理由肯定她沒离開過呢?” “我睡得不熟。一有響動,容易惊醒過來。可以肯定,只要她從上鋪下來,我 非醒過來不可。” “你自己可离開過包房?” “今天早晨之前沒离開過。” “你可有一件鮮紅的睡衣,太太?” “沒有。我的睡衣是雅茄呢的,穿著起來挺舒适。” “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德貝漢小姐呢?她的睡衣是什么顏色的?” “淡紫色。就是東方出售的那种。” 波洛點點頭,然后友好地問:“你為什么作這次旅行?是度假?” “是的,我回家度假。不過,我先得去洛桑我妹妹那儿住一兩星期。” “你是一位好心腸的太太。請你把你妹妹的姓名和住址給我們寫下來,也許, 不會見怪吧?” “非常高興。” 她拿起遞給她的紙筆,根据要求,把妹妹的姓名和住址一一寫了下來。 “太太,你在美國呆過?” “沒有。有一次,差點儿就要去了,是陪一位手腳不便的太太去的。臨去前, 計划變了,還是沒去成。我非常懊惱。美國人都是好人,他們花了許多錢辦學校、 開醫院。他們都講究實際。” “你可記得阿姆斯特朗拐騙案?” “那是怎么一回事?” 波洛作了一番解釋。 格萊達•奧爾遜听了很气憤,激動得她那淡黃的卷發也顫動起來。 “世上竟有這樣的坏蛋!簡直不能使人相信。這個小女孩的母親多可怜!誰都 會為她難受的。” 她心腸的瑞典女人走了。她那善良的面孔漲得通紅,直傷心得淚水在她的眼眶 里打轉。 波洛忙著一張紙上寫起來。 “朋友,你在寫什么?”鮑克先生問。 “我親愛的,我這個人辦事就愛個干淨利落,有條不紊。我在列案件進展時間 表。” 寫完,他遞給鮑克先生。 9:15 火車開出貝爾格萊德。 約 9:40 男佣人給雷切特備好安眠藥后走了。 約10:00 麥克昆离開雷切特。 約10:40 格萊達•奧爾遜最后一個看見雷切特活著。 注意:他醒著,在看書。 0:10 火車從文科夫戚開出(晚點)。 0:30 火車撞入雪堆。 0:37 雷切特的鈴響,列車員應聲而去,雷切特用法語說:“沒什 么事,我搞錯了。” 約 1:17 哈伯德太太發現房里有人,按鈴喚列車員。 鮑克先生點頭稱許。 “寫得挺清楚。”他說。 “上面沒有使你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 “沒有。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案子發生在一點十五分,那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表就是証明,跟哈伯德太太的話也相符。依我的想法,我來推測一下凶手的特征。 朋友,听我說。他必定是那個高個子的意大利人。他從美國──芝加哥──來。別 忘了,意大利人就愛用刀子,他給人捅了不止一刀,而是好几刀。” “說得有理。” “毫無疑問,這便是謎底。顯然,他和這個雷切特先生在這件拐騙案中是一伙 的。凱賽梯就是個意大利人的名字。后來,雷切特不知怎么來,出賣了他,于是這 個意大利人跟蹤追跡。開始給他寫了恐嚇信,最后用這种殘忍手段為自己報了他。 這事簡單明了极了。” 波洛怀疑地搖了搖頭。 “怕是沒那么簡單吧。”他咕噥道。 “我是深信不疑的。”鮑克先生說著,越來越對自己的推論陶醉不已。 “那么患牙痛的男佣人不是發誓說,意大利人從示离開過自己的包房,這又作 何解釋?” “确實很難解釋得通。” 波洛眨了眨眼睛。 “可不是,這事真有點蹊蹺。雷切特的佣人竟然牙痛過,這一事實對推論很不 利,對我們意大利朋友倒幫了很大的忙。” “今后自有分曉。”鮑克先生信心十足地說。 波洛搖了搖頭。 “不,事情复雜著哩!”他嘟噥了一句。 第六章 俄國公爵夫人 “我們再來听听皮埃爾•米歇爾對這顆鈕扣要說些什么。”波洛說。 列車員又一次被傳了進來。他詢問似地打量著他們。 鮑克先生清了清嗓子。 “米歇爾,”他說,“這里有一顆鈕扣,是你制服上的,在美國老太太房里撿 到的。你對這有什么要說的嗎?” 列車員的手机械地摸了摸身上的制服。 “先生,我可沒掉鈕扣,”他說,“是不是搞錯了。” “這倒怪了。” “先生,我以為這沒什么奇怪的。” 他顯得很惊訝,但完全看不出有罪的樣子。 鮑克先生意味深長地說: “從發現這顆鈕扣的現場來看,顯然,這是昨晚哈伯德太太按鈴喚他去的那人 身上掉下來的。” “可是,先生,那里并沒有人呀。必定是老太太臆想出來的。” “米歇爾,她并沒有瞎說,謀害雷切特的凶手就是經過這條路的──而且還掉 下了這顆鈕扣。” 鮑克先生的話的含義一經點明,皮埃爾•米歇爾頓時极度不安起來。 “這不是事實,先生,這不是事實。”他嚷了起來。 “你這是指倥我有罪。我有罪嗎?我是清白的,絕對清白的。我干嗎要殺一個 素不相識的先生?” “哈伯德太太按鈴的時候,你在哪儿?” “我已經說過,先生,在另一節車廂里,跟我的同事聊天。” “我們會找他的。” “去吧,先生,求你找他問問。” 另一節車廂的列車員被喚了進來。他一口証實皮埃爾•米歇爾的話。還補充道 當時布加勒斯特車廂上的列車員也在那儿。全心全意三個人議論這場雪所引起的后 果。他們就這么聊了十分种,米歇爾听到鈴聲。他開了兩切車廂之間的那扇門,他 們也清楚地听到鈴聲,米歇爾當即飛快跑回去了。 “先生,瞧,我是無罪的。”米歇爾焦急地嚷道。 “鈕扣是從列車員制服上掉下的──你有什么可說的?” “說不上,先生。對我來說這事也太稀奇了,反正我身上的鈕扣一顆也沒缺。” 其他兩列車員也聲稱沒掉,從來沒去過哈伯德太太的包房。 “冷靜點,米歇爾。”鮑克先生說。“仔細想想,听到哈伯德太太的鈴聲跑去 時的情況。在過道里碰到過什么人沒有?” “沒有,先生。” “有沒有人朝相反方向跑過去呢?” “也沒有,先生。” “這就怪了。”鮑克先生說。 “沒那么怪吧。”波洛說。“只是時間問題。哈伯德太太醒過來發現房間里有 個男人,她一動不動,閉著眼睛,躺了一兩分鐘。也許就在這個時候,這個人溜進 了過道,然后她才按鈴。可是列車員沒有立刻就去。鈴按了三、四次才听到。我敢 說,這當中有的是時間──” “為什么呢?為什么,我親愛的?別忘了,火車四周都是雪堆。” “這一神秘的凶手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波洛慢吞吞地說,“他可以退到盥洗 室,也可以躲到某個包房。” “所有的包房都住了人。” “說對了。” “你的意思是,他回到了自己的包房?” 波洛點點頭。 “有理,有理。”鮑克先生低聲說。“在列車員不在的十分鐘里,凶手從自己 的房里出來,進入雷切特的房里,然后殺了他,從里面鎖上門。并搭好鏈條,穿過 哈伯德太太包房逃出來。在列車員剛要進來的時候,他已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包房 里了。” 波洛咕噥道:“朋友,事情不那么簡單,我們的大夫就可以作証。” 鮑克先生作了個手摯,暗示三個列車員可以走了。 “還有八位旅客得見見。”波洛說,“五位是頭等車的──德雷哥米洛夫公爵 夫人,安德烈伯爵夫婦,阿巴思諾特上校以及哈特曼先生;三位二第車的──德貝 漢小姐,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和女佣人──弗羅琳•施密特。” “先見誰──意大利人?” “瞧你老惦記著這個意大利人!摘果子還是從樹梢上開始吧。也許公爵夫人樂 意抽點時間和咱們談談。米歇爾,請她來。” “是,先生。”列車員轉身就走。 “告訴她,我們可以在她房里談,要是她覺得這儿來不便的話。”鮑克先生隨 后對他補充道。 但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倒樂意過來。她走了進來,微微把頭一偏,就在 波洛的對面坐了下來。 她那瘦小的、癩蛤蟆般的臉孔比過去更黃了。難看极了。此活,象只癩蛤蟆, 一對眼睛寶石似的發著光,又黑又神气活現,顯示了她那潛在的堅強意志和一眼就 可感覺得到的智力。 她聲音深沉,非常清晰,但稍有點刺耳。 鮑克先生說著動听的話,表示歉意,但被她打斷了。 “先生們,用不著這些客套。我是個明白人。既然發生了謀殺案,你們自然要 找旅客談談,我樂意盡力幫忙。” “夫人,你可真是個好心腸的人。”波洛說。 “哪里話,這是我應盡的責任。請問你們想要了解些什么?” “夫人,請教你的教名和地址,也許你不反對寫下來吧?” 波洛遞過去紙和鉛筆。可是公爵夫人推到一邊。 “你自己寫吧。”她說。“反正一樣──娜塔莉婭•德哥米洛夫。巴黎。克 萊勃大街十七號。” “夫人,你是不是從君士坦丁堡回家的?” “是的,我在奧地利使館呆過,我的女佣人跟著我。” “費心,能否將你晚飯后的,也就是整個晚上的活動告訴我們呢?” “非常愿意。我在餐車里就吩咐列車員為我鋪床,吃完飯就立刻上床了。十一 點前,我在看書,此后關了燈就睡了。但是,由于風濕痛,我一直睡不著。一點差 一刻,我按鈴反女佣人喚來。她給按摩了一會儿,然后讀書給我听,后來我睡著了 她才离去。确切的時間就不清,多半是一點半,也許更晚些。” “火車停了嗎?” “停了。” “當時你沒听見异常的聲響吧,夫人?” “沒有。” “你的女佣人叫什么名字?” “希爾德加德•施密特。” “她跟了你很久了吧?” “十五年了。” “你認為她忠誠可靠嗎?” “絕對可靠。她是從我那死去的丈夫的德國領地帶來的。” “我想,你去過美國吧,夫人?” 話題突然一轉,老太太的眉毛蹙了起來。 “多次啦。” “你可認褒阿姆斯特朗一家──可悲的一家?” “你是指我的朋友吧,先生。” “如此說來,你与陛綠斯特朗上校很熟了,是吧?” “他這個人我有點熟;他的太太索妮婭•阿姆斯特朗是我的教女。她的母親, 琳達•阿登是個演員,与我交情很深。琳達•阿登是個大天才,舉世聞名的悲劇演 員,麥克貝西女士和瑪格達都及不上她。我不只是她的藝術崇拜者,還是她的摯友 呢。” “她已經去世了吧?” “不,不,她還活著,不過已深居簡出。她的身体已經不行了,大部分時間都 消磨在沙發上。” “我想,她有兩個女儿吧?” “是的,是的,小女儿比阿綠斯特朗太太年輕多了。” “她還活著?” “那自然。” “在哪儿?” 老太太敏銳地看了他一眼。 “我倒要請教一下,你為什么要向我提這些問題──跟眼前的案子──車上的 謀殺案有什么相干?” “夫人,關系可深哩。車上被殺害的那個人就是拐騙阿姆斯特太太女儿的主要 凶手。” “啊!”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直直的眉毛蹙得更緊,身子稍稍挺了挺。 “依我看,這起謀殺案干得叫人拍手稱快呢!不過,請原諒,我的觀點過于偏 激了。” “夫人,這是很自然的。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談談你未回答的問題。琳達•阿 登的小女儿,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現在在哪儿?” “實在不知道,先生。我跟年輕的一輩早就沒有往來了。我相信,數年前与一 位英國紳士結了婚,到英國去了。遺憾的是,至今想不起他的姓名。” 她停了一會,接著說:“先生,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夫人,還有一件事。純粹是個人瑣事。請問你睡衣的顏色?” 她略略揚了揚眉毛。 “猜想起來,你提這類問題必定是事出有因的。我的睡衣是藍緞的。” “夫人,不想再來打扰你了。十分感謝你對我們的問題回答得如此干淨利落。” 她那戴滿沉甸甸的手飾的手稍稍做了個姿勢。 隨后她站起來,大家也跟著站起來。但她收住腳步,沒有走。 “先生,請原諒。”她說。“請教先生大名?你這人好面熟。” “夫人,我叫赫卡爾•波洛──有什么吩咐?” 她沉默片刻,接著說:“赫卡爾•波洛,”她說,“啊,想起來了,這是命中 注定。” 她走了。身子挺得很直,但步履有點艱難。 “是位貴婦人。”鮑克先生說,“朋友,你覺得她怎么樣?” 赫卡爾•波洛只是搖搖頭。 “我正在捉摸,”他說,“她說‘命中注定’,這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 伯爵夫婦 接著要傳見的是伯爵夫婦。可是,來的只有伯爵一人。正眼望去,他無疑是個 英俊的人物。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寬寬的肩膀,柔軟的身腰。英國式花呢上裝裁剪 得十分合身。要是不看他那長長的小胡子以及顴骨線條的某些特征,當真以為他是 個道地的英國人哩。 “我說,先生,”他說,“我能為你們做些什么呢?” “是這么一回事,先生。”波洛說,“鑒于發生這么一起案子,我想向所有的 旅客問些問題。” “好极了,好极了。”伯爵輕快地說,“我很了解你們的處境。遺憾的是,我 和我的妻子怕不可能對你們有多大的幫助。我們睡著了,對情況一無所知。” “先生,你對死者可有印象?” “据我所知,他是個高大的美國人,長著一張非常討厭的臉。吃飯時他總愛坐 在那張桌子上。” 波洛點點頭,示意他知道是那張雷切特和麥克昆常坐的桌子。 “是的,是的,先生,你說得對极了。我想問,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要是你想知道他的姓名,”他說,“護照上肯定有的。” “護照上寫的是雷切特,”波洛說,“可是,先生,那不是真名,他就是凱賽 梯,那個轟動美國的拐騙案的凶犯。” 他邊說,邊仔細地觀察伯爵。可是伯爵對這消息竟無動于衷,只是眼睛略睜大 些。 “哦,”他說,“這下可真像大白了,美國可真是個奇特的國家。” “伯爵閣下,也許你去過美國吧?” “我在華盛頓呆過一年。” “也許你認識阿姆斯特朗一家?” “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很難叫人想得起是那一個──碰到的實在是 太多了。” 他聳聳肩,微微一笑。 “先生,至于這起案件,”他說,“我還有什么可為你效勞的?” “伯爵閣下,你是什么時候上床安歇的?” 波洛偷偷地瞟了平面圖一眼。安德烈伯爵夫婦住在彼此相通的12號和13號 包房。 “早在餐車里時,我們就讓人鋪好了一個包房的鋪,回來后我們就在另一個包 房坐了一會──” “哪一間?” “十三號。我們玩了一會牌。十一時左右,我的妻子去睡了。列車員為我鋪好 床,我也睡了。直到天亮前,我都睡得很熟。” “你可注意到火車停了?” “到了早晨我們才知道。” “你的太太呢?” 伯爵微微一笑。 “外出坐車旅行時,我的妻子常服安眠藥。她和往常一樣,服了點台俄那。” 他不再作聲。 “很遺憾,我幫不了你們忙。” 波洛把紙筆遞給他。 “多謝閣下,這是例行公事。能不能寫下你的姓名和地址?” 伯爵字寫得很慢,一筆一划十分仔細。 “為你們我只能這么個寫法。”他輕快地說。“不熟悉這种文字的人,對我國 庄園名稱的拼法可不容易辨認。” 他把紙還給波洛,便直起身來。 “我的妻子完全沒有必要到這里來。”他說,“她知道的不會比我多。” 波洛的眼睛微微一亮。 “那自然,那自然。”他說,“不過,我想,無論如何得与伯爵夫人稍微談一 下。” “肯定沒有這個必要。”他說得很堅決。 波洛溫和地向他眨眨眼。 “只不過是例行公事。”他說,“可是,你也了解,這對案件的處理卻很有必 要。” “隨你的便吧。” 他勉強作了讓步,隨便地行了個外國禮,走出餐車。 波洛伸手拿過來一份護照,上面記載著伯爵的姓名及其他一些項目。他一頁一 頁翻閱下去。了解到陪伴他的是他的妻,教名:愛琳娜•瑪麗亞;娘家姓戈爾登伯 格;年齡:二十。不知哪位粗心的辦事員什么時候把一滴油跡弄在上面。 “這是份外文護照。”鮑克先生說。“留神,朋友,免得惹事生非。這种人跟 謀殺案是沾不上邊的。” “放心好了,我的老朋友,我辦事精細著呢。例行公事,僅此而已。” 一見安德烈伯爵夫人進來,他就把話剎住了。她怯生生的,煞是動人。 “諸位先生,你們想見我?” “伯爵夫人閣下,例行公事而已。”波洛殷勤地站了起來,拽著對面的座位, 對她彎了彎腰。“只是問問昨晚你有沒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動靜。這對弄清案件可能 有所幫助。” “先生,什么也沒有,我睡著了。” “比如說,有沒有听到隔壁包房什么騷亂聲?那邊住著美國太太神經緊張過一 陣子,還按鈴喚列車員。” “先生,我什么也沒听到。你是知道的,我服過安眠藥。” “啊!我明白過來了。看來我們不必再耽擱你了。”可是,等她迅速地立身, 又說:“稍等片刻──還有點小小的事。你的娘家姓、年齡等這上面沒錯吧?” “很正确,先生。” “也許你能在這個要點摘錄上簽個字?” 她簽得很快,一手漂亮的斜体字: 愛琳娜•安德烈。 “夫人,你可曾陪你的丈夫去過美國?” “不,先生,”她笑了,臉上飛起淡淡的紅暈。“那時我們還沒結婚呢。我們 結婚才一年。” “明白了,多謝,夫人。順便問一問,你的丈夫抽煙嗎?” 她剛起身要走,盯了波洛一眼。 “抽的。” “抽煙斗?” “紙煙或才雪茄。” “唔,多謝。” 她沒有立刻就走,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好一雙迷人的眼睛!烏黑烏黑的杏眼, 長而黑的睫毛,配在白皙的臉上。鮮紅的嘴唇,微微啟開,純粹是异國人的打扮。 她身上异國情調很濃,人也長得很美。 “為什么要問我這种事?” “夫人,”波洛把手輕輕一攤,“我們干偵探這行的,什么事都要問問。比如 說,能不能告訴我你睡衣的顏色?” 她看了他一眼,笑開了。 “米色雪心綢的。這也很重要?” “是的,夫人,很重要。” 她好奇地問:“那么,你當真是個偵探?” “听候你的吩咐,夫人。” “我還以為車不過南斯拉夫不會有偵探,只有到了意大利才來呢。” “我不是南斯拉夫的偵探,夫人,我是全球人。” “你是屬于國聯的吧?” “我屬于全世界,夫人。”波洛戲劇性地說,“我的工作主要在倫敦。你會英 語嗎?”他用英語補充了一句。 “是的,會點儿。” 她的音調很美。 波洛再次鞠了個躬。 “夫人,不再打扰你了。你瞧,事情并不那么可怕。” 她微微一笑,偏了一下頭告辭了。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鮑克先生贊許地說。 他嘆了一口气。 “結果,進展不大。” “不,”波洛說,“這一對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听到。” “現在該找那個意大利人談談,可以嗎?” 她一會波洛沒有回答。他在研究匈牙利人外交護照上的油跡呢。 第八章 阿巴思諾特上校 波洛微微一惊,抬起頭來,目光正与焦急的鮑克先生相遇,便滑稽地眨了眨眼。 “啊,親愛的朋友,”他說,“瞧,我果真成了所謂的勢利眼了!頭等車的人 那原是我們首先要會見的呀。下一個我們就會會那位英俊的阿巴思諾特上校吧。” 一旦發現這位上校的法語實在不行,波洛就用英語与他交談。問過姓名、年齡、 家庭住址以及确切的軍銜。波洛接著問他:“你這是從印度回家休假──我們稱之 謂軍休──的吧?” 阿巴思諾特上校對這幫外國佬的怎么稱呼之類并不感興趣,他用道地的英國式 的簡短回答答复: “是。” “可是,你不坐郵般回家?” “是的。” “為什么?” “出于我個人的原因,才選擇陸路。” “這就是,”他的神情好象是在說,“給你的回答,你們這群多管閑事的小猢 猻。” “直接從印度來的?” 上校又冷冷地回答:“為了游覽迦勒底人的發祥地,在那儿逗留了一夜,在巴 格達跟A•O•C一起住了三天,他碰巧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在巴格達逗留了三夜。据我所知,那位年輕的英國姑娘,德貝漢小姐也是從 巴格達來,也許你們是在那里相遇的吧?” “不,不是。我首次遇見她是從基爾庫克到納希本的火車上。” 波洛把身子向前一探,此刻他變得更加諄諄善誘,而且稍微帶了點不必要的外 國味儿。 “先生,我想提醒你,你和德貝漢小姐是車上僅有的兩位英國人。我以為有必 要問問你們彼此的看法。” “太無聊了。”阿巴思諾特上校冷冷地答道。 “可不能這么說。你要知道,這一謀殺案很可能出自女人之手。被害者被刺了 至少十二刀。哪怕是列車長也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女人干的’。那么,我的首要 任務是什么呢?對那些坐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的全部女旅客都得聊几句──美 國人稱之謂‘看望一下’──但是要判斷英國女人是委難的。她們都很含蓄,所以 我指望你,先生,能以公正為重。這位德貝漢小姐是個什么樣的人?對她你知道些 什么?” “德貝漢小姐,”上校有點激動,“是位女士。” “啊!”波洛顯得很滿意,“如此說來,你認為,她跟這案件并無牽連了。” “這种看法荒謬之极,”阿巴思諾特上校說,“那個男人跟她素不相識──她 從未見過他。” “是她告訴你的嗎?” “是的。他那模樣立刻就使她討厭。要是你認為這是出自女人之手(依我看, 毫無根据,純屬猜想),我敢斷定,德貝漢小姐不可能被牽址進去。” “對這种事你太溫情了。”波洛笑著說。 阿巴思諾特上校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我一點儿也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他這一眼似乎使波洛感到狼狽。他低下頭翻弄著面前的資料。 “只是隨便說說。”他說。“我們還是實際點,回頭談談案子的事。我們有理 由相信,這一案件發生在昨晚一點一刻。詢問車上的旅客,他或她當時在做什么, 這是必不可少的一种程序。” “那是自然。据我記憶,一點一刻我正和那年輕的美國人──被害者的秘書在 聊天。” “唔!是在你的房里,還是他的房里?” “他的房里。” “那年輕的美國人名叫麥克昆吧?” “是的。” “他是你的朋友還是什么人?” “不,在這以前我從未見過他。昨天我們偶然相識,隨便聊天,彼此很投机。 通常我是不喜歡美國人的──挺討厭這班人。” 波洛想起麥克昆對英國人地責難,不禁笑了。 “──可是,我挺喜歡這位年輕人。他對印度的情況的看法傻透了;這些美國 人真要不得──他們容易動感情,都是空想家。可他對我所說的事倒感興趣。對那 個國家我有近三十年的經驗,他跟我談的有關美國的經濟狀況我倒也感興趣。后來 我們泛泛地議論世界政治什么的,一看表已經是二點差一刻了,我大吃一惊。” “這就是你們結束談話的時間了?” “是的。” “后來你做什么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熄燈睡了。” “你的床早鋪好了?” “是的。” “你是在──讓我看看──十五號包房遠离餐車一頭的第二個包房,是嗎?” “是的。” “你回包房的時候,列車員在哪儿?” “坐在盡頭的一張小桌邊。