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您喜歡的背景顏色 |
|
熾天使書城 作者﹕既晴
-={ 熾天使書城 }=-
【第一章】
內容簡介
那是一條上吊用的套索。女孩沉下肩膀,彷彿發出一聲嘆息,然後,她再度伸出
雙手,緊緊握住眼前的圈套。倏地,女孩的雙腿用力往前蹬,離開了原先站立的
座台,懸止在半空中。她的身體不自然地急遽掙扎抖動,猶如觸電的白色蟒蛇。
未久,女孩頓時停止掙扎,房間也變得不再顫動,畫面上只剩下一具巨大的晴天
娃娃……
這是私家偵探張鈞見在一台個人電腦中找到的影片檔。擁有神秘力量的他,又接
獲一樁彌漫著怪異氣氛的案子!委託者是一名殘障的父親,由於愛女沉迷於網路
遊戲卻慘遭火焚,父親顯然已神智不清,竟一心想尋找『失蹤』的女兒。
當張鈞見被帶進少女的房間時,他驚訝的發現整個房間都被油漆塗黑,只剩下一
根白色繩索吊在水晶燈下!而搜尋房間裡的電腦,赫然發現這段觸目驚心的上吊
女子影片!
深入調查後,他發現另兩名死法雷同的女子也都曾接獲這段影片,這一切讓張鈞見
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火燄魔法!難道真的有殺人魔能透過電子郵件,遂行『火燄
魔法』謀殺?到底是誰在進行這項幽暗的詭計?目的又何在?這回,張鈞見要拿出
真本領挑戰網路上的凶鄰
楔子 Prologue
和同事們吃過晚餐,又在大夥兒的簇擁下一起到敦化北路的PUB喝酒,高家薇回到
位於師範大學附近的小套房時,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最近似乎經常這樣。同一部門接連有幾個同事業績破千萬,慶功宴一攤跟著一攤。
尤其有一位資歷很淺、喜歡說大話,態度有點目中無人的後進,竟然也在這個月破千萬
了,看在高家薇的眼中,既有點不是滋味,卻又很想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想想自己,進這家公司差不多快三年了,一開始表現還算不錯,但每天不停地打電
話、不停地研討新課程、不停地安排洽談客戶的行程表、不停地接受客戶的抱怨……高
家薇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不是自己。她愈來愈難理解,周遭的同事對此為何總是能怡然自
得。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在看一場棒球比賽,身邊的人都看得興高采烈,但自己卻好悶
好疏離,好想要離開現場,一個人去靜一靜。
老實說,高家薇根本不想跟大家去喝酒。她甚至連晚餐都想單獨吃。雖然是一起吃
吃喝喝,但其他同事間都有特別要好的幾個,她卻沒有。即使她去了,跟別人的談話也
是有一搭沒一搭,這只會令她產生一種喧鬧的孤獨感。
她心想,如果她真的拒絕了這些下班後的邀約,大概也不會有人在乎吧?而且,下
一次就再也不會主動約她了吧?於是,就算一天工作下來身心俱疲,高家薇也要強顏歡
笑,微笑地參加這種無謂的聚會。在職場上,總是存在著一些猶如雞肋的人際關係,不
得不去維繫,卻又明知完全是浪費時間。
以前的大學同學,曾經常打電話給她,邀她一起去聯誼。但隨著年齡增長,幾個好
同學們有的結婚了,有的決定不婚了,類似的活動也不再有了。對高家薇來說,三十三
歲,是一個仍然渴望愛情、渴望安全感、對婚姻還抱有一絲期待,同時也逐漸屈服於現
實的年齡。
希望自己還是二十歲、希望自己還是二十五歲--這樣的希望,曾經不斷地在高家
薇的心底打轉。透過網際網路,她的想望終於實現了。
網路是她紓解壓力、享受寵愛的私人空間。
現實生活中的業績不彰、單身獨居、沒有交往對象……這些生命中的不完美,都可
以在網路的虛擬世界重新打造。
高家薇在網路上有三種身分。一個是無心課業、想要輟學的高中女生;第二是新婚
未久、丈夫經常出差的少婦;最後一個,是最接近真實的一個:剛從大學畢業、正進入
一家知名企業準備一展長才的社會新鮮人--那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接觸網路聊天室是這一年來的事,一開始是大學的好同學介紹的。這位好同學的戀
愛運一直不太好,幾個男人以專情的姿態出現,然後以花心的背影離去。她的生活圈沒
有其他好男人了,但透過網路交友,最後竟找到了相伴一生的愛侶。
「薇,我認為妳也應該試試看,給自己一個機會。」她在婚後說。
於是,高家薇開始了她的網路生活。
但,她不像好朋友一樣幸運。在網路上尋尋覓覓,確實找到一些知己,但這些知己
都在相約見面後陸續疏遠。有些男人親近她,竟然只是為了發生一夜情。她知道,這些
男人不喜歡她平庸的外貌。
後來,她不再見網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自己當初都想像不到的變裝遊戲。
這些捏造的身分,就是變裝遊戲的「捕鼠器--」擒捕那些表面上渴望親密、實際
上玩弄感情的膚淺男人。
就像是小說家一樣,高家薇為這些身分創造了曲折豐富的人生,也揪住了網路聊天
室裡的男人們追隨的目光。例如--暱稱叫做「孤零零的小惡魔」,那位對人生悲觀的
高三女學生,時時期盼著拯救她的白馬王子,不斷找人訴說內心深處對真愛的想像與憧
憬,令眾多網友又憐又愛、亦步亦趨。
至於那位獨守空閨的少婦--暱稱「午夜的香水味」,則滿足了另一群網友粉紅色
的綺麗幻想;而初入社會、涉世不深的職場新鮮人--暱稱「微醺都會女子」,更為那
些自稱新好男人的網友,激起了一頭狂熱的追求欲。
有時高家薇興致一來,和網友相約在淡水漁人碼頭喝啤酒。可是,她沒有赴約。一
想到那些愚蠢的男人整夜在海邊空等,心底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報復現實生活中男人
對她的視而不見。
漸漸的,網路成了她的社交重心。在虛擬的網路世界,她才能得到男人的順從及臣
服。
她有一次擦槍走火的經驗--有個男人深愛「午夜的香水味」,不僅勸她離婚,還
在聊天室裡四處打探她的事情,愛到極致,甚至願意以死相殉。簡直是瘋了!
後來,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高家薇偶然想起,依然會懷疑他是否真的自殺了。
但是,網路上的人虛實難辨、來來去去的,誰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言呢?在聊天室
裡,一直有新網友努力奉承、討好她,她根本不必去回想那些已經消失的。
對了,最近有一個叫做「痴心男子」的網友,對「微醺都會女子」滿殷勤的。他關
心她上班時的心情、上司對她的態度、週末時的休閒娛樂,以及感情世界的種種。
儘管高家薇知道自己只做變裝遊戲,只滿足自己的情感幻想,但她還是情不自禁,
告訴「痴心男子」許多真實的感受。
「痴心男子」對她用情至深,倘若這樣的愛意,是發生在現實世界,她一定會感動
得潸然落淚。有一剎那,高家薇幾乎就要告訴他真正的身分。但她知道她辦不到,因為
她在網路上的一切全是謊言。
--沒辦法,只能不斷說謊、不斷圓謊,撐到他自動放棄吧!
話雖如此,只要一連上網路,高家薇還是會想看看「痴心男子」在不在線上。無論
對撒謊者或對受騙者,這都已經形成一種牢固的制約。
用鑰匙打開家門,面對的是空洞狹窄的小套房。時間已經很晚,明天還有一場業務
報告,投影片只準備了一半……但高家薇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打開電腦、連上網
路、進聊天室。
最近的工作壓力愈來愈大,她午夜離線的時間也愈晚。昨天,她在網路上待到三點
半。
一進聊天室,熟悉或陌生的網友紛紛對她打招呼。
--「痴心男子」並沒有在線上。
高家薇感覺有點失落。雖然網路上不乏陪伴她的網友,但她此刻想看到的人只有他
。
火象星座:呵、呵、呵,妳現在才下班?
微醺都會女子:嗯。剛剛跟同事去喝酒慶功,玩得好晚。
火象星座:妳最近好像都很晚回家喔?
微醺都會女子:同事每次喝酒都會找我呀!
「火象星座」也是最近認識的網友,他是個三十五歲的單身男子,在南港軟體園區
的電子公司當研發部門主管。因為工作實在太忙碌,只能上網認識朋友--這是他自己
說的。
滿親切的一個人,經常三更半夜還在公司加班寫程式,有時一下子傳了許多訊息,
有時只是掛在線上,待機整整一小時。他不像一般網友,一攀談就會詢問見面的可能,
至少,他尚未提出這項請求。
基本上,像這種不太主動但又不斷暗示自己很有才華的網友,高家薇是不太搭理的
。在網路上,男女原本就是不平等的,她只在乎極力取悅她的人,至於對「火象星座」
這種人,就當成練練打字、消磨時間罷了。
火象星座:對了,我跟妳說,我覺得我好像看過妳耶。
微醺都會女子:哪有這種事?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個禮拜而已,也沒有聊很久啊……
火象星座:呵、呵、呵,真的啦。我有時候也會去東區的PUB喝酒。
微醺都會女子:我又沒說我在東區喝酒。
高家薇不禁心頭一震。今天的火象星座給她的感覺有點奇怪。也許,她曾經跟他說
過她常去東區喝酒……不,她非常確定,她並沒有跟火象星座提過這種事。
說不定,這只是火象星座亂猜,不小心猜中的。台北市適合上班族喝酒的地方就那
些。
火象星座:我想我真的看到妳了。妳如果不信,我可以證明給妳看喔。
微醺都會女子:好啊,你要怎麼證明?
火象星座:那個時候,我剛好有拍到照片,我寄給妳,妳可以自己看。
微醺都會女子:人家才不相信,說不定是去亂拍來的。
火象星座:我絕對不會騙人。
感覺好怪異……然而,高家薇掩藏不住內心強烈的好奇心,給了火象星座她的電子
郵件信箱。不到一分鐘,Outlook通知她有新的E-mail。
打開郵件,附加檔是十餘張圖片。但寄件人的欄位卻是空白的。
高家薇用賞圖程式依序將這些圖片打開,結果,她看到無法置信的畫面!
第一張圖片沒有半個人。拍攝的場景,也不是什麼PUB一類的狂歡場合,而是一個
狹窄的小房間--不敢想像,那居然就是她現在住的小套房。
鏡頭的方向,似乎是位於天花板的角落。那個位置,大約就是在房內衣櫥的頂端!
圖片上可以看到空無一人的套房內景,個人電腦和桌椅,就在畫面的正中央。
第二張圖,是一模一樣的場景。但畫面中央多了一個人,那是她的背影!也就是說
,當她透過電腦專心與網友聊天的同時,秘密裝設的鏡頭正在她的背後凝視!
高家薇站起身來,回頭踮腳摸索衣櫃的頂部。右手沾滿灰塵,卻沒有任何發現。坐
回原位的她緊握雙拳,猶豫著是否要繼續看信。忍受良久,她終於開啟下一張圖片。
第三張是車禍現場的圖片。畫面非常血腥,駕駛座被撞得凹陷破碎,坐在裡頭的駕
駛已然身首異處,但真正令高家薇作嘔欲吐的,是這張圖片做過影像處理,並將高家薇
的臉蛋移植在畫面上,取代了車禍現場的駕駛人頭顱。
第四張是兇案現場的圖片。死者胸口插入一柄水果刀,血濺四地。死者明顯是個男
性,但臉孔依然粗製濫造地處理過,也換上了高家薇的臉……後續的圖片,全都是這樣
。在網路上似乎有人熱中收集這種恐怖殘忍的真實圖片,還有人架了專門的網站。這些
圖片顯然都是從這類網站擷取下來的。但高家薇萬萬沒想到,圖片上淒慘的死者全都變
成了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火象星座怎麼會有這些照片?
高家薇咬緊下唇,擱置在電腦鍵盤上的十指亦不住顫抖,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火象星座:怎麼樣?妳相信了吧……微醺都會女子: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你到底
是誰?
火象星座:我已經注意妳很久很久了。
火象星座:我和妳一樣,在網路上有許多不同的身分。
火象星座:但是,我是好人,妳卻是個專門欺騙別人感情的大壞蛋!
火象星座:我會有這些照片,是因為我非常瞭解妳,非常清楚妳的一舉一動。
火象星座:午夜三點,只要你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我坐在妳的床邊。
火象星座:妳睡著的臉蛋看起來好可愛,一點防備都沒有。
火象星座:我喜歡傾聽妳打呼的聲音,彷彿我一掐緊脖子,妳就會立刻斷氣。
火象星座:妳在想什麼,妳在做什麼,全都在我的掌握中。
微醺都會女子: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
火象星座:沒別的理由,因為我想要妳的命!
[妳的朋友痴心男子現在進入聊天室囉!]
痴心男子:我就知道,妳果然還沒睡。
火象星座:告訴我,圖片上那些死法,妳想選擇哪一種?
微醺都會女子:痴心男子,救我……火象星座:我幫妳選好了。我比較喜歡把妳分
屍。
痴心男子:怎麼啦?是心情不好嗎?
火象星座:高家薇,我就在離妳很近的地方,比妳想像中還要更近!
冷汗直冒的高家薇,再也無法直視液晶螢幕上如利刃割劃的字句,她四腳戰慄地屈
爬著,有如在鎗林彈雨中臨陣脫逃的士兵。
高家薇恐懼地爬到玄關,呼吸好不容易終於稍微平穩了下來。她的雙手用盡力氣握
住門把想要撐起沉重的身體,不意,門把竟然緩緩地自行移動開來。
「我就在這裡。」門後有一陣陌生的惡寒,直貫她的腦髓。
高家薇全身發軟、動彈不得,有如受到邪靈的行動控制,連驚呼的時間都不再有了
。下一秒鐘,她永遠地失去知覺……痴心男子:其實,我就是火象星座。呵、呵、呵。
天使的淚滴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請把我變成藍色,或把我變成瘋子,或把我變月亮
……不然就請把我和摩西五書一起藏到祭壇底下…」
--馬克.夏卡爾於猶太教堂的禱告辭
1
暫時離開網路遊戲的主選單畫面,我伸手將滑鼠游標往液晶螢幕下方移動,灰色的
工具列緩緩從底部升起,右下角的電腦時鐘指示,現在是上午九點三十四分。
由我的胸膛竄起一陣有如強力左鉤拳的倦蒠,直衝太陽穴。望著桌邊的帳單明細,
我心中盤算許久,終於算出我在這家網路咖啡廳,已經坐了十六小時又七分。
我很意外,此刻我的眼睛居然還能張得開!
當然,桌上的帳單不會只記錄我的進場時間,它還記滿了泡麵、水餃、咖啡、紅茶
等一大串我不太常吃的食物名目。事實上,我懷疑自己是否由於熬夜時間過長,所以才
會餓得意識不清,不自覺吃下這些陌生的餐點。甚至,也許我根本沒吃過這些東西,這
是別人偷塞給我的帳單!
這家網路咖啡廳的網路遊戲大約有十來個,每個都有給客人試玩的免費帳號。這些
遊戲的屬性不盡相同,主要分「角色扮演」和「即時戰略」兩種,但不管是哪一種,無
論是場景、人物、道具、怪物等等,都多得令我眼花撩亂。為了打發時間,就在這十六
小時又七分之間,每個遊戲我都進去玩過了。最後,我只有一個心得--這些遊戲足夠
讓我再坐個十六小時又七分,以及再下一個十六小時又七分……只要我還有命。
唯恐長時間熬夜熬得精神錯亂,在腦海中,我開始復習個人資料。
我的名字是--張鈞見。我出生於西元一九七八年,也就是民國六十七年。生日是
七月二十日,巨蟹座。目前我的職業,是一家徵信社的偵探,老闆是廖叔,廖天萊。而
,這家徵信社的名字叫做……叫做……廖氏徵信諮詢協商服務顧問中心。
廖氏徵信諮詢協商服務顧問中心!本社唯一的缺點,就是名字太冗長。
好了。背完這些無趣的個人資料,我確定我的腦袋沒問題。
由於工作的某些需要,有時候我不得不偽裝成其他身分。從事偵探工作幾年來,我
已經有了四個不同的名字,六種不同的職業。不過,這種辦案方式,違背廖叔的規定」
」他不准我欺騙客戶,這跟徵信社的社譽有關。只是,他並不是我,不瞭解我查案的難
處。
有個人,跟我的情況很像--出身於法國、世界聞名的怪盜亞森.羅蘋。雖然是小
說人物,但他也擁有多重身分。我一直覺得,在許多人格特質上,我跟他實在像透了。
我更知道,總有一天,我的身分一定會跟他一樣多。
於是,麻煩來了。就在某天,我辦完一個案子,心血來潮,突然很擔心自己會把真
實身分給忘記了。也就是說,可能哪天在辦案時,需要我偽裝身分,結果裝著裝著,就
誤以為那才是自己的真實身分,再也回不來了……所以,我養成了一旦精神恍惚,就開
始背誦個人資料的私密習慣。
我知道,這個習慣似乎有點怪異。學過資訊的人,也許可以把它想成系統測試程式
吧!
