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登記處由一個女人主持,她看起來好像是個非常嚴格的女保育員。她的頭髮在腦後
卷成一團,非常難看,帶著一副夾鼻眼鏡,看起來辦事很能幹。當貝特頓夫婦走進這間
冷冰冰的像是辦公室的房間時,她點點頭表示歡迎。
「啊,您把貝特頓夫人帶來了,很好。」
她的英語很地道,只是有點咬文嚼字,使得希拉裡看出她不是一個英語民族的人。
事實上,她的國藉是瑞士。她示意希拉裡坐下,打開身邊的一個抽屜,拿出一扎表格,
便很快地寫了起來。湯姆﹒貝特頓頗為尷尬地說:「奧利夫,我走了。」
「對啦,請吧,貝特頓博士。把一切手續立即辦完是個好主意。」
貝特頓出去了,順手關上門。那個機器人(因為希拉裡認為她是個機器人)繼續寫
下去。
「喂,」她非常認真地說:「請告訴我,您的全名、年齡、生於何處、父母姓名、
患過什麼嚴重疾病、味口、業餘愛好、擔任過的工作、在大學的學位以及喜歡什麼食品
和酒類。」
一個勁兒地繼續說下去,好像沒完沒了似的。希拉裡應答得含糊其詞,近乎機械。
她現在高興的是傑索普事先給她很仔細地打過招呼。她把那一套完全掌握了,所以,回
答得十分自然、主動,簡直用不著停下來想一想。當最後一欄填好以後,那個機器人說:
「好了,在這個部門好像就這些了。現在,我們要把您交給施瓦茨博士檢查身體。」
「當真!」希拉裡說:「有這個必要嗎?好像很荒唐。」
「啊,我們干什麼都一絲不苟,貝特頓夫人。我們要在檔案上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您會很喜歡施瓦茨博士的。然後,從她那裡,再去找魯貝克博士。」
施瓦茨博士是一位很可愛的黃發女性。她對希拉裡的身體作了仔細的檢查,然後說:
「就這樣吧!完事了。現在,您去找魯貝克博士吧。」
「魯貝克博士是誰?」希拉裡問,「也是位大夫嗎?」
「魯貝克博士是位心理學家。」
「我並不需要心理學家,我不喜歡什麼心理學家。」
「請別激動,貝特頓夫人。你並不是去接受什麼治療,僅只測試一下智力和您的個
性類型。」
魯貝克博士四十歲左右,瑞士人,修長的身材,顯得很憂鬱。他向希拉裡致意,瞥
了一眼剛從施瓦茨博士那裡傳遞過來的長片,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很高興,您的健康情況很好。」她說,「聽說您最近遇到一次飛機失事?」
「是的,」希拉裡說,「在卡薩布蘭卡醫院裡住了四五天。」
「四五天是不夠的,」魯貝克博士不以為然地說,「您應在那裡多住幾天。」
「我不想在那裡多呆,我要趕路。」
「當然,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對於腦震盪來說,重要的是應該得到充分的休息。
或許在那以後,您顯得很健康,也很正常,但是,也可能留下了後遺症。是的,我看您
的神經反映並不正常,部分是因為一路上心情激動,毫無疑問,部分是因為腦震盪。您
有頭疼病嗎?」
「是的,很厲害的頭疼病,而且頭腦時常糊塗,老愛忘事。」
希拉裡感到不斷強調這一點很重要。魯貝克博士一再點頭表示安慰。
「是呀,是呀,是呀,別太操心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現在,我們要搞點兒聯想測
驗,目的在於斷定您的智力是什麼類型。」
希拉裡感到有點兒緊張,但全部順利通過了。那種測驗似乎只是一種例行性質的。
魯貝克博士在一張長長的表格上作了各種記載。
「我真高興,」他最後說,「處理了一個人(假若您能原諒我,夫人,對我說的話
不見怪),不管怎麼說,這個人不是什麼天才!」
希拉裡笑了起來。
「哦,我確實不是什麼天才嘛。」她說。
「那對您是件大好事,」魯貝克博士說,「我可以向您保證,您呆在這裡就更加平
安無事了。」他歎了一口氣。「您可能也知道,我在這裡處理的大多數是才智敏捷的人,
而才智敏捷的那種人,精神容易錯亂,感情又容易衝動。夫人,搞科學的人並不是一個
個都冷若冰霜,古井無波,像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事實上,」魯貝克意味深長地說,
「在第一流的網球手,正走紅的女歌星和一位核物理學家之間,感情奔放起來的時候,
並沒有什麼區別。」
「您大概說得很對,」希拉裡附和著,因為她記起別人想必以為她曾和科學家在一
起生活過若干年,「他們有時是比較容易激動的。」
魯貝克博士兩手一攤。
「您簡直不能相信,」他說,「在這裡,感情一衝動起來,是個什麼樣子。吵架!
嫉妒!碰不得!我們得采取步驟來對付這些事情。至於您,夫人,」他笑了。「您在我
們這裡是屬於一個少數階層,要是我能這樣說,那是一個幸運的階層。」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哪一種少數?」
「妻子們,」魯貝克博士說,「我們這裡沒有多少人帶夫人來,只允許極少數人帶
來。總的來說,我們發現她們不致於像她們的丈夫和她們丈夫的同事那樣容易腦袋發
脹。」
「妻子們在這裡做些什麼呢?」希拉裡問道。接著,她又很難為情地說:「您知道
一切對我都很新鮮,我什麼也不了解。」
「您當然不懂。當然嘍,這不足為奇。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業餘愛好、消遣、娛樂活
動,教學課程種類繁多,但願您在這裡生活得愜意。」
「就像您一樣嗎?」
這是一個頗為大膽的問題。事後希拉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問得是否明智。然而,
魯貝克博士卻只表示出很高興的樣子。
「夫人,您說的一點不錯,」他說,「我發現生活在這裡極其優閒而且有趣。」
「您不曾懷念……瑞士嗎?」
「我不想家,一點也不想。我的情況是,部分是因為我的家境不好,我有妻子和幾
個孩子。夫人,我這個人不太適合過家庭生活。這裡的生活條件對我來說愉快多了。我
有充足的機會研究人類心靈的某些方面。關於這些方面,我非常感興趣,我還正在寫一
本書。我沒有家務勞累,沒有什麼事情分心,也沒有什麼干擾。甭說對我多合適了。」
當他站起身來很有禮貌也很正規地和她握手時,希拉裡問:「下一步我去哪裡?」
「拉羅歇小姐會帶您去服裝部門,我擔保,」他鞠了個躬,「結果會很圓滿的。」
在這之前會見了那些呆板得像機器人一樣的婦女之後,拉羅歐小姐的確使她大吃一
驚。拉羅歐小姐曾是巴黎一家高級服裝商店的女售貨員,嫵媚動人。
「夫人,認識您真高興,我希望我能幫助您。因為您新來乍到,毫無疑問,一路上
辛苦。我建議您今天只選用一點兒生活必需品好了,明天以及整個下星期,您有空時,
再來看看庫存中有些什麼適用的東西吧。我總覺得,急急忙忙選東西是一件非常不渝快
的事。那會把選擇服裝的樂趣一掃而光。所以,我提議,您要是同意,就先選一套內衣,
一件餐衣,還有,量量身材就行了。」
「這太好了,」希拉裡說,「我真沒法說,您看多奇怪,除了一把牙刷和一塊泡沫
塑料,我簡直什麼也沒有。」
拉羅歇小姐開心地笑了,她很快就幫她把身材量完了,然後就把希拉裡帶進了一個
有壁櫥的服裝部。這裡有各式各樣的衣服,衣料華貴,剪裁考究,大小尺碼,一應俱全。
當希拉裡選了一些最必需的服裝之後,她們又到化妝品部。希拉裡在那裡選了撲粉、香
脂和其它化妝用品。這些東西都是給一個營業員拿著,那個營業員是一個土著姑娘,面
孔黑得發亮,穿一身純白色的衣服。拉羅歇小姐指示她,這些東西務必要送到希拉裡的
房間裡去。
希拉裡好像越來越覺得所有這些活動都像是在夢中一樣。
「我希望。不久之後能再榮幸地和您見面,」拉羅歐小姐很有禮貌地說,「夫人,
能幫助您從我們的時裝中選上一些東西,我很榮幸。請不要和別人說,我有時對這裡的
工作並不滿意。這些女科學家對服裝一點也不感興趣。真的,不到半小時前,您的一位
同路人曾到這裡來著。」
「是尼達姆嗎?」
「啊,是的,就是她。當然,她是個德國佬。那些德國佬都是不同情我們法國人的。
要是她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材,她長得倒不難看;要是她能注意一下她的線條而選擇
衣服,那人就更漂亮了。可是,她不干,她對服裝不感興趣。我知道她是一個大夫,是
一種什麼專家,我們只好希望她對她的病人的興趣比對服裝的興趣大得多就好。啊,那
樣一個人,男人會看她第二眼嗎?」
這一行人來到時見到的那個身材窈窕,滿頭黑髮,戴副眼鏡的詹森小姐,現在也進
了那間時裝沙龍。
「貝特頓夫人,這兒的事完了嗎?」她問道。
「完了,謝謝您。」希拉裡說。
「那麼請去見見副院長吧。」
希拉裡向拉羅歇小姐告別,就跟著那個一本正經的詹森小姐走了。
「副院長是誰?」她問。
「尼爾森博士。」
希拉裡想,在這個地方,每人都是某某博士之類的。
「尼爾森博士到底是誰?」她問:「是大夫,科學家還是什麼家?」
「哦,貝特頓夫人,他不是大夫,他負責這裡的行政領導工作。人們有什麼不滿或
要求都得找他。他是本單位的行政首長。任何人一到這裡,都要和他談話。談話之後,
估計您就不會再和他見面了,除非出了什麼重要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希拉裡溫順地說,她感覺有點好笑,需要人家嚴肅地告訴她,別
忘了她的處境。
進入尼爾森博士的辦公室要穿過兩間外室,速記員在那裡工作。希拉裡和她的向導
最後進了內室,尼爾森博士從一個大寫字檯後面站起身來。他身強力壯,滿面紅光,溫
文有禮。希拉裡想,雖然美國口音不重,但準是美洲人。
「哎喲!」他連忙走上前來和希拉裡握手,並說:「這位是……是的……讓我想一
想……對啦,貝特頓夫人,很高興,歡迎您到這裡來。貝特頓夫人。希望您和我們在一
起過得很愉快。聽說您在路上發生意外,我們都很難過。可是,高興的是還不算太嚴重。
所以,您真是福星高照呀!福氣大得很。對啦。您的丈夫等您早就有些不耐煩了,所以,
好在您現在已經來了,我希望您安頓下來,和我們一起愉快地生活下去。」
「多謝您,尼爾森博士。」
他挪動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希拉裡就坐了下來。
「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尼爾森博士身子向前傾斜,一副啟發她提問題的樣子。
希拉裡稍微笑了一下。
「這太難回答了,」她說,「當然,確切的回答是:問題太多了,簡直不知從何說
起。」
「好極了,好極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假如您聽從我的意見——您知道,僅僅是意
見,不是什麼別的——我就什麼也不問。趕緊使自己適應下來,適應環境,等著瞧,相
信我,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我覺得我了解得太少了。」希拉裡說,「全都……全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是的。大多數人都這樣認為,普通的想法好像都以為是去莫斯科,」他開心地大
笑了起來,「我們這個沙漠之家是大多數人都料想不到的。」
「我的確一點也沒料想到。」
「是的,事先我們告訴大家的不多。人們可能不夠謹慎,而您知道,謹慎是相當重
要的。不過,您會發現,您在這裡一定很舒適。假如您不喜歡什麼,或者說您特別想要
什麼,只要您提出來,我們將盡力辦到!比如,任何藝術上的需要,什麼繪畫呀,雕刻
呀,音樂呀之類的,關於這類東西,我們專門設立了一個部門。」
「哎呀,我可沒有這方面的天才。」
「嗯,我們還有不少種類型的社交活動,有球類。我們有網球場和小橡皮球場。我
們發覺人們只需要一兩個星期,便能熟悉這裡的環境,尤其是夫人們是這樣的,假如您
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您的丈夫有他的工作,他是很忙的,所以,有時候要不了多久,
新來的妻子們就會和早些時候來的某些妻子們交上朋友了。事情就是這樣,您明白我的
意思嗎?」
「可是一個人老……一個人老呆在這裡嗎?」
「老呆在這裡?貝特頓夫人,我不大懂您說的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一個人是老呆在這裡,還是要繼續到別處去?」
尼爾森博士的態度曖昧起來了。
「噢,」他說,「那要由您的丈夫決定。不錯,是的,多半要由他決定。有這種可
能性,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不過,最好目前不談這個。我是說您……好吧……三個星期
以後再來見我一次。安頓下來以後,再談那個問題。」
「一個人能……出去嗎?」
「貝特頓夫人,出去?」
「我是說到牆外面去,出大門。」
「這是一個非常自然的問題,」尼爾森博士說,此刻他露出一副頗為憐憫的神情,
「是的,非常自然,大多數人剛來時都問過這個問題。但本單位的特點是:我們這裡本
身就是一個世界。請允許我這樣說,沒有什麼外出的必要。我們外面只有沙漠,我並不
是怪罪您,貝特頓夫人。大多數人剛來時的感受和您是一樣的。是一種輕微的幽閒恐怖
症,那是魯貝克大夫所說的。但我可以肯定這種情況很快便會成為過去。要是我能這樣
說,那是從您離開的那個世界所帶來的殘餘。貝特頓夫人,您注意過蟻穴嗎?看起來有
趣極了。很有趣,也很有教育意義,成千上萬的小黑螞蟻。忙來忙去,非常認真,非常
熱心,目的性也很明確。不過,整個場面混為一團,那就是您擺脫了那個罪惡的舊世界。
而我們這裡,我向您保證,有的是優遊的閒暇,高尚的目的,無窮無盡的好時光,」他
笑了,「是一個人間天堂。」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就像是一所學校一樣。」希拉裡說。
她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她選中的那些衣物已經送來了。於是,她把衣服掛在
壁櫥裡,而把房間裡的其他東西根據自己的愛好做了安排。
「我知道,」貝特頓說,「我開始時和你的感覺是一樣的。」
他們之間的談話非常謹慎而又有點做作。可能有一個竊聽器,像陰影一樣籠罩在他
們的心頭。他轉彎抹角地說:
「我認為這裡不錯,你知道,大概是我想得太多了,不過,不管怎麼說……」
他把話就說到這裡為止。希拉裡懂得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們
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希拉裡認為,整個事情是一場不堪設想的惡夢。她在這個地方,和一個完全陌生的
男人共用一間寢室。但是,心神不定和危險感是那樣強烈,以至對他們兩人來說,這種
親密並不使他們難堪。她想,就在瑞士登山一樣,與向導和其他登山者互相依偎著共用
一間茅篷,是很自然的事嘛。一兩分鐘後貝特頓說:
「你知道,需要作一番努力才能習慣下來,我們可以放自然一些。普普通通一對夫
妻,大致好像我們還在自己家裡一樣。」
她意識到這樣做是明智的。這種不現實感依然存在,並且據她估計,還將存在一段
時間。貝特頓離開英國的理由,他的想法以及他怎麼醒悟了,此刻都是不能觸及的問題。
可以說,有兩個人在演戲,而他們頭上卻籠罩著難以言狀的生死威脅。她馬上說:
「我被帶去辦了不少手續,體檢、心裡測驗,諸如此類。」
「是呀,一直是這樣干的。我想這是慣例。」
「你來時也得辦這些手續嗎?」
「大致差不多。」
「後來我去拜見……副院長,你們是這樣稱呼他來著。」
「不錯。他主管這個地方,很能幹,也是一個很理想的行政領導。」
「可他還不是這兒的最高首長吧?」
「哦,不是的。我們還有院長。」
「一個人是否——我是否——要拜見院長呢?」
「我估計早晚要見的。但他不經常來。他有時給我們作報告——他是一個非常令人
興奮的人物。」
貝特頓的眉頭又有點皺了起來,因而希拉裡覺察到最好是放下這個話題。貝特頓看
了看表,說:
「八點鐘開晚飯。就是說從八點到八點半。你要是準備好了,我們就下樓去,好
嗎?」
他說得就好像他們是住在旅館裡一樣。
希拉裡早就換好了一身她所選中的衣服。柔和的灰藍色襯托著她那紅頭髮,非常悅
目。現在,她在脖子上戴了一副裝飾用的頗為吸引人的珠寶項鍊,就說她已準備好了。
他們漫步下樓並順著過道一直走過寬敞的餐廳。詹森小姐迎上前來。
「湯姆,我已為你們安排了一張較大的桌子,」他對貝特頓說,「您夫人的兩位同
路來的人和你們坐在一起——當然,還有默奇森夫婦。」
他們走到那張指定的桌前。餐廳裡大多是小桌子,可以坐四個人,八個人或十個人。
彼得斯和埃裡克森已經坐在那裡了,看到希拉裡和湯姆走近,就站起身。希拉裡把她的
「丈夫」介紹給他們兩位。他們坐了下來,一會兒,又來了一對。貝特頓介紹他們是默
奇森博士和默奇森夫人。
「賽蒙跟我在同一個試驗室裡工作。」他解釋道。
賽蒙﹒默奇森是個大約二十六歲的年輕人,身材修長,臉色蒼白。他的夫人是黑頭
發,矮胖矮胖的。她說話時一口外國口音,希拉裡從中斷定,她是意大利人。她的教名
是比安卡。她跟希拉裡很有禮貌地寒暄了幾句,但希拉裡覺得她似乎比較講究分寸。
「明天,」她說,「我要帶您到各處瞧瞧。您並不是一位科學家,對吧?」
「很抱歉,」希拉裡說:「我沒有受過任何科學訓練。」她還說:「我結婚以前當
秘書。」
「比安卡學過法律,」她的丈夫說,「她研究過經濟和商業法。有時她在這裡講課,
可是,想幹更多的事而不閒著,那是比較困難的。」
比安卡聳聳肩頭。
「我會有辦法的,」她說:「畢竟,賽蒙,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我認
為這裡有不少的東西可以組織得更好些。我正在研究這裡的生活條件。很可能,貝特頓
夫人並不搞什麼科學工作,會幫幫我的忙的。」
希拉裡急忙地對這個計劃表示了同意。而彼得斯說了這樣一句令人沮喪的話,把大
家逗得哄堂大笑了起來:
「我覺得我好像一個剛進寄宿學校的小孩子想家了一樣。我要安下心來搞點工作
了。」
「這個地方有極好的工作條件。」
賽蒙﹒默奇森滿腔熱情地介紹著,「沒有任何干擾,而儀器設備,應有盡有。」
「您是研究什麼的?」彼得斯問。
這會兒,這三個人談的盡是他們自己的一些行話,希拉裡一點也聽不懂。於是,她
轉向埃裡克森,他靠著座椅,看起來心不在焉。
「您呢?」她問,「您也感到像一個想家的小孩子嗎?」
他打量著她,好像離她很遠似的。
「我並不需要什麼家,」他說,「所有這些:什麼家庭呀,愛情的結合呀,雙親呀,
孩子呀,所有這些都是大包袱。對於一個要工作的人,應該完全自由才好。」
「那麼,您覺得您在這裡會很自由嗎?」
「這還是很難說。但願是這樣。」
比安卡對希拉裡說:「晚飯以後,有很多事情任憑您做。有一個紙牌間可以打橋牌;
還有一個電影院,每周還有三次話劇演出,有時還有舞會。」
埃裡克森蹩額皺眉,不以為然。
「所有這些都不必要,」他說,「大消耗精力了。」
「對我們女人並不是這樣,」比安卡說,「對我們女人來說,很有必要。」
他用一種幾乎是冷淡和無人性的厭惡目光瞪著她。
希拉裡想:「對於他來說,連女人也是不必要的了。」
「我要早點睡覺,」希拉裡說。她故意打了個哈欠,「我今晚既不想看電影,也不
想打牌。」
「好,親愛的,」貝特頓急忙說,「最好早點兒休息,好好地睡一夜。別忘了,一
路上實在太累了。」
當他們站起來時,貝特頓說:
「夜晚,這裡的空氣非常清新。晚飯後,我們常常在屋頂花園散一會兒步,然後分
開,有的去參加娛樂活動,有的回去工作、學習。我們上去一會兒,然後你就去休息。」
他們乘電梯上去。電梯是一個穿一身白的英俊士人開的。服務員們不像那些瘦弱、
白皮膚的柏柏爾族人,他們皮膚更加黝黑,體格更加粗壯——希拉裡認為,大概是某一
沙漠民族的人。真沒料到屋頂花園這樣富麗堂皇,她大吃一驚。還有,修建這些豪華的
設施,肯定花了不少的錢。成噸成噸的泥土抬上來到了這裡。就像《天方夜譚》裡的神
話故事一樣。有噴泉,有高大的橡樹,有熱帶的香蕉樹和其他植物,還有按波斯花朵的
圖樣用美麗的彩色瓷磚舖的小徑。
「太難以置信了!」希拉裡驚歎道,「這裡周圍都是沙漠啊!」她道出了她心中的
感想:「就像《天方夜譚》裡的神話故事一樣。」
「我很同意,貝特頓夫人,」默奇森說,「看起來就好像是求過神,拜過佛一樣!