事實上我一回到包房,麥克昆就喚他去了。” “他為什么喚他去?” “我想是讓他鋪床。床還沒鋪呢。” “阿巴思諾特上校,請你仔細想想,在你跟麥克昆先生談話的時候,外面過道 上可有人走動?” “多著呢,我想。我可沒留意。” “啊!不過我的意思是──我指的是你們談話最后一個半小時。你在文科夫戚 下過車,是嗎?” “是的,但時間很短。暴風雪還在刮,冷得要命。宁可回去受悶的好,雖然我 往往認為這种列車免不了悶熱得叫人受不了。” 鮑克先生嘆了一口气。 “要做到從滿意,可真難呀。”他說,“英國人總喜歡什么都要打開來──別 人呢,跑過來一樣一樣地關好。實在難。” 無論是波洛還是阿巴思諾特上校都沒留意他在說什么。 “先生,回想一下,”波洛鼓勵他,“外面很冷,你只好回到車子上,你又坐 下來抽煙──也許是支紙煙,也許是煙斗──” “我用煙斗,麥克昆先生抽紙煙。” “火車又開了。你抽你的煙斗,你們議論歐洲局勢──還在世界局勢──已經 很遲了,大多數人都睡了。想想吧,有人從門口經過嗎?” 阿巴思諾特上校皺起眉頭苦苦地想著。 “很難說,”他說,“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沒留意。” “不過,作為一個軍人,你有觀察事物的訓練,因此無意間就可發現些什么。” 上校又想了一會,但搖了搖頭。 “說不上,除了列車員,真記不起還有誰走過。且慢,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女 人。” “你見了?年輕的還是上了年紀的?” “沒見到人。沒朝那邊看。只听得一陣嗦嗦和一种香水味儿。” “香水味儿?香嗎?” “可不是,果子味。懂得我的意思嗎?我指的是一百碼開外就可以聞到。不過 要知道,”上校急急忙忙接著說,“這很可能是昨晚早些時候的事。正如剛才你說 過的那樣,這不過是無意間留意到的一樁事儿。可以這么說吧,昨晚有時我暗想, ‘女人──香水味──味儿挺濃──’可是,除了上面一些話,那是什么時間我不 能肯定。但──是的,必然是离開文科夫戚以后的事。” “有什么根据?”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這么一回事──我正議論斯 大林五年計划遭到慘敗已成定局,我知道是這個話題──女人──我想到了俄國女 人的處境來。這個話題我們一直議論到談話結束。” “你能不能說得更确切點?” “說不上,也許在最后的半個小時。” “火車停了以后?” 對方點點頭。 “不錯,我完全可以肯定。” “這個,暫且不談。阿巴思諾特上校,你去過美國嗎?” “從來沒去過,也不想去。” “你可認識一位阿姆斯特朗上校?” “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我認識二、三個這种姓的人。有個湯米•阿 姆斯特朗,六十師的──你指的是他?還有一位奧爾比•阿姆斯特朗,他在索姆被 人殺害了。” “我指的這個阿姆斯特朗上校,他曾娶了一個美國人為妻,他的獨生被人拐去 殺害了。” “唔,有這么一個人,記起來了。有什么地方讀到過──可真慘呀。并不是說 我同他有過往來。不過听說過。托比•阿姆斯特朗,很不錯的一個人,誰都喜歡他。 前途無量,得過十字勛章。” “昨晚被殺的就殺害阿姆斯特朗女儿的凶手。” 阿巴思諾特的臉色十爭陰沉。 “那么,就是說這頭豬玀是罪有應得羅。要是我,宁可把他絞死──要么,讓 他受電刑。” “事實上,阿巴思諾特上校,你不是贊成法律和秩序而反對報私仇的嗎?” “哦,你可不能象科西嘉人和黑手党呀!”上校說。“隨你喜歡。不過審判制 度畢竟是健全的制度。” 波洛仔細地打量他一兩分鐘。 “是的,”他說。“這是你的觀點。阿巴思諾特上校。我想沒有什么要追問的 了。那么昨晚沒有什么東西給你留下印象──還是,可以這么說吧,有什么東西引 起你的怀疑呢?” 阿巴思諾特上校思索了一兩分鐘。 “沒有,”他說,“什么也沒有,除非──”他猶豫了。 “請說下去,請吧。” “事實上,沒什么。”上校吞吞吐吐地說,“你是說,什么都行?” “不錯,不錯。說下去。” “哦,沒什么。小事一樁。我回房的時候注意到我的隔壁,也就是那邊包房的 門──這你是知道的。” “是的,十六號。” “那門關得不嚴。里面那個人鬼鬼崇崇往外瞧。然后急忙關上門。當然,這沒 什么──不過,總有點叫人奇怪。我是說,要是你想看什么,通常總是把門一開, 頭往外一伸。可他那鬼鬼崇崇的樣子引起我的注意。” “是──呀──”波洛含糊其辭。 “我不是說過嗎,這沒什么。”阿巴思諾特上校表示歉意,“可是你知道,那 個時候──大清早──四周靜悄悄的──這家伙鬼頭鬼腦──跟偵探小說所寫的那 樣──我說的都是廢話。” 他立起身來。 “要是你再沒有──” “謝謝,阿巴思諾特上校。沒事了。” 這位軍人遲疑了一會儿。他起初的那种受處國人盤問所引起的厭惡感此刻消盡 了。 “至于德貝漢小姐,”他為難地說,“你可以相信我,她是清白的,她是個地 道的紳士。” 他紅著臉走了。 “‘地道的紳士’是什么意思?”康斯坦丁大夫很有興趣地問。 “意思是德貝漢小姐的父親和兄弟跟阿巴思諾特上校屬同一學派。”波洛說。 “啊!”康斯坦丁大夫失望地說,“這跟案件毫不相干。” “對极了。”波洛說。 他在沉思默想。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然后又抬頭來。 “阿巴思諾特上校吸煙斗的。”他說,“在雷切特包房里我撿到一根的通條。 雷切特只吸雪茄。” “你以為……?” “他是唯一承認抽煙斗的人。他也听過阿姆斯特朗上校──也許他真的認識他, 只是不承認。” “所以你以為他可能──?” 波洛急促搖了搖頭。 “這是──這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這么一個可尊敬的、傻乎乎的、耿直 的英國人能在一個人身戳上十二刀嗎?朋友,你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嗎?” “人人都要尊重心理學──案子有一個症候,不過不是阿巴思諾特上校的。還 是見見下一位吧。” 這次,鮑克先生不再提意大利人了,不過心里還想著他。 第九章 哈特曼先生 頭等包房乘客中最后一個要見的是哈特曼先生。他是個身材高大、紅頭發的美 國人。他經常跟意大利人和男佣人同桌吃飯。 他穿一身花哨的格子外套,粉紅襯衫。領帶上的別針特別耀眼。他跨進餐車時, 嘴里正嚼著什么東西。他那多肉的寬臉膛顯得一副粗俗相。他說起話來富有幽默感。 “早安,先生們。”他說,“有何見教?” “听說殺人案了吧,哈特曼先生?” “听說過。” 他熟練地用舌頭挪了挪嘴里的口香糖。 “我們覺得有必要會會車里的全体旅客。” “我沒問題,辦這种事少不了這一手。” 波洛查閱了一下擺在他面前的護照。 “你是賽勒斯•白思曼•哈特曼,美國人,四十一歲,打字机帶的流動推銷員, 是不是?” “不錯,正是敝人。” “你是從伊斯埕布爾去巴黎的?” “說對了。” “有何貴干?” “做買賣。” “你常坐頭等車嗎,哈特曼先生?” “是的,先生.旅費,公司會開銷的。” 他眨了眨眼。 “哈特曼先生,讓我們談談昨晚的案件吧。” 美國人點了點頭。 “關于這個案子你能說些什么?” “确切地說,一無所知。” “哦,太遺憾了。哈特曼先生,也許你能告訴我們昨天晚飯后你在做些什么?” 看來,這還是這位美國人第一次一時想不出如何回答,但是他還是開口了: “請原諒,先生們,請問諸位是誰?好讓我有個底。” “這位是鮑克先生,國際客車公司董事,這傘是驗尸的大夫。” “你呢?” “赫卡爾•波洛。受公司委托,經辦這宗案子。” “久仰,久仰。”哈特曼先生思索了一兩分鐘后說,“想來還是把底亮來的出 為好。” “你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跟我們說,那自然是可取的。”波洛干巴巴地說。 “剛才你向我了解些事,可我一無所知──我已經說過。但是,我應該知道點 什么。這正是使我難受的事。我是應該知道些什么的。” “哈特曼先生,請解釋一下。” 哈特曼嘆一口气,吐出口香糧,手伸進口袋。這時,他整個好象換了個人似的。 他不再是戲劇中的角色。而是一個現實中的人。他那又濃又重的鼻音少多了。 “那份護照有點摻假。”他說 。“瞧這,你就明白我是誰。” 波洛仔細看著他拋過來的名片,鮑克先生也赶緊伸過腦袋去看── 紐 約 麥克奈爾偵探辦事處 賽勒斯•B•哈特曼先生 波洛熟悉這個名字。這是一家久負盛名的私人偵探机构。 “那么,哈特曼先生,”他說,“讓我們听听,這張名片的真正含義吧。”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我來歐洲辦几樁案子──跟這樁毫不相干,到了伊斯 坦布爾,斷線了,我就打電報給頭儿。上邊指示我回去。要不是接到這玩意儿,我 早就回紐約老家去了。” 他遞過去一封信。 上頭印著:托凱琳旅館 尊敬的先生: 据悉你是麥克奈爾偵探辦事處的私人保鏢,請于今天下午四時來我包房一 談。 信的署名是:S•E•雷切特 “是么?” “我在約定的時間前去會見雷切特先生。他把自己的處境給我說了,還讓我看 了好几封他收到的信。” “他神情慌亂嗎?” “裝得挺鎮靜。但整個晚上喪魂落魄的。他給我提了個建議,讓我跟他坐同一 趟火車,護養他到珀羅斯,以免受人暗害,于是,先生們,我就這樣上了火車。可 是,有了我,他還是讓人殺了。這太使人痛心,對我畢竟太糟了。” “秋用什么手段他有沒有給你什么指示?” “那當然。事事他都安排妥了。全是他出的主意。他讓我住在他近旁的包房里 ──可是,臨了,全吹了。我只能購得十六號鋪。還是費了不少勁哩。据我推測, 這個鋪位,列車員有他自己的小算盤。可是,還是撿重要的來說吧,我觀察四周的 環境,心想,這個十六號鋪倒是個挺理想的戰略要地哩。伊斯坦布爾臥車前頭只有 餐車。上下車的前門夜里是閂著的。刺客唯一能過來的門只有后門。要么只能從我 們后面的車廂沿過道進來──無論他怎么來,都不得不經過我的房門。” “我想,你對可能出現的刺客的特征不會有底吧?” “不,刺客的模樣我倒還有點數呢。雷切特跟我講過。” “什么?” 三個人全都把身子往前湊過去。 哈特曼接著說: “小個儿,黑臉膛,說話象女人。這就是老頭告訴我的。他還說,他認為第一 夜刺客不會來,很可能是第二夜或第三夜。” “他自己心中倒有底哩。”鮑克先生說。 “他自然不會把全部底細都倒給秘書。”波洛若有所思地說,“有關他的仇敵 他還跟你說些什么?比如說,為什么他的生命會受到威脅?” “沒有,這個人對這种事一個字沒提。只是說,那個人來要他的命并一定要拿 到手的。” “小個儿,黑臉膛,說話象女人。”波洛沉思地說。 然后他那銳利的目光盯著哈特曼說:“你知道,他到底是誰?” “誰,先生?” “雷切特,你認出了他沒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切特就是凱賽梯,殺害阿姆斯特朗的凶手。” 哈特曼先生口里發出長長的口哨聲。 “這可太出乎意外了。”他說,“可不是嗎,先生!不,我不認識他。這案件 發生的時候,我在西部,也許象在報上見過他的照片。可只要是報上登的照片,哪 怕是我的親娘,我也認不出是誰。不可否訂,不少人對凱賽梯是切齒痛恨的。” “你可知道,跟阿姆斯特朗來往的人中,有誰長得跟你所說的一樣──小個儿, 黑臉膛,說話象女人?” 哈特曼思索了片刻。 “這就難說了。跟這案件有關的人几乎全死了。” “還記得那跳窗自殺的女孩子嗎?” “記得。你可說到點子上去了。她是個外國人,也許她有几個南歐來的親戚, 不過,別忘了,除了阿姆斯特朗這一案子外,還有其他一此案子呢。凱賽梯干拐騙 勾當可是有些時候了。你不能只注意這一件案子。” “唔,可是我們有理由相信,這起謀殺案跟阿姆斯特朗案有關。” 哈特曼投過探問的目光,波洛毫無反應。美國人搖了搖頭。 “我想不起有誰的模樣長得跟阿姆斯特朗案中的什么人一樣。”他說得很慢, “當然,我沒有插手這案子,也不很了解。” “哈特曼先生,往下說吧。” “還有點小事要說。我在白天睡覺,夜里守護。第一夜沒什么可疑的,昨晚除 了我已提過的,沒別的可疑的。我把門打開一點儿注視著。并沒有陌生人走過。” “有把握嗎,哈特曼先生?” “絕對有把握。沒有外人來過,也沒有人從隔壁車廂過來。我可以發誓。” “從你那里能看得到列車員嗎?” “看得到。借著我房里射出的燈光,看見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上一閃一閃 的。” “車在文科夫戚停靠時,他离開過座位嗎?” “是上一個站嗎?可不是,響了二次鈴聲,他去了──很可能是火車站在這儿 停下來以后的事──后來,他從我門前經過,到隔壁車廂去了──這時是一點上刻 左右鈴響了,他發瘋似地跑回來了。我到過道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可明白, 怪可怕的──可是,只是那個美國老太太,她不知為什么在大吵大鬧,叫人好笑。 后來他到另一個包房去,出來后拿了一瓶礦泉水送給誰,此后他一直坐在座位上, 直到車廂那一頭有人喚他去鋪床,他才离開。再后來,我想直到早晨五點前他沒走 開過。” “他沒打過瞌睡?” “這我可說不上,也許有過。” 波洛點點頭,机械地伸手拿桌上的材料。他又一次拿起名片。 “費心簽個字。” 對方一一照辦。 “我想,沒有誰能証實你所說的話吧,哈特曼先生?” “車上?不會有。麥克此先生也許能。我熟悉他──在紐約他父親事務所里見 到過他──這倒不是說他能從一大堆偵探中認得出我來。不,波洛先生,你最好是 等會儿排除雪堆之后,給紐約拍個電報。就這么著。我可不是瞎說一气。再見了, 諸位先生。波洛先生,見到你很高興。” 波洛把煙盒遞過去。 “也許你喜歡抽煙斗吧?” “我不用煙斗。” 他拿了一支煙,抽起來,然后輕快地走了出去。 三個人面面相覷。 “你覺得他說的話可靠嗎?”康斯坦丁大夫問。 “是的,是的,我了解這類人。再說,他編的那套故事一戳就穿。” “他供出了非常有趣的証据。”鮑克先生說。 “那自然。” “小個儿,黑臉膛,尖細的聲音。”鮑克先生沉思道。 “他所形容的人車上沒一個對得上號。”波洛說。 第十章 意大利人 “現在我們應該滿足鮑克先生的愿望了,”波洛眨了眨眼,說。“該會會意大 利人。” 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象只貓,快步跨進餐車。他容光煥發,熱情爽快,黑 黝黝的,一副典型的意大利人的面孔。 他說一口漂亮而流利的法語,只是稍帶點儿意大利音。 “你的姓名是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 “是的,先生。” “我想,你已入了美國籍,是嗎?”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是的,先生,這對我的買賣更方便些。” “你是福特汽車公司的代辦?” “是的,是這么一回事──” 接著,他滔滔不絕作了大推自我介紹。但到頭來,听的人對福斯卡拉里的買賣 方式,他的旅行,他的收入,他對美國及歐洲大多數國家所抱的觀點,竟茫然無知。 充其量,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代理商而已。他不是那种說話吞吞吐吐的人。他 不說則已,一說就是滔滔不絕,洋洋洒洒。 他一停嘴,便以一种最時髦,最富有表情的手勢,用手帕抹抹前額。這時,他 那稚气的,好性子的臉便顯得躊躇滿志,容光煥發。 “所以,你瞧,”他說,“我干的是個大買賣。我是個入時的人,懂得生財之 道。” “看來,近十年來你先后几次去過美國吧?” “是的,先生。啊,第一次坐般去美國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好遠的地方!我 媽,我妹子……” 波洛打斷他那沒完沒了的回憶。 “在你旅居美國期間,可曾遇見過被害者?” “沒有,不過我了解這种人。是的,是的。”他富有表情地把手指弄得格格作 響。“看來,他挺体面,穿得漂漂亮亮,可背地里盡干些傷天害理的勾當。据我的 經驗,他必定是個大騙子。我的意見是值得一听的。” “你的意見很好。”波洛干巴巴地說。“雷切特就是凱賽梯,是個拐騙犯。” “我說什么來著?我可學會了看相,一看就中,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本領。只 有在美國,他們才教會你做買賣的竅門。” “你可記得阿姆斯特朗拐騙案?” “記不得了。叫什么名字?一個小姑娘──小妹妹──是不是?” “是的,一件大慘案。” 看來,這個意大利人還是第一個對一觀點持不同看法的人。 “唔,這類事嘛,”他的話富有哲理。“在美國這樣偉大文明的國家里……” 波波沒讓他把話說完。 “你可認識阿姆斯特朗家的什么人?” “不認識,我想,不會認識的。不過也很難說,讓我給你說些數字。單是去年 一年我就賣了……” “先生,請別离題。” 意大利人揮揮手,表示歉意。 “多原諒,多原諒。” “愿意的話,請确切告訴我,昨天晚飯后你的活動。” “當然愿意。我一直呆在這儿,這儿更好玩些,我在自己的飯桌上跟一位美國 先生聊天,做的是打字帶買賣。然后我回到我自己的房里去,房里沒人,跟我同住 的,可怜的英國佬伺候他的主人去了。后來,他回來了──跟往常一樣,繃著臉, 滿肚子不高興。閉著嘴一聲不吭。英國人,是個可怜的民族──得不到別人的同情。 他坐在角落里,繃著臉看書。后來,列車員為我們鋪床。” “四號鋪和五號鋪。”波洛自言自語。 “對极了──最末一個包房,我在上鋪。我坐起來,抽會儿煙,看點書。那個 小英國佬,我想,怕是牙痛,他掏出一小瓶气味挺濃的玩意儿,躺下去直哼哼。過 了一會儿,我睡著了。后來又醒過來,還听見他在哼哼唧唧。” “你可記得夜里他离開過包房沒有?” “我想,沒离開過。要不,我會听見的。要是你一醒過來,見了過道上的燈光, 准以為是在國境線上,海關在檢查哩。” “他沒說起過自己的主人?有沒有流露出對主人的怨恨?” “我不是說過嗎,他這人從來一聲不吭,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像根木頭。” “你說,你抽煙──抽煙斗,還是紙煙或是雪茄?” “只抽紙煙。” 波洛遞給他一支紙煙,他接了過去。 “你在芝加哥呆過?”鮑克先生問。 “唔,呆過──挺不錯的城市──不過,我最熟悉的要數紐約、華盛頓、底特 律。這些地方你可去過?沒有?值得去,那……” 波洛推過去一張紙。 “愿意的話,請寫下你的姓名及永久地址。” 意大利人筆一轂就寫起來,寫完后,立起身──他的笑臉還是那么迷人。 “沒事了?不再問些什么了?再見,先生們。但愿我們能擺脫這場雪。我在米 蘭還有約會哩。”他痛苦地搖搖頭,“不然的話,我要錯過這筆買賣了。” 他走了。 波洛看看他的朋友。 “他在美國呆了好久,”鮑克先生說,“又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愛用刀子! 況且個個都是大騙子,我就是不喜歡意大利人。” “看來,”波洛笑著說,“也許你是對的,不過,朋友,我要指出,我們手頭 還沒有對他不利的証据呢。” “那么心理因素呢?意大利人不愛動刀子?” “毫無疑問,“波洛說,”尤其在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可是這──這是另一 類的殺人案。朋友,我有個小小的想法。這一殺人案是以過仔細籌划安排的,這個 想得很深,很精明的謀殺案。這不是──怎么說呢?──拉丁式的殺人案,而是處 處顯得冷靜沉著,深謀遠慮,是審慎的頭腦的產特──我以為是盎格魯撒克遜(英 國人)人的頭腦。” 他拿起最后兩份護照。 “我們這就會會瑪麗•德貝漢小姐。”他說。 第十一章 德貝漢小姐 德貝漢小姐踏進餐車,一眼就可以看出,波洛對自己的看法沒有改變。她整整 齊齊,穿一件淺黑色的外套,配一件法國式的灰襯衫,頭上頭黑、光滑的卷發梳理 得齊齊整整,沒一根散亂。她態度冷靜沉著,跟自己的頭發一樣,處事有條不紊。 她在波洛和鮑克先生的對面坐下來,投以詢問的目光。 “你的姓名是瑪麗•赫米翁•德貝漢。現年二十六歲。是嗎?”波洛先開口。 “不錯。” “英國人?” “是的。” “小姐,費心在這張紙上寫下你的永久通訊處,行不行?” 她一一照辦。 她的字跡清晰,工整。 “小姐,你對昨晚的案子有什么要說的?” “我想,沒什么可說。我睡了。” “小姐,這趟車上發生了一起人命案,你難過嗎?” 這問題提得著實意外,她的一雙灰眼睛不禁略微張大了些。 “我實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姐,我要問的是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我重复一遍,這趟車上發生了一起人 命案,你難過嗎?” “我不曾想過。不,談不上難過。” “謀殺案──你對謀殺案習以為常,是嗎?” “發生這种事,不用說,是不會使人愉快的。”瑪麗•德貝漢小姐平靜的說。 “你果真是個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小姐。你的感情感不流露。” 她微微一笑。 我想,我的神經很健全,用不著檢驗自己的感受。反正,每天都有人死的。” “不錯,有人死。不過,謀殺案并不多。” “唔,那自然。” “你認不認識死者?”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昨天晚飯時,在這個地方。” “他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吧?” “我沒注意他。” “在你的印象中,他是不是個很坏的人?” 她又略略聳聳肩。 “說實在的,我不曾想過。” 波洛那銳利的目光刺了她一下。 “想來你對我這种詢問方法很不以為然,”他眨眨眼,說道,“你原來想的不 是這种,而是英國式的。凡事都該准備停當──擺出事實,按部就班。可是小姐, 我這人倒有點儿与眾不同。首先我得見見証人,摸清他或她的脾性,然后再相應地 提出問題來。剛剛我對一位先生提過問題,他愿意把他對這一案件的想法全盤告訴 我。我的問題就是嚴格地圍繞這一中心提出的。要他回答也僅僅是‘是’或‘否’, ‘這’或‘那’。后來,你來了,一眼就看出,你這人辦事有條有理,說話不會東 拉西扯,你的回答必然是簡短,但切中要害的。