總之,確定過我的腦袋沒問題以後,接下來,要確定我的「目標」還在不在。
稍微自柔軟、略微變形的椅墊上起身探看,我久坐的身軀有點僵硬。不過,我還是
一眼就看到那個女孩子還坐在位置上,心無旁騖地盯緊螢幕上炫麗奪目的戰鬥閃光。
與我一樣,那個女孩在這家網路咖啡廳,也待了十六小時又七分。她背對著我,距
離我不到五公尺。從她滿頭金髮的背影,並不容易判斷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是否也與我
一樣疲憊。
我觀察到,在她的右邊還有一個男孩子,年齡很小,可能只是個國中生。從我進店
後不久,他就已經黏在電腦前了。他一直沒離開過座位,沒有瞧過我的「日標」一眼,
沒有點過任何食物,只有雙手不停地在鍵盤、滑鼠間忙碌,讓旁人可以確定,他並不是
一具蠟像。
這樣的客人在店裡並不算少,不過一般人多少會起身上個廁所、伸伸懶腰。除了「
目標」、國中男生和我以外,目前在這裡的客人還有七個,全都是學生模樣,但待得沒
有那麼久。
至於端坐在櫃台接待、準備餐點的女服務員,則已經換過兩班了。
這場漫長的耐力賽,不知道還得持續多久?--我由衷希望,這是本案的最後一役
!接手這樁案子,大約是兩週前的事情。
委託人是一位經常赴大陸做生意的貿易商,因為大半年不在台灣,寂寞難耐、誘惑
太多,所以在外地有了新歡,也就是人家說的「包二奶」。後來,被台灣的元配發現了
,實在氣不過,於是一個人買了機票飛到上海去抓姦。
結果,姦真的抓到了,丈夫也悔過認錯,夫妻倆終於偃兵息鼓地攜手返台。但是沒
想到,好好侍在家裡的獨生女,居然留下一張紙條,離家出走了。
「爸爸、媽媽:你們人都在大陸,我心情不好,想要一個人環島旅行。請不要擔心
我,我在各地都有網友,他們很親切、很熱心,都很高興我去拜訪,也願意照顧我一陣
子。我很快就會回家的,希望你們別再吵架了。愛你們的菱涓。」
試問,為人父母者,看到十六歲的寶貝女兒寫下這番「若無其事」的留言,會有什
麼樣的反應呢?很快地,委託人在第一時間報了警,不過,也同樣在第一時間確定報警
是沒用的……警方忙得不可開交,而獨生女只是「疑似受網友引誘而蹺家」的未成年少
女的千分之一。
因此,委託人才找上本社,務必盡快找出女兒的行蹤--此時此刻,坐在距離我不
到五公尺處的女孩子,就是即將可以讓本社獲得高額酬金的「目標」楊菱涓。
為了找到菱涓小妹的下落,我重拾了在職校資訊科所學的粗淺技能。在委託人的協
助下,我從楊菱涓的個人電腦中,在Outlook裡找到了一些電子郵件,試了幾個ID和密
碼,順利進入幾個她常上的BBS、信箱、聊天室和社群。
我發現,在她離家出走後,父母親給她的手機即不再開機,但仍然會上網使用這些
媒介,和遠地的網友們聯繫。研究那些語氣喜怒無常、充滿注音文的簡短信件,我很快
地掌握了五、六個和楊菱涓熟識的網友。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沒辦法直接跟那些網友聯絡,否則楊菱涓可能會因而知情,屆
時必定躲得遠遠的。我只好採取迂迴戰術,拜託本社的秘書小姐幫忙。
本社的秘書小姐名喚馬如紋,外貌冷艷惑人,頗有一種神秘的氣質。雖然人很美麗
,但我不太喜歡和她面對面說話--也許這完全是我的錯覺--我生怕說出口的話,會
像是掉進無底深淵般聽不到回聲。
我請如紋上網和那些網友攀談,盡量多探詢一些對方的交友狀況,並設法問得他們
的聯絡方式。如紋對這項任務十分反感,她從來沒有做過這類取悅男人的蠢事。
所幸,網路上的交友生態總是「女尊男卑」,雖然對話內容相當空洞,但那些網友
都非常討好如紋。為了取信起見,如紋還極端勉強地跟他們通了幾次電話,並且相約見
面。
接下來,就是不太愉快的工作了。這些好心的網友一見到我,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我只好搬出「菱涓還未成年,收留她的人都可能誤觸刑法」的脅詞,才有辦法讓他們乖
乖配合。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及時攔截到楊菱涓。
然而,就在楊菱涓溜回台北之際,我突然發現她信箱裡的郵件往來,內容十分異常
。
「楊先生,請你閱讀一下這些信件。我懷疑,你的女兒似乎捲進一件毒品交易。」
我平靜地告訴委託人,「事態如果過於嚴重,有必要的話,我得據實向警方報備。」
「我認為有人想要陷害我的女兒,」委託人面不改色,倒令我有點驚訝。「我的女
兒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張先生,希望你能找出到底是誰在搞鬼。」
好吧。既然委託人認為離家出走的女兒品行良好,我只得盡力而為啦。我和委託人
達成了一項共識:我必須阻止這次毒品交易,不能讓楊菱涓碰到毒品。
兩天前,當我終於在這家網咖發現楊菱涓的倩影,我仍需潛伏伺機。藥頭隨時都有
可能出現,也隨時會聞風而逃。
以上,就是我為何悶在網咖十六小時又七分的原因。
正當我尚且沉浸在本案來龍去脈的回憶時,網咖的電動大門陡然敞開,走進一名十
來歲的男孩子。他在玄關處停步,探頭四下張望,很快地就看到楊荾涓的身影。女店員
向前問他上網還是看漫畫,但男孩擺擺手,不予理會。
這個男孩身穿圖案混亂的黃色T恤,頂著一個平頭,雙唇微開的模樣好像是在叼一
根隱形的煙頭。依據我的第一印象,我會把他歸類於……涉世未深的藥頭。
很顯然,男孩確實是來找楊菱涓的,他直接走向她。從網路遊戲一下子被拉回現實
世界的楊菱涓,表情似乎有點詫異,而男孩倒是熱切地對她微笑。
接著,男孩不動聲色,從牛仔褲袋裡默默掏出一包塑膠袋。
「你住手!」我站起身大喊,並且衝向前去。
男孩沒料到有人正觀察著他桌底下的小動作,神情慌張驚訝。他的動作很迅速,立
刻推了楊菱涓一把,回頭馬上要跑。
「喂喂喂!做什麼?你在做什麼?」我盡量讓自己倦累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個專業的
警察。
「幹!」男孩把手中的塑膠袋朝半空中揮舞,潑灑出一團如雲霧般的白色粉末,企
圖阻撓我的行動。他隨即拔腿狂奔,還差點撞上來不及打開的電動門。
我沒有追出去。楊菱涓椅子連人跌倒在地,全身染滿白粉--這些白粉,感覺並不
像毒品。
我將她輕輕扶起來。「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楊菱涓的外貌相當可愛,聲音也非常清脆。
這時候,在我身後忽然發生一件意外。原本全神貫注打著網路遊戲的國中生想要站
起來,但腳步一踉蹌,頓時摔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嚇了一跳,不過還是鎮定地端詳他。國中生好像昏厥了。然而,就在我準備伸手
搖他肩膀時,對方又醒了。他隨意拍拍上身,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向廁所的方向。
這是我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望著一名網路遊戲重度嗜玩者的臉孔--那是一張
眼眶深陷、蒼白僵硬、猶如木乃伊乾屍的臉孔。我清晰地感覺到,死神透過網路,正一
點一滴地吸吮他的靈魂。
這樣的臉孔,只要看一眼,我不會再忘記……「楊菱涓小姐,」我恢復專業的徾信
姿態。「我受妳父親的委託,要來帶妳回家。」
「我不要!」楊菱涓以佈滿血絲的眼睛凝視我,露出不肯妥協的倔強。
我所能夠藉以回望的,也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不知不覺,那名上網成癮的國中生又回到座位,繼續進行適才暫停的虛擬冒險,繼
續接受死神的邀宴。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四月初的氣溫仍然有些冰涼,在台北市一點都感覺不到春天已經降臨。總統大選
雖然已經落幕,但政治鬥爭的巨大風暴似乎才正式降臨,令台北市的空氣變得熾烈灼人
。然而,對一個尋常如我的偵探來說,這卻不是一樁好事。
因為,客戶變得太多了。
台灣人總是熱中選舉,投票日愈近,群眾也愈瘋狂。在瘋狂的心理激情下,遇鬼、
撞邪,甚至引起家庭糾紛的委託案也接踵而至。
二月底,我忙著處理菱涓小妹的失蹤案。那天,我們四目對峙到她的父親進網咖」
」還好我在衝上前去之前,就已經按了手機,將事先打好的簡訊傳出去了,否則,我應
該會比楊菱涓先倒下。
另外,那些白粉並不是毒品,而是一般的洗衣粉……不知為何,這是此案我最在意
之處。不過,這樁委託總算順利完成,而緊接著,我又處理了兩宗與選舉有直接關聯的
案件。
第一件,是有個老榮民,聲稱過世將近三十年的老總統,經常半夜進他的臥室走動
,好像有話對他說,請我去協助錄音;第二件,則是一位小學女老師被鬼壓床,必須背
完整部中華民國憲法才能脫身……依據廖叔的標準,他不希望接辦涉及刑案的委託。所
以,上述這類荒謬無稽的事件,我也只好硬著頭皮去一一解決。
接下來的委託人辜崇希,住在忠誠路二段的巷弄間,比鄰天母運動公園和市立棒球
場,是天母的精華住宅地段。這一區不僅有大葉高島庢百貨,還有許多高級餐廳,所謂
的貧富差距,在此處呈現得非常鮮明。
對照之下,我租賃的住處雖然位於東區,卻是個不到五坪、屋齡老朽的小房間。儘
管兩年前那兒發生過初戀情人夢鈴的事件,我依然沒有搬走--也許,我還抱持著某種
希望。
雖然不住在天母,但天母我倒是常來。不為別的,就是由於工作。跟蹤偷情的男女
,經常跟著跟著就會跟到這裡來,所以這裡的高級餐廳,每家我都吃過。
不過,像辜崇希的情況,卻是有點少見。委託人與我見面,通常都不會約在自宅。
因為本社的酬金費用非常高,因此客戶都滿有錢的。他們非常重視隱私,也不喜歡鄰居
看到陌生訪客進出自己的屋子,所以,大部分都是避人耳目,親自拜訪本社的辦公室。
行經誠品書店,不到五分鐘,我按圖索驥找到了辜崇希居住的社區大樓。沒有時間
優閒觀覽入口處的庭園造景,我直接向管理警衛說明來意。警衛回值班室撥了電話確認
,才開門讓我進來。
一聽說是客人,警衛的姿態馬上從「巴斯克維爾的獵犬」變成「忠狗八公」。
警衛以紳士般的禮儀接待我走向電梯,我沒有讓他幫我按上樓鍵。他一直微笑注視
著我,直到電梯關門為止。
下午四點整,我可以準時抵達。
這座社區大樓顯然門禁非常森嚴,連電梯內的監視鏡頭都裝了兩具。我想如果有隻
鳥飛過天空,那位警衛應該也會緊迫盯視吧?不過,環境裝潢得雖然輝煌高貴,卻令我
不禁聯想起艾拉.雷文的《銀色獵物》。
上了八樓,眼前是一道黃澄澄的長廊。一面碰觸著沁冷的米色壁磚,一面放輕腳步
前進,我在一牆雕飾複雜的鐵門前止步。
按了電鈴,我在心中默數了十五秒,鐵門才緩緩打開。
「張鈞見先生,是嗎?」
「是的。」我垂下右手,與辜崇希相握。
「請進來。」我跟在辜崇希的身後,走進寬敞的玄關。
我脫下皮鞋,依辜崇希的提議換上室內拖鞋。
臉上皺紋微張、年約四十五歲的辜崇希,優雅地控制輪椅轉身。他年輕時應該非常
俊俏。
我總算看清楚了辜崇希的下半身。他的兩隻小腿,都只剩下半截--原來,這就是
他沒有親自登門委託案件的原因?
