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三、維多莉亞﹒強生的下場
這一晚已經接近尾聲。敲打樂隊的演奏也緩弛下來。提姆站在餐廳邊望著外面的露
台,他將幾個空餐桌上的燈扭熄了。
在他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提姆,我可以跟你談幾句話嗎?」
提姆幾乎嚇了一跳。
「嗨,艾芙琳,是你,有什麼事嗎?」
艾芙琳往四下望了望。
「到那邊的桌子那兒去,我們坐下談談。」
她引著他到露台盡頭的一張桌子邊。四廂沒有別人。
「提姆,請別見怪我找你談談,可是我很擔心莫莉。」
他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
「莫莉怎麼了?」他冷硬地說。
「我看她人很不對勁。她好像很憂愁。」
「最近她的確是很容易發愁。」
「我看,她最好去看個大夫。」
「是呀,我知道,可是她就是不肯去,她討厭去看大夫。」
「為什麼?」
「呃?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為什麼?她為什麼討厭看大夫?」
「喔,」提姆含混地說:「人有時候是不喜歡看大夫的,這你是知道的。好像怕自
己會有病。」
「你自己也很擔心她吧,是不是,提姆?」
「是的。我相當著急。」
「他家中沒有人能到這兒來照顧她嗎?」
「不行。那會更糟。」
「她到底有什麼煩惱——我是指跟她的家人?」
「呃,還不是常有的那些事。我想都是由於她愛緊張,她跟家人也合不來——特別
是跟她母親。從小就如此。她們家的人都有點怪,她與她們疏遠了。我想,這樣也好。
」
艾芙琳猶疑了一下,才說:「據她告訴我,她好像有發暈忘事的情形,而且也害怕
人。簡直像有被害妄想症了。」
「怎麼可以這麼說,」提姆不悅地說:「有被害妄想症的人才會這癢說別人的。只
是因為她——呃,有些緊張不安。老遠跑到這邊西印度群島來。你也不是不知道,這邊
的人有時對西印度群島跟這兒的黑人總感到怪怪的。」
「可是莫莉總不至於會如此吧?」
「唉,我們怎麼知道別人害怕什麼呢?有的人怕屋子裡有貓。有的人身上掉了只毛
蟲也會嚇得昏倒。」
「我實在不願意亂出主意,不過你覺得她是否該去看一位——呃,心理醫生呢?」
「不要!」提姆有些光火的說:「我不能讓那種人來胡整她。
我不相信那一套。他們會把人整得更糟。如果當年她母親不會一天到晚看心理醫生
……」
「你看,她們家人是有些不對的吧——是不?是有人患過心理——」她小心選擇了
一個字眼才說了出來:「不穩定。」
「我不想談這種事。我把她拖了出來,她已經好了,好得多了。她只是最近精神有
些緊張……但是這種情況並不是遺傳的。這,現在大家都懂。那種理論早被推翻。莫莉
完全正常。只是——哎呀!我想都是那倒媚的老白爾格瑞夫的死惹出來的。」
「喔,那就好,」艾芙琳心裡卻並不這麼想。「但是,並沒有人對白爾格瑞夫少校
的死太煩心呀,有嗎?」
「沒有,當然沒有。不過有人突然死了,總會叫人很驚嚇的。」
他一臉頹喪無助的神色,極令她良心不安。她按住了他的臂膀。
「我相信心裡是有主的,提姆,不過,如果有任何事情我能效勞——譬如說,帶莫
莉去紐約。我可以陪她搭飛機到那裡或是邁阿密去看最好的醫生。」
「非常謝謝你,艾芙琳,不過莫莉,沒什麼不對。何況她已經覺得好多了。」
艾芙琳很不信服地搖了搖頭。她緩緩轉過身去,沿著露台四下環視;多半的人都回
他們的木屋去了。艾芙琳朝自己餐桌走去,看看有沒有遺忘什麼東西;突然她聽見提姆
驚叫一聲。她轉身查看,但見他向露台一端的台階跑了下去,她的視線也跟著掃了過去
。
頓時,她屏住了呼吸。
莫莉自海邊台階上走來。她哭泣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身子前後搖擺,漫無方向地
跑著。提姆大叫:「莫莉!你怎麼了?」
他迎著她跑了過去,艾芙琳跟著追了上去。這時莫莉已經掙上了台階頂層,她雙手
撐著背脊站在那兒,又哭又喘地說:「我看見她了。……她在樹叢裡……就在樹叢裡。
你們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她將手伸開來,艾芙琳看見上頭有怪異的深色
漬痕,抽了口冷氣。雖然在暗淡燈光下是深色的,但是她心裡清楚真正的顏色該是紅的
。
「怎麼回事,莫莉?」提姆嚷著問。
「在那邊下頭,」莫莉說。她身子仍在搖晃:「在樹叢裡——」
提姆楞了半晌,看了看艾芙琳,就將莫莉扶給艾芙琳,逞自向台階下跑去。艾芙琳
摟住了莫莉。
「來。坐下,莫莉。這兒。你最好喝點東西。」
莫莉癱落在一張椅子上,傾身趴在桌子上,額頭埋在交交的手臂上。艾芙琳沒有再
問她什麼。她想最後給她一些時間恢復過來。
「不要緊的,你知道,」艾芙琳愛憐地說:「沒有事情的。」
「我不曉得,」莫莉說:「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什麼也不曉得。我記不起來了
。
我——」她突然仰起頭來。「我是怎麼了嘛?我到底是怎麼了嘛?」
「沒什麼,孩子。不要緊的。」
提姆遲緩地走上台階來。面色慘白。艾芙琳抬起頭來,揚著眉毛質問地看著他。
「是我們這兒的一個女工,」他說:「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喔,維多莉亞。
她被人用刀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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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四、探究
莫莉躺在床上。一邊站著葛蘭姆醫生與西印度群島警方的勞伯森醫生,提姆站在另
一邊,勞伯森用手把著莫莉的脈搏。他朝站在床尾的人點了點頭;那是個瘦長、黑皮膚
、穿警察制服的人,聖安諾瑞警察單位的魏斯敦警長。
「只可以簡單問幾句——不可以多問。」醫生說。
警長點頭表示了解。
「呃,肯道太太——請告訴我們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女子的。」
有好一會兒時間,好像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根本沒有聽見。
後來,她才用一種孱弱、渺茫的聲音說:「在樹葉裡——白的……」
「你看見白色的東西——就想看看是什麼,是不是?」
「是的——白的——躺在那裡——我想——想把她扶起來——那——血——我滿手
都是血。」
她開始顫抖起來。
葛蘭姆醫生朝他們搖了搖頭。勞伯森醫生悄聲說:「她經不住再多問了。」
「你在去海灘的小路上干什麼呢,肯道太太?」
「暖和——好美——在海邊——」
「你知道那女子是誰嗎?」
「維多莉亞——很好——很好的女人——笑——她好愛笑——呵!她現在不會笑了
——永遠不會笑了。我忘不了——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的聲音突然神經質地高亢了
起來。
「莫莉——別這樣。」提姆說。
「安靜。安靜下來。」勞伯森醫生勸慰卻也命令著說:「放鬆下來——對,放鬆。
打一針——」
他將注射針頭抽了出來。
「最少廿四小時之內,是不能再跟她問話的,」他說:「時候到了我會告訴你們的
。」
這名高大、英俊的黑人壯漢朝著桌後坐的兩人來回看了看。
「俺對上帝發誓,」他說:「俺就知道這些。俺曉得的都對你們說了。」
他的頭滲滿了汗珠。戴文垂歎了口氣。主詢的聖安諾瑞刑事調查警長魏斯敦作了個
手勢,叫他下去。大漢吉姆﹒艾利斯挪著腳步退了出去。
「當然,他知道的不只這些,」魏斯敦說,帶著一口西印度群島人細軟的口音:「
但是,我們從他口中也只能套出這麼一點來。」
「你認為他是沒問題的吧?」戴文垂問。
「沒問題。他們兩個混得很好。」
「他們沒結婚嗎?」
魏斯敦警長嘴角抿出了一絲微笑。「沒有,」他說:「他們沒結婚。我們這兒島上
,沒那麼多人結婚。不過,倒都給孩子洗禮取名字的。維多莉亞給他養了兩個孩子。」
「不管是怎麼檔子事了,你認為他跟她是一夥的嗎?」
「大概不會。如果是的話,他一定慌張得要命。再依我看,她所知道的事也不會是
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也足夠去勒索人了吧?」
「我看連這都說不上。我懷疑這女子恐怕連這個字眼的意義都不見得了解。收人錢
財三緘其口,在這裡並不認為是勒索。你知道,到這島上來住的人,多半是花花闊少型
的,他們的道德水準是經不住幾番設想的。」他稍帶刻薄地說。
「我同意,我們這裡各色人等都有,」戴文垂說:「也說不定是個女人,不想讓人
知道她到處招蜂引蝶,所以送了點禮物給伺候她的女傭人,當然雙方心照不宣都曉得這
是用來堵嘴的了。」
「一點不錯。」
「可是,這次,」戴文垂提出異議說:「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次出了人命案了
。」
「不過,我仍不相信這女人會曉得事態有這麼嚴重。她發現了一些令人起疑的事,
可能跟那瓶藥丸有關的事。據我所知,那是屬於戴森先生所有的,我看,我們下一個就
問他吧。」
葛瑞格一如往常笑容滿面地進到屋來。
「我來了,」他說:「有什麼可效勞的嗎?這個女人真慘。
她人很好。我們夫婦都很喜歡她。我看他們是吵了嘴,要不就是她另有了男人之類
的事吧,可是她一直是歡天喜地,不像有什麼煩惱的樣子呀。昨天晚上我還開她的玩笑
來著呢。」
「戴森先生,你有服一種叫鎮定劑的藥物的習慣吧?」
「不錯。粉紅色的小藥丸。」
「你有醫生的處方嗎?」
「有的。要的話,我可以拿給你看。我有點高血壓的毛病,時下很多人都有這種麻
煩。」
「好像沒有幾個人知道你有這種病嘛。」
「我不願意到處去嚷嚷。我身體一直不壞,心情也開朗,我不是喜歡成天把自己的
病掛在嘴邊的人。」
「這種藥丸你吃多少?」
「每天得服二、三次。」
「你身邊存的藥很多嗎?」
「不少,大概有六、七瓶吧。不過,我都鎖在一只箱子裡的,我只拿出現用的一瓶
來。」
「聽說不久之前,這瓶藥你丟了?」
「不錯。」
「你問過這女子維多莉亞﹒強生,她可曾看見,是吧?」
「是的,我問過她。」
「她怎麼講?」
「她說她上次看見是在我房裡浴室的盥洗檯子上的。她說她找過的。」
「後來呢?」
「沒過多久,她就把這瓶藥拿來給我了。她還說:『丟的就是這瓶嗎?」
「你怎麼說?」
「我說:『正是這瓶,你是在哪兒找到的呢?』她說是在老少校白爾格瑞夫房裡發
現的。我說:『怎麼會跑到他那裡去了呢?」
「她是怎麼回答的?」
「她說她也不知道。不過——」他猶豫了下來。
「怎麼樣呢,戴森先生?」
「呃,她給我一種感覺,好像她曉得的比她說的要多,不過我也沒多注意。反正也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還有好多瓶呢。我心想,也許我是忘在餐廳或是什麼所在了,白
爾格瑞夫老頭子隨手撿了起來,放在口袋裡打算拿給我的,可是後來又忘了。」
「你就知道這些嗎,戴森先生?」
「就是這些。抱歉,我只能效這麼一點力。怎麼?這麼重大嗎?為什麼呢?」
魏斯敦聳了聳肩膀,「依現在的情況來說,任何事情都可能很重要。」
「我搞不懂這跟我的藥丸有什麼關係。我還以為你們要問我這女子遇害時,我的一
切行動呢。我都一一仔細地寫下來了呢。」魏斯敦頗感興趣地看著他說。
「喔?真的嗎?真感謝你這麼費心,戴森先生。」
「我想,這樣大家都省些麻煩,」葛瑞格說著,往桌子上遞了一張紙給他們。
魏斯敦仔細研看,戴文垂把椅子拉近,順著他的肩頭一起看。
「很清晰,」魏斯敦看了半晌之後說:「在差十分九點的時候,你與夫人都在自己
的木屋裡換衣服,準備去晚餐。然後,你們到露台上與卡斯皮亞洛女士喝了幾杯酒。九
點一刻的時候,希林登上校夫婦來跟你們一起去吃晚飯。依你所記得的,你是在十一點
半左右就寢的。」
「當然了,」葛瑞格說:「我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什麼時辰被殺的——?」
他的話裡多少帶著些質問的味道。不過,魏斯敦警長卻似乎並沒注意到。
「是肯道太太發現的,是吧?她一定給嚇慘了。」
「是的,勞伯森醫生已經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了。」
「這是很晚發生的事吧,多半的人都上床睡覺了吧?」
「是呵。」
「她死了很久了嗎了我是說肯道太太發現她的時候?」
「我們還不知道她死亡的確切時間呢。」魏斯敦委婉地說。
「可憐的小莫莉。她這下子真是受到驚嚇了。現在想想,我昨天晚上好像一直都沒
注意到她。還以為她頭痛或有什麼不舒服,在房裡躺著呢。」
「那麼你是什麼時刻看到肯道太太的呢?」
「很早,在我換衣服之前。她在餐廳裡佈置呢,在排桌上的餐刀。」
「喔。」
「那時,她還有說有笑的,」葛瑞格說:「跟我打哈哈。她真棒。我們大家都喜歡
她。提姆真是命好。」
「好的,謝謝你,戴森先生。除了這女子維多莉亞將藥丸交給你時對你說的話之外
,你記不起什麼別的了嗎?」
「沒有了……就是我說的這些。她問我是不是找這些藥丸,說是在白爾格瑞夫老頭
子屋裡找到的。」
「她曉不曉得是誰放在那兒的?」
「不曉得吧——我實在也記不得了。」
「謝謝你,戴森先生。」
葛瑞格推開了屋裡。
「他倒挺周到的,」魏斯敦說著,手指甲還點著桌上那張紙:「那麼急著要我們知
道他昨天晚上都在什麼地方。」
「有點過份熱衷了,你看是不是?」戴文垂問。
「這很難說。你曉得,有人天生就對自己的安全或是惹上麻煩,特別緊張的。這倒
未必預示他們有什麼犯罪感,可是話說回來,也可能正是如此。」
「你覺得犯罪的機會如何?樂隊演奏正起勁,大家舞興也濃,出來進去的,沒有人
能提出不在現場的確實證據。大家從這個桌子送到那個桌子的,女士們進化妝間,男人
出去踱步透氣。戴森也可能乘機溜出去的,任何人都可以溜出去的。
可是他的確很心急要告訴我們他並沒有溜出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那張紙。
「嗯,肯道太太是在餐桌上擺刀子的,」他說:「我在想,他會不會故意把這事扯
出來的。」
「你以為可能嗎?」
對方仔細推敲了一陣。「我想有可能。」
在兩人坐的屋外,掀起了一陣吵嚷。一陣刺耳的尖聲堅持要進屋來。
「我有事要報告,我有事要報告。帶我進去見先生,你帶我去見警察。」
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推開了屋門。
「有一名飯店裡的廚子,」他說:「急著要見你們。他說有事要報告您們。」一名
滿臉驚惶的黑皮膚男人,戴著一頂廚師的白帽子,自後面推開警察,闖進屋來。他是個
副廚,古巴人,不是聖安諾瑞當地的人。
「我要告訴你們,我要說,」他說:「她跑到我的廚房裡來,是真的,手裡還拿著
把刀。一把刀,告訴你,她手裡真拿著一把刀,她跑進我廚房,又打門口出去了,到花
園裡去了。我看見她的。」
「沉住氣,」戴文垂說:「呃,沉住點兒氣。你是說誰啊?」
「我告訴你我說的是誰。我說的是老闆的太太,肯道太太。
說的是她。她手裡拿了把刀,跑到黑漆漆的外頭去了。那是晚飯以前——她始終沒
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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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五、繼續探究
「我們可以跟你談幾句話嗎,肯道先生?」
「當然。」提姆自他的辦公桌上抬起頭來。他把桌上的一些文件推開,並讓了椅子
給他們坐。他是滿臉的頹喪。「辦得怎麼樣了?有什麼進展嗎?這個所在已經是未日將
近了。客人都要離開,打聽班機的事。生意剛剛有了起色。唉,老天,你不知道我與莫
莉在這個旅店花了多少心血。我們把一生積蓄都投在裡頭了。」
「的確是不小的打擊,我了解,」魏斯敦警長說:「我們很能體會。」
「只盼望一切盡快地有個水落石出,」提姆說:「這個倒霉的女人維多莉亞——唉
!