小姐,正加為人的本性難移,我要 向你提各种問題,而你要回答的是此刻你有什么感覺,過去有什么想法?這個問題 不會使你生气吧?” “要是你原諒我這么說話,看來,不過是有點浪費時間。對雷切特先生的外表 我喜歡也罷,厭惡也罷,反正,對弄清楚誰是凶手不會有所幫助。” “小姐,你可知道這個雷切特究竟是誰?” 她點了點頭。 “哈伯德太太跟大家全講了。” “你對阿姆思特朗案件有什么想法?” “可惡极了。”這個姑娘回答得很干脆。 波洛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 “我想,德貝漢小姐,你是從巴格達來的吧?” “是的。” “去倫敦?” “是的。” “你在巴格達一直是做什么的?” “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 “假期結束后你還回到原處?” “很難說。” “為什么?” “巴格達對我是個很不合适的地方。如果有适當的工作我情愿留在倫敦。” “這可明白了。我以為也許你快要結婚哩。” 德貝漢小姐沒有回答。她抬起眼睛,緊緊盯著波洛的臉,那眼神清楚表明: “你這人說話好沒禮貌。” “你對与你同一個包房的女士──奧爾遜太太有什么看法?” “她似乎很快活,很純朴。” “她的睡衣是什么顏色?” 瑪麗•德貝漢瞪起雙眼: “淺灰的──純羊毛的。” “啊!恕我說話冒味,我曾看到過你從阿勒頗到伊斯坦布爾的路上穿的睡衣是 淺紫紅的,我想。” “是的,你說的對。” “小姐,你還有另外的睡衣?比如說,鮮紅色的?” “不,那不是我的。” 波洛俯身向前,好象一只正准備躍出去捕捉老鼠的貓。 “那么,是誰的?” 這姑娘惊慌地把身子往后縮了縮。 “不知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沒回答‘不,我沒有’,而是回答‘這不是我的’──顯然這是別的什么 人的。” 她點點頭。 “是車上別的什么人的?” “是的。” “誰呢?” “我已說過,我不知道。今天上午五點鐘左右,我醒過來,發覺火車停了好久 了,我開了門,朝過道看了看,以為列車可能是停在什么車站上了。我看見有人穿 著鮮紅的睡衣向過道那頭走去。” “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她的頭發是金黃色的,黑色的還是灰色的?” “說不清。她戴著帽,況且我見到的也是背影。” “体型呢?” “据我判斷,高高的,很苗條,不過也很難說。睡衣上繡著龍。” “對啦,對啦。你說得很對,是有龍。” 他沉默了一會,又自言自語起來:“我直不明白,真不明白,這毫無意義。” 然后,他抬起頭,說道:“小姐,不想再麻煩你了。” “啊!”她象吃了一惊,但很快地站起身來。 剛走近門,她遲疑了一會儿又回過身來。 “那位瑞典太太,奧爾遜女士,是嗎?看來,她很不安。据她說,你告訴她, 她是最后一個看見那美國人活著的人,我想,她以為你在怀疑她与這事有牽連,我 能不能告訴她,是她誤解了?說實在的,她這种人連蒼蠅也不敢傷害的。” 她微微一笑。 “她是什么時候向哈伯德太太要阿司匹林的?” “十點半以后的事。” “她去了多久?” “五分鐘左右。” “夜里她還离開過包房沒有?” “沒有。” 波洛轉向大夫。 “雷切特被殺害的時間有沒有可能比這更早?” 大夫搖搖頭。 “那么,小姐,我想你可以告訴你的朋友,讓她放心好了。” “謝謝。”她突然朝他一笑,這笑容很容易博得人們的同情。“你是知道的, 她象一只綿羊,又是心焦,又是哭哭啼啼。” 她轉身走了。 第十二章 德國女佣人 鮑克先生好奇地打量著他的朋友。 “先生,真叫人摸不透你的心思。你這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在找漏洞呢,朋友。” “漏洞?” “可不是。就在那位自制力很強的小姐身上找,我想沖擊一下她的鎮靜。成功 了嗎?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准沒想到我辦案會用這种方法。” “你怀疑她,”鮑克先生慢吞吞地說。“有什么根据?那么年輕迷人的小姐, 世人象她這种人跟‘殺人’是不會沾邊的。” “這我同意。”康斯坦丁說,“她非常冷靜沉著。一點也不動感情。有事,她 不會去殺人,宁肯上法庭解決。” 波洛嘆了一口气。 “你們兩位都必須拋棄感情上的偏見,認為這是一起非預謀的,出于時沖動的 謀殺案。我之所以怀疑德貝漢小姐理由有兩個:其一,根据我偶然听到的一句話; 其二,此刻你們還不知道。” 他把在离開阿勒頗的旅途上偶然听到的奇怪的談話片斷講了一遍。 “這話果真說得稀奇。”臨了,鮑克先生說,“這倒要弄個明白。要是這符合 你的怀疑,那么他們兩人都插手這一案件──她和那個古板的英國人。” 波波點點頭。 “這正是還沒被事實所証實的。”他說,“你要知道,如果他們都卷進這一案 件,我們能指望得到些什么呢──他們必然彼此証明對方不在現場。這不可能嗎? 是的,不會有這种事。索不相識的瑞典女人就給德貝漢小姐作証明,而阿巴思諾特 上校就有被害人的秘書,麥克昆先生為他擔保。不,解開這個謎并不難。” “你不是說過,怀疑她還有另一個原因。”鮑克先生提醒他。 波洛微微一笑。 “啊!可是這僅僅是心理上的。我問我自己,德貝漢小姐事先可有計划?干這 种事,我确信,非有個冷靜、聰明、深謀遠慮的頭腦不可。德貝漢小姐正符合這些 條件。” 鮑克先生搖搖頭。 “朋友,我看你是錯了。我相信這位年輕的英國姑娘不象個殺人犯。” “啊,現在不談這個。”波洛說,一面拿起最后一份護照。“可得會會名單上 最后一個人,希爾德加德•施密特,女佣人。” 希爾德加德•施密特被侍者喚進餐車,畢恭畢敬地站著。 波洛招呼她坐下。 她坐了下來,雙手交叉著,平靜地等待詢問。總之,看來她人很文靜──非常 規矩,但不特別聰明。 波洛對待希爾德加德•施密特的方法跟對瑪麗•德貝漢的方法截然不同。 他對她非常親切,非常友好,使她不感到拘束。接著,讓她寫下自己的姓名和 住址,然后才不知不覺引出問題來。 他們用德語交談。 “我們想盡可能多地了解一些有親昨晚發生的事。”他說,“我們知道,你不 可能提供很多与謀殺案直接有關的情況,可是你可能看到或听到什么,這在你看來 也許不值一提,但對我們或許很有价值。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她好象并不明白。她那寬寬的,善良的面孔仍然是一种平靜的,傻乎乎的表情。 她說:“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比如說,你知不知道昨晚女主人喚過你?” “是的,有那么一回事。” “你可記得,那是什么時候?” “先生,記不得了。你知道,列車員員喊我時,我睡著了。” “正是,正是。通常都是這樣來喊你的?” “先生,向來如此。我那高貴的女主人夜里經常要人侍候,她睡眠不好。” “啊,如此說來,你答應后就起床了。你穿著睡衣?” “沒有,先生。我穿了點衣服。我不愿穿睡衣上老太太那去。” “看來那是一件挺美的睡衣──鮮紅的,是不是?” 她盯著波洛看了一眼。 “先生,是深藍色的,法蘭絨的。” “哦,接著說吧。我這是說著玩的,沒別的意思。后來你就上公爵夫人那邊去 了。那么在那儿你做了些什么事呢?” “我給她作了按摩,先生,然后念書給她听。我念得不很響,我家主人說,這 更好,讓她更容易入睡。待她快要睡著,她便讓我走,我就合上書回到自己房里去 了。”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時間?” “不知道,先生。” “那么,你在公爵夫人那儿呆了多久?” “約摸半個小時,先生。” “她,接著說。” “開頭,我從自己房里給我家主人拿了條毯子去,雖說有曖气,房里還是挺冷 的。我把毯子給她蓋上,她就祝我晚安,我給她倒了礦泉水,然后熄了燈就走了。” “后來呢?” “沒什么,先生。我回房里就睡著了。” “在過道上你碰上過誰?” “沒有,先生。” “比如說,沒碰上穿繡有龍的鮮紅睡衣的女人?” 她睜大那溫和的眼睛盯著他看。 “先生,真的沒有,除了列車員,四周沒有人,大家都睡了。” “你看到列車員嗎?” “是的,先生。” “他在干什么?” “他從一個房里出來,先生。” “什么?”鮑克先生把身子湊過去。“哪個包房?” 希爾德加德•施密特又顯得惊恐不安了。波洛責備地看了朋友一眼。 “自然羅,夜里列車員听到鈴聲總得去的。你可記得哪個房間?” “先生,那是車廂中間,隔公爵夫人二、三個門。” “哦,要是愿意的話,請告訴我們,到底是哪個包房,發生了什么事?” “先生,他差點沒撞上我,這時我正從自己的房里給公爵夫人送毯子。” “這么說,他從一個房間出來几乎跟你撞個滿怀是不是?他朝哪個方向跑的?” “對著我,先生。他道了歉,斷續往餐車那個方向跑。又響起一聲鈴,据我所 知,他可沒去。” 她停了一會儿,接著說:“我可不明白,這是怎么……” 波洛安慰她。 “只是時間問題。”他說,“都是些例行公事,可怜的列車員這一晚夠他忙的 了──先是喚醒你,后來听到一次次的鈴聲不得去。” “他可不是把我喚醒的那位,先生。是另一位。” “唔,另一位?過去你見到過他?” “沒有,先生。” “啊!再見到他你還認得出來嗎?” “我想,認得出來的,先生。” 波洛挨著鮑克先生的耳邊咕嚕了几句,后者立起身,走到門口下了一個命令。 波洛友好地,無拘無束地斷續問她。 “施密特小姐,你去過美國嗎?” “沒去過,先生。那一定是個很美的國家。” “你也許听人說過,這個被害者是誰──他是殺死一個小女孩的凶手。” “是的,先生。我听說過。這么刻毒,簡直可惡之极。善良的上帝決不會允許 這种事發生的。我們德國人不會到樣刻毒。” 這女人的眼睛流出淚水。她那慈母般的心靈受感動了。 “這是一件討厭的謀殺案。”波洛傷心地說。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 “施密特小姐,這是你的手帕吧?” 她細細端詳手帕,沉默片刻,然后抬起頭,臉色微微紅了起來。 “啊!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先生。” “瞧,上面有個‘H’,我這才想到是你的。” “啊,先生,這种手帕只有小姐太太才使的,挺貴的。手工繡的。我說一定是 巴黎貸。” “不是你的。那么你可知道,該是誰的?” “問我嗎?哦,不知道,先生。” 在三個听的人之中,只有波洛覺察到她的回答有點儿猶豫不定。 鮑克先生在他的耳邊嘀咕几句。波洛點點頭,然后對她說:“列車里三個列車 員這就來,請告訴我們,昨晚你給公爵地人送毯子時碰到的是哪一個,行嗎?” 三個列車員走了進來。米歇爾,高個子、金發的雅典──巴黎車廂的列車員以 及布加勒斯特車廂上的那位肥胖的、粗壯的漢子。希爾德加德•施密特看了他們一 眼,隨即搖搖頭。 “不是,先生。”她說。“都不是昨晚我見到的。” “可是車上的列車員全在這儿啦,想必你弄錯了?” “先生,沒錯,他們都長得很高大。我見到的那位個子很小,黑黑的,長著一 小撮胡子。他說‘對不起’三安,象是女人說的。真的,我記得挺清楚哩,先生。” 第十三章 証詞摘要 “一個小個儿,黑臉膛,說話象女人的男人。”鮑克先生說。 三位列車員和希爾德加德•施密特早已被打發走了。 鮑克先生絕望地揮揮手。 “這一切叫人摸不透,沒一點儿叫人摸得透!雷切特提到的仇敵,到頭來竟還 在車上?可現在在哪里?他怎么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我的頭給攪得發暈了。朋 友,求你說些什么吧。說說,不可能的事又怎么會變得可能呢?” “說得好。”波洛說,“不可能的事原不會發生,因而不管表面現象如何,發 生的事必然是可能的。” “快給我說個明白,昨晚到底發生的是件甚么樣的案子?” “先生,我不是魔術師,跟你們一樣,我也迷惑不解。這案子進展异乎尋常。” “毫無進展,原封未動。” 波洛搖搖頭。 “不,這不是事實。案子頗有進展。我們了解到一些事實,我們听了旅客的証 詞。” “這些証詞告訴了我們什么呢?什么也沒有。” “朋友,我可不這知說。” “也許,我夸大了些。那美國人,哈特曼,還有德國女佣人──是的,他們是 提供了些線索。可以說,正是他們使得整個案子比原來更費解了。” “不,不,不。”波洛平靜地說。 鮑克先生反唇相譏。 “好吧,我們就來听听聰明的赫卡爾•波洛的高見。” “我不是說過嗎,跟你們一樣,我也是迷惑不解。但至少,我們可以著手解決 難題了。我們可以按次序有條理地把現有的事實整理出來。” “先生,請往下說。”康斯坦丁大夫說。 波洛清了清嗓子,一面把一張吸水紙弄平。 “讓我們先根据案情的發展,來回顧一下這個案子。首先,就有這么一些無可 爭辯的事實。這個雷切特,或者凱賽梯,被人刺了十二刀,死于昨晚。這是其一。” “算你說得對,算你說得對。先生。”鮑克先生嘲弄地揮揮手,說道。 波洛听了根本沒有被窘住,仍然心平气和地接著說:“康斯坦丁大夫和我一起 曾討論過一些很奇怪的現象。此刻,暫且不提。留待以后再說。另一件非常重要的 事實,依我之見,便是作案時間。” “人人皆知,沒什么新鮮的東西。”鮑克先生說。“案子發生在凌晨一點一刻。 所有的事實都可証明這一點。” “絕非所有的事實,你又夸大了。當然,有那么一些事實可証明這一論點。” “我很高興,至少你肯承認這一點。” 波洛不為他的插話所干扰,仍然坦然地說下去: “擺在我們面前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正如你所說的,作案時間是一點一刻。德國女佣人希爾德加德•施密 特的話可以作証,也符合康斯坦丁大夫提供的証据。 “第二,作案時間可能遲些,表是有意制造的偽証。 “第三,作案時間可能更早,表是偽証,理由同上。 “現在,如果我們接受第一种可能性(因為它存在的可能性最大,証据最足) 我們必然要碰到另一些隨之而產生的疑問:首先,如果案子發生在一點一刻,而凶 手不能逃离火車,那么問題就出來了:他在哪儿?他是誰? “讓我們先來仔細研究一下証詞。我們首先是听說有這么一個男子──小個子 黑臉膛,說放象女人。這是哈特曼說的。他說,這是雷切特告訴他的,雷切特雇他 提防這個人。可是沒有証据──我們只有哈特曼的几句話而已。深入地想一想,就 不禁要問:哈特曼這個人,他那紐約偵探辦事處的身份是不是偽造的呢? “回想起來,真有趣,在辦這個案子過程中,我們竟缺少足夠的通訊工具,以 保持与警方聯系。因此,就談不上徹底調查這些人。我們只能憑推理。在我看來, 這使得案子越發顯得饒有趣味,沒有審判程序,而只憑智力。我問過自己:‘哈特 曼的自我介紹可以接受嗎?’我的結論是肯定的。我同意這种觀點:我們可接受哈 特曼的自我介紹。” “你相信直覺──美國人稱之為預感的吧?”康斯坦丁大夫說。 “不相信,我所注意的是可能性。哈特曼如果持假護照外出旅行,他即刻就成 為怀疑對象。警察一到場,第一件事就是拘留哈特曼,与紐約通叫查問他的身份是 否屬實。如果這起案件要涉及許多旅客,要徹底查清真相是相當難的,在大多數情 況下也許連試也不會去試呢,尤其是這些人看來沒有誰值得怀疑的情況下。不過, 哈特曼的情況就簡單多了,不論他聲稱的身份是否屬實。所以,我說,一切都會証 明是合理的。” “你不怀疑他啦?” “沒有的事,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据我所知,任何美國偵探都可能有各自的理 由,希望殺死雷切特。不,我說的是,我想,我們可以接受哈特曼的自我介紹。那 么,他所說的雷切特挑選他并雇用他的故事未必不是實話,雖說不那么肯定,但可 能性是很大的。如果我們承認這是真話,我們就必須調查清楚,是否确有証据。強 果,我們在一個很不可靠的地方──希爾德加德•施密特的証詞中找到佐証。她所 說的親眼目睹穿列車員制服的人的特征完全相符。那末,還有沒有進一步的証据, 証實兩人說的話呢?那就哈伯德太太撿到的那顆鈕扣了。此外,還有另一确証,你 們也許沒有注意到。” “什么确証?” “那就是阿巴思諾特上校和麥克昆兩人先后都已提到,列車員經過他們的房間。 他們并不重視這一事實,但是,先生們,皮埃爾•米歇爾堅持說,除了已提到過的 時間,他從未离開過座位,他更沒有必要到車廂那一頭去,從而經過阿巴思諾特和 麥克昆坐著聊天的那個包房。因此,小個子、黑臉膛、說話象女人、穿列車員制服 的人的故事已直接或間接地為四位証人所証實。” “有個小問題,”康斯坦丁大夫說,“如果希爾德加德•施密特所說的屬實, 那位真列車員怎么沒提到,在去哈伯德太太的鈴聲的召喚時,曾見到過她?” 鮑克先生急不可耐地等待他們把話說完。 “得了,得了,我的朋友。”他性急地對波洛說,“雖說對你的好奇心,你那 一步一個腳印的辦法,我非常敬佩,但要指出的是,你尚未接触到爭論的焦點。我 們都同意确實存見這么一個人。問題是──他到哪儿去了?” 波洛搖搖頭。露出非難的神情。 “你錯了。你這是本末倒置。在問‘這個人躲到哪儿去了’之前,你首先要問 自己:‘是否确有其人?’因為,你瞧,如果這個人是虛构的──臆造的──他就 能輕而易舉消失掉!所以,首先我要确定确有這么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既然已經明确這一事實──是呀──那么,他現在在哪儿呢?” “先生,只有兩個答案,要么他還极為巧妙地躲在車上一個我們所難以想到的 處所;要么,正如有人所說,他是兩個人。也就是說,他既是雷切特先生提防的那 個人,又是車上的某一旅客,偽裝得十分巧妙,連雷切特先生也認不出來了。” “這可說對了,”鮑克先生的臉孔頓時明朗起來,但很快又變得陰沉了。“可 是,還有一點不同的看法──” 波洛不等他說完,搶過話頭: “此人的身高。你要說的是不是這話?除了雷切特先生的佣人,車上的旅客全 是高個儿──意大利人、阿巴思諾特上校、麥克昆以及安德烈伯爵。那么只有這個 佣人了──這种假設不十分可靠。還有另一种可能性。別忘了‘說話象女人’。為 此,我們就有另一种選擇的余地。或者,這是個裝成女人的男人,或者,反之,他 本來就不是女人,高個子的女人穿上男人衣服看上去勢必矮小。” “可是,事實上,雷切特應該知道──” “也許他是知道。也許,這個女人存心要他的命,早先曾扮過男裝,以得于達 到她的目的。雷切特可能猜到她又要玩這种手法,所以告訴哈特曼留神一個男人。 不過,他已提到過‘說話象女人’。” “有這可能,”鮑克先生說,“只是──” “朋友,听著。我想,我該告訴你,康斯坦丁大夫已經注意到的某些矛盾。” 他詳細地談了他和康斯坦丁大夫一起曾從死者身上的傷處得出的一些推論。鮑 克先生“啊”地喊了一聲,又把頭抬起來。 “我理解,”波洛同情地說,“我完全理解此刻你的心情,你的頭還在發暈, 是嗎?” “整個案子簡直就是幻想曲。”鮑克先生大聲叫了起來。 “對极了。荒謬絕倫──難以想象──不可能存在。我自己就是這么想過。可 是,朋友,是這么一回事!誰也不能回避事實。” “簡直搞糊涂了!” “能不糊涂?朋友,它使我糊涂有時有這么一個念頭,覺得事情實際一定很簡 單。可是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想法……” “有兩個凶手,”鮑克先生哼哼唧唧地說,“在東方快車上。” 這個想法也許使他簡直哭出來。 “現在讓我們使這部幻想曲變得越發玄妙吧。”波洛興致勃勃地說。“昨天晚 上車上有兩個陌生的神秘旅客。一個是列車員,模樣与哈特曼先生說的,希爾德加 德•施密特、阿巴思諾特上校以及麥克昆先生所見的相符。還有一個女人,身穿鮮 紅睡衣──高高的個儿,細長身材──皮埃爾•米歇爾、德貝漢小姐、麥克昆有及 我自己看到過──也可以說,是阿巴思諾特上校所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的那個!她 是誰呢?車上誰也不承認有鮮紅色的睡衣,她也失蹤了。她和那虛构的列車員是同 一人嗎?或者,她是一個某种非常獨特的人物?這兩個人在哪儿?順便提一句,那 么列車員制服和紅睡衣哪去了呢?” “啊!這話說得倒也有理。”鮑克先生急切地跳了起來。“我們必須搜查旅客 的行李。是的,那樣也許會發現一點線索來。” 波洛站起身來。 “我可以預言。”他說。 “你知道東西在哪儿?” “我有一點想法。” “那么,到底在哪儿呢?” “你可以在一個男人的行李中發現那件鮮紅的睡衣,在希爾德加德•施密特的 行李中找到列車員的制服。” “希爾德加德•施密特?你以為──?” “跟你想的不一樣。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希爾德加德•施密特是有罪的,列車 員制服也許可以在她的行李中找到;但是如果她是無辜的,制服必然在她那里。” “可是,怎么──”鮑克先生剛開口,卻沒有說下去。 “這是什么聲音,越來越近了?”他喊了起來。“象是机車開動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里面在刺耳的喊聲,也有女人的申辯聲。餐車盡頭的門猛地被 推開,哈伯德太太闖了進來。 “太可怕了,”她嚷道。“簡直太可怕了。我的手提包里,我的手提包里有一 把大刀──全是血。” 說話間,她的身子往前一傾,重重地倒在鮑克先生的肩上。 第十四章 凶器 鮑克先生比古代騎士還要精力充沛,用力把昏死過去的哈伯德太太拖到餐桌上。 康斯坦丁大夫對一個跑過來的餐車侍者吆喝道: “頭這么放著,”大夫說,“要是醒過來,就讓她喝點儿白蘭地,明白嗎?” 接著,他跟著另外兩人急匆匆地走了。他的全部興趣集中在案子上,對昏過去 的中年太太不感興趣。 用了這些辦法以后,哈伯德太太很快就醒過來了,要是用過去的老辦法,她才 不會這么快就醒來呢。數分鐘以后,她已坐立起來,就著列車員遞過去的玻璃杯, 一口一口呷起白蘭地來。她又開口說話了: “簡直說不出有多可怕。我猜,我的心情車上誰也理解不了。從小,我就是個 非──非常敏感的人。一見血──呸,想起這臟東西就叫人頭昏眼花。” 列車員再把玻璃杯遞過去。 “再來一口吧,太太。” “你不以為我好些嗎?我是個終身的戒酒主義者,我這輩子可是滴酒不沾的。 我們家的人全不喝酒這類玩意儿。不過,現在這會儿反正是當藥的──” 她又呷了一口。 波洛和鮑克先生,后面緊跟著康斯坦丁大夫,早已急匆匆离開餐車,沿著過道 向哈伯德太太包房走去。 車上的旅客似乎全被引到門外過道來了。列車員,焦急不安,催著大家回去。 “什么沒好看的。”他說,還用好几种語言,重复這句話。 “借光,借光。”鮑克先生說道。 他那肥胖的身子硬是擠過圍得嚴嚴實實的旅客的人群,進了包房,波洛緊緊跟 上。 “諸位先生,你們來了,我真高興。”列車員松了一口气。“誰都想進來。美 國的太太──如此大聲尖叫──我的天呀!