哎呀——我想,甚至在沙漠中,也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只要有水有錢——兩者都很充
分就行。」
「水是從哪裡來的呢?」
「從深山引出的泉水。這就是這個單位生存下來的根由。」
屋頂花園中原先到處站著不少的人,可是漸漸地都散得無影無蹤了。
默奇森夫婦也告退了。他們去看芭蕾舞。
留下的人已經不多。貝特頓用手拉著希拉裡的胳膊把她領到靠近欄杆的一個僻靜的
空地方。滿天星斗,空氣涼爽宜人。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希拉裡在一個低矮的水泥墩子
上坐下來,貝特頓站在她身前。
「喂!」他壓低聲音,神情緊張地問,「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她抬頭看了他一會兒,一聲不響。因為,在她回答以前,她自己還得知道一些東西。
「你為什麼把我認作你的妻子呢?」她問道。他倆互相注視,不眨一眼。誰也不願
第一個回答對方的問題。這是他倆之間一場意志力的決鬥。可是,希拉裡認定,不管湯
姆﹒貝特頓離開英國時是個什麼樣子,此刻,他的意志力肯定不如自己。因為,她到這
裡來充滿了自信,要組織自己的生活——而湯姆﹒貝特頓卻是按照別人的計劃生活著。
所以,她是強者。
他的視線終於離開她而轉向別處了,含糊地低聲說:「那不過是靈機一動。我大概
是個該死的笨蛋。我還以為是派你來……把我救出去哩。」
「那麼,你想離開這裡?」
「我的上帝,這還用問嗎?」
「你是怎麼從巴黎到這裡的呢?」
湯姆﹒貝特頓稍微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被綁架或類似的方法搞來的,假若這是你的含意的話。我是自願來的,自
己主動想辦法來的。我是興奮地帶著迫切感而來的。」
「你知道是到這裡來嗎?」
「我一點也不知道是到非洲呀,假若你要問的話。我是很容易地上了最簡單的圈套。
世界和平,全球科學家分享科學秘密,打倒資本家戰爭販子等等這些騙人的鬼話。那個
跟你一起來的彼得斯也是一樣,他也上了同樣的圈套了。」
「但當你到了這裡,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再次苦笑了一下。
「你自己會知道的。哦,也可能或多或少就是這麼一回事。但和你原來想的不一樣。
這不是——自由。」
他坐在她旁邊,兀自皺起了眉頭。「你知道我過去在英國,就是因為這個而垮下來
的。總是覺得受到監視,有密探。所有這些安全措施,比如,必須說出自己的一切行動,
必須說出自己的一切親友……可以說,一切都很必要。但是,最後還是把人搞垮了。因
此,當某人提出一個主張——好吧,你聽我說,這一切聽起來很動人。」他苦笑了一下,
「但是最後的結局——卻是到這裡來了。」
希拉裡慢條斯理地說:「你是說你來到的環境和你設法逃走的那個環境一模一樣嗎?
同樣是被監視嗎?——甚至環境更惡劣?」
貝特頓神經質地把頭髮從前額向後抹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說,「老實說,我
真不知道。我沒有把握。也可能只是我胡思亂想。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否被人監視。為什
麼要監視我?為什麼他們找這個麻煩?他們把我搞到這裡了——進了監獄。」
「一點也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嗎?」
「怪就怪在這裡。我想從某方面來說,是和我想要的那樣。工作條件沒得說的。各
種儀器設備應有盡有。願工作多久就工作多久,或者,願少干點就少干點。生活很舒適,
也很充裕。食品、衣著、住宿、無所不有。只是,你總是覺得是在蹲監獄。」
「我知道。今天我們進來時,鐵門在我們後面咋嚓一關,真可怕極了。」希拉裡不
禁打了個寒噤。
「好啦,」貝特頓好像振作了起來。「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該你回答我了。你
假裝奧利夫到這裡來干什麼?」
「奧利夫……」她停了下來,正在搜索字眼。
「是呀,奧利夫怎麼樣了?她出了什麼事情?你想說什麼?」
她憐憫地注視著他那憔悴而緊張的面孔。
「我害怕告訴你。」
「你是說……她出了事?」
「是的,真不幸呀,太不幸了……你的妻子死了……她本來是來和你會合的,飛機
失事了。她被送進醫院,兩天以後死去了。」
他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好像他決心不流露一點兒感情。他安詳地說:「這麼說,
奧利夫已經死了?我明白了……」
長時間的沉默。然後,他對她說:「好吧,我們就從這裡繼續說下去吧。你取代她,
到這裡來,為的是什麼呢?」
這次,希拉裡早已準備好了答詞。湯姆﹒貝特頓曾經認為她是被派來——如他自己
所說——「救他出去的」。情況並不是這樣的。希拉裡是個奸細。她是被派來刺探情報
的,並不是來營救他這樣一個心甘情願自投羅網的人。況且,她自己和他一樣,也是個
囚犯,她能有什麼法子救他呢?
她認為,向他吐露真情是非常危險的。貝特頓身體快垮了。他有可能很快就會一垮
到底。在這種情況下,鬼才相信他能保守什麼秘密。
於是,她說:「你的妻子死時,我在醫院裡。我主動提出取代她,並且設法找到你。
她渴望著給你稍一個口信。」
他皺起眉頭。
「但是確實……」
她趕緊接了上來——他還沒來及意識出這個憑空杜撰的故事有漏洞。
「這並不像聽起來那樣難以置信。你知道我同情所有那些觀點——你剛才所說的那
些觀點。各國共享科學秘密——新的世界秩序。我本來對所有這些都滿腔熱情。還有我
的頭髮——要是他們期待一個年齡相當的紅頭髮女人,我認為我是可以通得過的。反正
值得試試。」
「不錯,」他說,用眼睛掃了一下她的頭部,「你的頭髮真和奧利夫的一模一樣。」
「而且,你也明白,你的妻子一個勁兒地堅持——要我把那個口信捎給你。」
「對啦,口信。什麼口信?」
「告訴你要小心——特別小心:你很危險,要提防有個叫鮑裡斯的什麼人。」
「鮑裡斯?你是說鮑裡斯﹒格萊德爾嗎?」
「對了,你認識他嗎?」
他搖搖頭。
「我從沒見過他,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我妻子的一個親戚。我聽說過他。」
「他為什麼危險?」
「什麼?」
他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
希拉裡把她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哦,那件事呀,」他好像繞了一大圈才回來似的,「我並不知道他對於我為什麼
有危險。可是,從各方面來說,他是個危險的傢伙。」
「在哪方面?」
「嗨,他是那種半發瘋的理想主義者,他們會高高興興地殺掉人類的一半,只要他
們由於某種原因認為這樣做是有益的。」
「我了解你所說的這種人。」
她認為她的確了解這種人——並且他們好像就在眼前(但為什麼會這樣?)。
「奧利夫見著他了嗎?他都對奧利夫說了些什麼?」
「我說不上來。她所說的就是這些。關於危險——啊,對啦,她還說『她簡直不能
相信』。」
「相信什麼?」
「我不知道。」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知道——這是臨死前的話……」
一陣痛苦在他臉上抽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到時候我自然會習慣下來的。目前我還轉不過彎來。
只是關於鮑裡斯,我有點迷惑不解。我在這裡,鮑裡斯怎麼會對我有危險呢?假如他見
到了奧利夫,那大概是在倫敦見到她了。」
「是的,他到了倫敦。」
「我還是有點莫名其妙……那又有什麼關係?他媽的,現在任何事也沒有關係了。
我們在這裡,呆在這樣一個王八蛋地方,周圍都是沒有人性的機器人。」
「我也有這種感覺。」
「我們逃不掉的,」他用拳頭照著水泥墩子捶了一下,「我們是逃不掉的。」
「不對,我們能逃掉。」希拉裡說。
他非常吃驚地轉過身來盯著她。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會找出辦法來的。」希拉裡說。
「我的好女人,」他輕蔑地笑了,「你根本不明白這是個什麼地方。」
「戰爭年代人們從最不可能的地方逃了出來,」她固執地說她決不讓自己陷入絕望,
「他們挖地道,或類似什麼。」
「全是巖石怎麼挖得通呢?還有,挖到哪裡去呢?周圍盡是沙漠。」
「那麼,只好『類似什麼』了。」
他端詳著她。她充滿信心地笑了,這種信心很頑強,雖然根底不牢靠。
「你這個女人真不尋常!聽起來你倒是滿有把握哩。」
「辦法總是有的。可能需要花時間,需要周密計劃。」
他又一次愁容滿面。
「時間,」他說,「時間……我可沒有多少時間了。」
「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你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我在這裡真正不能——幹出什
麼。」
她眉頭緊鎖。
「你這是什麼意思?」
「叫我怎麼說呢?我不能工作了,我也不能思考了。干我這一行,需要高度集中。
大量的工作是——怎麼說呢——是創造性的。自從我來了以後,我幾乎喪失了對工作的
迫切感。我所能做的不過是把低級工作做得出色一點而已,那是任何一個蹩腳的科學界
同仁都幹得了的。但他們把我搞到這裡來卻不是為了這個,他們要的是有獨到見解的東
西,但是,我搞不出什麼獨到見解來。而且,我越是緊張,越是害怕,也就越搞不出什
麼有價值的東西來。這種情況快要把我逼得神經錯亂了,你明白嗎?」
她此刻明白了,她想起來了魯貝克博士關於女歌星和科學家的一段談話。
「假如我交不出東西來,這樣一套機構會怎麼處置我呢?他們會消滅掉我。」
「哦,哪兒會哩。」
「不,會的,他們會消滅我的,這幫人可不是什麼溫情主義者,迄今之所以還沒有
要我的命,是因為我正在接受外科整容手術。你知道,這種手術每次只能進行一點點。
很自然,一個經常做點兒小手術的人是沒法指望他集中精力的。不過,這個手術已經結
束了。」
「做這種手術幹嗎?為什麼要做這種手術呢?」
「哦,那是為了安全,也就是說,為了我的安全呀。假若……假若你是被『找』的
人,他們就這樣干。」
「那麼,你是被『找』的人?」
「是的。難道你不知道?我想,他們是不會在報紙上刊登這類廣告的,甚至奧利夫
也可能不知道。不過,我的確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指的是——叛國,這個罪名,對嗎?你把原子秘密出賣給他們了,是嗎?」
他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我什麼也沒有出賣,我把我們的試驗過程告訴他們了——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們了。
假如你能相信我,我是主動告訴他們的。因為,那是整個體制的一部分——共同享有科
學秘密嘛。難道你不懂我的意思?」
她能理解,她能理解安迪﹒彼得斯這樣干,她可以想象埃裡克森那個空想狂人的眼
睛,用一種高尚的熱情出賣祖國。
但沒想湯姆﹒貝特頓也這樣干,對她來說,這是非常困難的。但是她突然驚訝地認
識到為什麼貝特頓幾個月前剛到這裡來時朝氣蓬勃,而今卻嚇壞了,精神緊張,情緒低
落,一垮到底,簡直前後判若兩人。
就在她接受這個合乎邏輯的分析時,貝特頓還心神不定地環顧四周,並說道:
「大家都下樓了,我們最好……」
她站起身來。
「哦,沒事兒,他們會認為這很自然——你剛來,不會引起懷疑的。」
他十分尷尬地說:
「你知道我們還得繼續把這出戲演下去,我是說,你要繼續扮演我的……妻子。」
「當然嘍。」
「我們還得共同使用一個房間等等這類的。不過,不會出什麼問題的,我是說,你
不用耽心……」
他怪難為情的,說不下去了。
「他多英俊!」她一邊想一邊看著他,「怎麼一點也打動不了我的心呢……」
「我想,我們不需要為那些事操心,」她開心地說,「重要的事情是怎麼活著逃出
去。」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在馬拉喀什城馬門尼亞旅館的一個房間裡,一位叫傑索普的男人正在同赫瑟林頓小
姐談話。這位小姐和希拉裡在卡薩布蘭卡和非斯認識的那位很不一樣。雖然她們模樣相
似,舉止相同,髮型也一樣難看,但是神氣迥異。這位小姐活潑、精幹,作風比她的容
貌看來要年輕多了。
房間裡的第三者是一位有雙聰明的大眼睛、深色皮膚的矮胖男人。他一面用手指輕
輕彈著桌子,一面哼著一支法國小調。
「……就你所知,」傑索普說,「在非斯同她講過話的就是這些人。」
珍妮特﹒赫瑟林頓點點頭。她說:
「有一位卡爾文﹒貝克,就是咱們在卡薩布蘭卡遇到的那位婦女。說實在的,對她
我一直到現在還拿不准看法。她同奧利夫﹒貝特頓特友好,同我也一樣。但是一般美國
人都是友好的,他們在旅館裡同人們聊天,旅途中也喜歡同大家湊在一起。」
「是的,」傑索普說,「她有點太像我們要找的人了。」
「此外,」珍妮特﹒赫瑟林頓接著說,「她也在這架飛機上。」
傑索普說:「您是設想這次飛機墜毀是預謀的。」然後他轉向那位矮胖男人說,
「您看怎樣,勒勃朗?」
「有可能。」他說,「飛機墜毀的原因可能是有人故意搞的破壞活動。真實情況我
們永遠不可能知道。飛機墜毀後燒成一團大火,乘客無一倖存。」
「您知道那位飛行員嗎?」
「他叫阿爾卡迪。年輕精幹。只知道這些。還有,薪金太低了。」他說最後幾個字
之前,少許停頓了一下。
傑索普說:「因此,他大概想改行,但總不致於想自殺吧。」
「有七具屍體。」勒勃朗說,「全部燒焦,無法識別,但確實是七個人。人們不能
不看到這一事實。」
傑索普轉向珍妮特﹒赫瑟林頓說,「您剛才說什麼?」「在非斯時,貝特頓夫人同
一家法國人交談過幾句。有一位有錢的瑞典人帶著一位妖艷女郎。還有一位富有的石油
大亨阿裡斯蒂德斯先生。」
「啊!」勒勃朗說,「原來是那位傳奇式人物本人啦。我常問我自己:如果我也擁
有世界上那麼多財富,不曉得是什麼感覺。對我來說,」他坦率地接著說,「我要駿馬
和女人,以及——能得到的一切。可是老阿裡斯蒂德斯在西班牙他的城堡中深居簡出—
—也就是說在西班牙他的城堡裡,我的朋友,人們說他在那裡收集中國宋朝的陶器。但
是人們應該知道,」他接著說,「他至少七十歲了。有可能到了這個年齡一個人只會對
中國陶器有興趣。」
「按照中國人的看法,」傑索普說:「六七十歲正是壯心不已的時期。這個年齡的
人最能欣賞生活中的美好與歡樂。」
「我可不這樣!」勒勃朗說。
「在非斯,還有幾位德國人。」珍妮特﹒赫瑟林頓接著說,「但是就我所知,他們
沒有同奧利夫﹒貝特頓交談過。」
「也許同服務員或傭人談過。」傑索普說。
「那當然可能。」
「她一個人曾去過舊城,您說過?」
「她是同一位普通的導遊去的。在那次旅游中,可能有人同她接觸。」
「不管怎樣,她十分突然地決定去馬拉喀什。」
「並不突然。」她糾正他說,「她已經訂好票了。」
「呵!我錯了。」傑索普說,「我的意思是卡爾文﹒貝剋夫人突然決定陪她。」他
站起來踱來踱去。「她飛往馬拉喀什,」他說,「然後飛機墜毀燃燒。看起來對任何一
位叫奧利夫﹒貝特頓的人來說,乘飛機旅行都是不祥之兆。飛機先是在卡薩布蘭卡失事,
後來又是這次。這是一次偶然事故還是一個預謀事件?如果有人想幹掉奧利夫﹒貝特頓,
我可以說有很多種比毀掉一架飛機更容易的辦法。」
「這很難說。」勒勃朗說,「請您要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朋友。一旦您在思想上不