「沒事,」辜崇希似乎察覺到我唐突的目光,「只是動過一個小手術。」
辜崇希的說話方式,也與尋常的委託人完全不同。他的語調十分溫和客氣,一副不
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委託的神情。一般而言,上本社的委託人主要有兩種,一種是
氣急敗壞、掐著我的衣領,限我一天內找到答案的;另一種,是羞於啟齒、不肯有話直
說,半推半就型的。
「張先生,請坐。」
待我坐定於沙發上,辜崇希也沒有再寒暄的打算了。
「如你所見,我的雙腳已經不在了,這是去年秋天的事。」可能是長時間待在室內
的緣故,辜崇希的臉孔缺乏血色。「我的妻子,大約是在十年前過世的--她的身體原
本就不好,生了第二胎之後,又得了產後憂鬱症,身體狀況更加虛弱,不僅經常生病,
人際關係、語言能力也跟著退化。
「某年夏季,她罹患流行性感冒,結果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流感轉成急性肺炎
,沒多久就病故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明卉已經準備要上小學,而明孝即將進幼
稚園。家裡就剩下我和這兩個小孩。」
「張先生,今天請你來,全是為了明卉。」辜崇希的眼眶似乎變得紅潤,「我感覺
到造物主的神奇--或者撇開宗教不談,我見識到生命遺傳的威力。明卉漸漸長大,漸
漸長成我妻子的模樣。每次見到她,我就有一種前世今生的輪迴幻覺。」
「我和妻子是戀愛結婚的。她是有錢人家的女兒,所以我們的戀愛,談得十分辛苦
。我的岳父非常跋扈,他根本沒有把我當人看,無所不用其極地阻撓我們在一起。若非
因為他死得早,我跟妻子恐怕永遠都無法結婚。」
「只不過,令我悵然的是,妻子也遺傳了家族早歿的血統。也因此我才有能力買下
這裡的棲身之處。其實我不奢求巨額財富,從妻子繼承這筆遺產,我將之視為「天使的
淚滴」。」
「天使的淚滴?」
「當天使憐憫人間的悲苦,她會滴落珍貴的淚水,祈求為人間帶來一絲希望。我沒
有顯赫的學歷,也不懂附庸風雅。這句話,其實是我妻子的遺言。」
「這一滴淚,就是這筆龐大的遺產。然而,「天使的淚滴」在滴落的瞬間,也映射
出天使自身的倒影--那就是我的女兒,明卉。」
我點點頭。
「談了這麼多我跟妻子的往事,是因為一談到明卉,我就會想起妻子的種種。張先
生,不好意思……明卉的十七歲生日剛過,現在是尃二學生。雖然她和母親長得極為酷
似,但個性迥異,是個活潑可愛、充滿靈氣的小女孩。」
「幾個月前,我一個人前往山區野營。孩子們都大了,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我可
以自由安排個人生活。野營是我從年輕時代以來最大的興趣,而那座山,也是我與妻子
相識、定情之處。在那兒,可以喚回我心底諸多關於妻子的記憶。」
「但是,我在山區卻遭到暴雨襲搫。我墜落山谷,搜救隊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找到我
。雖然緊急將我送下山就醫,但很不幸的,我雙腿的組織都已壞死,必須進行截肢手術
才能保住性命。
進行過截肢手術,我才開始過著現在這樣的簡居生活。」
「我是個樂天達觀的人,失去了雙腿,只是造成了行動的不便,並沒有其他影響。
然而,這樁意外卻令明卉大受打擊。她簡直變了一個人。她開始不去上學,鎮日沉默寡
言,一步也不想離開房間,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無論如何都不肯開門。沒有辦法,我只
得幫她準備三餐,這也是我唯一放心的事,至少她吃了。」
「雖然同住在一間屋子裡,我卻難得見到她一面。上個禮拜日,凌晨三點過後,我
因為擔心明卉的狀況而睡不著覺,突然聽見房門外有不規律的腳步聲。我感覺事情不太
對勁,盡快起身到外頭查看。
「我看到明卉了!但她的模樣真是令我不忍卒睹,原本豐潤的身材,現在只剩下皮
包骨,和我妻子當年病重的模樣完全相同。她的雙眼空洞無神,走路的方式有如夢遊,
我實在好心疼。
我想,她一定是因為我受傷殘廢的綠故,跟亡妻一樣,罹患了嚴重的憂鬱症。
「我出聲喚她,但是她聽若無聞。就在這裡來回走了幾圈,明卉又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沒有再驚動她,慢慢推著輪椅跟上去,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候,
我看到明卉的房間裡透出微弱的光線,那種光線太陰暗了,一點都不像是燈光……「就
在明卉進房將門關上的剎那,我趕到門前,才看到了光源的最後一眼。那是電腦液晶螢
幕的光線!螢幕上顯示著華麗細膩的圖形,看起來似乎是電腦遊戲。我這才明瞭,讓明
卉性情大變的,就是這個遊戲。她在我受傷之後,為了逃遁現實,所以才陷入電腦遊戲
,不可自拔。
「我已經失去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兒了!」辜崇希的神情終於激動起來:「我知道
,那種電腦遊戲是網路遊戲,連上網路就可以接上虛幻的人工世界,和虛幻的人群虛幻
地互動。很明顯,明卉罹患了「網癮症」!」
這個名詞,我先前才在菱涓小妹的案子裡聽過一次。結束委託後,聽說楊先生帶著
楊菱涓去看心理醫生,就是為了治療楊菱涓的網癮症。
網路,本質上是一種社會科技,是一種為了激發、鼓勵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強化、
豐富人與世界的連結而誕生的科技,最重要的目的,是讓資訊的流通無遠弗屆,使用者
得到更多的社會參與、認同感。
然而,美國HomeNet曾經追蹤過賓州匹茲堡地區的樣本家庭,為時兩年的網路活動
狀態,結果發現令人意外的事實--大家花在網路上的時間愈多,和親友溝通的時間就
愈少。現實世界的社交圈漸漸縮小,人也變得更依賴網路。
人都不希望孤單。但現實世界的人際關係,有時必須妥協、有時必須屈從,並不全
然是快樂的。網路具備了隨時上線、隨時離線的新人際關係,人無須妥協也無須屈從,
可以自在遨遊於廣大的數位天空。
有些人的網路使用習慣,會逐漸變成病態,類似某種形式的強迫性行為。他們每天
花好幾個小時上網,無論如何就是離不開電腦。精神科醫師戈德堡(IVanGoldberg︶,
最早把這種現象稱為網癮症︵InternetadditiondiSorder)。
根據台灣的一項研究指出,網癮症的高危險群,每週平均上網二十個小時,自從網
路遊戲在台灣形成廣大商機後,有更多人每週上網五十個小時以上,甚至,因而導致休
克甚至死亡的社會事件亦時有所聞。
接辦楊菱涓的失蹤案時,我跑遍全省的網咖,身旁陌生人全是這一類的,算是很能
體會辜崇希的憂慮。
「張先生,明卉變得如此憔悴,我實在很不忍心就這樣拔除網路線。我聽說,有許
多網癮症患者只要一離開網路,就會產生類似毒癮發作的禁斷症狀,嚴重者還有自殘行
為。的確,我是很寵明卉,但是她的網癮已經這麼深,我必須以委婉迂迥的方式來處理
。」
「就我所知,網癮症是屬於精神科的業務範圍…」我回答。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幫明卉找過心理醫師,但當時明卉非常抗拒。她辯稱,她的
事情跟網癮症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根本沒有求助醫生的必要!這樣的回答,真令我大
吃一驚!張先生,你絕對猜不到,是什麼原因讓明卉長時間上網。」
我聳聳肩,讓自己深陷這張柔軟、昂貴的名牌沙發。
「明卉告訴我,她必須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停地上網,才能確保生命安全。她說
,她在網路上收到一封「幸運連鎖信」,信上提到有一位專從網路上尋找受害者的連續
殺人魔,已經盯上她了!」
「這個殺人魔會透過網路監視獵物,同時自認是網路上的神衹。只要有人膽敢不順
服,殺人魔就會痛下毒手。目前,這個殺人魔在網路上選定了幾個人,要玩「尋人遊戲
」。這個遊戲的進行方式,就是從廣受歡迎的網路遊戲「人狼城Online」中,設法找出
殺人魔操控的遊戲角色。」
從辜崇希認真的口吻,聽到這麼匪夷所思的遊戲,實在令我倍覺不可思議。
「這個每天都必須玩一次的尋人遊戲,結局非常殘忍。據明卉說,參加者只要當天
沒找到殺人魔,就會真的被殺!而且,殺人魔會將殺人的過程以攝影機錄下來,寄影片
檔給那些倖存的參與者。明卉為了不受任何人干擾,為了不讓我察覺,她才把房門鎖住
。」
「那麼,」我提出心中的疑惑。「殺人過程的影片檔,你曾經親眼看過嗎?」
「沒有,我什麼都沒看見。」辜崇希遲疑了一陣,「明卉說,殺人魔是電腦駭客中
的頂尖高手,無論是電子郵件或附加的影片檔,全都會在收件人看完之後自動銷毀。」
就像電影「不可能的任務」那樣嗎?--我心想。
「事實上,我沒有辦法證實明卉所說的話。我只能回到最初的猜測:我的殘廢為她
帶來嚴重的打擊,她只好透過網路逃避現實,並編造出許多妄想情節。但在另一方面,
我卻又懷疑明卉的話有可能是真的。」
「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利用網路的匿名特性,人確實極有可能做出平常不敢做的
事。或許罹患網癮症的,並不是明卉,而是網路另一個終端的殺人魔,以散發網路黑函
、恐嚇他人為樂,以為人命真的像網路遊戲的角色一樣微不足道。就算對方真的是駭客
高手,真的殺過人,但我不相信這個人真的值得如此恐懼。」
「張先生,說到這裡,我想你應該已經很清楚,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是什麼了。」
辜崇希的目光沉著銳利,彷彿在宣讀聖蹟。「我要你找出這個隱藏在網路背後,恣意操
控明卉心靈的狂人。這種外人看起來像是精神疾病的案件,警方根本沒有時間去接管。
」
「若對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棍,你找到以後,可以逕行報警處理--不過,你必
須保證明卉的安全,不准利用她當誘餌。倘若,你能證實我的女兒在說謊,我同樣會付
你錢。」
「我懂了,辜先生。」我屈身前傾,給他一個保證的眼神。「我接受這項委託。」
辜崇希吐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一線堅毅的肯定。
「那麼,我想跟你的女兒談談。」我沉思一陣,對辜崇希提出我的偵辦計畫。「我
必須瞭解這個殺人魔是怎麼找上她的--假使這個人真的存在;我必須確定她在網路上
的活動細節,我不相信無法親身接近被害者的兇手,有能力透過網路直接殺人。我認為
,這個狂人和你女兒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現實的交集!」
「我與明卉談過,我準備找偵探來調查這件事。她也答應配合你的偵查。」辜崇希
雙臂開始推轉輪椅,往客廳的另一側前進。「張先生,請你跟找來。」
我站起身來,額頭突然出現某種暈眩--我並沒有貧血,而是第六感告訴我一種不
祥的預兆。傾耳細聽,才察覺到整間屋子似乎正流瀉著一首微弱、悠揚的古典樂曲。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連輪椅金屬軸的摩擦聲也聽不見。空盪盪的死寂
感,讓我有些不舒服,也許這就是富裕生活不為人知的另一層陰暗面。
辜崇希並未因為我的遲疑而回頭,他繼續前進至內廊的最後一個房間。
原來如此,辜崇希約我直接在他家裡見面,就是因為他的女兒根本不願意出門,而
我查案的第一步,就是得先跟她談一談。
「明卉。」他輕輕敲門。
我慢慢走近,停步在辜崇希的身旁。
「張先生,明卉正在等你。」辜崇希抬眼凝視著我,「請你進去吧。」
於是,我伸手旋轉喇叭門把,禮貌地把門推開。
一見到房間內的光景,我的背脊遽然浮起顫慄的雞皮疙瘩,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事
實!
「請你進去吧。」辜崇希的語氣溫和依舊。
此刻,我非常確定--現在的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得到網癮症,也沒有任何人會
被謀殺。因為,這間臥室是一間空房,裡頭一個人也沒有。然而,這個房間,也是我這
輩子看過最詭異的房間……亦即,辜崇希已經瘋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闇房
「我把三浦博士的理論再多告訴你一點吧。在現世留下強烈的怨念必須具備三個條
件--封閉的空間、水,還有臨死前的時間。就是這三樣。」
--鈴木光司《RING》
1
這是一間漆黑的臥房。
在我的徵信社探員職業生涯中,我經常必須面對黑暗。例如有些委託的內容本身就
是徹夜跟監,另外在某些處境下我得埋伏藏匿,屈膝躲入黑暗無光的狹窄空間。這些狀
況,一般來說都是預期得到的,可以說是工作上的家常便飯,我還算滿有心理準備。
不過,我的意思並不是這間臥室很暗,沒有透進任何光線--事實上,臥室裡的燈
光是亮著的,垂掛於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投射出橘黃色的夜燈光澤。
我的意思是,這間臥房,包括四壁、天花板,以及地板,全都漆滿了黑色的油漆!
不僅如此,連室內的擺設--梳妝檯、床舖、棉被、書桌、椅子、個人電腦、書櫃
,甚至裡頭的書本,還有床頭櫃上陳列的絨布娃娃……也完全被墨汁般的顏料覆蓋了。
房內有一扇窗,但這扇窗是閉闔的,由於玻璃已塗上黑漆,透不進一絲向晚的夕照
。
水晶吊燈的燈座,也是黑色的。
尋常的房間都是漆成白色,品味獨特一點的人,也許會漆成米黃色、淡藍色或淺粉
色。我從來沒有看過漆成黑色的房間,這猶如一窟立方體形的野獸巢穴。
究竟是哪一種人會住在這種房間裡?
見到臥室物事的一瞬間,我以為辜崇希正在為他精心設計的惡作劇大呼過癮。但端
坐在我身旁輪椅上的他,卻在我怔住的同時,從上衣口袋中掏出支票簿與鋼筆。
「明卉,相信爸爸,我會盡一切可能,把妳從網路裡救出來的…」他沒有理會我的
凝視,低聲地喃喃自語。
我看到辜崇希在支票上寫了本社的全名。
「辜先生,」我強作鎮定。「那麼,我進去了。」
「嗯,明卉就拜託你了。」
我走進黑色房間,將房門關上。房門的另一面,也上了同樣的黑漆。
在橘色的燈光照射下,置身於純然漆黑的房間內,我有一種雙肩緊繃、腳底虛浮的
噁心感,彷彿意識即將被吸入異次元時空的宇宙黑洞。
然而,在這座巨大的靈柩裡,真正令我驚駭不安的,並不只是純黑的空間,而是在
房間裡,有一樣非黑色的物體。
--那是一條白色的繩索。
看起來像是野營時經常會使用到的童軍繩。
我記得,辜崇希曾經提到過野營是他最大的興趣,所以,這條童軍繩,來源很有可
能就是辜崇希的野營用具。
這條白色的繩索,自天花板的水晶吊燈燈座處纏繞垂下,掛在我伸手可及的距離內
,繩索尾端以死結綁成一圈繩套,寬度大約可以容納一顆排球。
那圈繩套,就懸在我的額頭處正前方!
換句話說,這條有如絞首台行刑工具的白色繩索,裝置成上吊自殺用的形態。
吊索掛在房間正中央,讓房內彌漫著暗示性的死亡氣氛。
當然,若以實際的支撐力而論,水晶燈座很可能無法支持一個人自縊的身體重量。
然而,光是看到這條吊人索,就會令人不自覺地聯想到,繩套上正勒著一具長髮的女屍
。
黑色的房間、白色的吊人索……為什麼?辜崇希為何會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將房
間佈置成這種不可思議的模樣?
他的女兒辜明卉,是真的存在?抑或只是他所捏造的?
這個家,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以往徵信社也偵辦過幾次委託人本身精神異常的案件。不過,廖叔絕對不會接手這
一類的案件,通常是案子查出真相來以後,才確定是委託人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那麼,我該接這個委託嗎?廖叔一定是不會准許的。他喜歡接辦一些案情看似不可
思議、稀奇古怪的委託,因為這一類的事件,也許只是委託人疑心生暗鬼,在揭開真柑
後,往往會發現答案僅僅是一些無聊的錯覺,根本沒有靈異成分在內--但是,卻能夠
爭取到極為優渥的酬金,他說,這個叫本小利大,四兩撥千斤。
即便真的有超自然現象發生,只要是不涉及刑案、沒有安全顧慮,他也認為滿划算
的。
廖叔非常重視我的安全。一旦偵辦過程有發生危險的可能,他就會緊急出馬,甚至
回絕委託。精神失常的委託人,提出來的通常是非常無理的要求,背後甚至藏有某種惡
意,廖叔說這種錢不賺也好。
我很清楚,原因沒有別的--他不希望我出事。他知道我有某種靈能,可以在某種
特殊的心理狀態下,看到人的意識或魂魄。他必須保護我這種與生俱來的特異能力,才
能持續為徵信社解決各種「本小利大」的案件。
可是,我卻喜歡跟他唱反調。我非常喜歡冒險--這又是一個跟亞森.羅蘋神似的
特質。
我也喜歡看到廖叔一開始為我擔心、最後總算鬆一口氣,那種滑稽的表情變化。
冒險是我的天性,也是廖叔認為我最危險的人格特質。
所以,我才會甘願當個成天東奔西跑、跌跌撞撞的偵探,一直留在專辦詭異、離奇
案件的廖氏徵信諮詢協商服務顧問中心!
呼吸著黑色房間內充滿濕氣的空氣,我沉思良久。最後,我還是屈服在無可阻擋的
好奇心。我決定要辦這件案子,當然,也決定要對廖叔說謊。
我想,當我回到辦公室以後,會遞給他辜崇希手上的支票,並且對他說:「我想,
這又是一樁女孩子疑遭網友誘拐的失蹤案。」
「咦?怎麼又是這一類的案件?」他一定會這樣問。
「現在網路變得這麼發達,」我也必定會找好藉口。「但小女孩卻永遠是無知的。
」
「喔……沒問題吧?」
「當然。」
再一次,我又顯露出與亞森.羅蘋相似的性格--我喜歡說謊。亞森.羅蘋為了竊
取珍貴的名畫或首飾,總是會冒充各種身分,甚至不惜欺瞞戀慕他的盲目女性,以達到
奪寶的目的。
他的生命,彷彿就是一部龐大複雜、專為法國人而創造的謊言史。
沒錯,特別是這個部分,他真是我的知音!
好,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我也不再遲疑了。
除了白色吊索之外,最先引起我目光的注意,是立在黑色書桌上的一座小相框。當
然,整個相框都是黑色的,根本看不出是否置入照片。
我伸手拿起這面相框,翻到背後,將四邊的卡榫打開,移去背板。果然,裡面有一
張相片!
我將照片翻到正面。但是,這張相片的正面也全被塗黑了。
這層黑色顏料塗得很厚,不管以什麼角度,都沒有辦法看出相片到底是什麼內容。
至少我得先確定辜明卉是否存在。於是,我打開抽屜,想找出一些相關線索,卻只
看到猶如被墨雨洗禮過的抽屜內層。裡頭有一些小筆記本和女孩子的小飾物,但全被染
黑了。
幾本筆記本被黑漆黏成一團。我試著將紙頁輕輕分開,卻徒勞無功。
很顯然,這個房間被人以極為細膩的手法染成黑色。
我實在是不死心,繼續找其他的抽屜。拉開書桌底層最大的抽屜,我發現一本相簿
。
翻開這本相簿,我開始感到事態非常詭譎--同樣的,每一張相片都被塗黑了,但
不像相框裡的照片塗得那麼徹底。結果,卻讓這些照片看起來更恐怖!
看得出來,每一張照片都是人物的獨照,全身照或半身照都有。從纖細的身材來看
,應該是一名少女。然而,黑色的顏料塗滿了臉孔,讓人根本看不出這個女孩的外貌。
所有的照片全數只毀去臉孔……這樣的處理方式,使這個女孩的存在感顯得極為妖
異。頸部以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團黑塊,猶如一輪深邃的
無底黑洞。就像是日本怪談中的無臉女。
這些照片有些在室內,有些在郊外,少女的姿勢相當多變,想必表情應該十分開心
。然而,一旦罩上黑色的面具,就會令人陡覺不快。注視著這些相片愈久,我的肌膚就
愈感冰涼。
此時,我的心底突然出現一個新想法。
有某個人,企圖抹消這個女子的外型特徵!
這個人,不想讓別人知道辜明卉的長相--如果,相片上的女子就是辜明卉的話。
我又找了其他抽屜,以及黑色書櫃上的書本,但再也找不到其他相簿了。另外,像
是同學錄或身分證一類上頭可能會留著照片的物品,也全都找不著。這更增強了我此一
推測的可能性。
所幸,我還是找到一張去年過期的健保卡。雖然上面並沒有照片,但我至少可以肯
定辜明卉這個女孩的存在了。
漸漸地,我開始有一種感覺。漆黑這個房間的主要目的,也許並不單純只是精神錯
亂下的妄行,而是在進行某種幽暗的詭計?