我以為她也讓人給殺了哩!我跑了進去, 只見她發瘋似地在叫喊,她嚷著要把你們找來,然后自己跑開去,聲嘶力竭地尖著 嗓子嚷,每以過一個包房。她便把發生的事跟人家訴說一通。” 他做了一個手勢,補充道:“它就在這儿,先生,我沒動過。” 与隔壁相通的門拉手上挂著一只大號的方格手提包,下面地板上,有一把哈伯 德太太手中掉下來的匕首── 一把便宜的,仿造的東方匕首。刀柄凸凹不平, 刀 片呈錐形,沾著斑斑點點,象是鏽跡的東西。 波洛小心翼翼地把刀拾起。 “是呀,”他自言自語,“錯不了,正是我們要找的凶器,是不是,大夫?” 大夫細細端詳著。 “用著那么小心,上面除了哈伯德太太的指紋,沒別人的了。” 大夫沒看多久。 “正是凶器。”他說,“看傷口就明白了。” “朋友,請不要這么說。” 醫生顯得很惊訝。 “這种巧合早已壓得我們喘不過气來了。昨晚兩個人要謀殺雷切特先生,而兩 個人都選用同一种刀子,這樣做到頭來反而坏事。” “這個么,也許不那么巧。”大夫說,“這仿造的東方匕首,運到君士坦丁堡, 在市場上出售的何止千万。” “我只得到一點儿安慰,只一點儿。”波洛說。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面前的門,然后拿起手提包,拉了拉門,門動也不動。拉手 上方約摸一英尺的地方是插銷,波洛把插銷拉出來,再拉拉門,門還是紋絲不動。 “別忘了,另一邊已鎖上了。”大夫說。 “說得對。”波洛心不焉,仿佛在想著別的什么事。他的眉毛緊鎖,象是心事 重重。 “很能說明問題,是嗎?”鮑克先生說,“那個人是經過這個包房出去的。當 他隨手關門時,摸到了這只手提包,便靈机一動,匆忙中把沾滿血的刀塞進去,無 意間惊醒了哈伯德太太,他就從她的房門溜到過道上去。” “照你這么說,”波洛自言自語,“事情一定是這樣發生的了。” 但是,看他那神情,仍然是疑慮重重。 “你這是怎么了。”鮑克先生問道。“好象還有什么東西使你不滿意似的,是 嗎?” 波洛迅速地瞟了他一眼。 “同是這一點,它沒有引起你的注意嗎?顯然沒有。不過,小事一樁。” 列車員把頭探了進來。 “美國太太回來了。” 康斯坦丁大夫自覺內疚,他感到自己一時對哈伯德太太怠慢了。但是她卻不怪 罪他。她的精力集中在另外的事上。 “我只是說一件事就出去的,”跨進門,她气喘吁吁。“我再也不在這房里呆 下去了。啊!哪怕給我一百万塊錢,今晚我也不睡在這儿了。” “可是,太太──”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這就告訴你,這樣我堅決不干!哼,我宁可在過道上 坐個通宵。” 她哭起來了。 “哎喲,要是我的女儿知道──要是她瞧見我現在這個模樣,那──” 波洛立刻打斷她的話。 “你誤解了,太太。你的要求合情合理。你的行李馬上就會給搬到另一個包房 去的。” 哈伯德太太放下手帕。 “是嗎?哦,這會儿我覺得好些了。可是,說真的,我的行李都塞得滿滿的, 除非請一位先生──” 鮑克先生開口了。 “太太,會有人把你的行李統統搬走的。在另一節,貝爾格萊德挂上的車廂上 會為你安排好鋪位的。” “太好了,我可不是那种給人添麻煩的神經質的女人。在隔壁在死人的房里睡 覺──”她打了個哆嗦,“會把我逼瘋的。” “米歇爾,”鮑克先生喚道,“把這些行李搬到雅典──巴黎車廂的空著的包 房中去。” “是,先生,也是在──三號嗎?” “不,”波洛沒等他的朋友開口,搶先說道,“我想,還是不要讓這位太太住 在同一號碼的房間為好。比如說,換十二號吧。” “是,先生。” 列車員一把拎起行李,哈伯德太太轉身對波洛表示十會感激。 “你心腸真好,想得真周到。我挺滿意。放心好了。” “別客气了,太太。我們會過去拜訪你那滿意的新居的。” 哈伯德太太在三人的護送下來到新換的包房。看來她滿心歡喜。 “稱心嗎,太太?跟你的搬出的包房不相上下吧?” “可不是──只是朝向不同,但這不要緊。火車嘛,一會朝東,一會向西,朝 向哪有不變的。我跟我的女儿說:‘我要坐對著火車頭的房間。’她說:‘不,媽, 這對你可不合适。因為你睡時是這個朝向,醒過來又換個朝向。’她說得挺對。不 是嗎,昨晚我們是這個方向進貝爾格萊德,出來時又變了。” “至少,太太,現在你總歡喜滿足了吧?” “不,我可不這么說。我們還陷在雪中,又沒有人去過問,而我的船后天就要 開了。” “太太,”鮑克先生說,“我們大家都被同一案子牽扯進去了,沒一例外。” “你這話很對,”哈伯德太太說,“不過,別人就不會碰到殺人凶手夜半三更 闖進房里來這樣的事。” “太太,我還不明白。”波洛說,“要是門如你所說閂著的話,那人怎么會跑 到你的房里去呢?你能肯定,門是閂上的?” “怎么不呢?瑞典太太當著我的面試過的。” “我們回憶一下一樁小事。你躺在床上──如此,你就看不到啦,是不是?” “不,因為挂著手提包呢。噢,哎呀,我非買個新的不可了。看見它就使人惡 心。” 波洛拾起手提包,挂到那兩房相通的拉手上。 “非常正确──我明白了。”他說,“插銷就在拉手下面──讓旅行包遮住了 ──你躺著可看不到門是不是閂著。” “哎呀,這正是我方才說的話嘛。” “再說瑞典太太,奧爾遜是這么站著,就在你和門中間。她拉了拉就說,門閂 著的。” “是這樣。” “太太,要不該是她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波洛顯得急著要說個明白的 樣子。“插銷不過是根金屬做的玩意儿。瞧,這么著,往右一推,門鎖上了,往左 一板,門沒鎖。也許她只是試了試門。因為那邊的門閂著,她以為你這邊也是閂著 的。” “我想,這樣她這人是夠糊涂的了。” “太太,不過心腸最好,待人和气的人并不是處處都聰明。” “這話不假,是這個樣。” “順便問一句,太太,你去士麥那也是乘火車?” “不,我乘船直接上伊斯坦布爾。我的女儿的一個朋友──約翰遜先生──迎 接我,領我到伊斯坦布爾觀光。不過,這城市叫人掃興。到處破破爛爛,那些個清 真寺,那些拖拖拉拉的寬大袍子和踢踢蹋蹋的鞋子什么的──我說到哪儿了?” “你正說到約翰遜先生來迎接你。” “正是。他還送我登上一艘去士麥那的法國郵船,我的女婿在碼頭等我。要是 他知道這里發生的事,他會說些什么呢?我的女儿說這是條唯一最安全、最方便的 路線。‘你只消在房里這么坐著。’她說,‘轉眼就到巴黎,去美國的船就在那儿 等你。’可是,親愛的,要是誤了船,我該怎么辦?我得讓他們知道,可我沒法与 他們聯系,實在太可怕了。” 哈伯德太太雙眼又滲出淚珠儿來。 “太太,你受惊了,讓列車員送點茶和餅干過來。” “我可不知道這樣就可以吃茶。”哈伯德太太淚汪汪地說,“這可是更合英國 習慣。” “那么,太太,就來點咖啡吧。你得喝些提神的東西。” “那些個法國白蘭地可把我害苦了。我想,還是咖啡好。” “好极了,你的体力會恢复過來的。” “我的?多好笑的說法。” “太太,首先,我有點小小公事麻煩你。你可答應讓我們看看你的行李?” “為的哪樁?” “我們准備搜查旅客的行李。不過我不想使你感到不愉快。可是,別忘了,你 的手提包。” “老天爺!請你們還是別提的好!我再也受不了這類打擊了!” 檢查工作很快就結束了。哈伯德太太的行李只一點點── 一只帽盒, 一只便 宜的手提箱,還有一只塞得滿滿的旅行袋。里面裝的東西簡簡單單,一目了然。要 不是哈伯德太太堅持要我們仔細看一下“我的女儿”和兩個夠丑的孩子──“我女 儿的孩子,他們不可愛嗎?”──的照片,檢查工作給耽擱了一會,否則還要不了 兩分鐘哩。 第十五章 旅客的行李 波洛說了不少的客气話,告訴哈伯德太太,他這就喚列車員把咖啡送來,然后 才在兩個朋友的陪同下,离開哈伯德太太新換的包房。 “瞧,我們一開頭就扑個空。”鮑克先生說,“下一個要查誰的?” “我看,最簡便的辦法不如沿過道一個包房挨一個包房查,也就是說從十六號 ──從好性子的哈特曼先生開始。” 哈特曼抽著雪茄煙,和和气气地歡迎他們。 “進來吧,諸位先生──也就是說,你們認為可以的話。這地方要來個聚會, 就是窄了點。” 鮑克先生說明來意,高大的偵探會意地點點頭。 “好嘛,說實在的,我正犯疑,你們怎么不馬來這一下。先生們,這些是我的 鑰匙,要是也想搜我的腰包,歡迎。要不要把提包給諸位拿下來?” “列車員會來拿的。米歇爾!” 哈特曼先生的兩只施行包很快就查完了,里面有几瓶禁酒。哈特曼先生見了眨 眨眼睛。 “國境上他們不常來查旅行包──要是買通列車員,他們是不會來查的。我塞 過去一大把土耳其鈔票,麻煩事就少了。” “巴黎呢?” 哈特曼又眨眨眼。 “我一到巴黎,”他說,“剩下的一點點就可倒進貼著洗發劑的商標的瓶里去 了。” “你倒不怕禁令,哈特曼先生。”鮑克先生笑著說。 “是嘛,”哈特曼說,“可以說,禁令是難不倒我的。” “啊!”鮑克先生說,“非法酒店。”他說得小心翼翼,象是品著它的滋味。 “你的美國話真棒,說得有聲有色。他說。 “啊,我倒很想去去美國。”波洛說。 “你得學點那邊的先進辦法。”哈特曼說,“歐洲要醒醒了,眼下還在瞌睡朦 朧。” “這話不假,美國是個先進國家,”波洛表示贊同。“我對美國十分欽佩。只 是──也許我是個老派人──我這人覺得美國女人不如我們的女同胞迷人。法國或 比利時姑娘,風流俊俏──我想,誰也比不上。” 哈特曼轉過身對窗外的雪景望起來。 “也許,你這話有道理,波洛先生。”他說,“但是,我想,每個國家的人都 更喜歡自己國家的姑娘。” 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是雪刺傷了他的眼睛。 “使人頭昏眼花,是不是?”他說:“先生們,這案子夠叫人心煩。謀殺和白 雪,一切的一切,一事無成。只是東游西蕩,浪費時間。我倒愿意跟著別人做點什 么。” “標准的西方人的干勁。”波洛笑著說。 列車員把袋子放回原處,他們轉到隔壁包房去。阿巴思諾特上校正坐在角落里, 嘴叼著煙斗,在看雜志。 波洛說明了他們的使命。上校不表示反對。他有兩只很沉的皮箱。 “其余的行李都托船運走了。”他解釋道。象大多數軍人那樣,上校的東西收 拾得有條有理,只用了几分鐘便搜查完了。波洛注意到一包煙斗的通條。 “你常用這玩意儿?” “常用,只要搞得到。” “唔。”波洛點點頭。 這种煙斗通條和在死者包房地板上撿到的一模一樣。 在過道上康斯坦丁大夫念念不忘這件事。 “嗯,”波洛咕嚕道。“令人難以置信。這可不合他的性格。既然說了,就得 說個明白。” 下一個包房的門關著。房主人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他們主人是德雷哥米 洛夫公爵夫人,他們敲敲門,公爵夫人深沉的聲音應道:“進來。” 首先說話的是鮑克先生。他恭恭敬敬,彬彬有禮地說明來意。 公爵夫人默默听著。她那小小的癩蟆臉毫無表情。 “要是有必要,先生們。”等他們把話說完,她平靜地說,“東西全在這里, 鑰匙在佣人身邊,她會幫你們的。” “鑰匙向來由佣人拿著的,夫人?”波洛問。 “自然,先生。” “要是某一晚,邊境海關人員要把你的行李打開檢查呢?” 老太太聳聳肩。 “不太可能吧。即使有這种情況,列車員會把她找來的。” “太太,如此說來,無疑你是信得過她了?” “不錯,”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這年頭信任确實是頂要緊的。也許用一個信 得過的普通女佣人比用一個時髦的──比如說,机靈的巴黎女人強。” 他看到那對烏黑的,聰明的眼睛慢慢地轉動,緊緊盯著他的臉。 “波洛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夫人。我嗎?沒什么。” “我看不象。你以為,我非得有一個机靈的巴黎女人陪我上廁所不成?” “夫人,這是常有的事。” 她搖搖頭。 “施密特對我一片忠心,”她把這句話拖得很長。“忠心──這是無价之寶。” 德國女人帶著鑰匙進來了。公爵夫人用法語告訴她把旅行袋打開,幫助先生們 搜查。她自己則在門外過道里觀賞雪景,波洛撇下鮑克先生讓他執行搜查行李的任 務,自己遇跟她到了過道。 她對他慘然一笑。 “那么,先生,你不想看看我的旅行袋里裝的是什么東西?” 他搖搖頭。 “夫人,例行公事,僅此而已。” “你是這樣看的?” “對你來說,是這樣。” “你說到索妮婭•阿姆斯特朗,我了解她也愛她。那么,你的意思呢?我不會 謀殺凱賽梯這類坏蛋來弄臟自己的雙手,是吧?是的,也許你是對的。” 她沉默了一兩分鐘,接著說:“你可知道,我宁愿用什么辦法對付這類人?我 宁愿把所有佣人召進來,對他們說:‘揍死他,然后把他扔到垃圾堆里去。’先生, 我年輕時,用的就是這辦法。” 他還是一言不發,只是聚精會神地听著。 忽然,她以一种急不可耐的目光打量他。 “波洛先生,你一聲不吭。我倒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直率地看著她。 “我想,夫人,你的力量在于你的意志,而不是你的雙臂。” 她低下頭打量了自己那瘦小,黝黑的雙臂,那指上戴著戒指,鷹爪般的黃手。 “這話很對。”她說:“我的雙手沒有力气── 一點也沒有。 我不知道是喜 還是悲。” 驀地,她轉過身回房去。女佣人正在忙碌地整理箱子。 公爵夫人打斷鮑克先生的道歉。 “先生,用不著道歉。既發生謀殺案,采取一定的行動是免不了的。東西全在 這里。” “你真好,夫人。” 當他們离開時,她微微偏了偏頭。 下面兩個包房的讓是關著的。鮑克先生停下腳步,搔著頭。 “見鬼!”他說,“棘手的事儿,他們用的是外交護照,行李是免查的。” “海關不用查,謀殺案可是兩碼事。” “這我知道。反正──我們不想使事情复雜他。” “別擔心,朋友。伯爵夫婦都是通情達理的人,看看和藹可親的德雷哥米洛夫 公爵夫人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 “她是個貴婦人。這一對也是有身份的人,可是伯爵那模樣很凶,上次你堅持 要詢問他的妻子,他很不高興,這次必定又生更大的气了。如果說──唔,我們還 是免了他們,怎么樣?反正他們不會跟這种事有瓜葛的。我們干嗎找些不必要的麻 煩?” “我不同意。”波洛說,“可以肯定,安德烈伯爵是通情達理的。至少我們也 得試試。” 不等鮑克先生回答,他就狠狠地敲了敲十三號的門。 房里有人答道:“進來。” 伯爵坐在門旁的角落里看報,伯爵夫人蜷縮在對面近窗的角落,頭底下塞個枕 頭。她仿佛剛睡過。 “對不起,伯爵閣下。”波洛先開口,“請原諒,打扰了。我們在搜查車上旅 客的行李,大多數情況下,這只是例行公事。可是不做又不行。鮑克先生提醒我, 閣下持的是外交護照,有理由申明免受檢查。” 伯爵思索了一會。 “謝謝,”他說,“不過,我認為,并不需要這類照顧。我怀愿跟其他旅客一 樣,把行李拿出去搜查。” 他轉身對他的妻子。 “我想,你不會反對吧,愛琳娜?” “不會的。”伯爵夫人毫不猶豫。 搜查進行得倉促、草率。波洛似乎竭力提些不著邊際的小問題來掩蓋這一窘境, 例如: “夫人,你的箱子上的標簽全濕了。”他拿下一只摩洛哥箱子,上面貼著縮寫 字和王冠的標志。 伯爵夫人對此沒有回答。看來,她是被這些事弄得心煩意亂了,她還是躺在角 落里,睡意朦朧地看著窗外。這時波洛正在搜查另一個包房的行李。 搜查工作快要結束時,波洛打開盥洗池上的小柜,匆匆地朝里面的東西掃一眼 ── 一塊海綿,面油,香粉還有一個巾著台俄那的小瓶子。 最后,雙方很有禮貌地說了几句話,三人搜查人員轉身告辭。 接著,便是哈伯太太的、死者的及波洛的包房。 他們來到二等車。第一個包房是10號和11號。房主人是德貝漢小姐和格萊 達•奧爾遜。前者在看書,后者睡著了,但他們一進來便惊醒過來。 波洛重复他的話。瑞典太太象是局促不安,德貝漢小姐冷冷淡淡,漠不關心。 “太太,允許的話,我們要查查你的行李,然后也許費心過去看看哈伯德太太。 我們讓她搬到另一節車廂去了,不過自從發現那把刀至今,她還是心煩意亂的,我 吩咐讓人給她送些咖啡去,可是,我認為眼下頂要緊的是,找個伴儿跟她聊聊。” 她心腸的太太同情心一触即發。她立刻就去找美國太太聊聊。她的神經怕是受 到极大的刺激,這一趟旅行早已攪得這個可怜的老太太心緒不安,何況還要久离自 己的女儿。啊,是的,她這就去──箱子反正沒鎖──她要給她帶點氯化銨去。 她拔腿就走。她的財物很快就檢查完畢。她帶的東西少得可怜。顯然,她還沒 有發現自己的帽盒里少了几只金屬网罩。 德貝漢小姐放下書,注意著波洛的一舉一動。當他問她時,才把鑰匙遞過去, 看他拿下箱子,打開來,她說:“你為什么打發她走,波洛先生?” “我嗎,小姐?讓她照料美國老太太去。” “說得多動听──借口而已。” “小姐,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我認為,你完全理解。” 她微微一笑。 “你想留我一個人單獨呆著,是嗎?” “除非你硬要我這么說。” “還說硬要你這么說?不,我不承認。你早有這個主意了,對不對?” “小姐,我們有句古話──” “做賊心虛。你來就為了這話?你應該相信我還有點儿觀察力和常識。由于某 些原因,你認為我對這件可悲的案件是知情的── 一個我素不相識的人的死。” “小姐,這是你的想象。” “不,根本不是我的想象。我認為,不說真話,浪費了許多時間──說話不直 截了當,而是轉彎抹角,躲躲閃閃。” “你也不喜歡浪費時間,很她。那我就照著辦:直接法。我要問你,我在敘利 亞的車上听到的几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曾在康尼雅站下車去,你們英國人稱之為活 動手腳,小姐,夜里你和上校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你跟他說:‘現在不行,現 在不行。等事情全部結束,等那事情過去之后。’小姐,這几句話是什么意思?” 她非常平靜的說:“你可認為我這是指──謀殺?” “小姐,是我有問你。” 她嘆了一口气──沉思片刻,然后象是蘇醒過來似的,說道:“先生,這話是 有所指的,不過不是由我來說,我可以庄嚴地以名譽擔保,這以前我從未親眼見過 這個叫雷切特的人。” “如此說來──你拒絕解釋?” “是的,如果你這樣理解──我拒絕。這是跟,跟我所承擔的任務有關。” “一個已完成的任務?” “你這是什么意思?” “完成了,還是沒有完成?” “你干嗎要這樣想呢?” “小姐,听著,我要提醒你另一件事。快到伊斯坦布爾那天,火車出了點小毛 病,你焦急不安。小姐,你是個何等冷靜,自制力又很強的人,可你失去了冷靜。” “我不想誤了我的下一趟車。” “這是你的說法。可是小姐,東方快車本周每天都有,即使誤了一班車,只不 過誤了二十四小時。” 德貝漢小姐第一次露出要生气的樣子。 “你根本不知道人家有朋友在倫敦等著,誤了一天就會失約了,這要使人多著 急。” “哦,是這樣嗎?朋友等你,你不愿使他們等著急?” “那還用說。” “可是,奇怪的是──” “有什么奇怪?” “這趟車,我們又耽誤了。而這次情況更嚴重,因為你不可能給朋友發個電報, 或通個長──長──” “唔,正是。你你英國人管它叫多有電話。” 瑪麗•德貝漢小姐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來。 “干線電話。”她糾正道,“正象你所說的,雙方既不能通電話,也不能拍電 報,實在令人焦急。” “可是,小姐,這一次你的態度可大相同。你上點也不著急。你鎮鎮自若,沉 著從容。” 瑪麗•德貝漢咬著嘴唇,臉窘得通紅,她再也笑不起來了。 “小姐,你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 “很遺憾,我可不知道,還有什么需要回答的。” “說明一下你前后神態變化的原因,小姐。” “你不覺得這簡直是雞蛋里挑骨頭嗎,波洛先生?” 波洛推開雙手,做了個歉意的姿勢。 “這或許是我們鑄偵探的弱點。我們總指望一個人的態度始終如一,我們容不 得情緒變化無常。” 瑪麗•德貝漢沒有回答。 “小姐,你對阿巴思諾特上校很了解?” 他設想,話題這么一轉,她要平靜下來的。 “這次旅行我第一次遇見他。” “你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他可能認識雷切特?” 她斷然地搖搖頭。 “可以肯定,他不認識他。” “有什么根据可以這樣肯定?” “從他說的話里。” “可是,小姐,我們在死者的包房的地板上撿到一根煙斗通條。而阿巴思諾特 上校是唯一用煙斗的人。” 他緊緊地盯著她。可是她顯得既不惊訝,也不激動,只是說:“沒有的事。荒 謬之极。阿巴思諾特上校是世上最不會跟謀殺沾邊的人──尤其是這种戲劇性的謀 殺案。” 這种觀點和波洛的想法多么的合拍,但是他嘴里卻說:“我得提醒你,小姐, 你對他并不十分了解。” 她聳了聳肩。 “對這類型的人我有足夠的了解。” 他非常柔和地說:“你還是不愿告訴我‘等那事過去之后’這些話的含義嗎?” 她冷冷地答道:“我再沒什么可說的。” “那也沒什么。”波洛說,“反正我會知道的。” 他鞠了個躬,隨手帶上門,离開了包房。 “朋友,這明智嗎?”鮑克先生問,“你這是促使她提防我們──通過她也使 上校警惕起來。” “朋友,你想要逮兔子,就要往洞里放只雪貂;如有兔子,就會跑動。我用的 就是這個辦法。” 他們進了希爾德加德•施密特的包房。 這女人早就作好一切准備,站著。她畢恭畢敬,臉上卻冷冰冰的毫無表情。 波洛對放在座位上的小箱子里裝的東西匆匆地掃了一眼。然后他招列車員從行 李架上搬下另一只較大的箱子。 “鑰匙呢?”他問。 “沒鎖,先生。” 波洛打開搭扣,掀起箱蓋。 “啊哈!”他轉身對鮑克先生說,“可記得我說過話?往這里瞧一瞧!” 箱子上層擺著一件匆促卷起來的褐色的列車員的制服。 德國女人那呆板的表情霎時大大改了樣。 “啊!”她嚷起來,“這可不是我。我沒放過。打從一离開伊斯坦布爾,我就 沒留意過這只箱子。” 她哀求地輪番打量著三個人。 波洛溫柔地拉起她的手,安慰她。 “不,沒事儿,我們信得過你,別著急,我們滿有把握你沒藏過制服,正象我 們相信你是個好廚師,你是個她廚師,是不是?” 這女人迷惑不解,不由得笑了起來。 “真的,我的女主人全都這么說。我 ” 她張開嘴,卻沒有再往下說,又顯出一副嚇坏了的樣子。 “不,不,”波洛說,“肯定你沒事。听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這就告訴 你。那個男人,你見到的那個穿制服的男人,從死者的包房里走出來,他跟你撞了 個滿怀,這算他倒運了。他原以為見不到人的。下一步怎么辦?這件制服得脫手, 這下不再是預防措施,而是危險臨頭了。” 他回過頭來,看了鮑克先生和康斯坦丁大夫一眼,他們都在聚精會神地听著。 “你知道,外面下雪,這場雪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划。