把人命當回事,並且假如把一小包炸藥放在飛機座位下面比深更半夜躲在角落裡在某人
背後戳一刀要方便得多,那麼你就會把炸藥包放在那裡的。至於六個人陪著一起喪命這
個事實就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那當然啦!」傑索普說,「我知道沒有人支持我的看法,但是我認為還有第三種
答案——他們制造了一起假的飛機墜毀事件。」
勒勃朗顯出感興趣的樣子。
「是的,也可能這樣干的。可以使飛機下來,然後放把火。但是您不能不看這樣的
事實,我的朋友傑索普,飛機上有乘客。燒焦的屍體確實存在。」
「我知道,」傑索普說,「這就是棘手之處。唉,無疑的是我有些異想天開。但我
們費這樣大的勁跟蹤追擊,而結局卻這樣簡單乾脆,太乾脆了。這是我的感覺。我們的
工作就此結束了。我們在報告的空白處寫上:祝他們安息!然後結案,再也沒有什麼痕
跡可尋了。」他轉身對勒勃朗說:「您還在進行調查嗎?」
「已經進行兩天了。」勒勃朗說,「派了幾個能幹的人。當然,飛機墜毀處是荒無
人煙的地區。順便說一句,飛機也離開了航線。」
「那點很重要!」傑索普插話說。
勒勃朗說:「最臨近的村莊,最近的居民點,附近汽車的痕跡,這些都進行了充分
的調查。在這個國家同在貴國一樣,我們充分認識到調查的重要性。在法國,我們也有
幾位最優秀的年輕科學家失蹤了。我的朋友,我的看法是控制幾個變幻無常的歌劇明星
要比控制一位科學家容易多了。他們很聰明,這些年輕人,反覆無常,有反抗性,但是
危險的是,他們非常容易受騙。他們想象中的那個地方是什麼?樂趣、光明、真理的希
望和太平盛世?唉,可憐的孩子們,等待他們的是幻想破滅。」
「咱們再看看乘客名單。」傑索普說。
那位法國人伸手從一個鐵絲筐子裡找出一份名單,把它攤開在他的同事們面前。兩
個人全神貫注地看著。
「卡爾文﹒貝剋夫人,美國人。貝特頓夫人,英國人。托基爾﹒埃裡克森,挪威人
——順便問一句,您了解這個人嗎?」
「回憶不起來了。」勒勃朗說,「他年輕,不超過二十七八歲。」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傑索普皺著眉說,「我好像記得……我幾乎能肯定他曾在
皇家協會宣讀過一篇論文。」
「接著是位宗教人士。」勒勃朗把名單翻過面來說,「名叫瑪麗的女修道士,不知
是什麼人。安德魯﹒彼得斯,也是美國人。巴倫博士是個有名望的人,很有才華,研究
病毒的專家。」
「細菌戰,」傑索普說,「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
「一個待遇低並且不滿的人。」勒勃朗說。
「有幾個人去聖艾弗斯?」傑索普嘟噥地問。
這個法國人很快地掃了他一眼,然後抱歉地笑了。
「正像一首古老的童謠所說,」他說,「去聖艾弗斯等於一個問號,旅行到非人間
去。」
桌上的電話響了。勒勃朗拿起話筒。
「喂!」他說,「哪一位?啊,是的,請他們上來。」他轉向索普,他突然顯得喜
氣洋洋,渾身是勁。「我手下一個人來報告。」他說,「他們發現點什麼。親愛的同事,
這是可能的……我不多說了……可能您的樂觀是對的。」
幾分鐘以後,進來兩個人。第一位是勒勃朗那種類型的:矮胖,皮膚呈深色,聰明,
彬彬有禮,但也很興奮。他身著歐洲服裝,但很不乾淨,渾身是土,顯然他是旅行回來。
另一位是身著當地白長袍的本地人,他有邊遠地區居民的那種莊嚴的從容神氣。他的態
度不卑不亢。當前一位用很快的法語講話時,他略為好奇地觀望房間的四周。
「尋物的獎賞已經通知當地人了。」第一個人說,「這位本地人及其全家和他所有
的朋友到處仔細搜尋。我叫他把找到的東西親自交給您,可能您有事兒要問他。」
勒勃朗面向這位北非的柏柏爾族人說:
「您幹得不錯,」他用當地話說,「您有鷹一般的銳利眼睛,老大爺。給我們看看
您找到了什麼。」
穿長袍的本地人從口袋裡掏出一件小物品,然後放在這位法國人面前的桌上。這是
一顆相當大的、粉灰色的假珍珠。
「這就像您給我們看的那顆珍珠。」他說,「它很有價值,我找到了它。」
傑索普伸出手來取過這顆珍珠。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顆同這顆完全一樣的珍珠,仔細
對比。然後他走到窗口,用一個深度的放大鏡對這兩顆珍珠進行檢查。
「是的,」他說,「這裡有記號。」他的音調裡充滿喜悅,並回到桌旁連聲說:
「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她幹得好!」
勒勃朗用阿拉伯語詢問了那位摩洛哥人後,對傑索普說:
「對不起,親愛的同事。」他說,「這顆珍珠是在飛機出事地點的半英里之外找到
的。」
傑索普說:「這說明奧利夫﹒貝特頓沒有死。雖然七位乘客坐飛機離開非斯,並且
有七具燒焦的屍體,但是其中一具肯定不是她。」
「我們現在要擴大調查範圍。」勒勃朗說。他接著又同這位柏柏爾族人談話,這個
當地人高興地笑著,然後同帶他來的那個人離開房間。「要像當初允諾那樣給他一筆
錢,」勒勃朗說,「那麼整個村莊都會出來找這些珍珠。這些人有鷹一般的銳利眼睛,
找到珍珠會有重賞的消息去很快傳開。我想……我想,親愛的同事,我們會得到結果,
只要他們沒發現她的意圖就行。」
傑索普搖了搖頭說:
「這是件很自然的事。」他說,「一串大多數女人戴的項鍊突然斷了,他拾起那些
能找到的珠子,塞在口袋裡,恰好口袋有個小洞。此外,他們根據什麼懷疑她?她是奧
利夫﹒貝特頓,急著找她的丈夫。」
「我們應該用新的眼光重新審查這件事。」勒勃朗說。他拿出乘客名單。勾出兩個
名字說:「奧利夫﹒貝特頓、巴倫博士,至少這兩個人正在去……他們正在去的地方。
至於那個美國人卡爾文﹒貝剋夫人,對她我們先不下結論。托基爾﹒埃裡克森,您說他
曾在皇家協會宣讀過論文,美國人彼得斯的護照上註明他是研究化學的。至於那個女修
道士,好了,算她喬裝得很巧妙。事實是,全部乘客都在同一天從不同的地點很巧妙地
被帶領到這架飛機上來旅行。然後飛機著火,裡面是燒焦的屍體,一個不少。我不明白
他們是怎樣安排的?總之,真是了不起!」
「是的,」傑索普說,「這是有說服力的最後一招。但是現在我們知道有六個或七
個人已經開始了新的旅程,並且我們知道他們的出發地點。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去現場
看看?」
「正是這樣,」勒勃朗說,「我們要建立前沿指揮所。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只要路
子對頭,其他證據將會陸續出現。」
「如果我們的計算確切,」傑索普說,「會有成果的。」
計算又繁多又曲折。如汽車駕駛的速度,汽車行駛多久,需要加油的大概距離,旅
客有可能在哪裡過夜的村莊等等。跡象很多並令人迷惑,也不斷出現令人失望的情況,
但是時而也有積極的成果。
勒勃朗說:「有啦,我的隊長!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去找廁所。在阿布杜爾﹒穆罕
默德家廁所的一個陰暗角落裡,發現一顆珍珠嵌在一塊橡皮糖上。經詢問這家人的父子,
他們開始不說,後來承認來了一輛坐著六個人的車。他們說是德國考古考察隊的,給了
這家人很多錢,不許他們向任何人透露,理由是他們可能要進行一些非法的勘探。艾爾
凱弗村的孩子們也找到兩顆珍珠。我們現在查明方向了。還有,隊長先生,如您所預言
的,人們已看見『聖女之手』了。這一位可以告訴您。」
「這一位」是一個長相粗獷的柏柏爾族人。
他說:「那天夜裡我趕著牲口走時,一輛汽車開過來,我看到了『聖女之手』。它
在黑暗中發亮。」
「在手套上塗上磷是很有效的。」勒勃朗嘟噥說,「親愛的,虧您想出這個辦法。」
「這是有效的,」傑索普說,「但是危險的。我的意思是這很容易被其他逃亡者們
發現。」
勒勃朗聳了聳肩說:「白天是看不到的。」
「但是如果一停車,他們在黑暗中下車……」
「即使如此——這也不過是阿拉伯人一種盛行的迷信。他們常常在車上塗漆。人們
會認為這是一些虔誠的回教徒把發光漆塗在車上。」
「很對。但是我們必須警惕。因為如果被發現,敵人就很可能用塗上磷光的『聖女
之手』造出假記號騙我們追蹤。」
「啊!這一點我同意您。人們應該提高警惕。永遠保持警惕。」
第二天早晨,當地人又交給勒勃朗在一塊橡皮糖上嵌成三角形的三顆假珍珠。
傑索普說:「這意味著旅行的下一段路程是乘飛機。」
他用詢問的眼光望著勒勃朗。
「您完全正確。」勒勃朗說,「這是在一個遙遠無人煙的荒廢的軍用飛機場裡發現
的。有跡象說明一架飛機不久前曾在這裡著陸並起飛。」他聳了聳肩說,「一架來歷不
明的飛機。然後他們又向去向不明的目的地起飛。這使我們的工作又一次停頓下來,我
們不知道下步到哪裡去追蹤。」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這簡直不可想象,」希拉裡暗暗想著,「真不可想象我在這裡已過了十天!」她
想,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很快地適應環境。她記得在法國時看到一次有關中世紀
酷刑的展覽。囚犯關在鐵籠裡,既不能站,又不能坐,更不能臥倒。講解員說,最後關
在這裡的囚犯在鐵籠裡活了十八年,釋放後又活了二十年,直到老死。希拉裡想,這種
適應力就是人同動物的區別。人能夠在任何氣候下,吃任何食品和處於任何條件下都可
以活下去,不管他是奴隸還是自由人。
當她剛到這個單位來時,最初她感到一種盲目的恐懼,一種被囚禁和灰心喪氣的可
怕感覺,用豪華的環境遮掩囚禁的這一事實更加深了她的恐懼。可是在這裡度過一周後,
她開始不知不覺地自然地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條件。這是一種古怪的、夢幻般的生活方式。
這裡沒有什麼是特別真實的。她感到在這個夢中已經很長了,但是還要繼續在夢中過很
久,或許,永遠過下去。她將永遠在這裡過日子,與外界隔絕。
她認為這種危險的適應環境的能力,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是女人。婦女們生來就能適
應環境。這種適應能力給她們力量,但也是她們的弱點。她們善於觀察環境,接受它,
然後采取現實主義的態度安頓下來,並盡可能加以享受。最使她感興趣的是與她同行的
旅伴們的反映。她很少看到尼達姆,除非偶爾在吃飯時相遇。這個德國女人只是對她點
點頭而已。她判斷,尼達姆很快活並且知足。這裡的生活顯然就是她所想象的那樣。她
是全神貫注於工作的那種類型的女人,並且靠她天生的傲慢,愜意地過日子。她自己和
那些科學家同事們的優越感是她信念中的第一條。她對人類間的友愛、和平的生活、思
想和精神上的自由都認為是無稽之談。對她來說,未來是狹窄的,但是壓倒一切的。她
自己是優越種族中的一員,世界上受奴役的其他人如果表現好,可以賜給他們些恩惠。
如果她的同事們表示不同觀點,如果他們的思想是共產主義的而不是法西斯的,尼達姆
是不在乎的。只要他們工作出色,他們就是有用的,他們的思想也會轉變。
巴倫博士比尼達姆更聰明些。希拉裡偶爾同他交談了幾句。他也是全神貫注於工作,
非常滿意於他的工作條件。但是,他那好奇的法國式的才智導致他猜測和考慮他現在所
處的環境。
「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坦白地說,不是。」他有一天這麼說,「這話在你我之間說,
貝特頓夫人,我可以說我不喜歡監獄般的生活。但這確是監獄一般,儘管囚籠上厚厚地
鍍了一層金。」
「這裡幾乎沒有您來尋求的自由?」
他瞧著她很快地苦笑一下。
「不對。」他說:「您錯了。我其實並不是來尋求自由的。我是一個文明人。文明
人明白:根本沒有自由這玩意兒。只有那些年輕、沒有完全開化的國家才把『自由』寫
在它們的旗幟上。必須有一個安排得當的安全機構。文明的實質就是說生活方式應該適
度,即中間道路。人們總是要回到中間道路上來的。不,我坦白對您說,我來這兒是為
了錢。」
希拉裡笑了,她的眉毛挑了起來。
「在這裡,錢對您有什麼好處?」
「可以付非常昂貴的實驗室設備費用。」巴倫博士說,「我不必自己掏腰包,這樣
我可以為科學服務並且滿足我個人的求知欲。我是一個熱愛自己工作的人,但是我愛它
不是為了造福於人類。我經常發現那些為人類工作的人有些呆頭呆腦,工作起來也不能
干。不,我所欣賞的興趣是純學術性的研究。此外,我離開法國前已經得到一筆巨款。
這筆錢用另一個名字定期存在某銀行。等所有這些工作結束後,我就可以對這筆錢隨意
使用了。」
「等所有這些工作結束後?」希拉裡問道,「但是為什麼要結束呢?」
「一個人應該有常識。」巴倫博士說,「沒有任何東西是永久長存的。我得出的結
論是:這個地方是一個瘋子經營的。我告訴您,一個瘋子可以有邏輯頭腦。如果您有錢,
有邏輯思維,並且也是個瘋子,您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功地渡過您的幻想世
界。但是最後,」他聳聳肩說:「到後來一切都要毀滅。因為,您知道,這裡進行的一
切都是不合理的。凡是不合理的事情,最後總會有人來算賬。在當前,」他又聳了聳肩
說,「這裡對我是最合適不過了。」
那個托基爾﹒埃裡克森,希拉裡曾以為他會幡然悔悟,但看來他對此地的氣氛十分
滿意。他不像上述的法國人那樣實用主義。他過著自己那種專心致志的生活。他的內心
世界對希拉裡來說是太生疏了,她根本不能理解。這種世界觀對埃裡克森產生了一種莊
嚴的幸福感,使他沉醉於對數學的計算之中,並幻想了一連串無窮盡的可能性。此人性
格上的古怪和粗暴使希拉裡害怕。她認為,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在唯心主義的一念之差中,
他寧可讓四分之三的世界毀滅,留下四分之一來實現他頭腦中想象出來的烏托邦。
希拉裡同那位叫安迪﹒彼得斯的美國人談得來。她想,可能因為彼得斯是個有才幹
的人,但不是天才。她從別人那裡聽到,他是他那一行中的第一流人物,一位謹慎而熟
練的化學家,但不是這門科學的先驅。彼得斯同她一樣,厭惡並且害怕這個地方的氣氛。
「事實上我不知道我去的是什麼地方。」他說,「我以為我知道,但是我錯了。政
黨同這個地方沒有關係。我們同莫斯科沒有聯繫。這裡是在單獨演戲——可能是法西斯
的戲。」
「您不認為您這樣說是隨便扣帽子?」希拉裡說。
他對這個問題考慮了一下。
「可能您是對的,」他說,「說真的,我們隨便亂說,毫無用處。但這點我可以肯
定:我想離開這兒,並且我一定要設法離開此地。」
「不那麼容易吧。」希拉裡低聲說。
這是他們晚飯後在屋頂花園的噴泉旁邊進行的談話。星光燦爛的夜晚,使他們感覺
好像漫步在阿拉伯國家某一君主宮殿的花園裡,混凝土的樓房已經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不容易,」彼得斯說,「出去可不那麼容易,但是沒有不可能辦到的事。」
「我很愛聽您這麼說,」希拉裡說,「啊!我真愛聽您這麼說。」
他同情地看了看她,並問:
「你感到沮喪了吧!」
「當然,但這不是我真正感到害怕的。」
「不是的?那麼,是什麼呢?」
「我害怕的是對現狀安之若素。」希拉裡說。
「是的,」他沉思地說,「是的,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這裡好像是在進行某種集體
思想工作。我認為您害怕是有道理的。」
「依我看來,人們起來反抗更為自然。」希拉裡說。
「是的,是的,我也這樣想過。事實上我曾考慮過一兩次這裡是否在搞什麼小小的
鬼名堂。」
「鬼名堂?這是什麼意思?」
「好吧,坦白地說,使用毒品。」
「您的意思是指某種麻醉品嗎?」