我放下相簿,將它收入抽屜。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努力讓相片的陰森感在心底漸漸
散去。
然而,床頭櫃上陳列的數隻黑色的HelloKitty玩偶面對著我,卻令我有種遭到夜鬼
凝視的錯覺。
站起身來,我的頭頂差一點碰著白色繩套。我信手拉住繩套,將吊索緩緩地左右搖
晃。水晶吊燈也跟著擺盪起來,橘黃色的燈光爍動,無形間增加了黑色房問的迷魂氣氛
。
我試著緊握繩圈,感覺吊索的支撐力。令我意外的是,吊索似乎真的可以承載一定
程度的重量。換句話說,一個體態窈窕的少女,確實有可能吊死在這樣的繩套上。
辜明卉是否已經死亡?死因是否就是縊死?--我想,我還需要更多的線索。
既然,書面資料的搜尋無功而返,我將目光投向房間裡黑色的個人電腦。儘管不確
定潑灑過黑潻的電腦能否使用,但至少螢幕闃暗的液晶螢幕,並沒有沾上太多的黑漆。
檢查過電腦桌背後延長線的電源沒有問題,我謹慎地按下電腦開關。主機發出運轉
聲響,螢幕畫面上很快就顯示了主機板品牌及記憶體容量,令我的心中一陣振奮。
--好極了!電腦可以使用!
很快地,系統進入WindowsXP的登入視窗,畫面停留在登入視窗。
接下來我遇到的是密碼的障礙。其實,這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只是我沒料到
必須在這種場合解決這類問題,並沒有隨身攜帶相關的破解程式。
是這樣的。從事偵探行業這幾年來,我經常遇到一些不得不面對電腦的狀況。拜科
技所賜,無論是我的客戶或是我的「目標」,往往都會使用電腦來儲存某些資料。
為了工作方便起見,破解這些形成屏障的密碼,就變成偵探的必備技能啦。
不過,雖然我從國中就開始學電腦了,高職讀的也是資訊科,但對於駭客技巧這類
秘密技能可是一竅不通。相關的破解程式,完全是廖叔透過特殊管道花錢買來的。
然而,沒有破解程式也沒關係--一般人設定的密碼,多半跟個人資料有關。雖然
資訊安全專家早已不斷提出警告:「千萬別使用個人資料當作密碼!」還有「定期更換
密碼,以確保資料安全!」但複雜難解、不易記誦的密碼,卻完全是違背人類習性的。
比起「忘記密碼」的窘境,人類的自尊心似乎還寧可選擇「資料被盜」。
更何況,這部電腦的使用者,只是個專二的小女生!
我預定給自己二十分鐘的時間。如果二十分鐘之內無法破解,那我就立刻打道回府
,回辦公室拿破解程式的光碟片。
剛剛所找到的健保卡,有辜明卉的身分證和出生年月日。
我先試試出生年月日的排列組合。我拉開黑色座椅坐下,開始在觸感粗糙的鍵盤上
敲打。
鍵盤雖然沾了黑漆,但大部分的按鍵仍可使用。滑鼠游標也能夠自由移動。
結果,令我意外的是,我試的第一組密碼,就讓我通過密碼驗證了!實在太快了,
快得令我訝異!在我的偵探生涯中,這是破解密碼最迅速的一次!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真的變成實力超強的駭客了!
好了好了,也別高興得太早--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在偵查個人資料時,最關鍵、能透露最多重要訊息的,是此人的通訊紀錄。
有些人有寫日記的習慣,但這樣的人通常不會以流水帳的方式記錄,而是以個人情
緒轉折、心靈感受為描寫重點。所以,日記在偵查工作上的用處,主要是用來研究「心
態」和「動機」,這兩者是案情的主觀角度。
相對來說,通訊紀錄記載了此人的交友狀況,屬於人際關係一類的客觀處境。再配
合通訊時間的交叉比對,更可以掌握住此人的生活作息型態。
其次,通訊紀錄的內容,能直接觀察出此人關心的事物,以及與他人互動的詳細過
程--
假使有時間仔細分析的話,此人的行為模式,就可以被歸納整理出來。歸納出一個
人的行為模式,尤其在偵查失蹤案有很大的幫助。
科技給人無上的便利,同時也暗中留下個人最完整的私密線索。通過密碼的考驗,
就可以通向徹底瞭解他人的捷徑。
前陣子偵辦菱涓小妹的失蹤案,已經讓我學習到許多嶄新的經驗--如何透過
Outlook、BBS、網路信箱的資訊,彙整出個人隱私面的全貌。
舉例而言,參與某些BBS或網路聊天室,必須經過身分認證。這些認證信將被寄到
個人電腦的Outlook裡。倘若使用者沒有刪去這些認證信,那麼信中就留有此人在這個
BBS的ID。知道ID後當然好辦,接下來會回到猜密碼的古老遊戲。
--沒有猜不到密碼的問題,只有猜密碼耗費多少時間的問題。
一旦進了BBS或聊天室,裡面的線索更是多得讓人合不攏嘴。此人的信箱、好友名
單、簡訊紀錄……多到甚至可以讓你幫對方寫本「個人網路傳記」。
只要本社接辦更多類似的委託,我想以後我應該可以閉著眼睛辦案、廖叔閉著眼睛
數鈔票了吧!
打開辜明卉的Outlook,令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信箱裡接收到的信,都是同一個人
所寄。
亦即,除了這個人以外,沒有其他人與辜明卉通信。而,日期最晚近的電子郵件,
也已經是今年二月份--也就是兩個月以前的信了。
寄件人:小哲寄件日期:二00四年二月九日收件人:卉兒主旨:妳還好吧?
開學一陣子了……很快地考試也到了每天都要上好多好多課,快要掛了整整兩個禮
拜沒有妳的消息了……不知道妳為什麼沒有上線?
如果是因為我要求見面,所以妳才不理我那我以後再也不提這種事了妳對我而言,
是人生難得的知己曾經天天聊到深夜,卻一點也不覺得累現在忽然停了,妳可知道?我
有失落的感覺如果妳還有一點點在乎我,可不可以回信給我?
只要知道妳還在,就算不理我,我也沒關係關心妳的哲很顯然,這是一封網路戀情
的E-mail,時間是二月九日。也就是說,辜明卉有可能在一月二十六日之前,就已經不
再上線。倘若辜明卉真的有網癮症,這就表示,她在那時就已經失蹤了,只留下發瘋的
父親及這個古怪的房間。
接著,我繼續打開其他郵件。
寄件人:小哲寄件日期:二00四年一月七日收件人:卉兒主旨:RE整天想著你哦》
哲,老爸真的被我騙了》我跟他說,網路上有個變態在騷擾我》我不甘示弱,一定要舉
發他,所以在網路上尋找證據,才能把他踢出去》這會花掉很多時間上網》可是女兒已
經長大了,自己可以處理好這種事,真的》請爸爸放心……》哈哈,我好高興!老爸居
然相信了》還鼓勵我一定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這樣他就不會管我整天上網了》我天
天都可以跟你聊天》有沒有高興啊?
卉兒妳好厲害我實在太佩服妳了怎麼會想到這麼特別的理由妳的演技一定很棒可以
天天跟妳在線上相遇,是最幸福的事了覺得妳很了不起的哲看完這封信,我的腦袋好像
被鋁棒打了一頓。想不到,辜崇希說的網路殺人魔,根本是辜明卉一手捏造的!
這麼說,辜明卉的消失,跟網路殺人魔一點關係都沒有了。署名「小哲」的人,是
辜明卉在網路上的情人,但他最後也不知道辜明卉的下落。那麼,她究竟去哪裡了?
不,不一定。辜明卉告訴小哲的事情,並不一定是真的。也有一種可能性是,辜明
卉確實遇見網路殺人魔了,不過由於某種原因,她必須對小哲說謊,才誆稱那是她欺騙
父親的理由。
為了檢證此一猜測,我又閱讀其他電子郵件,不過並沒有發現其他奇怪的信件。
--明卉說,殺人魔是電腦駭客中的頂尖高手,無論是電子郵件或附加的影片檔,
全都會在收件人看完之後自動銷毀。
我對辜崇希的這句話有點在意。沒找到信件,不代表確實沒有。
最後,我花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把辜明卉和小哲的通信全數讀完。他們通信的時間
約莫有三個月,每封信內容都不太長,不過談的事情很廣,還一起玩網路遊戲,也提及
他們經常在聊天室對話。
從信中判斷,辜明卉在交友網站上似乎很受歡迎,也認識了許多網友。不過,後來
好像是因為辜崇希的緣故,她才關閉了交友網站的個人區,不再上去了。
讓我有些訝異的是,辜明卉是因為憂鬱症,才暫時休學在家的,所以,她才能一整
天上線和別人聊天--亦即,辜崇希的話於此處符合事實。
小哲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也有點奇妙。從兩人對話的過程中,小哲似乎是一個友善得
不可思議的人。他沒有任何脾氣,用字遣詞全都是讚美,和辜明卉相處極為良好,完全
看不出一絲爭端,彷彿他們是一對完美的戀人。
辜明卉很喜歡小哲。但是,從最後一封信的內容來看,她卻不願意跟他見面。到底
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他們契合的互動,意外地終止於相見的約定?他們最後一次聊天
,大吵了一架?
不像。
罹患了憂鬱症的辜明卉,既然已經對小哲傾心,就不太可能因為其他不相干的理由
而失蹤,而且自此不再跟對方聯絡--除非是辜明卉已經死亡……不對,就算辜明卉已
死,小哲也一定知道原因,或一定跟他有關。
這不禁使我懷疑,小哲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他是某人特地創造出來,準備對辜明卉
別有所圖的虛構角色!
即便辜明卉口中的殺人魔是她捏造的,也絕不代表小哲不是殺人魔……若採用此一
假設,那麼小哲最後的信件,意義就非常特殊了。其實,辜明卉早已落入陷阱,和捏造
出小哲的某人見過面了。這一封信,無疑是一篇精雕細琢的謊言,令人認為辜明卉的失
蹤跟小哲毫無關聯。
考慮了幾分鐘,我決定還是不要冒充「卉兜」的名義回覆小哲的最後一封信。
這麼做沒有意義。如果小哲這個人是真的,他一定不會知道辜明卉的下落;若他是
假的,那麼他一定已經達到目的了,我這麼做只會引起對方的戒心。
找過Outlook之後,我抄下一些辜明卉註冊的BBS和網路聊天室帳號。找不到她的網
路遊戲帳號。而且,個人電腦無法連上網路,想必是辜明卉失蹤後,辜崇希已經把網路
停了。
接下來,我轉而開始搜尋這台個人電腦的影音資料。網路殺人魔寄給辜明卉的檔案
,是否能在這部電腦中找到一絲殘餘的線索呢?
沒錯,果然有!
並沒有浪費太多力氣,我在C:WindOwS/Temp的目錄中,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暫存影
像檔,儲存的時間是一月二十六日,下午四點十七分。我使用附屬應用程式下的
WindOwSMediaPlayer開啟這個檔案。
這是一個大約四分半鐘的影像檔,檔名叫︵情人節想對妳說︶。
--檔案儲存時間跟情人節相差半個多月。這會是小哲傳給辜明卉的影片嗎?
畫面中的燈光非常陰暗,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一個房間,只開了一扇小窗。
時間大概是晚上,有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孩子正對著畫面,但並未意識到鏡頭的存在
。她身穿白色的睡袍,體態瘦弱。由於光線的緣故,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感覺到她的
臉色非常蒼白。
這名女孩出現在畫面上,她的右手握著一團白繩。然後,她往上站立,雙腳似乎墊
在某個畫面下方的座台上。
她舉起雙臂,在畫面上方的天花板上操縱這團白繩,動作非常緩慢,感覺就像是一
具殭屍。白繩終於固定在天花板上,女孩放開雙手,繩索跟著垂落下來。
那是一條上吊用的套索。
女孩以袖口擦著臉頰,模糊的畫面看不出那是淚水還是汗水。她並沒有由座台步下
,仍然立在高處。那圈套索,就位於她額頭的正上方。
這樣的畫面,正是上吊自殺的前一刻!
陡然,我有一種想要伸出手去制止她的衝動,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女孩沉下
肩膀,彷彿發出一聲嘆息,然後,她再度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眼前的圈套。
我的呼吸屏止,眼睛圓睜地看著女孩將自己的頭顱向前伸入那圈繩套。長髮因為繩
圈的撥弄而變得散亂,將她的臉孔遮去大半,只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
倏地,女孩的雙腿用力往前蹬,離開了原先站立的座台,懸止在半空中。她的身體
不自然地急遽掙扎抖動,猶如觸電的白色蟒蛇。
未久,女孩頓時停止掙扎,房間也變得不再顫動,畫面上只剩下一具巨大的晴天娃
娃。
她死了!
女孩的長髮完全覆蓋了她蒼白的臉孔,猶如厲鬼!
看到這裡,影片的時間還有一分多鐘。我沉默地凝視著畫面中規律擺盪的屍體。
--在辜明卉的電腦裡,為什麼會存有這樣的影片?
房間的背景是白色的,跟這個房間完全不同。因此,既看不出上吊的現場是不是尚
未漆上黑漆的這個房間,也沒有辦法得知女孩是在哪裡上吊的。
我回頭看了一眼。白色的吊人索,好像也隨著靜止的空氣在緩緩搖晃。淡灰色的影
子,投落在液晶螢幕前。
不意,播放位置即將抵達盡頭的影片,突然出現了令我戰慄的畫面!
就在影片結束的前五秒,上吊死亡的女孩,雙手握緊繩圈,頭顱慢慢地伸出繩套,
恢復到原來站立在座台上的姿勢,披頭散髮地注視著正前方!
那對曖昧模糊的眼睛,彷彿在垂長的亂髮之下兇惡地瞄準著我。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明卉她…」打開房門,我看到辜崇希憂心忡忡的等在廊上。
我走出來,把房門關上,內心忖思該怎麼回答他。
「她有沒有告訴你,網路殺人魔的真實身分?」
「辜先生,你的故事跟我聽到的版本不太一樣,」我望著辜崇希詫異的表情,「明
卉並沒有受到網路殺人魔的威脅。」
「是嗎?那她為什麼要騙我?」
「請別責備她。」我熟練地給眼前這名溺愛女兒的男人一個台階可下,「其實,她
在網路上交了一個叫做小哲的男友,所以才會整天上線,導致網路成癮。」
「……沒想到會這樣。」
「我想要知道,在你知道了這樣的事實以後,你還打算委託我去把小哲找出來嗎?
」
辜崇希並未考慮太久。「當然。我希望能跟他當面談談……整天上網,對明卉一點
好處也沒有。如果小哲真的喜歡明卉,我沒有理由去反對他們正常交往。」
話這樣說確實漂亮。我遇過很多委託人,要我找出勾引他們女兒的花花公子,找到
以前也是這樣講,但找到以後就變臉了。
不過,這件委託又更為複雜。因為辜崇希已經瘋了--可能正是女兒的失蹤帶來強
烈的打擊。而且明卉下落不明,房間又佈置得如此不可思議。
「好,我瞭解了。我願意協助你找到小哲。」
「這是訂金。」辜崇希把支票遞給我。
「爸!你在做什麼?」
正當我準備伸手接下支票的同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喝止了我的舉動。
「明孝……你回來了?」
我回頭一看,見到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年站在客廳。對了,儘管辜崇希只提過一
次,但他確實有個小兒子。
少年的表情有點扭曲,一副彷彿認識我的模樣……同樣的,我也記得他!