我是不該這麼講她的。維多莉亞這女子,其實人挺好的。不過,總得有個很明顯的
理由嘛——她一定是有什麼隱秘,或是搭上了別的男人。也許,她丈夫——」
「吉姆﹒艾利斯並不是她丈夫,但他們兩人好像相處得很好。」
「只要盡快有個了斷就好了,」提姆又重複了一句。「抱歉。
你們是要跟我談談。請隨便問吧。」
「好的。是有關昨天晚間的事。根據驗屍的結果,維多莉亞是晚間十點三十分至午
夜之間遇害的。依這裡的情況來看,不在現場的證據是很不容易抓住的。客人們跑來跑
去,跳舞了,離開露台又走回來的。的確很困難。」
「我了解。不過,你的確認定維多莉亞是這裡的客人所殺的嗎?」
「這種可能性我們也不能不查明的,肯道先生。我要特別問你的,是你的一個廚子
所說的話。」
「呵?哪一個?他說了什麼?」
「據我了解,是個古巴人。」
「我們這兒有兩個古巴人,還有一個波多黎各人。」
「這個叫恩瑞可的人說,你太太從餐廳穿過廚房走到花園裡去,手裡還帶著一把刀
。」
提姆瞪了他一眼。
「莫莉,帶了一把刀?這有什麼不可以?我是說——呃——你不是認為——你這到
底指的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客人到餐廳來之前的這段時間。我想,那該是八點半左右的時候。你本人
,那個時候,正跟領班佛南度談話吧。」
「是的,」提姆回想了一下。「是的,我還記得。」
「那時候,你太太從露台上進來了?」
「是呀,她是進來了,」提姆說:「她總要到露台上去查看餐桌的。有時候,服務
生常擺錯了東西,忘了刀、叉之類的。
一定是這樣的。她一定是在重擺餐具。一定是多出一把刀子或是湯匙,她就帶在手
裡了。」
「她從露台進入餐廳之後,跟你說話了嗎?」
「有的,我們談了幾句話。」
「她說了什麼?你記得嗎?」
「我想我問了她在外頭跟誰說話來著。我聽見她在外頭說話的聲音。」
「她說她在跟誰說話呢?」
「葛瑞格﹒戴森。」
「喔,是的。他也是這麼說的。」
提姆又說:「我曉得,他在打她的主意。他有這種毛病。
我很不痛快,就說:『真混帳,』,莫莉笑了開來,還說她自己會給他點顏色看的
。
在這方面,莫莉是很精明的。你也曉得,她的差事不容易作。客人得罪不起,像莫
莉這麼漂亮的女子只有看淡一點,一笑置之。葛瑞格﹒戴森一看見漂亮女人就禁不住要
毛手毛腳的。」
「他們兩人有沒有口角過?」
「沒有,我想沒有。我不是說了嗎,她通常只是一笑置之。」
「你不能確定她手裡究竟拿了刀沒有?」
「我記不起來了——不過我敢說她一定沒有。事實上,她根本沒有拿。」
「可是你剛才卻說……」
「我那是說,如果她人在餐廳或是廚房裡,是很可能順手拿起一把餐刀的,我現在
記起來了,她從餐廳裡進來的時候,手裡根本沒有拿什麼東西。這一點不會錯的。」
「好的。」魏斯敦說。
「提姆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嗎?那個混帳笨蛋恩瑞可——姓曼紐吧——管他的——到底是
怎麼說的?」
「他說你太太走進廚房,一臉怒氣,手裡拿著一把刀。」
「他在胡說八道。」
「在晚餐時或稍後,你可曾再與你太太談話?」
「沒有,我想沒有。那時候我忙得很。」
「晚餐的時候,你太太在餐廳裡嗎?」
「我——呃——在的,我們總得四下照顧一下客人,看看他們有什麼需要。」
「你一句話也沒跟她說嗎?」
「沒有,我想沒有……我們通常都很忙,不會注意各人在忙什麼,當然也就沒功夫
談話了。」
「那麼,一直到三個小時之後,她發現死者屍體,走上台階之前,你是不記得跟她
談過話的了?」
「她受了很大的驚嘛。她心裡難過極了。」
「我知道。的確是很難受的經歷。她怎麼會跑到去海灘的小路上去了呢?」
「忙著把客人的飲食都上桌之後,她經常出去走走,躲躲客人,透透氣。」
「據說,她回來的時候,你正與希林登太太說話呢?」
「不錯。那時候差不多所有的客人都去睡覺了。」
「你跟希林登太太談什麼呢?」
「也沒什麼特殊的事。為什麼?她對你說了什麼?」
「到目前她還沒說什麼。我們還沒去問她呢。」
「我們只是隨便談談。莫莉了,經營這家飯店之類,東扯西扯的。」
「後來——你太太就走上了露台的台階,告訴你出了事了?」
「是的。」
「她手上有血跡!我告訴你,你心裡到底有什麼企圖?你是別有用意,是吧?」
「請不要激動,」戴文垂說:「我知道,提姆,這對你是很不容易承擔的打擊,可
是,我們不能不把事情問清楚。據我了解,最近你太太身體好像不太好?」
「胡說——她很好。當然了,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很令她難過。她是個很敏感的女
子。」
「等她復元一點時候,我們得立刻問她一些問題的。」魏斯敦說。
「這,現在不行。醫生給她注射了鎮定劑,不許人驚擾她。
我不能再讓她難過,再給嚇著,你們給我聽清楚了!」
「我們不會去嚇她的,」魏斯敦說。
「我們總得把事實搞清楚。現在我們不會去打攪她,不過,只要醫生說可以了,我
們就得去見她。」他的語氣雖很委婉,卻是沒有商議的余地的。
提姆看了他一眼,嘴巴張開,卻沒有說話。
艾芙琳﹒希林登泰然、鎮定一如往常,坐在指給她的椅於上。對問到的問題,她都
經過一番慎思,才慢慢地回答。她用深黑、充滿智慧的眼睛細心地看著魏斯敦。
「是的,」她說:「他太太從台階上來告訴我們有人被殺的時候,我正跟肯道先生
談話。」
「你先生不在場嗎?」
「沒有,他已經睡覺了。」
「你有什麼特別理由要跟肯道先生談話嗎?」
艾芙琳揚起了畫得很好的眉毛,眼神顯然是譴責性的。
她冷冷地說道:「你這問題問得真怪。沒有——我們的談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你與他談起他太太的健康情況了嗎?」
艾芙琳又考慮了片刻。
「我真記不得了。」最後她還是回答了。
「真的嗎?」
「你是說真的記不得嗎?話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人在不同的時候,會談很多不同
的事情。」
「據我所知,肯道太太最近身體不太好。」
「她看起來還挺好嘛——也許顯得有點疲憊。當然,經營這樣一家飯店是很費神的
,她又沒什麼經驗。自然偶爾會有點慌亂。」
「慌亂。」魏斯敦順口重複了一句。「你是用這個字眼形容她嗎?」
「也許這個字眼有些老派了,但也並不比一些時髦的字眼差。稍微上了點火,就稱
之為『濾過性病毒』,為日常生活煩點心也被認為是『神經衰弱性的焦慮』——」
她的淺笑使得魏斯敦感到有些尬尷。他心想:艾芙琳﹒希林登這婦人夠精的。他瞧
了不露聲色的戴文垂一眼,不知他心裡又在怎麼想。
「謝謝你,希林登太太。」魏斯敦說。
「我們本來不願意再讓你煩心,肯道大太,但是我們得聽你親口說說你是怎麼發現
那個女子的。葛蘭姆醫生說,你現在已經康復得多了,可以談話了。」
「呵,是的,」莫莉說:「我是覺得好多了。」她膽怯地對他們淺淺地笑了笑。
「我只是嚇著了——的確是很怕人的,你曉得。」
「是的,那是自然了。好像是,晚餐之後,你出去散步了。」
「是的,我——我經常去。」
戴文垂注意到:她的眼神閃了閃,兩隻手的手指絞合在一起,又張了開來。
「那該是什麼時候?肯道太太?」魏斯敦問。
敲打樂隊還在演奏嗎?」
「是的——至少,我想還在演奏呢。我實在記不得了。」
「你散步——是朝哪個方向走?」
「呃,朝通往海灘的小路上。」
「右邊還是左邊呢?」
「呵!先往一邊,後來又走另一邊。我——我——真沒有留心的。」
「你為什麼沒有留心呢,肯道太太?」
她眉頭皺起來了。
「我想,我大概是想事情吧。」
「在想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不。沒有。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一些飯店裡要做好的事。」她的手指頭又緊張
地絞起來又松開去了。「後來——我注意到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一叢芙蓉花叢裡頭
——我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我就停了下來——去拉——」她打顫地嚥了口唾沫。「竟是
她——維多莉亞——蜷臥在那裡,我想把她的頭扶起來,卻弄得——血——兩手的血。
」
她看著自己的手,像追意什麼全不可能的事,夢囈般重複地說:「血——兩手的血
。」
「是的——好的。的確是很可怕的事。這一點你不必再跟我們細說了。你想,在你
發現她之前,你走了多久了?」
「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一個鐘頭?半個鐘頭?或一個多鐘頭——」
「我不知道。」莫莉回答的仍是這句話。
戴文垂用一種輕淡平常的語氣問道:「你去散步的時候,帶了一把刀嗎?」
「一把刀?」莫莉顯得很詫異地問:「我帶刀干什麼?」
「我這麼問,是因為有一個在廚房裡工作的人說你從廚房走入花園中的時候,手裡
是拿了把刀的。」
莫莉的眉頭皺成了一團。
「可是我不是從廚房裡出去的呀——喔!你是說稍早的時候——晚飯之前呵。我—
—我想沒有啊——」
「也許你曾在餐桌上擺刀、叉吧?」
「那是免不了的。有時候他們會把餐具放錯了,不是多一把刀子,就是少一把的。
要不然就多出了叉子、湯匙之類的。」
「那天晚間,有這種事發生嗎?」
「也說不定有的。這種事情人是不會放在心上,也記不起的。」
「那麼,你也可能那天晚上走出廚房時,手裡帶了把刀子了?」
「我想沒有,我一定沒有——」她又加了一句:「提姆那天在那兒——他應該會知
道。你們去問他嘛。」
「你喜歡這個女子——維多莉亞嗎?她工作認真嗎?」魏斯敦問。
「我喜歡她——她人很好。」
「你跟她沒有過節吧?」
「過節?沒有!」
「她沒有威協過你——任何方式?」
「威協我?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要緊,你是不曉得有誰會謀害她了?一點也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她斬釘截鐵地說。
「那麼,謝謝你了,肯道太太。」他笑著說:「你看,不是沒什麼可怕的嗎?」
「就是這樣啊?」
「目前就是這樣了。」
戴文垂站起身來,為她開門,目送她走出了屋去。
「提姆應該會知道,」他回到椅子上時,口裡重複著這句話,「而提姆一口咬定她
手上沒有拿刀。」
魏斯敦一臉嚴肅地說:「我看任何作丈夫的,要是被問到,都會這麼說的。」
「餐刀用來殺人也是不太靈光的嘛。」
「可那是一把切牛排的餐刀呀,戴文垂先生。那天晚上的菜單上有牛排。牛排刀可
是很銳利的啊。」
「我怎麼也不能相信,我們剛才問過的那個女子會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兇手,魏斯
敦。」
「現在倒也還沒有相信的必要。說不定肯道太太在飯前走入花園的時候,手裡拿的
是餐桌上多出來的一把刀。她也許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手裡拿了一把刀。可能會隨便放在
什麼地方,或是掉在哪兒了。說不定有人拾了起來拿去殺了人的。我也不相信她會是殺
人兇手。」
「不管怎麼說,」戴文垂心中有所磋磨地說:「反正,我敢說她所知道的絕不只這
些。她對時間記憶的模糊很令人奇怪。
她到底到哪兒去了——又跑到外面去作什麼去了。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人說那天晚
上在餐廳裡注意到她。」
「先生好像沒什麼兩樣,可是這太太嘛——」
「你認為她是去會一個人——維多莉亞﹒強生嗎?」
「我們知道:稍早他是會與維多莉亞談過話的。他也許跟她約好了晚一點再會面。
別忘了,客人們在露台上是來去自如的——跳舞了,喝酒了——在酒吧間穿進穿出
的。」
「不像那個敲打樂隊,可以提出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戴文垂無可奈何地自嘲了
一句。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十六、瑪波小姐尋求協助
如果有人在注意站在木屋前廊上默想的這位一臉慈祥的老太太,一定認為她心中思
量的,無非是如何打發這一天的一些計劃而已。也許去懸崖古堡賞景,去詹姆斯鎮逛街
,坐車去鵜鶘角吃頓午餐,或者悠閒地在海灘消磨一個上午。
然而,這位慈祥的老太太心中苦思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她的心情可用整裝
待發,躍躍欲試來形容。
「非得采取行動不可了。」瑪波小姐自言自語地說。
同時,她也確信時間不多了。緊要關頭已迫在眉梢。
可是有誰能完全相信她能提出的事實呢?她認為,只要訪問充裕,她自己就可以把
事體弄個真相大白的。
她所發現的已經不少了。只是,還不夠——還差得太多。
然而,時間卻已不多了。
她心有不甘地意識到,在這個人間仙島上,她是連一個老搭擋也沒有了。
她滿懷遺憾地懷念起在美國的那伙朋友了——亨利﹒柯立賽林爵士,總是不厭其煩
地聽她細訴——他的義子德模,儘管他在倫敦探所的地位日益增高,每逢瑪波小姐有高
見要發表的時候,他仍是深信她決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
可是,那位一口軟語的當地警官會把一個老太太所說的急事當真嗎?葛蘭姆醫生呢
?
可惜他並不是她此刻所需要的人——他心太軟,也太猶豫,決不是一個當機立斷、
迅速采取行動的人。
瑪波小姐感到自己有些像個萬能之神旗下的卑微副手,幾乎要用聖經中的話大聲求
助了。
誰為我去?
我遣誰去?
慢慢地,有聲音傳到她耳邊來了,但是瑪波小姐卻怎麼聽也不像是她心中祈禱的回
響。她心頭只覺得那像是一個男人叫他的狗的聲音。
「嗨!」
瑪波小姐腦子裡正在苦思,也就沒有去注意。
「嗨!」聲音更大了,瑪波小姐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了一下。
「嗨——!」賴菲爾先生不耐煩地喊著。他又加了一聲:「你——那邊的——」
瑪波小姐起先還不曉得賴菲爾先生那聲「嗨,你!」是衝著她叫的。從沒有人用過
這種方式召喚過她的。也的確太沒禮貌了。他一切自以為是,大家也早已接受此一事實
了。瑪波小姐自她的木屋與他的之間的距離望了過去,就看見賴菲爾先生正坐在涼廊上
向她招手。
「你是在叫我嗎?」她問道。
「我當然是叫你了,」賴菲爾先生說:「你以為我叫誰呢——叫貓呵?過來。」
瑪波小姐找了找手提袋,拎了起來,就踱了過去。
「沒有人扶,我是沒法子到你那邊兒去的,」賴菲爾先生解釋說:「只好麻煩你過
來一趟了。」
「喔,是呀,」瑪波小姐說:「我了解。」
賴菲爾先生就近指了個椅子給她。「坐下,」他說:「我要跟你談談。這島上好像
出了怪事了。」
「可不是嘛,」瑪波小姐說著就在指給她的椅子上落了座。
她習慣性地自袋中取出了編織的毛線。
「別又織起那玩意兒來了,」賴菲爾先生說:「受不了。最討厭女人織毛線了。煩
死了。」
瑪波小姐把毛線放回到手提袋裡,她這麼做並非刻意遵命,卻只是對一個暴躁的病
人稍加寬忍而已。
「這幾天,這兒的閒話很多,」賴菲爾先生說:「我敢說你是最熱中的一個。你,
跟那個牧師還有他妹妹。」
「以目前的情況來說,」瑪波小姐凜然地說:「也許閒活是該傳出來的。」
「這個島上的土女子被人刺死了,屍體被人在樹從裡發現。可能是很尋常的事。跟
她同居的那個小子也許吃了另一個男人的醋——再不就是他另有了新歡,她嫉妒了,兩
人動起火來。熱帶地區的風化事件。反正不離這類的事。」
「不是的。」瑪波小姐搖著頭說。
「這兒的官方也不認為如此。」
「他們告訴你的一定比我多。」瑪波小姐提醒了他一句。
「不管怎麼說了,反正你總比我知道的多。你喜歡聽風言風語的。」
「那當然。」瑪波小姐說。
「除了聽是非之外,你是閒得無聊了,是吧?」
「經常很能一新耳目,也挺有用處的。」
「我告訴你,」賴菲爾先生很入神地看著她說:「我看錯了你了。我通常看人是不
會錯的。你其實很不簡單。有關白爾格瑞夫少校的那些傳言,還有他常說的那些故事;
你認為他是被人害死的,是不?」
「我怕是錯不了的了。」瑪波小姐說。
「不錯,他的確是被人害死的。」賴菲爾先生說。
瑪波小姐深深抽了一口冷氣。「已經確定了,是不是?」
「是的,十分確定。是戴文垂告訴我的。我倒不是口無遮攔,反正驗屍的結果總會
公佈的。你跟葛蘭姆醫生談了些事,他去找戴文垂,戴文垂報告了這兒的行政當局,刑
事調查局也接到了通知,他們研討之後認為事態可疑,於是就把白爾格瑞夫老頭子給挖
了出來,解剖驗了屍。」
「他們發現了什麼?」瑪波小姐詢問道。
「他們發現他體內有一種能致人於死,只有醫生才念得準確的毒素。我模模糊糊記
得好像是什麼氯、氫碳酸不純苯之類的。這當然不是正確的學名,不過聽起來好像是這
一類的名字。警方、醫生故意用這個名稱,我猜大概是不願意讓人知道。這東西說不定
平常的名字很容易念的,像依維磐、已比妥或是伊斯登糖漿之類的名字吧。用學名是來
唬門外漢的。
反正,聽說份量夠的話能要人的命,但是癥狀卻跟因暴飲而引起的高血壓症差不了
多少。事實上,大家起先也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人問起過。現在卻有人問他到底有沒
有高血壓的毛病。他跟你說過他有這毛病嗎?」
「沒有。」
「就是說呀!可現在大家卻都認為那是當然之事了。」
「他顯然跟人談起過。」
「這跟見鬼是同一回事,」賴菲爾先生說:「真正碰見鬼的人我們是碰不著的。通
常都是什麼遠方表親、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了。我們暫且不談這個。大家認定他有高血
壓,是因為在他房中發現了一瓶降血壓的藥丸——問題的真正關鍵正在這裡,我看那個
被刺的女人跑去跟人說那瓶藥是另有人放在他屋裡的,而那瓶藥卻是那個叫葛瑞格的家
伙所有。」
「戴森先生血壓高。他太太提起過。」瑪波小姐說。
「這麼說,把藥放在白爾格瑞夫房裡,是為了讓人相信他有高血壓,以使他的死亡
看起來很自然的。」
「一點不錯,」瑪波小姐說:「而這個說法散佈得蠻有技巧的,說他常跟人提起他
有高血壓的毛病。不過,你也曉得,散佈傳言並非難事。很容易。我這輩子可看得多了
。」
「那還用說。」賴菲爾先生說。
「只要悄悄地這兒談幾句,那兒留幾句就行。」瑪波小姐說:「不要說是自己知道
的,只說是某太太說是某上校告訴她的。反正是二手、三手、甚或轉了四手都行,這樣
就很難找出最先是誰傳出來的了。容易得很。聽了你說的人,又會當作是自己最先知道
的事去傳給別人。」
「有個人是相當機伶的。」賴菲爾先生心有所思地說。
「不錯,」瑪波小姐說:「我也認為是有人刻意地機敏了。」
「依我看,這女人是看見或知道一些事情,想要用來勒索人的。」賴菲爾先生說。
「她也許並沒有勒索的念頭,」瑪波小姐說:「在這種大飯店裡,女服務生常常會
知道一些人們不希望傳出去的事。因此,他們就多給點小費或是塞個紅包之類的。這女
子可能起先也不知道她所曉得的事情竟有那麼重要。」
「可是她背上終歸還是挨了一刀。」賴菲爾先生毫不留情地說。
「不錯。想必是有人要堵上她的嘴。」
「那麼,讓我聽聽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吧?」
瑪波小姐很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認為我知道的會比你多呢,賴菲爾先生?」
「也許不多,」賴菲爾先生說:「不過,我倒很想聽聽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呢?」
「在這個地方!」賴菲爾先生說:「除了賺錢之外,閒著也是閒著。」
瑪波小姐有些不大相信。
「賺錢?在這裡?」
「興致好的話,一天可以發出五、六封秘碼電報,」賴菲爾先生說:「我就是用這
個方式來打發時間的。」
「是投標接管吧?」瑪波小姐像說外國話似地似懂非懂地問。
「差不多了,」賴菲爾先生說:「也就是以智鬥智了。可惜費不了多少時間,因此
,我對這件事就發生興趣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白爾格瑞夫常跟你閒聊。我看,也是
因為別人也沒那份耐心。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跟我說了好多掌故。」瑪波小姐說。
「這我知道。多半是煩死人的事。聽一次已經夠人受的了。
倒霉的話,碰上了他,聽上三、四次也沒準兒的。」
「我曉得,」瑪波小姐說:「我怕男士們上了點年紀都會如此的。」
賴菲爾先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可沒有到處跟人講掌故呵。」他說:「你說吧。是從白爾格瑞夫說的一個掌
故開頭的吧?」
「他說他曉得一個殺人兇手。」瑪波小姐說:「其實,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她的
聲音顯得十分委婉:「因為我想這種事誰都經歷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賴菲爾先生說。
「我不是指什麼具體的事件,」瑪波小姐說:「不過,賴菲爾先生,你總是該曉得
,要是你好好回憶一下一生中所經歷過的各種事情,不是會碰上有人漫不經心地說:『
喔,是了,那個人我很熟——他是突然暴斃的,人家都說是他太太害死的,但是我敢說
那都是瞎扯的。』這種事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這,我想是有的——這一類的事情是有的。可是,通常——都不是很當真的呀。
」
「不錯,」瑪波小姐說:「可是,白爾格瑞夫少校卻是個很認真的人。我認為跟人
說掌故,在他是莫大的樂趣。他說他有一張那個殺人兇手的小生活照片。他正要拿給我
看,但是——事實上——他沒拿給我看。」
「為什麼?」
「因為他突然看到了什麼,」瑪波小姐說:「我懷疑,他該是看到了什麼人。他的
臉色一下子通紅起來,趕忙把照片塞進皮夾子裡,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
「他看見誰了?」
「我也磋磨了好久了,」瑪波小姐說:「我在自己的木屋外頭坐著,他差不多坐在
我正對面——不管他看見的那個人是誰,他是從我右肩頭方向看到的。」
「有人從小路上走來,在你的右後方,那是去小溪和停車場的小路呵——」
「是吧。」
「那時有人從小路上走過來嗎?」
「有。戴森夫婦跟希林登上校夫婦。」
「還有別人嗎?」
「那我就沒看見了。當然,你的木屋也在他的視野之內……」
「嗯。那麼我們可以把伊淑﹒華德絲跟我那個小個子賈克森也包括在內。對不對?
