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白爾格瑞夫少校講故事
「就拿肯亞來說吧,」白爾格瑞夫少校說:「好多傢伙講個沒完,卻一個都沒去過
!
我可在那度過了十四年的。也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老瑪波小姐點了點頭。
這是她的一種禮貌性的和靄態度。白爾格瑞夫在一旁追問他一生中並不怎麼動人的
往事時,瑪波小姐靜靜地尋找她自己的思路。這種司空見慣之事她早已熟悉了。頂多故
事發生的地點不同而已。在過去,幾乎是清一色印度的事情,少校、上校、中將之類的
人士,加上一大堆相關而熟悉的字眼:避暑勝地席姆拉、轎夫、老虎、中飯、凱德馬嘉
斯城等等。白爾格瑞夫少校的詞彙在性質上雖說大同小異:狩獵、肯亞的基庫約部落、
大象、斯華希里……但形式上是絕對一致的。
一個老人,需要有個人聽他傾訴,使他能在回憶裡重溫昔日歡樂的舊夢。在那段夢
般的日子裡,他的腰板仍是直的,視覺敏銳,聽覺也是正確的。這些喜歡講古的人,有
些曾是英姿煥發的沙場壯士,有些則是可歎的丑陋:紫紅的臉孔,嵌了一只玻璃眼珠,
看起來像支青蛙標本的白爾格瑞夫少校,該是屬於後一類的。
瑪波小姐對所有這些人施以同等的溫柔體恤。她聚精會神地坐著,不時殷勤地點頭
表示同意,心頭卻縈繞著自己的思緒,享受眼前加勒比海深藍的美景。
親愛的雷蒙真是太好了,她滿懷感激地想著,他真是個誠心的好孩子……真想不通
他為什麼要為老姨媽如此費心。
許是良心發現,親情使然?也說不定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她認為,大家說來,
他真是喜歡她的,一直很喜歡她,甚至可說到了令人承受不起、有嫌冒犯的地步了!老
怕她趕不上時代。寄書給她看。現代小說真難消受——講的總是令人厭煩的人做些千奇
百怪、連自己都不見得歡喜的事情。「性」這個字眼,在瑪波小姐年輕的時代,不是人
們常掛在嘴邊的,但這事體她們絕不缺乏,只是不常講而已;談到享受其中的樂趣,至
少她自己覺得,要比如今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令常被指為罪惡,她也深信要比今夭被當
作一種義務要強得多了。
她的視線一時移到了膝上翻開的書本上,第二十三頁,她的胃口也只能看到這一頁
了。
「你是說你連一點性經驗都沒有嗎?」那青年難以置信地質問說:「都十九歲了?
怎麼可能。這很重要的哩。」女郎沮喪地垂下頭來,一頭油膩的清湯掛面蓋了滿臉
都是。
「我知道,」她喃喃地說:「我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髒稀稀的緊身舊長褲,光著腳板,趾甲裡盡是黑泥,一身酸腐肥油
的味……他真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喜歡這個女孩子。
瑪波小姐也不懂!荒唐!把性經驗當作補藥似地,硬讓人灌下去!現在的青年人真
可憐……「親愛的珍姨媽,你干嘛老像個歡欣無比的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上裡呢?寸
步不離你這悠閒的田園生活。真正的人生才是真重要的呵。」
雷蒙常這麼說,他的珍姨媽就會面帶愧色地說:「是的」,她也覺得自己是有些太
老派了。
其實,鄉間生活一點也不悠閒。像雷蒙這樣的人也太孤陋寡聞了。在鄉間田野上一
大堆的事務中,珍﹒瑪波學得了鄉村生活所需的廣泛知識。她無意多談,更無心撰寫,
但是她的確了解。性的事情不勝枚舉,不論是自然或反自然的。強暴、亂倫、變態應有
盡有(說實話,有些就連這位牛津大學畢業以寫作為生的精明青年也沒聽過)。
瑪波小姐將思潮收回到加勒比海上,重新接起白格瑞夫少校的話題……「真是不同
凡響的經歷,」她奉承著說:「有趣極了。」
「我還多的是呢。當然,有些是不適宜女士們聽的。」
經驗老道的瑪波小姐,一副受寵若驚的神色低下了眼瞼,白爾格瑞夫少校繼續數落
他刪減過的一些部落民族的習俗,瑪波小姐又想起了她那可親的外甥。
雷蒙﹒魏斯特是位頗有成就的小說家,收入相當可觀。他誠摯、殷勤地盡力使他的
者姨媽晚年過得歡愉些,去年冬天她得了一場肺炎,醫生勸她多曬點太陽。雷蒙命令式
地建議她去西印度群島玩一趟。瑪波小姐婉拒了——旅費、路程、旅行的困擾,再說,
她也放不下聖瑪麗﹒米德的家園。然而,雷蒙卻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有一個同行朋
友想在鄉間找個安靜的住處。「他會好好照顧你的房子的。他很講究住家。他是個兔子
。
我是說——」
他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其實,親愛的珍姨媽會不知道「兔子」是什麼樣的
人嘛。
下一步是旅行的問題。在如今這個年頭,旅行早已不算什麼了。他可以坐飛機去。
另外一個朋友戴安娜﹒郝洛克斯要去千里,可以一路上陪伴珍姨媽,到了聖安諾瑞
島,她可以往在金棕櫚大飯店,那是山德森夫婦經營的。天下最好不過的一對夫婦了。
他們一定會好好照應她的。他要立刻寫信給他們。
結果山德森夫婦卻返回英國了。好在接替他們的肯道夫婦也非常殷切和善,他們告
訴雷蒙不必掛心他的姨媽。島上有位很好的醫生,有什麼病痛他會照顧的,他們夫婦自
己也會隨時招呼老人家的。
這對夫婦是言而有信。莫莉﹒肯道是個甘多歲、很能幹的金髮女郎,成天是一臉的
喜氣。她熱誠接待,使她感到賓至如歸。她丈夫提姆﹒肯道,卅多歲,修長的身材,深
色的皮膚,對她也是客氣極了。
就這樣,瑪波小姐默默地想道,她遠離了英國嚴寒的氣候,在這島上住進了自己的
小木屋,有一臉笑容的西印度島的土著女侍伺奉,提姆﹒肯道在飯廳招待她,向她推薦
每日菜單時總不忘說兩句笑話給她聽。小木屋前還有一條小徑通往海灘,她可以找張帆
布椅坐下來看游客們戲水、作日光浴。
此外,她也有幾位上了年紀的游伴,像賴菲爾老先生、葛蘭姆醫生、甘農﹒浦利斯
考特與他的妹妹,還有就是現在身旁這位老人紳士白爾格瑞夫少校。
對一個老婦人說來,她還能有什麼別的奢求呢?
的確萬分遺憾,而且瑪波小姐自己也感到非常過意不去,但是她內心卻並不如期望
中那麼順心如意。
不錯,是十分的溫暖可人,對她的風濕更是效力無窮,風景怡人,卻也稍嫌有些單
調吧!到處都是棕櫚樹。一景一物每天都是同一個樣子——從來也沒有任何新鮮事情發
生過。
全不似聖米德的鄉間,那裡,每天多少會出些新奇的事。她的外甥有一次會把聖米
德的生活比作池塘上飄浮的糟粕,她氣憤地駁斥他說,拿來抹在鏡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
的話,他可以發現許多的人生的。不錯,在聖米德的確常有事情發生。
一椿又一椿的事件在瑪波小姐的腦海裡浮了起來:林納德老太太咳嗽藥水中出的差
錯——年輕人波利蓋特非常怪罪的行徑——那次喬治﹒伍德的母親前來看他(真是他母
親嗎——?)喬﹒亞登與他妻子爭吵的揣測中無窮的樂趣。要是這裡也發生點事件——
呃——能讓她猛啃一口,該有多好!
冷不防。她發覺白爾格瑞夫少校已放棄了肯亞,將話題轉向西北戰線去了。他正在
談他身當少尉時的經驗。真糟糕。
他竟一本正經地問起她來了:「你看是不是?」
長年的鍛煉,瑪波小姐應付這樣的問題已是綽綽有余了。
「我經歷不夠,這種事情我想我是無能判斷的。我的生活實在是相當孤陋寡聞的。
」
「說的也是,親愛的夫人,很有道理。」白爾格瑞夫少校一付英雄氣概地放聲說道
。
「你的生活是那麼多彩多姿,」瑪波小姐應聲說著,決計改變她適才頗感享受的心
不在焉的態度。
「還算不錯,」白爾格瑞夫少校躊躇滿志地說:「的確是不賴的了。」他四下了望
,贊美著說:「這地方挺不錯的。」
「說的也是,」瑪波小姐應道,卻無法克制地又說:「可就是不知道這裡會不會出
些熱鬧的事?」
「喔,當然了,聳人視聽的事多得很呢,要問我嗎?我倒可以告訴你不少的。」瑪
波小姐想要知道的倒並非什麼轟動一時的丑聞。如今的丑聞毫無勁道可言。只不過是男
女互換配偶引人側目,卻不曉得好好掩飾或至少顧些羞恥。
「一、兩年前這裡還出過謀殺案,是個叫哈瑞﹒魏斯登的男人。報紙上登了好大的
新聞。我敢說你一定還記得。」
瑪波小姐興味索然地點了點頭。那根本算不上她所謂的謀殺案。在報上所以那麼轟
動,主要是因為卷入這個案子裡的人都很富有。事情好像是哈瑞﹒魏斯登槍殺了他妻子
的情人佛拉烈怕爵,他處心安排的不在現場的證據似乎也是花錢賄賂來的。在現場的人
聽說都喝醉了,還有些吸毒的人在內。
雖然都很講究氣派、花枝招展的,但是瑪波小姐心裡曉得準不是什麼耐人尋味的人
。
至少不對她自己的胃口。
「告訴你吧,那陣子發生的謀殺案還不只這一椿呢。」他點著頭又擠了擠眼睛。
「我在懷疑——呃——!」
瑪波小姐膝上的毛線球滾落在地上,少校彎身替她拾了起來。
「談起謀殺案,」他繼續說:「我有一次碰到一個非常奇特的案子,當然與我本人
無關。」
瑪波小姐微笑著慫恿他說下去。
「一天,大夥兒在俱樂部聊天,一個傢伙擺起龍門陣來了。
他是個醫生。說的是他救人的事。有個年輕人,一天半夜跑來把他吵醒,說他太太
上吊了。他們家沒電話,所以他把繩子割斷把她放好之後,就開車來找大夫了。她差一
點沒斷氣,好在後來甦醒過來了。那年輕人好像對她很疼愛,哭得像個娃娃。他說他注
意到她情態有些怪異,有好一陣子心情低落沮喪。總之,事情過去了,一切無恙。但後
來,大約一個月之後,他太太又服過量安眠藥,一睡不起了。真淒涼。」
白爾格瑞夫少校停了下來,一連點了好幾個頭。顯然,這故事還沒結尾,瑪波小姐
只好等著。
「你可能會說,就這麼回事嗎?這算得了什麼。神經兮兮的女人,有何大驚小怪的
。
可是一年之後,這位醫生跟一個同行閒聊,對方告訴他,有個女人要跳水自殺,丈
夫把她拉了起來,送到醫生那兒去,救過來了。可是過了沒幾個禮拜,她又吸煤氣自殺
死了。」
「怎麼樣,有點巧合吧——呃?同一類的故事嘛。我認識的那位醫生就說:『我也
碰上過這種事情。好像是姓瓊斯的(管他是什麼名字了)——你那個傢伙姓什麼?』
『記不清了。
我想是羅賓遜吧。反正不是瓊斯。』」「兩人互視了一眼,都說事體實在蹊蹺。後
來我那個醫生掏出一張小照片,拿給另外那個醫生看。『就是這傢伙,』他說:『第二
天我去檢查病人,看見他們家門前有一株美麗極了的芙蓉花,是我在國內外沒見過的品
種。我車裡有照相機,就取來照了張相。我正在按快門時,那丈夫走了出來,結果把他
也照進去了。我想他並未發覺。我問他那種芙蓉花的名字,他也說不上來。』另外那個
醫生看了那張照片說:『有點不大對光,但是我敢打賭——絕對是同一個人。』」「不
知道他們有沒有去探究。其實就是有,也不見得會有什麼結果。想必那瓊斯或是羅賓遜
先生一定會掩飾得很好的。
不管怎樣,這故事的確是很奇特吧?決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會的,我就想得到,」瑪波小姐沉著地說:「每天都曾發生的。」
「呵呀,好了,好了,你這麼說也未免太玄了。」
「有人只要巧計得逞,就勒不住馬。他會一犯再犯的。」
「就像浴池中淹死的新娘——呃?」
「是的,就是那種事。」
「為了好奇,我把醫生那張照片要了過來。」
白爾格瑞夫少校掏出塞得滿滿的皮夾子,在裡頭猛翻,嘴中還叨念著:「皮夾子裡
的東西太多了——不知我干嘛老留著這些勞什子……」
瑪波小姐心裡可曉得他什麼。那都是少校的道具,用來表演他說的那些掌故的。她
懷疑他剛講的那個故事,原本並不是那樣,經他一再重複,加油添醋之後才有今天這個
結局。
少校一面亂翻,口中仍在嘮叨:「我竟把那件事全給忘了。
她長得挺不錯,可是你決想不到她——呵。怎麼找不到呢——這讓我想起來了……
你看這對像牙。你一定要看——」
他停了下來,找出一張小照片,低頭細看著。
「想看看一個兇手的照片嗎?」他正要把照片送給她,突然他的舉止僵住了,全然
一副青蛙標本的神情、白爾格瑞夫少校似乎眼盯住了她的右肩膀後方——一陣腳步與話
語聲就自那個方向逼近過來。
「唉呀,真他媽——對不起——我是說——」他慌忙將東西塞進皮夾子,又放回到
口袋中了。
他的面容漲得更加發紫了。他提高喉嚨裝腔作勢地說:「我是說呀——我真想拿那