--偵辦楊菱涓的失蹤案時,在網咖上網時間過長,導致急性昏厥的國中生。
「你……你是誰?」少年的聲音猶如兒童般稚氣,「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半個月前,在士林的一家網咖。」
「對。」少年朝我們走近,「你到我家來,有什麼事嗎?」
「我姓張,是徵信社探員。」我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職業化一點。「你的父親委託我
來處理關於你姊姊的事情。」
「我姊姊?」辜明孝深吸一口氣,轉向他的父親。「爸,可以請你先回房嗎?」
「哦。」
辜崇希溫馴地推著輪椅,從內廊一直向著客廳去,然後轉出我們的視線外。還好,
那張支票已經被我握在手心裡了。
我注意到這對父子的互動十分奇異。一見到兒子回家,辜崇希彷彿從謙和有禮的紳
士,一下子變成安靜聽話的病童,而辜明孝的語氣猶如是他父親的父親。
與網咖中專注熱切、玩著網路遊戲的蒼白表情不同,辜明孝面對我的態度並不退縮
,猶如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一家之主。
「張先生,你……看過我姊姊的房間了?」
我點點頭。
「你也看到我父親了。」辜明孝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殘廢了,而且也瘋了。」
「我知道。」
「我想知道,我父親對你說了什麼。」
「那麼,你願意告訴我,在你姊姊的房間裡,發生過什麼事嗎?」
辜明孝點點頭。「當然。」
我們一前一後回到客廳坐下。他碩大的書包就任意丟在名貴的沙發上,似乎象徵著
秩序下的某種變異。
「你的父親找我來,提到你姊姊罹患了網癮症。」我開始簡單說明,「經由你父親
的轉述,她說自己並非網路成癮,而是被某個心理變態的網路殺人魔盯上了--她只要
一離開網路,就會惹來殺身之禍。你父親要我驗證你姊姊的話,並設法找出這個殺人魔
。」
「你答應他了?」
「對。不過,我剛剛進去過你姊姊的房間,才知道事件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這個家,確實不是依據表面上所見,輕易想像得到的。」
外表是國中生的辜明孝,內心已經是個成人。
「你說話的樣子很早熟…」
「有了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姊姊,我不得不早熟。」這句話給我的印象,和在網咖
暈厥的國中生有頗大的差距,「我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在父親的眼中,姊姊就像是母
親的化身。而我,只是個謀殺母親的兇手。」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心頭一震。
「母親生下我之後,患了產後憂鬱症,身體也非常虛弱,幾年之後就死了。這是我
父親告訴我的。他原本的意思是希望我別自責,但我聽起來卻像是他要我下跪認罪。」
「父親對姊姊非常疼愛,而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孩。這樣的家庭關係,從我有記
憶起即是如此,我也已經習慣了。但是,自從父親去年動了截肢手術,一切就改變了。
」
「原本事事仰仗父親的姊姊,突然發現到心中完美的形象破碎了--在她的眼前,
只有一個行動不便、需要時時照顧的老人。她罹患憂鬱症,整天躲在房間裡上網路尋求
陌生人的慰藉。
最後,家裡唯一清醒的只剩下我了。」
「母親留給父親一筆遺產,但一直到今年我才知道,這筆遺產幾乎揮霍殆盡。」辜
明孝設法讓自己的語調鎮定,「原來父親也是抱著逃避現實的心理,才會不時往山區跑
,離開這間屋子,最後,絕望地接受截肢手術。這項手術也花了不少錢,保險公司的理
賠只能勉強負擔。
「我只是個國中生,我能怎麼辦?我沒有辦法了,網路遊戲是我僅有的希望。偵探
先生,你知道在網路遊戲上打怪可以賺錢嗎?」
「知道。」
「我就是靠網路遊戲賺錢,盡量維持家中的開銷,留住母親給我的一切。」辜明孝
嘆一口
氣,「很諷刺吧?我的姊姊因為網癮症而喪生,我卻不得不耽溺在網路遊戲中…」
「你說什麼?你姊姊已經死了?」
「是的,」辜明孝咬緊下唇,「我姊姊在今年一月底死了!」
我恍然大悟--辜崇希太過寵愛辜明卉,以致無法接受她的死亡,心理受到嚴重打
擊,記憶也退回到她還活在人間、耽溺網路的時刻!
甚而,辜崇希完全採信辜明卉所捏造的網路殺人魔,也是這個原因。也許辜崇希在
聽到這個荒謬的理由時,心裡壓根兒不相信,只是因為寵愛女兒才哄哄她的。
可是,一旦辜明卉真的死了,他也跟著全面崩潰。那名藏身網路、身分不明的網路
殺人魔,自此才浮出潛意識,成為謀害親女、必須全力緝捕的真正兇手!
「那麼,你姊姊是怎麼死的?」
「火災。」
--這真是一個令我意外的答案。
「我姊姊自從沉迷網路後,幾乎很少離開房間。父親和我都無從得知,她究竟在房
間裡做什麼……父親甚至嚴厲地告誡我,我絕對不准去打擾姊姊。沒想到,她的房間居
然會發生火災。
我還記得很清楚,火災發生在今年元月的二十六日,是禮拜一。」
「那天下午五點多,我放學回家,卻感覺到屋裡籠罩在一片濃重的煙霧中。我嚇了
一跳,連忙到每個房間檢查煙霧是從哪裡來的。當時,父親還沉睡在主臥室裡,好像才
吃過安眠藥--
他的生活起居非常不規律,但沒有被煙嗆傷。」
「查到最後,只剩下姊姊的房間。為了確定煙霧的來源,我非得打開她的房門不可
。結果,她的房門並沒有鎖。我打開一看,才發現房裡似乎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而姊
姊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了…」
「我不知道大火最後是怎麼引起的,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熄滅的。消防隊接到通報
趕來了,但他們也找不到失火的原因,只能判斷是姊姊上網過度造成昏迷,未能意識到
屋內的火源,才會來不及逃生而燒死。」
「這場火,給我的感覺好奇異、好神秘……它就這樣吞噬了姊姊的身體,卻沒有造
成其他災禍,彷彿就是針對著姊姊而來……我有一種好恐怖的感覺…」
辜明孝說到最後,尾音猶如呢喃,他的雙肩微微顫抖。
「之後,父親就徹底瘋了。鍾愛的女兒居然無理由地被燒死在自己的房間,他根本
無法接受這種可怕的事實。」
「那麼,黑色的房間是…」
「姊姊的房間發生了火災,屍體完全被焚毀。她的屍體後來移走火化了,但房間的
地板及牆面上,仍然留存著清晰可辨、焦黑的人形燒痕,彷彿像是姊姊的魂魄刻在上頭
。」
「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赫然看到父親正在收拾一桶一桶的黑漆,請管理員來善
後。我一問之下,才知道行動不便的他,似乎找來油漆工人,將整個房間全漆成黑色,
以掩蓋那些形狀怵目驚心的人形燒痕!我想,那些工人只要有錢拿就好,才不會去在乎
委託人的精神狀態…」
辜明孝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在奚落我。
「父親還繼續將姊姊房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塗成黑色……一開始,我不懂父親為何要
這樣做,但後來我想到,姊姊被燒死的同時,父親也在家裡。或許,他非常後悔自己不
該在當時吃安眠藥幫助入睡,而沒有意識到姊姊正被火焰吞沒…」
「所以,他將房間全部漆黑,其實是想要掩蓋內心的罪惡感--就跟我一樣,為了
掩蓋謀殺母親的罪孽,所以才擔負起家庭的經濟來源。」
我心想--原來是一種心理創傷後的自我防衛?
「我還看到房內的吊燈上,掛著一條繩子。這也是火災時所留下的嗎?」
「繩子應該是姊姊掛的。」辜明孝回答:「當時,我一進她的房間就注意到了。不
過,這條繩子並沒有被燒焦。所以我才會說,這場火完全是衝著我姊姊來的!」
「那麼,你知道你姊姊為何掛上這條繩子嗎?」
「我不知道。」
看著辜明孝泫然欲泣的眼神,我內心不自覺地想起辜明卉電腦中的那個神秘檔案」
」也許,就在她被燒死的同時,那條白色的繩圈上,正吊著一雙目光凌厲的女鬼!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火刑都市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以任何名稱來稱呼這種死亡,將它歸咎於某人,或宣稱你有
辦法避免,但它一樣是永遠的死亡……這是與生俱來的、由邪惡身軀的腐敗體液所自行
產生的。」
--查爾斯.狄更斯《荒涼山莊》
1
「廖叔。」
「回來了?」摘下老花眼鏡,廖叔從辦公桌後稍微起身望著我。
「嗯。」看到他臉上慈愛的表情,我很想立即避開他的目光。
剛從天母回來,接了不該接的案子,馬上又要向廖叔說謊,每次看到他包容的眼神
,我就有一種內心世界立刻會被洞穿的錯覺。
「客戶那邊有什麼案子?」
「一個高中女生的失蹤案,」我將委任契約書、支票遞給廖叔,若無其事地回答:
「初步調查後,我想可能跟網路交友有關。」
「被不知名的網友誘拐嗎?」
「有可能。」
廖叔把老花眼鏡戴上,開始翻閱契約書。聽著紙頁翻動的摩挲聲,我心底希望廖叔
不要看出什麼疑點。
「預付金滿高的喔。」
「住天母的都是有錢人啊。」我儘可能故作輕鬆。
「同樣的案子再辦一次,鈞見,你應該得心應手多了吧!」
「希望如此。」
我想要趕緊結束話題,回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工作,但廖叔卻又叫住我。
「均見!」
「又……怎麼啦?」
「沒什麼,」廖叔的神態突然變得很嚴肅。「鈞見,我只是想提醒你--雖然你辦
的是類似的案件,但千萬不要被既有的經驗框限住了。我是個老頭子,網路這種新科技
,對我來說有點神秘晦暗,你自己要小心判斷網路上線索的真偽。」
「我知道。」我鬆一口氣,跟廖叔敬個禮,趕快逃到自己的座位去。
確定一下廖叔又回到原先的忙碌狀態,我開啟電腦,身體坐直準備開始偵辦辜明卉
案。我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上面寫了一些需要偵查的關鍵疑點。
其實我根本可以回絕這個案件的。甚至,我可以收了錢就閃人。因為辜明孝已經說
過,他姊姊已經在火災中死亡。
辜明卉已經死亡,她父親的委託將變得毫無意義。如果是廖叔,一定會回絕這樁委
託。
但是,我實在無法抗拒好奇心。瘋狂、怪奇的元素籠罩了整個案件,當我一進入黑
房,我的思緒即已深陷,緊緊跟著此案走。也許,我非得麓清疑惑,胸中塊壘才能安心
卸下。
本案有幾項無法解釋的謎團。
首先,是辜明卉個人電腦中那份不可思議的影音檔。因為那是電腦預設的臨時暫存
檔案,縱使這份檔案的來源已不可考,但這仍然表示辜明卉也曾經開啟過這個檔案。
最尋常的來源,是不特定人士的信件轉寄。在網路上,只要發現一些新奇好玩的文
章、圖片或檔案,有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人就會立刻按下Outlook的傳送鍵,寄給所
有的親朋好友。
所以,辜明卉有可能是收到網友的轉寄信件後,在信件附件中看到這份影像檔。
然而,這份影像檔的內容,實在過於刺激恐怖了。如果是一般的轉寄方式,勢必會
廣為流傳,很難不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還有可能上電視新聞,並引起警方注意。
但是,最近都沒有聽過這類的事情。
第二種來源,是正如辜崇希所說的,網路上確實存在著一個以威脅為樂的變態人士
,駭客功力極為高超,能夠鎖定特定目標下手。而這份檔案,正是此人為了恐嚇辜明卉
而寄的。
可是,這個變態到底有何居心?寄給辜明卉這樣的檔案,是警告還是宣示?檔案中
的女孩,究竟是什麼來歷?
就時間的比對可以發現,在元月二十六日下午,辜明卉開啟這個檔案不久,就發生
了離奇的火災,待辜明孝回家發現,她的屍體已全數焚毀。我想,這不可能是一個極為
偶然的巧合。
另外,這份詭異的影像檔,拍攝到這名少女的上吊自殺全程。由於辜明卉房內就有
一條佈置方式完全相同的吊人索,實在很難避免去聯想到兩者的關係。
雖然不知道吊人索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但我心中卻浮現了一個畫面:辜明卉看完
這個影像檔,遂將繩圈掛上吊燈,然後被無名火吞沒……--這會是一種魔法嗎?
在辜明卉的黑房裡,我連續看了兩遍這份影像檔。上吊身亡的少女,似乎絲毫沒有
注意到鏡頭的存在。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一次偷拍的影像紀錄。
例如說,少女的臥房生活總是令男人產生遐想。所以有些網路業者腦筋動得快,紛
紛推出所謂的「少女私密生活影像紀實」視訊節目。
由廠商邀請、接受網民點選閱覽的少女,只要在鏡頭前搔首弄姿、作一些性感的舉
動,就可以讓網友如痴如醉。當然,假使有人把這樣的概念用在偷拍,當事者完全不知
情,爭相點閱的效果極可能更為驚人!
那麼,若是在上述的前提下,這個不知道自己遭人偷拍的少女忽然決心上吊自殺,
就可以拍攝成辜明卉個人電腦內的那份怪奇影像檔了!
會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嗎?如果有,那辜明卉又是怎麼被選入「收信人名單
」的?
這個問題,想到這裡就無法繼續了。
除非能查到這名自殺少女的身分。然而,偷拍視訊加上網路傳輸,這名少女有可能
住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對我而言,更離奇的是,在影像檔的最後幾秒鐘,明明已經上吊身亡的女孩,居然
還能死而復生,重新站在墊腳的座台上。
整體的感覺,就好像在看一場恐怖電影。
--難道說,這就是一部電影嗎?
不可否認,確實有這種可能。運用剪接手法,配合低解析度的攝影機、粗糙的燈光
設計,即可拍出這種畫質的短片。
--抑或,這是一部靈異影片?運用靈媒感應技巧,拍到鬼魂的形體?
我的腦海不停迸出各種可能,搞得自己抓頭皮快要抓破。想了半天,卻沒有結論,
最後僅能確定神秘影片和辜明卉房內的吊人索必定有關聯。
第二個疑點,是辜明孝提及的那場離奇火災。
屍體全部焚毀,繩子卻好端端的,完全沒有一絲焦黑的焦痕。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火
災?
在離開辜家之前,我謹慎地確認了辜明孝的證詞。
當時,他一進入辜明卉的房間,只看到一幅慘不忍睹的災後現場,他甚至根本沒有
注意到,房間中央有一條懸著的吊索,以及是否被燒焦過。
「姊姊已經死了。張先生,你問這些問題還有什麼用呢?」
「也許這只是我的直覺。我認為,你姊姊的死因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場火災,背後可
能有更複雜的原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面對態度充滿不信任的辜明孝。
「……怎麼說?」
「我認為,跟你姊姊的網路交友關係,一定有某種連結。」
「原來,你也被我父親影響了。」我還記得,辜明孝的眼神變得有點輕蔑,「我父
親已經瘋了,在他的時間觀念裡,我姊姊還活在她的房間內,永遠被網癮症所糾纏。除
此之外,他根本記不得其他事。」
「我姊姊的死因--對他來說,變成是她罹患網癮症的原因,在他心中總有許多猜
測。一下子是網路殺人魔,一下子是網路情人,一下子又變成網路上的惡靈……今天他
告訴你這個原因,明天他就全忘了……他永遠停留在元月二十五日,我姊姊死去的前一
天!」
「我甚至懷疑,他並沒瘋,只是裝瘋。他已經殘廢了。失去了行動能力,他哪裡也
不能去,於是,他只好藉著這種翻來覆去的猜測,來控制別人的行動。」
我耐心聽完辜明孝有如牢騷的陳述,卻並未放棄繼續追問。
「辜小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一面說一面看著他的反應,「確實,你父親
可能撒謊,也可能真的精神錯亂。不過,這類的案子我並非全無經驗。」
「在很多情況下,精神錯亂者必須得到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答案。這個答案不論真假
對錯,至少可以制止他任意發散的失控想像。我想找到的,就是類似的答案。」
「我坦白告訴你--我在你姊姊的房間,確實發現一些奇怪的線索。我認為,你父
親的猜想並非無的放矢。如果我可以還原案件的真相,你也不必再自困於已經陷入泥淖
的家庭關係。」
我的說法引起了辜明孝的注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背負著家中經濟來源,但你並不信任父親。你姊姊已經死於原因不明的火災,
家中只剩下你們兩人。你可以選擇繼續這種老鼠跑輪般的迴圈,也可以選擇讓我介入,
舒緩你與父親之間的緊繃關係。」
並不是我喜歡兼差做心理輔導。但推理小說裡的菲力浦.馬羅或劉亞契在破案之餘
,偶爾也會行俠仗義,盡點社會責任,幫助委託人的家庭生活幸福一點。有時候學一下
也不錯啦。」
「我懂了。你認為,我有某種心結,見不得我父親和姊姊的親密關係?」
「沒錯,所以你才會放任你父親亂猜,浪費他的生命。」
跟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年講這些話,感覺有點怪異。但這幾年的台灣社會,不負責
任、逃避現實的「大小孩」成人,以及超齡早熟、思慮複雜的「小大人」兒童,已有日
益增多的趨勢。
「我對姊姊的死因,的確存有滿腹疑惑。」顯然,辜明孝已經把我的話聽了進去。
「但我極力避免去想它。我父親將姊姊獨占,不准我的接近。」
「所以,我對受父親委託、突然出現的偵探帶有某種敵意。」辜明孝看了我一眼,
臉上盡是苦澀的傻笑。「抱歉,我不該這樣。我應該要鄭重尋求你的協助。」
我點點頭。童稚的音調,讓辜明孝慎重的回應令人發噱。
「發生火災那天,」他繼續說:「找遍了其他房間,我沒有發現煙霧的源頭。父親
正在睡覺,我到臥室去搖他,想要徵得他的同意,讓我進姊姊的房間,但他並未醒來。
」
「我回到客廳,心裡沒有其他辦法。我左等右等,也沒見到姊姊對煙霧有任何反應
。遲疑了很久,我才決定去查姊姊的房間…」
「你考慮了多久?」
「我不記得了,大概有十分鐘吧!」辜明孝垂頭,「我找到父親放在床頭櫃內的備
用鑰匙,到姊姊的房間去開門。我把房門打開,只看到地板上有一團焦黑的屍首!」
「我害怕極了,不敢多看,馬上就打一一九。一直到消防隊到達,我沒有再進去過
姊姊的房間。後來,警察也來了,問了我好多問題…」
「哪一方面的問題?」
「問一些姊姊的心理狀態,問她是不是曾有在家縱火的紀錄。」辜明孝的語調斷續
,「我說姊姊罹患了憂鬱症,所以才在家休養……警察來家裡好多次,幾天後最後才告
訴我,他們認為姊姊有可能是引火自殺的…」
「為什麼?」
「他們看到房內的吊索,認為姊姊是因為憂鬱症發作,所以才縱火自殺。聽到警察
提起,我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衝進姊姊的房裡那一瞬間,似乎真的有一條繩子掛著。」
「警察說,自殺的人有時候躊躇不決,會同時準備好幾種自殺工具,有時試了一樣
覺得受不了,就會再試另外一樣……直到自殺成功為止。他們斷定她以縱火自焚方式自
殺。」
「警方在現場有沒有找到你姊姊的遺書?」
「好像沒有。」
「這樣就奇怪了。既然警方沒有找到遺書,怎麼能輕易判定你姊姊是自殺呢?」
「說不定她是憂鬱症突然發作,沒有寫遺書就自殺了。」
「我覺得這種機率很低。通常自殺者的行為模式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
也就是說,由於辜明孝一開始就被父親禁止進入辜明卉的房間,他對房內的印象極
為粗糙。既然辜明孝未曾留意那條繩子,他當然更不可能去碰。
火災現場的繩索,有可能被警方當成重要證物扣留,但如以自殺結案,則應該會歸
還家屬。當然,警方也可能只進行拍照取證,而保留現場完整。
辜崇希漆黑了房間,是否連帶也更換了新的吊索?然而,雙腿殘廢的他,怎麼可能
將繩索綁在天花板的燈座上?難道這也是油漆工人幫的忙?