依我看,他們兩人都有可能在木屋裡出來又進去,而你卻看不到。」
「也許可能,」瑪波小姐說:「我一時沒有轉過頭去看。」
「戴森夫婦,希林登兩口子,伊淑還有賈克森。這幾個人之中,有一個是兇手。當
然了,還有我自己。」他後頭這句話,想必是事後才想起來的。
瑪波小姐淺淺地笑了笑。
「他說過那兇手是個男人嗎?」
「是的。」
「好。這樣就得減掉艾芙琳﹒希林登、幸運與伊淑﹒華德絲;那麼,姑且把這玄而
又玄的事當作是真的吧,你那名兇手必定是戴森、希林登或是我那甜言蜜語的賈克森了
。」
「要不就是你自己。」瑪波小姐說。
「可不要惹我呵,」他說:「讓我先來告訴你我心裡認為最怪的事,也好像是你沒
有想到的。假設三人中有一個是的話,那麼白爾格瑞夫這個老頭子以前怎麼會沒有認出
來呢?真是笑話,他們成天坐在一塊兒,大眼瞪小眼地,少說也有兩個禮拜了。這是怎
麼說得通。」
「我看也能說得通。」瑪波小姐說。
「好,那你說說看。」
「你聽我說,按白爾格瑞夫少校跟我說的,他本人可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那是個
醫生告訴他的事。那個醫生把那張照片當作古玩送給他了。當時少校也許仔細看了看那
張照片,看完了也就塞進皮夾子留作紀念了。偶爾,也許他又跟別人說那個故事的時候
,也拿照片來給人看看。還有一點,賴菲爾先生,我們可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時候的
事了。他跟我說的時候,也沒有說。因此,這個掌故他跟人說了可能有好多年了。五年
——十年,甚至更久也說不定。他有些老虎的故事大概是廿年前的事呢。」
「不止吧!」賴菲爾先生說。
「所以說呀,我認為白爾格瑞夫少校果若偶爾碰上那個人,他也不會認出來就是像
片裡那個人。我認為可能是,該說一定是,他跟我說的時候,一邊在皮夾子裡找那張照
片,拿出來之後,低著頭看,仔細端詳那張臉孔,抬起頭來,猛然看見同一張臉,或是
有一個像極了那張臉的人從十或十二碼的地方迎著他走了過來。」
「嗯,不錯,」賴菲爾先生說:「不錯,很可能。」
「他立時抽了個冷子,」瑪波小姐說:「趕緊把照片塞回皮夾子裡,就大聲地談起
別的事了。」
「他那時候也不可能有准呵。」賴菲爾先生很老道地說。
「不錯,」瑪波小姐說:「他不一定准知道。但是後來他一定會好好再細看看那張
照片,也會再看看那個人,想要拿個準兒,看只是兩個人很相像呢,還是根本就是同一
個人。」
賴菲爾先生沉思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有一點,說不通。動機不夠充分。完全不充分。他跟人講話,聲音很大,是不?
」
「是呀,」瑪波小姐說:「很大。他一向都如此,」「一點也不錯。他總是扯著喉
嚨吼。那麼,不管是誰走了過來,一定聽得見他說的了?」
「我想四近總聽得見的。」
賴菲爾先生又搖起頭來。他說:「太玄了,真是玄而又玄了!誰聽了他說的事都會
笑出聲來的。一個老糊塗跟人說一個別人告訴他的故事,還拿照片給人家看,說的卻是
一件多年之前發生的謀殺案!或至少一、兩年之前的事。這怎麼可能使那個有問題的人
擔心?一點證據都沒有,只是一點點道聽途說,轉過兩手的老故事。那個人甚至可以承
認的確長得很像,他可以說:『真是的,我的確很像那傢伙,可不是嗎!
哈,哈!』沒人會把白爾格瑞夫老頭子的指認當真的。告訴你,我自己就不會信以
為真的。那個傢伙,果若真是他的話,也沒什麼好怕的。這種指認最容易一笑置之的。
他干什麼要去把白爾格瑞夫殺掉?全然不必要嘛。這你也該想得到吧,」「喔,這
我當然想到了,」瑪波小姐說:「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這也更讓我感到不安。說實話
,我昨晚一夜睡不著覺。」
賴菲爾先生眼睛看定了她。「你心裡到底有什麼看法?」他冷靜地說。
「當然,也許我的看法都不對。」瑪波小姐帶些猶疑地說。
「很可能,」賴菲爾先生仍是一副凌人的口吻說:「不管怎麼樣了,你且說說你在
夜深之時心頭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可能有很強烈的動機在背後,如果——」
「如果什麼?」
「如果,又有——很快又有人被害的話、」賴菲爾先生眼睛瞪著她,身子想要坐正
一點。
「你最好說清楚一點。」
「我是最說不清楚的了,」瑪波小姐的活愈說愈快,也有些不太接得上,雙額上也
泛起了紅暈。「假設有人真是設下了謀殺的詭計。你該記得,白爾格瑞夫少校跟我說的
是有一個男人,他太太不清不白地就死了,後來,過了一段時期,在完全相同的情況下
,又有人被害了。另一個男人的太太在同樣的方式下被害,跟他說這個故事的醫生認出
了是同一個男雖然換了一個姓名。你看,會不會是這個兇手是那種殺人成了習慣的兇手
?」
「你是指,史密斯、浴缸艷屍之類的案子。那就是了。」
「依我的推斷,」瑪波小姐說:「以及聽聞中所得,一個男人如果第一次做出這種
邪惡的事,且能消遙法外,他會洋洋得意的。他會認為輕而易舉,以為自己很精明。於
是,他重施故技。到後來,正如你說的,就像史密斯跟他浴缸裡的新娘一樣,變成了習
慣。每一次地點不同,名字也換一個。但是罪行卻是差不多一樣的。所以我覺得——當
然,也許我這種想法完全不對——」
「可是,你覺得並不對,是不是?」賴菲爾先生使了點技巧問道。
瑪波小姐沒有回答,一逕說自己的,「——如果這樣,而這個人——這個人又在這
裡計劃一次謀殺,比如說,要除掉另一個太太,而這已經是他干下的第三、第四次殺人
了,那麼,白爾格瑞夫少校說的事就大有關係了;因為那殺人兇手是不能讓人點破其中
有任何類似之處的。如果你還記得,那個史密斯就是這樣被抓到的。他犯案的情節引起
了一個人的好奇,用來跟另一個命案的剪報相互比較,而破案的。所以說,你一定懂我
的意思,懂吧?要是這個壞人已經定下了犯罪的計劃,而且不久就要下手,他是不能容
許白爾格瑞夫到處跟人談這件事,而且拿照片給人看的。」
她停住了,眼睛懇切地看著賴菲爾先生。
「所以你看,這個人不得不立即采取行動,愈快愈好。」
賴菲爾先生發話了:「也就是說當天晚上,呃?」
「正是。」瑪波小姐說。
「手腳真快,」賴菲爾先生說:「不過的確來得及。把藥丸放進白爾格瑞夫老頭子
房中。散佈他有高血壓的謠言,然後在他喝的農夫果汁酒中下一點那種沒人叫得出名堂
的毒藥。
對不對?」
「對呀。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再去煩心也與事無補,要注意的是下一步。
此刻,白爾格瑞夫少校已經除掉,照片也沒有了,這個人可以按計劃進行他的謀殺
了。」
賴菲爾先生吹了一聲口哨。
「你全都算計好了,是吧?」
瑪波小姐點了一下頭,然後用一種極少用堅決幾近獨斷的語氣說:「而且我們必須
制止他,你必須要制止他,賴菲爾先生。」
「我?」賴菲爾先生吃了一驚地問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富有而顯要,」瑪波小姐開門見山地說:「大家會聽你的話,也會聽你的
主意。他們決不會聽我的。他們會說我這個老太太在胡思亂想。」
「他們可能會那麼說的,」賴菲爾先生說:「那才更愚蠢了呢。不過,說真的,聽
你平常所講的,大概沒有會認為你頭裡會有腦子的。其實,你的頭腦很有條理。一般女
人通常是沒有的。」他很不舒服地在輪椅上動了動身子。「伊淑跟賈克森跑到哪兒去了
?」他說:「我得挪挪身子。不行,你不會弄。
你力氣不夠大。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居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
「我去找他們去。」
「不要,不要去。你待在這兒——把事情弄個清楚,到底是哪個呢?放蕩招搖的葛
瑞格?一言不發的希林登還是我那個小子賈克森呢?總出不了這三個人,不是嗎?」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十七、賴菲爾先生接管
「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這廿分鐘到底談了什麼了?」
「我覺得說不定我的看法都錯了。」
賴菲爾先生瞪了她一眼。
「終究仍是個老糊塗!」他厭憎地說:「你還認為自己很有把握呢!」
「呃,我對這件謀殺案是看得很準的。我是對兇手是誰沒有把握。因為,我發覺白
爾格瑞夫少校說了不只一個謀殺的故事——你自己就告訴我他說過浴室艷屍之類的故事
。」
「那個——他確是說了的。但他又是另一碼子事呵。」
「我知道。但是伊淑﹒華德絲太太說她還聽過有人被塞進瓦斯烤箱中毒死的故事呢
——」
「可是他跟你說的那個——」
瑪波小姐這回決意打斷他的話——這可不是賴菲爾先生常碰到的事。
她這回發言可是萬分火急卻相當連貫的。
「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很難確定的。問題在——通常,這種事情,人們是不太
用心去聽的,去問華德絲太太,她也是這麼說的,起先,我們也還聽著——不久注意力
就分散了——開始心不在焉——結果突然發覺自己漏掉了好多。我只是想,會不會是什
麼地方接不上頭,我是說,他跟我說那個男人的事——以及他掏夾子時嘴裡說的:『要
不要看那個兇手的照片』時,這之間我會不會聽漏了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是,你只是以為那是他談的那個男人的照片呀。」
「的確,我是這麼以為的。我從沒想過可能不是那個男人。
可是如今——我怎麼能有準兒呢?」
賴菲爾先生頗費心機地看著她。
「你的毛病是呵,」他說:「你覺得你跟那對牧師兄妹還有其他的人談起這件事情
時,你好像對某件事是滿腹疑團的。」
「也許你說的對。」
「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先來討論你心中起先所想的。因為十有八九次,人
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至少,我的經驗如此。我們手頭有三名嫌疑,我們一個一個好
好地研究一下。你覺得該從哪個開始?」
「我沒有特別中意的,」瑪波小姐說:「反正三個人都很不可能。」
「那麼,先看葛瑞格吧,」賴菲爾先生說:「受不了這傢伙。
不過,這並不能就把他認作是兇手。然而,仍有一、兩點對他不利之處。那些降血
壓的藥丸是他的。用來害人是相當方便實用的。」
「這未免太明顯了嘛,不是嗎?」瑪波小姐提出了共議。
「我看倒也不見得,」賴菲爾先生說:「何況,最要緊的是要立即采取行動,而他
手頭又有藥丸。已經來不及去找找看別人有沒有藥丸了。就先認定是葛瑞格吧。好吧!
假設他要把他那可愛的太太幸運除掉(我倒認為真是個好主意。我很體諒他的心情
。)
我卻看不出他的動機。首先,他很有錢。從他那富有的前妻繼承來的。在這一點,
他倒很可能是謀害妻子的人。但這已是木已成舟、事過境遷的事了。而且他也逃脫了罪
嫌。
但是幸運只是他前妻的窮親戚,一毛錢也沒有,因此,他若是想把她幹掉,一定是
想要另娶別人。你聽過有關這方面的閒話嗎?」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至少我沒聽說過。他——呃——他對女士們很殷勤。」
「你這種老派的說法很客氣。」賴菲爾先生說:「其實,他是只色狼。他喜歡挑逗
女人。但這並不夠!我們需要更充分的理由。現在來看看艾德華﹒希林登,他倒是匹不
折不扣的黑馬。」
「我覺得,他,不像是個快樂的人。」瑪波小姐提供了她的觀點。
賴菲爾先生刻意地看了她半晌。
「你認為殺人兇手都該是不快樂的人嗎?」
瑪波小姐乾咳了一聲。
瑪波小姐原本可以告訴他,在此一假設上,他的看法是錯誤的。但是她克制住自己
不去跟他抬槓。她曉得,男人是不喜歡認輸的。
「我個人是蠻喜歡希林登這個人的,」賴菲爾先生說:「不過,我覺得他跟他太太
之間好像有些怪怪的。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注意到了。當然,他們夫婦在人前表現得很好,這也
是可以想見的。」
「對這類人你了解的該比我多,」賴菲爾先生說:「也就是說,表面上他們夫婦相
敬如賓;但很可能,艾德華﹒希林登不露聲色地想要把艾芙琳﹒希林登給鏟掉。你同意
我的看法嗎?」
「果若如此,」瑪波小姐說:「一定牽涉到另一個女人。」
「可又是什麼女人呢?」
瑪波小姐氣餒地搖了搖頭。
「我實在覺得,事情決不會這麼單純。」
「那麼,我們來看下一個吧——賈克森?可別把我算在裡頭。」
瑪波小姐這才首次展露了笑容。
「為什麼不能把你算在內呢?賴菲爾先生。」
「因為如果你要討論我是兇手的可能性,那你得去找別人。跟我談徒然浪費時間。
再說,我來問你,我適合這個角色嗎?癱瘓,像個木乃伊似地從床上給拖起來,穿
上衣服,推在輪椅上,推出去散散步。我哪有機會去謀殺人呀?」
「跟任何人一樣有機會。」瑪波小姐振振有詞地說。
「這話怎麼講?」
「這,我想你自己也會同意。我想,因為你有頭腦呀?,,「我當然有頭腦,」賴
菲爾先生鄭重地說:「我敢說,比這兒的任何人都有頭腦。」
「有頭腦,」瑪波小姐接著說:「就可以使你克服作兇手的身體方面的障礙。」
「那可得費很多功夫的!」
「不錯,」瑪波小姐說:「是要費些功夫。不過,賴菲爾先生,依我看,你會很感
興趣的。」
賴菲爾先生瞪了她老半天,才放聲大笑起來。
「你的膽子也不小呢!」他說:「全然不像你那副慈祥、糊塗的老太太模樣嘛?那
麼,你真認為我是個殺人兇手了?」
「不,」瑪波小姐說:「我沒有。」
「為什麼呢?」
「這很簡單嘛,你有腦子呀。有了頭腦,不必靠殺人,你就可以得到你所要的東西
。
謀殺是蠢事。」
「不管怎麼說吧,你認為我會要害誰呢?」
「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瑪波小姐說:「我還沒有那份榮幸與你長談,也就
沒有法子弄出一個理論來。」
賴菲爾先生的笑容顯得更開朗了。
「跟你聊天蠻具危險性的。」
「要想隱藏些什麼的話,聊天本來是相當危險的。」
「你的話不無道理。我們談談賈克森吧。你對賈克森有什麼看法?」
「這我很難說,我一直沒有機會與他交談過。」
「那麼你對他毫無看法了?」
「他使我聯想起一個人,」瑪波小姐回想道:「那個離我家不遠的鎮公所裡的年輕
文書喬納斯﹒巴瑞。」
「怎麼樣呢?」賴菲爾先生問了一聲。
「他呀,人品嘛,」瑪波小姐說:「不很好。」
「賈克森的人品也不怎麼樣。不過,對我,他倒是挺合適偽;他工作效率極高,也
不怕挨罵。他曉得自己薪資很高,也就一切逆來順受。我不會雇他需要信賴的事,我也
就無需信賴他。也許他的過去沒有暇疵,也許很不少。從他保證人的推薦書看來,確是
不錯;不過,可以這麼說,我一向對推薦信是采保留態度的。好在,我這個人沒什麼隱
慮,也不怕人勒索。」
「沒有秘密?」瑪波小姐言中有意地問:「賴菲爾先生,你在業務上總不會沒有一
點秘密吧?」
「反正不是賈克森能得到的。不會。賈克森這個人,可能有些巧言令色,但我怎麼
也看不出他會是個殺人兇手。我看,他不是那塊料。」
他頓了頓,突然又說:「你有沒有想到,要是我們退得遠一點來看這樁邪門的事,
白爾格瑞夫,他所說的事,以及其他的情形,我看都是本末倒置了。我才是該被謀害的
人呢。」
瑪波小姐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角色選的不對,」賴菲爾先生解釋說:「謀殺案中的遇害者常是些什麼人?有錢
的老頭子。」
「有好多人都希望他讓位,好拿他的錢,」瑪波小姐說:「對不對?」
「嗯——」賴菲爾先生想了想說:「我至少可以舉出五。
六個人在倫敦看到泰晤士報上登出我的訃文,是一滴眼淚也不會掉的。可是他們也
不至於非得要我的老命。何苦呢?我隨時都可以死。事實上,好多蠢材還真想不通我竟
然能活到現在。連醫生都覺得很意外。」
「不過,你的生命意志是強的。」瑪波小姐說。
「我想你覺得很奇怪,是吧?」賴菲爾先生說。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喔,那倒不是,」她說:「我認為那是很自然的事。人到將要失去它的時候,會
覺得生命值得珍惜,也更有情趣。也許,不該如此,但卻是實情。年輕、力壯、身體又
健康的時候,生命展現在你的眼前,活著一點也不重要。容易鬧自殺的是年輕人,失戀
,有時甚至純粹出於焦慮與憂鬱。只有老年人才認識生命的可貴與興趣。」
「哈!」賴菲爾先生嗤鼻說道:「聽聽兩個老幫子這份酸勁!」
「怎麼?我說的沒有道理嗎?」瑪波小姐質問道。
「呃,對,」賴菲爾先生說:「當然有道理,不過,我說我才該是遇害者,你又認
為不對嗎?」
「那得看誰害了你會得到什麼好處了。」瑪波小姐說。
「說實在的,沒有人。」賴菲爾先生說:「除了我說過的,一些商界的對手,連他
們,這我也說過,要想看我壽終正寢,還有一陣子可等的呢。我也還沒糊塗到留下一大
筆財產來給親戚們去分割。政府課了稅之後,留給他們的會少得可憐。這,我多年前就
安排好了;轉讓、設置信托基金之類的,都作好了。」
「拿賈克森來說,你過世之後,他不會沾到什麼光嗎?」
「他一分錢也得不到。」賴菲爾先生很得意地說:「我給他的薪水比別人出的多了
一倍。這是因為他得忍受我的怪脾氣;
他也很清楚,我要是死了,他就落個輸家。」
「華德絲太太呢?」
「她也一樣。她是個好女子。第一流的秘書,有頭腦,性情好,了解我的性情,即
令我大發雷霆,她也毫不動聲色,我不給她面子,她也不在乎。她就像個照管暴躁、哭
喊的小孩子的保姆一樣。她有時候也惹我不痛快,可誰又沒惹我呢?她並沒有什麼超人
之處,其實在各方面都是個很平庸的女人,不過,我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的了。她一
生頗多坎坷。嫁了個沒出息的男人。我看她向來不會判斷男人。很多女人都不會。碰到
不得志的男人,心就軟了。總認定所有男人都需要女人的體諒。只要娶了她,就會振作
起來,飛黃騰達!當然,這種男人絕作不到的。好在,她那不中用的男人死了,一天晚
上在外頭喝多了酒,給汽車撞死了。伊淑有個女兒要供養,她又回去當秘書了。她跟著
我有五年了。打一開始,我就對她說清楚了:別指望我死後她能得到什麼。在她受聘之
初,我就付給她極高的薪水,其後每年加薪四分之一以上。不論人們多善良、誠實,我
們也不該信任他——這也是我告訴伊淑別對我的死有什麼寄望的原因。我多活一年,她
的薪水就有增加。如果她每年多存點錢——我想她已經在這麼作——等我伸腿瞪眼的時
候,她也該是個很富有的女人了。我自願負責供她女兒求學,並給她設立了一個為數不
小的基金,她成年之後可以支用。因此伊淑﹒華德絲該沒什麼後顧之憂了。我告訴你,
我的死對她的財務來說,可是一筆損失呢。」他認真地看著瑪波小姐說:「這一切她都