「是的,您知道,有可能。放些什麼在食品和飲料裡。這點可以使人們導致……我
怎麼說呢……馴服?」
「有這樣的麻醉品嗎?」
「這個,這實際上不屬於我的知識範圍。有種藥服下可以使人鎮靜。在動手術前可
以使他們服服貼貼。至於有沒有一種長期定量服用的藥——同時又不影響工作效率……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現在更傾向於認為馴服的效果是通過思想工作而產生的。我的意思
是,我認為這裡有些組織人員和行政人員精通催眠術和心理學,並且在我們不知不覺的
情況下,他們不斷地向我們提供有關我們福利和如何達到我們最終目的(不管是什麼目
的)的建議,所有這些肯定會產生一定的效果。您知道,用這種辦法可以幹出不少名堂,
特別是這些人很善於干這一套。」
「但是我們不能屈服!」希拉裡生氣地說,「我們一刻也不能認為在這裡是件好
事。」
「您丈夫是什麼看法?」
「湯姆?我,啊……我不知道。這太難了。我……」她說到這就沉默了。
她不可能把她離奇的一生告訴現在正在和她談話的男人。十天來她一直在和一個陌
生的男人住在一套房子裡。他們睡在一間臥室。夜裡她睡不著時聽到他在另一張床上的
呼吸聲。他們兩個都接受了這種不可避免的安排。她是一個冒名頂替者,一個間諜,隨
時準備扮演一個角色,冒充另一個人。她對湯姆﹒貝特頓毫不了解。對她來說,貝特頓
是個驚人的典型實例,說明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在這個令人神經衰弱的環境中度過了幾
個月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至少他不願意老老實實接受他的命運。他不但沒有興趣幹工
作,而且她感到他對自己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日益感到煩惱。有一兩次他重複了他見到她
的第一個晚上所講的話。
「我不能思考問題。好像我的一切都枯竭了。」
是的,她這樣想,像湯姆﹒貝特頓這樣真正的天才最需要自由。對他來說,思想工
作並不能彌補他喪失的自由。只有充分的自由,他才能進行創造性的工作。
她想,他是一個神經即將錯亂的人。他對希拉裡也是漠不關心。她對他不是一個女
人,也不是一個朋友。她甚至懷疑他是否意識到並為他妻子的死亡感到痛苦。他腦子裡
經常想的是被囚禁這個問題。他一次又一次地說:
「我一定要離開這裡。我一定!我一定!」
有時候他說:「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到這裡是這個樣子。我怎樣能從這裡出去?怎
樣出去?我必須出去了,我就是一定得出去!」
這同彼得斯曾經說的話實質上一樣,但有很大的不同。彼得斯的話像是一個有為、
義憤填膺、幻想破滅的人所說的,他自信要同他所在的這個地方的人鬥智。而貝特頓的
反抗像是一個處於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人,只是瘋狂地想逃。希拉裡突然這樣想:也許
她和彼得斯在這裡呆上半年後也這樣。也許一個人一開始充滿強烈的反抗,並且對自己
的才能有非常合理的自信。到後來卻變得像陷阱裡的老鼠那樣絕望。
她希望她能向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說出一切。要是她能這樣說多好:「湯姆﹒貝特頓
不是我的丈夫。我對他一無所知。我不了解他來這裡以前的情況,所以我是蒙在鼓裡。
我不能幫助他,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辦和說些什麼。」但是,她卻只能很謹慎地說:
「對我來說,湯姆現在像個陌生人。他不向我說什麼。有時候我想:囚禁,也就是
關在這裡,把他逼瘋了。」
「那可能,」彼得斯乾巴巴地說:「有可能造成這種情況。」
「告訴我……您這麼有信心地談到逃出這裡。我們怎樣逃出……難道有絲毫希望
嗎?」
「奧利夫,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後天就能走出去。這件事要深思熟慮。您知道,
人們在最沒有希望的條件下曾逃跑過。我們一些人,還有大西洋這邊的你們國家一些人
都寫過書,描述他們是怎樣從德國的堡壘中逃出的。」
「那時的情況跟現在的不同呀!」
「不是實質上的不同。只要有路進來,就有路出去。當然,在這裡掘地道出去是不
可能的,因此很多辦法也就排除在外了。但是我剛說過,有路進來,就有路出去。要多
動腦筋、虛張聲勢、偽裝、欺騙、賄賂以至腐蝕,要運用這些手段。您要學會並且考慮
這一套。我告訴您:我一定會離開這裡,請相信我的話。」
「我相信您會的,」希拉裡說,「但是我呢?」
「唉,您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的聲音帶些侷促不安。她一時沒懂他的意思。後來她覺察到他可能推測她已達到
目的。她來到這裡是找自己心愛的人,找到他後,她個人逃走的要求也就不大了。想到
這裡,她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冒險告訴彼得斯,但是謹慎的本能阻止了她。
她道了聲晚安就離開屋頂花園。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1
「晚上好,貝特頓夫人。」
「晚上好,詹森小姐。」
這位戴眼鏡的瘦瘦的姑娘看起來有些激動。她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後面閃爍著。
她說:「今天晚上有個集會。院長要親自向我們講話!」
她說話時幾乎是壓著嗓門。
「那好啊,」安迪﹒彼得斯說,這時他正站在旁邊。「我一直等著瞧瞧這位院長。」
詹森小姐用責備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她嚴肅地說:「這位院長是個了不起的人。」
當她離開他們沿著一條總是粉刷得雪白的走廊走出時,彼得斯輕輕地吹起口哨。
「我剛才是不是聽到了『希特勒萬歲』口號的回聲?」
「聽來有點像。」
「人生的不幸是一個人總是不知道他自己的去向。當我滿懷尋求大同世界的天真熱
忱離開美國時,如果那時我知道我會來到一個天生獨裁者的魔爪下……」他張開他的雙
手。
希拉裡提醒他說:「您現在還不能肯定嘛!」
「我能從空氣中嗅出一些味道。」彼得斯說。
「啊!」希拉裡喊出來:「我多高興您在這裡!」
彼得斯疑惑不解地望了望她。她臉色紅了。
希拉裡情不自禁地說:「您真了不起而又非常一般。」
彼得斯被逗笑了。
「『一般』這個字眼在我們那裡不是您那種意思。它可以表示簡單、庸俗。」
「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像別人一樣。啊!真糟糕,這聽起來也不
禮貌。」
「普通人,這就是您要求的?天才已經使您受夠了嗎?」
「是的,從您到這以後,您也變了。您喪失了那種仇恨感。」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他說:「不要只看表面,仇恨存在我骨子裡。我還在仇恨。相信我,有些事情就是
應該仇恨。」
2
詹森小姐說的集會是晚飯後召開的。這個單位的全體成員都在一間大講堂裡集合。
與會者不包括那些所謂的技術人員:如實驗助理員、芭蕾舞演員、各種服務人員,
還有為那些不帶妻子而又沒有和女工作人員同居的男人們解悶的妓女。
坐在貝特頓旁邊的希拉裡極為好奇地等著那位神話般的人物——院長——在講台上
出現。在她的詢問下。托馬斯﹒貝特頓對於這位主宰者的品格只能給予不能令人滿意的
和含糊其辭的回答。
「他沒什麼好看的,」他說,「但是他很有影響。實際上我僅見過他兩次。他平日
不常露面。當然,他出類拔萃,人們都有這種感覺,但是老實說,我弄不清為什麼。」
從詹森小姐以及其他婦女談到他時所懷的虔誠態度中,希拉裡在腦海裡塑造他的形
象是一個有著金黃長領、身著白袍的神仙一樣的抽像人物。
忽然,聽眾們站起來了。當她看到一個黑髮、矮胖的中年人靜悄悄地走上講台時,
她幾乎大吃一驚。從外表看來,他毫無氣魄,像是來自英國中部工業區的一位商人。他
的國籍的確不易判斷。他交替地用三國語言講話,從不重複。他講的法語、德語和英語
都是同樣流利。
他開頭說:「首先,讓我歡迎來此與我們團聚的新同事們。」
然後他對每個新來的人都講幾句話致敬。
接著他談了這個組織的宗旨和信仰。
後來在回憶他的講話時,希拉裡發現她無法準確追憶。也許是他用的盡是些陳詞濫
調。但是在聽他講時感覺卻完全不同。
希拉裡記得她的一個女朋友曾經講過一件事。戰前這位女朋友住在德國,一次出於
好奇,她參加一個集會,聽那個瘋狂希特勒的講話。她邊聽邊歇斯底裡地哭,激動得不
能控制自己。她說,當時每個字聽來也都是那麼明智和激動人心,但是事後回憶,這些
字眼都是陳詞濫調。
現在發生的是同樣情況。希拉裡不由地激動起來。院長的講話很簡單。他主要談到
青年,說青年是人類的前途。
「人們積累的財富、聲譽、門第——這些都是過去的力量。但是今天,實力是在年
輕人手中。實力是智慧產生的。例如,化學家、物理學家、醫生們……的智慧。實驗室
裡產生的實力可以進行大規模的毀滅。用這種實力,你可以說:『不投降,就滅亡!』
這種實力不能給這個或那個國家。這種實力應該掌握在創造它的人的手裡。這個地方是
全世界實力的集合地。你們從世界各地帶著你們創造性的科學知識來到這裡。隨著你們
而來的,還有你們的青春!這裡沒有一個人超過四十五歲。時機成熟時,我們就成立一
個托拉斯,科學智慧的托拉斯。我們要管理國際事務。我們要向資本家、皇帝、軍隊和
工業家發佈命令。我們要使世界生活在科學統治下的和平之中。」
他還講了一些其他的話——仍是一套令人陶醉的語言,這些話本身倒沒什麼,而是
講話人的魄力把原來冷冰冰的、持批判態度的與會者鼓舞起來了。聽眾們受到了這種莫
明其妙和無法形容的感情的支配。
院長最後忽然高呼:「勇敢和勝利!晚安!」希拉裡像在夢幻中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講堂,她看到周圍的面孔也是同樣表情。她特別注意到那個挪威人埃裡克森的淺色眼睛
在閃閃發亮,他的頭高興地往後仰著。
然後她感到安迪﹒彼得斯的手碰了碰她的手臂,聽見他說:
「上屋頂花園去吧!咱們需要些新鮮空氣。」
他們無言地進入電梯,到了花園後,他們漫步在星光下的棕櫚樹叢中。彼得斯深深
地吸了一口氣。
他說:「這是咱們需要的。讓空氣吹走榮譽的彩雲吧。」
希拉裡深深地歎了口氣。她仍然有一種虛無飄渺之感。
彼得斯友善地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說:
「振作起來,奧利夫!」
「榮譽的彩雲,」她說,「是這樣。」
「振作些,我說,要像個女人樣子。回到現實中來吧!等榮譽的毒氣消失後,您就
會明白剛才聽到的還是老一套。」
「但那是美好的,我的意思是那是個美好的理想。」
「讓理想見鬼去吧!要面對事實。青春和智慧——榮譽、榮譽、哈利路亞!什麼是
青春和智慧?尼達姆小姐是個不擇手段的利己主義者。托基爾﹒埃裡克森是個不切實際
的幻想家。巴倫博士為了得到他工作中需要的儀器可以把他的祖母賣到屠宰場。拿我來
說吧!就像你所說的一個普通人,只擅長於使用試管和顯微鏡,但是連管理好一個辦公
室都毫無辦法,還提什麼管理國際事務!再拿您丈夫來說吧,一個神經嚇壞了的人,整
天想的是害怕受到懲罰。我提的幾個都是您最熟悉的人,但這裡的人都差不多一樣,至
少是我碰到的人都如此。他們中有些是天才,干起他們的工作會非常出色,但是管理世
界大事,見鬼去吧!別叫我發笑了!全都是毒草般的廢話,這就是我們剛才聽到的講
話。」
希拉裡坐在水泥圍牆上。她用手摸了摸前額說:
「您曉得,我相信您是對的……但是榮譽的彩雲還在飄浮。他怎麼使人浮想聯翩呢?
自己相信這個嗎?他一定相信嘍。」
彼得斯陰沉地說:「我認為到頭來總是一個樣。一個瘋子相信他自己是神仙。」
希拉裡慢慢地說:「我也這樣想。但是,您這些解釋好像有些奇怪,難以令以滿
意。」
「但是確實如此,親愛的。這在歷史上一再重複。但是它能迷惑人。今晚幾乎把我
也給迷住了。要不是我把您帶上來談談,肯定您也給迷住了。」他的神情突然一變說,
「大概我不應該帶您上來。貝特頓會說些什麼呢?他會認為有些古怪。」
「我想不會的。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
他不解地望著她說:「我很抱歉,奧利夫。看著他走下坡路,一定使您很痛苦。」
希拉裡深情地說:「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定!一定!」
「我們一定會離開的。」
「這個您過去說過,但是我們至今沒有什麼進展。」
「還是有的。我並沒有偷懶。」
她驚奇地看著他。
「沒有具體計劃。但是我已開始著手搞策反活動。這裡不滿情緒高漲,要比咱們上
帝般的院長先生了解的情況嚴重得多,特別是這裡地位低賤的成員。您知道,食品、金
錢。奢侈和女人並不是一切。奧利夫,我要把您帶出去。」
「還有湯姆呢?」
彼得斯臉色一沉說:「聽著,奧利夫,相信我的話。湯姆最好留在這裡。他……」
他遲疑一下後接著說,「在這裡比出去要安全得多。」
「要安全得多?多奇怪的措詞。」
「要安全多了,」彼得斯說,「這是我有意選用的措詞。」
希拉裡皺起眉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湯姆並沒有……您不認為他神經日益不正常嗎?」
「一點也不。他只是煩躁。我可以說湯姆﹒貝特頓同您我一樣清醒。」
「那您為什麼說他在這裡更安全些?」
彼得斯慢條斯理地說:「您知道。一個籠子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
「呀!」希拉裡喊起來了,」不要對我說您也真相信這個。不要跟我念那些集體催
眠術,或者不管您叫它什麼吧!那些在您身上起了作用、安全、馴服、滿足!我們還是
要反抗,我們一定要自由!」
彼得斯還是慢慢地說:「我知道,但是……」
「無論如何,湯姆也想離開這裡。」
「湯姆可能不知道什麼對他最好。」
突然,希拉裡想起湯姆曾向她作過暗示。她想,如果他出賣過情報,他會依法被判
刑,顯然,這也是彼得斯吞吞吐吐地對她的暗示。但是希拉裡已下定決心,寧可出去坐
牢,也不留在這裡。
她固執地說:「湯姆必須出去。」
她嚇了一跳,當她聽彼得斯突然翻臉說,「您看著辦吧!反正我已經警告您了。我
真想知道,天曉得您究竟為什麼這樣關心那傢伙。」
她難受地凝視著他。話到嘴邊她又收回去了。她想說的是:「我才不關心他呢。他
對我一錢不值。他是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我只是對他負責而已。」她還想說:「你這
個傻瓜!如果我關心一個人,那就是你……」
3
「跟你那個順從的美國人玩得挺好吧?」
當她回到臥室時,貝特頓迎面向她問了這麼一句。他正躺在床上抽煙。
希拉裡臉紅了一下。
她說:「我們是一起來這裡的。我們對某些問題看法一致。」
他笑了笑說:「啊!我沒有怪您的意思。」頭一次他用一種新鮮的、贊賞的眼光望
著她。他說:「奧利夫,您是個好看的女人。」
從他們一見面,希拉裡就囑咐他叫她他以前妻子的名字。
他從上到下掃視她說:「您長得真美,我過去會對這些很注意的。但是現在這類事
對我不起作用了。」
希拉裡冷冷地說:「也許這樣更好些。」
貝特頓說:「親愛的,我是個完全正常的人,或者說,曾經是,但是上帝知道現在
我成了什麼啦!」
希拉裡坐到他旁邊說:「湯姆,您怎麼啦?」