對像牙給你看——是我獵過的最大的一只象——嗨,各位好!」他打招呼的語調也顯得
過份殷勤。
「你看,誰來了!最偉大的四人行——弗蘿拉與法娜。今天運氣如何——呃?」
隨著腳步聲,出現了四位瑪波小姐已經看見過的飯店客人。她雖不知這兩對夫婦的
姓氏,卻曉得那個一頭沖天灰髮的高大男人叫「葛瑞格」。他太太,那個金髮女人,大
家都稱她為幸運;另外一對,男的黑黑瘦瘦的,女的滿臉風霜卻也挺順眼的是艾德華與
艾芙琳。
據她了解,他們都是喜愛植物的,對鳥類也很有興趣。
「運氣真差,」葛瑞格說:「反正沒找到我們要找的。」
「各位可認識瑪波小姐?這是希林登上校夫婦、葛瑞格與幸運﹒戴森夫婦。」
四人很客氣地與她打了招呼,幸運還大聲嚷著,她要不立刻喝一杯酒,就要渴死了
。
葛瑞格召喚提姆﹒肯道,他正坐在近旁與太太結帳。
「嗨,提姆,給我們弄幾杯酒來。」他又問眾人:「農夫果汁酒?」
大家均表同意。
「你也來一杯嗎,瑪波小姐?」
瑪波小姐婉謝了,她說她還是喝鮮檸檬汁。
「好的,鮮檸檬汁,」提姆﹒肯道說:「五杯農夫果汁酒。」
「你也跟我們喝一杯吧,提姆?」「倒是挺想的,可是我得把這些帳目結清。不能
一切都留給莫莉做。喔,對了,今晚有油桶敲打樂隊伴奏。」
「好極了,」幸運叫了起來。「該死!」她縮著頭說:「我滿身都是刺。唉唷!艾
德華故意把我推進一叢荊棘裡去的!」
「好美的粉紅花叢呵。」希林登說。
「好可愛的長刺。你這個狠心的蠻牛,不是嗎?艾德華?」
「可不能像我,」葛瑞格咧著嘴笑道:「我體內裝滿了人類慈悲的乳液。」
艾芙琳﹒希林登在瑪波小姐旁坐下,愉快地與她娓娓攀談起來。
瑪波小姐將手中編織的毛線放在膝上。由於頭部的風濕毛病,她略顯困難地緩緩轉
過頭去,往右肩後面看去。不遠的所在,有一間很大的木屋,富有的賴菲爾先生就住在
裡頭。
但裡面卻似乎空無一人。
她適意地接應著艾芙琳的談話(真的,大家對她的確是太好了!),但眼睛卻深深
地打量著這兩個男士的臉孔。
艾德華﹒希林登看起來該是個好人。沉靜卻很可親,葛瑞格嘛——高大、喧囂、一
臉的喜氣。她想他與幸運該是加拿大或美國人吧。
她看了白爾格瑞夫少校一眼,他仍在刻意地裝出一副敦厚的笑臉。
真有意思……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二、瑪波小姐逐一比較
那天晚上,金棕櫚大飯店是一片歡愉的氣氛。
瑪波小姐端坐在角落上自己的一張小桌上,興致勃勃地環視四下的客人。這間餐廳
很大,三面開窗,透著西印度洋吹來的溫馨晚風。桌上擺著各式柔光的小桌燈。多半的
女客身穿晚禮服,薄質的印花布,露出古銅色的肩膀與手臂,瑪波小姐外甥的太太巧安
萬般體貼地勸她收下一張「小支票」。
「因為,珍阿姨,那邊會相當熱的,我知道你沒什麼薄衣服的。」
珍﹒瑪波感謝地收下了那張支票。在她的年齡,老一輩資助小一輩的,中年人照顧
老年人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只是,無論如何,她仍無法勉強自己去買些很薄的東西。她
這種年歲,即令在最熱的天氣裡,她也頂多感到有些暖和,而聖安諾瑞的氣溫也並不如
所說的「熱帶性的炎熱」。今晚她依循一般英國良家婦女的傳統,穿了一襲灰色鑲花邊
的衣裙。
她倒也不是在場的唯一老年人,廳內各種年齡都有。有老年大亨帶著年輕的三或四
任夫人,有從英國北部來的中年夫婦,還有拖家帶少的一大家子卡拉卡斯人。自南美洲
各國來的也不少,西班牙與葡萄牙語的大聲交談四處可聞。兩名根深蒂固的英國派牧師
、一位醫師、一位退休的法官,竟然還有一家中國人。餐廳裡的服務生都是女性,雄糾
糾的高大黑女人,人人一身潔白的制服;不過領班是個經驗老道的意大利人,另有一名
專門管酒的法國人,此外,提姆﹒肯道殷勤的眼睛自然也放不過任何事情,他四下走動
,不時在客人的桌邊停下,寒暄問好。他的太太也隨時幫他照應。她長得十分漂亮。一
頭天然的金髮,一張善笑的闊嘴。從沒見過莫莉﹒肯道發過火。她的手下都能熱忱地為
她工作,她自己也曉得如何接待不同的客人。對年老的男客,她會帶笑地撒撒嬌,對年
輕的女客,她會稱羨不完她們的衣著。
「呵呀,戴森夫人,你今晚穿的這身衣裳真是太漂亮了。
我恨不得從背後把它撕下來。」其實,瑪波小姐覺得她本人穿得也挺不錯:一件白
色晚禮服,肩上搭著一條淺綠繡花的披肩。幸運用手指摸著絲中說:「顏色真好看,我
也想有這麼一條。」「你可以在我們飯店的舖子裡買到的。」她說著走了過去。
她沒在瑪波小姐的桌邊停下。她經常把老太太交給她的先生去照應。她常說:「老
太太們比較喜歡男人伺候。」
提姆﹒肯道走過來向瑪波小姐彎身一鞠躬。
「您不要點什麼特別的嗎?」他問道:「只要您吩咐,我一定叫廚房特別做給您吃
的。旅館的飲食,又是亞熱帶的口味,我怕會不太合您家鄉的風味吧?」
瑪波小姐笑瞇瞇地回答說,這正是到國外旅行的一大樂趣。
「那就好了,不過,您要是需要什麼一一」「比方說呢?」
「呃——」提姆﹒肯道臉色稍呈疑難,絞了腦汁才說:「牛油麵包布丁?」
瑪波小姐笑著說她此刻倒不一定少不了牛油麵包布丁。
她拿起小茶匙開始細細品味面前的百香果聖代。
油桶敲打樂隊開始演奏了。這種多半用汽油桶制成的樂器演奏,是這些島上最吸引
觀光客的好玩意兒。說真的,瑪波小姐的確有些難以消受。她覺得聲音實在不必這麼大
,這麼吵。不過大家好像都享受卻又是無需爭議的事實,瑪波小姐以年輕人的心情設身
處地想一想,覺得:既然大家都喜歡,她何妨不學著去適應呢。她總不能要求提姆﹒肯
道到什麼地方去給她請人來演奏「藍色多瑙河」吧(跳起華爾茲來;多優美呀!)。如
今人們跳的舞也太怪狀了,甩啊扭的,整個人都像卷起來似的。唉,年輕人嘛,總該找
樂子的——然而,她的思潮又觸了礁。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這些人裡頭沒幾個是年輕人
呀。
跳舞、燈光、樂隊演奏(即全是油桶敲打演奏)不都是屬於年輕人的樂趣嗎?可是
青年人又在哪兒呢?大概是在大學裡念書或一年到頭除了兩周的假期之外,就在成天上
班工作吧。她想,到這種所在來旅游,對他們來說,嫌太遠也太貴了。這種歡欣且無憂
無慮的生活是卅歲與四十歲人的專利羅。還有,就是那些老掉牙的人想要趕上(或是趕
死!)
他們年輕的太太了,說來,也的確可惜!
瑪波小姐很為年輕人委屈。就拿肯道太太來說,她大概頂多甘二、三歲吧。她雖然
看起來歡天喜地,但那終究是為了工作。
不遠的一張桌子上,坐著甘農﹒浦利斯考特與他的妹妹。
他們招手請瑪波小姐與他們同飲咖啡,她就過去。浦利斯考特小姐是個干瘦、一臉
冷峻的女人。甘農則圓圓胖胖、面色透紅、一臉溫順。
咖啡來了,大家把椅子往後移了移。浦利斯考特小姐自縫紉袋中取出了她正在編織
的,的確難看死了的桌墊。她邊織邊把一天的大事都說給瑪波小姐聽。他們早上去參觀
了一所女子學校。午睡之後,散步經過一片甘蔗田之後,又到附近一所公寓裡去跟朋友
飲茶。
浦利斯考特兄妹在金棕櫚大飯店住得比瑪波小姐久,他們也就告訴了她許多有關其
他旅客的事。
那位很老很老的賴菲爾先生,他每年都來度假,有錢得不得了。在英國北部擁有一
大堆連鎖超級市場。陪他的那個年輕女人是他的秘書伊淑﹒華德絲——是個寡婦。(這
當然沒什麼。沒什麼不妥。何況,他都快八十歲了!)
瑪波小姐表示她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沒什麼不妥,甘農又說:「這年輕女人挺不
錯的;據我所知,她母親也守寡了,住在旗契斯特。」
「賴菲爾先生隨身還帶著一名男僕,其實該說是照顧他的護士,也是個合格的按摩
師。好像是姓賈克森。可憐的賴菲爾先生,人幾乎完全癱瘓了。真可悲,有那麼多錢。
」
「有求必應的慈善家。」甘農﹒浦利斯考特頗表敬意地說。
餐廳裡的人群,一撮撮地來回穿梭著。有的人離樂隊愈來愈遠,有的卻愈擠愈近,
白爾格瑞夫少校跟希林登、戴森這兩對夫婦坐在一起。
「那群人——」浦利斯考特小姐說著突然毫無必要地壓低了嗓子,其實樂隊吵得早
已聽不清談話了。
「對了,我正要跟你打聽他們。」
「他們去年也來了。每年在西印度洋玩三個月,一島一島地旅游。那位高瘦的先生
是希林登上校,那深色皮膚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們兩人都是植物學家。另外兩位,葛瑞
格。戴森夫婦,是美國人,好像先生專門撰寫蝴蝶方面的書籍。他們四個人都對鳥類很
感興趣。」
「有野外嗜好的人真有福氣。」甘農。浦利斯考特溫和地說。
「你說那是嗜好,他們一定不愛聽,傑拉美。」他妹妹說。
「他們在國家地理雜誌與皇家園藝雜誌上都發表過專文。他們對自己的興趣是很嚴
肅的。」
一陣喧囂的哄笑自他們正在談論的那一桌爆了起來。笑聲之大,連樂隊都被壓了下
去。葛瑞格﹒戴森仰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敲著桌子,他太太一旁大發嬌嗅。白爾格瑞夫
少校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之後,大拍其掌。
在這一刻,這群人再怎麼說也稱不上是嚴肅的了。
「白爾格瑞夫少校真不該喝那麼多酒,」浦利斯考特小姐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他
有高血壓的毛病。」
一瓶農夫果汁酒又送到那一桌上去了。
「把大家認清楚了,心裡真感到舒但,」瑪波小姐說:「今天下午認識他們的時候
,還不知道到底誰跟誰是夫婦呢。」
頓時間一陣沉寂。浦利斯考特小姐輕輕乾咳了一聲說:「嗯,這個嘛——」
「嬌安,」甘農用告誡的語氣說:「最好是不要多說了。」
「你真是,傑拉美,我也沒說什麼呀。只是在去年,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我們還以
為戴森太太是希林登太太呢,後來有人告訴我們,才知道她不是。」
「人的印象真是很怪的,不是嗎?」瑪波小姐漫不經心地說。她與浦利斯考特小姐
交換了一瞬眼神。剎那間一股女性天生的會意在她們之間溝通了。
如果甘農﹒浦利斯考特能敏感一點,他該知道他被瞞了過去。
兩個婦人又交換了一個眼色,很清楚地她們彼此心中在說:「改天吧……」
「戴森先生管他太太叫『幸運』,這是她的真名,還是小名呢?」瑪波小姐問。
「我看總不至於是她的真名吧。」
「我曾問過他,」甘農說:「他說因為她是他的幸運之神。
如果失去了她,他說他就不會走運了。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甘農不甚了解地瞄了他妹妹一眼。
「他很喜歡開玩笑,」浦利斯考特小姐說。
敲打樂隊突然狠命地奏起一陣噪音,一大群客人趕緊奔入了舞池。
瑪波小姐與同桌的人都移了移椅子細心觀賞。瑪波小姐比較喜歡看他們跳舞;她很
欣賞這種舞步與舞者身體搖擺的韻律,她覺得看起來自然、真實,也有一股保守的力量
。
今晚,是她在這個新環境裡首次感到自在,在此之前,她始終抓不住自己一向最容
易發現的東西,她初識的與自己早先認識的各色人等之間的相似之處,儘管人們穿著的
五顏六色的服飾一時令她眼花繚亂,她知道很快她就能作出一些有趣的比較的。
拿莫莉﹒肯道作個比方吧,她就像那個挺好的女孩子,名字雖記不得了,卻知道她
是在市場區的公車上擔任車掌小姐的,攙你上車,在看著你坐好之前,決不會摁車鈴的
。
提姆﹒肯道正好有些像密德徹斯特鎮上那家皇家喬治餐廳裡的領班。自信中帶著些
掛慮(她還記得那領班得過胃潰瘍)。至於白爾格瑞夫少校嘛,他與李洛埃將軍、傅蘭
明上尉、魏克勞司令或李查遜指揮官等人根本很難分辨。她想找一個更有意思的人物。
葛瑞格怎麼樣?他很不容易比較,美國人嘛,也許有點像喬治﹒卓洛甫爵士,在民防會
議卜老是說不完的笑話——可又與開肉店的那個墨道克先生有些相似。墨道克先生的名
聲不大好,可也有人說那都是有人在搬弄是非,然而墨道克先生本人卻有意鼓勵人們散
佈那種謠言!「幸運」又如何呢?這很容易——三冕酒店裡的那個瑪琳﹒艾芙琳﹒希林
登?
她想不出她像誰。從長相來看,她像的人很多,高、瘦、滿臉風霜的英國女人太多
了。
譬如彼得﹒吳爾夫爵士的第一任夫人自殺死了的卡洛琳?還有李絲麗﹒詹姆斯,那
個從來不露聲色的女人,悄悄賣了房子就走了,連到哪兒去都不告訴人一聲。希林登上
校嘛?