非常了解。伊淑,她是個很識大體的人。」
「她跟賈克森還合得來嗎?」瑪波小姐問。
賴菲爾先生敏捷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注意到什麼羅?」他說:「不錯,我想賈克森是喜歡到處聞腥的,特別是最
近,他也盯上她了。當然,他人長得蠻帥,可惜也於事無補。首先,他們兩個身份不同
。
她比他高了一點,也只一點點而已。要是高出很多,反倒沒關係,可是她這種中下
階層的人,很怪異。她母親是個老師,父親是銀行出納員。我看,她是不會去上賈克森
的當的。我敢說,他倒是看準了她那筆積蓄了,可是也不會有任何收穫。」
「噓——她來了!」瑪波小姐說。
他們兩個都看著伊淑﹒華德絲自旅館的小路上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看,其實她是個挺好看的女子,」賴菲爾先生說:「可就是一點風韻也沒有。
真不懂是怎麼搞的,長得挺不錯嘛。」
瑪波小姐輕歎了一聲,這種歎惜,無論是多麼老的女人,看到任何坐失的良機,都
會有感而發的。在瑪波小姐的人生中,有許多字眼用以形容伊淑所欠缺的:「不夠吸引
男人」、「不性感」、「缺少撩人的眼神」。其實,她頭髮清柔,皮膚細緻,棕色的眼
睛,身材也挺好,笑容可掬,可惜就是缺乏那種男人在街上見到要再回頭的韻味。
「她應該再婚才是,」瑪波小姐輕聲地說。
「本來就是嘛,她會是個好妻子的。」
伊淑﹒華德絲來到他們身邊,賴菲爾先生稍帶造作地說:「你總算來了!在忙些什
麼呢?」
「今天上午好像大家都在打電報,」伊淑說:「而且,還有人在退房間呢——」
「怎麼?要走了?就因為出了命案?」
「我想是吧。倒霉的提姆﹒肯道著急死了。」
「這怎麼能怪他。這對年輕夫婦也真是倒霉。」
「我知道。我想他們接手經營這家飯店也是挺不容易的事。他們一直擔心作不好,
其實,作得挺不錯的。」
「嗯,幹得的確不錯。」賴菲爾先生也同意。
「他很能幹,也肯吃苦。她呢,是個好女孩子——也長得狠漂亮。他們夫婦像黑人
一樣地苦幹。當然了,這兒的黑人才不苦呢。我看見一個黑人,修剪椰子樹就能賺一頓
早飯,然後又回去睡覺,一睡就是一整天。生活真愜意。」
「我們正在談這兒出的兇案呢。」他又說。
伊淑﹒華德絲顯得有些驚訝。她轉身望著瑪波小姐。
「我看錯了她,」賴菲爾先生以一向的坦率的口吻說:「我向來不喜歡老太太們。
打不完的毛線,扯不完的是非,可是這個老太太與眾不同。她有眼睛有耳朵,而且
會善加利用。」
伊淑﹒華德絲歉窘地看了瑪波小姐,然而瑪波小姐卻似乎並不介意。
「他這是在恭維你,你知道吧。」伊淑替他解釋說。
「我很明白,」瑪波小姐說:「我也知道,賴菲爾先生是享有特權的,至少他自己
以為如此。」
「什麼意思——特權?」賴菲爾先生問。
「想不客氣的時候就不客氣。」瑪波小姐說。
「我不禮貌了嗎?」賴菲爾先生頗感意外地問:「冒犯之處,還請你包涵。」
「你並沒有冒犯我,」瑪波小姐說:「我是很能容人的。」
「不要挖苦人了。伊淑,搬把椅子來。也許你能提供我們一些意見。」
伊淑走到木屋露台上搬了一把帆布椅過來。
「我們繼續討論,」賴菲爾先生說:「我們是先談到已死的老白爾格瑞夫,還有他
那些說不完的故事。」
「啊呀,老天,」伊淑說:「我見了他,是能躲就躲的。」
「瑪波小姐就比你有耐性多了。」賴菲爾先生說:「我問你,伊淑,他有沒有跟你
說過一個兇手的故事?」
「喔,有的,」伊淑說:「好幾次呢。」
「他到底是怎麼說的?你好好想想看。」
「這個——」伊淑停下來想了想。「麻煩的是,」她歉然地說:「我沒有很留心聽
他說。因為那就像他常說的那個煩死人的什麼羅德西亞有只獅子了。又煩又長,久而久
之,我就不聽了。「「那就說說你記得的吧。」
「我想好像是從報上登的一樁謀殺案說起的,白爾格瑞夫少校說他有一次不是常人
都能碰到的經歷。說是他會面對面地碰見了一個殺人兇手。」
「碰見?」賴菲爾驚叫一聲,「他確實用了『碰見』這個字眼了嗎?」
伊淑有點被問糊塗了。
「我想是呀,」她猶疑地說:「要不,他就是說,『我可以指出一個兇手給你看』
。」
「到底是哪個呢?兩者是不同的呀。」
「我也不敢確定。我想,他說他要拿一張照片給我看。」
「這還差不多。」
「後來,他又說了好多浴室艷屍那個案子。」
「別說那個案子了,我們大家都知道。」
「他提起下毒的人,也說那個艷屍本來長得很美,一頭紅髮。他說,世界上女人下
毒的恐怕比大家知道的要多得多。」
「這我看倒是挺可能的。」瑪波小姐說。
「他還說毒藥是女人的武器。」
「好像有點離題了嘛。」賴菲爾先生說。
「當然了,他說故事總是會離題的。聽的人也就不聽了,只應著『是呀』、『真的
嗎?』或是『怎麼會呢?』」「他說要給你看的是張什麼照片呢?」
「我不記得了。也許是報上看見的吧。」
「他沒有拿那張生活照片給你看嗎?」
「生活照片?不是的。」她搖著頭說:「不是什麼生活照片,這我是知道的。他說
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看起來決不像個兇手。」
「女的?」
「你看羅,」瑪波小姐也叫了起來。「愈來愈糊塗了。」
「他說的是個女的?」賴非爾先生問。
「是呀。」
「那張照片是張女人的照片?」
「是呀。」
「怎麼會呢?」
「可是真的呀,」伊淑一口咬定說:「他說:『她就在這島上。我會指給你看,然
後再把整個故事告訴你。』」賴菲爾先生嘴裡咒罵了一句。對已死的白爾格瑞夫少校發
表看法時,他措詞是不加矯飾的。
「依我看,」賴菲爾先生說:「他說的多半沒有一句是真的!」
「我也有點懷疑了。」瑪波小姐喃喃地說。
「這麼說來,」賴菲爾先生說:「這個老糊塗蟲見了人就先說打獵的故事。刺野豬
了,射老虎、獵大象,還有什麼獅口徐生之類的,其中一。兩個也許是真事,好幾個都
是瞎編的,其余的又都是別人的經歷!然後,他開始扯謀殺的事,一椿接到另一椿上去
。
這還不夠,他還說得像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樣。其實,十個有九個都是自電視或報
紙上東拉西湊來的。」
他頗表不滿地對伊淑說:「你承認自己是沒用心聽的,你可能根本聽錯了他所說的
事。」
「我敢打賭他說的是個女人,」伊淑頑抗地說:「因為,當然,我心裡想過那個女
人會是誰。」
「你認為會是誰呢?」瑪波小姐問。
伊淑雙頰泛紅,顯得有些發窘。
「喔,其實我也沒有——我是說,我不願意說——」
瑪波小姐也就沒有再堅持。她覺得,有賴菲爾先生在場,她是很難問出伊淑﹒華德
絲心中到底有什麼疑影的。這只有在兩個女人私下說悄悄話的時候才套得出來的。當然
,伊淑﹒華德絲也可能在說謊。瑪波小姐自然沒有明說,她只把這種可能記在心底,卻
不會去相信。第一,她認為伊淑﹒華德絲不該是個說謊的人(雖然這也很難說),再說
,她也看不出這有什麼扯謊的必要。
「可是你卻說,」賴菲爾先生的箭頭指向瑪波小姐了:「你說他跟你講了一個兇手
的故事,還說有一張那個男人的照片要拿給你看。」
「是呀,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你起先是挺篤定的呀!」
瑪波小姐毫無所懼地反唇相頂地說:「一字不差地重複別人的談話本來就不是一件
容易的事。
人總是很容易認定別人的話就是那個意思的。然後跟另外的人說時,又選了自己認
為正確的字眼。不錯,白爾格瑞夫是跟我說過這個故事。他說告訴他這件事的人是個醫
生,而且給他看了那個兇手的照片;但是,如果我該說實話的話,我得承認,他實際上
對我說的是,『你要不要看一張兇手的照片?』當然我認為他指的就是他說的那個兇手
了。但是我們不能不承認;有可能——雖然是很小的可能,終究是只能——他心中的一
種聯想,使他把過去拿給人看過的一張照片,跟最近在這裡拍的一張他認定是兇手的照
片,混在一起了。」
「女人!」賴菲爾先生氣極敗壞地鼻孔又嗤了一聲後:「都一樣,包括你們兩個,
都一樣!永遠拿不准。什麼事情都永遠弄不清。現在,」他沒有好氣地說:「我們該怎
麼辦?是艾芙琳﹒希林登,還是葛瑞格的太太幸運?整件事情是一團糟。」
隨著一聲略帶歉意的輕咳,亞瑟﹒賈克森已站在賴菲爾先生的身旁。他出現得那麼
靜悄,竟沒有人注意到他。
「先生,該是您按摩的時候了。」他說。
賴菲爾先生立刻光起火來。
「你這麼偷偷地溜過來,嚇得我半死是什麼意思,我聽都沒聽到你走過來。」
「非常抱歉,先生。」
「我今天不想按摩了,反正一點用也沒有。」
「啊呀,先生,您快別這麼說,」賈克森一副標準僕役的神色,陪著笑臉說:「您
要是耽誤下來的話,很快就會感覺不對勁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輪椅推走了。
瑪波小姐站起身來,向伊淑笑了笑就朝海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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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八、沒有牧師在場
這天上午,海灘上沒幾個人。葛瑞格仍是老樣子,又叫又笑地在水裡亂撥,幸運臉
朝下俯臥在沙灘上,露著塗了日光浴潤膚油、曬成古銅色的後背,一頭金髮散落在肩頭
。
希林登夫婦卻不見人影。卡斯皮亞洛女士,由各色男士陪著,臉朝天地躺著,粗嗓
門裡冒著歡樂的西班牙話。一些法國與意大利孩子在水邊瘩笑。甘農與他妹妹浦利斯考
特小姐坐在海灘用的帆布椅裡看著大家作樂。甘農將帽沿壓在眼睛上,像是要睡了的樣
子。
浦利斯考特小姐身旁正好多了一張椅子,瑪波小姐就走過去坐了下來。
「唉,真糟。」她歎了口氣說。
「就是說嘛。」浦利斯考特小姐說。
這是她們對橫死事件的共嗚。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瑪波小姐說。
「很可憐,」甘農說:「真淒慘。」
「我們有一陣子,」浦利斯考特小姐說:「真想要離開的,傑拉美跟我。後來一想
,算了。我覺得那樣對肯道夫婦倆是說不過去的。無論怎麼說,這又不是他們兩人的錯
,任何地言都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生與死的界線是很難分的。」甘農嚴肅地說。
「你曉得,」浦利斯考特小姐說:「他們接管這家飯店是抱著極大的期望的。把所
有的本錢都投進去了。」
「挺可人的一個女孩子,」瑪波小姐說:「可是最近氣色好像很不好。」
「很慌張的樣子,」浦利斯考特小姐應和著說:「當然她的家人——」她搖了搖頭
。
「嬌安,我覺得你——」甘農溫聲地制止她說:「有時候,許多事情是不應該——
」
「這是誰都曉得的事嘛。」浦利斯考特小姐說:「她們家住在我們那一帶。一個曾
姑媽——好怪呀——還有一個伯父在地下火車站上把一身衣裳全脫光了。我想,是在綠
園那一站。」
「嬌安,這種事情是不可以說的。」
「真可憐,」瑪波小姐搖著頭說:「不過,這種精神病狀倒也是常見的。我記得,
我們替美國救濟協會工作的時候,有一位很體面的老牧師,也這麼發作過。有人打電話
給他太太,她立刻趕來,叫了輛計程車帶他回家了,給他裹了條毛毯。」
「當然,莫莉她父母那一輩都是很正常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說:「她跟她母親一
直合不來,不過,如今又有幾個女孩子跟母親合得來呢?」
「真可惜,」瑪波小姐說著又搖了搖頭:「其實,年輕的女孩子是非常需要母親教
導做人處事的道理的。」
「可不是嗎,」浦利斯考特小姐鄭重其事地說:「你知道嗎?
莫莉交了一個男朋友,好像是挺不相配的。」
「這也是常事。」瑪波小姐說。
「自然她們家不贊成。她自己沒告訴他們。他們是從一個外人聽說的。當然,她母
親叫她帶到家裡給他們見見的。據說,這女孩子不肯。她說這對他太沒面子了。硬被逼
著給帶到她們家,像匹馬似的給大家相。」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應付年輕人可真需要些技巧的。」
她喃喃地說。
「反正,結果他們不准她再見他了。」
「現在就行不通了,」瑪波小姐說:「女孩子都有工作,想認識誰,攔也攔不住。
」
「後來,總算好,」浦利斯考特小姐仍在繼續說:「她認識了提姆﹒肯道,另外那
個男人就慢慢地退走了。你不知道她們家有多寬心了呢。」
「但願他們沒有表示得太明顯,」瑪波小姐說:「那樣經常會使女孩子更不跟家裡
聯繫了。」
「是的,一點不錯。」
「這倒令我想起——」瑪波小姐含糊地說了一聲,接著,她的思緒轉向了過去。她
曾在一次槌球游戲中認識了一個年輕人。他人那麼好——樂天得近乎名士派。他也受到
她父親出人意料的歡迎。他是門當戶對,又沒有對象,不只一次被請來在家中作客,結
果,瑪波小姐發現他竟是那麼沉悶無聊的人,悶死人。
瑪波小姐見甘農像是昏睡得很穩,就決定不妨趕緊打聽一下她心中按捺不住的事情
。
「你當然對這個地方很熟了,」她輕聲地說:「你到過這裡好幾年了吧,是不?」
「是啊,去年還有三年以前那次。我們很喜歡聖安諾瑞。
這兒的游客都很好。不像那些很有錢又喜歡顯派頭的人,」「那你一定很清楚希林
登跟戴森這兩對夫婦了!」
「不錯,很清楚。」
瑪波小姐清了清喉嚨,壓低了聲音說:「白爾格瑞夫少校跟我說過了一個好特別的
故事。」
「他有一籮筐的故事呢。當然他去過的地方跟見聞都很廣。好像非洲、印度,甚至
中國,他都到過。」
「可不是嘛,」瑪波小姐說:「可是我指的不是那類的掌故。
這個故事跟——跟我剛才提到的一個人有關。」
「喔!」浦利斯考特小姐應了一聲。聲調中顯得帶有弦外之音。
「的確,現在想想——」瑪波小姐說著,把視線慢慢移到臥在沙灘上曬後背的幸運
身上。「她一身曬得真美,是不?」瑪波小姐說:「還有那一頭金髮,好漂亮,簡直跟
莫莉﹒肯道一樣的顏色,對不對?」
「只有一點不同,」浦利斯考特小姐說:「莫莉的是天然的,幸運的都是藥瓶子裡
染出來的!」
「真是的,嬌安,」甘農突然醒了過來,不高興地說:「你這麼說不覺得太不厚道
嗎?」
「這有什麼不厚道,」浦利斯考特小姐尖刻地說:「我只是在說一件事實。」
「我覺得很好看的。」甘農說。
「當然了。要不然她染了干嘛。我敢跟你打賭,親愛的傑拉美,一個女人也唬不住
。
對不對?」她求援地對瑪波小姐看了一眼。
「這,我看——」瑪波小姐說:「當然,我的經驗比不了你——不過,我看——是
的,一定不會是天然的。每隔五、六天髮根就顯得——」她看著浦利斯考特小姐,兩人
交換了一個女人特有的眼神,心照不宣地同時點了一下頭。
甘農好像又睡過去了。
「白爾格瑞夫少校給我說了一個好奇特的故事,」瑪波小姐悄悄地說:「說的是—
—我也不太說得清。有時候我有點重聽。他好象是說,或是暗指——」她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時候好多話傳了出來——」
「你是說在——」
「戴森先生第一任太太死了的時候,她死得很突然。其實,大家都覺得她太多愁善
感——有過度的憂鬱症。因此,得了那個病又突然死了,當然難免引起人們的閒談了。
」
「當時,有沒有引起什麼——麻煩呢?」
「醫生是有點困惑。他是個年輕人,也沒什麼經驗,依我看,是那種不管什麼病人
都給打一針抗生素的大夫。你曉得,那種根本不給病人好好檢查檢查的醫生,也不關心
病人的病因。隨便從藥瓶裡倒幾顆藥給病人,病要是不好的話,再換另一種藥。的確,
我相信他也有點疑惑,可是好像她以前腸胃也有毛病似的。至少,她丈夫是這麼說的,
也沒有什麼原因認為她的死有什麼不妥。」
「可是她自己不是認為——」
「雖然我一向很開通,但是你知道人是難免猜想的。再加上大家傳出的各種說法—
—」
「嬌安!」甘農坐了起來。他好像發怒了。
「我不喜歡——我實在不喜歡聽你傳這種不懷好意的是非。我們一向都反對這種行
為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還有,更重要的,非禮勿思!每一個基督徒,
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應該牢記這個座右銘。」
這兩個婦人坐著,一聲也沒敢出。她們挨了訓。基於自已所受的教養,她們接受了
男人的批評。但是內心裡,她們都覺得很挫餒、煩怨而不甘心。浦利斯考特小姐顯然不
悅地瞄了她哥哥一眼。瑪波小姐把毛線拿了出來,兩眼發直地瞪著。所幸,她們的機會
來了。
「伯伯,」一個弱小的聲音叫著。是一個原來在水邊玩兒的法國小女孩。她悄俏跑
來,站在甘農﹒浦利斯考特的椅子旁邊。
「伯伯,」她怯聲地又叫了一聲。
「呃?什麼事,親愛的?小妹妹什麼事呵?」
那孩子跟他說,有個橡皮胎,不知該輪到她或她的小朋友來玩。甘農﹒浦利斯考特
非常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兒。他也最喜歡給小孩子們勸架了。這時,他立起身來
,陪著小女孩朝水邊走了過去。瑪波小姐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各自深深松了一口氣,兩個
頭又湊在一起了。
「傑拉美反對傳閒話當然是有道理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說:「可是我們也不能對
別人的傳言全然充耳不聞。何況,我剛才也說過,那時節。各樣的說法又是很多。」
「喔?」瑪波小姐用語調敦促她說下去。
「這個年輕的女人,她當時還是葛蕾脫瑞克絲小姐吧,我現在也記不清她的原名了
,是戴森太太的表妹,也照顧她的病,給她服藥。」她刻意頓了一下。「當然,據我所
知,」浦利斯考特小姐壓低了嗓門說:「那時戴森與葛蕾脫瑞克絲小姐有了不尋常的關
系。許多人注意到了。我是說,這種事情在這種地方,人家一看就看得出來的。就又傳
出了艾德華﹒希林登替她從藥房裡弄了不知什麼東西來。」
「喔,文德華﹒希林登也給牽進來了?」
「嗯,那當然了,他迷她迷得要死。大家都知道。幸運——就是葛蕾脫瑞克絲小姐
——拿他們兩個來針鋒相對。葛瑞格﹒戴森和艾德華﹒希林登。可也不能不承認,她一
直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人「只是歲月有些不饒人了。」瑪波小姐應道。
「就是說嘛,不過她的風姿與化妝始終不錯。當然不像她還是個窮表妹時那麼艷光
四射了。她好像一直對她那病魔纏身的表姊很忠心,可是你看,結果卻是這樣。」
「那個藥劑師又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傳出來的?」
「這個呵,不是在詹姆斯鎮。那是他們在馬提尼克的事了。
我想,法國人在藥品管制上好像比我們要松得多。這個藥劑師跟別人一說,事情就
傳了開來。你知道這種事情一下子就傳千里的。」
瑪波小姐太清楚了。
「他好像說希林登上校找他去配一種自己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堂的藥。你曉得吧,照