這制服往哪里塞呢?車上 的包房住滿了人。不,他經過一個包房,門開著,他以為那儿沒人。這包房想必是 跟他相撞的那個女人住的,他溜了進去,脫下衣服,匆忙塞到行李架上的一只箱子 里。要找到它,也許還得一些時間。” “后來呢?”鮑克先生問。 “那倒需要研究了。”波洛說,使了個警告的眼色。 他拎起制服,第三顆鈕扣沒了。波洛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把列車員的可以打 開所有包房的万能鑰匙。 “這說明為什么這個人能穿過所有的包房。”鮑克先生說。“你對哈伯德太太 提的問題毫無必要,鎖著也罷,沒鎖也罷,這個人都能輕而易舉進通過所有的門。 總之,這既然是列車員的制服,為什么不能有一把万能鑰匙呢?” “真的,為什么不能有呢?”波洛說。 “說實在的,我們原來應該知道的。你可記得米歇爾說過,他听到鈴聲,過來 時,哈伯德太太房門是鎖著的。” “正是,先生。”列車員說。“所以我才認為,這太太該是在做夢。” “可是這就明白了。”鮑克先生接著說,“顯然,他打算把包房的門也重新鎖 上,可是也許他听到床上的聲響,嚇了他一大跳。” “現在,”波洛說,“我們只需把鮮紅色睡衣找出來就行了。” “正是,可是最后兩個包房住的都是男人。” “男人也得查查。” “哦!這樣保險點。此外,我又想起你剛才說的話。” 赫克托•麥克昆對搜查默默地表示樂意。 “我希望你們越早越好。”他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覺得,我是車上嫌疑最 大的人。你們只需找到一張遺囑,上頭寫著老頭儿留給我的全部金銀,于是就可定 案了。” 鮑克先生怀疑地盯著他看。 “我這是說著玩的。”麥克昆急忙說,“事實上,他不會留給我一分錢。” 波洛插了嘴。 “沒問題,”他說,“哪怕是互讓遺產。” 麥克昆嘆了一口气。 “那就好。思想包袱放下了。”他的話富有幽默感。 一行三人到了最后一個房間。對意大利人和男佣人的行李搜查結果,一無所獲。 三個人站在車廂盡頭面面相覷。 “下步怎么辦?”鮑克先生問。 “回餐車。”波洛說。“能了解的全部都了解了。有旅客的証詞,有得李的情 況,還有我們親眼目睹的証据。看來,再不需要什么別的幫忙了。現在該是使用我 們的大腦的時候了。” 他摸摸口袋里的煙盒,空了。 “我這就過來。”他說。“我得拿些煙。這是一件棘手的、稀奇古怪的案子。 是誰穿這件鮮紅色的睡衣呢?睡衣現在又在哪里呢?這案子中有些東西── 一些事 實──被我忽視了。案件之所以棘手,是因為作案棘手。不過我們會理出頭緒來的。 稍等片刻。” 他匆匆地沿過道向自己的包房走去。他知道,他的一只箱子里還存有一些香煙。 他拿下箱子,“啪”的一聲打開鎖。 他盤著雙腿坐著凝視起來。 箱子上層擺著一件折得整整齊齊的鮮紅色的絲質睡衣,上面繡著龍。 “看來,”他自言自語道。“象是那么回事。這是挑戰,好吧,我來應戰。” 第三部 第一章 誰 波洛走進餐車時,鮑克先生正在和康斯坦丁大夫交談。看起來,鮑克先生有點 儿神情沮喪。 “來了。”鮑克先生看到他進來,打了個招呼。 當他的朋友坐下來后,他又添了几句: “要是你破了這個案子,我親愛的,我真的會相信奇跡啦!” “這案子使你發愁了?” “自然使我發愁。簡直摸不著頭腦。” “我也有同感。”大夫說。 他好奇地看看波洛。 “老實說吧,”他說,“我不知道,下一步你該怎么辦?” “不知道嗎?”波洛若有所思地說。 他拿出煙盒,點燃一支煙。他的眼神恍惚,象是心不在焉似的。 “對我來說,這恰恰是本案的興趣所在,”他說。“現在,破案的正常途徑已 經斷了。我們所得到的証詞,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我們無法判斷──除非自 己有妙法。這可是個鍛煉,動腦子的鍛煉。” “說得對,”鮑克先生說,“但是,你有什么材料做依据呢?” “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我們有旅客的証詞,有我們親眼目睹的証据。” “好啊,旅客的証詞可真好!它們什么也沒告訴我們。” 波洛搖了搖頭。 “我不這么想,朋友。這些証詞中,有她几點值得我們注意。” “真的,”鮑克先生怀疑地說,“我可是沒看出來。” “那是因為你沒有听出來。” “那么,告訴我──我漏了些什么?” “就舉一個例子來說吧──我們所听到的第一個証詞──年輕的麥克昆的証詞。 依我之見,他說出了一句非常有意義的話。” “有關信件的?” “不,不是有關信件的。就我所記得的,這句話是:‘我們到處旅行。雷切特 先生想看看世界。他為不懂外語而感不方便。說我是他的秘書,還不如說是他的旅 行隨員。’” 他看看大夫的臉,又看看鮑克先生的。 “怎么搞的?還不明白嗎?那可不能原諒了。因為,你剛才還有過第二個机會, 那人說:‘一個人要是除了會美國話,其他語言一句不懂,很容易上當。’” “你的意思是──?”鮑克先生還是顯得困惑不解。 “啊,你想用簡單句來表達吧。她听著,這儿就有!雷切特不會說法語。可是 昨天晚上,當列車員听到鈴聲,赶到門口時,房里偉出來的是法語,告訴他,這是 個誤會,他不需要什么。而且,所用的詞語完全是地道的,不是一個只懂几句法語 的人用得出來的──‘沒什么事,我搞錯了。’” “這是真的,”康斯坦丁大夫激動地大聲說,“我們早就該注意到這點!我還 記得,你對我們重复那話時,說得特別重。現在我才懂得,你為什么不愿相信那塊 砸癟了的表所給的証据。一點差二十三分時,雷切特已經死了。” “那是凶手在說話。”鮑克先生深有感触地說。 波洛抬抬手,表示不同意。 “別走得太遠。不要想得比我們實際知道的還要多。我認為,在那個時間,一 點差十十三分,講法語是安全的。在雷切特的包房里,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要么是 法國人,要么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 “你很謹慎,我的老朋友。” “一次只應該前進一步。我們還沒有确鑿的証据,可以証明雷切特是在那時死 的。” “可是,有一個喊聲惊醒了你。” “是的,這是事實。” “在某种意義上來說,”鮑克先生說,“這一發現,對事情并沒有多大影響。 你听到有人在隔壁走動。那人不是雷切特,而是另外一個人。毫無疑問,那是作案 以后,他在洗刷手上的血跡,清理現場,燒毀那封与謀殺有牽邊的信。然后,他就 一直等到一切都靜下來。當他認為是安全時,既無阻礙,又無危險,他就反鎖上雷 切特的房門,并搭上鏈長,找開通向哈伯德太太包房的門,溜了出去。事實上,跟 我們原先所想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雷切特死的時間約摸要早半小時。表撥到一 點一刻,是為了制造凶手當時不在場的候象。” “這樣的証据并不十分令人信服,”波洛說。“表針指的是一點一刻──也就 是這位不速之客,實際离開現場的确切時間。” “是嘛。”鮑克先生說,有點儿糊涂起來。“那么,表本身給了什么啟發呢?” “假如表針撥過了──我說的是假如──那么,它們所指的時間必定有意義。 人們很自然的反應,就是怀疑那個自以為在表針所指的時間,一點一刻時,有著可 靠的証据証明他不在現場。” “對,對,”大夫說,“這樣的推論不錯。” “我們還必須略微注意一下凶手進房時的時間。什么時候,他才有机會下手呢? 除非我們假設那位真正的列車員是同謀,否則,他可能下手的時間只有一個──列 車在文科夫戚站停靠時。列車离開文科夫戚后,列車員始終面對過道坐著。任何旅 客都不會注意到列車員的。只有那位真正的列車員,就他一個人,會注意到那個冒 名頂替者。但列車在文科夫戚停留時,列車員到月台上去了。于是,任何阻礙和危 險都沒有了。” “可我們先前推測,凶手一定是旅客中的一個。”鮑克先生說,“我們還是從 頭說起吧。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呢?” 波洛微笑了。 “我已列了個名單,”他說,“假如你們看看,也許會喚起你們的記憶的。” 大夫和鮑克先生都仔細地看著那張名單。名單條理分明,象數學公式,并且的 按照會見次序排列的。 赫克托•麥克昆──美國人。六號鋪。二等。 動机 可能与死者有關。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十二點至一點半,阿巴思諾特上校為 他作証;一點一刻至兩點,列車員為他作証。) 反証 無。 疑點 無。 列車員──皮埃爾•米歇爾──法國人。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十二點三十七分,雷切特房內有說話 聲時,波洛在過道里看到他。一點至一點十六分,其他兩 個列車員為他作証。) 反証 無。 疑點 因為他似乎已經被怀疑到了,發現的列車員制服對他有利。 愛德華•馬斯特曼──英國人。四號鋪。二等。 動机 可能与死者有關,是死者的佣人。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為他作証。) 反証 無,除了他的身高体型,是适宜穿那件列車員制服的唯一 一人外。 疑點 另一方面,他不太可能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 哈伯德太太──美國人。三號鋪。頭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無。 反証 哈特曼和施密特的証詞,証實了她所說的故事──有個男 或 疑點 人闖進她房里。 格萊德•奧爾遜──瑞典人。十號鋪。二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瑪麗•德貝漢為她作証。) 注意:她是最后一個見到雷切特活著的人。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 ── 法國籍。十四號鋪。頭等。 動机 与阿姆斯特朗家的關系密切,索妮婭•阿姆斯特朗的教母。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列車員和女佣人為她作証。) 反証 無。 或 疑點 無。 安德烈伯爵──匈牙利人。有外交護照。十三號鋪。頭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列車員為他作証。但不包括一點至一 點十五分這一刻鐘。) 安德烈伯爵夫人──同上。十二號鋪。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服台俄那,睡覺(她丈夫為她作証。台 俄那藥瓶在柜里。) 阿巴思諾特上校──英國人。十五號鋪。頭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和麥克昆一直談到一點半,回房后就沒 有离開過(麥克昆和列車員為他作証。) 反証 煙斗通條。 或 疑點 賽勒斯•哈特曼──美國人。十六號鋪。二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從未离開過包房(麥克昆和列車員為 他作証。) 反証 無。 或 疑點 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美籍意大利人。五號鋪。二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愛德華•馬斯特曼為他作証。) 反証 無,除了凶器可能會說成适合他的脾性之外(參問鮑克先 或 疑點 生。) 瑪麗•德貝漢──英國人。十一號鋪。二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格萊達•奧爾遜為她作証。) 反証 波洛听到的對話,以及她拒絕對此作出解釋。 或 疑點 希爾德加德•施密特──德國人。八號鋪。二等。 動机 無。 時机 十二點至凌晨兩點(列車員和她的女主人為她作証。)睡 覺。約在十二點三十八分被列車員喚醒,并去女主人那里。 注:旅客的証詞均為列車員的供述所証實。即,十二點至一點(當時他去隔壁 車廂),以及一點一刻至兩點,沒有人走進或离開過雷切特的包房。 “這個材料,你們知道,”波洛說,“僅僅是我們所听到的証詞的摘要。是為 了方便,才這樣排列的。” 鮑克先生做了個怪相。然后把它交還給波洛。 “這個材料并不能說明問題。”他說。 “也許這個更合乎你的口味。”波洛說著,遞給他另外一張紙,臉上露出一絲 微笑。 第二章 問題 紙上寫著: 需要解釋的問題。 有起首字母H的手帕。是誰的? 為斗通條。是不是阿巴思諾特上校丟失的?或是其他人? 誰穿鮮紅色的睡衣? 誰是那個把自己偽裝成列車員的男人或女人? 為什么表針會指到一點一刻? 謀殺發生在那個時間嗎? 還是比那時早些? 還是遲些? 我們能确信,戳死雷切特的人不止一個嗎? 對他身上的刀傷還有其他解釋嗎? “好了,讓我們看看能做些什么,”鮑克先生說,這些問題的提出,使他有點 儿喜形于色。“就從手帕開始吧,好歹做事總得有順序,講條理。” “毫無疑問。”波洛說著,滿意地點點頭。 鮑克先生繼續往下說,帶點儿說教的口气。 “起首字母H,与三個人有關──哈伯德太太(Hubbard);德貝漢小 姐,她的名字是瑪麗•赫米翁(Hermione);以及女佣人希爾德加德•施 密特(Hildegarde Schmidt)。” “啊,那么說,是這人中的一個羅?” “目前還很難說。但我想,我傾向于德貝漢小姐。也許人們都叫她的第二名字, 而不叫第一名字,誰知道呢。另外,已經有些疑點与她有關。你所听到的對話,我 親愛的,一定有點蹊蹺,同樣,她的拒絕解釋,也有點儿奇怪。” “我倒認為是那個美國人。”康斯坦丁大夫說。“那是一塊价格非常昂貴的手 帕,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美國人買東西是不太在乎的。” “那么,你們都排除了女佣人的可能性啦?”波洛問道。 “是的,正象她自己說的那樣,那塊手帕是上層階級某個人的。” “至于第二個問題──煙斗通條。是阿巴思諾特上校失落的嗎?或是其他人?” “這更因給。英國人一般不搞暗殺,這一點,你是對的。我傾向于這個看法, 即,通條是另外一個丟下的──目的是為了使那長腿英國人受到牽連。” “照你這么說,波洛先生,”大夫插嘴道,“兩條線索都是因為凶手太粗心了。 我同意鮑克先生的意見。手帕确是個疏忽──因而,沒有人會承認手帕是他(或她) 的。煙斗通條是條假線索。要証實這個推論并不難,你們一定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 阿巴思諾特上校一點也不顯得尷尬,反而直率地承認他抽煙斗,并使用這樣的煙斗 通條。” “你的推理不錯。”波洛說。 “第三個問題──誰穿那件鮮紅色的睡衣呢?”鮑克先生接著說,“有關這個 么,坦率地說,我邊一點影子還沒找到。對這個問題,你有什么看法,大夫?” “沒有。” “那我們得承認,就這一點,我們輸了。下一個問題,我們好歹有點頭緒。誰 是那個把自己偽裝成列車員的男人或是女人呢?嗯,可以肯定地說,有許多人是扯 不上的。哈特曼、阿巴思諾特上校、福斯卡拉里、安德烈伯爵以及麥克昆等人都太 高。哈伯德太太、希爾德加德•施密特和格萊達•奧爾遜的肩膀太寬。那么,只剩 下雷切特的男佣人、德貝漢小姐、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和安德烈伯爵夫人──可 是,任何一個人看來都不太可能!格萊達•奧爾遜和它東尼奧•福斯卡拉里都發誓 賭咒,分別証明德貝漢小姐和那個男佣人從未离開過自己的房間;希爾德加德•施 密特保証,公爵夫人一直呆在自己的包房里;安德烈伯爵則告訴我們,他的夫人吃 安眠藥。因此,任何人都在嫌疑之列,看來是不可能的──況且是荒唐的。” “就象我們的老朋友歐几里德說的那樣。”波洛含糊地說。 “肯定是那四人中的一個,”康斯坦丁大夫說,“除非從外面進來的某個人找 到了藏身之地──可是,這一點,我們都認為是不可能的。” 鮑克先生卻談起單子上的下一個問題來。 “第五個問題──為什么表針會指到一點一刻?我發現有兩种解釋。或者說, 這是凶手制造的現場,目的是為了証明其作案時不在場,后來,由于听到外面人來 人往,他想逃离這個現場時已經來不及了;或者說──等一下──我有了個新的想 法──” 在鮑克先生冥思苦想時,波洛和大夫都恭敬地等候著他的最新發現。 “想出來了,”他終于開了口,“撥表針的不是穿列車員制服的人!而是我們 叫做第二凶手──左撇子──換句話說,就是那個穿鮮紅色睡衣的女人!她去的遲, 為了不引起怀疑,就撥了表針。” “妙极了!”康斯坦丁大夫說,“你真會想象。” “實際上,”波波說,“她是在黑暗中戳中的,沒有想到他已經死了,可是, 不知怎么地推測,在他睡衣口袋里有一塊表,就把它掏出來,盲目撥針,并且把它 敲癟。” 鮑克先生冷冷地看著他。 “還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他問道。 “此刻──還沒有。”波洛答道。 “反正,”他接著說,“我認為,你們兩位都沒發現那塊表的最有趣的一點。” “就是第六個問題要回答的嗎?”大夫問道,“對于這個問題──謀殺是發生 在一點一刻嗎?──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我同意,”鮑克先生說,“下一個問題是──比一點一刻早嗎?我說,是的。 大夫,你也這樣想,是嗎?” 大夫點點頭。 “是的。但是,‘比一點一刻遲嗎?’對這一問題的回答也是肯定的。我同意 你的推論,鮑克先生,而且,我想,波洛先生也會同意的,盡管他不想承認。第一 個凶手在一點一刻之前作的案,第二個凶手則在一點一刻以后行刺的。至于左撇子 的問題,我們是否應該采取措施,弄清楚旅客中,誰是左撇子?” “我還沒有完全忽視這一點,”波洛說,“你們可能已經注意到,我要每個旅 客都簽名,或留下地址。可這并不是決定性的証据,因為,有的人用右手做某些事, 而用左手做另一些事。有的人用右手寫字,可有左手打高爾夫球。但是,可能會有 些幫助。除了拒絕寫字的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所有的旅客都是用右手寫的。”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不可能的。”鮑克先生說。 “我怀疑,憑她的力气,能戳那左撇子的一刀嗎?” 康斯坦丁大夫疑惑地說,“那一刀要用相當大的力气。” “比一個女人的力气大嗎?” “不,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認為,至和要比一個老婦人的力气大,而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的体質尤其弱。” “也許這是一個精神對肉体的影響問題。”波洛說,“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 具有堅強的個性和巨大的意志力,不過,我們還是暫且把它擱一擱吧。” “至于第九和第十兩個問題,我們是否能夠确信,雷切特不止被一人所殺?刀 傷還有什么其他的解釋?依我看,就醫學上而言,那些刀傷是沒有任何其他解釋的。 假定說,一個男人先輕輕一戳,然后再大力戳,先用右手,再用左手。大約半小時 后,再在尸体上戳几刀──當然,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 “對,”波波說,“不成立的。可是,你認為有兩個凶手的假設就能成立嗎?” “就象你剛才說的那樣,還有什么其它的解釋呢?” 波洛雙眼直盯著他。 “這正是我自己問自己的,”他說,“而且一直不停地問我自己的問題。” 他向后一仰,靠在椅子里。 “從現在起,一切都在這里面了。”他拍拍自己的腦門說。“我們已經深入研 究過這些問題。事實也都在我們面前了,而且秩序井然,有條不紊。旅客們一個一 個都傳到這來過,輪流提供了証詞。我們已經知道所有我們能夠知道的東西──從 外界……” 他朝鮑克先生親切地笑了笑。 “我們好象在開玩笑,是嗎?──這樣靠座椅,能想得出真相嗎?好吧,我馬 上要所理論付諸于實踐──就在這儿,你們眼前。你們倆也必須這樣做。讓我們三 人都閉上眼睛,靜靜思考…… “雷切特是被一個或更多的旅客殺死的。那是他們當中的哪几個呢?” 第三章 啟發性的几點 足有一刻鐘,他們誰也沒講話。 鮑克先生和康斯坦丁大夫開始遵照波洛的意思──靜坐思考。他們努力想從一 連串相互矛盾的細節中,得出一個清楚而正确的結論。 鮑克先生的思路大致如下: “毫無疑問我得思考。但是,對于那几個問題,我已經都捉摸過了……很明顯 波洛認為那個英國姑娘与本案有牽連。我不得不感到這是不可能的。英國人是非常 冷靜的,也許是因為他們的体質太弱……但這并不打緊。看來,那個意大利人不會 是凶手──真遺憾,我想,英國男佣人說他房里的那一位從未离開過時,不會是說 謊吧.可他這么干是為什么呢?要想賄賂英國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們是如此的 難以接近。這整個事情實在倒霉。我不知道,我們何年何月才能脫离一困境。在列 車行進中,應該有某种救援工作。但是,在這些國家里,鑄事老是慢吞吞的……任 何人在做任何事之前,總是要想它几個小時。而且,這些國家的警察也是最難對付 的──傲慢自負,暴躁乖戾。他們會把事情鬧得很大。因為,這种机會是難得的。 所有的報紙都會提起……” 從這里起,鮑克先生的思路又沿著一條老路── 一條他們已經走過几百遍的老 路──走下去了。 康斯坦丁大夫的想法如下: “他真古怪,這個小個子。他是天才嗎?還是個怪人?他會揭穿這個秘密嗎? 不可能。我看不出有什么法子。實在太亂了……也許,每個人都在說謊……然而, 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假如他們都在說謊,為什么會如此迷惑人,好象他們是在講真 情。那些刀傷的說法太离奇了。簡直不能理解──假如他是槍打死的,或許更容易 理解──畢竟,帶槍的人,這個詞的意思是,用槍射擊的人。美國真是一個古怪的 國家。我應該到那儿去。它真進步。回家后,我得找到德為特里斯•齊婭──她去 過美國,所有現代思想,她都有。我不知道齊婭現在正在做什么。我的妻子是否已 發現……” 他的思路完全走上了私事的軌道。 