「我告訴您,我現在思想不能集中。作為科學家,我給毀啦。這個地方……」
「其他人,或者大多數人看起來同您的感覺並不一樣。」
「我想因為他們是非常遲鈍的芸芸眾生。」
希拉裡冷淡地說:「有些人還是挺敏銳的。要是您能有個朋友在這裡——一個真正
的朋友。」
「嗯,我認識一個人叫默奇森,他是個走狗。最近我常常和托基爾﹒埃裡克森在一
起。」
「真的嗎?」希拉裡出於某種原因,感到奇怪。
「真的,我的上帝,他真聰明。我希望有他那樣的頭腦。」
希拉裡說:「他是一個古怪的人。我總覺得他挺可怕的。」
「托基爾可怕?他非常溫順。在某些方面像小孩一樣。不懂人情世故。」
希拉裡還是固執地重複:「我就是認為他可怕。」
「你的神經一定也有些不正常了。」
「還沒有,雖然我懷疑以後會的。湯姆,不要同托基爾﹒埃裡克森太親近。」
他瞪著她說:「為什麼不要?」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1
勒勃朗聳了聳肩膀說:「肯定他們已離開非洲了。」
「不一定。」
那個法國人搖了搖頭說:「很可能離開了。我們畢竟知道他們的目的地了,難道不
是嗎?」
「如果他們的目的地是我們所認為的地方,那他們為什麼從非洲啟程?從歐洲任何
一個地方出發不是更簡單嗎?」
「是這樣。但是事情還有另外一面。沒有人能預料到他們會在這裡集合出發。」
傑索普委婉地堅持說:「我仍然認為事情要更複雜些。此外,只有小飛機才能在那
個飛機場起飛。在飛過地中海之前,它需要下來加油。在他們加油的地方會留下痕跡。」
「親愛的,我們進行了周密的調查。到處……」
「帶著計算器的人們最後會得到結果的。需要檢查的飛機有限,只要有一點放射性
痕跡。我們就可以查清我們要找的那架飛機……」
「如果您的部下能使用噴灑器。唉,老是說『如果』……」
傑索普堅持說:「我們會找到的。我不明白……」
「什麼?」
「我們曾假設他們朝著地中海往北飛,假設他們是往南飛。」
「返回他們的旅程嗎?但是他們飛向哪裡呢?往南飛就是阿特拉斯山脈,然後就是
沙漠地帶了。」
2
「老爺,您能發誓說您允諾的事一定會實現嗎?在美國芝加哥給我一個汽油站,是
真的嗎?」
「是真的,穆罕默德,如果我能離開這裡,就能實現。」
「成功要靠真主的意志。」
彼得斯說:「那麼咱們希望你將在芝加哥有個汽油站是真主的意志。為什麼要去芝
加哥呢?」
「老爺,我妻子的兄弟到美國去了。他在芝加哥有個汽油泵。難道我願意終生留在
世界上這個落後地區嗎?這裡有金錢、佳饌、夜總會和女人——但這不是現代化,這不
是美國。」
彼得斯沉思地望著這張嚴肅的黑面孔。穿著白袍的穆罕默德看起來很莊嚴。這個人
的思想深處懷著多麼奇怪的希望。
彼得斯歎了口氣說:「我不曉得你是否明智,就這樣說定了。可是,要是被人發
覺……」
這個黑人一笑露出了美麗而潔白的牙齒。他說:「那就是死路一條。當然對我是如
此。也許對您不同,因為您有用。」
「他們在這裡隨便處死人嗎?」
這個黑人輕蔑地聳了聳肩。
「死?這也是真主的意志嗎?」
「你知道你要怎麼幹嗎?」
「我知道,老爺,天黑後我把您帶到屋頂。我把我們僕人穿的衣服留一套在您房間
裡。然後,再進行下一步。」
「對!現在你最好叫我離開電梯。可能會有人發現我們一個勁兒地上上下下,這會
引起他們的懷疑的。」
3
跳舞正在進行著。安迪﹒彼得斯同詹森小姐跳著。他緊緊地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
說話。當他們慢慢轉到希拉裡站的地方時,彼得斯嬉皮笑臉地向她擠擠眼睛。
希拉裡咬著嘴唇忍住笑,馬上把目光轉向別處。
她轉過臉來一看到貝特頓正在房間那邊同托基爾﹒埃裡克森講話,馬上就皺起眉來
了。
「奧利夫,同我跳個舞吧!」賽蒙﹒默奇森在她旁邊說。
「當然可以,賽蒙。」
他警告她說:「告訴你,跳舞我可不在行。」
希拉裡集中精力不讓他踩她的腳。
默奇森一邊輕輕喘氣一邊說:「我把它當作運動。」他跳得很起勁。
「奧利夫,您的服裝十分優美。」他的話總像是舊小說裡的措詞。
希拉裡說:「我很高興您喜歡它。」
「從時裝店買的嗎?」
她本想頂他一句:「不從那買從哪買?」但是她沒說,只說:「是的。」
默奇森喘著氣邊跳邊說:「不得不承認,他們對我們不壞。我的妻子比安卡有一次
曾這麼說。這裡處處比福利國家強。不愁錢、所得稅、修理費和維修費。這一切都不用
操心。我敢說,對婦女可是妙極了。」
「比安卡是這樣想吧,是嗎?」
「嗯,一度她有些不安心。但現在她已經想辦法組織了幾個委員會,還舉行了一兩
次討論會和報告會。她抱怨你對一些活動參加不多。」
「我恐怕不是那種人,賽蒙,我不大參加集體活動。」
「但是你們這些女士們應該想辦法有些娛樂。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僅僅指『娛
樂』……」
「有事幹?」希拉裡啟發他說。
「是的。我的意思是現代婦女應該有自己的工作。我充分意識到像你和比安卡這樣
的婦女來到這裡是作了很大的犧牲。你們不是科學家,感謝上帝,不是那些女科學家。
她們大多數人真夠嗆!我對比安卡說:『你要給奧利夫時間使她適應。』要花一些時間
適應這個環境。開始,人們有一種幽閉恐怖感,但是會慢慢消失的……」
「您的意思是人們能適應任何環境?」
「是的,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敏感些。」默奇森說,「湯姆看起來就夠他受的。老
湯姆今晚在哪裡?啊,在那邊同托基爾談話。這兩人現在分不開啦!」
「我希望他們不要分不開。我的意思是,我不認為他們很有共同點。」
「年輕的托基爾好像被您丈夫給迷住啦。他老是跟著貝特頓。」
「我也注意到了,我不明白……為什麼?」
「托基爾有些古怪的理論,我無法同他交談,您也知道,他英文講得不好,但是湯
姆聽得過去。」
舞曲結束了。安迪﹒彼得斯請希拉裡跳下一個。
彼得斯說:「我看到您受罪啦,把您的腳踩壞了吧!」
「沒有,我跳得比較靈活。」
「您注意到我大顯身手了吧!」
「同詹森小姐嗎?」
「是的,我想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成功了,在這方面顯然我成功了。只要下點
功夫,這些長得差勁的、骨瘦如柴的、近視眼的女孩們立即就上鉤了。」
「顯然您給人的印象是您已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就是這個意思。奧利夫,掌握好那個女孩會很有用的。她知道這裡的一切安排。
比如明天要有很多重要人物來此聚會。一些博士們、政府官員和一兩位大事。」
「安迪,您認為大概會有什麼機會……」
「不,我認為沒有什麼機會。我敢打賭他們是會采取措施的。不要抱任何不切實際
的希望。但這次訪問很重要,因為我們可以了解一些內幕詳情。這樣下一次才好有所作
為。只要我抓住詹森,我可以從她那裡得到各方面的情報。」
「來的這些人對這裡的情況了解多少?」
「據我所知,在我們這些人中,全不了解。他們只是視察這個地方,看看實臉室。
這個地方有意修得像迷宮一樣。來的人無法知道內幕。我知道有一座牆壁把我們這部分
隔開了。」
「這一切都是那樣難以置信。」
「是的。人們有一半時間好像是在做夢。這裡還有一個感覺不真實的現象,就是從
來看不見孩子。感謝上帝這裡沒有小孩,您也應該感到萬幸沒有孩子。」
突然他感到同他跳著舞的希拉裡身體挺得筆直。
「對不起,我說了錯話!」他把她領出舞池,找兩把椅子坐下來。
他再三說:「我非常抱歉,我傷害了您,是不是?」
「沒什麼,不是您的錯。我過去有個孩子,後來死了……就是這樣。」
「您有個孩子?」他目瞪口呆地說,「您不是同貝特頓結婚才半年嗎?」
奧利夫臉紅了一下,很快地說:「是的,但是我過去結過婚,後來同第一個丈夫離
婚了。」
「噢,是這樣。這個地方最糟糕的就是人們誰也不知道別人來這之前的情況,這樣,
一個人便會說錯話。我有時候因為對您一點也不了解感到很彆扭。」
「我也完全不了解您。您是在什麼環境中長大的?您的家在哪裡?」
「我是在純粹的科學環境中長大的,您可以說我是在試驗管裡養起來的。周圍的人
想的、談的都是科學,但我不是家裡的聰明孩子,天才屬於另一個人。」
「那是誰?」
「一個女孩子,智力超人,她本來可能成為第二個居裡夫人。她本來是能夠打開一
個新的天地的。」
「後來她怎麼啦?」
他簡單地說:「被害死了。」
希拉裡猜想一定是戰時發生的悲劇,就溫柔地說:「您很關心她嗎?」
「比任何人都關心。」
突然地站了起來。
「說這些有屁用!我們目前的麻煩事夠多的了,就在這裡,就是現在。看看我們那
位挪威朋友,除了他那雙眼睛外,簡直像個木頭人。還有他那奇妙的僵硬的點頭——就
像有人在後面牽線一樣。」
「那是因為他又高又瘦的緣故。」
「他並不太高.也就像我這麼高,五英尺十一英寸或六英尺,不會再高了。」
「光看身高,也靠不住。」
「是的,就像護照上所註明的。拿埃裡克森來說,身高六尺,淡色頭髮,藍眼睛,
長臉,舉止呆板,鼻子不高,嘴也很普通。再加上護照上不會寫上的:說話準確但學究
氣十足。就是這樣,您還是不能掌握埃裡克森長相到底怎樣。你怎麼啦?」
「沒什麼。」
她兩眼盯住了屋子那邊的埃裡克森。剛才彼得斯這番形容好像說的就是鮑裡斯﹒格
萊德爾。幾乎每個字都是傑索普形容他時所用的。這是不是她一看到托基爾﹒埃裡克森
就感到神經緊張的原因?這是不是可能……她突然對彼得斯說:
「我設想他是埃裡克森。他不會是別人?」彼得斯感到吃驚地說,「別人?那是
誰?」
「我的意思是……至少我想我的意思是……這個埃裡克森是不是別人裝的?」
彼得斯想了想。
「我想……不,我認為這不太可能。他一定是個科學家……並且,埃裡克森很有名
望。」
「但是這裡的人似乎過去誰也沒見過他。我設想他是埃裡克森,但也可能同時還是
別的什麼人。」
您的意思是埃裡克森能過雙重生活嗎?我想這也可能。但是非常不可能。」
希拉裡說:「不,當然不可能。」
當然埃裡克森不是鮑裡斯﹒格萊德爾。但是為什麼奧利夫﹒貝特頓生前那樣堅持要
警告湯姆提防鮑裡斯呢?是不是因為她知道鮑裡斯也來到這個地方呢?假如去倫敦的那
個男人自稱為鮑裡斯﹒格萊德爾的不是鮑裡斯﹒格萊德爾呢?假如他真是托基爾﹒埃裡
克森,這同對他的形容相符。自從他來到這個地方後,他就十分注意湯姆。她可以肯定,
埃裡克森是個危險人物……你弄不清在他那雙淺色的夢幻般的眼睛後面打什麼主意……
她顫抖起來。
「奧利夫,怎麼啦?怎麼回事?」
「沒什麼。您看,副院長準備宣佈什麼事情啦!」
尼爾森博士用手勢要求大家肅靜。他站在大廳講台的擴音器前宣佈:
「朋友們和同事們。要求你們明天到安全側廳去,上午十一時點名。緊急情況只持
續二十四小時。給你們帶來了不方便,我感到很遺憾。通知已寫在佈告欄上了。」
他微笑地走開,音樂又開始了。
彼得斯說:「我又要去追求詹森小姐了。我看見她那樣認真地靠在柱子那裡,我想
了解一下安全側廳的情況。」
他離開了。希拉裡坐在那裡沉思。她是不是傻裡傻氣地想入非非?托基爾﹒埃裡克
森?鮑裡斯﹒格萊德爾?
4
點名是在一間大講堂裡進行的。每個人都來了,然後他們整隊出發。
路線同過去一樣,穿過曲曲折折迷津般的走廊。希拉裡走在彼得斯旁邊,看見他手
裡握著個小指南針,他以此判斷方向。
他沮喪地低聲說:「沒什麼用。至少一時沒用,可能有時會有點用。」
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門打開時,大家暫時停了一會。
彼得斯掏出香煙盒——但是馬上聽到范﹒海德姆的命令:「請不要吸煙,這已經通
知過大家了。」
「對不起,先生。」
彼得斯拿著煙盒停下來,然後他們再往前走。
希拉裡厭惡地說:「像趕羊一樣。」
「別生氣,」彼得斯輕輕地說,「咩,咩」他學著羊叫,「羊群裡有只黑羊在變魔
術。」
她感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
詹森小姐說:「女宿舍在右邊。」她把婦女們領到所指的方向。
男人們向左邊走。
宿舍房間很大,也很衛生,像醫院的病房。床都靠牆擺著,每張床之間有塑料簾子,
床旁有床頭櫃。
「設備相當簡單。」詹森小姐說,「但是因陋就簡,還過得去。洗澡間在右首。集
體活動室在那頭。」
他們又在集體活動室聚在一起了。這是設備簡單,就像飛機場的候機室一樣,一邊
是一個酒櫃和一個快餐部,另一邊是一排書架。
這一天過得令人滿意,用一部手提放映機演了兩場電影。
室內燈光是日光燈,使人感不到房間沒窗戶,好像白天一樣,晚上又換了柔和的夜
間燈光。
「真聰明,」彼得斯贊歎說,「這都有助於減少人們活活地幽禁在這裡的感覺。」
希拉裡想,大家都這樣毫無辦法。就在這附近,有從外界來的一批人,但是沒有辦
法同他們聯繫,向他們求救。像通常一樣,樣樣都是冷酷無情而又安排妥當。
彼得斯坐在詹森小姐旁邊。希拉裡向默奇森夫婦建議打橋牌。湯姆拒絕玩,他說他
思想不集中,後來巴倫博士參加了。
稀奇的是希拉裡發覺打得很開心。打完第三盤時已經十一點半了。她同巴倫博士打
贏了。
她看著表說:「我玩得不錯,這麼晚了。我猜要人們已經走了,難道他們還在這裡
過夜?」
賽蒙﹒默奇森說:「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一兩位專科醫生會留到明天中午再走。」。
「要等到那時我們才能回去?」
「是的,不能再晚了。類似這樣的事把我們的日常工作打亂了。」
比安卡贊賞他說:「但是安排得不錯。」
她同希拉裡站起來向男人們道了晚安。希拉裡先讓比安卡進到燈光暗淡的宿舍。正
在這時,有人輕輕觸了她一下手臂。
她馬上回過頭,發現一個高個黑臉的僕人站在她旁邊。
他用急促的法文低聲講:「夫人,請您過來。」
「去哪裡?」
「請隨我來。」
她站在那裡猶豫了一下。
比安卡已經進入宿舍。在集體活動室裡還有幾個人在談話。
她再一次感到那個人輕輕拍她的胳臂。
「夫人,請您隨我來。」
他走了幾步停下,往後看看,又向她招手。
希拉裡有點懷疑地跟著他走過去。
她發現這個人衣著要比其他當地僕人穿得闊氣多了。他的袍子用金線繡了很多圖案。
他帶著希拉裡走出活動室角落上的一扇小門,然後又沿著那些必經的無名白色走廊
走下去。她認為這不是今天他們進入安全側廳時的那條路,但是也很難肯定,因為所有
的通道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次她想提個問題,但是這個向導不耐煩地搖搖頭然後匆匆向
前走。
最後他在一個走廊的頂端停下,按了一了牆上的按鈕。一個暗門打開,裡面是個小
電梯。他做手勢叫她進去,然後電梯開上去。
希拉裡厲聲問:「你把我帶到哪裡去?」
那個人用帶著責備眼光的黑眼睛望望她說;「夫人,帶您到主人那裡,這對您是很
大的榮譽。」
「你的意思是去院長那裡?」
「到主人那裡。」
電梯停了。他把她帶出來,然後穿過另一條走廊後,在一扇門前停下。這個僕人敲
了敲門,門開了,又出現一張面無表情的黝黑面孔,這是另一個身穿繡金花白袍的僕人。
這個人帶著希拉裡穿過舖著紅地毯的前室,拉開簾子讓她進去。出乎她意料,這是
一間東方式的內室。屋裡擺著低矮的長沙發、咖啡桌,牆上掛著美麗的壁毯。坐在土耳
其式沙發上的人使她目瞪口呆。小個子、黃皮膚,滿臉皺紋、老態龍鐘,這是阿裡斯蒂
德斯先生。他微笑地望著發傻的希拉裡。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請坐,親愛的夫人。」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
他揮動著像爪子一樣的手,希拉裡像進入夢境一樣坐在他對面另一個沙發上。他溫
和地咯咯笑了。
他說:「受驚了,這出乎您的意料之外吧?」
希拉裡說:「不,沒什麼,我根本沒想到……」
她已經平靜下來。
希拉裡這次同阿裡斯蒂德斯的會面打破了她這幾個星期來所度過的脫離現實生活的