著紙上寫的念給人家聽。總之,風言風語地就傳了開來。」
「可是我不懂希林登上校怎麼會——」瑪波小姐費解地皺起眉頭說。
「我想他不過是被利用作傀儡罷了。反正,葛瑞格在一個很說不過去的短時間內就
又再婚了。好像不到一個月吧。」
兩人對看了一眼。
「沒有人真地懷疑嗎?」瑪波小姐問。
「喔,沒有,只是——呃,傳言。當然,可能全是空穴來風。」
「白爾格瑞夫少校可認為沒有那麼簡單。」
「他跟你這麼說的嗎?」
「我沒注意聽,」瑪波小姐坦白地答道:「我只是不曉得他有沒有——呃——告訴
你同樣的事。」
「他有一天的確指出她給我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說。
「真的?他真真地把她指出來了?」
「是呀。事實上,我起初還以為他指的是希林登太太呢。
他喘著氣笑著說:『看那邊那個女人。依我看,她才是那個害死人又逃脫了的女人
呢。』我當然是嚇得了一大跳。我說:『你別開玩笑了,白爾格瑞夫少校,,他就說:
『好的,好的,親愛的小姐,就算我開玩笑吧。,那時戴森夫婦與希林登夫婦就坐在我
們附近,我怕他們會聽見。他卻咯咯地笑著說:『我才不怕去個酒會,有人給我調杯酒
呢。太像跟浴室艷屍案中那對夫婦一道吃晚飯了。』」「好絕的事呵,」瑪波小姐說:
「他有沒有提起過一張——照片?」
「我不記得了……是報紙上剪下來的嗎?」
瑪波小姐剛要說話,又閉上了嘴巴。片刻間,有個陰影遮住了太陽。艾芙琳﹒希林
登翩然來到她們身旁。
「早呵。」她說。
「我正在想你到哪兒去了呢。」浦利斯考特小姐,仰起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我去詹姆斯鎮買東西去了。」
「喔。」
浦利斯考特小姐含糊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艾芙琳﹒希林登就說:「喔,我沒叫艾德
華陪我去。男人討厭逛街買東西。」
「有沒有找到什麼新鮮東西呀?」
「不是去買那種東西。我是去藥房的。」
她露出一絲淺笑,又輕輕點了一下頭,就朝海灘走了過去。
「真好,希林登這對夫婦,」浦利斯考特小姐說:「只是,她真是個不太容易了解
的人,你看是不是?我是說,她總是很可親的模樣,但就是沒法子多了解她一些。」
瑪波小姐沉思地點了點頭。
「從來搞不清她心裡在想什麼。」浦利斯考特小姐說。
「也許那樣也好。」瑪波小姐說。
「你說什麼?」
「喔,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也許她的思緒會是很亂的。」
「喔,」浦利斯考特小姐滿臉困惑地說:「我懂你的意思。」
她稍微轉了個話題,又說:「我聽說他們在罕姆什有幢很好的房子,還有一個兒子
——還是兩個來著一都剛上——或許一個孩子——剛上溫徹斯特學校。」
「罕姆什你很熟嗎?」
「不熟,一點也不熟,只聽說他們家離阿爾頓很近。」
「喔,」瑪波小姐頓了頓又說:「那麼戴森夫婦住在哪兒呢?」
「加利福尼亞,」浦利斯考特小姐說:「這是指他們家居的時候,他們夫婦經常出
外旅行。」
「我們對於旅行中認識的人所知道的實在很少,」瑪波小姐說:「我的意思是——
該怎麼說呢——你想是不是,我們只知道他們想要讓我們知道的事。比方說,你並不知
道戴森夫婦是否真的住在加利福尼亞。」
浦利斯考特小姐露出驚愕的神色。
「我敢說戴森先生當然提起過。」
「不錯,正是如此。我正是這個意思。希林登夫婦可能是同樣的情形。我是說,你
在說他們住在罕姆什時,只是在重複他們所說的話,不對嗎?」
浦利斯考特小姐臉上隱現了警覺的神色。「你是說他們不住在罕姆什嗎?」
「不,不是,絕對不是那個意思。」她解釋說:「是,我告訴你我住在聖瑪麗﹒米
德,這個地方,我敢說你一定沒聽過。
不過,如果你不見怪,請問你是否自己從來不曉得?」
浦利斯考特小姐真想告訴瑪波小姐,她才管不著她住在哪裡呢。反正是在英國南方
一個地方就是了。「喔,我現在懂你的意思了,」她吞吞吐吐地說:「不過,一個人出
外旅行也不可能什麼事都太謹慎、認真呀。」
「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瑪波小姐說。
瑪波小姐的腦海中,一時索繞著許多怪異的思緒,她暗問自己,她真的知道甘農﹒
浦利斯考特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就是真的甘農﹒浦利斯考特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嗎?他
們的確是這麼說的。也沒有證據來反駁呀。如果,人人脖子上掛個狗牌,穿著適合身份
的服裝,作適當的談話,那不一切簡單得多了嗎?但如果有了動機……瑪波小姐對她家
鄉的牧師,頗有相當的認識,但是浦利斯考特兄妹是北方人呀。好像是杜爾翰鎮吧?她
當然不會懷疑他們不是浦利斯考特兄妹,但是到頭來,還是那句話呵——人都相信別人
怎麼告訴他的。
也許,這是應該多加提防的。也許……她百思難解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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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九、一只鞋的用途
甘農﹒浦利斯考特帶點喘氣地自水邊走了回來(跟小孩子玩兒總是累人的)。
不一會兒,他與他妹妹感到海灘有些熱了,又回旅店去了。
「真是胡說,」卡斯皮亞洛女士見他們走遠了之後,輕聲罵道:「海灘怎麼會熱?
瞧她那一身穿著——膀子跟脖子都包得緊緊的。也許那樣也好。皮膚那麼丑怪,像
只拔光了毛的雞!」
瑪波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要不趕緊,就沒機會跟卡斯皮亞洛女士談話了。可
惜,她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們兩人之間似乎沒有任何可以談得來的話題。
「你有孩子嗎?夫人?」她問了一句。「我有三個小天使。」
卡斯皮亞洛女士一邊回答,一邊親著自己的手指尖。
瑪波小姐一時也搞不清楚:這表示她的孩子都在天堂,或只是在形容他們的品性。
圍在卡斯皮亞洛女士身邊的一名男士說了一句西班牙話,這女士揚過頭去開懷縱聲
笑了起來。
「你懂他說的是什麼嗎?」她問瑪波小姐說。
「我不懂。」瑪波有些慚愧地說。
「那也好。他是個壞男人。」
接著響起了一陣喧囂的西班牙調侃。
「真不太像話了——氣死人了,」卡斯皮亞洛女士突然改用英語很嚴肅地說:「警
察居然不准我們離開這個島。我罵,我跺著腳叫;他們說就是不行。不行。你知道到頭
來我們會怎麼樣吧——都被謀殺掉!」
她的保鏢都想安慰她。
「哎呀,我曉得——可是我跟你說過,這是個倒霉的地方。
一開始我就知道——那個老少校、那個丑八怪——有一只鬼眼——不記得嗎?兩支
眼睛又是鬥雞眼。那是不吉利,會帶來惡運的呀!每次他朝我一看,我都要在胸前劃個
十字。」說著,她還比劃了一下。「當然,因為他是鬥雞眼,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
我。」
「他有一只眼睛是玻璃作的,」瑪波小姐用解釋的口吻說:「據我所知,他在小時
候發生了一次意外。所以這也不能怪他。」
「反正,我跟你說,他給我們帶來了霉運。我看,都是他那只壞眼睛作的怪。」
她伸出一只手,作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拉丁手勢——食指與小指頭伸了出來,中間
兩個指頭彎了進去。「不管怎麼說了,」她很欣慰地說:「反正他已經死了——我不必
再看他了。
我不喜看丑怪的東西。」
瑪波小姐心想:她這種說法對白爾格瑞夫少校來說,也未免是個太殘酷的墓誌銘了
。
在海灘那邊,葛瑞格﹒戴森自海水中走了出來,幸運也在沙灘上翻了個身。艾芙琳
﹒希林登的眼睛正看著幸運,不知怎地,她的眼神很令瑪波小姐打了個冷顫。
「我總不會是發冷吧——這麼熱的大太陽下。」她心中在想。
那句老話是怎麼說來著——「有只鵝走過了你的墳墓她起身慢慢朝自己的木屋走了
回去。
在路上,她遇見賴菲爾先生與伊淑﹒華德絲正朝海灘走來,賴菲爾先生向她擠了擠
眼睛。瑪波小姐沒有搭理。她是一臉非難的表情。
她回到木屋裡,在床上躺了下來。她感到自己很老,很累也很憂心。
她很明白沒有時間再給她浪費了——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天色已經
晚了。太陽就要下去了——太陽——看太陽是要用燻黑了的玻璃的,人家給她的那塊熏
黑的玻璃放在哪兒了呢?……不,反正她也不需要了。正好有個陰影遮住了太陽,全給
擋住了。一個黑影。艾芙琳﹒希林登的影子——不,不是艾芙琳﹒希林登的影子——是
(什麼來著?)死亡谷的黑影,對了,就是這句話。要躲避鬼眼——白爾格瑞夫的鬼眼
,她應該——怎麼來著?
對了,應該在胸前劃個十字。
她的眼皮突然睜了開來。她原本是睡著了的。但是卻有個影子——有人在窗戶外頭
往裡偷看呢。
影子閃開了——瑪波小姐也看見是誰了,是賈克森。
「真沒規矩——窺看什麼。」她心裡想,又插了一句:「簡直跟喬納斯﹒巴瑞一樣
。」
她又想,不知賈克森朝她臥室裡這麼偷看是為了什麼。看她是不是在房裡?或是知
道她在房裡,但是睡著了?
她起身走進浴室裡,小心翼翼地自窗戶往外偷看。
亞瑟﹒賈克森正站在隔壁木屋——賴菲爾先生木屋的門前。她看見他往四下匆匆一
瞥之後,溜進去了。這就怪了,瑪波小姐心裡在想。她干嘛那麼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呢
?
他進賴菲爾先生的房子是再自然不過的呀,因為他自己就在那後頭,再說,他伺候
賴菲爾先生,也是經常要進出的呀。那干嘛要鬼祟、怯怯地四下張望呢?「只有一個理
由,」
瑪波小姐自問自答他說:「他要看準了,這時候他要進去做一件事,而不能讓別人
看到。」
這時候,當然大家都在海灘上,除了那些出去觀光的人之外,大約廿分鐘之後,賈
克森本人也要到海灘上去伺候賴菲爾先生每天一次的泡水。如果他想要做點什麼事而不
讓別人發覺此刻是最佳的時機。他已經放下心來,瑪波小姐在床上睡熟了,他也頗感安
心,這四下沒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動。好呵,她就要盡一切所能來觀察他的這項舉動。
瑪波小姐坐在床上,脫下她那雙很整潔的涼鞋,換上了一雙球鞋。然後,搖搖頭,
又脫下了球鞋在皮箱裡翻出一雙皮鞋,其中一只的後跟前幾天不小心鉤到門上一個鉤子
上了。
現在已經有點歪了。瑪波小姐找了一個磨指甲的鐵片,很技巧地把後跟弄得更歪了
。
然後,她只穿著長襪,機警地跨出了房門。像個瞄準迎面來的一群羚羊的狩獵高手
一般,瑪波小姐謹慎地繞著賴菲爾先生的木屋巡視了一周。她小心翼翼地繞到了木屋的
一角。
將手中拿的皮鞋穿上一只,又將那只壞的後跟狠狠地扭了一下,然後輕輕蹲下身來
,趴在窗戶下頭。果若賈克森聽到什麼聲響,跑到窗戶口往外看,他會發現一個老太太
因為鞋後跟扭斷而跌倒在地上。顯然賈克森並沒聽見什麼聲響。
瑪波小姐慢慢、輕輕地揚起頭來,木屋的窗戶很低,藉著一排蔓草的遮掩,她往裡
頭偷看……賈克森正跪在一只箱子前頭,箱子的蓋子已經打開;瑪彼小姐看見,那是一
只特制的、有小隔間的裝各種文件的箱子。賈克森正在翻看裡頭的文件,不時自長信封
裡抽出一份來看。這一幕,瑪波小姐只觀察了一下子;反正她想知道的只是賈克森要干
什麼。
她現在知道了。他在窺視。究竟他是在找些什麼特殊的物件,亦或是天生的癖性又
發作了,這她是無法判斷的。但這已經證實了她的一項看法:亞瑟﹒賈克森不只長得像
喬納斯﹒巴瑞,在品行上也有極為相近之處。
現在的問題是,她怎麼退回去。她又蹲了下來,非常小心地沿著花圃自窗戶下頭一
直爬了開去。回到自己的木屋之後,她把那只鞋與脫落的後跟好好收了起來。她滿心疼
愛地看了看——挺好的道具,必要的話,她以後還可以再用。她穿上涼鞋滿腦子狐疑地
又回到了海灘。
等著伊淑﹒華德絲下水的時機,她走過去坐上了伊淑空下的椅子。
葛瑞格﹒戴森與幸運正跟卡斯皮亞洛女士談笑,聲音相當吵鬧。
瑪波小姐眼睛沒有看著賴菲爾先生,幾乎屏住了氣,非常小聲地對他說:「不知道
賈克森有窺視的毛病嗎?」
「一點也不新鮮,」賴菲爾先生說:「怎麼?抓到他了?」
「我從窗戶外頭看了他一會兒。他把你的一只箱子打開了,在看你的文件。」
「一定是弄到了一把鑰匙。很精靈的傢伙。不過,一定很失望。他用那種方式找到
的東西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他過來了。」瑪波小姐說,眼睛朝飯店那頭望著。
「又到了討厭的泡水的時候了。」
他又很小聲地說:「你自己呢——也別太冒險了。下一個喪禮,可不希望是你的。
別忘了你的年紀,當心一點。這裡,可有人是不擇手段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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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廿、夜半驚魂
夜幕已垂,露台上的燈光都亮了起來。客人們在進餐、談笑,雖然聲浪沒有一、兩
天前那麼大了。敲打樂隊仍在演奏。
但是舞會很早就結束了。大家都打著哈欠回房睡覺了。燈火熄了。四下一片漆黑,
寂靜。金棕櫚是睡熟了……「艾芙琳﹒艾芙琳!」一陣氣促的輕呼。
艾芙琳﹒希林登一下子坐起身來。提姆﹒肯道在房門口站著。她吃驚地看著他。
「麻煩你,艾芙琳,你能來一下嗎?是莫莉。她不對勁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我想她一定吃了什麼藥。」
艾芙琳立即采取了迅速、果斷的行動。
「好的,提姆。我就來。你回去看著她我立刻就來,」提姆﹒肯道走開了。艾芙琳
輕輕下了床,披上一件晚褸,往另外一張床看了看。她的丈夫,好像並未醒來。他平躺
著,頭傾向一邊,呼吸很平穩。艾芙琳遲疑了一下,仍決定不去驚擾他。她走出房門,
快步穿過飯店大樓,來到肯道夫婦的木屋。在房門口趕上了提姆。
莫莉躺在床上。眼睛閉著,她的呼吸顯然有些不大正常。
文芙琳彎身翻起她的眼皮,摸了摸她的脈搏,又看了看床邊的小桌子。桌上有支用
過的玻璃杯。旁邊還有一個空藥瓶。她拿了起來。
「那是她的安眠藥,」提姆說:「可是那個瓶子昨天、或是前天還是半滿的呢。我
想,她一定吃了很多。」
「快去請葛蘭姆醫生,」艾芙琳說:「順便叫醒一個廚子,叫他煮點濃咖啡,愈濃
愈好。快!」
提姆向外奔去,就在房門外,她與艾德華﹒希林登撞了個滿懷。
「喔,對不起,艾德華。」
「這兒怎麼回事呵?」希林登急促地問:「怎麼了?」
「是莫莉。艾芙琳陪著她呢。我得去找醫生。我想,我應該先去請醫生的,可是我
——我又拿不定主意,我想艾芙琳也許比較懂,如果不必要,我請來了醫生,莫莉會生
氣的。」
說著,他跑了出去。艾德華﹒希林登在他身後看了半晌,才走進臥房裡來。
「怎麼回事?」他說:「嚴重嗎?」
「呵,你來了,艾德華。我還在想會不會把你吵醒呢。這個傻孩子吃了藥。」
「情況很糟嗎?」
「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藥,是很難判斷的。要是趕快救,我想該不會太嚴重,我給她
叫了咖啡。如果可以給她灌一口下去。」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不認為——」他沒有說下去。
「我不認為什麼?」艾芙琳問。
「你不認為是因為警方在調查——之類的事嗎?」
「當然可能。這種事憎愛分明對一個神經緊張的人是很嚇人的。」
「莫莉從來不像個愛緊張的人呀。」
「是的,我記得……?他又停住了口。
「其實呵,」艾芙琳說,「人們對別人一點也不了解。」她叉接了一句:「連最親
近的人也不見得了解。」
「太過分了吧。艾芙琳——太言過其實了吧?」
「我想不至於。我們想到別人的時候,腦子裡完全是自己的想象。」
「我很了解你。」艾德華輕聲地說。
「你以為你了解。」
「不。我是真地了解你,」他說:「你對我也很清楚。」
艾芙琳看了他一眼,又將頭轉向了床上,她抓緊莫莉的肩膀,猛力地搖她。
「我們得想個辦法呵,可是我想也許還是等葛蘭姆醫生來了再說:呃,我想是他們
來了吧。」
「她不要緊了,」葛蘭姆醫生往後退了一步,用手帕擦了擦額頭,又深深松了一口
氣。
「您看她沒關係了嗎?」提姆焦急地問。
「是的,是的。還好,我們救得早。反正,她吃得也不多。
再過一、兩天就沒事了。不過得先受一、兩天罪的。」他拿起空藥瓶說:「這藥到
底是誰給她開的?」
「紐約的一位醫生。她那時候睡眠不好。」
「那就是了。我知道如今大夫們給病人這種藥,給得太隨便了,沒有醫生再教導年
輕婦女睡不著的時候,數羊,起來吃塊餅乾,或是寫封信再上床去睡了。今天大家都要
立即見效的藥。有時候,我覺得大夫給人開這種藥,真是不幸。給一個愛哭的嬰兒塞個
奶嘴,固然不錯,可是不能給他塞一輩子呀。人得學著忍耐一點的。」說著,他輕笑了
一聲:「我敢打賭,如果你問瑪波小姐睡不著怎麼辦,她一定會告訴你她數過柵門的羊
群。」他轉身看了看床上蠕動的莫莉。她的眼睛現在睜開了。她毫無興致地也不認識任
何人地看著大家。葛蘭姆醫生握住了她的手。
「怎麼,親愛的,你這是跟自己干嘛呢?」
她眨了眨眼睛,卻沒有回答。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莫莉,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提姆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
她的眼睛仍然沒有移動。如果她的視線是停在誰的身上,那是艾芙琳﹒希林登。視
線中或許還帶有些許疑問的意味,只是不容易看出。艾芙琳像是在回答她這個問題似的
。
「是提姆來叫我的。」她說。
她的眼睛看向提姆,又移到了葛蘭姆醫生。
「你現在不要緊了,」葛蘭姆醫生說:「可千萬不可以再這麼作了。」
「她不是有意的,」提姆輕輕地說:「我知道她一定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好好地
睡一會。也許起初藥片沒什麼效力,她就多吃了幾片。是不是,莫莉?」
「你是說——你故意服下去的?」提姆說。
莫莉說話了。「是的。」她說。
「可又為什麼,莫莉,為什麼?」
她的眼皮又松下去了,「怕。」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泊?怕什麼?」