一時還找不出線索。她得先多認識他一下。該屬於那種彬彬有禮而沉默寡言的人。
從來猜不透他心裡頭在想些什麼。有時卻會有驚人之筆。她還記得,一天哈勃少校就曾
不聲不響地割斷自己的喉嚨,也沒人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瑪波小姐覺得自己知道
、卻又說不上來她的眼睛瞟到了賴菲爾先生的桌上,對於賴菲爾先生,大家所知的主要
是富有的不得了,他每年都到西印度群島來,他已經半身癱瘓,像只渾身打了褶子的老
兇鳥。
一身衣裳松松地掛在萎縮的軀體上。他至少有七、八十歲,說不定有九十歲了。一
對眼睛倒仍是挺敏銳,經常暴躁無禮,但人們從不怪他,一來因為他有錢,一來也是由
於他有一股懾人的氣概,令人迷迷糊糊地認為好像只要他喜歡,他有權利對你不客氣。
他的秘書華德絲太太與他坐在一起。她一頭玉米色的頭色,面容可親。賴菲爾先生
無時不對她聲東喝西,但她卻似乎從沒感覺。與其說她卑恭,不如說是淡忘。她的舉止
一如訓練有素的醫院護士。瑪波小姐心想她很可能以前當過護士。
一名高大、漂亮、穿一件白西裝上衣的青年,走了過去站在賴菲爾先生的椅子旁邊
。
老頭子抬頭望了他一眼,點了下頭,又示意他坐下。年輕人遵命坐了下來。「我看
,一定是賈克森先生了,」瑪波小姐心頭想著:「他的隨身男僕。」
她相當留意地揣摩了賈克森一番。
在吧台那邊,莫莉﹒肯道伸了伸懶腰,將高跟鞋脫了下來。提姆自陽台進入,到她
身邊。這時,吧台只有他們夫婦倆。
「累了嗎,親愛的?」
「還好。我今晚像是罩得住得多了。」
「對你來說,沒什麼意思,是吧?這裡的一切?當然,我知道工作是很苦。」他渴
望地看著她說。
她笑了。「唉呀,提姆,別瞎扯了,我好喜歡這兒。棒極了。我一生的夢想都實現
了。」
「不錯,該算挺不錯的,如果在這裡當客人的話。可是什麼事都得照應,這可是苦
差事了。」
「可是總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呀,對不?」莫莉﹒肯道很理智地說。
提姆﹒肯道皺起了眉頭。
「你認為一切都上軌道了嗎?成功了?我們要發跡了?」
「那當然。」
「你想客人不會說『比山德森他們經營的時候差遠了』?」
「當然會有人這麼說,這是難免的!但也只限於那些老頑固們。我敢說我們比他們
要做得好多了。我們倆比他們迷人得多,你差不多把那些老梆子們都要迷死了,而那些
四、五十歲的又巴得你想跟她們作愛;我呢,跟那些老傢伙們眉目傳情,整得他們個個
像只老色狗似的。碰上那些優郁傷感的,我就裝作乖女兒的模樣。呵,我覺得我們是百
無一失了。」
提姆展開了眉頭。
「只要你這麼想就好了。我有些怕。我們拚了一切都為了這個買賣。我把我的工作
也扔下了。」
「你那麼作是對的,」莫莉趕緊說:「那簡直是自毀人格。」
他笑了起來,並在她的鼻尖上吻了一下。
「我告訴你我們是百無一失的,」她又說了一次:「你干什麼老擔心呢?」
「我想是天生的吧。我老禁不住會想——要是出個什麼差錯。」
「哪種事——?」
「呃,我也不知道。也許有人會淹死。」
「不會的。這邊的海邊是最安全的了。再說,我們請的那名瑞典大漢時時刻刻都看
緊他們的。」
「我真傻。」提姆﹒肯道說。他遲疑了半晌,之後又說:「你沒有再作那些惡夢了
吧,有嗎?」
「唉呀,那種雞毛蒜皮的事。」莫莉說著放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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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飯店中發生人員死亡
如往常一樣,瑪波小姐命人把早餐送到床上來。一枚煮蛋和一片叫「爪爪」的土產
水果。
瑪波小姐覺得這島上的水果真是乏味。好像只有「爪爪」,要是能吃一個蘋果該多
好,可是在這裡似乎沒聽說過蘋果。
她到這裡已經一個禮拜了,她那種想問天氣如何的衝動也克制住了。天氣總是同樣
——晴天。沒有任何令人感覺一新的變化。
「英國壯麗氣候的一天,」她口中輕輕吐了一句,也不知是有人說過,還是自己創
造出來的。
當然,她不是不知道這島上也有颶風。但是在瑪波小姐的字眼裡,颶風並不是天氣
。
那該是上帝的宏音。這裡也下雨,嘩啦嘩啦短短地下上五分鐘,突然又沒了。一草
一木,人也一樣都是渾身濕淋淋的。可是過不了五分鐘又都干了。
那西印度群島黑人女子將餐盤放在瑪波小姐膝頭上的時候,一臉笑容道了早安。那
麼漂亮的一口白牙,說不出的快樂喜悅。這兒的女孩子本性都這麼善良,可惜卻如此反
對結婚。甘農﹒浦利斯考特就很擔憂,他說許多人來找他作洗禮,卻沒有人來找他主持
婚禮。
瑪波小姐一邊吃早餐一邊決定今天該怎麼打發。其實也沒什麼好決定的。反正她愛
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來,天氣熱,動作得慢一點,好在手指倒不像以往那麼麻木
了。然後,休息十分鐘,再拿起編織的毛線,往旅店正廳那邊走去,找個好所在坐下來
。
在陽台上俯賞海景?或者走到海邊去看大人做日光浴、小孩子嘻耍呢?通常她是寧
可看孩子們玩兒的。下午睡過午覺之後,坐車出去兜風。反正也就是這些消遣。
她跟自己說,今天跟往常不會兩樣的。
不過,的確是不一樣。
瑪波小姐把這天的作息安排妥當之後,慢慢沿著小徑往旅店走去的途中卻碰見了莫
莉﹒肯道。這位一向滿面春風的少婦今天居然不帶一絲笑容。她那少見的愁容令瑪波小
姐禁不住立刻問道:「親愛的,出了什麼事嗎?」
莫莉點了下頭。遲疑半晌才說:「這,反正你也得知道——每位客人早晚要知道,
是白爾格瑞夫少校。他死了。」
「死了?」
「是的,昨天夜裡死的。」
「啊,老天,真糟糕。」
「是呵,死在這裡實在令人心煩。每個人心裡都不是滋味。
當然了,他年歲也夠高的了。」
「他昨天看著還蠻好也挺高興的嘛,」瑪波小姐說,心頭對這種人一上了年紀就隨
時可以死的想當然假設,有些不以為然。
「他身體好像挺不錯的。」她又加了一句。
「他血壓高。」莫莉說。
「可是這年頭總有藥品可服用的呀——藥丸之類的。科學的成就驚人得很呢。」
「是的,不錯,可是也許他忘了服藥了,或是服過了量。
你知道,就像胰島素那類的藥。」
瑪波小姐認為糖尿病與高血壓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事。她問:「醫生是怎麼說的?」
「喔,葛蘭姆醫生住在我們飯店裡,他該算已經退休了,他驗看了一下。當然地方
上的負責人也來開了死亡證明書,一切公事公辦沒什麼差錯。有高血壓毛病的人是很容
易出這種事的,特別是飲酒過量,而白爾格瑞夫少校在這方面又是不大節制的。比方說
,昨天晚上。」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瑪波小姐說。
「他大概是忘了服藥了。這老頭子也是命不好,可是人總不會長命百歲,是不?可
是,這對我和提姆來說,實在很煩心。有人或許還以為我們這兒飲食有什麼不對呢?」
「可是食物中毒與高血壓的癥狀總該不同的吧?」
「不錯。可是人的嘴是很容易傳話的。要是客人覺得飲食不好,離開了飯店,又去
跟朋友們說。」
「你不要這麼擔心,」瑪波小姐安慰著說:「正如你說的,白爾格瑞夫少校這把年
紀了——他少說也該過了七十歲了吧一隨時都會過世的。大家多半會認為是很平常的事
的。很難過,但也不會看得太嚴重的。」
「只是,」莫莉很氣惱地說:「發生得這麼突然。」
的確,是相當突然的,瑪波慢慢走著,心裡也這麼捉摸。
昨天晚上,他還興高采烈與希林登及戴森夫婦又說又笑的呢。
希林登與戴森這兩對夫婦……瑪波小姐走得更慢了。後來索性停下腳來,乾脆不去
海灘,就在陽台上一個陰涼的角落坐下身來。她拿出毛線,織針有如在追趕她的思緒愈
碰愈快。她心中無法釋然,很不對勁。發半的時機未免太巧了。
她腦中在追想昨天發生的一切事情。
白爾格瑞夫少校和他所說的故事……一切都很尋常,實在不必留心去聽。也許,她
稍為多加注意,反倒好了。
肯亞——他談起了肯亞,後來又談印度——西北戰線的事——後來——不知怎地,
他們又扯起謀殺的事了。但即令那一刻,她也不曾真心在聽……在這裡出過一椿很轟動
的案子,報紙上登了很久。
之後——就在他彎身替她撿毛線球的時候——他又開始談到一張照片的事。一張謀
殺者的照片——他自己是這樣說的。
瑪波小姐把眼睛閉上,要好好地想想他到底是怎麼說的那個故事。
那個故事可真夠亂的——有人在他的俱樂部告訴他的——或是在別人的俱樂部講的
——是一位醫生說的——又是另一位醫生告訴這位醫生的——其中一位醫生照了一張有
人從前門走出來的照片——那個人就是一個殺了人的人。
對了,就是這樣——過節的詳情現在都回到她腦海裡來了。
他要拿那張照片給她看。他取出皮夾子來,在裡頭翻找——嘴裡仍不停地說著。
說著說著,他抬頭往上看——看的不是她——是她身後的人——應該是她右肩後面
的人,。他忽然不說話了,臉變得紫紅紫紅的。他有些手顫地慌忙把東西又都塞回到皮
夾子裡,又很不自然地扯起象牙來了!
不一會兒,希林登與戴森夫婦四個就出現在他們身邊……那時她才將頭扭到右後方
去看……卻什麼人也沒看到。
左方,不遠靠飯店那頭,有提姆﹒肯道與他太太站在那兒,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家子
委內瑞拉人。可是白爾格瑞夫少校看的卻又不是那個方向……瑪波小姐這麼冥想一直到
午飯時分。
午飯之後,她也沒有坐車出去兜風。
她請人帶話說她身體有些不適,問可否偏勞葛蘭姆醫生過來給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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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瑪波小姐向醫師追詢
葛蘭姆醫生是個大約六十五歲的和靄老先生。他在西印度群島行醫多年,如今已進
入半退休狀態,將多半業務交給他的當地土生的夥伴去料理了,他很客氣地問候瑪波小
姐身體有什麼不適。所幸,在瑪波小姐這份年紀,只要病人稍作誇張,總有些小毛病可
以與醫師討論的。瑪波小姐一時不知該提「她的肩膀」還是「她的膝蓋」,不過最後還
是決定利用她的膝蓋了。瑪波小姐心裡有數:她的膝蓋一直是很健朗的。
葛蘭姆醫生既是這般客氣、體貼,也就不便明言人到她這年齡,這種毛病總是難免
的。他就為她開了一點醫生們常拿來作藥引子卻挺有用的小藥丸。他從經驗中了解到:
初到聖安諾瑞來的老年人多少感到些孤寂,就決定多留片刻跟她話話家常。
「真是個好人,」瑪波小姐說:「得這樣跟他扯謊真有點慚愧。可是我實在想不出
別的法子嘛。」
在瑪波小姐自小所受的教養中,她對真實是多著一份尊重的,而且她也的確是個本
性很真誠的人。但是碰上某些場合,如果她認為是她份內應該作的,那麼說起謊來可逼
真得驚人。
她清了清喉嚨,靦腆地輕咳一聲之後,用老太太發顫的聲調說:「葛蘭姆醫生,我
有一點事想要請教你。我本來不想提的——可又不曉得該怎麼辦——當然了,實在不是
什麼很大不了的事。可是你知道,對我卻是很要緊的。我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問得很煩人
,或是很不可理喻的事。」
聽了這樣的開場白,葛蘭姆醫生回答道:「你心裡有些煩惱,是吧?請讓我替你分
憂。」
「是跟白爾格瑞夫少校有些關連的。他的去世真令人難過。我今天早上聽說的時候
真嚇了一大跳,」「的確,」葛蘭姆醫生說:「我也感到很突然。他昨天看著精神還挺
好的。」他心意雖很體恤,語氣卻很平常。顯然,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在他看來是沒
什麼好奇怪的。瑪波小姐開始懷疑她這到底是不是在無中生有了。她這好疑心的習慣是
否已經根深蒂固了呢?或許她連自己的判斷都不能相信了。
其實也算不上判斷,只是多疑而已。反正,自己已經陷了進來!只有硬著頭皮充下
去了。
.「昨天下午我們一塊兒坐著聊天,」她說:「他跟我講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事。世
界各地的事都有。」
「可不是嗎?」葛蘭姆醫生說,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掌故,他早就聽煩了。
「後來他談起他的家人、童年,我也告訴了他一些我外甥跟外甥女的事,他好像聽
得很投機的。我拿出一個外甥的照片給他看。真是個好孩子——當然現在也是大人了,
但是你了解,在我心中永遠是個孩子的。」
「這是自然了,」葛蘭姆醫生說,心裡在想:這位老太太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說到
正題呀。
「我遞給他,他正在看,忽然,那些人——那幾位很可親的人——搜集野花蝴蝶的
人,好像是希林登上校夫婦吧——」
「喔,是嗎?那該是希林登與戴森兩對夫婦了。」
「對的,正是他們。他們突然有說有笑地過來了。他們坐了下來,叫了酒,大家就
聊起來了。大家談得很高興。可是,也許是無心的,白爾格瑞夫少校一定把我那張照片
裝進他的皮夾子,又放回褲袋裡去了。我當時也沒注意,可是記得後來我跟自己講:『
我可千萬別忘跟少校要回我丹齊爾那張照片啊。』昨天晚上樂隊演奏的時候,我還想著
呢,可是我那時候也不便打擾他,因為他們玩得興致正濃,我就想:『我會記得明天早
上跟他要的。』可是今天早上——」瑪波小姐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是的,是的,」葛蘭姆醫生說:「我了解。你是要一當然,你是要把照片取回來
,是吧?」
瑪波小姐熱切地點了點頭。
「是的。你看,只有那麼一張,又沒有底片。那張照片要是丟了,我真捨不得,因
為可憐的丹齊爾五、六年前過世了,他又是我最疼愛的外甥。我想念他的時候也只有這
麼一張照片可看。不知道——我希望——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你是否可能幫我找
回來,你曉得,我真不知道該向誰打聽。我也不知道他遺下的東西都是由誰來照管的。
好困難啊。他們會覺得我太羅唆。你知道,他們是不會了解的。
沒有人會了解這張照片對我有多大的意義的。」
「當然,當然,」葛蘭姆醫生說:「我很了解,你心裡的感受皋很自然的事。正好
,我過一會就要跟此地的主管單位碰頭——明天下葬一——有一位官員要來檢驗他的證
件與遺物,然後通知他的家屬。你告訴我一下那張照片是什麼樣子好不好。」
「是在一幢房子前頭,」瑪波小姐說:「有個人——我指的是丹齊爾——正從前門
走出來。這是我另外一個嗜好花卉的外甥的——我想他正在拍一叢芙蓉花,或是類似的
美麗花朵——像前菜、百合之類的。丹齊爾那時刻正從前門走出來。照得並不怎麼好—
—有點模糊——可是我很喜歡,也就常帶在身邊。」
「好的,」葛蘭姆醫生說:「你描述得相當清楚了。我想不會有問題的,瑪波小姐
,我們一定把你的照片找回來的。」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來。瑪波仰著笑臉望著他。
「你真好心,葛蘭姆醫生,真太謝謝你了。這種事情你了解的,是不是?」
「我當然了解,我當然了解,」葛蘭姆醫生親切地握著她的手說:「你放心好了。
每天輕輕運動一下膝頭,可是不要過度,我會再送藥片給你的。每天服用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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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瑪波小姐作了決定
白爾格瑞夫少校的喪禮第二天就舉行了。瑪波小姐由浦利斯考特小姐陪同參加。甘
農主持追悼儀式,過後,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白爾格瑞夫少校之死,也不過是一椿很快為人遺忘的憾事而已。人住在此地只限於
陽光、大海與社交的樂趣。一顆陰魂擾亂了這些活動,留下一片短暫的陰影,剎時間又
散去了。何況,也沒有人對這位死者有多少認識。他其實是個喋喋不休、在俱樂部裡專
門討人厭的那型人物,總喜歡說一些人家並無特別興趣的個人掌故。他在世界上任何角
落都找不到一個長久棲身之處。他太太好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活得孤寂,死得也淒清。
不過,他那種寂寞卻又是在人群中度過的,而這種打發日子的方式,倒也沒什麼難過的
,縱令白爾格瑞夫少校是個寂寞的人,他似乎也挺樂觀的。他有自得其樂的方法,如今
他死了,埋了,沒人在乎;再過一個禮拜,大概人們連記都不記得他,甚至想都不會想
他了。
唯一說得上可能會想念他的,就只有瑪波小姐了。倒不是基於個人的親切感,而是
他代表了她所熟知的一種生活。她心中在回想:人一上了年紀,就愈來愈容易習慣聽人
說話,聽的時候雖不一定有多大興趣,但是她與少校之間,卻存在著一種兩位老年人一
給一取的溫馨諒解。她對白爾格瑞夫少校並不真的悲悼,她只是想念他。
喪禮過後的那天下午,她坐在自己最中意的角落裡織毛線的時候,葛蘭姆醫生來了
。她放下毛線踉他打了招呼。他立刻深表歉意地說:「很抱歉,我帶來的消息一定很令
你失望,瑪波小姐。」
「真的?是我那張——」
「是的,我們還沒找到你那張珍貴的照片。我想你一定很失望。」
「是的,是的,我是有一點。不過,當然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也只是一種感情作
祟。我現在想通了。不在白爾格瑞夫少校的皮夾子中嗎?」
「沒有。他其他的東西裡頭也沒有。有一些信件、新聞剪報雜七雜八的東西,幾張
者照片,卻沒有你說的那張照片。」
「啊呀,真是的,」瑪波小姐說:「唉,那就沒辦法了……多謝你,葛蘭姆醫生,
讓你這麼費心。」
「呵,真的沒什麼,不過我自經驗中知道有些家中的小事對一個人有多重要,特別
是上了年紀的時候。」
他覺得,這位老太太竟真能這樣處之泰然。他想,也許白爾格瑞夫少校在皮夾子裡
取東西的時候,又看見那張照片,也想不起是怎麼跑到他皮夾子裡去了、,當作無關緊
要的東西給撕掉了。不過,對這位老太太來說,卻是很重要的了。然而,她卻顯得很輕