幻夢。她現在才知道,她在這裡早先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因為這一切不過是做作出來
騙人的,院長先生娓娓動聽的講話也不是真實的,他只是一個擺設的傀儡。事實真相是
在這間東方式的密室裡,這裡坐著一個靜靜微笑的小老頭。由於阿裡斯蒂德斯先生是這
裡一切的中心,因此,件件事都能說得通-一都成了冷酷、實際和日常的現實。
希拉裡說:「現在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您的,是嗎?」
「是的,夫人。」
「院長呢?所謂的院長呢?」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贊賞地說:「他幹得不錯。我給他高工資。他曾是主持福音傳教
士會議的。」
他吸煙沉思了片刻。希拉裡也沉思不語。
「夫人,您旁邊有『土耳其樂』,假如您不愛吃,還有其他甜食。」然後又是一陣
沉默後,他接著說:「夫人,我是個慈善家。您知道,我很有錢,是今天世界上幾個最
有錢的人之一,可能是第一位。我的財富使我感到有義務為人類謀福利。在這個遙遠的
地方,我修建了一個麻瘋病院,集中了大量人才,進行治療麻病病的研究工作。有幾種
類型的麻瘋病可以治好,其他幾種至今尚無療效,但是我們一直工作並取得效果。麻瘋
病並不是非常容易傳染的,比起天花、麻疹傷寒、鼠疫等病,傳染性要小得多。但是,
如果您同別人說『麻瘋病』,他們會嚇得發抖並且敬而遠之。這種恐懼是傳統性的,聖
經上就有過描述,一直流傳至今。這種對麻瘋病的恐懼心理促使我修建了這個病院。」
「您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修建這個地方嗎?」
「是的,我們這裡還研究癌症,研究對肺病的治療,研究病毒。此外,還研究生物
戰。當然,大家都知道,我們研究它完全是為了對付它,所以保密。我們從事一切人道
的、人們能接受的科研工作,這一切都增添了我的榮譽。著名的內科醫生、外科醫生、
化學研究者都常常來此觀摩,就像今天來的這批客人一樣。這個建築物是特別設計的,
其中一部分完全封鎖,就是從上空也看不見。最保密的實驗室是在巖石的隧道裡。不管
怎樣,沒有人敢懷疑我。」他微微一笑然後說:「您知道,我很有錢。」
希拉裡問:「為什麼您這樣迫切要搞破壞呢?」
「夫人,我並不迫切想搞破壞,您這麼說冤枉了我。」
「但是,那……嗯,……我簡直一點也不懂。」
「我是個實業家,」阿裡斯蒂德斯說,「我也是個收藏家。當一個人錢多得不好受。
就想幹這個,在我有生之年,我收藏了不少東西,我收集的名畫是歐洲最出色的;還有
多種陶器;我的集郵是出名的。當某種東西收集夠了,我就另換一種。夫人,我已年邁,
沒有很多東西再可供我收藏了,所以最後我著手收藏智慧。」
「智慧?」希拉裡問道。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這是各種收藏中最有趣的一種。夫人,我逐步將把世界上最聰明的智囊都
集中在這裡。我弄到這裡來的是那些年輕人,是有前途的年輕人、有成就的年輕人。總
有一天,當世界上的那些疲憊不堪的國家一覺醒來,就會發現他們的科學家們已老化,
而那些年輕的聰明腦瓜:醫生、化學家、物理學家和外科醫生都在我手下。如果他們想
要一個科學家或是一個整形外科醫生,或是一個生物學家,他們就只有到我這裡高價收
購了!」
「您的意思是……」希拉裡朝前坐了坐,瞪著他說:「您的意思是這是一大筆金融
交易?」
阿裡斯蒂德斯又點了點頭。
「是的,」他說,「當然,要不然就說不通了,是不是?」
希拉裡深深歎了口氣說:「是的,這正是我感覺到的。」
「你知道,到頭來,」阿裡斯蒂德斯有些抱歉地說:「這是我的職業,我是個金融
家。」
「您的意思是在這方面您完全沒有什麼政治色彩,你不想征服全世界……」
他把手一甩表示反駁說:「我不想當上帝。我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想當上帝,這是
獨裁者的職業病。至今我還沒染上這種病。」他想了一下又說:「也可能以後會有這種
想法,但現在還沒有。」
「您是怎樣把這些人弄到這裡來的?」
我把他們收購來的,夫人。像其他商品一樣,從自由市場上購買的。有時候我用錢
買。更多的是用思想影響。年輕人是幻想者,他們有理想,有信仰。而對某些違反法律
者則是用安全感收買過來的。」
希拉裡說:「這把事情說清楚了。我的意思是,這解決了我到這裡來時一路上感到
迷惑不解的問題。」
「噢,這使您在旅程中感到迷惑嗎?」
「是的。大家在認識有上分歧。安迪﹒彼得斯,那個美國人,似乎完全是個左派。
埃裡克森是個對超人的瘋狂崇拜者。尼達姆是個最傲慢和異教徒式的法西斯主義者。巴
倫博士……」她猶豫了。
阿裡斯蒂德斯說:「巴倫博士是為錢而來的。他是個文明人,玩世不恭,他沒有幻
想,但是真正熱愛他的工作。他要的錢是無止境的,以此進一步開展他的研究工作。」
他接著說,「夫人,您是聰明人,我在非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他輕輕地咯咯一笑。
「夫人,您不知道,我去非斯就是專門為觀察您而去的,或者說,我叫人把您帶到
非斯以便對您進行觀察。」
希拉裡說:「我明白了。」她注意到對方剛才那句話後一半的那種東方式的措詞。
「我當時很高興您會來到這裡。如果您懂得我的意思,我在這裡沒發現有什麼聰明
人能交談。」他做了個手勢。「這些科學家、生物學家、化學家,他們沒有風趣。也許
他們在各自的工作上是天才,但是和他們交談使人感到枯燥無味。」他沉思後接著說,
「他們的妻子也是呆板的。我們不鼓勵他們的家屬來這裡,只有一個原因允許家屬來此
地。」
「什麼原因?」
阿裡斯蒂德斯說:「有個別例子,如有人不能正常進行工作,因為老是想念妻子。
您的丈夫托馬斯﹒貝特頓好像就是一例。托馬斯﹒貝特頓作為一個天才的年輕科學家而
聞名於世界,但是他到此後只能幹第二流的普通工作,他使我感到失望。」
「但是您沒有發現,這樣的事例不是經常有嗎?這些人像關在監獄裡,當然他們要
造反,是不是?至少在開始階段?」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同意這點。他說:「這很自然,並且不可避免,就像鳥兒第一次
被關在籠中一樣,但是如果這只鳥由一個鳥類飼養專家來養,給它需要的一切:伴侶、
種子、水、嫩樹枝及它生活中的一切需要的東西,那麼它就會忘記它過去是自由的了。」
希拉裡顫抖了一下說:「您說的叫我害怕,真害怕。」
「您慢慢會明白這裡很多事,夫人。我肯定地對您說,雖然這些思想不同的人來到
這裡感到幻想破滅,並且還想反抗,但是他們最終還是要按著指定的路子走。」
希拉裡說:「您不能這樣肯定。」
「人們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絕對肯定。我同意您這點看法,但是在這個問題
上可以肯定百份之九十五。」
希拉裡望著他,感到有些恐怖。她說:「這真可怕。這像是打字員的聯營組織,您
在這裡搞的是智囊的聯營組織。」
「就是這樣,夫人,您說的極為正確。」
「您打算有一天從這個組織裡高價出售科學家?」
「是的,大體上就按這樣的原則,夫人。」
「但是您不能像派出一個打字員那樣派出一個科學家。」
「為什麼?」
「因為一旦您的科學家回到自由世界,他會拒絕為您的買主工作,他可以自由了。」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因此,必須采取某種措施,是不是可以這樣說?」
「措施……您這是什麼意思?」
「您聽說過腦白質切除術嗎?」
希拉裡皺皺眉說:「是腦部手術吧!」
「是的,最初它是用來治療憂鬱症的。夫人,我同您說話時不用醫學名詞,用您我
都懂的字眼。手術後,病人就沒有自殺的企圖,也沒有罪惡的感覺。他變得無憂無慮,
服從命令。」
「這不會有百份之百的成功率吧?」
「過去沒有,但是現在有很大進展。這方面我有三位外科醫生:一位俄國人,一位
法國人,還有一位奧地利人。經過對腦部進行移植和精密處置等不同手術,病人逐漸變
得馴服並且能被人控制,但是這毫不影響他的智力。最終有可能使一個人的才智絲毫不
受損害,而表現出完全馴服,他可以接受別人向他提的任何建議。」
「這太可怕了!」希拉裡叫了起來,「太可怕了!」
阿裡斯蒂德斯嚴肅地糾正她說:「這是有用的,甚至有益的。病人將會變得快樂、
心滿意足、沒有什麼恐懼,也沒有什麼渴望,更沒有什麼煩惱。」
希拉裡反駁說:「我不相信這會成為事實。」
「親愛的夫人,如果我說您在這個問題上沒資格發言,請您不要見怪。」
希拉裡說:「我的意思是我不相信一個心滿意足的、受人控制的動物能幹出真正有
智慧的創造性的工作。」
阿裡斯蒂德斯聳了聳肩。
「這有可能。您腦子好使。您剛才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時間作出證明。這種試驗
一直在進行著。」
「您的意思是拿活人作試驗?」
「那當然,這是惟一切實可行的辦法。」
「用什麼樣的人作試驗呢?」
阿裡斯蒂德斯說:「總是有人不適應這裡的生活,他們不願意合作,這些人是最好
的試驗品。」
希拉裡死死地攥住沙發的靠墊。她對這個笑瞇瞇的、黃瞼上顯著沒有人性的小老頭
怕得要命。他說的話每句都有道理,合乎邏輯,也有條有理,這些更加深了她的恐怖感。
這個人不是胡言亂語的瘋子,他不過是拿人類當原料作試驗的一個人。
她問:「您相信上帝嗎?」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揚了揚眉說:「我當然相信上帝。」他好像感到莫大震驚似的說,
「我已告訴過您,我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上帝賜予我最高的權力、金錢和機遇。」
希拉裡問:「您讀過《聖經》嗎?」
「當然,夫人。」
「你記得摩西和亞倫曾對法老說過:讓我的人們走吧!」
他微笑地說:「那我就是法老嗎?您就是摩西和亞倫的二者合一嗎?夫人,您說讓
人們走的意思是指讓所有人都走還是指個別人?」
希拉裡說:「我願意說讓所有人都走。」
他說:「親愛的夫人,您很清楚,這樣說是浪費時間,換言之,您是不是代您的丈
夫請求出去?」
希拉裡說:「他對您沒有什麼用了。肯定的說您現在一定也感到了。」
「夫人,也許您這樣說是對的。是的,我對托馬斯﹒貝特頓頗為失望。我曾希望您
來會使他恢復智慧,他無疑很聰明。他在美國的聲譽是名副其實的,但是您來了後,好
像沒什麼效果。當然,我不是只憑我的直覺,而是根據那些有資格了解他的人所作的匯
報才這樣說的。那些人都是一直同他一起工作的科學家們。」他聳了聳肩說;「他是在
認真地干一般化的工作,沒干更多的事。」
希拉裡說:「被囚禁的鳥兒不能唱歌。可能有些科學家在某種環境下不能發揮創造
性的才能,您應該承認這種可能性是合情合理的。」
「可能是這樣,我不否認。」
「那麼您就把托馬斯﹒貝特頓作為您失敗事例中的一個,一筆勾銷,叫他回到外部
世界去吧!」
「這太不可能了,夫人!我還不準備讓外面知道這裡的情況。」
「您可以叫他發誓保密,他要起誓不洩露一個字。」
「他會起誓,但是他不會遵守諾言。」
「他會的,他一定遵守。」
「這是作妻子說的話。在這點上。我們不能相信當妻子的話。當然……」他往後靠
著椅背,把他的黃色手指握成拳頭說:「當然,他可以留個人質,這可能會封住他的
嘴。」
「您指的是……」
「我指的是您,夫人……如果讓托馬斯﹒貝特頓走,您就留下當人質,這個交易怎
麼樣?您願意嗎?」
希拉裡凝視著他,好像看到了什麼。阿裡斯蒂斯德先生不知道她腦海裡浮現的情景。
她在醫院裡,坐在一個垂死女人的身旁。她聆聽傑索普的指示,並且默記住這些話。如
果現在有機會使湯姆﹒貝特頓獲得自由,把她留下,這是不是她完成任務的最好辦法?
因為她知道(而阿裡斯蒂德斯先生不知道),實際上並沒留下真正的人質。她本人對托
馬斯﹒貝特頓來說是無所謂的。他曾愛過的妻子已經死了。
她抬起頭來望望沙發上的小老頭說:「我願意。」
「夫人,您有勇氣、忠心和愛情,這些都是高貴的品質。至於其他,……」他笑笑
說,「咱們以後再說。」
「不,不,不!」希拉裡突然用手掩著臉,兩肩顫抖著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這太不人道啦!」
「您一定別太在意,夫人!」這個老頭溫存又體貼地說,「今晚我把我的決心和抱
負向您談談使我很開心。讓我知道一個像您這樣鎮靜、清醒和明智,但毫無思想準備的
人的反應是挺有意思的。您給嚇壞了,受到挫傷,但是我認為這樣嚇嚇您是明智的。開
頭您反對這種思想,然後您反覆思考,最後使您感到這是自然規律,好像是永恆的,平
平常常的。」
「絕對不可能!」希拉裡喊道,「絕對不可能!絕對不!絕對不!」
「唉!」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紅頭髮的人說話都帶這種感情和叛逆精神。」他
回憶說:「我第二個妻子就是紅頭髮,她是個很美麗的女人,也很愛我。奇怪嗎?我從
來就喜歡紅髮女郎的。您的頭髮真美麗。您還具有其他我喜歡的特點;你的精神、勇氣
還有您有您獨特的見解。」他歎口氣說,「唉!現在女人作為女人並不使我感興趣。這
裡有兩個年輕姑娘有時使我高興,但是現在我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伴侶。相信我,夫人,
這次和您的談話使我精神大為振奮。」
「如果我把您講的一切對我丈夫說說,怎麼樣?」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如果您說……但是您願意說嗎?」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他說:「您是聰明人。有些事女人不該說的就不說。您現在累了,情緒不佳。以後
我常來這裡,到時候把您找來,我們可以討論很多問題。」
「讓我離開這個地方……」希拉裡向他伸出手來說:「讓我走吧!讓我同您一起離
開這裡吧!求求您!」
他輕輕地搖搖頭。他的表情是寬容的,但略帶輕蔑的神態。他責備他說:「您現在
又像小孩一樣說話了。我怎麼會讓您走呢?我怎麼會同意您向全世界散佈您在這兒看到
的一切呢?」
「如果我發誓不說一個字,您相信嗎?」
「當然不相信。」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如果我相信這類話,我就成了傻瓜了。」
「我不願意在這裡。我不願意留在這個監獄裡。我要出去。」
「但是您有丈夫在這裡。您是自願地來找您丈夫來的。」
「但是我不知道我來的是什麼地方,我一點也不知道。」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是的,您不知道。但是我能向您保證,您來的這個地方比
起鐵幕後的生活要快活多了。這裡有您需要的一切!奢侈品,良好的氣候,各種娛
樂……」
他站起來輕輕拍她的肩說:「您會安定下來的。」他滿有信心地說,「是的,籠中
一只紅羽毛的鳥會安定下來的,在一年或許兩年內,您一定會很快樂。」他想了一下接
著:「雖然可能不那麼有趣!」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1
希拉裡半夜被驚醒,她撐著胳臂抬頭聽著:「湯姆,你聽見了沒有?」
「是的,飛機飛得很低,沒什麼。它們常常這樣。」
「我不明白……」她的話沒說完。
她躺在那裡反覆回憶她同阿裡斯蒂德斯奇怪的會見。
這個老頭對她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喜愛。
她能利用這點嗎?
她能最後靠他把她帶出去嗎?