赫卡爾•波洛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儿。 人勻也許以為他睡著了。 經過一刻鐘的木然呆坐以后,他的眉頭突然慢慢地舒展開來,輕輕地嘆了一聲, 含混不清地說: “可是,畢竟,為什么不會呢?假如是那樣──嗯,假如是那樣,一切都可解 釋了。” 他的眼睛睜開了,綠得就象貓眼一樣。他低聲說: “好,我已想過了,你們呢?” 由于經過一刻鐘的沉思,兩人都大聲說起來。 “我也想過了,”鮑克先生在點心虛地說,“但是,我得不出結論。如何解釋 這一案件,這是你事而不是我的事,朋友。” “我也認認真真地想過了,”大夫毫不臉紅地說,又回憶起那些色情的細節。 “我想到過許多种可能,但沒一個能使我滿意。” 波洛和藹地點點頭,好象是在說: “很好,這樣說還是合乎情理的。你們已經給了我想要的提示。” 他挺起胸,筆直地坐在那儿,一邊捻著他的小胡子,一邊說了起來。他的神情 就好象一個見習演說家正對大會演說。 “朋友們,我回顧了所有的事實,以及每個旅客的証詞──得出了一個結論。 雖然有點模模糊糊,仍舊看到了某种掩蓋事實真相的解釋。這個解釋很怪。到目前 為止,我還不能确信它是真的。要弄确實的話,我還得做些試驗。” “我想先提出几點。這几點,看來對我們會有所啟發。我們可以從鮑克先生對 我說的一句話說起。這句話恰好就這里。是我倆第一次一起在火車上吃飯時講的。 他談到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周圍是一伙不同階級,不同年齡和不同國家的人。 而在這种時刻出現了這樣一群形形色色的人,是比較少見的。比如說,雅典──巴 黎和布加勒思特──巴黎這兩節車廂,就几乎是空的。請記住,還有一個旅客沒赶 上車。我認為,這一事實是重要的。然后是比較次要的几點,但變有啟發性──例 如,哈伯德太太的手提包的位置;阿姆思特朗太太母親的名字;哈特曼先生的偵探 方法;麥克昆的說法──是雷切特自己毀了我們所發現的那張燒焦了的信;德雷哥 米洛夫公爵夫人的教名;以及匈牙利人護照上的油跡。” 兩人都盯著他看。 “這此事實,對你們有什么啟發?”波洛問他們。 “一點也沒有。”鮑克先生坦率地說。 “你呢,大夫?” “你說的,我一點也听不懂。” 這時,鮑克先生根据波洛剛才提到的護照問題,正在仔細地整理和分析各人的 護照。忽然,他哼了一聲,揀出來安德烈伯爵夫婦的護照,打了開來。 “你指的是這份嗎?這個油跡嗎?” “是的。油跡還比較新鮮。你可注意到它是在什么地方嗎?” “在伯爵夫人的姓名這欄的開頭──确切地說,在她教名的頭上几個字母。但 是,我承認,我還是沒看到它的重要性。” “我將從另一角度來分析。先回到現場所發現的那塊手帕上吧。正如不久能前 我們討論過的那樣,三個人与字母H有關──哈伯德太太,德貝漢小姐和女佣人希 爾德加德•施密特。現在,讓我們用另一种觀點來看看這塊手帕。朋友們,這是一 塊很貴的手帕── 一件奢侈品,手工織的,巴黎刺繡。所有旅客中, 不管起首字 母是什么,誰最配有這樣一塊手帕呢?哈伯德太太,不可能。她是個合時宜的女人, 不想要過分奢侈的衣著。德貝漢小姐,也不可能,那种英國女人往往帶有一塊好看 的、亞麻布手帕,而不可能有价值約兩百法朗、昂貴的細棉布手帕。讓我們先看看, 是否能把她們兩人和字母H聯系起來,我指的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 “她的教名可是娜塔莉婭,”鮑克先生挖苦地插嘴道。 “一個不錯。可她的教名,就象我剛才說過的那樣,肯定對我們有啟發,另外 一個是安德烈伯爵夫人。我們馬上就會聯想到──” “只有你會聯想到!” “就算是我。她護照上的教名,因為有油跡,看不清楚了。任何人都會說,這只 是偶然的巧合。然而,想一想那個教名。愛琳娜,假如不是愛琳娜(Eelna) 而是海琳娜(Helena)。大寫字母H能改成大寫E,并且很容易蓋住右邊的 小寫e,然后,再搞上一點油污,掩蓋涂改的痕跡。” “海琳娜,”鮑克先生喊了起來,“好一個想法。” “當然好羅!我一直在為我這一想法尋找佐証,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現在可 找到了。伯爵夫人行李上的行李標簽已經有點儿潮了。最重要的是,水跡也剛好弄 糊了起首字母。而且,那張標簽已經濕得脫開了,還被貼在另外一外地方。” “你開始使我有點儿相信了,”鮑克先生說,“可是,安德烈伯爵夫人──肯 定──” “啊,現在,我的老朋友,你得改變自己原來的想法,從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 度來對待這個案子。那么,凶手是打算怎樣出場的呢?別忘了,這場大雪攪亂了他 原先的計划。可以設想,要是沒有雪,列車繼續它正常的行程。那么,會發生什么 呢?” “可以說,凶手有可能早在今天上午,在意大利邊境時,就會被發現。意大利 警察也會得到相同的証詞。麥克昆先生會搬出恐嚇信;哈特曼先生會講他的故事; 哈伯德太太會急于向每一個談一個男人穿過了她的包房;鈕扣也會被發現。想象當 中,只有兩件事有所不同。那個男人穿過哈伯德太太包房的時間,恰好在一點鐘之 前──列車員制服會被發現,已經丟在兩個盥洗室中的一個里。”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凶手原來的打算,使謀殺案看起來像車外人干的。凶手原計划 在布羅特站下車,列車正點到站時間是零點五十八分。有人可能會在過道上碰到一 個陌生的列車員。制服會被擱在一個引人注目的地方,借以清楚地表明,這個鬼花 樣是怎么搞出來的。所有的旅客也就會受到怀疑。朋友們,這就是凶手原來精心炮 制的計划。” “可是,一切都由于列車出了事故而改變了。毫無疑問,我們已經有理由,說 明為什么那個男人在死者房內呆了這么久。他在等待列車繼續上路。但是,最后, 他意識到列車開不了啦。他不得不作出另一個計划。現在可以知道,凶手一定還在 車上。” “對,對。”鮑克先生迫不及待地說,“我全明白了。可是,手帕是怎么進來 的呢?” “我正要談呢,不過要拐點彎,先不直接談它。首先,你們必須認識到,那些 恐嚇信并沒有明确的目標。也許是從一本蹩腳的美國偵探小說里抄來的。它們不是 真的。其實,純粹是為了迷惑警察而寫的。我們必須問自己的是:‘它們是用來欺 騙雷切特的嗎?’表面看來,回答似乎應該是否定的。他給哈特曼的指示,看來是 針對一個明确的‘私’敵的。對這個宿敵的身份,他也是一清二楚的。先決條件是, 假如我們相信哈特曼的故事是真實的。但是,雷切特肯定收到了一封与眾十分不同 的信──提到阿姆斯特朗小孩的那封信。我們在他的包房里已經發現了它的一個碎 片。万一雷切特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迫在眉睫,那封信就是為了使他确實知道, 為什么他的生命安全會受到威脅。恰恰是那封信,正象我們說過的那樣,凶手是不 愿讓任何人其他人知道的。因此,作案后,凶手所關注的第一件事便是銷毀它。這 也就是他計划中的第二個障礙。這第一個是雪;第二個是,我們重新使碎片得到复 原。” “那封信──已被如此小心地毀掉了的信──中能說明一個事實。列車上,一 定有什么人,跟阿姆斯特朗家的關系相當密切,以致發現那封信,就會引起直接怀 疑那個人。” “好了,我們再來看看已經發現的另外兩條線索。煙斗通條的問題,先擱一擱, 關于它,我們談得很多了,還是來講講手帕吧!簡單地說,這個線索可直接牽連到 某個人,這個人名字的起首字母是H,而他(或她)無意地把它丟在那里了。” “對极了。”康斯坦丁大夫說。“當她發覺手帕失落時,就立即采取措施,隱 瞞他的教名──” “你想得真快,我還來不及想,你已經得出了結論。” “還有其它的結論嗎?” “當然有。例如,假設你作了案,但希望使其它人受到怀疑。好吧,列車上就 有這么一個人── 一個女人,与阿姆斯特朗家的關系非常密切。假設,那時, 你 留下她的手帕……她就會被傳訊,她和阿姆斯特朗家的關系就會暴露無遺──就是 那樣。作案動机──以及一件与謀殺案有牽連的物証。” “可是,在這個案子里,”大夫反駁說,“她是無罪的。因為她沒有打算隱瞞 自己的身份。” “啊,真的?你是這樣想的嗎?這正是警察當局的意見。可我懂得人性,朋友, 告訴你吧,一個人要是因謀殺而突然面臨審訊時,雖然是最無辜的,也會失去頭腦, 做出最荒唐的事來。不,不,油跡和重貼的標簽并不能証明有罪──它們只能証明 安德烈伯爵夫人,由于某种原因,急于隱瞞自己的身份。” “那么,你認為,她和阿姆斯特朗家有什么關系呢?她說,她從來也沒有到過 美國。” “确切地說,她的英語是不標准的。她的异國外表也太過分了點。然而,要猜 出她是誰,并不困難,剛才,我還提到過阿姆斯特朗太太母親的名字──琳達•阿 登。她是一個很著名的演員──而且,最拿手的是演沙士比亞的戲。想一想《皆大 歡喜》──阿登和羅沙林德森林。她就是從那里獲得靈感,而給自己取藝名的。大 概是戈爾登伯格──在她的血管里,很可能有中歐人的血液──也許還有點儿猶太 人血緣,而流落到美國去的,有許多不同國家的人。先生們,我提醒你們注意,阿 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是海琳娜•戈爾登伯格,琳達•阿登的小女儿。拐騙悲劇發生 時,她比那小孩大不了多少。后來,她跟安德伯爵結了婚,當時他是在華盛頓當專 員。” “可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說,她是跟一個英國人結的婚。” “可她記不得他的名字了!我問你們,朋友,這可能嗎?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 人愛琳達•阿登,就象貴婦人都愛名演員一樣。她是琳達一個女儿的教母。她真的 會這么快就忘了她另一個女儿的夫名嗎?這不太可能吧。不可能。我可以肯定,德 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撒了謊。她知道海琳娜在車上,而且見到過她。她一听到雷切 特地本來面目時,就意識到海琳娜會受到怀疑。因此,當我們問到阿姆斯特朗太太 的妹妹時,她馬上就說謊了──說什么‘不清楚’,‘記不得’,只記‘得她跟英 國人結的婚’──總之,盡可能說得离真相遠些。” 一個餐車侍者走到他們前面,對鮑克先生說: “吃飯了,先生們。要送上來嗎?已經做好了一會儿啦。” 鮑克先生朝波洛看看,后者點點頭。 “很好,來吧。” 侍者從另一個門走出去。然后,就听到鈴聲和他的大嗓門: “開始供應。供應晚飯。晚飯開始──第一桌。” 第四章 護照上的油跡 波洛和鮑克先生.大夫同坐一桌。 到餐車來吃飯的人,都顯得非常溫和自制。他們很少說話。就連平時非常饒舌 的哈伯德太太,也顯得那么安靜,當然。她嘴里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坐下: “我好象不什么。”她只是在瑞典太太和鼓勵下,才吃了點送上來和東西。瑞 典太太看來有照顧她和特別責任。 飯菜上來之前,波洛住侍者領班的衣袖,小聲地跟他說了几句。康斯坦丁對這些 耳語猜得很准。他注意到,安德烈伯爵夫婦的飯菜總是最后一人個送上來,吃完飯, 結賬也故意拖延了。這樣,伯爵夫婦就成了最后离開餐車的人。 當他們站起身,朝門口走去時,波洛委快就站起來,跟上他們。 “對不起,夫人,你的手帕掉了。” 他向她遞過一塊很小的.織有字母的手帕。 她接過手帕,看了一眼,然后又還給他。 “你弄錯了,先生,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能肯定嗎?” “肯定不是。先生。” “可是,夫人,手帕上有你名字的起首字母──H。” 伯爵突然動了動。波洛不理他,眼睛直盯著伯爵夫人的臉。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說: “我不明白,先生。我名字 和起首字母是E•A.。” “我可不這么想。你的名字不是愛琳娜,而是海琳娜•戈爾登伯格,琳達•阿 登的小女儿──海琳娜•戈爾登伯格,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 整個餐車一下子變得死一樣沉寂。伯爵夫婦的臉都嚇得跟死人一樣蒼白。波洛 換了一种比較溫和的口气說:“否認是沒有用的。這是事實,是嗎?” 伯爵怒吼起來:“請問,先生,你有什么權利──” 他的夫人打斷了他,用她那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魯道夫。讓我來說。繼續否認這位先生所說的,是沒有用的。我們還是坐 下來,好好談談。” 她的聲音變了,雖然仍富有南方腔調,但是,突然變得更為清楚鋒利。毫無疑 問,是道道地地的美國音。 伯爵沉默不語。他听從了他妻子的手勢,兩人都在波洛對面坐下。 “你的話很對,先生,”伯爵夫人說,“我是海琳娜•戈爾登伯絡,阿姆斯朗 太太的妹妹。” “今天上午,你可沒有告訴我這一事實,伯爵夫人。” “沒有。” “事實上,你丈夫和你所說的一切,只不過是謊言而已。” “先生,”伯爵生气地喊了起來。 “別生气,魯道夫。波洛先生說的事實是很殘酷的,但也是否認不了的。” “我很高興,你能如此直言不諱地承認事實,夫人。那么,請你告訴我,你為 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涂改你護照的教名?” “這完全是我做的。”伯爵插了進來。 海琳娜平聲靜气地說: “當然,波洛先生,你能猜出我的理由──我們的理由。被害人是殺害我那小 侄女的凶手,他害死了姐姐,搗碎了我姐夫的心。那是我最愛的三個人。他們就是 我的家──我的一切!” 她的聲音充滿了激情。她真是她母親的女儿。那位著名演員的演出,她那情感 的魅力曾經感動得無數觀眾失聲落淚。 她繼續往下說,但平靜多了。 “整個車上,也許,我是唯一一個最有正當的殺他的動机的人。” “你沒有殺他嗎,夫人?” “我向你發誓,波洛先生,我丈夫知道我,也可發誓──盡管我最有可能殺他, 可我連碰也沒碰過那人。” “我也發誓,先生,”伯爵說,“我用名譽擔保,昨天晚上,海琳娜一刻也沒 离開過包房。正如我說的,她服了一片安眠紅。她是完全無罪的。” 波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用名譽擔保。”伯爵又重复了一遍。 波洛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么,在護照上改名的,是你羅?” “波洛先生,”伯爵激動地說:“請想一想我的地位。你以為,我能讓我的妻 卷入一個令人厭惡的弄事案子嗎?她可是無罪的,我知道。但她所說的,句句是事 實──由于跟阿姆斯特朗家有關,她馬上就會被怀疑的。她會被傳訊,也許還會被 逮捕。既然惡運使得我們跟雷切特同車,我感到,只有這個辦法了。我承認,先生, 上午我所說的全是假的,但是除了一點──我的妻子昨天晚上沒有离開過包房。” 他說得這么認真,令人難以否定。 “我并沒有說,我不相信你,先生。”波洛慢吞吞地說。“你的家族,我知道, 是古老而值得自豪的。要是你的妻子卷入一個令人不快的刑事案子,這确是痛苦的。 這一點,我倒很同情你。然而,你妻子的手帕,确實是在死者房里發現的,你對此, 又作何解釋呢?” “那塊手帕不是我的,先生。”伯爵夫人說。 “不管那上面有起首字母H嗎?” “不管。雖說与我的手帕有點儿象,可不是那种式樣。當然,我知道,我不指 望你能相信我。可我向你保証,那塊手帕不是我的。” “可能是有人為了連累你,把它放在那儿的?” 她微微一笑。 “可是,畢竟,你還是在誘使我承認,它是我的?但事實上,波洛先生,它不 是我的。” 她說話時,態度非常認真。 “假如手帕不是你的,那么,你為什么要涂改護照上的名字呢?” 伯爵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們听到,手帕上的起首字母是H。我們在被傳問之前,商量了此事。 我向海琳娜指出,要是她的教名的起首字母被人發現的話,她馬上就會受到更多更 嚴厲的盤問。而這事,把海琳娜改成愛琳娜,又是如此容易因此,就改了護照。” “你做得跟出色的罪犯一樣高明,伯爵先生,”波洛冷冷地說,“一個偉大、 天才的創造,并且,毫不悔恨地決心把正義引入歧途。” “噢,不,不。”那女人向前靠了靠,用法語說,“波洛先生,他是向你解釋 事情的經過。”她停了一下,改用英語說:“我害怕──我怕极了,你是知道的。 我真怕──那時──重新提起那過去的慘景。一想到可能會被怀疑,甚至投入監獄, 波洛先生,我簡直怕死了。你難道一點也不能理解嗎?” 她的聲音是動人的──深沉的──富有感情的──懇求似的,正是那位演員琳 達•阿登的女儿的聲音。 波洛嚴肅地看著她。 “假如我相信你,夫人──我并不是說,我不相信你──你行幫助我。” “幫你?” “是的。謀殺的原因,應該溯源到過去──那個悲劇毀了你的家,使你少女時 代的生活變得充滿辛酸。告訴我那時的慘狀吧,夫人。那樣,我可以從中找出解釋 整個案情的來龍去脈。” “有什么好說的呢?他們都死了。”她痛苦地重复著,“都死了──都死了, 羅伯特,索妮婭──親愛、親愛的黛西。她是多么美啊──多么幸福──她的鬈發 是多么可愛啊。她的失蹤,簡直使我們所有的人都要發狂了。” “還有一個受害者,夫人。一個間接受害者,你可以說。” “可怜的蘇珊?是的,我几乎把她給忘了。警察審問了她,他們确信,她与案 子有些關系。也許有──但是,即使有,也是無罪的。我相信,當時,她是跟別人 閑聊,說出了黛西的假日時間。可怜的人儿,激動得可怕──她以為黛西的失蹤全 是她的責任。”說著,她戰栗起來。“她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太可怕了。” 她用雙手捂住了臉。 “她是哪國人,夫人?” “法國人。” “她姓什么?” “有些荒唐,可我記不起來──我們都叫她蘇珊,一個漂亮、愛笑的姑娘。她 對黛西一片忠心。” “她是保姆,是嗎?” “是的。” “誰是護士?” “她是個訓練有素的醫院護士。她的名字叫斯坦格爾伯格。她對黛西──對我 姐姐也是一片忠心。” “現在,夫人,我要你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仔細想一想。自從你上車以來, 有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個你所認識的人?” 她呆呆地望著他。 “我嗎?沒有,一個也沒有。”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你認識嗎?” “噢,她嗎?當然認識。我以為你指的是那時的──那時的──任何人。” “是這個意思,夫人。現在可得仔細想想羅。要記住,好多年過去了。這個人 可能已經改變了模樣。” 海琳娜陷入了沉思。然后,她說: “沒有──我相信──沒有我認識的人。” “你自己──你那時還是個女孩子──難道沒有人管你的學習,或是照料你的 生活嗎?” “噢,對了,我一個嚴厲的監護人──象是我的家庭女教師,同是,又是索妮 亞的秘書,她是英國人,确切地說是蘇格蘭人── 一個高大的紅發女人。” “她的名字呢?” “弗里波蒂小姐。” “年老的還是年輕的。” “對我來說,她看上去老得可怕。我想,實際上她還沒有超過四十歲。蘇珊, 當然,常常照料我的衣著和服侍我。” “那座房子里,難道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只有佣人。” “那么,你肯定──十分肯定,夫人──車上的人,你沒有一個認識的羅?” 她認真地回答: “沒有,先生,一個也沒有。” 第五章 公爵夫人的教名 伯爵夫婦走了。波洛朝他的朋友看了看。 “你們看,”他說,“我們又前進了一大步。” “好极了,”鮑克先生真心誠意地說:“要是我,做夢也不會怀疑到安德烈伯 爵夫婦的。我承認,我以為他們完全是無關的。現在我想,肯定是她作的案。這是 相當慘的。不過,她是不會被推到斷頭台上去的。她有減刑的條件。最多也就是坐 上几年監牢──最多如此。” “其實,你是非常相信,她是有罪的?” “我親愛的朋友,這真是毫無疑問了嗎?我想,你那自信的樣子,好像是說, 等到列車排除了雪堆,就把這個案子移交給警察,我們就可以旗息鼓了。” “你不相信伯爵明确地斷言──以他的名譽擔保──他妻子是無罪的嗎?” “我親愛的──自然──他還有什么可說的呢?他喜歡他妻子。他想救她!他 們很會撒謊── 一副貴族的气派,然而,除了謊言,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呃,你知道,我有個相反的意見──他說的可能是事實。” “不對,不對。不要忘了這塊手帕。單憑這塊手帕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哦,對手帕,我可不那么相信。你可記得,我一直提醒你,關于手帕的主人 有兩种可能。” “盡管如此──” 鮑克先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此時,餐車的門被打開,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走 了進來。她徑直朝他們走去,三個人都站起來。 她只對波洛說話,把其他兩人丟在一邊,不予理睬。 “我相信,先生,”她說,“你這儿有一塊我的手帕。” 波洛身他的朋友瞥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胜利的喜悅。 “是這塊嗎,夫人?” 他拿出那一塊細棉布手帕。 “就是它。角落上有我的起首字母。” “可是,公爵夫人,這儿的字母是H,”鮑克先生說,“而你的教名──請原 諒──是娜塔莉婭(Natalia)”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對,先生。我手帕上的起首字母總是俄語的。H在俄語中的發音是N。” 鮑克先生有點儿木然,這個倔強的老太婆身上,有种什么東西使他感到惊恐和 不安。 “今天上午,跟你會見的時候,你可沒告訴我們,這手帕是你的。” “你并沒有問我。”公爵夫人冷冰冰地說。 “請坐下,夫人。”波洛說。 她嘆了口气。 “我想,可以。” 她坐了下來。 “此事用著花多長的時間,先生們,你們的下一個問題將是──你的手帕,怎 么會落在尸体旁邊呢?