松,似乎挺看得開的。
可是,瑪波小姐內心裡,可既不輕松,也一點都看不開。
她需要一點時間,把事體好好想一想,但她也決定把眼前的這個機會充分的利用一
下。
她毫不遮掩地向葛蘭姆醫生表示了與他聊天的熱望。那位好好先生呢,也把她的滔
滔不絕認作是老太太們寂寞時的自然流露,為了盡力岔開她遺失照片的煩心,他也輕松
愉快地跟她談起了聖安諾瑞的生活,以及一些瑪波小姐可能有興趣去游玩的所在。談著
談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活題又轉回到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上來了。
「總覺得很傷感,」瑪波小姐說:「想想一個人老死異鄉。
從他告訴我的話裡猜想,他好像也沒什麼近親。他好像一個人住在倫敦。」
「我相信他長年在外旅游。」葛蘭姆先生說:「至少在冬天是如此。他不喜歡我們
英國的冬天。這真不能怪他。」
「那是自然,」瑪波小姐說:「也說不定他有特殊的原因,比方說肺不健康之類的
毛病,必須在海外度過冬天?」
「呃,不,我想的不是的。」
「我相信他有高血壓的毛病,這年頭真可怕。到處都有人談這種病。」
「他跟你說過,是吧?」
「喔,沒有。沒有,他本人沒說。是別人告訴我的。」
「喔?真的。」
「我想,」瑪波小姐又說:「在這種情形之下,死亡是隨時有可能的了。」
「那也未必,」葛蘭姆醫生說:「現在已經有控制血壓的方法了。」
「他的死好像很突然,可是我想你大概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
「這個嘛,以他的年齡來說,雖不認為特別的意外,也實在沒料到會這麼快,坦白
說,我一直覺得他身體很硬朗的,當然他沒有找我求診過。我從來沒有給他量過血壓什
麼的。」
「人能不能知道——我是說,醫生能否從一個人的外貌看出他有沒有高血壓?」瑪
波小姐一副天真無知的神情問道。
「光看是看不出來的,」醫生笑著說:「總得要檢查一下的。」
「喔,是這樣的。就是那種可怕的玩意兒,用一條橡皮帶子纏在人的膀子上往裡打
氣——我討厭死了那種東西。好在我的大夫說按我的年紀來看,我的血壓很好。」
「這真是好消息。」葛蘭姆醫生說。
「當然了,少校是相當喜歡農夫果汁酒的。」瑪波小姐話裡有意地說。
「是的。酒——對血壓的確不是好東西。」
「我聽說可以服藥片,對不對?」
「是的。市面上有很多種出售。他房裡就有一瓶——鎮定劑。」
「今天的科學真了不起,」瑪波小姐說:「醫生們可說無所不能,對吧?」
「我們都有一個超等的對手,」葛蘭姆醫生說:「你知道,那就是自然的力量。經
常一些很好的祖傳秘方仍然會派上用場的。」
「就像用蜘蛛網敷傷口?」瑪波小姐說:「我小時候就常那麼弄。」
「很精明。」葛蘭姆醫生說。
「咳嗽歷害的時候,就把亞麻子砸碎了糊在胸口上,再用樟腦油往上揉。」
「怎麼你全曉得呀!」葛蘭姆醫生笑著說。他站起身來。
「膝蓋怎麼樣了?還疼不疼了?」
「不疼了。好像好得多了。」
「那我們就不敢說是自然的神力還是我藥丸的效力了。」
葛蘭姆醫生說:「真抱歉,我沒能幫上你什麼忙。」
「可是我已經應該很感謝你了,真不好意思費了你那麼多時間。你是說少校的皮夾
子裡一張照片都沒有嗎?」
「喔,有的——有一張他自己很老的照片,是他年輕時候打馬球照的,還有一張是
只死老虎。他腳踩在上頭。都是這一類的生活照片——紀念他的青年歲月的。可是我很
小心地找過,我敢向你擔保,就是沒有你說的你外甥那張。」
「我相信你一定仔細找過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忘不下。我們都喜歡保
存些怪東西的。」
「過去的寶藏。」醫生帶笑地說。
他說了再見,就離開了。
瑪波小姐思潮起伏地仍然看著面前的棕櫚樹與大海。有好幾分鐘她都沒有拿起放在
膝間的毛線。她現在在手頭有了一項事實了。她得好好琢磨一下這項事實所包含的意義
。上校從皮夾子拿出來的那張照片,又慌張地放回去的,在他死後竟然不在他的皮夾子
裡。那種物件,白爾格瑞夫少校是不會隨便扔掉的。他放回到他皮夾子裡的,他死了之
後應該還在他皮夾子裡才對的。錢嘛,還有人會偷,可是一張生活照片?除非,是有人
有特別的理由得偷……瑪波小姐的臉色一下子深沉下來。她不能不作個決定了。
她到底讓不讓白爾格瑞夫少校在墳墓裡安詳地長眠呢?那樣不是更好嗎?她摒住氣
心頭引述著一句話:「鄧肯死了。一陣生命的狂熱發作之後,他睡得正酣!」白爾格瑞
夫少校現在是感受不到什麼傷害了。他已經到危險碰不到的所在去了。他竟然在那天夜
裡死去,只是一次巧合呢?或者可能不是巧合呢?醫生是很容易接受老年人死亡的事實
的。特別是他屋裡放了一瓶高血壓的人每天都得服用的藥片。但是如果有人從少校的皮
夾子裡偷了那張照片,這個人也可能把那瓶藥片放在他的房裡。她本人從不記得見過少
校服用藥片;他也從未向她提起過自己的高血壓毛病。對於他的健康他只說過一句話,
那就是他承認:「歲月不饒人了。」他偶爾有些氣促,那只是輕微的氣喘病,別的毛病
就沒有了。可是卻有人說他有高血壓——莫莉?浦利斯考特小姐?她記不得了。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嘴中雖沒有念出來,心中卻用這樣的話大聲地告誡自己。
「好了,珍呀,你心裡到底在猜疑或是想些什麼?也許,這都是你的幻想吧?你真
的有什麼具體的實情去那麼想嗎?」
她盡量地,一步一步地,把她與少校聊天時談起的謀殺與兇手的話題,重新回想一
番。「啊呀,我的天,」瑪波小姐想:「即使——真是的,我看我也沒什麼辦法。」
但是她心裡明白她是要試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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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夜闌人靜
瑪波小姐醒得很早。像許多老年人,睡得不穩,經常半夜醒來,她就利用這個時刻
,計劃計劃第二天或下幾天應該做好的事情。平常,當然都是一些除了她自己以外,別
人不會感到興趣的個人或家務方面的事情。但是,這天深夜,瑪波小姐躺在床上,卻很
清醒且認真地想著謀殺的事;而且,果若她的懷疑不差,那她該怎麼做。這可不是輕而
易舉的事。她有一項武器,也只有這一項武器——那就是找人聊天。
老年人多半是傾向於閒聊的。固然很令人厭煩,但至少還不至於讓人懷疑他們有什
麼隱秘的動機。反正她也不是問正面的問題。(事實上,她還真不知道該問什麼呢!)
她只是想再打聽點有關某些人的細節。她心中對這些人磋磨了好一陣子。
也許可以再打聽一些白爾格瑞夫少校的事,可是這對她真有幫助嗎?依她看,是不
會的。如果白爾格瑞夫少校是被人害死的。那也不會是為了他一生中有什麼秘密,繼承
他的財產,或對他報仇。再說,雖然他是被害者,情況卻很特殊,即令對這名被害者知
道得再多,找起兇手來也不見得有什麼助益。禍根,她覺得也該是唯一的禍根,就出在
白爾格瑞夫少校的話太多!
她自葛蘭姆醫生那兒了解到一項很值得注意的事實。她的皮夾子裡裝了形形色色的
照片:一張打馬球的,一張踩死老虎的。還有一、兩張同一性質的照片。那麼,白爾格
瑞夫少校身上帶著這些照片是為了什麼呢?瑪波小姐以她過去認識幾位司令、准將與少
校的長久經驗看得出,顯然是因為他有一些很喜歡說給別人聽的掌故。開頭大概會這麼
說:「有一次我在印度獵虎的時候,出了一件很怪的事……」要不然就如數家珍般地談
他打馬球的事。那麼,他所說的那個可能害了人的兇手,不是很可以從皮夾子取出一張
照片來佐證嗎?
他與她聊天的時候,用的正是這種方式,兩人談起了謀殺的話題,為了提高故事的
趣味,他一定跟往常一樣,取出了照片,嘴裡還說:「怎麼也看不出這傢伙會是個兇犯
吧?」
事情就出在他這已經成了習慣。這個謀殺是他最拿手的一個掌故了。只要有人一提
起謀殺,那少校的話匣子準是剎不住的了。
瑪波小姐心想:要是這樣的活。他這個故事可能早跟這裡的其他客人說過了。說不
定還不只一個人。那麼,她不是可以跟那個人打聽一下故事的下文,甚至照片中的人長
得到底是什麼模樣嗎?
她很感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總算是個開端了。
當然,她心中也早有了自己稱之為的「四名兇嫌」。不過,由於白爾格瑞夫少校談
起的是個男的,也就只能說只有兩名了。希林登上校與戴森先生,兩個非常不像兇手的
人;然而,殺人者常常就長得不像個兇手。會不會另有其他人呢?她回過頭去時,卻沒
看見有別人呀。不錯,那邊還有間木房。賴菲爾先生住的木房。可不可能有人從木房裡
走出來,在她轉過頭去之前,又進去了?如此的話,就只有照顧他的那名男僕了。他姓
什麼來著?喔,對了。賈克森。會不會是賈克森從房裡走出來呢?那跟照片上那個人的
姿勢一樣了。一個男人從門裡出來。他可能一下子認出來了。在那一刻之前,白爾格瑞
夫少校是不會對亞瑟﹒賈克森,一個男僕,多看一眼的。他那對溜溜打轉、凡事好奇的
眼睛,不折不扣是副勢利眼——亞瑟﹒賈克森不是個夠身份的人——白爾格瑞夫少校是
不會瞄他第二眼的。
也許,直到他手中拿著那張照片,眼睛掠過瑪波小姐的右肩,看見一個男人從門裡
走了出來……?
瑪波小姐在枕頭上轉了個頭。心中計劃明天——該說是今天——要進一步查清楚希
林登與戴森兩對夫婦,還有那名照顧老先生的男僕,亞瑟﹒賈克森。
葛蘭姆醫生也是很早就醒了。通常,他翻身又會睡著的。
可是今天,心神有些不寧,怎麼也睡不著。這種很難再入睡的焦躁心情已經很久沒
有發生了。是什麼事令他如此焦躁呢?
他真是想不通。他只有靜靜地躺著好好想想。是有關——有關——對了,白爾格瑞
夫少校的事。白爾格瑞夫少校的事。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嗎?可是又想不通,這有什麼
好讓他心焦的呢。是不是那位說話像鳥叫的老太太說的什麼話呢?她那張照片找不回來
,也真倒媚。還好,她倒挺看得開,那麼,她到底說了什麼,是什麼話使他產生這種不
安的心情呢?何況,少校的死也沒有什麼特異的呀。一點也沒有,至少他想是一點也沒
有的。
很清楚的,以少校的健康情況來看——想著想著,他打住了。他對白爾格瑞夫少校
的健康狀況真知道得很清楚吧?人人都說他有高血壓的毛病。可是他本人從不曾與少校
談起過。
其實,他根本很少與白爾格瑞夫少校談天。白爾格瑞夫是個煩人的老頭子,他一向
是避免話煩的老頭子的。他怎麼會有這種事體可能有些不妥的念頭呢?是因為那個老婦
人嗎?可是她根本沒說什麼呵,反正,這也不關他的事。地方當局也認為沒事了。還有
那瓶鎮定藥片,而且這老頭子也一定常跟人談起他的高血壓毛病的。
葛蘭姆醫生在床上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在飯店庭院之外,靠近一條小溪搭建的一排小木屋中,黑人女傭維多莉亞﹒強生翻
了個身子,自床上坐了起來。這個聖安諾瑞女郎是個動人的尤物,發亮的胴體像塊黑色
大理石,該是雕刻家最愛不忍釋的了,她用手指攏了攏一頭又密又卷的濃發,伸出一雙
手在她床頭人的肋骨上推了一下。
「醒醒,男人。」
那男人口裡咕味著轉過身來。
「干嘛嗎?天還沒亮呢。」
「醒醒嘛,死人。我要跟你談話。」
男人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張闊嘴咧開了一口整齊的白牙。
「有什麼心事嗎,女人?」
「死了的那個少校。我看不大妥,有些不對勁。」
「哎呀,你煩他干嘛?他人老了。死了。」
「你聽我說嘛,男人。是那些藥片。大夫問起我的那些藥片。」
「藥片怎麼了?他大概是吃多了。」
「不是,不是那個了。聽我說嘛。」她靠緊了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陣。他打了
個哈欠,又躺下了。
「沒有的事,你瞎說些什麼?」
「不管了,反正我一早要去跟肯道先生說。我看事情不曉得哪裡有些不對「少管閒
事吧,」雖沒有明媒正娶,他卻被這女郎認作是她現任丈夫。「別給我們找麻煩了吧。
」他說著翻過身去又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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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海灘之晨
飯店下方的海灘上已是近午時刻。
艾芙琳﹒希林登自水中出來,臥倒在金黃、暖和的沙灘上。她把泳帽摘下來,使勁
猛搖著一頭黑髮。這塊海灘不大。
人們都喜歡在上午聚集在這裡,到了十一點左右就成了大家社交的場所了。艾芙琳
的左方,一張新潮派設計、籃狀的帆布椅上,臥著卡斯皮亞洛女士,她是個很健美的委
內瑞拉婦人。在她旁邊,就是那位至今已是金棕櫚飯店資格最老、誰都怕他三分的賴菲
爾老先生了,也只有像他這樣富有的殘廢老年人能有如此的威風。伊淑﹒華德絲在看護
他。她平時都帶著速記簿與鉛筆,以備賴菲爾先生突然想起要發一封火急的業務電報。
身穿泳裝的賴菲爾先生,看著格外乾癟,骨頭上掛了一條條的干皮。雖然一副瀕死
的模樣,卻少說也與八年前並無兩樣——至少島上的人都這麼傳著。炯銳發藍的眼睛自
打皺的雙頰上窺瞄,他一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暴躁地駁斥任何人所說的話。
瑪波小姐也在海灘上。她如往常一樣,坐著織毛線,靜靜地聽大家說話,偶爾才與
別人搭一句腔。要是她開口了,人人都會很驚奇,因為通常大家都忘了她也在場的!艾
芙琳﹒希林登出神地望著她,心想她真是個蠻好的老貓。
卡斯皮亞洛女士在她那歡修長的美腿上又抹了些作日光浴用的潤膚油,嘴裡還哼著
小調。這個女人說話不多。她一臉怨氣地看著那瓶日光浴油。
「真不如芙蘭姬珀尼奧牌子的,」她難過地說:「在這裡又買不到。真可惜。」說
著,眼皮又垂了下來。
「您現在要不要下去泡泡,賴菲爾先生?」伊淑﹒華德絲問。
「到時候我會去的。」賴菲爾先生干倔地說。
「已經十一點半了。」伊淑﹒華德絲說。
「又怎麼樣呢?」賴菲爾先生說:「你以為我是為時鐘活著嗎?每個鐘頭作這個,
過二十分鐘作那個,差二十分鐘作那個——真是!」
伊淑﹒華德絲太太照顧賴菲爾先後已經夠久了,她自己有一套對付他的方法。她知
道他泡完海水浴之後,要休息好一陣子,所以先提醒他一下時間。好給他十分鐘來反駁
她的建議,這樣他才會覺得並沒有采納她的主意。
「我不喜歡這種涼鞋,」賴菲爾先生說著翹起一雙腳來看了看。「我早告訴過賈克
森那個笨蛋了。這個傢伙從來不聽我一句話。」
「我去給您換一雙,好不好,賴菲爾先生?」
「不用,你給我好好地在這兒靜靜地坐著。我討厭人像只亂叫的老母雞樣地窮忙。
」
艾芙琳在暖和的沙子裡挪了挪身子,又伸了一下手臂。
瑪波小姐在專心地織毛線——至少看著像那麼回事——伸了伸腳,又趕忙道歉說:
「真對不起,真抱歉,希林登太太。我踢著你了吧。」
「喔,不要緊,」艾芙琳說:「這個海灘也太擠了。」
「呵,你別動,千萬別動。我把椅子往後挪一挪就不會再碰到你了。」
瑪波小姐一邊挪了挪座位,一邊孩子氣地啁啾不休起來。
「可是在這兒真是太棒了!你知道,我以前從沒來過西印度洋群島。我老以為這種
地方我是一輩子也沒想到會來的,可是現在卻到了這兒了。都是我心愛的外甥對我太好
了。我猜你對這一帶一定很熟吧,是不是,希林登太太?」
「這個島我來過一、兩次,當然別的島也都去過了。」
「喔,是呀,蝴蝶了,還有稀奇的野生花卉,對不對?你跟你的朋友們還是你的親
戚呢?」
「朋友。只是朋友。」
「我想你們常一塊兒旅行,是因為興趣相同,是吧?」
「是的。我們一起旅游已經有好幾年了。」
「我猜你有時候一定會碰上一些很刺激的奇事吧?」
「倒也沒有,」文芙琳說。她的語調平平淡淡的,稍帶些不耐。「刺激的事情好象
老讓別人碰上了。」她打了個哈欠。
「沒碰過毒蛇、猛獸或是瘋狂野人那類的危險?」
「我怎麼問這種傻話?」瑪波小姐心中自忖著。
「頂糟是被蟲子咬過幾次。」艾芙琳答道。
「你知道,可憐的白爾格瑞夫少校有一次被蛇咬了一口。」
瑪波小姐扯了一口漫天大謊。
「是嗎?」
「他沒有告訴過你嗎?」
「也件有,我不記得了。」
「我想你一定跟他很熟,是吧?」
「白爾格瑞夫少校?不。一點也不熟。」
「他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呢。」
「煩死人的老討厭鬼,」賴菲爾先生說:「也是個老傻爪。
他要是好好地照料自己的話,也不會死的。」
「哎呀,快別這麼說,賴菲爾先生。」華德絲太太說。
「我當然有我的道理。只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在哪兒都會沒病沒災的。瞧我,
好多年前大夫就說我不行了。『好吧,』我說:『我對自己的健康有我一套準則,我會
小心遵守。』怎麼樣,我還不是活得挺好的。」
他很驕傲地往周圍的人望了望。
的確,他居然還活在這兒,真不能說不是奇跡。
「白爾格瑞夫少校可真可憐,他有高血壓的毛病。」
「胡說八道,」賴菲爾先生說。
「是的,他是血壓高。」艾芙琳﹒希林登說。她這突如其來的佐辯,語氣中倒透著
挺重的權威性。
「誰說的?」賴菲爾先生說:「他親口對你說的嗎?」
「有人這麼說的。」
「他的臉色好紅呵。」瑪波小姐有意地加了一句。
「這從臉色也不見得看得出來,」賴菲爾先生說:「反正,他沒有高血壓,是他自
己跟我說的。」
「是他自己告訴你的,這話怎講?」華德絲太太說:「我是說,有什麼病的人是不
會直接向人明說的。」
「怎麼不會?有一次我見他大喝他那種爛農夫果汁酒又猛吃不停,我就跟他說:『
你飲食方面應該留點神了,到你這種年紀該想想你的血壓,』他說他在這方面大可不必
擔心,因為他的血壓很正常。」
「可是他好像吃一些治高血壓的藥的,」瑪波小姐再度加入了談話,「一種叫——
叫什麼——是不是鎮定劑?」
「問我的話,」艾芙琳﹒希林登說:「我看他根本是不願意承認自己身體有什麼不
對勁,或是有什麼大病。他就像那種人,因為怕病就不肯承認自己身體不好。」
她的話有些沒結沒完。瑪波小姐刻意盯著她那一頭黑髮的頂端看了半晌。「「問題
是出在,」賴菲爾先生很專橫地說:「大家都太愛打聽別人的疾病了。他們認為凡是五
十歲以上的人不是會興奮過度而死,就是要得心髒冠狀動脈血塞之類的病。真是瞎扯!