然而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最好別打擾她了。」葛蘭姆醫生說,提姆卻催促她說:「泊什麼?警察嗎?因為
他們盯著你不放,問你說?我不怪你。誰不會覺得害怕,可是他們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
。絕沒有人會認為你——」他的話被打住了。
「我要睡。」莫莉說。
「這對你是最好不過的了」葛蘭姆醫生說。
他朝門口走去,其他的人跟在他後面。
「她會睡的。」葛蘭姆醫生說。
「有什麼事我該記得要做的嗎?」提姆問。他說話時帶著些通常病人常有的心怯神
情。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留下陪她。」艾芙琳很殷切地說。
「喔,不,不了。沒什麼事了。」提姆說。
艾芙琳走回莫莉的床邊。「要我留下來陪你嗎,莫莉?」
莫莉睜開了眼睛。她說:「不要,」停了一下、又說:「只要提姆。」
提姆回來坐在床邊。
「我在這兒,莫莉,」他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睡吧。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微微歎了口氣,眼睛又閉上了。
醫生在木屋外頭停住了腳步,希林登夫婦站在他身邊。
「你真覺得不需要我做什麼事了嗎?」艾芙琳問。
「不需要了,你,希林登太太。她現在由她先生陪著比較好。不過。也許明天——
她先生終歸要照料飯店中的事的——我想該有個人陪她。」
「你想她會不會——再試呢?」希林登問。
葛蘭姆醫生心煩地摸了摸額頭。
「這種事情是沒有準兒的。按理說,是極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看見了的,使她甦醒
過來的治療是很不好受的。當然了,這種事是沒有絕對的把握的。她說不定在別處還藏
了一些那種藥的。」
「我絕對不會想到自殺會跟莫莉這樣的女孩子連到一起的。」希林登說。
葛蘭姆醫生冷冷地說:「通常成天談自殺,嚷著要自殺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他
們只是裝裝樣子,發洩發洩。」
「莫莉一直都是很快樂的樣子,我想也許——」艾芙琳猶豫了一下——「我應該告
訴你,葛蘭姆醫生。」
她就把維多莉亞被殺的那天晚上在海灘跟莫莉長談的細節告訴了他。葛蘭姆醫生聽
完了,臉色十分深沉。
「幸好你告訴了我,希林登。跡象很明確,她一定有些很深的苦惱。是的,明天一
早我就得跟她丈夫談談。」
「我想鄭重地跟你談一談,肯道,是關於你太太。」
他們坐在提姆的辦公室裡。艾芙琳﹒希林登在床邊守著莫莉,幸運已答應稍晚來『
值班』(這是她自己用的字眼)。瑪波小姐也說了要幫忙。可憐的提姆,又得照應飯店
,又得看護太太的狀況,被拖得的確很慘。
「我實在不懂,」提姆說:「我愈來愈不懂莫莉了。她變了。
整個人全變了。」
「據我所知,她這一陣子時常作噩夢,是嗎?」
「是的,是的,她跟我抱怨了好久了。」
「有多久了呢?」
「喔,我也不知道。大概——呃,有一個月——或許更久了吧。她——我們——以
為,這也無非是——呃,夢魘。你是知道的。」
「是的,是的,我了解。可是好像還有更嚴重的癥狀,她好像在害怕什麼人。她跟
你提起過嗎?」
「這個,有的。她說過一、兩次——呃,好像有人跟著她。」
「呵!盯她的梢?」
「是的,她確曾用過這樣的字眼。她說是她的對頭,跟她到這兒來了。」
「她有仇人嗎,肯道先生?」
「沒有。當然沒有。」
「在英國沒有出過任何事?在你們結婚之前?」
「喔,沒有。那種事倒沒有。只是,她跟家裡的人不很合得來而已。她的母親個性
很強,也許不大好相處。不過……」
「家人裡頭有沒有心理不穩定的跡象?」
提姆一時情急,嘴巴張了開來,又立刻閉上了。他把面前桌上的鋼筆推了一推。
醫生說:「我得提醒你,提姆,如果有這種情形,你最好是告訴我。」
「呃,不錯,我相信是有。但也不是很嚴重,我想她有個姑媽什麼的,有些古怪。
可是,這也沒什麼呀。我是說,差不多任何人家都會有這種情形的。」
「呵,是的,是的,這的確是常有的,這倒不是我要提醒你注意的,但卻可能顯示
一種傾向,就是在受到壓力的時候,可能會精神崩潰,或容易幻想。」
「這我也不太清楚,」提姆說:「人總不會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全告訴別人吧,對不
對?」
「不,不,當然不會。她以前沒有男朋友——沒有跟別人訂婚,因而受到威脅,或
是由嫉妒而引起的要脅嗎?像這一類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在我之前,莫莉的確與人訂過婚。
據我所知,她父母很反對;不過,我想,她看上那個男的,也不過是表示反叛罷了
。」他突然擠出半絲微笑說:「你知道人在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人硬要管你,你就不管
是誰,也會更倔強反叛到底的。」
葛蘭姆醫生也笑了笑,說:「呵,的確,這是常見的事。
我們是不應該排斥孩子喜歡而我們看不慣的朋友的。通常,孩子們會慢慢淡忘的。
不管這個男人是誰了,他不曾對莫莉作過任何威脅嗎?」
「沒有,我知道一定沒有。不然她一定會告訴我的。她自己說過,她當時還不成熟
,只是盲目崇拜他,主要是因為他的名聲很不好。」
「喔,是的,是的。這倒不是很嚴重的事。呃,還有一件事。好像你太太自己曾形
容過,說自己有暈眩、健忘的情形發生。在一段短時間裡,她完全記不起自己的行動。
這,你知道嗎,提姆?」
「不,」提姆緩緩地說:「我不知道。她從沒告訴過我。現在經你這麼一提,我倒
想到我的確注意到,她有時候好像迷迷茫茫的……」他停下來,想了想說:「是了,這
就對了。我當時還不明白她怎麼會連簡單的事都記不住;有時候又連什麼時間也不知道
。
我想,我那時候也以為她是健忘而已。」
「我們談了半天,提姆,我只想鄭重地勸告你,帶你太太去看一位專科醫師。」
提姆氣得臉都紅了。
「我看,你指的是精神專科醫生吧?」
「好了,別這樣,別為了一些名稱發火。精神病專科也好,心理分析醫生也好,反
正去找一個專治一般人所稱的神經衰弱的專家就好。在京士頓就有一位很好的。當然,
在紐約也有。反正你太太在精神上受的這些痛苦,一定是有原因的。好好去替她請教個
醫生,提姆。愈快愈好。」
他在這年輕人肩膀上拍了一下之後,站起身來。
「目前沒有什麼要過分煩心的。你太太有很多好朋友,我們大家也會看顧她的。」
「她不會——你想她不會再去試了吧?」
「我看是極不可能的。」葛蘭姆醫生說。
「這也說不定的。」提姆說。
「沒有說得定的事,」葛蘭姆醫生說:「這是學我們這行,首先要記住的事。」他
將手又放在提姆的肩頭說:「別太煩心。」
「說得可容易,」醫生走出房間之後,提姆叨念著:「別煩心,真是!他以為我是
木頭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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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廿一、賈克森對化妝品的品鑒
「你真的不介意嗎,瑪波小姐?」艾芙琳﹒希林登說。
「不,真的沒關係,親愛的,」瑪波小姐說:「能幫得上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到了我這年歲,你知道,真覺得在這世界上好沒用呵。特別是在這個地方,整天悠
哉游哉的。什麼工作也沒有。去陪陪莫莉,我真高興。你去看你的風景去吧。
鵜鶘角,是不是?」
「是的,」艾芙琳說:「艾德華跟我都很喜歡那兒。我最喜歡看那些鳥往下俯衝去
抓魚了。提姆現在正陪著莫莉。可是他有事得去照料,又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下。」
「說的也是呀,」瑪波小姐說:「也真難為他呀。是得要防著點啊,是不?既然試
了一回了,就——好了,快去吧,親愛的。」
艾芙琳就去找等她的一群人了——她丈夫、戴森夫婦,還有另外三、四個人。瑪波
小姐查看了一下她要帶的編織用具,見都帶好了,就朝肯道夫婦住的木屋走去。
在走上涼廊時,她自半開的落地玻璃窗外聽見提姆說話的聲音。
「我求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莫莉。是為了什麼呢,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總該有個理由吧。你怎麼不跟我說呢?」
瑪波小姐停下了腳步。屋內靜了半晌,才聽見莫莉的聲間。她的聲音呆滯而疲憊。
「我不知道,提姆;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我是魔鬼附了身。」
瑪波小姐敲了敲窗戶,就走進了房裡。
「喔,你來了,瑪波小姐,真太謝謝你了。」
「快別這麼說,」瑪波小姐說:「能幫點忙,我太高興了。
我就坐在這個椅子上,是吧?你氣色好多了,莫莉。我真高興。」
「我好了,」莫莉說:「好多了。只是有點——有點想睡。」
「我不會說話的。」瑪波小姐說:「你靜靜地躺著休息。我織我的毛線。」
提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瑪波小姐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莫莉靠左邊躺著。一臉茫然若失、疲憊不堪地神色。她用細弱的聲音說:「真謝謝
你,瑪波小姐。我——我想我要睡了。」
她朝枕邊靠了靠,閉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平定了下來。但仍是很不正常。常年照顧
人的經驗,使得瑪波小姐幾乎不自覺地開始把床單拉平,塞在靠她這邊的床墊下面。塞
著塞著,蛐手碰到了一個很硬的、長方形的東西。她有點好奇,就順手從床墊下頭抽了
出來。是一本書。瑪波小姐迅速地瞥了一下床上躺著的女子,她毫無動靜地躺著,顯然
已經睡著了。
瑪波小姐翻開了書。她發現那是一本最近出版的討論神經病的書。她一翻,就很輕
易地翻到了一段描述妄想恐懼症與其他精神分裂癥狀肇端的闡釋。
這不是一本屬於專門技術性質的書,而是一本門外漢也極易了解的書。瑪波小姐眼
睛看著書,臉色卻變得陰沉起來。
一、兩分鐘之後,她把書合了起來。之後,彎下身去,小心地把書放回原處。
她十分不解地搖了搖頭。她輕輕自椅子上站起身來。她朝窗邊移了幾步,又猛地轉
過頭去。莫莉的眼睛是睜開的,但當瑪波小姐要轉過頭去時,她的眼睛又閉上了。瑪波
小姐一時不能確定她那短促的睜眼一瞥是否自己幻想出來的。那麼,莫莉是在裝睡吧?
這也該是很自然的。也許她怕自己如果醒著的話,瑪波小姐要找她說話了。可能就
是這樣的。
莫莉那匆匆的一瞥是否隱藏著不友善的狡猾呢?真不知道,瑪波心中自忖著,實在
是不知道。
她打定主意要盡快與葛蘭姆醫生談一談才是。她又坐回到床邊的椅子上了。大約五
分鐘之後,她相信這回莫莉是真的睡著了。沒有人會躺得那麼沉靜,呼吸又是那麼勻穩
的了。
瑪波小姐又站起身來。她今天穿了球鞋。可能看起來不很雅觀,但在這種氣候裡最
適當,而且穿在腳上又最寬敞、舒服不過的了。
她輕著腳步在臥房裡踱了幾圈,在可以望見外頭的兩扇落地玻璃窗前站了站。
飯店前庭四下靜寂無人。瑪波小姐轉身回來,剛要坐下去。卻好像聽見外頭有些聲
響。是涼廊上腳跟擦地的聲音吧?
她遲疑了半響,然後走到窗前,將窗戶往外推開了一些,邁出腳去,將頭轉向屋內
,這才說話。
「我出去一會兒就來,親愛的,」她說:「我回房去看看我到底把那個花樣兒放在
哪兒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帶了來的。
我立刻就來,你不要緊吧?」然後她轉過頭來,點著頭說:「睡著了,可憐的孩子
,這才好。」
她悄悄走過涼廊,邁下台階,急快地朝右邊的小路走去。
她在兩排芙蓉花叢之間走了幾步,如果有人看見的話,一定覺得奇怪:怎麼瑪波小
姐突然又來個大轉彎,踩過花圃走到木屋的後頭,從第二道門進入木屋去了。這個門一
直通往提姆偶爾用來辦事的一個小屋之內、她從這個小屋內又穿進了客廳。
這間屋內有寬大的窗簾半拉著遮住了陽光。瑪波小姐閃入了一扇窗簾的後面。從窗
戶邊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任何想走進莫莉臥室裡的人。大約四、五分鐘之後,她才看見有
了動靜。
一身整潔白色制服的賈克森走上了涼廊的台階。他在露如上站了片刻,然後好像輕
輕地敲了敲半掩的窗門。瑪波小姐以聽見室內並無反應。賈克森四下鬼祟地望了望,就
溜進了門內。瑪波小姐挪向直通臥室的門口。她並沒有進去,只將眼睛挨緊了門縫。
賈克森已經進入屋內。他走近床邊看了看床上睡著的女子。之後,他轉身並沒有走
向通往客廳走廊,而自另一扇門進入了浴室。
賈克森躡著腳在翻看洗盥缸上頭的架子。他一臉的驚惶狀,是不言而喻了。
「呵,」他說:「我——我沒有……「賈克森先生,」瑪波小姐極表吃驚地說。
「我想你也會在這裡的。」賈克森說。
「你要取些什麼東西嗎?」瑪波小姐問。
「其實,」賈克森說:「我只是要看肯道太太的面霜。」
瑪波小姐見賈克森手中拿著一瓶面霜,倒挺佩服他竟能這麼機敏地承認了自己的行
徑。
「真好聞,」他皺著鼻子嗅了嗅說,「拿成份來說,是挺不錯的化妝品了。便宜的
牌子對皮膚不好。很容易弄得一臉的疙瘩。有時候跟粉底一樣。」
「你好像對這個很內行嘛。」瑪波小姐說。
「我在藥房工作過一陣子,」賈克森說:「學了不少化妝品方面的知識。弄個精緻
的瓶子裝起來。再包裝得很高級的樣子,你不知道怎麼唬死女人的呀。」
「你是來——?」瑪波小姐有意打斷了他的話。
「喔,不是的。我不是來跟你談化妝品的。」賈克森承認說。
「你一時是編不出個大謊的,」瑪波小姐心裡想道:「我倒要看你總瞎制些什麼。
」
「事情是這樣的,」賈克森說:「前兩天,華德絲太太把她的口紅借給肯道太太了
。
我替她來要回去的。我敲了敲窗戶,見肯道太太睡得很熟,我想我進來到浴室裡找
找,也是不妨事的。」
「喔,是這樣,」瑪波小姐說:「你找到了嗎?」
賈克森搖了搖頭。「也許在她的皮包裡頭,」他不經心地說:「我也不要再找了。
反正華德絲也沒說非要不可。她只是隨便提了一提。」他說著,又看了看其他的盥
洗用品。「沒什麼化妝品嘛,是不是?呵,她這個年齡本來用不著什麼化妝品的。皮膚
本來就很好了。」
「你看女人,眼光一定跟一般男人不太一樣。」瑪波小姐堆著笑容問道。
「不錯,我想不同的職業是會改變個人的觀察角度的。」
「你對藥品了解得很多嗎?」
「呵,是的。我過去工作的時候,學了不少。我覺得,如今的藥品太氾濫了。太多
的鎮定劑、強心劑跟一大堆的神藥靈丹了。要是有醫生的處方也還好,但是有很多都不
需要醫生開的藥方就可以買得到。有些藥品是很危險的。」
「可不是嘛,」瑪波小姐說:「是的,我也同意。」
「你曉得,這對人的行為有很不良的影響的。有時候,許多青、少年就是如此發了
狂的,並不是什麼自然的現象。這些孩子們是吃上了藥的。當然,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
老早以前就有了。在東方——當然我自己並沒有去過——聽說什麼怪事都有。你根
本想不到女人會給她們丈夫什麼藥吃的。比方說,在印度,老早以前,年輕女人常嫁個
老頭子丈夫。我想,她們不能害死老頭,是怕被發現了會被架上柴火活活燒死;即令不
給燒死,也會被家人視作異端。在那年頭,在印度作寡婦又很不合算。於是她們就給老
頭子吃藥,把他弄得又弱又蠢,成天發夢,慢慢的變個半瘋。」他搖著頭說:「不錯,
好多壞事都做得出來。」
他似乎癮頭來了,又說:「還有巫婆,你是聽說過的。我們現在對巫婆了解得很多
了。知道為什麼她們肯承認,坦承自己是巫婆,騎著掃把去參加巫婆大會嗎?」
「受了酷刑。」瑪波小姐說。
「倒也不常為了這個,」賈克森說:「呃,當然好多是真地受了酷刑的,有的在受
刑之前,就什麼都招出來了。其實,與其說是招供,不如說在吹牛。我告訴你,她們身
上塗了藥膏。
她們叫作什麼塗油聖禮。一些茛菪制劑。阿托品之類作的藥膏;塗在身上之後,會
給人一種飄浮的幻覺,覺得像在空中飛舞。她們還以為這是天生的呢,真可笑。再瞧那
些刺客——中世紀的敘利亞或是黎巴嫩之類的地區。給他們服點印度大麻,就使他們輕
飄飄地像是升上了天堂,見了仙女,長生不老。然後告訴他們,人死後就是這種感覺,
不過,要想有這種感覺,得先去為主殺人。呵,我這並不是在亂編故事,事實的確是如
此的。」
「最主要的事實是,」瑪波小姐說:「人是很容易受騙的。」
「呵,是的,我想也可以這麼說的。」
「人都是相信別人告訴他的,」瑪波小姐說:「的確,我們都有這種傾向。」之後
,她又說:「是誰跟你講的那些印度的掌故,用曼陀羅毒丈夫的事?」在他未能作答之
前,她又尖銳地問:「是白爾格瑞夫少校嗎?」
賈克森顯得有些驚訝。「這——不錯,是他講的。他跟我講了好多這類的故事。當
然,好多都是他還沒出生之前的事,可是他說出來,好像他全曉得似的。」
「白爾格瑞夫少校給人的印象的確是見聞廣博,」瑪波小姐說:「可是他告訴別人
的往往是不正確的。」她若有所思地說:「白爾格瑞夫少校,他可有不少的報應呢。」
隔室臥室中起了一些聲響。瑪波小姐敏銳地將頭側了過去。她快步自浴室走進了臥
房。幸運﹒戴森正站在窗戶裡廂。
「我——喔!我沒想到你在這兒,瑪波小姐。」
「我剛去浴室一會兒。」瑪波小姐道貌岸然卻又帶些故作含蓄地說。
在浴室裡,賈克森禁不住抿住嘴露出一絲微笑。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特有的矜持,總
使他覺得很好笑。
「不曉得你要不要我陪莫莉一會兒,」幸運說。她看著床頭說:「她睡著了吧?」
「我想是的,」瑪波小姐說:「不過,的確是不需要的。你自己去玩兒去吧,親愛
的。我以為你跟大夥兒一塊兒欣賞風景去了。」
「我本來是要去的,」幸運說:「可是要走的時候,我的頭突然疼得要死。我就臨
時取消了。我就想也許我可以來幫點忙。」
「你真太好心了,」瑪波小姐說著,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了毛線。「不過,我在這
兒很好。」
幸運猶豫了片刻,就轉身走了出去。瑪波小姐等了一會兒,然後,躡著腳尖回到了
浴室,但任何人告訴你的事都不可輕信,不能信任任何人,在這兒許多跟她談過話的人
不幸都跟聖瑪麗﹒米德的幾個人有些相像;像這種情形又怎麼理出個頭緒來呢?她的腦
筋愈發地專注在遇害者的身上了。有個人是就要被害了,她也愈發地要盡快知道那個會
是誰。總該有些線索。是她聽到的?注意到的?還是看見的事情呢?