下一次他再來,如果來叫她,她要想法讓他談他死去的紅髮妻子。靠肉體的引誘是
不能打動他的。他血管裡流的血對這些男女之愛是冷冰冰的。此外,他還有兩個年輕姑
娘。但是老人喜歡回憶,願意談過去的歲月……
喬治大叔,他曾住在切爾滕納姆。
希拉裡在黑暗中微笑,她回憶起喬治大叔。
喬治大叔同這個百萬富翁阿裡斯蒂德斯在內心裡難道會非常不同?喬治大叔有個管
家婆……她是個好人,可靠,不愛打扮,作風沒有問題。為人好,長得不好看,但頭腦
清醒。後來喬治大叔終於同這個長得不美的好人結了婚,使全家都不高興。這個女人注
意傾聽別人講話……
希拉裡曾對湯姆說過什麼?「我要想辦法從這裡出去。」假如出去的辦法還得通過
阿裡斯蒂德斯,那就奇怪了……
2
「有消息啦!」勒勃朗說,「終於有消息啦!」
他的通訊員剛才進來了,敬了禮後,遞給他一份文件。他打開後,這樣興奮地說:
「這是一份來自我們偵察飛行員的報告。他在阿特拉斯山脈選定的一塊地區上空活
動。在山區某一地點,他發現有人打信號。這個信號是用摩爾斯電碼重複兩次打的,都
在這裡。」
他把封好的密件遞給傑索普。上面寫著:COGLEP ROSI-ESL。
他用鉛筆把最後兩個字母勾出來說:「SL——這是我們的密碼,意思是『不要回
答』。」
傑索普說:「開頭的COG是我們的識別信號。」
勒勃朗用筆劃出當中剩下的字母說:「這就是實際內容了。」
傑索普看了這幾個字說:「這是『麻瘋病』。」
勒勃朗問:「什麼意思呢?」
「您是否掌握一些重要或次要的麻瘋病院的情況?」
勒勃朗打開一張大地圖。他用因吸煙而熏黃了的又短又粗的手指指著說:「這個地
區是咱們飛行員活動的地方。現在讓我看看,我記得……」
他離開房間,很快又回來了。
他說:「我知道了。這個地區有一個有名的醫學研究所,由一些名望很高的慈善家
捐助修建,並開展研究工作,順便說一下,這是個荒無人煙的地區。在研究麻瘋病方面,
這裡做了有價值的工作。麻瘋病院裡收容了二百人,還有一個癌症研究所和一個肺病療
養院。這都是非常可靠的,明白吧!這個機構聲譽很高,其保護人是共和國主席本人。」
傑索普贊賞地說:「工作做得真漂亮!」
「這裡隨時都可以公開參觀,對這方面有興趣的醫學界人士常來。」
「可是他們看不到不該他們看的東西!為什麼不讓他們看呢?對一樁見不得人的交
易,最好的偽裝就是最令人肅然起敬的環境了。」
勒勃朗說:「我想這可能是某些成群結隊的旅行者在中途停腳的地方,也許對一兩
位歐洲中部來的醫生作過這樣的安排並取得成功。也許是一小組人,就像我們跟蹤的人
一樣,可能在這裡隱蔽幾個星期之後,再繼續他們的旅行。」
傑索普說:「我認為不僅如此,也可能就是旅程的終點。」
「您認為這個地方可能……不簡單?」
「看來麻瘋病院對我很有啟發……我認為在現代醫療條件下,現在麻瘋病都是在本
地治療的。」
「在文明國家可能如此,但這個國家做不到。」
傑索普說:「麻瘋病這個詞現在仍同中世紀時對這種病的概念聯繫著。那時給麻瘋
病人身上掛上警鈴來警告過路人。無所事事的好奇心不會促使人們來看看麻瘋病院。就
像您所說的那樣,只有對這方面有興趣的醫學家才會來,可能還有一些社會工作者,他
們想了解麻瘋病人的生活條件,這些當然是值得尊敬的。但是在慈善事業的背後,什麼
事也可能幹出來。順便問一句,這個地方到底是屬於誰的?哪些慈善家資助修建這個麻
瘋院?」
「這很容易查清,等一等!」
勒勃朗很快地回來,手裡拿著一份官方的參考資料。他說:「這是一家私人企業辦
的。為首的慈善家叫阿裡斯蒂德斯。您知道,他是個百萬富翁。對慈善事業是願意慷慨
解囊的。他在巴黎和西班牙的塞維利亞都修建了醫院。這個地方實際上是以他為主……
其他幾位慈善家不過是他的幫手而已。」
「原來如此,這是阿裡斯蒂德斯的企業。奧利夫﹒貝特頓在非斯時,他也在那裡。」
「阿裡斯蒂德斯!」勒勃朗領會了全部含意。他用法文喊道:
「這可非同小可!」
「是的。」
「這真是難以相信!」
「當然。」
「總之,這太可怕了!」
「確實如此。」
勒勃朗激動地用食指在對方面前擺動著說:「您認識到這有多麼可怕嗎?這個阿裡
斯蒂德斯到處插手。幾乎任何事他都是後台,銀行、政府、制造工業、軍備、運輸!他
從不露面,人們甚至也沒有聽說過他。他坐在西班牙古堡的溫暖房間裡吸煙。有時候他
在一張小紙片上潦草地寫幾個字扔在地上,然後一個秘書爬過來揀起,幾天以後巴黎的
一個重要銀行家就自殺了。事情就是像這樣。」
「勒勃朗,您說得可真生動,實際上他沒什麼奇怪。一些國家的主席和部長們發佈
重要聲明,銀行家坐在他們堂皇的辦公桌旁發表詞藻華麗的談話……但是人們並不奇怪
在這一切的背後,一個小老頭是真正的原動力。這個阿裡斯蒂德斯是所有這些科學家失
蹤的總後台,這一事實確實一點也不令人驚奇,其實,如果我們敏感些,早就應該想到
他了。整個事情是個大規模的商業敲詐,這完全沒有政治色彩。現在問題是,我們該怎
麼辦?」
勒勃朗臉色陰沉。他說:「您明白,這可不容易。如果我們判斷錯誤……我簡直不
敢想!即使我們對了,我們還必須證明我們是對的。如果我們進行調查,上級還可能會
撤消這些調查,您明白吧!這件事可不容易啊……但是,」他搖晃著他那又短又粗的食
指說,「咱們還是要干!」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汽車沿著山上的道路行駛,然後停在一個鑲在巖石上的門前。一共來了四輛汽車。
第一輛車裡是一位法國部長和一位美國大使。第二輛是英國領事,一位議員和警察局長。
第三輛是以前皇家協會的兩位會員和兩位名記者。這三輛汽車裡的其他人都是必要的陪
同人員。第四輛車內是一般人不熟悉,但在他們行業內很知名的人物,包括勒勃朗上校
和傑索普先生。穿著筆挺制服的司機打開車門,敬禮後把貴賓接下車來。
法國部長憂鬱地嘟噥說:「希望別接觸到任何一種傳染病。」
一位陪同立即用安撫的口吻說:「不會的,部長先生,一切預防措施都采取了,視
察時同病人保持相當距離。」
這位年事已高、憂心忡忡的部長聽了感到寬慰。美國大使說了幾句話,表示現在對
這些病患者應有更好的了解和治療。
大門打開後,門口有一群人站在那裡歡迎,其中有黝黑粗壯的院長,大個、黃發的
副院長,兩位知名醫生和一位著名的化學家。歡迎儀式是法國式的,熱烈而又冗長。
法國部長說:「我誠懇地希望那位親愛的阿裡斯蒂德斯先生不會因為健康不佳而失
約。」
副院長說:「阿裡斯蒂德斯先生昨天從西班牙乘飛機來到,在裡面恭候。部長閣下,
請允許我帶路。」
大夥兒隨著他魚貫而入。有點憂慮的部長先生透過他右首的修建得很堅固的欄杆凝
視著。麻瘋病人們在離欄杆老遠的地方排隊等候視察。部長看起來松了口氣,他對麻瘋
病的看法還停留在中世紀的水平。
在現代化設備的休息室裡,阿裡斯蒂德斯等候著他的客人。大家鞠躬、問候、互相
介紹。穿著白袍戴著穆斯林頭巾的黑人待從們端來開胃酒。
一位年輕些的記者說:「先生,您在這裡有塊寶地。」
阿裡斯蒂德斯打了個東方式的手勢說:「我對這個地方感到驕傲,您可以說,這是
我的最後作品!我給人類的最後一件禮物,不惜工本。」
主人方面的一位醫生熱誠地說:「是這樣,這地方對專業人員來說,真是夢寐以求
的啊!我們在美國條件不錯。但我自從來到這裡……我們才取得了成果!先生,我們確
實取得了成果。」他的熱情話語充滿了感染力。
美國大使彬彬有禮地向阿裡斯蒂德斯表示:「我們應當感謝您的私人企業為人類謀
幸福。」
阿裡斯蒂德斯謙虛地答道:「上帝對我們是仁慈的。」
這個蜷在椅子中的小老頭活像個黃色的癩蛤蟆。那個議員悄悄地向那個又老又聾的
皇家協會會員說,這個傢伙說得十分有趣而又自相矛盾。他接著又低聲說:「這個老流
氓很可能毀了四百萬條人命。他賺了這麼多錢不知道怎麼花,這只手抓進來,那只手扔
出去。」
那個上了年紀的法官答道:「真不知道花上這麼多錢究竟取得了多大的成果。很多
造福於人類的偉大發明都是用非常簡單的儀器搞出來的。」
當寒暄已畢,開胃酒渴完後,阿裡斯蒂德斯說:「我不勝榮幸地為你們設便宴接風,
由於醫生對我的飲食有所限制,特請范﹒海德姆博士代表我當主人。便宴以後你們可以
進行參觀。」
和藹可親的范﹒海德姆博士陪著客人進入餐廳。經過兩小時的飛行和一個小時坐車,
大家都餓了。飯菜烹調可口,部長極力贊揚。
范﹒海德姆說:「每周空運兩次新鮮蔬菜和水果到這裡。對肉類和凍雞也做了安排。
此外,我們有大量的冷凍設備。科學必須滿足人的食慾。」
進餐時伴有上等名酒,飯後送上土耳其式咖啡,然後開始參觀。兩個小時的參觀,
內容豐富。結束時,法國部長感到高興。他被那些亮堂堂的實驗室,潔白耀眼、好像走
不完的走廊搞得眼花繚亂,更使他暈頭轉向的是遞給他的那些大量科學資料。
儘管部長對這些資料沒有什麼興趣,其他一些人卻進行了比較深入的調查。如對人
員的居住條件和其他一些細節表現出了好奇心。范﹒海德姆盡量顯示出自己願意向客人
們展出一切他們願意看的東西。勒勃朗和傑索普二人,前者陪著部長,後者陪著英國領
事。當回到休息廳時,他們走在大家的後面。傑索普拿出一個老式的滴答滴答響的表來
看時間。
勒勃朗激動地嘀咕說:「這裡沒什麼線索。」
傑索普說:「一點也沒有。」
勒勃朗說:「親愛的,如果我們搞錯了,可要大禍臨頭!我們花費了多少個星期才
安排了這一切,對我來說,可要斷送了我的前途了。」
傑索普說:「我們還沒有失敗。咱們的朋友還在這兒,我敢肯定。」
「但是沒有他們的蹤跡。」
「當然不會有蹤跡。這裡是不會讓他們露出蹤跡來的,對這樣的官方參觀,事事都
要安排妥當。」
「那咱們怎麼尋找證據呢?我告訴您,沒有證據就不能說服人。來的人全都不太相
信這個地方有鬼。那個部長,那個美國大使,還有那個英國領事……他們全都說像阿裡
斯蒂德斯那樣一個人是無可懷疑的。」
「要鎮靜,勒勃朗,要鎮靜。我告訴您我們還沒敗下來。」
勒勃朗聳了聳肩說:「您是樂觀的,朋友!」他轉身同隨同中一位穿戴整潔、圓臉
的年輕人交談了幾句後又轉過身來,向傑索普忐忑地問道,「您為什麼發笑?」
「我高興的是科學的進步,確切地說,這個計算器得到了最新的改進。」
「我不是科學家。」
「我也不是,但是這個非常敏感的放射性探測器告訴我,我們的朋友是在這裡。這
個建設物有意設計得像迷宮一樣,所有的走廊和房間都相仿,所以使人搞不清自己的位
置,也不能設想建築物的平面圖。這個地方還有一部分沒讓我們看。」
「您推測朋友們在此是因為放射性的顯示嗎?」
「就是。」
「是不是又發現,那位夫人的珍珠?」
「是的,您可以說,我們還在玩捉迷藏游戲。但這裡的信號不像項鍊上的珍珠或是
塗著磷的手那樣顯而易見。人們看不到這個標記,但是可以感覺到……通過這個放射性
測探器……」
「但是,我的上帝,這就夠了嗎?」
傑索普說:「應該夠了,但令人擔心的是……」
勒勃朗替他接著說:「您的意思是來的這幾個人不大相信。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大相
信,是的,就是如此。甚至你們那位英國領事也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你們政府在許多方
面欠阿裡斯蒂德斯的債。至於我們法國政府,」他聳聳肩接著說,「那位部長先生是很
難被說服的。」
傑索普說:「我們不要寄希望於政府,政府和外交官們是受束縛的,但是我們需要
把他們弄來。因為只有他們才有權威。如果談到信任,我寄信任於別人。」
「我的朋友,您寄信任於什麼人身上呢?」
傑索普那張嚴肅的面孔露出了笑容。
他說:「同來的還有新聞界人士。記者對新聞最敏感,他們不願意捂蓋子,他們總
是準備相信那些很難相信的新聞。我還寄希望於另一個,就是那個聾老頭。」
「啊,我知道您指的那個人,就是看來半截人土的那位。」
「是的,他耳聾、體弱、視力半瞎,但是他對真理感興趣。他以前是司法大臣,雖
然他又聾又瞎,風蝕殘年,但是他的頭腦還像過去一樣敏銳,他有卓越的法學家那種敏
感,他明白那些事情可疑並且懂得有些人在捂蓋子。他會聽取並且願意聽取人們提出的
證據。」
他們現在回到休息室,又是茶酒招待。部長三番兩次地向阿裡斯蒂德斯表示祝賀,
美國大使也湊上幾句。然後部長環顧四周,聲音略有些緊張地說:「先生們,現在我們
該向我們好客的主人告別了。我們已經看到了這裡的一切……」他意味深長地強調了最
後幾個字。「這裡一切都非常出色,確是第一流的建築和設備。我們非常感謝主人的款
待,並且向他祝賀這裡取得的一切成績,所以我說我們該告辭了,好嗎?」
這些話完全是符合常規的,態度也是如此。回顧四周也是禮節性的。實際上,這話
中有話,弦外之音是:「先生們,你們看到了,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懷疑和害怕的東西。
這下子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並且可以不受良心責備地離開這裡了。」
在沉默中,有人說話了。這是傑索普先生的鎮靜、客氣。有文化的英國人口音。他
用英國調的地道法語向法國部長說:「先生,請允許我要求我們好客的主人幫個忙。」
「當然,當然可以,傑索普先生。」
傑索普嚴肅地向范﹒海德姆博士說話,假裝不看阿裡斯蒂德斯先生。
他說:「我們在這裡看到你們很多人,確實有些眼花繚亂。我有一位老朋友在這裡,
在我們離開之前,能否為我們安排一下和他會面。」
范﹒海德姆博士有禮貌又感到驚奇地說:「您有一位朋友?」
傑索普說:「是的,實際上有兩位朋友,有一位婦女,貝特頓夫人;奧利夫﹒貝特
頓。據我所知,她的丈夫托馬斯﹒貝特頓在這裡工作,他曾在哈韋爾工作過,再以前是
在美國。我臨走前很想同他們夫婦談幾句。」
范﹒海德姆博士的反應真是無懈可擊。他先是有禮貌地睜大著眼睛,然後困惑不解
地皺皺眉說:「貝特頓,貝特頓夫人,沒有,恐怕我們這裡沒有這個名字。」
傑索普說:「還有一個美國人安德魯﹒彼得斯,好像是研究化學的,對嗎,先生?」
他恭敬地轉過去問美國大使。
美國大使是一位機靈的、有雙銳敏藍眼睛的中年人。他是個不但有外交官才能,而
且還很有個性的人。他看了看傑索普,沉默了足足一分鐘才說:「是的。是這樣,安德
魯﹒彼得斯。我也願意看看他。」
范﹒海德姆顯得更驚奇了,但還是那麼彬彬有禮。傑索普很快地掃了阿裡斯蒂德斯
一眼。那張黃臉不動聲色,毫不見怪,沒有驚奇也沒有不安,看來僅僅是不感興趣而已。
「安德魯﹒彼得斯?沒有,閣下,您弄錯了吧。我們這裡沒有這麼個名字。恐怕我
連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傑索普說:「那您聽說過托馬斯﹒貝特頓這個名字,是嗎?」
范﹒海德姆猶豫了一秒鐘。他的頭向坐在椅子上的那個老頭稍微轉了一下,但馬上
又轉回來。
「托馬斯﹒貝特頓,怎麼,對,我想……」
一位記者趁機很快地說:「托馬斯﹒貝特頓是位頭條新聞人物。半年前他的失蹤是
頭條新聞,歐洲的所有報紙都用大標題刊登這條新聞。警察到處找他。您的意思是說他
一直呆在這裡嗎?」
「沒有,」海德姆尖聲說,「恐怕有人在騙你們,也許是個騙局,你們今天看到了
這個地方的全體工作人員。你們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傑索普鎮靜地說:「不,不是所有的。」他接著說,「還有一位年輕人叫埃裡克森,
還有路易﹒巴倫博士,還可能有加爾文﹒貝剋夫人。」
「呵!」范﹒海德姆似乎得到啟發。「這些人都在摩洛哥那次飛機失事中喪了命。
現在我想起來了,至少我記得埃裡克森和路易﹒巴倫博士都在那次事故中喪生,那次法
國蒙受了極大損失,像路易﹒巴倫博士這樣的人才是無可彌補的。」他搖了搖頭又說:
「對加爾文﹒貝剋夫人一無所知,但是我記得有一位英國或是美國婦女也在這架飛機上,
也可能就是您說的貝特頓夫人,這真是件不幸的事。」然後他帶著詢問的目光問傑索普:
「先生,我不曉得為什麼您認為這些人會在這裡,是不是可能巴倫博士有一次在北非曾
提出他希望參觀這個地方?這可能引起一些錯覺。」
傑索普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錯了?這些人中沒有一位在這裡?」
「親愛的先生,既然他們都在飛機失事中喪命,他們怎麼可能在這裡?據我所知,
屍體都找到了。」
「找到的屍體都燒焦了,難以辨認。」傑索普有意地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他背後有人輕輕動了一下,然後一個尖細、清楚而又微弱的聲音說:「我理解您的
意思是不能準確地辨認屍體。是嗎?」阿爾弗斯托克勳爵往前坐了坐,用手扯著耳朵傾
聽。在他濃密的眉毛下,兩只精明的小眼睛在看著傑索普。
傑索普說:「無法正式辨認,勳爵先生。我有理由相信這些人還活著。」
「相信?」阿爾弗斯托克勳爵的尖細聲音中有不悅之意。
「我應該說我有他們活著的證據。」
「證據?什麼樣的證據?傑索普先生。」
「貝特頓夫人在離開非斯去馬拉喀什時戴了一串假珍珠項鍊。在飛機墜毀燃燒的半
英里之處,發現了一顆珍珠。」
「您能肯定地說找到的這顆珍珠就是貝特頓夫人所戴的那串項鍊上的珍珠嗎?」
「能肯定,因為項鍊上的每一顆珍珠上都有記號,肉眼看不見,在深度的放大鏡下
才可以辨認。」
「誰做的記號?」
「我做的,阿爾弗斯托克勳爵,當時在場的有在座的我的同事勒勃朗先生。」
「您做的記號,您為什麼要在珍珠上做記號?」
「我的勳爵,因為我有理由相信貝特頓太太會引導我去找她那需要逮捕法辦的丈夫,
托馬斯﹒貝特頓。」傑索普接著說,「後來又找到兩顆同樣的珍珠,都是從飛機失事處
到麻瘋病院這段路途中發現的,經過在拾到珍珠的地方進行調查,人們看到一行六人,
其所形容的容貌同所謂飛機失事中喪命的六個人大致相同。六個旅客中的一個人有一只
手套,上面塗著夜裡發光的磷。人們在載著旅客來這裡的一輛汽車上看到了這只手套。」
阿爾弗斯托克勳爵用他枯燥的、審判時才用的聲調說:「真是不尋常呀。」
阿裡斯蒂德斯坐在那張大椅子上動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問道:「這些旅客留下的最
後蹤跡是在哪裡發現的?」
「在一個廢棄的飛機場上,先生。」他提出了具體地點。
「那離這裡有幾百英里。」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即使您那饒有趣味的推測是正
確的,也就是說,為了某種需要而假造了一起飛機失事,那麼,那些旅客早從那個廢棄
的機場飛往某一目的地了。那個飛機場離這裡有數百哩,我實在無法相信您有什麼根據