有人既然說了自己沒病沒災,我認為他就該沒什麼毛病。人對自己的健康總該心裡
有數吧。現在幾點鐘了?差一刻十二點了?我早該下水去泡泡了。這種事你怎麼老是不
提醒著我點兒呢,伊淑?」
華德絲太太沒有反駁他。她站起身來,很靈巧地將賴菲爾先生扶了起來。她小心挽
扶著他,一起走向海邊,朝海水中踏了進去。」
卡斯皮亞洛女士睜開眼睛,口中叨念著:「老頭子怎麼這麼丑。啊呀,真丑死了!
過了四十歲都該處死掉,也許三十五歲會更好一點。對吧?」
艾德華﹒希林登與葛瑞格﹒戴森走來一起趴在沙灘上。
「今天的海水如何,艾芙琳?」
「還不是一樣。」
「沒什麼變化,是吧?幸運跑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艾芙琳說。
「瑪波小姐又留意地看了一眼她那一頭黑髮。
「呃,我學個鯨魚給你們看吧。」葛瑞格說。他脫下那件花色鮮艷的百慕達衫,伸
開雙臂,又吁又喘地朝海邊跑去,跳入水中就快速地狗爬起來。艾德華﹒希林登在太太
身旁坐了下來,然後問道:「還想再下去泡泡嗎?」
她給了他一個淺笑,帶上泳帽,兩人手牽手快步向海邊走去。
卡斯皮亞洛女士的眼皮又睜了開來。
「我起先還以為這一對是在度蜜月呢,他對她是那麼溫柔體貼,可是聽說他們結婚
已經八、九年了。真不容易,是不?」
「不知道戴森太太在哪裡?」瑪波小姐說。
「那個幸運嗎?跟別的男人在一塊兒吧。」
「你——你認為會嗎?」
「當然了,」卡斯皮亞洛女士說:「她就是那種女人。其實她年齡也不小了。她先
生——眼睛早轉到別處去了。他到處拈花惹草——這兒弄弄,那兒撩撩的,手沒一刻閒
著。我知道。」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卡斯皮亞洛女士驚訝地掃了她一眼。顯然,她沒有防到瑪波小姐會有這麼一招。
瑪波小姐呢,卻若無其事地眼睛望著輕柔的海浪。
「我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嗎,肯道夫人?」
「好的,當然可以。」莫莉說。她正在她辦公室桌子後頭坐著。
穿一身潔白制服的維多莉亞﹒強生進一步走了進來,神秘兮兮地將背後的門掩上了
。
「肯道夫人,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訴您一點事?」
「好的。什麼事呵?出了什麼事了嗎?」
「這我也不知道。也很難說。是那位死去的老先生。那位少校先生。他睡覺的時候
死去的。」
「是的,是的。」他怎麼樣呢?」
「他房裡有一瓶藥丸。醫生,他問過我的。」
「說呀?」
「醫生說:『讓我來看看浴室的小鏡櫃裡都有些什麼東西,』他就看了看。我跟您
說,他看見裡頭有牙粉、消化不良藥片、阿司匹靈、瀉藥,還有,就是那瓶叫作鎮定劑
的藥丸。」
「怎麼樣呢?」莫莉又重問了一句。
「呃,醫生看了看,好像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可是我後來想了又想。那瓶藥丸本來
是不在那裡的。我以前在他浴室裡沒有看見過。別的,是有的,像牙粉、阿司匹靈、刮
胡子水之類的。可是那些藥丸,那瓶鎮定劑,我可是從沒注意到呀。」
「那麼你認為——」莫莉不解地看著她。
「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維多莉亞說:「只是覺得有點不對,所以我想我最好還是
跟您說一聲。也許您可以告訴大夫一下?
說不定事情不對。也許是有人放在那裡的,他吃了,就死了。」
「呵,我想這不可能吧。」莫莉說。
維多莉亞搖了搖她的黑頭說,「很難說的。人會作好多壞事的。」
莫莉將目光移向了窗外。這個地方該算是人間天堂了。陽光、碧海。珊瑚礁,這兒
的音樂舞蹈,簡直就是伊甸園嘛,然而,即令在伊甸自裡也有陰影的——那條蟒蛇的陰
影,壞事——好一個令人聽了討厭的字眼。
「我會去問問的,維多莉亞,」她鄭重地說;「你別煩心。
最要緊的,是別到處去亂傳無稽的謠言。」
就在維多莉亞有些不情願地要退出去的時候,提姆﹒肯道進來了。
「怎麼了?莫莉?」
她起先有些猶豫,一想,維多莉亞說不定也會跟他講,也就把那女子告訴她的事對
他說了。
「真不知道這種無聊的廢話是怎麼起來的,她說的到底是什麼藥丸啊?」
「這、我也不大清楚,提姆。我猜,是勞伯森大夫來的時候,說的那種治高血壓的
藥。」
那不就了結了嗎,是不?我是說,他有高血壓的毛病,總得眼點藥了,對不對?這
種藥有人是常吃的,我看過好多次。」
「不錯,」莫莉仍顯遲疑地說:「可是維多莉亞好像認為也許他是吃了這種藥丸才
死了的。」
「啊呀,親愛的,這未免也太無事生非了吧?你是說也許有人把他的高血壓藥丸換
了,是把他毒死的嗎?」
「的確是有點荒謬,」莫莉歉然地說:「不怪你會這麼說。
可是維多莉亞卻是這麼想呀!」
「蠢丫頭!我們總可以去問葛蘭姆醫生吧。他總該知道。
真是無聊,怎麼好意思去麻煩他?」
「我也是這麼想啊。」
「這女人怎麼會認為有人會把藥丸換過了呢?是說,在同一個瓶子裡裝了不同的藥
丸嗎?」
「我也不清楚,」莫莉無可奈何地說:「維多莉亞好像覺得那瓶鎮定劑本來不在那
裡。」
「啊呀,真是胡謅」提姆﹒肯道說:「為了降低血壓他隨時都得服那種藥丸的。」
說著,他就輕松地走出去與餐廳領班佛南度談事情去了。
然而莫莉心中卻一時無法釋然,忙完了午餐之後,她對她丈夫說:「提姆,我——
我想了半天——維多莉亞既然已經這樣四處亂說,也許我們是該向人請教一下了。」
「真是,親愛的太太!勞伯森與這裡地方上的人都來過,查看清楚,該問的也都問
了呀。」
「我知道,可是你也曉得,這些女人會到處傳個沒完的呀。」
「唉,好吧!這樣吧——我們去問葛蘭姆醫生。他一定清楚。」
葛蘭姆醫生在屋前涼廊上坐著看書。這對年輕夫婦一進了屋內,莫莉就滔滔訴說了
起來。因為說得有些顛三倒四,提姆就接了腔。
「你也許覺得有些愚蠢不堪,」他一臉慚色地說:「不過據我的了解,這女人不知
怎地發了奇想,認為有人放了毒藥在那瓶叫鎮——什麼的藥瓶裡了。」「可是她怎麼會
發這種奇想的呢?」葛蘭姆醫生問:「她看到還是聽到什麼事情了——我只是不懂她怎
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我也不曉得,」提姆茫然地說:「是換了藥瓶了?是嗎,莫莉?」
「不是,」莫莉說:「我想她是有一個標了鎮——鎮靜劑的藥瓶——」
「鎮定劑,」醫生說:「對的,一種很常見的藥丸。他一直在服用的。」
「維多莉亞說她以前從沒看見放在他屋裡的。」
「從沒放在他屋裡?」慕蘭姆嚴峻地說:「她這是什麼意思?」
「這,她就是這麼說的嘛。她說他浴室的鏡框內有好些東西。像牙粉、阿司匹林、
刮胡子水——反正她像數家珍似地說了一大堆,我想因為她每天都去打掃房間,也就記
得很清楚。但是這瓶鎮定劑——她正是在少校死的第二天才看見的。」
「這就怪了,」醫生表情嚴肅地說:「她真能肯定嗎?」
他語調中帶有的罕見的嚴肅,使得肯道夫婦都不禁瞪住了他。他們想到醫生會有這
種態度。
「她告訴我的時候語氣是很確定的。」莫莉緩緩地說。
「也許她只是想聳人視聽。」提姆提出他的看法說。
「我想,也許,」葛蘭姆醫生說:「我應該自己問問她吧。」
維多莉亞又有機會陳述自己的觀察,顯然掩不住內心的得意。
「我可無心惹麻煩,」她說:「那個藥瓶可不是我放的,我也不知道是誰放的。」
「不過,你認為是有人放的?」葛蘭姆問。
「你想嘛,如果以前不在那裡,那當然是有人放的了嘛。」
「也說不定白爾格瑞夫少校放在抽屜裡——或是公事箱裡的。」
維多莉亞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如果他隨時得服用,他會把藥放在那些所在嗎?會嗎?」
「不會,」葛蘭姆有些氣餒地說:「該不會,這種藥他每天得吃好幾回的。你從沒
看過他服這種藥,或是別的藥嗎?」
「反正以前他屋裡沒有那種藥。我只是想——有人說那種藥跟他的死有關,使他血
液裡中了毒還是怎樣的,我想也許是他的仇人放在那裡要害死他的。」
「別胡說,小女子,」醫生大聲制止她說:「完全一派胡言。」
維多莉亞一下子給嚇住了。
「你是說這種藥是治病的,是好藥嗎?」她有些不相信地問。
「是好藥,而且是不可缺少的好藥,」葛蘭姆醫生說:「所以說,你別煩心了維多
莉亞。你放心,那種藥絕不會出什麼問題的。有那種病的人是一定得用的。」
「這樣我可放了大心了。」維多莉亞說著,咧著一嘴白牙沖他綻出一個歡欣的微笑
。
可是葛蘭姆醫生的心卻又放不下來了。本來還只是模模糊糊的那份不安之感,此刻
卻變得似乎確有其事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八、與伊淑﹒華德絲閒談
「這地方也跟以往大不一樣了,」賴菲爾先生厭煩地說,他看見瑪波小姐正朝他與
他秘書坐的地方走過來。「沒走幾步就會碰上只老母雞跟到你腳旁來。老母雞跑到西印
度群島來干嘛?」
「你認為她們該到哪兒去呢?」伊淑﹒華德絲問。
「去加登瀚,」賴菲爾先生不加思索地說。「或是勃納模斯,」他開始列單子了:
「托爾奎還有蘭登道﹒威爾斯。地方多的是;她們會喜歡那種地方,一定很快樂的。」
「我看她們不見得常來得起西印度洋,」伊淑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這麼命好
。」
「不錯,」賴菲爾先生說:「再往下損我呵。我在這裡是滿身疼痛,關節也脫落。
你可曾施捨過我任何安慰嗎?你什麼事都不做。那幾封信你怎麼還沒打好呢?」
「我哪有功夫。」
「快去打呵,成不成?我帶你到這兒來是做點事情的,不是帶你來作日光浴、展露
你那副身材的。」
別人一定會認為賴菲爾先生這種話未免太站不住了,但是伊淑﹒華德絲替他工作已
有多年,她深知賴菲爾先生的嚎叫遠比他的咬人厲害得多,他是個疼痛片刻不離身的人
,他的嘮叨與咒詛只是一種發洩。因此,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是逆來順受。
「今天晚上天氣多好呵,是不是?」瑪波小姐在他們身旁停了下來。
「為什麼不好?」賴菲爾先生說:「不好我們干嘛到這兒來?