有人告訴過她的一些事情一定跟這個案子有關連,是嬌安﹒浦利斯考特?嬌安﹒浦
利斯考特說了好多人好多的事情呀。丑事?是非閒言?嬌安﹒浦利斯考特到底說了些什
麼?
葛瑞格﹒戴森、幸運——瑪波小姐的思緒索繞在幸運身上了。由於天生的一份好疑
,瑪波小姐確信幸運一定與葛瑞格﹒戴森第一任太太有重大的關聯。每一個箭頭都指定
了這一點。她所擔心的難逃一死的遇害者會不會是葛瑞格﹒戴森呢?幸運又想要碰碰運
氣再找一個丈夫。因此,不但得恢復自由之身,而且當了葛瑞格﹒戴森的遺孀還可以繼
承一份巨額遺產嗎「真是的,」瑪波自言自語地說:「這都完全是揣測嘛。我又發蠢了
。
我知道我又蠢起來了。真相一定是相當簡單,只要能把瑣碎的事情擺開。問題就在
太多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跟自己說話呢?」賴菲爾先生說。
瑪波小姐嚇了一跳。她沒注意到他過來。伊淑﹒華德絲攙著他慢慢從木屋往飯店露
台走來。
「我一點都沒注意到你,賴菲爾先生。」
「你的嘴唇在動,你那項緊急行動進行得如何了?」
「仍然十分緊急,」瑪波小姐說:「只是絕對是十分簡明的事情,我卻看不出來—
—」
「能那麼簡單,我倒十分高興。需要什麼幫忙的話,別忘了找我。」
他見賈克森沿著小路走來,就轉過頭去說:「你居然回來了,賈克森。你又溜到哪
裡去了?需要你的時候,總不在身邊。」
「對不起,賴菲爾先生。」
他靈巧地將身子低在賴菲爾先生肩下問道:「到露台上去嗎,先生?」
「陪我到酒吧問去。」賴菲爾先生說:「好了,伊淑,你現在可以去換晚禮服去了
。
半小時之後到露台來找我。」
他跟賈克森一起走了。華德絲太太一屁股坐入了瑪波小姐身邊的椅子。她輕輕地揉
著膀子。
「他好像沒有多重,」她遠遠地望著賴菲爾先生說:「可是我的膀子都麻了。今天
一下午我都沒看到你,瑪波小姐。」
「是呀,我在照顧莫莉﹒肯道,」瑪波小姐解釋說:「她好像好得多了。」
「依我看呵,她從來就沒有什麼毛病。」伊淑﹒華德絲說。
瑪波小姐揚起了眉毛。伊淑﹒華德絲的語氣十分冷淡。
「你是說——你認為她要自殺是……」
「我認為她根本沒有想自殺,」伊淑﹒華德絲說:「我才不相信她多吃了藥了呢,
我想葛蘭姆醫生一定也很清楚。」
「你這話倒真勾起了我的興趣。」瑪波小姐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敢說實情本來就是如此。這是常有的事。我想,這是要人關懷的一種方式
。」伊淑﹒華德絲說。
「『我死了你就要後悔了。』」瑪波小姐引了一句說。
「就是那麼回事,」伊淑﹒華德絲應和著說:「雖然也許不是她這次事件的動機。
如果丈夫不太稀罕你了而你又愛他愛得要命,就會耍出這種主意。」
「你不認為莫莉﹒肯道愛她的丈夫嗎?」
「這個嘛,」伊淑﹒華德絲說:「你認為嗎?」
瑪波小姐思考了一下。「我,」她說:「多少是這麼想的。」
她頓了半晌,才又說:「也許,我看錯了。」
伊淑的嘴角擠出了一絲譏笑。
「告訴你吧,她的事我聽說了一點。他們倆的事我都知道。」
「是浦利斯考特小姐跟你說的嗎?」
「呵,」伊淑說:「有一、兩個人跟我說的。有另外一個男人牽涉在裡頭。一個她
很中意的男人。她家可是極端反對的。」
「不錯,」瑪波小姐說:「我也聽說過。」
「後來,她嫁給了提姆。也許她多少有點喜歡他。可是那個男人並沒有就此放手。
我有時候在想,說不定他跟蹤她到這兒來了。」
「真的?可是——是誰呢?」
「我不曉得是誰,」伊淑說:「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是很謹慎的。」
「你認為她喜歡這另外的男人嗎?」
伊淑聳了聳肩膀。「我敢說他是個壞胚子,」她說:「不過,通常這種男人最會博
取女人的歡心,死纏不已。」
「你沒聽說過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是干什麼的——這方面的事嗎?」
伊淑搖著頭說:「沒有。有人猜東猜西的,可是這種話是信不得的。也許是個結了
婚的男人。也許就為了這個,她家人不喜歡;要不就是個十足的壞蛋。也許是酒鬼,為
非犯法什麼的,我也不清楚。可是她還是喜歡他。這點,我是絕對知道的。」
「你看見或聽過什麼嗎?」瑪波小姐賭氣地問了一句。
「我當然不會亂說了。」伊淑說。聲調冷硬且帶些不客氣的味道。
「這些殺人兇手——」瑪彼小姐又起頭了。
「你能不能不談兇手呵?」伊淑說:「你已經把賴菲爾先生攪得亂七八糟了。能不
能不管呀?你是不會再查出什麼名堂的了,我敢說。」
瑪波小姐瞪住了她。
「你認為我知道,是不是?」她說。
「我想我知道,不惜,我相當有信心。」
「那麼,你不應該粑你所知的說出來——想個法子挽救嗎?」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又會有什麼用,我也提不出任何證據,結果又如何,如今,
人很容易就獲得減刑。叫什麼逃避責任之類的罪名,在監獄裡待個幾年就出來了,比下
雨還快。」
「假若,因為你不講,而又有別人被害——又死了一個無辜的人呢?」
伊淑極具信心地猛搖著頭。「不可能的事。」她說。
「那可沒準兒的。」
「我敢擔保。再說,我也想不出誰會——」她皺了皺眉頭,又幾乎自相矛盾地說,
「也許是——逃避責任吧。也許是不得已的事——心理是那麼不平衡。哎呀,我不曉得
。
目前,她最好還是跟他跑了算了,管他是誰呢,這樣我們也可以把這一切都忘在腦
後了。」
她瞥了一眼手錶,著急地輕叫一聲,站起身來。
「我得去換衣服了。」
瑪波小姐坐著看她走了開去。代名詞這東西,總是最令人困惑的了,她心裡在想。
而像伊淑﹒華德絲這樣的女人又特別喜歡隨便到處散播的。伊淑﹒華德絲是不是有
某些理由可以確信白爾格瑞夫少校與維多莉亞的死都是由一個女人下的手呢?好像是的
。瑪波小姐心中思索著。
「呵,瑪波小姐,一個人坐在這兒呀——連毛線也沒織?」
是她找了半天也沒找著的葛蘭姆醫生,如今他自己卻找上門來想踉她聊幾分鐘了。
瑪波心裡知道,他不會久坐的,因為他也得去換衣服準備去吃飯了,而他一向晚飯
是用得很早的。她向他解釋,她這天下午一直在床邊照顧莫莉的。
「真難相信她會這麼快就復原了。」她說。
「喔,這個呵,」葛蘭姆醫生說:「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你曉得,她吃的藥並不多。」
「喔,據我所知,她吃了有半瓶藥片呢。」
「沒有,」他說:「我想她沒吃那麼多,我看,她倒是想吃,可是到了最後關頭,
可能把一半給扔了。人呀,即令真想自殺,常常也不願意死。他們總會想法子不把藥全
吃下去。倒也不常是故意騙人,只是下意識在照料自己而已。」
「或者,我想也許是有意的。我是說,想要讓別人看著你是……」瑪波小姐停住了
。
「可能的。」葛蘭姆醫生說。
「比方說,也許她跟提姆吵嘴了。」
「他們是不吵嘴的,你知道的。她們好像是很恩愛的。不過,我想也總會斗一次的
。
我看她現在的情況是不要緊的了。
她可以下床像平常一樣地做事了。然而,最好還是叫她在床上再躺一、兩天——」
他立起身來,愉快地點了個頭,就朝飯店走去。瑪波小姐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各
式各樣的情景在她腦海裡穿梭著:莫莉床墊下面的那本書,莫莉裝睡的那個模樣……嬌
安﹒浦利斯考特還有,稍後,伊淑﹒華德絲說的那些事……然後她又繞回到這一切的開
端——白爾格瑞夫少校。
她心中有不知什麼事在掙扎著。是關於白爾格瑞夫少校。
要是她能想得起來,那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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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廿二、最後一天
「夜晚與清晨是最後一天。」瑪波小姐自言自語地說。
之後,自己也覺得有些迷糊,她在椅子上把身子坐正。她竟然打了個噸兒,真是不
可思議,因為敲打樂隊正在演奏。瑪波小姐心想:任何人在敲打樂隊演奏的時候竟能睡
著,那顯示,她在這裡已經待慣了呀!她剛才自言自語地在說些什麼呢?她又把話給引
錯了。最後一天?頭一天才影響。可這又不是頭一天呀。但是想必這也不是最後一天呀
。
她把身子又坐正了一下。其實,她或許是太疲倦了。這一切的煩心,這種自己感到
很沒用的慚愧心情……她很不自在地又記起了莫莉半閉著眼皮,狡猾地偷看她的那一眼
。
那個女孩子的頭裡到底在搞什麼鬼?瑪波小姐想剛開始的時候,一切是多麼不一樣
啊。
提姆與莫莉,那麼自然、快樂的一對年輕夫婦,希林登夫婦也是那麼和悅,那麼有
素養,正是人們常說的「好人」。樂天、外向的葛瑞格﹒戴森,直率、喜氣、尖聲談笑
不完的幸運,對自己和這個世界都是那麼滿意……四人行相處得那麼好。甘農﹒浦利斯
考特,那個溫順、和善的大好人。嬌安﹒浦利斯考特,稍嫌尖酸,可也是個好婦人,好
女人難免要為是非閒言而分心的。她們不能孤陋寡聞,得知道什麼時候二加二該等於四
,可能的話,最好能湊成五!這類女人倒也是無害的。她們雖然喜歡翻舌浪,但碰上別
人有困難的時候,卻也是很熱心幫忙的。賴菲爾先生,那可是個人物了,一個很有個性
的人,一個絕不會令人忘懷的人。然而,瑪波小姐認為,她還了解賴菲爾先生另外的一
面。
醫生對他早就不抱希望了,這是他自己常說的;不過,這次,她覺得他們的看法是
相當有把握的了。賴菲爾先生也知道他的大日是指日可期了。
對於這點既然了解得如此透徹,他有無可能采取某種行動呢?
這個問題,瑪波小姐思考了一陣。
她認為,可能會很重要的。
他說的到底是什麼。聲音太大了一點,也太篤定了些?瑪波小姐對聲調是很有研究
的。她這一輩子,可聽的多了。
賴菲爾先生一定告訴了她一些不是真的事情。
瑪波小姐朝周遭望了望。夜晚的氣息,溫軟的花香,桌上微弱的燈光,女客們身上
的美麗服飾,艾芙琳的一襲寶藍印白花的晚裝,幸運肩頭上搖曳著白色蝴蝶翅膀,金黃
色的秀髮閃閃發光,今晚,每一個人似乎都無限歡欣,充滿活力。
就連提姆﹒肯道也露出了笑容。他走過她桌旁的時候還說:「真不知怎麼感謝你的
費心。莫莉差不多完全復原了,醫生說她明天就可以走動了。」
瑪波小姐對他笑了笑,說這真是好消息。不過,她發覺,笑起來竟是那麼費力。決
無話說,她是累了……她站起身來,緩緩地踱回了自己的木屋。她很想再思索一番,推
敲一番,想法子記憶一下,想法子把各種各類的事實、話語和眼神歸納一番,但是她卻
無能為力了。疲憊的腦子在反叛了。它在說:「睡吧!你非得睡覺不可了!」
瑪波小姐脫下了衣裳,在床上躺下,拿起床邊的詩集看了幾行,就把燈熄了。漆黑
中,她祈禱了幾句。很多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做得了的。總得需要幫忙。「今天晚上可別
出事呀。」她喃喃地盼望著。
瑪波小姐突然驚醒,自床上坐了起來。她的心房猛烈地跳著。她扭亮電燈,看了看
床邊的小鐘。凌晨兩點,窗外卻有著不尋常的走動。她下得床來,穿上睡袍與拖鞋,在
頭上裹了一條毛線頭巾,就出去偵查了。有人舉著火把在走動。她看見甘農﹒浦利斯考
特也在,就迎了過去。
「怎麼回事?」
「呵,是瑪波小姐?肯道太太。她先生醒來發現她溜下床跑出去了。我們正在找她
。」
說完,他又趕了過去。瑪波小姐慢步跟在他後頭。莫莉會跑到哪裡去?為什麼?她
這是存心計劃的,乘著大家對她的防範松懈下來,丈夫也熟睡的時候溜走了吧?瑪波小
姐認為是有此可能的。可是為什麼?是什麼原因?是否真如伊淑﹒華德絲強烈暗示的,
她真的另外有了男人了?果真如此,那男人又是誰呢?還是另有更險惡的根由呢?
瑪波小姐繼續向前走,四下張望,又往樹叢下窺視。突然,有人悄聲地叫道:「在
這兒……在這兒……」
叫聲來自飯店那邊。瑪波小姐相信一定是來自流往海邊的那條小溪附近,她鼓起勇
氣朝那個方向走去。
出來幫著搜索的人並不像她起先想象的那麼多。多半的人大概還在木屋裡睡覺呢。
她看見小溪岸邊有幾個人站著。有人從她身後擠著跑了過去,差點沒把她推倒在地
上。
是提姆﹒肯道。一、兩分鐘後,她聽見他喊道:「莫莉!老天,莫莉!」
過了片刻,瑪波小姐才趕到那小撮人身邊。有兩名古巴服務生、艾芙琳﹒希林登還
有兩名當地土女。他們閃開讓提姆過去。瑪波小姐趕到的時候,他正彎身往下看。
「莫莉……」他緩緩地跪了下去。瑪波小姐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軀體,臥在小溪
裡,臉部淹在水面之下,金黃的頭髮散在肩頭淡綠繡花的披肩上。臥在溪面樹葉與雜草
之中,幾乎有如「哈姆雷特」中的一幕,莫莉就像死去的奧菲麗亞。
提姆正要伸出手摸她的當兒,沉靜、常識豐富的瑪波小姐接掌了大局,她用嚴歷、
凜然的聲音說道:「不要碰她,肯道先生,誰都不要動她。」
提姆一臉疑難地仰望著。
「可是——我怎能——是莫莉呀——我一定要——」
艾芙琳﹒希林登輕撫著他的肩頭。
「她已經死了,提姆。我沒有動她,不過我摸了她的脈搏。」
「死了?」提姆無法置信地說:「死了?你是說她——跳水死了?」
「我看是的。看情形是的。」
「可是為了什麼?」這年輕人裂聲喊著:「為什麼?她今天晚問還那麼快樂。還跟
我談明天我們該做什麼的。她為什麼又要尋死呢?她為什麼要偷偷溜了出來——深更半
夜地跑到這兒來跳水呢?她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有什麼苦痛——怎麼不跟我講呢?」
「我不曉得,親愛的,」艾芙琳憐恤地說:「我也不曉得。」
瑪波小姐:「最好有人快去請葛蘭姆醫生吧。也得通知警察。」「警察?」提姆苦
笑了一聲,說:「那有什麼用?」
「出了自殺的事情一定要通知警察的。」瑪波小姐說。
提姆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去請葛蘭姆醫生,」她沉痛地說:「也許——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想
點辦法的。」
他朝飯店方向搖晃著踱了過去。
艾芙琳﹒希林登與瑪波小姐並肩站在一起看著那死去的女郎。
艾芙琳搖著頭說:「太晚了。她身子已經涼了。死了至少也有一個鐘頭了——或許
更久。怎麼這麼慘。這小兩口一直都那麼快樂。我想她一直是心理不平衡的。」
「沒有。」瑪波小姐說:「我看她心裡並沒有不平衡。」
艾芙琳詫異地看著她。「這話怎講?」
躲在雲後的月亮,這時探出頭來。一片銀光灑落在莫莉披散的頭髮上……瑪波小姐
猛地驚呼了一聲。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了一把那金黃的頭髮。她用異樣的語調對艾
芙琳說:「我想,」她說:「我們還得弄個清楚,」文芙琳﹒希林登惶愕地瞪著她。
「可是你自己還叫提姆別碰她的呀?」
「我知道。可是那時沒有月光。我沒看見——」
她用手指了指。然後,她輕輕抓著頭髮,一手將頭髮分開,露出了髮根……艾芙琳
尖叫了一聲。
「幸運。」
半晌,她又重複了一句:「不是莫莉……是幸運。」
瑪波小姐點了點頭。「兩個人的髮色差不多一樣——只是,她的髮根顏色深了一點
,因為是染過的。」
「可是她怎麼披著莫莉的披肩呢?」
「她很喜歡這件披肩。我聽她說過她也要去找一條。果然她是找了來了。」
「原來,我們是——給唬了……」
她見瑪波小姐用眼睛瞪住她,她就閉上了嘴。
「得有個人,」瑪波小姐說:「趕快去告訴她丈夫。」
等了半晌,艾芙琳才說:「好吧,我去一趟吧。」
她轉身自棕櫚樹間穿了出去。
瑪波小姐紋風不動地站了片刻,之後輕輕轉過頭去說:「怎麼樣,希林登上校?」
艾德華﹒希林登自她背後的樹叢中走了出來,站在她的身邊。
「你知道我站後頭?」
「我看見你的影子了。」瑪波小姐說。
他們都沒哼聲地站了半晌。
他有點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到頭來,她終於碰上了自己的運氣了……」
「依我看,她死了你是很高興了?」
「你覺得很驚恐嗎?嗯,我也不否認。我是很高興她死了。」
「死亡常常可以解決不少問題的。」
艾德華﹒希林登慢慢地把頭轉了過來。瑪波小姐沉著、穩定地瞪住了他。
「如果你想——」他向她逼近了一步。
他的語氣中摻滿了險惡。
瑪波小姐鎮靜地說:「一會兒你太太跟戴森先生就要到了。要不,肯道先生也會跟
葛蘭姆醫生一道來了。」
艾德華﹒希林登松弛了下來。他轉身去俯視那死去的女人。
瑪波小姐悄悄地溜開了。不久,她的腳步愈走愈快了。
快到她的木屋前面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那天她就是坐在這裡跟白爾格瑞夫聊天
的。就在這裡,他在皮夾子裡找那張殺人兇手的小照片的……她記起了他是如何地抬起
頭來,臉色突然變得紫紅紫紅偽……「那麼丑陋,」就如卡斯皮亞洛女士所說的「他那
只鬼眼睛。」
鬼眼睛……眼睛……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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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廿三、復仇女神
不論這夜出了什麼驚險的事,反正賴菲爾先生一點也不知道。
他在床上睡得正酣,鼻孔裡正輕輕發著鼾聲,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猛烈地搖著
。
「呃——搞——搞什麼鬼啊?」
「是我,」瑪波小姐說:「其實?我該換個別的字眼。我想希臘人有個名稱的。沒
搞惜的話,我該叫復仇女神。」
賴菲爾先生掙力地把頭自枕頭上抬了起來,看著她。瑪波小姐站在月光中,頭上包
著一個松松的粉紅毛線頭巾,怎麼看也不像個復仇女神。
「喔,你就是復仇女神,是嗎?」賴菲爾愣了半晌才說。
「我希望如此——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可否清楚地告訴我,你深更半夜跑來跟我說這些是干什麼?」
「我看我們得立刻采取行動了。得趕快了。我怎麼一直這麼蠢。笨極了。一開始我
就該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這麼簡單。」
「什麼這麼簡單,你在說些什麼呵?」
「好多事你都睡過去了,」瑪波小姐說:「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起初我們還以為
是莫莉﹒肯道,結果不是,是幸運﹒戴森。在溪裡淹死的。」
「幸運,呃?」賴菲爾先生說:「淹死了?在小溪裡。是自己跳水的,還是被人推
下去的?」
「有人把她淹死的。」瑪波小姐說。
「喔,我懂了。至少我覺得我懂了。這也是你為什麼說那麼簡單了,是不是?葛瑞
格﹒戴森始終是第一個最有可能的人,結果正是他,是不是?這就是你的看法吧?你怕
他會逃脫掉。」
「我以為你說已經有人殺了人了的。」
「那個謀殺是殺錯對像了。另外有人隨時還會被謀殺。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們
得趕緊防止它發生。我們得趕快去。」
「你的這番話倒的確很動聽,」賴菲爾先生:「你是說我們?