更關鍵的是--當時他正在房內睡覺,又怎麼可能會知道辜明卉的房間有一條繩索
?我不禁開始懷疑起辜崇希。辜明孝也說,他覺得父親或許只是裝瘋賣傻。
但是,辜崇希這麼溺愛女兒,他對辜明卉不可能有殺機……那麼,辜明孝會不會也
有動機?他說,他是家裡可有可無的小孩,他會因為嫉妒辜明卉而遂下毒手嗎?
咳咳咳,總不能把所有人都列入嫌疑犯名單吧?名偵探,不是這樣當的!
我決定從火災事件下手。於是,在離開辜宅之後,我逗留在社區大樓的警衛室,徵
詢了那位「忠狗八公」先生。
「那場火災我當然印象深刻,」八公的態度十分客氣,似乎要營造一種「社區共同
體」的和諧氣氛。「應該是一月底的事情,對管理委員會來說,確實是有點棘手……在
我們這裡的住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別的不說,光上市上櫃公司老闆,兩隻手都數
不完。」
「當時,住戶們都很擔心,社區的安全消防設施功能是否齊全,保全人員進行過兩
三次消防演練,還上了好幾堂消防講習課程。」
忠狗八公好像有點饒舌,講了好久才講到我想聽的重點。
「我對辜先生是一點意見都沒有,而且還很敬重他。不過,由於辜太太死得早,他
對女兒實在太過寵愛了。聽說他女兒……在外頭搞七捻三,交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網友,
惹了不少麻煩,而且情緒管理也不太理想,經常在家裡鬼吼鬼叫、大聲喧嘩的,看過好
幾次醫生,不太像是好人家的教養…」
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聽到。看來辜明卉罹患的不只是憂鬱症,還是躁鬱症。
「警方問過我火災的事情。他們調借了當天的監視錄影帶,想確定那段時間是不是
有奇怪的訪客出入。不是我在說,每次遇到讓警方傷腦筋的案子,就會怪到我們管理員
的頭上,說什麼我們打混啦、過濾不周啦…」
「但是,什麼奇怪的訪客,那天沒有就是沒有。一切都很正常。聽說警方一開始認
為這場火災是有人故意縱火,兇手可能跟死者有什麼恩怨吧……結果,還是回到老樣子
,查不出真相的命案,就說人家是自殺的。」
「一旦出了人命,不管是自殺或謀殺啦,我們社區和樂融融的氣氛就這樣被搞壞了
。現在只要有住戶發生吵架爭執、家庭不和的事情,就會說都是辜家害的。」
「後來,竟然還有無聊的電視節目,叫做「靈異探險隊」,說要在這裡取材,管委
會當然不可能會同意了,結果他們居然想用偷拍的,真是可惡透了…」
原來如此。
警方並沒有非常直接的證據,才判定辜明卉是自殺的,只是真的找不到他殺的可能
性。
也許他們找過辜明卉的個人電腦,但沒有發現遺書;也許他們看過那份神秘的影片
檔,但沒有將它當一回事。
也許警方什麼事都沒做--面對不可思議、無法置信的案件,秉持理智地將它結案
,也許是最有效率的處理方式。
令人寬心的是,有某些警方亟欲結案的事件,卻有另一群人亟欲去探討深究。至少
辜明卉的案件正是如此。有興趣的人,並不是只有我。
所以,在我回到辦公室以前,我應該跟「靈異探險隊」聯絡一下。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2
「張先生嗎?」
「我是。」我禮貌地和眼前這位蓄著短髭、年紀不到四十的男人握個手。
「不好意思,我抽煙。」對方也不客套,直接一邊點煙一邊坐下,「聽我們辦公室
的人說,你好像是一個偵探。」
「嗯。」我將名片遞給他,「請多指教。」
服務生靠過來詢問要喝什麼。
「唔……一杯卡布其諾。」
「一樣。」
隨即,簡克雄的手機突然響起,他一面講電話,一面不時將視線投向我,露出自在
的笑意,一直講到服務生送來咖啡才掛斷電話。
簡克雄穿了花樣簡單的寬鬆T恤,打扮隨性,體型有點褔態。方才電話的談話內容
,似乎與一個明星的通告難以確定有關,從他應對自如、大局在握的神情來看,也許我
要有「什麼線索都問不到」的心理準備。
「在辦案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靈異事件?」他低頭看看我的名片。
「呃…」這位先生真是直接,倒先問起我有沒有能耐可以幫他。我考慮了一陣子。
「辜明卉的案子,算是第一件。」
「哦?是嗎?」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總算想清楚說辭了,「全因這次的事件,我們才有機會
認識。」
「也對。」他收好我的名片,也遞出一張名片。「請指教,希望合作愉快。」
「當然了。」
名片上寫著電視台的名稱,以及他的名字--簡克雄。
「關於辜明卉的案子,你是怎麼涉入的?」
「我受了她父親委託,調查她真正的死因。」
「有趣!」簡克雄笑出聲來,露出兩排白牙。「你可知道,她的父親在精神科掛過
號?」
「我知道啊。」
「那麼,你居然還接受他的委託……錢真有這縻難賺嗎?」
「簡先生,也別光問我。」我感覺這個男的態度相當滑溜,「據說貴節目一直希望
能採訪到這樁案件,天天在社區大樓前守候?」
「我們是電視節目,當然要不斷尋找新題材。」簡克雄說得滿得意的,「鬧鬼的房
子、靈異照片、車禍頻傳的死亡公路、舉槍自盡的新兵鬼魂……類似的故事,在台灣已
經做到爛了。觀眾需要新的刺激。」
「辜明卉的案子,又能給觀眾什麼新刺激?」
「她的案子當然不一樣。你知道「七夜怪談」的貞子嗎?」
「知道啊。幾年前一部很紅的日本電影。」
「我可以告訴你,台灣觀眾需要的就是貞子。」他提高音量,「好,這麼說你可能
不懂。在台灣做節目不太容易,不管是星座命理、減肥塑身、整人節目、callin節目、
旅遊美食、互相叫罵威脅的商戰連續劇……沒有新鮮的東西,觀眾一下子就膩了。」
「為什麼台灣觀眾會這個樣子呢?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不確定感。台灣的不確定
感太重,大家對未來茫茫然,心情總是忐忑不安,只好轉而看一些不必傷腦筋、可以讓
心跳加速的電視節目,忘記一下不愉快的現實。」
「換句話說,我們要做的節目就是心跳加速的節目。老套的東西大家不要。貞子受
歡迎的原因,就是因為新鮮--最先進的科技,跟古老的靈異事件結合!」
我對簡克雄僵硬地微笑--跟我講這個做什麼?
「你指的是……辜明卉案裡的網路嗎?」
「賓果!」簡克雄彈了一下手指,「玩火自焚不稀奇,死在電腦前才特別。」
「哦。」這傢伙感覺有點惹人厭。「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注意到辜明卉的案件嗎?
」
簡克雄突然不說話,饒有興味地望著我。
「張先生,別光顧著聽我說故事,你的故事呢?」
「什麼?」
「你剛剛提到,在辜明卉案裡發現靈異事件,指的是什麼?」
「呃…」我清清喉嚨,接下來好像又得開始說謊了。「辜明卉被燒死在自己的家裡
,後來她父親也跟著瘋了。但是,他卻一直認為女兒沒死。我在想,會不會是他看到女
兒的鬼魂呢?
也就是說,已經被燒死的女孩子,仍然在家裡遊蕩。」
「只有這樣而已嗎?」簡克雄噗哧一笑,「這樣不符合貞子的條件啦!如果你告訴
我,辜明卉的鬼魂繼續上網,而且還在線上交了很多網友,他們還紛紛出來作證,說辜
明卉一直喊:「好燙、好燙!」……這樣節目才做得下去嘛!」
「抱歉,我不是電視台的人,不懂你們的規矩。」
「開開玩笑。」他友善地拍拍我的肩膀。「事實上,我們是在網路上看到這個案子
,才決定要深入採訪的。這個案子在網路上很紅。」
「你知道,網路上的謠言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假的。雖然是假的,既然是謠言,那
麼看起來就很像是真的。」
「這個案件,要追溯到今年一月初。節目企劃部有位同仁,提到她收到一封轉寄
E-mail,內容描述了一則網路殺人魔的消息。自從ADSL普及之後,現在家家戶戶都有網
路,在網路上尋歡找伴的寂寞男女,也愈來愈多。
「信裡頭說,她是一家健身器材公司的業務員。她有一個同事A喜歡上網,好像也
交了很多網友。其中剛好有個網友想要買健身器材,也可以幫A做個業績。這是A在某次
閒聊提到的。」
「A是個三十出頭的單身女子,一個人住。從閒聊中,聽得出A對這名網友很有好感
。不過,發信人並不清楚他們到底見過面沒有、買了器材沒有,然而A卻死亡了!」
「A的死因非常奇怪,家裡發生離奇火災,她被燒成黑炭,面目全非。她的住處是
個集合住宅,但這場火災並沒有波及其他住戶,僅僅燒死她一個人。不只如此,現場還
有幾個疑點。」
「首先,令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假使火勢並不大,為何她沒有逃離現場?再者,
起火原因也無法確定,因為A本身並不抽煙,房內沒有廚房,浴室瓦斯也沒有漏氣現象
。於是,這場死亡火災,最後被警方以意外事故結案。」
「不過,對發信人來說,這是一個她無法接受的答案。A口中的網友,變得嫌疑重
重。她認為那人就是肇禍者。所以,她希望能在網路上尋求協助,看看能否找到在發生
火災的時段,曾經在現場附近目擊到這名神秘網友的熱心人士。」
故事講到一個段落,簡克雄手上的煙也抽完了。他把煙蒂彈進煙灰缸,再點燃一根
。
「「靈異探險隊」這個節目我做很久了,一開始擺幾根蠟燭、找幾個明星,再打上
青色燈光的攝影棚內就可以完成。後來大家光聽不過癮,所以我們又找了幾個美少女,
前往一些有名的鬼屋出外景,把她們嚇得哇哇叫。北部的外景出完,就到南部去找,像
是高雄的外星人、屏東的人狼傳說……都勉強拉起一點收視率。」
「這樣也撐不了太久。台灣鬼屋就那幾個地方,做不了幾集,更何況還有其他電視
台競爭。
後來我們找上警方,請警界人士來講刑案怪談,什麼死者託夢啦、嫌犯撞邪、兇器
發光啦……但也只能流行了一陣子。」
「目前呢,「靈異探險隊」把未來的企劃方向,鎖定在網路謠言。也不知道能撐多
久。網路謠言的好處是,大家轉寄來、轉寄去的,還會重新編排、加上個人意見,把一
個原本漏洞百出的爛故事潤飾得精采絕倫,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腳本都幫我們寫好了…
」
真想不到,節目原來是這樣做出來的啊。
「總之,這封E-mail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家開過會後,就決定做這個題目。接下來
,我們開始尋找近期的相似事件。找著找著,就找到辜明卉的案子了。」
「根據我們的調查,辜明卉得了憂鬱症,在家休養直到發生火災,大約有兩個月的
時間。雖然並不清楚她為何罹患憂鬱症,但她後來上網成癮、在網路上的交友狀況複雜
,則是我們旁敲側擊多時得到的消息。」
「我們找到辜明卉弟弟就讀的國中,訪問了幾個他的同班同學,知道其弟那幾個月
,很受姊姊的精神狀況煩惱。發生火災之後,甚至連弟弟都沉迷網路遊戲了……聽起來
就像是一種「幸運連鎖信」般的詛咒…」
「你的意思是說,這兩個案件的女主角,很有可能彼此認識,是嗎?」
「還不確定。但同樣類似的元素,在這兩個案子裡都出現了。我甚至相信,她們之
間一定認識了同一個網友。雖然還沒查到業務員A的真實身分,但她應該也是個網癮症
的患者。」
「網癮症雖然只是一種沉迷電腦的心理病症,但因而引起精神錯亂、休克死亡的例
子不在少數。我有一種直覺,這名神秘網友,或許他有能力透過網路來控制人心。甚至
,他可以說服兩名受害者引火自焚。」
「既然號稱網路殺人魔,或許並不一定需要親自到被害者面前動手。導致火災的火
源,可能都是被害者自己準備的…」
「真的有這種事嗎?」我忍不住打斷。
「當然有!網路之所以令人易於沉迷,就是因為它有無限延展的魔力--沒錯,就
是魔力。
在網路上,你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同樣的,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透過網路
,輕易進入你的潛意識!」
「例如強調暴力、殺戮的網路遊戲,近年來已經引起不少爭論。」簡克雄為了節目
,好像也作了不少功課,「就跟暴力電視、電影帶來的影響一樣。不過,暴力遊戲比起
影視的影響可能更為深刻,因為它特別重視互動性。」
「敲幾個鍵盤、按一下滑鼠,就會讓虛擬世界血流成河。簡單過頭的動作,降低了
人類遂行暴力的心理門檻。一九九九年,美國科羅拉多州的科倫拜中學,曾發生一起嚴
重的槍擊喋血案,在短短的十六分鐘內,死了十二個學生及一名老師。主嫌是兩名遊手
好閒的在校學生--
其中一名,即非常熱愛暴力遊戲。」
「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由人類控制機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將由機器來控制
人類--
這就是「貞子」真正的意義!我認為這兩場火災,所象徵的是網路殺人魔,究竟有
沒有辦法遙控「自以為握有主導權」的網路使用者的意志。」
「聽起來,你似乎已經斷定這兩個案子有關聯了。」
「我們是做電視節目的,可不是警方。」簡克雄又恢復一副「創意才子」的口吻,
「實際上有沒有關聯並不重要。我們把它做出來,搬到螢光幕上,觀眾認為有關聯就有
關聯,沒關聯就沒關聯。」
「張先生,既然你受了辜先生的委託,而且又來找我們,那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
的同事花了兩個多月的工夫,找到了一堆資料,卻無緣進入當事者的家裡,就差臨門一
腳。」
「我希望能與你合作,把這則網路殺人魔的傳聞做個澄清。這就是為什麼我願意開
口跟你說那麼多話的原因。」
說罷,簡克雄微笑地注視著我。
「但是,我不能透露委託的偵查細節,這違反本行的原則。」我聳聳肩。
「沒關係。」簡克雄倒是很乾脆,起身向我點頭致意。「偵探先生,假使你日後遇
到什麼靈異事件,如果有榮幸,也麻煩撥個電話知會一下哦!」
3簡克雄離開咖啡廳以後,我結清兩杯卡布其諾的帳單,在民權東路上攔下計程車
。
雖然對他有點抱歉,我什麼都沒透露,但他似乎不以為意。也許從事傳播業的媒體
人,態度都是這麼圓滑的。
說不定,他認為辜明卉案只是個開始,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碰頭。
而且,針對辜明卉案,他的「貞子」理論尤具深意。
人類將被機器制約的預言由來已久,出現在許多社會學家、科幻作家的言論當中。
其中被認為威脅最大的是機器人。然而,也許正是最大的威脅,所以機器人一直備受人
類提防。相反的,以「人機互動」為訴求的電視、電腦、電動玩具……卻一躍成為現今
人類心靈的主流威脅。
整個台灣,已經被ADSL鋪滿。倘若網路殺人魔可以利用某種方式遂行謀殺,那他的
破壞力將無遠弗屆。而,火災只是個謀殺之後的殘餘表相。
在「七夜怪談」中,恐懼的傳布方式是利用錄影帶。它挑戰的是人類的好奇心。身
分不明、地點不明的網路殺人魔,有可能利用人類對網路的病態依賴來殺人嗎?