不是嗎?」
瑪波小姐清脆地笑了幾聲。
「你也太苛刻了,談天氣不是英國人最擅長的話題嗎,我想人們都忘懷了。哎呀,
真糟,我毛線帶錯顏色了。」她將編織用的袋子放在花園的桌上,就朝自己的小木屋快
步走了回去。
「賈克森!」賴菲爾先生大聲嚷著。
賈克森應聲趕了過來。
「扶我回房去,」賴菲爾先生說:「你現在就替我按摩,不然那個叫個不停的老母
雞又要回來了。你那按摩其實沒什麼用。」他加了一句。說完之後,他被挽著慢慢站起
身來,跟他的按摩師一起回到木屋去了。
伊淑﹒華德絲在後面注視著他們的身影,見瑪波小姐帶著一團毛線回來。這才轉過
頭來。
「希望我沒有打攪你?」瑪波小姐說。「哪裡的活,」伊淑﹒華德絲說:「我等一
會兒得去打幾封信,不過此刻我得好好地欣賞十分鐘的夕陽美景。」瑪波小姐坐下身來
,開始娓娓地聊起天來。她一邊說,一邊對伊淑﹒華德絲仔細作一番推敲。
一點也不時髦,不過如果她有心的話,仍舊會挺漂亮的。瑪波小姐想不通她何以不
會下點心思。當然,可能賴菲爾先生不太贊成,但是瑪波小姐認為賴菲爾先生應該是不
會在意的。
他是如此一個自我中心的老人,只要有人好好照顧他,他的秘書打扮得像個天仙美
女般地,他該也不致反對吧。何況,他通常晚上很早就上床就寢,當油桶敲打音樂演奏
時,伊淑﹒華德絲應該很輕易地——瑪波小姐心頭一邊琢磨著適當的字眼,口邊仍在談
她去詹姆斯鎮游玩的事——喔,對了,綻放的。伊淑﹒華德絲應可在晚間像花朵般綻放
的。
她慢慢將活題轉到了賈克森身上。
談到賈克森,伊淑﹒華德絲的話語有些含糊。
「他很能幹,」她說:「訓練有素的按摩師。」
「我想他追隨賴菲爾先生一定多年了吧?」
「呃,沒有——不過九個月,我想——」
「他成家了嗎?」瑪波小姐冒了一句。
「結婚?我想沒有吧,」伊淑略表意外地說:「至少他沒跟我提起過——」
「沒有,」她又說:「我敢說,絕對沒有。」她臉上還顯著調侃的神色。
瑪波小姐把她所說的話在心中自己加了這樣一個解釋:「不論怎麼說,反正他看起
來不像個結過婚的男人。」
話又說回來了,天下有多少已婚的男人作出就像未婚的模樣呢!瑪波小姐就可以順
手舉出上打的例子!
「他長得挺不錯的,」她刻意地說。
「是的,我想是蠻不錯的,」伊淑﹒華德絲全不熱衷地說。
瑪波小姐心中在深深研究著這個女人。對男人不感興趣?
也許她是個只對一個男人有興趣的那種女人。也許正如人說的,是個寡婦吧。
她問:「你替賴菲爾先生工作很久了嗎?」
「四、五年了。我先生死後,我不能不出來找份工作。我女兒還在求學,我先生什
麼也沒為我留下來。」
「賴菲爾先生一定是個很難伺候的上司吧?」瑪波小姐又冒失地問了一句。
「倒也不盡然,只要你認識他很清楚。他很容易冒火,也很矛盾。依我看,他最大
的苦惱是他對一切人早已厭煩了。兩年之內,他換過五個男僕。他喜歡找個新的來出氣
。
不過,他跟我相處得倒一直很好。」「賈克森先生看起來倒像個很盡責的青年人,
對不?」
「他很會做人,懂的也很多,」伊淑說:「當然,有時候他也有點——」她停下來
沒說下去。
瑪波小姐心中打了一轉。「他那份工作有時也挺不好作?」
她替她接了下去。
「這很難說。其實兩者都不是。不過——」她笑了笑說:「我看他倒是會找樂子的
。」
瑪波小姐把這話又推敲了一番,卻悟不出所以來。她又繼續嘰嘰咕咕地扯了起來,
沒多久,她就聽聞了許多有關那兩對喜愛大自然的戴森與希林登夫婦的事情了。
「希林登夫婦至少這三、四年都到這裡來。」伊淑說,「但是戴森夫婦就比他們來
得久多了。他對西印度群島了如指掌。
我想,他起先是跟他第一任太太一道來的。她身子很虛弱,冬天得出國,去個暖和
的地方。」
「她後來死了?還是離婚了?」
「她死了。我想就在這兒:我不是指在這個島上,反正在西印度洋一個島上。好像
事情還挺複雜的,出了什麼桃色案件之類的。他從未提起過她。是別人告訴我的。依我
看,他們夫婦倆處得並不好。」
「後來他就娶了這位叫『幸運』的女人?」她說這個名字時,渾身很不是滋味,好
像想說:「真是的,怎麼叫這麼怪的名字!」
「我聽說他與他第一任太太有親戚關係。」
「他們多年前就認識希林登夫婦了嗎?」
「這,我想是在希林登夫婦到此地來之後才認識的吧。頂多三、四年。」
「希林登夫婦倒像是很近人的,」瑪波小姐說:「當然,都不大說話。」
「是的,夫婦倆都很沉默。」
「大家都說他們夫婦彼此非常相愛。」瑪波小姐說。語氣中卻透著些懷疑的味道,
伊淑﹒華德絲銳利地盯了她一眼。
1可是你認為不盡然,是不?」她說。
「你自己也不太相信吧,是不,親愛的?」
「這,我有時候也的確有點懷疑……」
「像希林登上校這樣沉默寡言的男人,」瑪波小姐說:「常常對妖艷的女人會很動
心的。」她刻意地停頓了一下,又說:「幸運——真是個很奇特的名字。你想戴森先生
會不會覺察到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嗎?」
「多嘴舌的老不死,」伊淑﹒華德絲心裡罵道:「真是的,這幫老女人!」
她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瑪波小姐又轉了一個話題。「白爾格瑞夫少校真淒慘,你說是不?」她說。
伊淑﹒華德絲有些敷衍地表示同意。
「我倒很替肯道夫婦難過,」她說。
「是的,我想旅館裡出了這種事情,也的確夠倒霉的。」
「你想,客人到這兒來是找樂趣來的,對不對?」伊淑說:「把病痛、死亡、所得
稅和水管結凍的事都放在腦後。他們不願意——」她突然用一種全然不同的心態說道:
「聽到有關死亡的事。」
瑪波放下手中織的毛線。「說得真好,親愛的,」她說:「說得太好了。你說得很
有道理。」
「你知道,她們夫婦都還年輕,」伊淑﹒華德絲的話匣子打開了:「他們從山德森
夫婦手中接過這個飯店才不過六個月,他們很擔心事業不成功,因為他們倆都沒什麼經
驗。」
「那麼你認為出這種事,對他們是很不利了?」
「呃,不,坦白說,我看不會,」伊淑﹒華德絲說:「我想這種事,人們不過一、
兩夭就忘懷了。在這種地方,大家都抱著『到這兒來是找樂子的,何妨得樂且樂。』我
想有人死了,頂多讓大家一、兩天之內心裡不舒服,等到葬禮過後,就沒人想它了。除
非有人老沒完地提起這檔子事。我就會這樣勸過莫莉,可是她天生是個愛揪心的人。」
「肯道太太愛揪心?她好像總是很樂天的嘛。」
「我看那多半都是裝出來的,」伊淑緩緩地說:「其實呀,我看她是那種凡事都怕
出毛病、天生揪心病的人。」
「我還以為他比她更愛擔心呢。」
「不會,我認為不會。我認為愛擔心的是她,而他擔心是因為她愛揪心,你懂我的
意思吧?」
「這我倒沒想到。」瑪波小姐說。
「我認為奠莉是在拚命地外表裝出樂天、輕松的模樣。她賣力地工作,但是卻又撐
不住。何況,她常犯憂鬱的老毛病。
她有些——呃,心理有些不平衡。」
「可憐的孩子,」瑪波小姐說:「的確有這樣的人,而外人往往是看不出來的。」
「是看不出來,他們裝得很好,對不對?不過嘛,」伊淑又說:「我認為這件事,
莫莉大可不這麼盡心。我是說,這年頭,常有人因為心髒冠狀動脈血塞或是腦溢血一下
子就死掉的。至少在我看來比以往多得多了。只有食物中毒或是傷寒之類的,才會把客
人嚇走的。」
「白爾格瑞夫少校從沒跟我提起過他有高血壓的毛病,」瑪波小姐說:「他跟你提
起過嗎?」「反正他是對人說過的——我也不知道是誰。說不定是對賴菲爾先生說的。
而賴菲爾先生卻老是反著說的,他總是這樣!至少賈克森跟我提起過一次。他說少校該
小心一點自己飲酒的習慣。」
「喔,是這樣的,」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之後她又問:「我想你一定認為他是
很討人嫌的老頭子吧?他很喜歡說掌故,而且說了又說的。」
「最糟的正是這一點,」伊淑說,「除非能想法子立刻止住他,否則就聽不完了。
」
「當然我倒不介意,」瑪波小姐說:「因為我對這種情形早已習慣了。如果有人常
跟我說同樣的故事,我也不怕再聽,因為我通常聽了就忘記了。」
「這就好了。」伊淑說著輕快地笑了起來。
「有一個故事他最喜歡講了,」瑪波小姐說:「是講謀殺的。
我想他也跟你說過吧,有沒有?」
伊淑﹒華德絲打開了手提包,在裡頭摸索。她拿出一支口紅說:「我還以為掉了呢
。」之後她又說:「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白爾格瑞夫少校有沒有跟你說過一個謀殺故事?」
「我想講過吧,我現在想想,好像有人吸煤氣尋死,是不是?可是其實是那個太太
毒了他的,我是說,她給他先服了一種鎮定劑,然後把他的頭塞進煤氣爐的烤箱裡的,
是這個故事嗎?」
「好像不是這樣。」瑪波小姐說著凝神地看著伊淑﹒華德絲。
「他說過那麼多故事跟掌故,」伊淑﹒華德絲有些歉意地說:「我也說過沒有人注
意聽的。」
「他有一張小照片,」瑪波小姐說:「常拿給人看的。」
「我想有的……我可想不起來是什麼照片了。他有拿給你看過嗎?」
「沒有,」瑪波小姐說:「沒有拿給我看。我們的閒聊被人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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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浦利斯考特小姐與其他住客
「據我聽說是這樣的,」浦利斯考特小姐剛開口,又把聲音放低了,眼睛還四下打
量了一下。瑪波小姐將椅子拉近了些。她已經好久沒得機會跟浦利斯考特小姐好好談談
心了。這因為牧師都是非常照顧家人的男士,因此,浦利斯考特小姐總是有她哥哥陪著
,當然有這麼個好心腸的甘農在場,瑪波小姐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就無法毫無顧忌地大談
是非閒話了。
「好像是,」浦利斯考特小姐說:「不過,我當然不是想說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丑聞
,我真地也不清楚這種事情。」
「這我當然懂的。」瑪波小姐說。
「好像是,他第一任太太還在世的時候,出了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想必是這個女人
幸運——這麼個怪名字!——我想她是他老一任太太的表妹,她也到這兒來會他們了,
並替他作些花卉或蝴蝶之類的工作。不久就有人說話了,因為他們倆混得非常好——我
想你懂我的意思。」
「人們真是會注意好多事情的,對吧?」瑪波小姐說。
「當然後來,他太太突然死了——」
「她是在這兒死的,在這個島上?」
「不,不是。我想他們那時是在馬提尼克或是多巴哥島上吧。」
「喔。」
「不過從當時也在那兒,後來又到這兒來,常喜歡談天的人口中得知,好像醫師們
並不滿意。」
「真的?」瑪波小姐很感興趣地說。
「當然,這也只是傳言,不過嘛——戴森先生倒真是很快又結婚了。」她把聲音又
放低了些說,「我想,還不出一個月。」
「才一個月。」瑪波小姐說。
這兩女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簡直有點——太無情了嘛。」浦利斯考特小姐說。
「是嘛,」瑪波小姐說:「當然是了。」她接著巧妙地問了一句:「有錢財的牽連
嗎?」
「這倒不知道。他卻是常開玩笑說——也許你也聽他說過——他太太是他的『福星
』
——」
「是的,我聽他說過。」瑪波小姐說。
「有人認為那意思是說他很幸運娶了個有錢的太太。不過,當然了,」浦利斯考特
小姐以一種公正不偏的口氣說:「她也的確長得很漂亮,如果喜歡她那型女人的話。我
個人認為有錢的是他那第一任太太。」
「希林登夫婦有錢嗎?」
「我想很有錢。不是說闊得不得了,只是蠻富有的。兩個兒子念私立高中,聽說在
英國他們還有幢很好的房子;在冬天他們經常出外旅行。」
這時甘農出現了,並招手叫浦利斯考特小姐一同去散步,浦利斯考特小姐站起身來
就找她哥哥去了。瑪波小姐仍在原處坐著。
數分鐘之後,葛瑞格打她身邊走過,一直向飯店踱去。走過時,還挺高興地朝她揮
了揮手。
「想些什麼呢?」他朝她喊著。
瑪波小姐微微地笑了笑,心想如果她回話說:「我在想你可是個殺人兇手?」可不
知他會怎麼個反應了。
其實,他很可能是的。一切好像都非常吻合嘛——有關第一任戴森夫人死亡的事。
白爾格瑞夫少校可是真的講過一個殺妻子的男人的事的——還特別提到新娘死在浴
缸裡的案子呢。
是的,非常吻合——唯一不合的是一切未免太吻合了。不過,瑪波小姐責備自己不
該有這種想法。她是什麼人,怎可隨便訂下殺人兇手的標準呢?一聲喧囂的語聲嚇得她
差點沒跳起來。
「有沒有看見葛瑞格在哪兒,呃——小姐?」
瑪波小姐心想,幸運今天的脾氣可不小。
「他剛過去——往飯店那邊去。」
「我就知道!」幸運沒有好氣地吼了一聲就匆匆趕了過去。
「少說也有四十歲了,而且今天一早就掛在臉上了。」瑪波小姐心中嘀咕著。
就一股憐憫之情湧上她的心頭——她為全世界的幸運悲傷,她們是如此地經不住時
光。背後傳來一陣聲響,她將椅子朝後移轉過去。
賴菲爾先生由賈克森扶著,自他的木屋中出來,作早上的首次亮相。
賈克森將他的老闆安置在輪椅上,殷勤地在一旁照拂。賴菲爾先生不耐煩地揮手將
他的僕人趕走,賈克森就朝飯店的方向走去了。
瑪波小姐不願錯過良機——賴菲爾先生很少時間無人照應的。說不定伊淑﹒華德絲
就會前來看他。瑪波小姐要單獨與賴菲爾說幾句話,她想這正是機會。而且,她有話還
得快講,不需要什麼開場白的。賴菲爾先生不是個愛聽老太太耍碎嘴子的男人。他要是
感覺到受了折磨,說不定會逃回木屋去的。瑪波小姐立意要跟他開門見山地談談。
她走到他坐的地方,拉了把椅子坐下就說:「賴菲爾先生,我要請問你點事情。」
「好吧,好吧,」賴菲爾先生說:「有話快說。你有什麼請求——要我捐獻,是吧
?