認為那些旅客在我們這裡。他們為什麼要在這裡呢?」
「是有一些充分理由的,先生。我們的一架偵察機發現一個信號,這位勒勃朗先生
收到了信號。這個開頭有識別密碼的信號告訴我們,這些失蹤的人就在你們這個麻瘋病
院裡。」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說:「哎呀!這真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依我看,肯定是有人想
騙你們。這些人根本不在這裡。」他說話語氣鎮定而堅定:「如果你們願意,請隨意搜
查。」
傑索普說:「如果表面查查,那是什麼也查不到的。我要提出搜查的起點。」
「好啊,從哪裡開始?」
「在第二實驗室的第四走廊往左拐到頭的那條走廊。」
范﹒海德姆猛然一抖,致使兩個杯子落在地上打碎了。傑索普笑著看了看他。
傑索普說:「博士,您看,我們消息靈通吧!」
范﹒海德姆尖聲叫起來:「這真荒謬,大荒謬了!你們認為我們違反他們的意志拘
留了他們,對此我斷然否認。」
法國部長不自在地說:「看來我們走進了死胡同。」
阿裡斯蒂德斯先生和氣地說:「這是個有趣的理論,但只是個理論而已。」他看了
看表說:「先生們。請原諒我,我現在建議你們離開這裡。從這裡去機場還有一大段路,
如果你們誤了飛機,會引起驚慌的。」
勒勃朗和傑索普都感到現在非攤牌不可了。阿裡斯蒂德斯在施加他個人的全部影響。
他估計這些人不敢違反他的意志。如果他們堅持下去,就意味著他們要公開同他作對。
他分析,法國部長根據上面指示,是急於投降的。警察局長是完全站在部長一邊的。美
國大使並不滿意,但出於外交考慮不會堅持下去。英國領事則不得不緊跟上述那兩位。
那兩位記者——阿裡斯蒂德斯考慮到記者們。他們的要價可能很高,但是他認為可
以收買他們,如果收買不了,他會另有辦法對付。
至於傑索普和勒勃朗,他們知道真相,但是,如果沒有官方支持,他們什麼也干不
成。他的眼睛最後和那雙同他一樣的昏花老眼相遇了,那雙冷靜的、一本正經的眼睛。
他知道,這個人收買不了,但到頭來……突然,一個冷靜的、清晰的、好像從遠方傳來
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個聲音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匆匆忙忙地離開這裡不合適。因為,這個案子還
需要進一步調查。既然有人嚴肅提出了控告,我認為不能撒手不管。要公平處理,給人
一切機會來反駁。」
阿裡斯蒂德斯說:「大家都有責任提出證據。」他向在座的所有人員做出一個優美
的手勢說,「這是有人誣告,但沒有住何證據可以證實。」
「可以證實!」
范﹒海德姆博士吃驚地轉過身來。一位摩洛哥族僕人走向前來,他身材高大,穿著
繡花白袍,頭上裹著穆斯林的白色頭巾,他的臉黑黝黝地發亮。
使大家呆若木雞的原因是他那厚厚的黑人嘴唇裡竟發出大西洋彼岸的純粹美國人口
音。
他說:「不是不能證實的。你們現在就可以聽取我的證詞。這些先生們剛才否認以
下幾位在這裡,他們是:安德魯﹒彼得斯、托基爾﹒埃裡克森、貝特頓夫婦,還有路易
﹒巴倫博士。說他們不在是假的,他們都在這裡。我為他們說話。」他面向美國大使說:
「先生,現在您大概認不出我來,但是我就是安德魯﹒彼得斯。」』
阿裡斯蒂德斯的嘴唇裡發出非常微弱的絲絲聲,然後他靠著椅背,面部毫無表情。
彼得斯說:「這裡隱藏了很多人:有慕尼黑的施瓦茨,有尼達姆,有英國科學家傑
弗裡斯和戴維森,有美國的保羅﹒韋德,有意大利人裡科切提和比安卡,還有默奇森。
他們都在這個大樓裡。這裡有一系列包圍措施。肉眼是看不見的。整套的秘密實驗室建
在巖石裡。」
「上帝保佑我!」美國大使突然喊著。他仔細打量這個看來有身份的非洲人,然後
他笑起來說:「就是現在我還不能說我已認出你來了。」
「這是因為嘴唇上塗了石蠟,先生,更甭提臉上塗的黑色染料了。」
「如果你是彼得斯,你在聯邦調查局的代號是什麼?」
「八一三四七一,先生。」
「對,」大使說,「你的其他名字的編寫字母是什麼?」
「B﹒A﹒P﹒G,先生!」
大使點了點頭說:「這個人是彼得斯。」他望了望法國部長。
部長猶豫了一下,然後清了清喉嚨。他向彼得斯說:「您聲稱,這些人在他們本人
不同意的情況下拘留在這裡,是嗎?」
「有些人是自願的,閣下,有些不是。」
部長說:「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留下每個人的口述。是的,一定要記錄下來。」
他注視警察局長,警察局長向前走來。
阿裡斯蒂德斯舉起手來說:「請等一等。看起來,」他用柔和而又清楚的語調說,
「有人在此濫用我的信譽。」他用冷酷的目光從范﹒海德姆掃到院長,一副毫不寬容的
神態。他對他們說:「先生們,至於你們出自對科學的熱情干了些什麼,我一直是不清
楚的。我對這個地方的資助完全是為了科研的興趣。我沒有參與制定政策並且付諸實施。
院長先生,我忠告您,如果這些控告有事實根據,那麼應該立即將這些被非法拘留的人
釋放。」
「但是,先生,這不可能。這……」
阿裡斯蒂德斯說:「任何這類試驗都要停止。」他用平靜的、金融家的眼光環視他
的客人們後說:「先生們,我不必向你們保證,如果這裡有任何非法的事情,都與我無
關。」
這無異於一道命令。人們之所以這樣理解,完全出自於他的財富、權力和影響。舉
世聞名的阿裡斯蒂德斯先生是不會被牽連進去的。但是,即使他沒有受到什麼損害,這
仍然是一次失敗。這使他不能達到目的,不能在他所經營的智囊聯營中牟取暴利。阿裡
斯蒂德斯先生對失敗從來是泰然自若的。這在他的事業中有時也會發生,他能用哲學頭
腦來認識這些失敗,然後再卷土重來。
他做了一個東方式的手勢說:「這件事我不干預。」
警察局長開始活躍起來。他現在得到了暗示,他懂得給他的指示並且準備全力以赴。
他說:「不准阻攔。我的責任是進行全面搜查。」
范﹒海德姆臉色刷白地走上前來說:「如果您跟我來,我將指給您看我們的備用房
間。」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唉,我好像從惡夢中醒來。」希拉裡伸著懶腰。歎口氣說。她和貝特頓坐在摩洛
哥北部港口丹吉爾一家旅館的陽台上。他們是這天早晨搭飛機到這裡的。希拉裡接著說:
「這些都是真的嗎?好像不是。」
托馬斯﹒貝特頓說:「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我同意您的看法,奧利夫,這真像一場
惡夢。好啦,我總算出來了。」
傑索普走到陽台上,坐在他們旁邊。
希拉裡問:「安迪﹒彼得斯上哪兒去了?」
傑索普說:「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那麼彼得斯是你們的人啦!」希拉裡說,「是他用發光的磷塗在什麼東西上,還
有一個鈷制的香煙盒發出放射性的東西。過去我從來不知道這些玩藝兒。」
傑索普說:「你們兩人都很謹慎、互相戒備。但是嚴格地說,他不是我們的人。他
代表美國。」
希拉裡說:「您曾說過,如果我能找到湯姆,我能得到保護.當時您的意思是不是
指安迪﹒彼得斯?」
傑索普點了點頭,很嚴肅地說:「我希望您別怪我,沒有提供方便使您達到您所希
望的目的。」
希拉裡沒弄懂,問:「什麼目的?」
他說:「一種更為光明正大的自殺方法。」
「哎呀!」她不相信似的搖著頭說,「那件事也和其他事一樣,像一場惡夢。我當
了那麼長期間的奧利夫﹒貝特頓,現在又回來希拉裡﹒克雷文,真把我搞胡塗了。」
「嘿!」傑索普說,「那是我的朋友,勒勃朗來了,我要找他談談。」他沿著陽台
走開。這時,托馬斯﹒貝特頓很快地說,「再幫個忙吧,行嗎?奧利夫,我還叫您奧利
夫,因為已經習慣了。」
「當然可以。什麼事要幫忙?」
「陪我沿著陽台走過去,然後您再回到這裡,就說我回屋躺下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問:「為什麼?您怎麼……」
「親愛的,我要走了,還是走為上計。」
「走?去哪裡?」
「任何地方。」
「那為什麼?」
「動腦筋想想,親愛的姑娘。我不知道這裡的情況,但丹吉爾是個奇怪的地方,不
屬於任何一個國家管轄。我知道如果同你們一起去直布羅陀,對我意味著什麼。到達後
對我第一件事就是被逮捕。」
希拉裡擔心地望著他。在從麻瘋院裡緊張逃出過程中,她忘記了托馬斯﹒貝特頓的
煩惱。
「您是指那個保密條例之類的東西吧?但是事實上您並沒有真能逃走,您能逃走嗎?
湯姆!您能到哪兒去呢?」
「我說過了,去任何地方。」
「但現在能行得通嗎?需要錢,還會有各式各樣的困難。」
他笑了一下說:「錢沒問題。我有一筆錢用另外一個名字存起來了,隨時可以取
出。」
「那就是說您確實拿了人家的錢了。」
「當然拿了。」
「但是他們會抓住您的。」
「那可不容易。奧利夫,難道您不知道我現在的模樣同過去完全不一樣嗎?這就是
我為什麼這樣熱衷於這種外科整形手術的原因。您明白,這就是關鍵所在。我離開英國,
在銀行裡存錢,改變模樣,這樣我一輩子就不用發愁了。」
希拉裡懷疑地望著他。
「您錯了。」她說,「我肯定您錯了。您最好勇於承擔後果。此外,現在不是戰時,
我想,可能對您只判短期徒刑。不然你一輩子老叫人追捕有什麼好處呢?」
「您不明白,」他說,「您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怎麼開始的。起來,咱們走吧,
機不可失。」
「但是您怎麼離得開丹吉爾呢?」
「我走得了,不要您擔心。」
她站起來陪他慢慢地沿著陽台走著。她心裡很不自在,也無話可說。她對傑索普和
那位死去的女人奧利夫﹒貝特頓已盡了她應盡的責任,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可干的了。她
同湯姆﹒貝特頓共同生活了幾個星期,但她感到他們彼此還是陌生人。他們之間並沒有
產生伴侶關係,也無友誼之情。
他們走到陽台盡頭。這裡有扇小門,門外是條狹窄的曲徑可以下山到港口。
「我要從這裡溜出去,」貝特頓說,「沒有人看見,再見吧!」
「祝您成功!」希拉裡慢吞吞地說。
她站在那裡看著貝特頓走到門前,扭開門把。當門打開後,他倒退一步,愣在那裡
了。三條大漢站在門口,兩個進來,其中一個正式宣佈:「托馬斯﹒貝特頓,這是你的
逮捕證,在引渡手續辦好前要把你拘留在這裡。」
貝特頓驟然轉過身去,但另一個人很快地轉到他面前。貝特頓只好又轉回來笑了一
下說:「這很好,只不過我不是托馬斯﹒貝特頓。」
門外的第三個人也進來了,站在這兩個人的旁邊說:「你就是托馬斯﹒貝特頓。」
貝特頓笑笑說:「你的意思是一個月以來你同我在一起,聽人們喊我托馬斯﹒貝特
頓,也聽我自稱托馬斯﹒貝特頓。問題是,我不是托馬斯,貝特頓。我在巴黎見過貝特
頓,我是頂他的名字來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問這位女士。」他接著說,「她裝作我
妻子來找我,我也承認她是我妻子,是不是這樣?」
希拉裡點了點頭。
貝特頓說:「正因為我不是托馬斯﹒貝特頓,我當然不知道托馬斯﹒貝特頓的妻子
是何許人也。我以為這位女士是托馬斯﹒貝特頓的妻子。後來我編出各種解釋使她滿意。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這就是為什麼你假裝認我的原因了,」希拉裡喊道,「你叫我同你一起制造這場
騙局。」
貝特頓又是自信地一笑。
「我不是貝特頓。」他說,「你們看看貝特頓任何一張相片,就會知道我說的是實
話。」
彼得斯向前邁了一步。他的聲音不像希拉裡所曾熟悉的聲音。現在這個鎮靜而又忿
懣的聲音說:「我看見過貝特頓的相片,我同意你所說的,我本來不能把你認出來,一
點不錯,但你就是托馬斯﹒貝特頓,我有證據。」
他一把抓住貝特頓,撕開他的外衣說:
「如果你是托馬斯﹒貝特頓,在你右臂的肘上有個Z形疤痕。」
他邊說邊把貝特頓的襯衣撕開了。
「就在這裡,」他像打仗似地指出了這個疤痕,「美國的兩位實驗助理員也可以證
明。埃爾莎曾寫信告過我你什麼時候有的這個疤。」
「埃爾莎?」貝特頓目瞪口呆,他嚇得發抖了。「埃爾莎?埃爾莎怎麼樣?」
「看看對你的控告是怎麼說的吧!」
警官又一次走上前來說:「控告是蓄意謀殺你的妻子埃爾莎﹒貝特頓。」
熾天使書城
【尾聲】
「我很抱歉,奧利夫。請相信我對您十分抱歉。為了您的緣故,我已經給了他一次
機會。我曾告過您,讓他留在那裡會更安全些,我跑了半個地球來找他,要使他對殺害
埃爾莎的罪行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不明白,我什麼都不明白。您是誰?」
「我原來以為您知道呢!我就是鮑裡斯﹒安德烈﹒帕甫洛夫﹒格萊德爾,埃爾莎的
表弟。我從波蘭到美國去讀書,由於歐洲的形勢,我的舅父叫我入了美國籍,於是我改
名為安德魯﹒彼得斯。戰爭時,我又回到歐洲,並參加了反侵略戰爭。後來我把舅父和
埃爾莎從波蘭帶到美國。埃爾莎的情況……我曾告訴過您。她是當代第一流的科學家。
是她,發現了ZE分裂。貝特頓是個年輕的加拿大人,他幫助曼海姆教授搞實驗。他熟悉
他的工作,他也就只是這點本事。他別有用心地向埃爾莎求愛並同她結婚,這樣可以把
他同她所從事的科學工作聯繫起來。當她的試驗快成功時,他意識到ZE分裂的重大意義,
就蓄意毒死他的妻子。」
「噢,不,不!」
「是的,當時並沒有人懷疑。貝特頓裝得痛不欲生,然後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並
且宣佈ZE分裂是他自己的發現。這給他帶來了他需要的一切:名譽和被公眾認為的第一
流的科學家。以後他認為離開美國到英國來比較明智。後來去哈韋爾工作。
「戰後我在歐洲停留了一個時期。由於我懂德語、俄語和波蘭語,我就在那裡做了
有益的工作。埃爾莎被害前寫給我的信使我深為不安。她的病和死因都使我感到神秘和
無法解釋。到後來我回到美國時,開始對這事著手調查。調查的全部經過先不談了,但
是我證實了我的懷疑。我要求檢驗屍體。在所在區的律師事務所有個年輕人是貝特頓的
好朋友。那時他去歐洲,我想,是他在拜訪貝特頓時把檢驗屍體的要求告訴了貝特頓,
於是貝特頓緊張起來。我想,那時他已經同我們的朋友阿裡斯蒂德斯先生的代理人接觸
過。不管怎樣,他找到了最好的機會來逃避由於謀殺而被捕和判罪。他接受了阿裡斯蒂
德斯提出的條件,他自己的條件就是徹底改變他的模樣。當然,後來的實際情況,是他
完全被幽禁在麻瘋病院中。此外,由於他無法在科學上有所貢獻,他知道他反而處境危
險。他從來不是個有天才的科學家。」
「於是您就追蹤他?」
「是的,當報上刊登了科學家托馬斯﹒貝特頓失蹤的聳人聽聞的消息後,我來到了
英國。一位非常優秀的科學家朋友曾告訴我說,聯合國組織的一位斯皮德太太曾向他作
過某種示意。我到倫敦後,得知這位太太曾同貝特頓接觸過,我騙她,向她裝出左派觀
點,並且吹噓了我的科學才能。那時我以為貝特頓去了沒有人能找到他的鐵幕後面。那
好,如果別人沒法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他說著說著,變得十分激動和憤怒,
「埃爾莎是第一流的科學家。她美麗、溫柔,但是她竟被她所愛的和信任的人殺死。所
以,我發誓,如果有必要,我要親手殺死貝特頓。」
「我明白了,」希拉裡說,「呵,我現在明白了。」
彼得斯說:「我到英國時曾用我的波蘭名字寫信給您,把事實經過告訴您。」他看
了看她說,「我料想您不會相信我,一直沒有回信。」他聳聳肩說,「然後我去找情報
人員,我裝成一個波蘭軍官,死板、非常循規蹈矩的外國人,那時我對任何人都懷疑,
最後找到了傑索普。」他歇了口氣,接著說:「我的追蹤到今天上午告一段落,將提出
引渡貝特頓的要求,要把他送到美國審判。如果判他無罪,我就沒話可說了。」他又嚴
肅地加了一句:「但他不會無罪的,證據確鑿。」
他停下話來,凝視著面臨海邊的那個陽光燦爛的花園,然後說:「糟糕的是為找他,
而我看到您後偏偏愛上了您。這真糟糕,奧利夫,您很難相信,我就是應該對把您丈夫
送上電椅負責的人。我們不能不看到這個事實。這件事即使你能諒解,也不會忘掉。」
他站起來接著說,「我已經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您了,再見吧!」他說完轉身要走,
希拉裡一把拉住他說:
「等一等,」她說,「等一等,還有些事您並不了解。我不是貝特頓的妻子。奧利
夫﹒貝特頓在卡薩布蘭卡死了。傑索普要求我冒名頂替她。」
他轉過身來盯著她說:「您不是奧利夫﹒貝特頓?」
「不是。」
「我的上帝,」安迪﹒彼得斯說,「我的上帝!」他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奧利夫,」他說。「奧利夫,我心愛的。」
「不要叫我奧利夫。我的名字是希拉裡,希拉裡﹒克雷文。」
「希拉裡?」他問道,「我一定要改過來,叫你希拉裡。」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希拉
裡的手上。
在陽台的那一端,傑索普正同勒勃朗討論如何處理當前的幾個技術性問題。傑索普
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您說什麼來著?」
勒勃朗說:「我說,親愛的,看起來我們還不能對阿裡斯蒂德斯那個畜牲起訴。」
「是啊!是啊!那個阿裡斯蒂德斯是個不倒翁。他總是能化險為夷。但是,這次他
可要花掉不少錢,他會不高興的。不過,阿裡斯蒂德斯總有一天要死的。我可以說,從
他的樣子看起來,等不了多久,他就要去見閻王了。」
勒勃朗說:「是什麼吸引了您的注意,我的朋友?」
「那兩位,」傑索普說,「我把希拉裡﹒克雷文打發去作一次目的地不明的旅行,
但這次旅行像英國古典喜劇通常的結局那樣圓滿地結束了。」
勒勃朗一時感到茫然,然後才恍然大悟,他說:「啊!是呀!您說的是你們莎士比
亞的典故。」
傑索普說:「你們法國人真是博覽群書啊!」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克裡斯蒂小說專區掃校
http://christie.soim.net
掃校:Fan
网上購買書籍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