回到復興南路二段和信義路交口附近巷道內的徵信社,已是晚上八點過後。我在電
腦上隨意查閱楊菱涓失蹤案的調查報告,裝出一副專注的模樣。
「鈞見,我先走了。」廖叔在身後向我道別:「別忙得太晚。」
「我知道。」
我回頭對廖叔微笑,並且確定馬如紋也不會再回座位。
如紋是個做事幹練的好秘書,但就是因為太過認真,時常會神經兮兮,下班後才想
起有什麼文件忘了處理,三更半夜還跑回公司加班趕完。
其實,如紋平常跟我無甚交集,除了每月的發薪日以外。但是對我來說,她最大的
威脅就是她事事都會向廖叔稟報,讓我有時想辦一些社內規定不准接的案件,都得隨時
小心翼翼。
我一直等到廖叔收拾好東西、離開辦公室才開始工作。坐定在位置上,接下來的偵
查方向,仍然要從網路開始!
連上Google,我試著搜尋幾個關鍵字,希望能找到一些辜明卉案的蛛絲馬跡,以及
可能是A小姐案的報導記事。
很順利地,我在一個討論靈異事件的發表園地,找到了簡克雄提到的那封轉寄信件
之完整版本。
正如他所說,這個案件在網路上討論還算熱烈。有好幾名網友接續貼上可能的相關
事件,還附上個人臆測,但內容看起來愈來愈離譜,可信度並不高。
不過,其中有一篇兩週前發表、留名為「夏卡爾」的文章,卻談到了非常驚人的看
法。
這篇文章提到,發生在A小姐身上的離奇火災,必定是「人體自燃」︵
SpontaneousHumanCombustion︶現象!
真令人意外--我從未想過這個可能!
夏卡爾說,只有人體自燃現象,才能解決火勢微小卻能燒毀屍體的疑點。這類事件
在歐美、中國大陸屢見不鮮,但在台灣卻很少聽說。由於網路上的討論者都沒有親眼目
睹A小姐的陳屍現場,才會誤以為那只是一般火災。
人體自燃所引發的火災,火勢並不會擴大,只會隨著屍體完全被燒毀而漸漸熄滅。
這是它與一般火災最大的不同點。
文中提及,雖然目前科學界尚未提出合理的解釋,但這類火災絕對不屬於靈異現象
。
夏卡爾還附上幾個連結位址,都是人體自燃現象的參考資料。可是,這篇猜測並沒
有引起什麼回應,其他人都把討論焦點放在網路殺人魔引發受害者精神錯亂的邪惡怨念
上。
我將滑鼠游標連至那幾個網頁位址,讀到了更多人體自燃現象的資料--
人體自燃,是指人在未接觸外來火源的情況下,從人體內部突然出現燃燒的現象。
絕大多數會造成嚴重燒傷,整個人體甚至會燒成黑炭。然而,人體周圍環境卻不會遭火
勢波及。
歷史上第一樁人體自燃事件,記載於一七六三年法國人約拿斯.杜朋︵
JonaSDUpont︶所撰的《DeIncendiisCorporisHumaniSpontaneiS》,這部著作蒐集了諸
多類似案例。杜朋在書中記錄了一樁發生在一七二五年、一名住在海姆斯︵RheimS︶的
婦人妮可.米立特︵NicoleMillet︶無端被燒死於一張毫無燒焦痕跡的椅子上之怪案。
嗜酒如命的妮可,被人發現時早已屍焦體毀,只剩殘餘的頭骨及指骨。很快地,她
的丈夫因涉嫌謀殺妻子,而遭逮捕起訴。不過,由於當時一名年輕的外科醫師勒.卡特
︵LeCat︶出庭作證,證明人體自燃現象的存在,其夫才獲無罪釋放。
最後,法庭裁決妮可.米立特死於「上帝的懲罰」。
一八五三年,英國大文豪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Dickens︶的長篇小說《荒涼山
莊》︵BleakHouse︶,故事中描述了一個名叫庫魯克︵Krook︶的邪惡酒徒,在未被縱
火的跡象下慘遭燒死,現場只遺下大量油脂,從地板夾縫流滴至下層。
狄更斯在小說中,以人體自燃象徵社會邪惡終將自我毀滅。他會將這類事件安排到
故事情節中,顯見人體自燃事件在當時已時有所聞。
然而,如此的文學手法,卻遭文學評論家視為宣揚迷信。也就是說,有許多人仍不
相信人體自燃現象的存在。
當時的德國化學家巴隆.馮.列比格也指出:「人能夠自燃的說法,並不是建立在
死因的知識之上,而是走向知識的反面,建立在對引起事故的所有因素和條件完全無知
之上。」
由於許多案例的受害者都是酒鬼,列比格曾經假設,人體自燃可能是由體內酒精含
量過多而引起的。當酒精濃度過高,便會釋放出易燃氣體,一遇火源便會燃燒。
於是他做了一個實驗,將新鮮肉類注射不同濃度的酒精,希望能測量出多少濃度的
酒精會引起自燃。實驗否定了這項假設,無論濃度為何,都不可能使肉體焚化殆盡。
另外,著名法醫學家卡斯波在《實用法醫手冊》則直接否定人體自燃現象:「在一
八六一年的今天,如果還有誠實的科學家想去解決人體自燃的神話,那真是太可悲了。
所有關於「自燃」的證明都是完全不可信任的,是由沒有專業知識的人所提供。」
儘管如此,匪夷所思的人體自燃事件依然層出不窮。
例如,在一九0五年英國南安普敦附近的某個鄉村,基利夫婦在一場無名火中喪命
。當天早上,從基利家傳出尖叫聲,鄰居聽見後立刻衝進屋內,卻發現躺在地上的丈夫
已化成灰燼。
而太太坐在安樂椅上,雖然燒為焦炭,但形體仍依稀可辨。
警方調查後發現,屋內有張桌子翻倒,油燈也落在地板上,但燈火並未釀成大火。
令人難以想像,一盞油燈竟然會瞬間焚毀夫妻兩人的身體,而安樂椅卻沒有燒毀。咸信
,這是一樁人體自燃一次波及兩人的特殊案例。
根據二百多年來的統計,全球的人體自燃現象約有兩百件以上,受害者有男有女,
年齡範圍極廣,最老的有一百一十四歲,最小的是四個月大的嬰兒;跟身材也毫無關聯
,有些案例還發生在走路、開車等行動中。
隨著法醫學日精月進,不斷發生的人體自燃現象,也愈發不可思議。
有個研究者美國人查爾斯.褔特,蒐集了二十世紀以降在美國發生的人體自燃事件
,並予以翔實紀錄。
其中最著名的案例,發生在一九五一年七月二日的佛羅里達州聖彼得堡。
那天上午八點,一位女房東潘西.卡本特︵PansyCarpenter︶想轉交一份電報給房
客--
六十七歲的寡婦瑪麗.里瑟︵MaryReeser︶,當她走到里瑟的房門前,卻發現房門
把手滾燙異常。
卡本特察覺事情不妙,大喊救命,兩名油漆工人從對街跑來協助,合力將房門打開
。
房門一開,屋內濃煙滿佈,一股熱氣不斷湧出。待熱氣消散,他們才走進屋內,並
發現客廳和廚房隔間木柱都有燒痕,里瑟慣用的搖椅則不見蹤跡,地上只留下一團直徑
約一公尺的橢圓形焦痕,以及一隻仍然穿著黑色拖鞋的小腿殘肢。
消防人員抵達後,從這堆橢圓形焦痕中,證實了這就是里瑟燒盡的身軀灰燼和碎骨
渣滓。
原先估計約有八十公斤的她,被燒成不到五公斤的殘骸,像是進過火葬爐一般。
一公尺以上的天花板、牆壁盡數燻黑,黏滿了一層氣味難聞的油煙。除了里瑟所坐
的搖椅、身旁的茶几被燒毀之外,其餘家具都安然無恙。距離搖椅僅三十公分處的一份
報紙,居然也沒有遭到火勢破壞。
另外,牆上的塑膠插座、廚房裡的塑膠杯子和衣櫥中的蠟燭也融化了。一個電子鐘
停在四點二十分,改插到其他插座後還能走動。
本案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是第一樁以科學方法來研究人體自燃的案件。
包括警方、FBI、病理學家、火災專家及消防部門,都各自以不同的角度介入調查
。然而,隨著漏電、化學藥劑、閃電、自殺與謀殺的可能性逐一否定,確定根本找不到
任何原因後,當局最後承認調查失敗。
當然,里瑟案又被歸入人體自燃的現代案例之一。
事實上,人體自燃最令人無法理解的一點,是燃燒過後的人體幾近成灰。火葬專家
指出,若要使一具屍體化為灰燼,必須先經過攝氏一千兩百度的高溫燃燒至少九十分鐘
,續以一千度燃燒六十分鐘至兩小時半。
即便如此,火化之後仍會留下碎骨,無法像人體自燃的結果那麼徹底。而且,環境
如在一千度以上的高溫下,周圍的物品也會開始起火,不可能毫無損傷。
為此,種種異想天開的臆測也紛紛出籠。除了十九世紀的「高濃度酒精」假設外,
還有著名的「人體積存過多可燃性脂肪」、「易燃衣物」、「過量磷元素」及「人體靜
電」的猜測等等,不一而足。其他諸如球狀閃電、外星死光、體內核分裂、目光灼人、
怒火中燒之類的胡說八道,當然更不值一究……--讀完這些網頁,我發現夏卡爾的說
法頗有幾分道理。
我記得,辜明孝曾經提到,辜明卉的房間之所以被漆成黑色,是因為辜崇希想要遮
掩牆上怵目驚心的人形焦痕。
選擇黑色油漆,當然是心理異常的行為。但所謂的人形焦痕,其實和里瑟案現場「
一公尺以上的天花板、牆壁盡數燻黑,黏滿了一層氣味難聞的油煙」的描述極為雷同。
還有,僅僅燒毀軀體,沒有波及其他家具--也是辜明卉案和人體自燃現象的類似
之處。
網路上熱烈討論的人,通常看不到案件的全貌。那麼,到底夏卡爾只是剛好猜中,
還是他根本就與這些事件有關呢?
據說,兇手的犯罪動機如果含有「引起世人注意」的成分,那他在犯案之後,就很
有可能重回現場--混在圍觀的人群中,窺視警方的辦案行動。此外,他還會細心地蒐
集相關新聞消息,剪報整理成冊。
有些兇手甚至會主動與警方聯絡,並嘲笑警察辦事不力,例如十九世紀末在英國出
現的開膛手傑克,就曾經寫了許多語帶譏諷的信件給蘇格蘭警場。
網路時代已然來臨。新一代的連續殺人魔,會不會利用網路來宣示自己的存在呢?
無論是A小姐或辜明卉案,除了網路上的討論,顯然未曾引起警方的注意。假設這
些案子真的是某個殺人魔所作,也許他確實會急於渴望得到警方的重視。
然而,殺人魔的殺人手法太聰明、太特別,令警方根本沒有理由去懷疑A小姐和辜
明卉兩人是遭人謀殺。原本打算唬得警方團團轉的詭計,竟然完全被警方忽略。
因此,相關討論串必須愈來愈長,引發網路愈強烈的波灛,直至媒體大幅報導,警
方才會揚棄原先意外或自殺的結論,重新展開調查,殺人魔也才能得到他所需要的世人
目光。
這時候,兇手必須釋出一些言之成理的線索……那麼,人體自燃現象,正是網路殺
人魔使用的殺人手法嗎?這種現象真的能夠透過網路遂行謀殺嗎?另外,這跟辜明卉房
內的白色吊繩、電腦裡的吊死女鬼影片檔又有什麼關聯?
在我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火焰魔法!
世界上真的有火焰魔法嗎?
我回憶起影片檔最後幾秒,畫面上的女子惡狠狠地瞪視著我的景象,又聯想起適才
網頁所提,關於人體自燃的一項荒謬假設--目光灼人。
美國恐怖大師史蒂芬.金曾經發表過一部小說《燃燒的凝視》,即是在描述一個八
歲的小女孩擁有以目光點爆任何物體的超能力之故事。也許,金的故事原始構想亦是來
自於人體自燃,而目光灼人的假設,在美國應該也得到某些人的認同。
難道說……難道說,辜明卉是從網路上下載了這份影片,並且模仿影片掛上吊索…
…甚至因為憂鬱症,模仿影片上吊自殺,最後受到「燃燒的凝視」,因此才瞬間被魔火
吞噬?
江戶川亂步也寫過一篇《不可思議的犯罪》,創造了「模仿上吊」的犯罪手法,但
是,誠如作品名稱,這樣的構想,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到底程序如此複雜、明顯違背人性求生意志的行為順序,會是火焰魔法的真相嗎?
老實說,我不相信。但一思及辜明卉生前耽溺網路的病態行為,卻又不敢百分之百確定
了。
至於夏卡爾,我並不想馬上斷定他必然有嫌疑。但我認為他並不是個簡單人物。
在本案中,他很可能也扮演了關鍵的角色。
於是,我打開Outlook,用字謹慎地寫了一封E-mail,寄信到夏卡爾在討論串裡所
留下的電子信箱位址。
我希望,能盡快與對方見個面!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生日
1
翌日上午,夏卡爾回信給我,說他很樂意跟我見面。
不過,他並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只在E-mail裡註明,四月十五日以前不行。四
月十五日以後,他都可以配合我的時間。
和如紋確定了本週客戶的預約行事曆,我選了幾個空下來的時段,再回覆給對方,
請他選一個。
為什麼選擇四月十五日,我不清楚。不過,從第一封回信中,我感覺夏卡爾是個頗
有自信的人。我在前信提到,我是個徵信社探員,因為接了一個狀況有點類似的案件,
上網搜尋相關資料才發現他的意見,所以希望跟他見面。
想不到,他竟然自信滿滿地回答我,他知道我是受了誰的委託。因為,他已經掌握
了這幾樁離奇火災事件的全貌!
他的回答實在令我意外。也就是說,尚未被注意到的類似事件,已經在台灣逐漸蔓
延開來。遭到火焰魔法殺害的,並不只有A小姐和辜明卉。
而對於夏卡爾的真實身分,我也愈發感覺好奇。
他說,他完全可以配合我的時間,除了暗示了他並不是一般的上班族或學生,也表
示他非常樂意與我見面--不過,倘若如他所說,他已經掌握了幾件火災案的全貌,為
何他並未立即採取行動,直接向警方報案呢?
夏卡爾是否別有目的?廖叔告誡過我,要我小心判斷網路上線索的真偽--但,我
親身進過辜明卉的房間,夏卡爾的人體自燃假設很有可能是真的。難道對於這些案件,
他還缺少了什麼環節?
而在這個環節,他需要我的協助。
我認為,夏卡爾應該是個賦閒在家的青年。至於為何賦閒在家,為何對這些案件充
滿興趣,也只有見了面才知道。
等待下一封來信之際,我也沒有浪費時間。儘管辜崇希精神狀態異常,我卻不能完
全否定他所提供的線索。他曾經談到,網路殺人魔在網路上挑了一些受害者,利用瘋狂
、殘忍的尋人遊戲來玩弄這些被害人,讓他們永遠離不開網路。
我無法確定這條線索的真偽,依然有過濾的必要。
在辜明卉的個人電腦裡,我找到一些她註冊過的BBS和網路聊天室的帳號。為了確
認她生前的網路活動,我非得逐一查驗不可。
下午兩點,我前往復興北路上的一家網咖連鎖店,準備一一試驗這些帳號是否仍然
可用。
雖然還是上課時間,網咖裡仍有七八個染著金髮的學生流連沉迷。看起來是同一所
學校的同學,但彼此極少閒聊,各自在網路遊戲的炫麗畫面前全神貫注,電腦喇叭傳出
雄壯鼓擊聲,間歇夾雜著陣陣吶喊。我知道這個網路遊戲--當然,就是「人狼城
Online」。
隔壁走道突然間爆出瘋狂的歡呼聲,一名少年高舉雙手大叫,但其他人僅猶如突然
被吵到般向他白了一眼,並不關心他方才的歡呼所為何來。
這大抵就是新生代年輕人的行為模式。
女服務生端來冷冽的綠茶,喝了一口,我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敲打。
辜明卉一共註冊了四個BBS站,但只有一個上站的次數較多。令我驚訝的是,此站
的註冊時間才兩個多月,信箱裡積存的信件卻超過三百封的數量上限!
原先我以為,這些信件可能有特殊意義,是她與網路殺人魔的互動訊息。結果一看
之下,才發現那只是廣告垃圾信。我反而覺得奇妙,辜明卉為何保留這些垃圾信。
同樣的,即便其他三個BBS站上站次數不多,信箱裡也全都塞滿了垃圾信。
這些垃圾信件的標題種類繁多,諸如減肥塑身、盜版光碟、快速賺錢法、宗教傳布
、色情服務、販售全球電子郵件名單、駭客軟體等等,但一看標題就知道沒有浪費時間
閱讀的必要。
中文信及英文信都有,寄件地址皆為隨機取碼、毫無意義的字母排列組合。
這就是網路時代下的新經濟模式。
更怪異的是,這些信件都在同一天收到--元月二十六日。也就是辜明卉死於火災
的當天!