非洲的教會,還是修教堂?反正是這一類的事。」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的確對這方面的事很有興趣,如果你有意捐助的活,
我真感激不盡。但這並不是我要問你的事,我想請問的是白爾格瑞夫少校有沒有跟你講
過一件謀殺的事?」
「喔,」賴菲爾先生說:「原來他也告訴過了,是吧?我想你一定上了他的圈套了
吧,魚鈞、線跟錘子一口都吞下去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信他的話,」瑪波小姐說:「他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呢?」
「反正他是瞎扯,」賴菲爾先生說:「說一個什麼天女下凡的美女。年輕、美麗、
金髮,無美不備。」
「喔,」瑪波小姐說,這倒是她不會料到的,「她謀害了誰了?」
「當然是她丈夫了,」賴菲爾先生說:「你想還會是誰呢?」
「下毒?」
「不是,我想她是先給他吃了安眠藥,然後把他的腦袋塞進煤氣烤箱裡的。蠻精靈
的女人。然後她說他是自殺死的。她很輕易就脫身了。只負一些疏忽的責任還是什麼的
。
這年頭,女人長得漂亮,小無賴被母親寵愛了之類的人,都會這麼輕易就給打發過
去的。
狗屎!」
「少校可曾拿一張照片給你看?」
「什麼——那個女人的照片?沒有。他拿給我看干什麼?」
「喔——」瑪波小姐說。
她坐在那兒,愣住了。不用說,白爾格瑞夫少校這一輩子不只告訴別人他射虎、獵
象的故事,也說了他碰過的謀殺事件呢。還說不定他有好幾套謀殺掌故呢。這該是不需
爭辯的事實。她被賴菲爾先生的一聲大吼:「賈克森!」嚇了一大跳。但是卻沒聽見有
人答應。
「要不要我去給找他出來!」瑪波小姐站起身來說。
「你是找不到他的。又不知到哪兒去嗅腥去了,像只野貓似的。這傢伙,沒出息。
壞胚子。不過,對我倒蠻合適。」
「我去給你找他去。」瑪波小姐說。
瑪波小姐發現賈克森在飯店陽台的盡頭坐著跟提姆﹒肯道喝酒呢。
「賴菲爾先生叫你呢,」她說。
賈克森作了個苦臉,將杯裡的酒喝乾,站起身來。
「你看是吧,」他說:「不得安寧的。我還以為打兩個電話、吃一份特別的飲食,
最少可以讓我摸一刻鐘的魚吧。沒那麼容易!謝謝您,瑪波小姐。謝謝你的酒,肯道先
生。」
他走開了。
「真替那傢伙委屈,」提姆說:「有時候安慰安慰他,我就請他喝杯酒。你要喝點
什麼?瑪波小姐?來杯檸檬汁如何?我知道你很喜歡喝的。」
「現在不要,謝謝你。我想照顧像賴菲爾先生這樣的人是相當吃力的。殘廢的人是
不好侍候的。」
「倒不僅如此。他的待遇很高,他也知道這樣的人是晴雨無常的,其實賴菲爾老先
生人並不壞。我指的是另外的事——」他猶豫了下來。
瑪波小姐好奇地看著他。
「這——我該怎麼說呢?——呃,他在社交方面有很多困難。人都太勢利眼了。這
個地方沒有跟他同一階層的人。他身份比一般僕人高上一點,卻低於普通的客人,至少
大家是這種看法。他有點像維多利亞女皇時代的男管家。就連那位女秘書都覺得高他一
等。這情況對他很不順意。」提姆頓了頓,滿懷情感地說:「像這種所在,社交上的困
難可真不少。」
葛蘭姆醫生打他們身邊踱過。他手裡拿著一本書,在一張可以眺望海邊的桌子上坐
了下來。
「葛蘭姆醫生好像有什麼心事。」瑪波小姐說。
「唉!我們大家都有心事。」
「你也有嗎?因為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
「我已經不煩心那個了。客人們好像也都忘記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不是這些事
,是我內人——莫莉。你對夢有沒有研究?」
「夢?」瑪波小姐頗感意外地說。
「是的——不好的夢——惡夢。當然了,我們有時候都會作這種夢的。可是莫莉—
—她好像老是作不完的惡夢,她很害怕。有沒有什麼辦法治一治呢?比方說,吃藥?她
有些安眠藥,可是她說吃了更糟——她拚命想醒過來,卻醒不過來。」
「都是什麼夢啊?」
「哎,什麼有人或什麼怪物老追著她。還有什麼人老監視她或盯她的梢——她就是
醒來也甩不掉那種感覺。」
「大夫總應該可以。」
「她怕看大夫。根本不聽人勸說。呵,我想總會慢慢過去的。只是,我們以前好快
樂。好開心。而現在,就是最近——也許是白爾格瑞夫這老頭子的死使她心裡不安。她
好像變了一個人,自從……」
他站起身來。
「得去忙一些事情了,你真的不要一杯鮮檸檬汁嗎?」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她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她的臉色沉鬱而焦慮。
她朝遠處的葛蘭姆醫生瞄了一眼。
立刻,她打定了主意。
她起身朝他坐的桌子那邊走去。
「我得請你寬恕,葛蘭姆醫生。」她說。
「有這回事嗎?」醫生雖感詫異卻很溫柔地看著她,順手推了把椅子請她坐下。
「很抱歉,可是我做了一件最可恥的事,」瑪波小姐說:「我對你——醫生——故
意扯了謊。」
她怯怯地看著他。
葛蘭姆醫生臉上並無驚惶的表情,固然難免露出一點意外之色。
「真的?」他說:「也不要太掛在心裡了。」
他心想:這老太太說了什麼謊話了呢?她的年齡嗎?不過,根據他所記得的,她並
沒有提過她的年紀呵。「能不能告訴我呢?」他說,看樣子,她顯然是有意來但承的。
「你還記得我跟你提起我外甥的一張照片,我拿給白爾格瑞夫少校看,而他沒有拿
還給我嗎?」
「是的、是的,我當然記得。真抱歉我們沒有給你找到。」
「根本沒有照片這麼回事。」瑪波小姐怕兮兮地說。
「你說什麼?」
「根本沒那麼回事。是我瞎編的。」
「你編的?」葛蘭姆醫生微微露出不悅之色問道:「為了什麼呢?」
瑪波小姐告訴了他。她沒有廢話,只一五一十照實說給了他聽。她告訴他白爾格瑞
夫少校說的謀殺的故事,正要拿一張照片給她看,卻陷入了一陣慌亂,因而引起了她自
己的一番不安,終於決定試試能不能理出個頭緒來。
「所以說,我要是不告訴你我跟你說了謊話,我又怎麼能著手進行呢,」她說「我
希望你能原諒我。」
「你認為他要拿給你看的是一張殺人兇手的照片嗎?」
「他是這麼說的,」瑪波小姐說:「至少他說,那是他一個朋友跟他說一個殺人兇
手的故事時給他的照片。」
「是的,是的,不過,請恕我這麼問你,你就相信他的活了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真的相信,」瑪波小姐說:「可是,你知道,他是第
二天就死了的。」
「不錯,」葛蘭姆醫生說,他突然會意到這句話的真確性——第二天他就死了。
「而那張照片也不見了。」
葛蘭姆醫生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對不起,瑪波小姐,」他終放開了腔:「你現在所告訴我的——這次是真話嗎?
」
「我不怪你懷疑我,」瑪波小姐說:「我是你的話,也會如此。是的,這次我跟你
說的都是實話,但是我也了解,口說無憑。不過,即使你不相信我,我認為我仍應該告
訴你。」
「為什麼?」
「我知道你必須搜集所有可能到手的資料。萬一——」
「萬一什麼?」
「萬一你決定采取任何行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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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詹姆斯鎮的決定
葛蘭姆醫生在詹姆斯鎮行政主管的辦公室裡,隔著桌子坐在他對面的是他的老朋友
戴文垂,一位三十五歲、面容嚴肅的年輕人。
「聽你在電話裡講的,語氣十分神秘,葛蘭姆,」戴文垂說:「有什麼很不對勁的
事嗎?」
「我還不知道,」葛蘭姆醫生說:「不過,我有點擔心。」
戴文垂盯住了對方的臉,當酒送來的時候他點了點頭。他隨便談起最近去釣魚的事
。
等僕人退出去之後,他將身子靠向椅背,眼睛仍然望著他的客人。
「怎麼樣,」他說:「可以說說讓我聽聽吧。」
葛蘭姆醫師把擔心的事都告訴他了。戴文垂又緩又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喔。那麼你認為老頭子白爾格瑞夫之死內中有些蹊蹺了?你不再敢說只是一樁自
然死亡事件了?是誰簽的死亡證明書?是勞伯森吧。他沒表示任何質疑吧?」
「沒有,不過我想他是看見浴室裡那瓶鎮定劑,就簽發了死亡證明書的。他問過我
白爾格瑞夫是否有容易緊張的毛病,我告訴他沒有,我本人沒有給他作過任何醫學上的
診斷,但可以想見他是與旅館中其他客人談起過的。這一切——瓶藥丸、白爾格瑞夫跟
別人談到他的病情——都很清楚地指出了沒有什麼原因可以產生任何的懷疑。他這項死
亡的推斷是非常自然合理的。但旱我現在卻覺得並不一定是正確的。如果簽發死亡證明
書是我的職責,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簽發的。一切跡象與他死亡的病因都很吻合。若不是
消失了的那張照片,我根本就不會再去想……」
「不過,葛蘭姆,你聽我說,」戴文垂說:「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我要問你,這是
否把一個老太太說得十分離奇的故事太信以為真了呢?你是知道這幫老太太們的。她們
總是把一點芝麻小事誇張得離了譜的。」
「是的,我知道,」葛蘭姆醫生有些不高興地說:「我當然知道。我也對自己說過
,可能是這樣,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可是我心裡又無法信服,因為她所說的都非常清晰
而且非常詳細。」
「這件事情,我認為整個看來,就是很不可能的事,」戴文垂說:「一個老太太談
起了一張照片,而那張照片本來是不在那裡的——不對,我搞混了——我是說另外一種
東西,對不?——可是你手頭唯一的線索,只是那名女僕說官方賴以為證的那瓶藥丸,
在少校死的前一天不在他的房裡。可是這我可以舉出一百個解釋給你。他或許一直把藥
丸裝在口袋裡的。」
「我想也是可能的,對的。」
「更說不定是那個女僕搞錯了,她根本以前就沒注意。」
「這也是可能的。」
「那不就結了。」
葛蘭姆緩緩地說:「那女僕說得倒是很肯定的。」
「你知道聖安諾瑞島上的人都很容易大驚小怪的,很情緒化,很容易衝動。你認為
她知道的可能比她說過的多嗎?」
「我想也許是的。」葛蘭姆醫生緩緩地說。
「那你就該想法子叫她都說出來,除非我們抓到確切的證據,我們是不願意惹出不
必要的事端的。如果你不認為他是死於高血壓,又該是什麼原因呢?」
「在現今這個年頭,可能有很多原因的。」葛蘭姆醫生說。
「你是指完全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原因嗎?」
「至少用毒藥的人是不會這麼作的。」葛蘭姆醫生冷然地說。
「我們最好把話說清楚些——你到底在暗示些什麼?瓶中的藥丸被調包了嗎?白爾
格瑞夫少校也因而被毒死了嗎?」
「不——並不如此。這只是那個叫什麼維多莉亞的女孩子的看法。但是,她一定是
想錯了。如果有人要一下子幹掉少校,他可以給他別的東西,比方說放些什麼東西在他
的酒內之類的。然後為了安排一種自然死亡的模樣,才會放一瓶醫師開的降低血壓的藥
丸在他房裡。然而大家卻一直傳說他有高血壓的毛病。」
「是誰傳出來的?」
「我也想找出來是誰呀——卻沒找出來。散佈謠言的人太精明了。甲說:『我想是
乙告訴我的。』你去問乙,他又說:『我沒說,我記得是有一天丙告訴我的。』丙又說
:『好多人都說過的,我想其中甲也說過的。』這樣,圈子又轉回來了。」
「有人很精明?」
「是呀。他的死亡一經人發現,立刻大家都開始談他的高血壓了,而且一傳一地,
每個人都在重複別人所說的話。」
「乾脆很簡單地把他毒死,不更省事嗎?」
「不然。那樣就會引起審查」——可能還要解剖驗屍。如此,醫生才能認定這種死
亡並發給死亡證明書一一就像這次的結果一樣。」
「那麼你叫我怎麼辦呢?到刑事局去?叫他們挖墳開棺驗屍?這麻煩大了。」
「總可以想辦法不驚動大家的。」
「可能嗎,在聖安諾瑞?老兄,好好想想吧!還沒播種呢,葡萄籐已經到處亂爬了
。
不論怎麼說了,」戴文垂長歎一聲說:「我看總得查一查。不過,老實跟你說,我
看這全是狗屎!」
「我也真心但願如此,」葛蘭姆醫生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十一、金棕櫚大飯店的夜晚
莫莉又重新擺設了一下餐廳裡桌上的一些餐具,拿出了「多余的刀子,把叉子擺直
,掉轉一下玻璃杯;退身去查看了一下,就走到露台外面去了。這時四下無人,她走向
露台的一端,在欄杆旁邊站定。不一會兒,另一個夜晚又要開始了。
有說,有笑,飲酒作樂,人人無憂無慮,正是她過去一直向往、卻也是直到幾天之
前,她仍非常喜歡的。然而如今,就連提姆也似乎感到焦慮不安了。也許,他感到有些
心焦是很自然的事。他們這次創業只許成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將一切的積蓄都投在
這飯店上了。
不過,莫莉心頭在想,這並不是提姆心焦的真正所在。是我?不過我實在不懂,莫
莉自言自語地說,他為什麼要為我煩心呢。可是他的確很擔心她的。這點,她認為是決
無問題的。他問她的話,不時緊張地瞥她一眼。可又因為什麼呢?莫莉想不通。「我一
直很謹慎呀,」她在心中想要理出一個頭緒來。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
也記不得是怎麼開始的了。甚至於也不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知怎地,她開始怕起人
來了。她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們又能將她如何呢?
又要把她怎麼樣呢?
她點了點頭,突然有一只手摸上她臂膀時,她的頭點得竟更猛烈起來。一個急轉身
,她發現葛瑞格﹒戴森一臉吃驚且帶歉意地站在她面前。
「真太對不起了。我嚇著你了嗎,小女子?」
莫莉憎恨人家叫她「小女子」。她慌忙卻悅色地說,「我沒聽見你走近來,戴森先
生,我才嚇了一跳。」
「戴森先生?今天晚上怎麼這麼拘謹起來了。我們在這兒不是一家人嗎?艾德華、
我和幸運、艾芙琳,你、提姆,還有伊淑﹒華德絲跟賴菲爾老頭子,我們大家不都是一
家人嗎?」
「他已經喝多了。」莫莉心中想道,她仍然愉快地朝他笑著。
「呃,有時我作女主管是嚴肅了些,」她故作輕松地說:「提姆跟我都覺得不輕易
稱呼別人的名字比較有禮貌些。」
「噢。我們不必那麼拘束了。如何,我可愛的莫莉,陪我喝杯酒吧?」
「等會兒吧,」莫莉說:「我還得忙一些事情呢。」
「別跑嘛。」他用手臂摟住了她。「你很可愛,莫莉。但願提姆曉得享受他的福氣
。」
「呵,這我不會讓他忘記的。」莫莉愉快地說。
「我會深深迷上你的,你懂吧,克制不住的,」——他瞇著色眼瞄著她——「當然
,我不會讓我太大聽見的了。」
「今天下午出去玩得好嗎?」
「不好。坦白跟你說,有時候我已經感到厭倦了。老是鳥兒了、蝴蝶了的,真討厭
。
哪天我們兩個去野餐,怎麼樣?」
「再看了,」莫莉滿臉堆笑地說:「那敢情好。」
她輕笑一聲,掙脫了他,回到了酒吧間。
「嗨,莫莉,」提姆說:「什麼事這麼慌忙?在外面跟你說話的那人是誰?」
她探頭往外頭看了看。
「葛瑞格﹒戴森。」
「他要干嘛?」
「想吃我的豆腐。」莫莉說。
「混帳!」提姆說。
「別理他,」莫莉說:「我會叫他好看的。」
提姆正要接話,卻看見佛南度,就過去大聲給他接示去了。莫莉穿過廚房,自廚房
門走出,順著小路往海灘走了過去。
葛瑞格﹒戴森口裡輕輕咒罵了一聲,然後慢慢朝自己的木屋方向踱了過去。就剛要
到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處樹叢陰影後面有人跟他說話。暮色朦朧中,他一時還以為是個
鬼站在那裡呢。半晌,他笑出聲來。那人影看起來雖像個沒有臉孔的鬼,卻是因為那人
的衣服雖是雪白的,臉孔可是漆黑一片的。維多莉亞自樹叢後走到小路上來。
「戴森先生,請等等。」
「什麼事呵?」
自己吃了一驚,感到不好意思,他刻意裝出一副不耐煩的聲調。
「我把這個帶來給您,先生。」她將手伸出來,上面有一瓶藥丸。「這是您的吧?