你認為我能做什麼呢?沒人扶著,我連走都不能走。你跟我兩個人哪有能力阻止得
了謀殺的發生呢?你差不多快一百歲了,而我的一把老骨頭也差不多要散了。」
「我想的是賈克森,」瑪波小姐說:「你說什麼賈克森都會聽從的,是不是?」
「那當然了,」賴菲爾先生說:「特別是我告訴他不會白做,會另有重賞。你是叫
我這麼做吧?」
「正是。叫他跟著我,並且服從我的一切命令。」
賴菲爾先生看了她大概不到六秒鐘,就說:「好的。我看我是得賣我的老命了,反
正也不是頭一次了。」他扯起嗓門喊著:「賈克森。」同時拿起手邊的電鈴,摁了起來
。
不到半分鐘,賈克森就從通往隔室的門裡走了進來。
「您摁電鈴是叫我嗎,先生?出了什麼事嗎?」他看著瑪波小姐問道。
「賈克森,你好好聽著,你跟著這位女士去,瑪波小姐。
她叫你到哪兒你就去哪兒,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所有的命令你都得遵從。
懂不懂?」
「我——」
「聽懂了沒有?」
「是的,先生。」
「聽我的話做,我不會虧待你的,」賴菲爾先生說:「不會少給了你的。」
「謝謝您。先生。」
「跟我來,賈克森,」瑪波小姐說。她又轉頭對賴菲爾先生說:「我們會叫華德絲
太太到你屋裡來,由她扶你下床隨我們一道去。」
「一道去哪裡?」
「到肯道夫婦的木屋去,」瑪波小姐說:「我想莫莉會回去的。」
莫莉自通往海灘的小徑上走了上來。眼睛直直地瞪著前方。不時喘氣之間,還抽噎
地小聲哭著。
她步上了涼廊的台階,站了半晌,推開落地窗戶邁進了臥室。燈光亮著,但是屋子
是空的。莫莉朝床邊走去,坐了下來,她坐了片刻,一再地用手摸著額頭,眉頭緊緊皺
著。
之後,她用不定的眼神四下張望了一下,將手伸往床墊下面,摸出了藏在那裡的一
本書,她彎下頭去,翻著書籍找她要看的段落。
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倏地抬起頭來,慌忙把書往自己的後背推了過去。
提姆﹒肯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看見莫莉,他才深深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跑到哪兒去了,莫莉?我到處在找你。」
「我去小溪了。」
「你去——」他的活沒有說出來。
「是的,我去小溪那邊了。可是我不能在那裡等,我不能。
水裡有個人——她,死了。」
「你是說——你知道我還以為是你的嗎?我剛剛才知道原來是幸運。」
「不是我害她的。真的,提姆,我沒有害死她。我知道我真地沒有。我是說——如
果是我,我總該記得的,是不是?」
提姆緩緩地往床頭坐了下來。
「你沒有——你真的沒有嗎——?不。你沒有,你當然沒有!」他幾乎嚷了起來。
「不要那麼想,莫莉。幸運是自己跳水死的。她當然要尋死了。希林登跟她早斷了
。她就去頭朝下躺在水裡了——」
「幸運不會那麼做的。她是絕不會那麼做的。可是我沒有害她。我發誓我沒有。」
「親愛的,你當然沒有!」他伸出手臂去摟著她,可是她掙開了。
「我恨透了這個地方。本該是陽光遍地的。看起來是陽光一片,其實不然。有陰影
——大片黑影。而我就陷在裡頭——逃不出來——」
「噓!莫莉。真是天知道,小聲點!」他走進浴室,拿了一個玻璃杯出來。
「聽我的,喝下去。你會鎮定下來的。」
、「我——我什麼也喝不下去。我的牙齒打顫得要命。」
「你喝得下去的,親愛的。坐下,來,在床上坐下。」他摟住了她。把玻璃杯送到
了她的唇邊。「對了,喝下去。」
窗外有人說話了。
「賈克森,」是瑪波小姐清晰的聲音:「快過去,把那個杯子搶過來,拿好。小心
點。他力氣不小,可能會動粗。」
賈克森這個人是有幾點特性的。他是個訓練有素的人,他受的訓練正是服從命令。
他也是個對金錢十分貪婪的人,何況他的主人已經答應賞他一大筆錢了,而他的主
人又是一個有權勢的人。他也是個孔武有力、練過功夫的男人。他做事不問為什麼,只
曉得去做。
他一個箭步,躍進了屋中,一手伸往提姆往莫莉口邊的杯子,另一支手臂抱緊了提
姆。手腕猛地一扭搶過了杯子。提姆發狂地想要掙脫,但被賈克森牢牢地制服了。
「你搞什麼名堂——放開我。放開你的手。你瘋了?你這是干什麼?」
提姆仍在死命地掙扎。
「抱緊他,賈克森,」瑪波小姐說。
「怎麼回事?這兒是怎麼回事?」
賴菲爾先生由伊淑﹒華德絲扶著走進了屋內。
「你還問怎麼回事呢?」提姆喊著:「你的保鏢發瘋了——完全瘋狂了,還問怎麼
回事呢!叫他放開我。」
「不行。」瑪波小姐說。
賴菲爾先生轉過身來面向瑪波小姐。
「該發言了吧、復仇女神。」他說:「總到了言歸正傳的時候了吧。」
「我也太笨、太傻了。」瑪波小姐說:「可是我現在全明白過來了。把那杯他想給
他太太灌下去的東西拿去化驗,我敢打賭——不錯,我敢賭我這條老命,那裡頭一定有
可以致人死命的催眠藥物在裡頭。同一個模式,我告訴你們,這跟白爾格瑞夫少校跟我
說的故事,同出一轍。太太憂鬱、悲觀,想要尋短見,丈夫及時救了她。可是第二次她
卻如了願。一點不錯,同一個方式。白爾格瑞夫跟我說了這個故事,正要拿一張照片給
我看,一抬眼卻看見——」
「從你右肩看過去的——」賴菲爾給她接一句。
「不是,」瑪波小姐搖著頭說:「自我的右肩看過去,他不會看到什麼。」
「你這是怎麼說呵?你告訴過我……」
「我說錯了。完全弄錯了。我笨得無以復加。我以為白爾格瑞夫少校是往我的右肩
看過去的,而且像對什麼東西怒目而視的——但是他是不可能看見任何東西的,因為他
用左眼看的,而他的左眼是玻璃眼球。」
「我想起來了——他是有一只玻璃眼睛,」賴菲爾先生說:「我給忘了——或是根
本沒怎麼注意。你是說他什麼都看不見了嗎?」
「他當然看得見,」瑪波小姐說:「他能看,不過只能用一只眼睛看,那就是他的
右眼。因此,說明白了,他一定是在我的左後方看見什麼了,而不是在我的右後方。」
「你左後方有什麼人在嗎?」
「有的,」瑪波小姐:「提姆跟他的太太就坐在不遠的地方。
坐在一大叢芙蓉花旁邊的桌子那兒。他們在那兒結帳。所以說,少校抬頭一看,他
的左玻璃眼自我的右肩膀上閃爍了一下,但是他右眼所看到的卻是個坐在芙蓉花旁的男
人;那人的面孔雖然老了一點,卻跟那張照片上的人是一模一樣的,正巧也在芙蓉花旁
邊。提姆也聽過少校常說的那個掌故,他也發覺少校認出他來了。那他當然得殺掉他。
後來,他又得殺維多莉亞,是因為她看見他在少校的屋裡放了一瓶藥。起先,她也
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提姆﹒肯道有時候得進客人的屋子,這是很自然的事。也許他是進
去把客人忘記在餐廳裡的物件放回去的。可是,後來她想了想不對勁,又跑去問他,那
他當然得把她除掉了。可是,今天這個才是他真正要下手的,他計劃了好久的。我告訴
你們,他是個謀殺妻子的男人。」
「你鬼扯些什麼,簡直——」提姆﹒肯道大吼起來。
突然一聲嚎叫,瘋狂、憤怒的哭喊。伊淑﹒華德絲一下子把賴菲爾先生甩開,幾乎
沒把他摔在地上,她跑了過去,狠命地跟賈克森拉扯。
「放開他——放開他。不是真的,一個字也不會是真的。
提姆——我親愛的提姆,這不是真的。你絕不會殺人,我知道你不會的。你怎麼會
。
都是你娶的這個鬼女人。她到處亂講你的壞話。都是謊話,沒一句是真的。我相信
你。
我愛你,也信任你。別人說的我都不會相信的。我——我——」
這時,提姆﹒肯道終於克制不住了。
「天知道,你這該死的賤女人,」他說:「你能不能閉嘴,你要把我送上絞刑台嗎
?
你給我閉嘴。閉上你那張丑惡的大嘴!」
「可憐的傻東西,」賴菲爾先生緩緩地吐了一句:「原來是這麼回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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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廿四、瑪波小姐施展想象能力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賴菲爾先生說。
他與瑪波小姐兩人神秘兮兮地在一塊兒坐著。
「她與提姆﹒肯道有一段情的,是不?」
「依我想,怕不只是一段情吧。」瑪波小姐頗具權威地說:「我想,不但有羅曼蒂
克的纏綿,還準備將來要結婚呢。」
「什麼——等他太太死了之後?」
「我看那可憐的伊淑﹒華德絲倒不一定知道莫莉會死的,」瑪波小姐說:「我想她
只是相信提姆﹒肯道告訴她的莫莉愛上了另一個男人的事,而且那個男人還追她追到這
兒來了呢,我想她是指望提姆會離婚的。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麼不對或是不體面的事。不
過,她的確是深深愛上了他的。」
「這,也是不難了解的,這小子長得挺帥的。可是他又看上她哪一點了,這你也知
道嗎?」
「你該知道的,不是嗎?」瑪波小姐說。
「我可以說相當了解,不過我卻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話說回來,我不懂提姆﹒肯道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個嘛,我想我稍微用點想象力的話,是很容易解釋給你聽的;當然了,要是由
你來告訴我,就更簡單多了。」
「我不要告訴你,」賴菲爾先生說:「還是你跟我說,因為你很機靈嘛。」
「嗯,其實我曾跟你暗示過,」瑪波小姐說:「你那個賈克森,可能有偷看你的企
業往來文件的習慣。」
「非常可能,」賴菲爾先生說:「可是我覺得那對他也沒什麼好處呀。我早有防備
了。」
「我猜想,」瑪波小姐說:「他可能看了你的遺囑。」
「喔,我明白了。對了,對了。我的確帶了一份遺囑在身邊。」
「你說過,」瑪波小姐說:「是你說的(這句說得嗓門特別大),你在遺囑裡並沒
有留給伊淑﹒華德絲任何東西。你還特別叫她跟賈克森都別有什麼指望。依我猜想,你
的確沒有什麼給賈克森,可是你卻留下錢給伊淑﹒華德絲了,雖然你一點風聲都沒露。
我猜的對不對?」
「是的,不錯,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是因為你特別強調這一點嘛,」瑪波小姐說:「我對人們扯謊的行為是頗有點
心得的。」
「好了,我投降了,」賴菲爾先生說:「我是留給了伊淑五千英鎊。我是想等我死
後給她個驚喜的。我想,提姆﹒肯道知道之後,就決定用一種藥除掉他的現任太太,然
後再娶個五千英鎊外加伊淑﹒華德絲。說不定到了時候,再把她也給除掉,不過,他怎
麼會知道她會繼承五千英鎊呢?」
「當然是賈克森告訴他的了。」瑪波小姐說:「這兩個人走得蠻近的。提姆﹒肯道
對賈克森不錯,這我看也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動機。不過,我想,賈克森也是愛傳話
的,他一定把伊淑﹒華德絲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告訴給提姆﹒肯道了,說她會繼承一大筆
錢,也許還說他自己希望有一天能贏取他的芳心跟她結婚呢。可惜,他始終討不到她的
歡喜。是的,一定是這麼回事。」
「怎麼你想象出來的,都是如此的神來之筆。」賴菲爾先生說。
「可是我也很笨,」瑪波小姐說:「非常笨。其實,事情是很容易看得出來的嘛。
提姆﹒肯道雖然為人陰險,卻也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又特別擅長散佈謠言,我猜想
,我在這兒聽到的事情,多半是最先出自他的口中的。有人傳說莫莉曾要嫁給一個不肖
的男子其實就是提姆﹒肯道他本人,只不過,他當時用的不是這個名字罷了。她家裡的
人聽說他的背景不怎麼清白。因此,他賣力表演了一場大發雷霆,拒絕被莫莉帶到她們
家去「給人相親」,然後兩人又想出了一個主意,而且覺得挺好玩兒的,她裝著跟他賭
氣鬧翻了,之後,提姆﹒肯道先生冒出來了,裝得認識莫莉家許多的老朋友,結果他們
非常地歡迎他,認為這個年輕人可以使莫莉忘記以前那個不肖的男子。我想莫莉與他後
來一定笑得半死。總而言之,他娶了她,用她的錢,從以前經營這兒的人買了這家飯店
,他們就到這兒來了。我猜想,他揮霍了不少她的錢。後來,遇見了伊淑﹒華德絲,又
發現了騙更多錢的機會。」
「那他為什麼不對我下手呢?」賴菲爾先生說。
瑪波小姐咳嗽了一聲。
「我想他是要先抓住華德絲太太的。再說——我覺得……」她沒有說下去,自己也
有點糊塗了。
「再說,他知道他也不必等得太久,」賴菲爾先生說:「而且我最好是壽終正寢。
我這麼有錢。百萬富翁要是死了,人們可得追究得一清二楚的呀,對不對,可不是
一個普通妻子可比的?」
「的確,你說的不錯。他編的謊活可真不少,」瑪波小姐說,「就拿他編的那些連
莫莉也相信的騙局來說吧——放一本談精神錯亂的書給她看。給她服使人作噩夢加幻想
的藥。你知道,你那個賈克森對藥劑倒蠻在行的。我想他看出了莫莉的某些徵象可能是
服藥的結果。那天他跑到他們木屋的浴室裡去摸東摸西的。他查看了一瓶面霜。他也許
從巫婆往身上搽茛菪油膏而能騰雲駕霧的掌故中得到了靈感。面霜裡如果含有茛菪毒劑
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莫莉就會感到昏眩、失去記憶。很多場合都記不起,夢見自己在
天上飄蕩。難怪她怕自己怕得要命了呢。她這一切都是精神病的癥狀。賈克森的想法倒
並不離譜。也許他是聽了白爾格瑞夫少校說的印度女人給丈夫吃曼陀羅的傳說才聯想起
來的。」
「白爾格瑞夫少校!」賴菲爾先生說:「真是的,那個老傢伙!」
「他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瑪波小姐說:「害得倒霉的維多利亞一命嗚呼,也害
得莫莉幾乎把命喪掉。不過,他的確認出了這個殺人兇手。」
「你是怎麼突然想起他有一只玻璃眼睛的呢?」賴菲爾先生好奇地問。
「是那個卡斯皮亞洛女士談起的。她在那裡瞎說什麼他那麼丑,又有一只邪惡的鬼
眼睛;我就說那只是玻璃眼睛,也不能怪他,真可憐,她又說他的眼睛是往兩邊看的,
鬥雞眼——這當然也是實情。她還說誰給他看了誰倒霉。那天我心裡就知道我一定聽見
什麼很要緊的話了。昨天夜裡,就在幸運被害之後,我才想通了!我也知道千鈞一髮的
時刻到了「提姆﹒肯道怎麼又會殺錯了人呢?」
「完全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我想他本來的計劃是這樣的:使大家都相信——包括
莫莉本人——她的心理不平衡,又給她服了大量他下的那種藥之後,他告訴她,他們兩
個人得把這些謀殺的疑團查個水落石出。不過,她一定得幫助他。等大家都睡熟之後,
他們兩個分開走,到小溪旁約好的一個大點碰面。
「他還告訴她相當有把握,知道誰是兇手,他們一定可以把他逮住的。莫莉就遵命
而去——可是她因為吃下了藥,腦子混亂人也疲睏,結果走得也就慢了。提姆先趕到,
看見一個女人在那兒,他以為是莫莉,一頭金髮,又披著淺綠色披肩,他自她身後走過
去,用手摀住她的嘴,把她按到水裡頭一直到浸死。」
「好小子!可是他給她吃下大量的麻醉劑不是更容易嗎?」
「容易當然是容易,但卻會引起猜疑。別忘了,莫莉可能到手的麻醉品與鎮定劑都
給拿開了。如果她又弄了新的藥,除了她丈夫,又有誰最可能替她去我的呢?可是,如
果一下子想不開,她乘丈夫熟睡的時候,跑出去跳水淹死,不是一樁很纏綿悱惻的悲劇
呢?也不會有人會想她是被人推下水的。再說,」瑪波小姐又加一項結論:「謀殺兇手
通常都很難把事情弄得乾淨俐落,總喜歡畫蛇添足。」
「你好像自以為對殺人兇手是了如指掌的了!因此你相信提拇是不知道自己殺錯了
人?」
瑪波小姐搖搖頭,「他連她的臉孔都沒看一下,就趕忙跑開了現場,過一個小時之
後,才叫醒大家幫著他去找她,作出一副驚惶失措的丈夫的樣子。」
「可是幸運半夜三更跑到溪邊去幹什麼呢?」
「很可能她是,呃——等著跟人約會呢。」
「艾德華﹒希林登?」
「喔,不是,」瑪波小姐說:「那早過去了。我在想會不會是——可能而已——她
在等賈克森?」
「等賈克森?」
「我注意過她——瞟過他一、兩回。」瑪波小姐將眼睛閃開,低聲地說。
賴菲爾先生吹了一聲口哨。
「原來是我那只饞貓賈克森!那可難說——提姆後來發現自己殺錯了人一定著慌的
很。」
「是呀,那當然了。他一定著慌得很。莫莉還活著而且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一旦
落到高明的心理醫師手裡,那他精心散佈的那些說她精神不定的謠言就都站不住了。而
且如果她跟人說是他叫她去溪邊等他的,提姆﹒肯道可怎麼辦?他只剩下一線希望——
盡快把莫莉解決掉。那樣也許還會有人相信:她一時發了狂把幸運淹死,之後發現自己
鑄下大錯,驚恐之徐,她就尋了短見。」
「你就是那時候決定扮演復仇女神的,呃?」
他突然仰過身去大笑不已,「笑死我了,」他說:「你要是知道那天夜裡你那副德
性,頭上纏了個粉紅毛線頭巾,站在那兒自稱復仇女神!哈,哈!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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