對于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一點儿也不知道。” “請原諒,夫人。可我們怎么相信,你的回答是真實的呢?” 波洛非常柔和地說。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輕蔑地答道: “我想,你所指的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們,海琳娜•安德烈是阿姆斯特朗太 太的妹妹嗎?” “事實上,你在這件事上,有意騙了我們。” “很對,我還會這樣做。她母親是我的朋友。我認為,我是忠實的──忠于朋 友,忠于家,忠于階級。” “你不認為,你該盡力促使本案得到公正的解決嗎?” “這個案子,我認為,已經得到了公正的──嚴格的──解決。” 波洛向前湊過去。 “你明白我的難處,夫人。甚至在手帕這事上,我會相信你嗎?或者,你是不 是在庇護你朋友的女儿呢?”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臉上露出了獰笑。“吧,先生,我的話很容易 被証實。這就給你們地址,繡我手帕的巴黎人的地址。你們只要出示一下你們手中 的手帕,他們就會告訴你們,這是我一年多以前就定做的。手帕是我的,先生們。” 她站起身。 “你們還有什么要問的?” “你的女佣人,夫人,今天上午我們給她看手帕時,她應該認得出來嗎?” “她一定認出來了。她看到它,但什么也沒說,啊,她,這正表明,她也是忠 實的。” 她微微點了點頭,穿過餐車而去。 “正是這樣。”波洛低聲說,“當我問那女佣人手帕是誰的時候,她有點儿猶 豫不決。她決定不下,是否應該承認,手帕是她女主人的。然面,這又如何能符合 我那奇怪而主要的想法呢?是的,也許真的會符合的。” “啊!”鮑克先生說著,習慣地做了個手勢──“她是個可怕的老太婆,可怕 的。” “她有可能謀殺雷切特嗎?”大夫問波洛。 他搖搖頭。 “那些刀傷──深入肌肉的刀傷──決不是年老体弱的人干得了的。” “可那些淺一點的呢?” “對,那些淺一點的。” “我正在考慮,”波洛說,“今天上午的事,我對她說,力量不在她的手臂上, 而在于她的意志。這話實際上是個圈套。我想觀察一下,她會低頭去看她的右臂呢 還是左臂。然而,她的回答挺奇怪。她說:‘不,我的兩只手都沒有力气,我不知 道,是難過還是高興。’多怪的說法。它使我更加相信,我對本案的一些看法。” “可這并沒有解決左撇子的問題。” “沒有,順便問一下,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安德烈伯爵的手帕是放在上衣右胸 口袋里的?” 鮑克先生搖搖頭。他回想起來,在過去半個鐘頭里,案情的揭示是多么令人惊 訝,多么意想不到。他含糊其辭地說:“謊言──還是謊言──實在令人吃惊,整 整一上午的謊言。” “還有更多的秘密需要揭露。”波洛高興地說。 “你是這樣想的嗎?” “假如不是這樣的話,我將非常失望。” “這种欺騙太可怕了,”鮑克先生說,“可是,看來你倒高興。”他補一句, 有點儿責備的樣子。 “假話有假話的好處,”波洛說,“假如你以真相与一個說假話的人對質,通 常,他們是會承認的──而且往往是出其不意的。只要你的推測正确,就有效果。” “這是處理這件案子的唯上方法。我輪流喚來每個旅客,細想他們的証詞,自 己對自己說,‘假如這樣,那就是撒謊,在哪一點上撒謊呢?撒謊的原因呢?’于 是,我就有了回答,假如他們在撒謊──假如,你們听著──只能是為了這個原因 以及在這一點上撒謊。這個辦法,在伯爵夫人身上,很奏效。現在,我們將用同樣 的辦法來對付其他儿的人。” “万一,我的朋友,你的推測剛好是錯的呢?” “那么,不管怎樣,這個人就再有嫌疑了。” “啊!你用的是排除法。” “完全正确。” “那么,下一個,我們將對付哪個?” “那位真正的紳士,阿巴思諾特上校。” 第六章 再次會見上校 阿巴思諾特上校顯然十分生气,因為波洛要他到餐車進行第二次會晤。他臉上 的表情令人生畏。他坐下來,問道: “是你們要我來的?” “很抱歉,再一次打扰你,”波洛說,“但是,還有些情況,我想,你是能夠 提供給我們的。” “真的?我簡直沒想到。” “首先,你見過這根煙斗通條嗎?” “見過。” “是你的嗎?” “不知道。我沒有在上面做私人記號,你知道。” “你知道嗎,阿巴思諾特上校在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上的旅客里,你是唯 一用煙斗的人?” “如此說來,有可能是我的。” “你知道這是在哪發現的嗎?” “一點也不知道。” “這是在被害人的尸体旁邊發現的。” 阿巴思諾特上校揚了揚眉毛。 “你能告訴我們,上校,它怎么可能到哪里去的呢?” “如果你意思是,問我本人有沒有把通條掉在那儿,那么,我可以告訴你,沒 有。” “任何時候,你都沒進過雷切特的包房嗎?” “甚至從來沒跟他講過話。” “你從來沒跟他講過話,就沒有謀殺過他?” 上校又嘲弄地揚揚眉毛。 “要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給你提供事實羅。可事實上,我并沒有謀殺過那家 伙。” “唔,好了,”波洛含糊地說,“那是無關緊要的。” “你說什么?” “我說,那是無關緊要的。” “啊!”阿巴思諾特上校看來好象吃了一惊。他不安地瞧著波洛。 “因此,你看,”波洛接著說,“通條本身,是不重要的。對于通條的出現, 我還能想出另外十一种高明的解釋。” 阿巴思諾特上校的眼睛直楞楞地盯著他。 “我想會見你的真正目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波洛繼續往下說,“也許,德 貝漢小姐已經告訴了你,在康尼雅車站,我碰巧听到有人對你說了些什么?” 阿巴思諾特上校沒有回答。 “她說,‘現在不行。等那事會部結束。等那事情過去之后。’這些話是什么 意思,你知道嗎?” “可是,很遺憾,波洛先生,我必須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么呢?” 上校生硬地說:“至于那些話的意思,我認為,你應該去問德貝漢小姐本人。” “我已經問過了。” “這么說,她拒絕告訴你羅?” “是的。” “那么,我想,事情十分清楚──即使對你──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的。” “你是不愿泄漏一個姑娘的秘密嗎?” “你可以這樣想,要是你愿意。” “德貝漢小姐告訴我,那些話是她的私事。” “那么,你為什么不接受這個解釋呢?” “因為,德貝漢小姐是個非常值得怀疑的人,阿巴思諾特上校。” “胡說八道。”上校激動地說。 “這可不是胡說八道。” “你沒有理由怀疑她。” “小黛西被拐時,德貝漢小姐正好是阿姆思特朗家的一個家庭教師,這難道不 是怀疑她的理由嗎?” 餐車里突然一片寂靜。 波洛溫和地點點頭。 “你看,”他說,“我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要多。假如德貝漢小姐是無罪的, 她為什么還有隱瞞這一事實呢?為什么她告訴我,她從來沒到過美國呢?” 上校清了清嗓子。 “也許你正犯了個錯誤?” “沒錯。為什么要對我說謊呢?” 阿巴思諾特上校聳了聳肩膀。 “你還是自己去問她吧,我仍舊認為,你錯了。” 波洛提高嗓門喚人。一個餐車侍者從遠處的門外走進來。 “去問問十一號鋪的英國小姐,是否愿意到這儿來一下。” “好的,先生。” 餐車侍者走了。四個人都一聲不響地坐著。上校的臉好象是泥塑木雕似的,僵 直呆板,毫無表情。 侍者回來了。 “那位小姐馬上就到,先生。” “謝謝你。” 一、二分鐘后,瑪麗•德貝漢走進了餐車。 第七章 瑪麗•德貝漢的身份 她沒有戴帽子。她的頭,挑舋似地身后仰了仰。她那波浪形的長發和鼻子的曲 線,使人聯想起一艘船的船頭,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勇敢地劈浪前進。而在這剎 那間,她是美的。 她向阿巴思諾特上校看了一眼──就這一眼。 她對波洛說:“你想要見我?” “我想問你,小姐,今天上午,你為什么要對我們撒謊?” “對你們撒謊?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隱瞞了這樣一個事實,在阿姆斯特朗慘案發生時,你确是住在他家的。可 你告訴我,你從來都沒有到過美國。” 他看她向后縮了一下,很快又鎮靜下來。 “是的,”她說,“這是真的。” “不,小姐,是假的。” “你誤解我話的意思了。我是說,我對你撒了謊,這是真的。” “啊,你承認了。” “當然承認。既然你已經發覺了。” “至少你是坦率的,小姐。” “我好象不會是另外一种人。” “嗯,這當然是事實。現在,小姐,我可以問問你撒謊的原因嗎?” “我這原因不明顯嗎,波洛先生?” “對我可不明顯,小姐。” 她用文靜,平穩,有點儿生硬的聲音說:“我要活下去,我得干活。” “你的意思是──?” 她抬起雙眼,目光停留在波洛的臉上。 “你知道,波洛先生。要得到并保持一個体面的工作,是多么艱難啊?你認為 一個因為与謀殺有牽連的曾被拘留過的姑娘,一個名字也許還有照片被登在英國報 紙上的姑娘──你認為,還會有哪儿個曾通中產階級的英國女人,要這樣的姑娘做 她女儿的家庭教師呢?” “我看不出為什么不會──假如你沒有責任的話。” “噢,責任──這不是責任──是名聲問題,到目前為止,我的生活道路是順 利的。我的工作報酬不錯,又令人愉快。要是沒有更吸引人的好處,我不會冒著失 去現有工作的危險去干任何事的。” “我要冒昧提醒你,小姐,不是你,而是我,是最好的裁判。” 她聳聳肩。 “比如說,你能幫助我解決你們的身份問題。” “這是什么意思?” “小姐,你還能認出,安德烈伯爵夫人,就是你在紐約教過的阿姆斯特朗太太 的妹妹嗎?” “安德烈伯爵夫人?認不出,”她搖搖頭,“你也許覺得奇怪,可我不認識她。 你知道,我教她時,她還未成年呢那是三年多前的事,的确,伯爵夫人使我想起了 某個人──這事使我迷惑不解。但是,她看上去,多么象個外國人──我怎么也不 敢把她和那個小小的美國女學生聯系起來的。确實,走進餐車時,我曾漫不經心地 瞥了她一眼,我更多地注意她的衣服,而不是臉──”她露出一絲微笑──“女人 總是這樣!況且,嗯,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干。” “你還是不愿告訴我你的秘密,小姐?” 波洛的聲音很溫柔,但有說明力。 她輕輕地說: “我不能──我不能。” 突然,誰也沒想到,她情不自禁地痛哭起來,整個臉都扑在向前伸出的手臂里, 傷心得好象心都要碎了。 上校跳起來,樣子可怕地站在她身旁。 “我──你們看──” 他停住了,轉過身子,惡狠狠地怒視著波洛。 “我要砸你個稀巴爛,你這個卑鄙的矮鬼。”他說。 “先生。”鮑克先生抗議道。 阿巴思諾特上校轉向姑娘。 “瑪麗──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跳了起來。 “沒什么。我很好,你不再需要我了,波洛先生,是嗎?如果你需要,你可以 來找我。啊!多傻──我多么傻啊!” 她匆匆跑出了餐車。阿巴思諾特上校在跟她走之前,又轉過身來,看看波洛, 喊道:“德貝漢小姐跟這個案子毫不相干──毫不相干,你听到嗎?如果你還要找 她的麻煩,就盡管來找我吧!” 他大跨步走了出去。 “我喜歡看一個憤怒的英國人,”波洛說,“他們是很逗人樂的。越是感情沖 動,說起話來就越失去控制。” 然而,鮑克先生對英國人的沖動反應并不感興趣。他對他的朋友波洛,佩服得 五体投地。 “我親愛的,你真了不起。”他歡呼起來,“又一奇跡般的猜測。實在惊人。” “你對這些事是怎么想出來的,簡直不能令人置信。”大夫贊賞地說。 “哦,這次可不值得稱贊,這不是猜想,實際上是安德烈伯爵夫人告訴我的。”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鮑克先生怀疑地說。 “你們還記得嗎,我問到她的家庭女教師時和伴侶嗎?那時,我就想到假如德 貝漢小姐跟本案有牽連,她在阿姆斯特朗家不是家庭教師,就是女伴。” “可是,安德烈伯爵夫人描述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一點不錯,一個高高的,紅頭發的中年女婦人──其實,在各方面,都和德 貝漢小姐相反。這樣說,是為了造成一個明顯和差別。然而,當時,她不得不馬上 造個假名,而有些不自覺的聯系,使她露出了馬腳。你們一定記得,她說的是弗里 波蒂小姐。” “是嗎?” “嗨,你們也許不知道,在倫敦,有爿店的店名也叫弗里波蒂,最近才改成德 貝漢•弗里波蒂。由于伯爵夫人的腦子里一直轉著德貝漢小姐這個名字,所以她很 快就聯想到另一個,嘴巴說出來的就成了弗里波蒂。自然,我馬上就明白了。” “又是一個謊言,她為什么要這樣呢?” “可能是為了更為忠實吧。給破案添些麻煩。” “我的天,”鮑克先生大聲說。“但是,車上的每個人都在撒謊嗎?” “這就是,”波洛說,“我們馬上要把它弄明白。” 第八章 更加出乎意料的發現 “現在,再也沒有東西能使我惊訝了,”鮑克先生說,“沒有了!即使車上的 每個人,都被証實,曾在阿姆斯特朗家里住過,我也不會感到惊訝了。” “這話倒很深刻。”波洛說,“你想看看你認為最可怀疑的人,那個意大利人, 并听听他和怎樣為自己辯護嗎?” “你還要來一個精彩的推測嗎?” “很對。” “這真是個非常离奇的案子。”康斯坦丁說。 “不,倒是十分自然的。” 猛然,鮑克先生失望地揮動起雙臂說: “如果這是你所說的自然的話,朋友──” 他的話突然卡住了。 這時,波洛才讓餐車侍者叫安東尼奧•福斯卡拉里。 高大的意大利人走了進來,眼神里流露出小心.机警的樣子。他的眼睛緊張地 瞟來瞟去,好象一只掉進陷阱的野獸。 “你們要我說什么?”他說。“我沒什么可說的,──沒有,听到了嗎?你們 這是白費勁──”他用力拍著桌子。 “有的,你還有些東西要告訴我們,”波洛有力地說:“還有真情!” “真情?”他不安地瞟了波洛一眼,所有自信和泰然的神情,一下子都消失了。 “當然,也許我已經知道了。然而,這要看你是否自覺自愿地說出來。” “听你的口气,就象個美國警察。‘從實招來’,他們就是這樣說的──‘從 實招來’。” “啊!那么,你肯定和紐約的警察有過交往羅?” “沒有,沒有,決沒有。他們在我身上找不到半點過錯──可這并不需要審訊。” 波洛平心靜气地說: “那是在阿姆斯特朗案子里,不是嗎?你當時是個開車的。” 他的目光正好与意大利人的相遇。高大的意大利人息怒了,就象一只戳破了的 气球。 “既然你知道了──為什么還要問我?” “今天上午,你為什么要撒謊?” “買賣上的原因。此外,我不相信南斯拉夫警察。他們恨意大利人。他們對我 是公正的。” “也許他們已經給了你最公正的判決!” “不會的,不會的,我跟昨晚的事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一直呆在包房里。那個 長臉英國人能作証。不是我殺死那只豬玀──雷切特的。你們不能証明我有罪。” 波洛在一張紙上寫什么。他抬起頭,仍舊心平气和地說: “很好,你可以走了。” 福斯卡拉里心神不宁地徘徊不走。 “不是我──我跟那事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知道嗎?” “我主你可以走了。” “這是陰謀。你想陷害我嗎?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那只豬玀,那個早該處死的 人!以前,他沒有被處死,這簡直是件丑聞。要是我的話──要是我被捕的話──” “然而,并不是你。你跟拐騙小孩沒有關系。” “你剛才說什么?天哪,那小寶貝──她是整個院子的天使。她叫我安東尼奧。 她會坐進我的車,裝模作樣地握住方向盤。整個院子的人都痛愛她,寵她!就連警 察,后來也理解了。啊,美麗的小天使!” 他的聲音輕了下來。眼眶里滿是淚水。然后,他猛地轉過身支,大步走出餐車。 “彼得羅。”波洛喊道。 餐車侍者跑了進來。 “十號鋪──瑞典女人。” “是,先生。” “還有一個?”鮑克叫了起來,“啊,不──不可能的。我告訴你,這是不可 能的。” “我親愛的,我們必須了解,即使最終,車上的每個人都被証實有謀殺雷個案 情,我們就永遠解決了誰有罪為個問題。” “我的腦袋亂极了。”鮑克先生呻吟起來。 格萊達•奧爾遜太太被侍者帶了進來。她哭得很傷心,實在令人同情。 她癱倒在波洛對面的椅子里,捂著一塊大手帕,不停地哭泣。 “別再傷心了,太太。別太傷心了。”波洛拍拍她的肩膀。“只要講几句真話, 就行了。你是黛西.阿姆斯特朗的護士,是嗎?” “是的──是的。”可怜的女人哭個不停。“啊,她是個天使── 一個真正可 愛的小天使。她的心里只有善和愛──可是,她卻被那個惡棍拐走了──受盡了折 磨──她那可怜的媽媽──還有另一個小孩,從未出世的小孩。你們是可不能理解 的──你們不會知道──要是你們也象我一樣,在那儿的話──要是你們親眼目睹 那個可怕的悲劇──今天上午,我就把真情告訴你們的。但是我害怕──我怕,我 實在是高興,因為那個惡棍已經死了──他再也不能殺害或虐待其它的孩子了。啊! 我說不下去了──我沒有話可說的了……” 她哭得比先前更加厲害起來。 波洛繼續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我听懂了一切,告訴你,我不再問你了。你 已經承認了我認為是真實的東西,這就夠了。我理解了──告訴你。” 格萊達•奧爾遜太太已經泣不成聲了,她站起身,盲目地向門口走去。她剛到 門口,就和進來的一個男人撞了個滿怀。 馬斯特曼──那個男佣人。 他徑直朝波洛走去,說話時,聲音還是跟往常一樣平心靜气。 “我希望,我沒有打扰你,先生。我想,我還是馬上到這儿來,先生,來告訴 你們真情。我是阿姆斯特朗上校戰時的勤務兵,后來,就成了他在紐約時的佣人。 因為害怕,今天上午我隱瞞了這段真情,這是很錯誤的,先生。因此,我想,我還 是赶快赤這儿,把我所知道的,和盤托出。但是,先生,請你們無論如何不要怀疑 安東尼奧。安東尼奧,先生,連蒼蠅也不會傷害的。我可以發誓,昨天晚上,他整 整一夜,确實沒有离開過他的包房。所以,你們看,他是不可能作案的。安東尼奧 雖是個外國人,先生,可他是很溫和善良的──不象人們在書報中所讀到的,那种 卑鄙的,殺人不眨眼的意大利人.” 他停了下來。 波洛沉著地看著他,說: “這就是你要說的一切?” “是的,先生。” 他停了停,然后,因為波洛不響,他就微微彎了彎腰,表示歉意。他猶豫了一 下后,又象來時那樣,平靜而又禮貌地离開了餐車。 “這可是,”康斯坦丁大夫說,“比我所看過的任何偵探小說還要奇妙。” “我有同感,”鮑克先生說。“十二個旅客中,已有九個人被証實与阿姆斯特 朗案有關,請問,下一步怎么辦?或者說,誰是下一個呢?” “我差不多能夠回答你的問題。”波洛說,“你看,我們的美國偵探,哈特曼 先生來了。” “他也是來表白的嗎?” 波洛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個美國人已經來到桌邊。 他警惕地看看他們,然后坐下來,慢吞吞地說: “說實在的,車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簡直象個瘋人院。” 波洛向他眨了眨眼: 你能肯定,哈特曼先生,你本人不是阿姆斯特朗家里的園丁嗎?“ 他們家沒有花園。”哈特曼先生一字一字地答道。 “那么是管家?” “我腦子里,連那個院子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我逐漸相信,我是這車上 唯一跟他家沒有牽連的人。你感到吃惊嗎──我說?吃惊嗎?” “當然,有一點儿令人吃惊。”波洛輕聲地說。 “這是開玩笑。”鮑克先生突然喊了起來。 “對這個案子,你有沒有自己的想法?”波洛問道。 “沒有,先生。它使我吃惊。我不知道怎樣來分析.判斷。他們不可能全都卷 了進去。至于誰是有罪的呢,這一問題,已經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圍。你是怎樣 弄清楚這一切的呢?這也就是我想知道的東西。” “只是憑推測。” “那么,相信我你是個十分机智聰明的推測家。對,我將告訴全世界,你是個 机智聰明的推測家。” 哈伯曼先生向后靠在椅子里,贊賞地看著波洛。 “請原諒,”他說,“可乍一看到你,沒有人會相信你的。我向你致敬。真的, 向你致敬。” “你太好了,哈特曼先生。” “沒什么,我非常欽佩你。” 彼此,彼此。“波洛說,”問題還沒完全解決。我們能否向當局報告,我們知 道是誰殺了雷切特先生? “可我算不上,”哈特曼先生說,“我根本沒什么,只是很自然地表示對你的 贊賞。另外兩個人怎么樣,你還沒有推測過?那個美國老太太以及她的女佣人?我 想,我們可以相信,她倆是車上僅有的無辜之人?” “除非,”波洛笑著說,“我們可以把她們當作──可以這樣說嗎?──阿姆 斯特朗家里的女管家和廚娘。” “現在,再也沒的什么會使我吃惊了。”哈特曼先生平靜而又無可奈何地說。 “瘋人院──這种事就是這樣──瘋人院!” “啊,我親愛的,這些巧合真是太离奇了,”鮑克先生說,“他們不可能都卷 入了謀殺。” 波洛看著他。 “你不理解,”他說,“根本就不理解。告訴我,”凶說,“你知道是誰殺了 雷切特?” “你呢?”鮑克先生反問道。 波洛點點頭。 “噢,知道。”他說,“我知道已有一些時間了。事情已經如此一清二楚,我 真奇怪你們也會看不出來。”他看看哈特曼,問道:“那么你呢?” 美國偵探搖搖頭,好奇地盯著波洛。 “我不知道。”他說,“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們當中的誰呢?” 波洛沉默了一會儿,然后說: “如果你愿意幫忙的話,哈特曼先生。把所有的人都集合到這儿來。本案的結 論有兩种可能。我將把兩种可能的結論,都告訴大家。” 第九章 兩個結論 所有的旅客都擁入餐車,圍著桌子坐定。他們的臉部表情多少有點相似── 一 种期待和害怕相混合的心情。那個瑞典女人還在哭哭啼啼,哈伯德太太在一旁安慰 她。 “現在,你必須克制住自己,親愛的。一切都會好的。你可要克制啊。如果那 卑鄙的凶手就在我們中間,大家都清楚,那不會是你。哎,只要想到這种事,誰都 會發狂的。你就這么坐著,我就在你身邊。別再擔憂了。” 波洛站起來,她就不作聲了。 列車員在門口徘徊。 “我可以呆在這儿嗎,先生?” “當然可以,米歇爾。” 波洛清了清嗓子。 “先生們,女士們:我用英語講,因為你們大家都懂一點英語。我們淨研究一 下塞繆爾•愛德華•雷切特──凱賽梯的化名──之死。對這一謀殺案的結論,現 有兩种可能。我將把這兩种情況都告訴你們,并讓鮑克先生和康斯坦丁大夫來裁決, 那一個是正确的。” “你們大家都已了解本案發現的經過。今天早晨,有人發現雷切特先生被刺身 死。昨晚十二點三十七分,有人看到他還活著,那時,他在房門口跟列車員講過話。 在他的睡衣口袋里,發現一塊被敲癟的表,表針指的時間是晚上十二點至凌晨兩點。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晚上十二點半時,列車撞入雪堆之中,十二點半以后,任何人 要离開列車,都是不可能的。” “哈特曼先生,是紐約偵探机關的偵探。(有几個人轉頭向哈特曼先生望去) 他的証詞表明,沒有任何人能以過他的包房(臥車盡頭是十六號鋪),而又不被他 發現的。因此,我們只好作出這樣一個結論:凶手可以在一個特定的車廂──伊斯 坦布爾──加來車廂里找到。” “我要說,這就是我們的推論。” “怎么?”鮑克先生大吃一惊,突然喊出了聲。 “然而,我將把另一個推論告訴你們,這是很簡單的。雷切特先生有個仇敵。 這個人他感到恐懼。他向哈特曼先生講了這個仇敵的模樣,并且告訴他,假如謀殺 發生的話,很可能會在列車离開伊斯坦布爾后的第二個晚上。” “現在,我告訴你們,女士們,先生們,雷切特先生知道的,比他講的要多的 多。這個仇敵,正如雷切特想的那樣,在貝爾格萊德,或許在文科夫戚上了車。他 是從阿巴思諾特上校和麥克昆先生開的門上車的。他倆剛從這門下車到月台上去。 有人給了這個人一套列車員制服。他把它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他用一把万能鑰匙 打開了鎖著的門,走進了雷切特的包房。此時,雷切特由于安眠藥的作用,已經睡 熟了。這個人非常凶狠地戳了雷切特十二刀,然后,穿過通向哈伯德太太包房的門 逃了出去──” “正是這樣。”哈伯德太太點點頭說。 “他在路過哈伯德太太的包房時,把剛用過的匕首順手塞進她的旅行手提包。 但無意中,他掉了一顆制服鈕扣。然后,他溜出包房,沿著過道逃走了。此時,他 又匆匆把制服塞進一個空著的包房的手提箱里。几分种后,又穿著普通衣服,在列 車即將開動之前,仍舊從餐車附近的門──他來時的門──下了車。” 所有的人都屏住气息。 “那表,怎么解釋呢?”哈特曼問道。 “我會把整個案件全給你們講清楚的。雷切特先生應該在察里布羅特就把表撥 慢一個鐘頭,可他忘了。他的表仍舊是東歐時間,比中歐時間要早一個鐘頭。因此, 雷切特先生遇刺的時間是十二點一刻──而不是一點一刻。” “可這樣的解釋是荒唐的。”鮑克先生喊道,“一點差二十三分,他房里傳出 來的聲音怎么解釋,那聲音要么是雷切特的──否則,就是凶手的。” “未必如此。可能──嗯──是第三者的。這個人走進雷切特的包房,想跟他 說話,但發現他已經死了。他立即按鈴叫列車員,于是,就象你所說的那樣,一想 苗頭不對──他怕被指控謀殺,就學起雷切特的說話聲音來。” “這倒有可能。”鮑克先生勉強表示同意。 波洛看了看哈伯德太太。 “啊,夫人,你是想說──?” “是的,可我不太清楚我要說些什么。你認為,我也忘了把表撥慢了嗎?” “不,夫人。我想,你是听到這個人走過你的房間的──然而,是無意識的。 后來,你作了個夢,夢見一個男人在你房里,你惊醒了,就按鈴叫列車員。” “呃,我想,這是可能的。”哈伯德太太承認了。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很直率地看了波洛一眼。 “你怎么解釋我那女佣人的証詞,先生?” “很簡單,夫人。你的女佣人認出了我給她看的手帕。她想掩護你,可不那么 高明。她确實碰到過一個男人──但要早些──當列車停靠在文科夫戚站時。她故 意說她是那以后的某個時間見到他的,稀里糊涂地想為你提供一個作案時你不在場 的証据。” 公爵夫人點了點頭。 “一切你都想到了──先生──我,我佩服你。” 餐車里一片沉默。 突然,康斯坦丁大夫捶了桌子一拳,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可是不對,”他說,“不對,不對,還是不對!這樣的解釋是站不住腳的, 在許多次要方面有漏洞。謀殺的經過,肯定不是這樣──波洛先生完全清楚這一點。” 波洛轉過頭來,詫异地看了他一眼。 “這我知道,”他說,“我還要給你們第二個結論呢。可是別太快地把這一結 論忘了。也許你們以后還會同意這第一個結論的。” 他回轉身,仍舊面對其他人,說: “對這個謀殺案,還有另一個可能的結論。我是這樣得出的。” “听了所有的証詞后,我就背靠座椅,合上雙眼,開始思考起來。某些東西看 來值得注意。我把它們一一列舉給我的兩個同事。有些,我已經解釋過了──比如, 護照上的油跡等等。我將簡要地指出剩下的几點。第一點,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就是鮑克先生的一句話。那是列車离開伊斯坦布爾的第一天,在餐車里吃中飯 時說的──得到的印象是,聚集在這儿的一伙人很有趣,因為他們是如此的不同, 有著各种不同的階級和來自不同的國家。” “我同意他的看法。然而,一想到這個怪現象,我就設想過,這樣一伙人再任 何其它情況下,是否有可能聚集攏來。我自己作的回答是──只有在美國。只有在 美國,這個家才可能由來自這么多不同國家的人所組成── 一個意大利司机, 一 個英國家庭女教師,一個瑞典護士,還有一個法國女佣人等等。我的‘推測’方案 就是由此而產生的──也就是說,在很大程度上,象一個導演選派角色那樣,确定 各人在阿姆斯特朗這出戲中所扮演的特定的角色。就這樣,我取得相當有趣而滿意 的結論。” “同時,我還用一些奇怪的結論來檢驗各人的証詞。比如說,第一個証詞,那 是麥克昆先生的。跟他的第一次交談,我感到非常滿意。然而,在第二次時,他說 了一句相當奇怪的話,我對他說,我們發現了一封信,這封信上提到了阿姆斯特朗 案件。他說:‘但是,可能肯定──’然而,他停了停,接著又說:‘我是說── 那老頭儿是相當粗心的。’” “于是,我就感到這不是他原來打算說的話。假設,他原來打算說的是:‘但 是,可以肯定,信已經燒毀了!’這樣的話,麥克昆肯定知道這封信以及信已經被 人燒毀了──換句話說,他不是凶手就是凶手的同伙。妙啊。” “第二個,是那位男佣人。他說,他的主人乘火車旅行時,每天晚上睡覺前, 都要服一片安眠藥。這有可能是真的。然而,雷切特昨晚服藥了嗎?他枕下的自動 手槍可以証明,他的男佣人再撒謊,昨晚,雷切特打算要加倍提防的。可以肯定, 對他實施的任何麻醉都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的。誰干的呢?顯然,是麥 克昆或者是他的佣人。” “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哈特曼先生的証詞。我完全相信他自己介紹的身份。然 而,當說到他用以保護雷切特先生的實際手段時,他的說法恰恰是荒謬的。保護雷 切特唯一的有效的辦法,是同他一起在他的包房里過夜,或者呆在能夠注意到他的 房門的某個地方。他的証詞卻能清楚表明的唯一的一點是:列車上,其它車廂的任 何人都沒有可能謀殺雷切特。圈子已明顯地縮小到伊斯坦布爾──加萊車廂。這一 點在我看來,是相當奇怪而費解的。我就把它擱在一邊,留待以后在思考。” “我的耳朵曾經碰巧刮到德貝漢小姐和阿巴思諾特上校叫她瑪麗。顯然,這說 明,他倆的關系很親密的。然而,上校卻裝得僅僅是在几天之前才遇見她--可我 了解上校這种類型的英國人。即使他對她一見鐘情,他還是會慢慢地.有禮節地向 她求愛--而不會如此倉促魯莽。因此,我得出如下結論:阿巴思諾特一校和德貝 漢小姐,實際上早就互相熟悉了。只是為了某种原因,才假裝陌生的。另外,還有 一點,稍微次要些,就是德貝漢小姐很熟悉‘長途電話’這個詞。然而,她卻告訴 我,她從來也沒有到過美國。 “再來談談另一個証人。哈伯德太太告訴我們,睡在床上,她是不能看見通向 雷切特包房的門是否已經閂上的。因此,她請奧爾遜太太幫她看看。那么,盡管她 所說的完全是事實,假如她的包房號碼是二、四、十二或是任何雙號──插銷正好 在拉手的上方。因此,根本不可能被旅行手提包遮住。我只好作出如下結論:哈伯 德太太憑空捏造了一個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件。” “這里,我再就時間問題講几句。依我看,關于那塊敲癟了的表,真正有趣的 是它被發現的地方--雷切特的睡衣口袋里,一個非常不舒服和不适宜放表的地方, 況且,就在床頭邊,還有個‘鉤’,專門用來挂表。因此,我确信,那塊表是有意 放進口袋的,是偽裝的假象。謀殺肯定不是發生在一點一刻。” “那么,作案時間比一點一刻早嗎?說确切點儿,是一點差二十三分嗎?我的 朋友鮑克先生傾向于這一點。他舉出,我正是被那時的大聲呼喊所惊醒的這一事實, 來和我辯論。然而,假如雷切特麻醉得厲害,他不可能喊出聲來。假如他能呼喊, 他就有能力搏斗,進行自衛。但是,沒有任何這种搏斗的跡象。” “我記得,麥克昆曾經提醒人們注意,不止一次,而是兩次(第二次是相當明 顯的),雷切特不會講法語。我得出一個結論,一點差二十三分時所發生的整個事 情是個喜劇。專門為我而演出的喜劇!任何人都有可能識破表面所造成的假象,這 在偵探故事中是屢見不鮮的手段。他們估計,我應該看這個問題,但由于陶醉在自 己的聰明才智上,以致錯誤地會計,既然雷切特不會講法語,那么,我一點差二十 三分時听到的那個聲音,一定不是他的,因而作出,那時雷切特一定已經死了這樣 一個錯誤的結論。然而,我深信,一點差二十三分到一點的段時間里,雷切特由于 麻醉的作用正處于熟睡狀態。” “可是,這一手段竟然成功了!果真,我打開門,住外看了看。我确實是听到 說的法語,假如我是那么令人不可置信的愚笨,以致不會意識到那些話的意義,就 必然會引起我的關注。必要的話,麥克昆先生現在就可站出來,他會說:‘對不起, 波洛先生,那不是雷切特在說話,他不會講法語。’” “那么,真正的作案時間是几點呢?是誰殺了他呢?” “根据我的看法,僅僅是一种看法,雷切特是在將近兩點時被殺的,也就是大 夫所給時間范圍的最后時刻。” “至于誰殺了他──”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他的听眾。一個個都睜大雙眼,注視著他,專心致志地 听他講話。整個餐車异常安靜,簡直可听到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接著,他又慢條斯理地說: “在一個現象,始終引起我的注意,那就是我很難把整個謀殺歸罪于車上的某 一個人,以用歸結于相當奇怪的巧合,即,那些在我印象中很難湊到一起的人,竟 然互相作証,証明對方作案時不在現場。于是,麥克昆先生和阿巴思諾特上校互相 提供了作案時對方不在場的証据──而這兩個人看起來,根本不象早就是互相認識 的。同樣的情況,還有英國男佣人和意大利人;瑞典女人和英國姑娘。由此我對自 己說:‘這是异乎尋常的──他們不會都有嫌疑的!’ ” “于是,先生們,我的心忽然亮堂了,他們都是有嫌疑的。因為,這么多与阿 姆斯特朗家有關系的人,同乘一趟車旅行,這种巧合非但不合乎情理,而且也是不 可能的。這不是偶然的,而是精心策划的。我記得阿巴思諾特上校說的,有關陪審 團的一句話。一個陪審團由十二個人組成的──車上有十二位旅客──雷切特被戳 了十二刀。于是,一直使我困惑的疑團── 一伙不尋常的人, 在一年中旅行的淡 季,同乘伊斯坦布爾──加來車旅行──得到了解釋。” “雷切特逃脫了美國的判決。毫無疑問,他是有罪的。我隱約看到了一個自己 任命的十二人的陪審團,他們宣判了雷切特的死刑,然而,由于情況緊急,被迫擔 任了行刑隊的角色。根据這一假想,整個案子就豁然明朗了。” “我把它看作一個完美的拼花藝術,各人都扮演他(或她)所分配到的角色。 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巧妙。任何可能受到怀疑的人,都會有一個或几個人站出來替他 作証。并把事情攪亂。哈特曼的証詞,在怀疑凶手是外來人,而又証實不了作案時 机時,是必要的。這樣,伊斯坦布爾──加來車廂的乘客就沒有危險了。所有証詞 的每個細節都是事先設計好的。整個設計就象一個安排得非常巧妙的拼花玩具。每 加一片新的,就對破案增添了一分困難。正如我朋友鮑克先生說那樣,這個案子就 一支幻想曲一樣,簡直不可能!這正好是他們所指望的。” “有人會問,這個結論可以解釋一切嗎?我說,可以。傷痕的性質──每一刀 都是由不同的人戳的。偽造的恐嚇信──因為是假的,寫出來只是為了作個証据。 (毫無疑問,一定有真的信,用來警告雷切特注意自己的命運,當然,已經被麥克 昆燒毀了,并用其他的信調了包。)然后,是哈特曼說的,被雷切特叫去的故事, 這當然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以及對對那個神秘人物的描述:小個子,黑臉膛,說 話象女人的男人。這樣描述很恰當,因為,它不會牽連到任何一個真正的列車員, 而且,同樣可能是一個男人或是女人。” “用刀刺,這個主意,最初看來是古怪的。然而,經過一番思考以后,就會感 到一切都是十分符合實際情況的。匕首是每個人──無論強壯還是体弱的──都會 使用的武器,而且不會弄出聲音。我猜想,盡管我可能是錯誤的,十二個人都輪流 通過哈伯德太太的包房,走進熄燈的雷切特的包房──戳了他一刀!他們決不會知 道,究竟哪一刀實際殺死了他。” “那最后一封信,雷切特可能已在枕頭上發現的那封,現在已經被人小心地燒 毀了。假如,有關阿姆斯特朗案件的線索一條也沒留下,那么,就絕對沒有理由怀 疑車上的任何一個旅客了。于是,就可認為是外來人干的,接著,就產生了一個所 謂的‘小個子,黑臉膛,說話象女人的男人’,車上的一個或更多的旅客都出來証 明看見過這個人,而且還看到他在布羅特下了車。” “我不很确切地知道,當這些陰謀者發現這一部分計划,由于列車事故而不可 能實施時,他們打算怎么辦。我想象,他們匆忙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下手。這樣 的話,一個或許所有的旅客必然會受到怀疑,但對這一可能性,他們早就預料到了, 而且已經有所准備。唯一的補救方法是只需要把事情攪得更加亂七八糟。于是,在 死者的房里故意留下了兩條所謂的線索──這第一是阿巴思諾特上校受到牽連(証 明他不在場的証据最足,而且他与阿姆斯特朗家的關系也最難証實);第二,就是 那塊手帕,使得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有了嫌疑,而她的社會地位,她的孱弱的身 体,以及她的女佣人和列車員的作証,就不致使她處于不利的地位。為了更進一步 地把事情搞亂,他們又捏造了一個身穿鮮紅色睡衣的神秘女人,企圖轉移人們的視 線,分散人們的注意力。我要再次為這個女人的存見作証。當時,有人在我房門上 用力敲了一下,我從床上跳起來,朝門外望去──看到一個穿鮮紅色睡衣的人在遠 處消失了。他們謹慎地選擇了列車員、德貝漢小姐和麥克昆三人為她作証。當我在 餐車与人交談時,有個人,我想,一定是個富有幽默感的人,竟然關切地把那件鮮 紅色的睡衣放在我的箱子的最上層。這件睡衣原先是從哪里來的,我可不知道。我 怀疑這是安德烈伯爵夫人的,因為,她的行李里只有一件雪仿綢的長睡衣。這件衣 服做得美觀精致,不象睡衣,倒象是茶服。” “麥克昆第一個獲悉,那封如此小心燒毀的信,竟然還有一點沒燒完,而且正 好留有阿姆斯特朗這個字。他肯定馬上去和其他人取得聯系。恰恰是這個時候,安 德烈伯爵夫人的地位才變得危險起來。她的丈夫立即采取措施,涂改護照。這是他 們的第二次不幸。” “他們統一口徑,完全否定和阿姆斯特朗家有任何關系。他們知道,我不可能 馬上獲得真情;他們相信,除非我怀疑到一個特殊人物,我是不可能找到案子的症 結的。”“現在,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思考。假如我對末案的推論是正确的──我相 信,一定是正确的──列車員顯然也參与了這一陰謀。但是,果真如此的話,凶手 是十三個,而不是十二個。跟往常的慣例──‘這么多人中,有一個人是有罪的。 ‘是不一樣的,我面臨的問題是,這十三個人中,只有一個是無罪的。這個人誰 呢?” “我得出一個非常奇怪的結論,即,沒有參与謀殺的人,一定是被認為最有可 能去殺人的人。我指的是安德烈伯爵夫人。我對她丈夫的急切和心情印象很深,他 以名譽擔保,庄嚴地向我發誓,那天晚上,他的妻子從來沒有离開過她的包房。我 也就确定,安德烈伯爵代他的妻子,可以這么說,戳了雷切特一刀。” “假如是這樣的話,皮埃爾•米歇爾肯定是十二人中的一個。然而,怎么解釋 他們的同謀關系呢?他是一個正派人。多年以前,他就被公司雇用了──并不是那 种接受賄賂,幫助謀殺的人。再者,皮埃爾•米歇爾必定和阿姆斯特朗案件有牽連。 可這看起來,似乎是非常不可能的。于是,我記起來,那個死了的保姆是個法國姑 娘。假如這位不幸的姑娘是皮埃爾•米歇爾的女儿。這樣,一切都可得到解釋了, 這也可用來解釋,謀殺的地段是怎么選擇的。還有誰,在這出戲中所扮演的不是那 么清楚呢?我把阿巴思諾特上校當作阿姆斯特朗家的朋友。他們可能一起渡過整個 戰時。女佣人,希爾德加德•施密特,我能推測出她在阿姆斯特朗家的地位,也許 我過于性急,但我本能地覺得,她是個稱職的廚娘。我給她設了個圈套──她上當 了。我說,我知道她是個好廚娘。她回答說:‘是的。所有的女主人都這樣說。’ 然而,假如你被雇用作女佣人,你的主人將很少有机會知道,你是否是個稱職的廚 娘。” “下面,再來談談哈特曼,他看起來,似乎肯定不是阿姆斯特朗家里的人。我 只能知道,他曾經和法國姑娘戀愛過。我說到外國女人的媚人之處。他的眼淚忽然 奪眶而出,他卻假裝被白雪弄得眼睛發花了。” “最后,剩下哈伯德太太。哈伯德太太,情允許我說,在這出戲中,扮演了一 個最重要的角色。由于住在雷切特的隔壁,她的嫌疑是最大的。理所當然,她不可 能求助于任何作案時不在場的借口。若要扮演她所飾的角色── 一個完全逼真的, 略微可笑的美國慈母──非要一個藝術家不行。然而,确有一個藝術家与阿姆斯特 朗家有關系──阿姆斯特朗的太太的母親──琳達•阿登,一個女演員……” 他停住了。 于是,哈伯德太太開了口,她的聲音柔和,深沉,完全不象她在旅行中的聲音。 “我總是設想,我扮演的是喜劇角色。” 她繼續往下說,還是那么柔和。 “旅行手提包的疏忽是愚蠢的。這表明,一個人應該經常演習演習。我們曾經 試驗過──我想,那時我是在雙號包房。我根本沒想到插銷的位置會有不同。” 她略微移了移,眼睛凝視著波洛。 “你知道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波洛先生。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可是,即 使是你,也想象不出那天,紐約是多么的可怕!我簡直傷心得要發狂──佣人們也 是這樣──阿巴思諾特上校也在那儿。他是約翰•阿姆斯特朗最好的朋友。” “戰時,他曾救了我的命。”阿巴思諾特上校說。 “當時當地,我們大家就決定──也許我們是瘋了──我不知道──凱賽梯逃 脫的死刑,以后必須執行。我們有十二個人──或者說是十一個人──蘇珊的父親 當然遠在法國。起初我們想,最好用抽簽來決定誰去執行。但是,最后,我們決定 用現在這個辦法。這是司机安東尼奧建議的。以后,瑪麗和赫克托•麥克昆研究出 了詳細的計划。他始終敬慕索妮亞──我的女儿──是他,給我們确切地說明,凱 賽梯的錢是怎么使他得以逃脫死刑的。” “我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完善了我們的計划。我們首先跟蹤雷切特。最后, 哈特曼跟上了他。于是,我們不得不設法使馬斯特曼和赫克托受他雇用──或者至 少是他們中的一個。結果,我們的目的達到了。然后,我們和蘇珊的父親商量。阿 巴思諾特上校對有十二人這一事覺得很敏感。他似乎想到,應該把事情辦得更有條 理。他不太喜歡用刀殺,但他同意這樣做确能解大部分困難。再說,蘇珊的父親也 愿意。蘇珊是他的獨生女。我們從赫克托處獲悉,雷切特遲早要乘東方快車從中東 回來。由于皮埃爾•米歇爾實際上已經在那趟車上做事,這個机會真太好了,決不 能錯過。此外,這還是個穩妥的辦法,不至于連累外界的任何一個人。” “我女婿當然也知道了。他堅持要和她同行。赫克托想方設法,使雷切特選了 一個啟程的日子。那天,米歇爾一定要當班。我們原想包下伊斯坦布爾──加來車 廂上的所有鋪位,可不幸的是有一個鋪早就被人訂購了。它是保留給公司董事的。 哈里斯先生,當然是虛构的。但是,任何陌生人和赫克托同住一個包房都是尷尬的。 以后,在最后一分鐘時,你來了……” 她稍停了片刻。 “她啦,”她說,“一切你都已經知道了,波洛先生。你將怎么辦呢?如果整 個事情必須公布出去,你總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算在我,而且只是我一人身上吧? 我倒樂意,我一個人就戳了他十二刀。這并非僅僅是因為他要對我的女儿以及我的 外孫女儿的慘死負責,而且還要對其他的小孩子負責,也許他們還在還還活著,并 且生活得很幸福。這才是更重要的。黛西之前,可能已經有其他的小孩子負責,也 許他們現在還活著,并且生活得很幸福。這才是更重要的。黛西之前,可能已經有 其他的小孩慘遭他的毒手──將來,也許還有其他的小孩。社會已經宣判過他死刑; 我們只不過是執行判決而已。然而,并沒有必要,宣布所有這些人都有罪。所有這 些善良忠誠的人儿──可怜的米歇爾──瑪麗和阿巴思諾特上校──他們是那么的 相親相愛……” 她那深沉而充滿感情的,震人心弦的聲音── 一度使無數紐約觀眾激動不已的 聲音奇妙地回響在擠滿了人的餐車里。 波洛看了看他的朋友。 “你是公司的董事,鮑克先生,”他說,“你有什么要說的?” 鮑克清了清嗓子。 “依我之見,波洛先生,”他說,“你提出的第一個推論是正确的──肯定是 正确的。我建議,南斯拉夫警察來時,這就是我們能夠提供的結論。大夫,你同意 嗎?” “當然同意。”康斯坦丁大夫說。“至于醫學方面的証据,我想──呃──我 可以作一、二處奇妙的修改。” “那么,”波洛說,“由于結論都已經擺在你們面前,我可以榮幸地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