不對嗎?對吧?」
「喔,我的鎮定劑。對的,當然是我的。你在哪裡找到的?」
「我是在被人放的地方找到的。在那位先生的屋子裡。」
「什麼意思——在那位先生的房子裡?」
「死去的那位先生,」她陰郁地說:「我想他是不會死而瞑目的。」
「為什麼不?」戴森問。
維多莉亞只是直直地站著盯住他。
「我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是說你在白爾格瑞夫少枝的木屋裡發現這瓶藥丸
的嗎?」
「一點不錯。醫生與詹姆斯鎮上的人離去的時候,他叫我們把他浴室裡的東西都拿
去扔掉。牙膏、胡子水之類的——還有這瓶藥丸。」
「那麼,你為什麼沒扔掉呢?」
「因為這是您的。您找不著了。還記得嗎?您跟我問起過的?」
「是的——呃,對了——我問過的。我還以為我錯放在哪兒了呢。」
「不是,您並沒有放錯了地方。有人自您房中拿走又放在白爾格瑞夫少校房裡的。
」
「你怎麼曉得?」他粗聲問道。
「我當然知道。我看見了。」她突然咧開一嘴白牙朝他笑著。「有人的確放在那死
去的先生房裡的。現在我拿來還給您。」
「唉,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看見什麼——誰了?」
她卻匆忙跑回到漆黑的樹叢裡去了。葛瑞格似乎想要追了上去,卻又停了下來。他
站著摸了好半天的下巴。
「怎麼了,葛瑞格?見了鬼了?」戴森太太問,她剛從他們的木屋沿著小路走了過
來。
「我一時還真以為碰上鬼了呢。」
「剛才是誰跟你說話的?」
「那個打掃我們房間的黑女人。叫維多莉亞,是吧?」
「她干什麼?想打你的主意嗎?」
「別胡說了,幸運。那個女人腦子裡有些怪念頭。」
「什麼怪念頭?」
「你還記得我那找不著我那瓶鎮定劑的嗎?」
「你是那麼說的。」
「什麼意思『我是那麼說的』?」
「唉呀,真是的,你什麼事都得跟我抬槓嗎?」
「抱歉,」葛瑞格說:「怎麼搞的,每個人都這麼神神秘秘的。」他攤開握著藥瓶
的手,說:「那女人拿回給我的。」
「是她偷的嗎?」
「不是,她——我想,大概不知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好了,又怎麼樣呢?這有什麼神秘兮兮的呢?」
「喔,沒什麼,」葛瑞格說:「惹我生氣而已。」
「怎麼了嗎,葛瑞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來,我們先去喝杯酒,再去吃飯。」
莫莉來到海灘上。她拉出一張籃狀帆布椅,一張破舊、沒有人用的椅子。她將身子
坐了進去,眼睛望著大海有好一陣子,突然將頭埋在雙手裡,哭出聲來。她毫無忌憚地
飲泣了一陣子。後來聽到身邊有人移動的聲音,她拾頭猛的一看,卻是希林登太太正俯
視著她。「哈羅,艾芙琳,我沒聽見你過來。
我——真抱歉。」
「怎麼了,孩子,」艾芙琳說,「有什麼事不對嗎?」她往前拉過了一張椅子,坐
了下來。「跟我說說。」
「沒什麼事不對,」奠莉說,「什麼事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你總不無緣無故地坐在這兒哭吧。不能跟我說說嗎?是不是——你
跟提姆鬧彆扭了?」
「喔,不是的。」
「那就好。你們兩個看著總是快快樂樂的嘛。」
「哪比得了你們夫婦,」莫莉說:「提姆與我總是想:你與艾德華結婚都這麼多年
了,在一起還是這麼快樂,這有多好啊!」
「喔,這個呀,」艾芙琳說。她說這話的聲音很刺耳,但莫莉並沒注意到。
「人嘛,總是會吵嘴的,」她說:「大吵大鬧也有的。即令兩個人非常喜愛彼此,
也還是會吵,而且一點也不在乎有沒有別人在場的。」
「有人喜歡那個調調兒,」艾芙琳說:「其實也沒什麼。」
「可是,我覺得挺可怕的。」莫莉說。
「可是你跟艾德華——」
「哎,沒用的,莫莉,我可不能老讓你這麼想。艾德華與我——」她停了一下,才
說,「你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話,私下裡,我們兩個人三年來都沒說過一句話了。」
「什麼?」莫莉眼睛瞪得大大地,驚愕地說:「我——簡直不能相信。」
「喔,我們兩個,裝得都很好,」艾芙琳說:「我們兩個都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下爭
吵,再說,也沒的可吵的了。」
「但是怎麼會到了這個地步了呢?」莫莉問。
「還不是那個老原因。」
「什麼意思老原因?另外有——」
「對了,是另外有個女人闖了進來,而且我想你也不難猜得出來那個女人是誰。」
「你是指的戴森太太——幸運?」
艾芙琳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們兩人常打情罵俏的,」莫莉說:「可是我一直認為那只是——」
「只是興致高?」艾芙琳說:「背後沒什麼?」
「可是為什麼——」莫莉語結了,她又試著說:「可是你沒有——唉,我是說——
呃,我看我是不該問的。」
「隨便問,」艾芙琳說:「我已經厭煩一句話不說,討厭作一個有教養的快樂妻子
了。艾德華已經給幸運迷昏了頭了。他竟蠢得跑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我想,那使他
心裡踏實點吧。老實、真誠。那一套,他卻沒想到我知道了並沒覺得舒服多少。」
「他有沒有要離開你?」
艾芙琳搖了搖頭。
「我們有兩個孩子,你曉得,」她說:「這兩孩子我們兩人都很疼愛。他們還在英
國上學。我們不想把家庭拆散。另外,當然了,幸運也不願意離婚,葛瑞格很有錢。他
的第一任太太留下很多錢給他。所以我們同意井水不犯河水——這是說艾德華與幸運可
以高高興興地做他們的丑事,葛瑞格可以痛痛快快地裝作不知,而艾德華與我呢,只是
好朋友而已。」她語氣中充滿傷痛的怨恨。
「你怎麼能——怎麼忍受得了?」
「什麼事都可以慢慢習慣的。不過,有時候——」
「怎樣?」莫莉說。
「有時候我真想殺了那個女人。」
她聲調中隱藏的激動很令莫莉心驚。
「我們不要老談我的事了,」艾芙琳說:「談談你吧。我想知道你是怎麼了。」
莫莉沉默了半晌,才說:「只是——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這是什麼意思?」
莫莉發愁地搖了搖頭。「我好怕,」她說:「我好怕呀。」
「怕什麼呢?」
「什麼都怕,」莫莉說:「而且越來越怕樹叢裡傳來的聲響、腳步聲,或是人們談
論的事情。我覺得好像老有人在盯著我,監視我,有人恨我。我總是這麼想,一定有人
恨我。」
、「可憐的孩子,」艾芙琳震驚又詫異地說:「這種感覺有多久了呢?」
「我也不知道。是慢慢——一點、一點開始的,而且還有別的情形。」
「什麼樣的情形?」
「有很多場合,」莫莉緩緩地說:「我說不出所以然來,我也記不起來。」
「你是說是發昏,腦子空空嗎?」
「大概是吧。好像有時候——比方說在五點鐘吧——我卻記不起一點半或兩點鐘的
事了。」
「哎呀,不過那也許是你睡著了,或昏昏沉沉在打盹。」
「不是,」莫莉說:「完全不是那樣。因為到最後,我知道我並沒有打盹。我是在
不同的地方。有時候,我穿了不同的衣服;有時候我好像還在做事,跟人談話;可是卻
記不得做了這些事。」
艾芙琳一臉的驚愕。「可是莫莉,親愛的孩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你應該去看看大
夫呀。」
「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我決不要去。」艾芙琳深深俯視著她的臉孔,然後握住
了這女郎的手。
「你這些驚嚇也許都是無中生有的,莫莉。你曉得,有些神經衰弱並不是很嚴重的
。
你看了大夫,就會放心的。」
「也許不會。或許他會說我真的有毛病呢。」
「你怎麼會有毛病呢?」
「因為——」莫莉欲言又止。「沒有理由,我想。」
「你的家人不能——你有家人嗎,母親或是姐姐們到這兒來照顧你嗎?」
「我跟我母親合不來。後來就搞不好。我也有姐姐,都結婚了。不過,我想要是我
請她們來,她們會來的。但是我不要她們來。我誰都不要,除了提姆,我誰都不要。」
「這情形提姆知道嗎?你告訴他了嗎?」
「並沒有,」莫莉說:「不過他很為我揪心,也在看顧我。
好像他想拉我一把或是掩護我。」
「如果真是這樣,那是說我需要掩護,不是嗎?」
「我想這都是你的想像作怪,不過,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去看個醫生吧。」
「葛蘭姆那個老醫生?他有什麼用?」
「島上還有別的大夫呀。」
「我沒什麼,真的,」莫莉說:「我只要——不去多想就好了。我想,正如你所說
的,這都是出於我的想像。哎呀,老天,都這麼晚了,我現在應該在餐廳伺候客人的。
我——我得回去了。」
她狠狠地、幾乎無禮地瞪了艾芙琳﹒希林登一眼,就跑開了。文芙琳在背後注視著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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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二、陰魂不散
「唉,漢子呵,我想這次叫我抓住了。」
「你說什麼,維多莉亞?」
「我想這次事情給我抓到了。可能有錢的。一大筆錢。」
「我跟你講,女人,你可小心別把自己攪進去喲。我看,還是由我先去弄個清楚。
」
維多莉亞笑了,放聲地大笑起來。
「你等著瞧吧,」她說:「這一手我是會搞的。大錢,漢子,我告訴你,一筆大錢
。
我看見的,也是我猜的。我這一猜准猜對了。」接著黑夜裡又響起一陣清脆的笑聲
。
「艾芙琳……」
「嗯?」
艾芙琳﹒希林登毫無興致機械性地應了一聲。眼睛並沒有看著她的丈夫。
「艾芙琳,我想我們把這裡了結了,回英國家裡去,你介意嗎?」
她在梳她那一頭短而黑的頭髮。此刻她的雙手陡地垂了下來。她朝他轉過身去。
「你是說——可是我們才剛到嘛。我們到這些島上還沒有三個禮拜呢。」
「我知道。可是——你在意嗎?」
她的眼睛深疑地搜索著他的眼神。
「你真的要回英國?要回家嗎?」
「是的。」
「離開——幸運。」
他閃開了她的眼睛。
「我想,你早就曉得的——我跟她,還沒斷。」
「我很清楚,」「可是你卻從沒說什麼。」
「有什麼可說的?這事我們多年前就弄明朗了。我們兩人都不願意絕裂,所以同意
井水不犯河水——但在人們前頭還得裝得相安無事。」不等他開口,她又說:「可是你
為什麼現在決定要回英國了呢?」
「因為我已經要崩潰了。我撐不住了。艾芙琳,我沒辦法了。」沉默的艾德華﹒希
林登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他雙手顫抖嚥著唾沫,平靜不帶表情的臉孔也似乎被痛苦扭曲
了。
「真是天曉得,艾德華,你是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只是要逃出去——」
「你發瘋地愛上了幸運,現在冷卻了下來,是不是這麼回事呀?」
「是的。我想我是再抓不回你的心了。」
「哎呀,現在還提那個干什麼!我們要弄清楚什麼事情使你這麼難過,艾德華。」
「我也沒有什麼特別難過。」
「怎麼沒有。為什麼?」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看不出來,」艾芙琳說:「我們還是把話說個清楚。你
姘上了一個女人;再說,也不是第一次。
現在一刀兩斷了,或仍在藕斷絲連呢?或許她還不肯放你吧?
是不是?葛瑞格知道嗎?這我倒想知道。」
「我不曉得,」艾德華說:「他從沒有提起過,他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
「男人有時會遲鈍得令你想不通的,」艾芙琳深沉地說了一句,「要不然——也許
葛瑞格自己又有了新歡了吧!」
「他動過你的腦筋,是不是?」艾德華說:「你回答我——我知道他有的——」
「喔,那當然,」艾芙琳漫不經心炮說:「然而他誰的腦筋不動?是葛瑞格的本性
。
我倒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這不過是葛瑞格自命風流的一種表現而已。
」
「你喜歡他嗎,艾芙琳?告訴我真心活。」
「葛瑞格?我蠻喜歡他的——這個人很有意思。他是個好朋友。」
「就僅止於此嗎?但願我能相信你的話。」
「我實在想不通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艾芙琳冷冷地說。
「我想我是咎由自取。」
艾芙琳走到窗前,朝前廊望了望,又走了回來。
「我希望你告訴我心中到底有什麼心事,艾德華。」
「我已經跟你說了。」
「我不太相信。」
「我看你是不會了解:一種雖然十分短暫的癡狂,過去後卻能於人相當特異的感受
的。」
「我想我總可以試試看。不過叫我擔心的是,幸運好像把你勒得牢牢的,不像是個
過氣的情婦,倒像個張牙舞爪的母老虎。你一定要跟我說真話,艾德華。也只有如此,
我才會站在你一邊。」
艾德華悶聲地說:「如果我不趕快躲開她——我,我會殺了她。」
「殺了幸運?為什麼?」
「因為她逼我做了一件事……」
「她叫你做了什麼事?」
「我幫她害死了一個——」
話終於說了出來。頓時一陣死寂。艾芙琳瞪住了他。
「你知道你自己說的是什麼活嗎?」
「知道。但是我做的時候卻不知道。她叫我給她弄了一件東西——在藥房裡。我真
不知道——全不知道她要那個做什麼用;她叫我給她抄了一個藥方……」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年以前,我們在馬提尼克的時候。那時候,葛瑞格太太——」
「是葛瑞格的另一個太太。蓋爾?你是說幸運毒死了她?」
「是的——我也幫了忙。後來我才曉得——」
艾芙琳打斷了他的話。
「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故時候。幸運跟你說是你抄的藥方,也是你買的藥,你們兩
個人都有份兒?是不是這樣?」
「是。她說她那是出於慈悲心腸,因為蓋爾受不了苦痛的煎熬——她求幸運給她找
點藥解脫算了。」
「喔,助人解脫!我明白了。你竟然相信了她?」
艾德華﹒希林登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沒有——心裡頭我並沒真的相信。我聽她
的話,是因為我願意相信——因為我迷她已經迷昏了頭。」
「後來,她嫁了葛瑞格之後,你仍然相信她說的嗎?」
「那時候我早已逼著自己相信了。」
「那麼葛瑞格,他對這事又知道多少呢?」
「一點都不知道。」
「這我可太難相信了!」
艾德華﹒希林登吼了出來:「艾芙琳,我一定得把這一切擺脫掉!那女人還拿那件
事來譏笑我呢。她知道我對她根本沒感情了,感情?——我已經恨死她了。但是她還叫
我認定是分不開的了,因為我們兩個合手做下了那件事。」
艾芙琳在房中來回踱了一會兒,之後停下來正視著他說:「艾德華,你的煩惱全在
你近乎莫名其妙地脆弱,太容易被人教唆。那個陰險的女人看準了你罪惡感的弱點,讓
你供她使用。我可以用聖經裡的話來告訴你,你心中的罪惡感應該是邀好的罪惡感——
不是謀殺,你跟幸運偷情才是你感到罪惡的真正原因,而她卻藉她那謀殺的毒計,伸出
貓爪子把你抓得死死的,讓你覺得跟她犯了同罪。你沒有。」
「艾芙琳……」他朝她靠近。
她往後退了幾步——用眼睛深深地捉摸他。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艾德華?還是你編出來的呢?」
「艾芙琳!我干嘛要這麼作呢?」
「我怎麼曉得,」艾芙琳緩緩說道:「也許是,我覺得太難相信任何人了。要不就
因為——唉!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經分不出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我們把這一切都拋掉,回英國去吧。」
「好的,會的。可是不是現在。」
「為什麼不行?」
「我們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至少在目前這陣一子。這很重要。你懂得嗎?
艾德華?可別叫幸運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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