一天收到一百二十封垃圾信件?好像太多了。
據說,台灣一天在網路上流通的垃圾郵件超過一億封,相當驚人。一般人每天平均
會收到四十二封垃圾郵件。如我,平常整天在台北市四處晃蕩,不常上網,使用
E-mail的機會也不多,單日收到的垃圾信件高達二十封,卻也算是少的了。
除此之外,這些信件皆標示「未讀」。亦即,辜明卉尚未讀過這些信件。
當然,沒有人會花時間去閱讀這些毫無意義的郵件,一看到就會直接刪除。辜明卉
之所以沒有刪除這些信,很可能表示當時她在死亡前沒有上BBS站。
同時,這也表示在元月二十六號以前,辜明卉的信箱全是空的--或者她刪除了信
箱中所有的信件。
不過,根據社區大樓管理員的證詞,辜明卉在網路上似乎交了許多網友。若是如此
,她應該不太可能從未保留BBS上的網友信件。但她的信箱卻是空的。
難道說,在元月二十六日之前,辜明卉的BBS站信箱也塞滿了垃圾郵件?
無論如何,這麼多垃圾郵件,究竟有何意味?
我忽然想起辜崇希的話--這會不會跟「尋人遊戲」有關?
--從垃圾信的內容中,拼湊出有正確的字串,藉此找到網路殺人魔在「人狼城
Online」上的位置。
不必親身體驗這樣的遊戲,光看信件數量就令我頭皮發麻。
那麼,這表示辜明卉在個人電腦中,和小哲通信所提到「尋人遊戲根本是騙人的」
並不全然是謊言了?倘若抽離了辜崇希的證言,這些垃圾信件又有什麼意義?
雖然知道其中可能藏有關鍵的破案線索,但我此刻實在無法捺著性子,一篇一篇仔
細去讀這些窮極無聊的郵件。考慮良久,我決定將郵件全都轉寄到徵信社的信箱存檔,
待日後有時間再回辦公室慢慢研究。
花了十來分鐘,才把一百二十封信件轉寄完畢。望著信件上那些燆情、僵硬的商業
標題,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一連上網路,打開信箱,第一件事就是刪除垃圾信件--這是現代人的標準習慣。
期待立刻有朋友透過電子郵件,探尋自己的近況。然而,等候許久所收到的,仍然是新
的垃圾郵件。
那麼,如果我刪掉這些信件,就像辜明卉親自上站的情況一樣,會發生什麼事呢?
按下D,我刪除了幾封信件。
令我眼睛一亮的是,就在不到十秒內,垃圾郵件又填滿了信箱!
我又試著兩次。同樣的,不管我刪掉幾封,新的垃圾信件都會馬上填滿信箱。
--原因沒有別的。這個信箱被「盯上」了。亦即,有某個人在遠端掛上了寄信程
式,鎖定辜明卉的信箱,不停地塞爆她的電子郵件!
所以說,辜明卉才會疲於刪除信件,最後只得換了好幾個BBS站註冊嗎?
然而,這個神秘的追蹤者,仍然鎖定她新註冊的BBS信箱,繼續塞爆她的信箱。
無論如何,我已經漸漸可以感覺到,確實有人在網路上暗中窺視著辜明卉!
接下來的問題是,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記得以前在高職上電腦課時,外型頹廢、不拘小節的老師,因為擋不住同學的起
鬨,要問出一些成為駭客的絕招,曾經在課堂上提過一個名詞,叫做「服務拒絕攻擊」
。
為遠端用戶進行各種通訊服務,原本就是網路存在的目的。然而,就像是高速公路
系統,網路的流量是有限度的。若密集地利用既有的通訊服務,長時間佔據大量網路傳
輸資源,就可以癱瘓整個網路系統--這即是服務拒絕攻擊。
例如說,在網路上號召兩千個中華電信的行動電話用戶,聚集在台北火車站,於同
一時間撥打手機,就能令基地台因為忙不過來而停止運作。
在軍事行動上,也經常出現這類攻擊。
若想攻擊一個在周邊柵欄上安裝震動感應器的軍事基地,攻擊者可以趁深夜時分,
以小石塊朝柵欄投擲,然後立刻遠離。小石頭觸發了震動感應器,造成警鈴大作。守衛
者於是外出查看,但卻找不到任何異狀,只好返回工作崗位。
接著,攻擊者再度向柵欄投擲小石塊,再度引起警鈴聲。當然,守衛者再度外出查
看,但還是找不到絲毫異狀。
只要同樣的動作重複多次,連續好幾個夜晚,守衛者疲於奔命,就會認為一定是震
動感應器出了問題。他們會決定關閉震動感應器--按照正常的人性。然後,攻擊者就
可以在守備者毫無防範的情況下大舉進攻。
這招很好用。人總是有惰性,而且也不會完全信任機器。
我以辜明卉的BBS帳號為例。某個惡意的攻擊者,偷偷在網路上以辜明卉的帳號,
申請大量的通信群組,這些通信群組每天都會寄出大量的信件,這就會讓辜明卉的
BBS信箱超過容量上限而動彈不得。
另外,老師說還有更狠毒的一招,叫做「分散式服務挋絕攻擊」。
假使我很討厭廖叔,所以我打電話給一百家披薩店,各訂購一個夏威夷披薩,請他
們在晚上八點送到廖叔家去--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到了晚上八點,廖叔家會出現一百個披薩送貨員,伸手跟他要錢!
只要廖叔沒看到我在偷笑,他加上一百個披薩送貨員,根本找不到誰是陷害者。
駭客只要能入侵一百台毫無設防的個人電腦--這種電腦在網路上多得要命--並
植入攻擊程式,鎖定某個無辜的伺服器……攻擊者所設定的時間一到,這台伺服器就要
倒大楣了。除非它關閉所有的網路通道,否則無法杜絕龐大數量的遠端資料存取。
攻擊程式甚至可以設計為全自動--自動搜尋不設防的電腦、自動複製植入、自動
設定攻擊時間、自動鎖定任意的伺服器。
很明顯的,辜明卉確實受到駭客攻擊,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要斷絕她的BBS信箱通
訊。
最後,辜明卉不得已只好放棄原先的帳號,改上其他BBS,但其他BBS仍然遭到駭客
的追擊。
而這名駭客,極可能就是辜崇希口中所提到的網路殺人魔。
不過,假使真的是這樣的結論,那所謂「尋人遊戲」的線索,就不會是從這些垃圾
郵件中分析、過濾內文所能得到的了。
我決定暫時停止繼續猜測,轉而開啟「人狼城Online」的執行程式,進入遊戲畫面
。
「人狼城Online」這款網路遊戲以角色扮演為主,不過也囊括了即時戰略的部分元
素。偵辦楊菱涓失蹤案時,我曾經在網咖玩過這個遊戲七、八個小時,上手還算順利。
不過,裡頭的角色,在不同等級的能力差距頗大,升等的條件又有很多限制,還必
須完成某些特定任務,所以遊戲初期為了求生存,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等級一升,角色的戰鬥力即大幅提高,對等級低的玩家發動攻勢,往往可以「秒殺
」,也就是一擊將敵人殲滅。再加上主動消滅其他玩家也不會得到太嚴厲的懲罰,因此
就算變成「紅人--」即肆無忌憚、嗜殺成性的人--也無所謂。
雖然找不到辜明卉在「人狼城Online」上的遊戲帳號,但還是得進入遊戲查查看。
當初為了尋找楊菱涓,我曾經透過拍賣網站買了一個遊戲帳號,用來查案子。
我這才知道,買一個遊戲帳號實在不便宜。
因為,這個遊戲的等級非常難練。在這個遊戲裡,若全神貫注地打怪練功,大約要
一天一夜才能從第一級升到第二級;第二級到第三級則需要兩倍的時間;第三級到第四
級則需要三倍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你想要升到第五級,必須不眠不休地練功--
一天加兩天加四天加六天,等於十三天。將近半個月。
有許多玩家為了對付這種難纏的升等機制,掛上「自動練功」程式,開著電腦,讓
角色自動賺經驗值。不過,「人狼城Online」在同一幅地圖上的怪物,等級差距很大,
遇到太強的敵人很容易完蛋,必須遠遠走避才能活命。
這樣一來,自動練功程式有時候就幫不上忙了,更何況升等還得通過特定時機的任
務,時機一過,經驗值就重新計算,打再久也沒用。
這種設定令諸多玩家為之氣結。但人就是這樣,面對愈難追的女人,就愈願意殷勤
備至。
在拍賣網站上,「人狼城Online」的高等角色,市場價格亦是令人望而興嘆。
我這個帳號是第八級,不眠不休地練大概需要兩個月,行情值新台幣五萬塊。
網路遊戲的角色、寶物及「狼幣」,能夠以真實錢幣進行交易,是網路遊戲崛起後
數年的現象。就和辜明孝一樣,為了賺錢去玩的也大有人在。當然,既然跟錢有關,就
免不了會發生虛擬世界的詐欺、竊盜及謀殺案。
此時,我忽然想到--我能不能在遊戲裡開一家徵信社呢?
只要動動滑鼠,用不著四處奔波,在遊戲裡接受委託,調查裡頭一天到晚經常發生
的寶物竊案,然後收取狼幣做為酬勞。最後,再依照當天匯率換成新台幣。
撇開佣金多寡不談,我至少可以不必親身跟人打架。
「萬一突然停電怎麼辦?」不過,廖叔一定會說:「還有,那些漂亮的女客戶怎麼
辦?」
……算了。
為什麼需要這麼貴的帳號,其實是有理由的。等級太低的帳號,沒有玩家願意搭理
,也無法前往難度較高的地圖。雖然怪物攻擊力很強,但我至少不會被人秒殺,可以逃
得掉。
在地圖上隨意繞了一大圈,雖然遇到不少人搭訕,卻問不到有人認識「卉兒」。
我想起那個和辜明卉通E-mail的「小哲」。不知道他在不在這裡?
「人狼城Online」在每一幅地圖裡,都有一座主城。結盟組隊、買賣武器、交換消
息皆是在主城內進行。在這幅「雪原亂」裡的主城,叫做「白狼城」。
走進白狼城,可以找到休息補血的旅店。
旅店裡人來人往,要問什麼事情,至少不必跑來跑去。好不容易,我總算問到「人
狼城Online」大部分的玩家,都會連到一個專門討論這個遊戲的網站找資料。
於是,我依網址連了過去,瑰麗的畫面在IE框架中浮現。
這個遊戲討論網站裡,也有電子佈告欄,每個主城都有專屬的留言區。在佈告欄裡
可以找到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資訊--以物易物、新手求助、嗆聲叫罵、私密情事告白…
…以及尋人。
透過網路進行偵查的這段時間以來,我感覺網路至少有一項功能是讓人感覺由衷溫
暖的。
那就是尋人。猶如人體錯綜複雜的神經脈絡,網路建構了一個沒有距離、沒有隔閡
的空間。尋得那位朝思暮想的那人,心底的懸念終能放下。我很喜歡看到這樣的畫面。
白狼城的尋人佈告欄有上千篇,大部分是尋找合作破關的隊友,還有素未謀面的「
我的公」
和「我的婆」,以及一些顯然是色情服務的廣告。版面附有搜尋功能,我尋找「卉
」、「哲」等關鍵字,但卻一無所獲。
於是,我決定以卉兒的名義,主動在版面上張貼尋人啟事。
我在啟事中特別註明「忘了我們要一起去尋找為非作歹的網路殺人魔嗎?」以及「
段考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絡了。」等字句,只希望日後別找錯人。
「安安,」正當我準備離線前,又有人跟我搭訕。「可以跟你組隊嗎?」
這是一個等級比我高一級的「狼騎士」,這表示對方花了更長的時間在這個遊戲上
。
「我想去冰封沼域探險。」
「可以啊。」看著對方的暱稱「流瀑」,我突然有個念頭。「不過,你要幫我一個
忙。」
「什麼忙?」
「你最近遇到過一個叫做小哲的人嗎?他的等級應該跟你差不多。」
「沒有。」
「那可以幫我注意嗎?」
「沒問題啦。那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冰封沼域囉!太好了!」
「有這麼值得高興嗎?」我回覆:「這裡等級跟我差不多的人很多啊。」
「因為你有加七的「火雲劍」啊!」
「火雲劍?」我開啟自己的裝備選單,果然看到這件寶物。
「有了火雲劍,去冰封沼域會比較輕鬆啊。」聽到流瀑的說明,我恍然大悟。原來
帳號這麼貴是有理由的,這麼多人找我搭訕也是因為它啊。
「你知道嗎?我有加五的「炎蓮槍」,可以一起施展攻擊力兩千多的火焰魔法喔!
」流瀑像是個熱情的遊戲迷般不斷說明:「就算是冷光巫者,打兩下也必死無疑!」
--火焰魔法!
真沒想到,我會在「人狼城Online」聽到「火焰魔法」這四個字。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2
「你好…」
一位身穿北一女制服的高中女孩,對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不由得被震懾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就是夏卡爾。」她坐在我的面前,將手上的黑色提包輕輕擺在身旁的空椅,白
皙的手腕沒有戴錶。她見到我目光呆滯,便問:「怎麼了嗎?」
「沒事。」我深吸一口氣才回答。
四月十五日下午四點許,我依約來到公館,坐在汀州路三段的一家咖啡廳內等待夏
卡爾。
今天並非例假日,這家陳設簡單得過分的咖啡廳裡,只有我一個顧客。看來生意真
的很差。
在此之前,我把偵查的時間全部投注在「人狼城Online」。平心而論,這真是一個
很精采的遊戲,等級愈高,能玩的花樣愈多。與流瀑認識後,經過介紹又認識了其他朋
友,依他們的說法,他們都是在兩年前「封閉測試」時就開始玩了,除了很喜歡這個遊
戲外,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賣帳號賺錢。
我坦承進入遊戲是為了找認識「卉兒」的玩家,特別是「小哲--」當然,在遊戲
裡是否就叫這個名字,我也不知道。我還提到網路殺人魔的事情,請求他們的協助。流
瀑很高興答應了我。
「雪原亂是去年年底才新增的地圖。」畫面上顯示流瀑的訊息:「我也是這陣子才
開始玩。
反正我很閒啦,跟朋友一起幫你查一下很容易。」
「你自己也要小心點。」我回答:「雖然只是網路遊戲,但卉兒已經死了。而且,
我並不相信她是自殺。」
「放心啦,我不會輕舉妄動。一發現不對勁,就會馬上發E-mail給你。」
經過兩天的偵查,我的精神有點渙散。尤其是跟流瀑合力施展破壞力極強的「火芒
輪舞」,腦海中竟不時浮現辜明卉燃燒焦黑的景象。
「人狼城Online」的遊戲畫面太精緻、太絢爛了,難怪這麼受歡迎。但長時間盯著
螢幕,七彩繽紛的殘影似乎還在視網膜內不停爆炸閃爍。
猶如一種吸毒般的幻覺。發動華麗的魔法,迸散出奇異的輝光,刺激著早已疲憊的
意識。
這種單純的感官快感,只需要幾根手指持續按鍵就享受得到。
流瀑說,他有過整整一週不吃不睡的打怪經驗,後來送醫院吊了三天點滴,差點沒
命。但他並沒有離開這個遊戲,因為它給了他至為珍貴的成就感。
成就感嗎?的確,這種感覺得來不易。接了委託,我也經常徹夜跟監,為的不是高
額酬金,而是客戶不經意綻放的欣喜。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現實世界的成就感何其沉
重?我似乎無法立即去否定流瀑的價值觀。
這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昏昏沉沉地清醒過來。偵辦辜明卉案以來,現實與虛擬
世界的邊線逐漸模糊,一如意識與夢境。
也因此,此刻凝視著夏卡爾的臉,我才會那麼訝異!
「我來晚了…」夏卡爾露出羞赧的表情,「抱歉,剛剛跟同學去看榜單。」
「榜單?」
「嗯。告訴你喔,找甄試上了台大資工!七十四級分錄取哦!」
「……真是了不起。」其實我依然只能無意識地發出喃喃的嘆息。
「所以呢,本姑娘從今天起,終於脫離升學壓力的苦海囉,哈哈哈!」沒錯,這副
自鳴得意、有如撒嬌般的神態,曾經在我心底留下深刻的印痕。
「然後,妳接著會進入社會壓力的苦海。」
「什麼嘛!我今天才上大學哩!暑假比同學長一倍耶。」
「這就是妳今天以後才能跟我見面的原因?」
「是啊。」
「萬一妳甄試沒過呢?」
「才不會哩!」夏卡爾作了一個鬼臉。「如果沒上,不好意思,那就請你等本姑娘
等到七月吧!」
我微笑了。我知道,以前只有一個人,能讓我這樣地笑--只有夢鈴。
兩年半以前,納莉颱風襲台,發生了離奇的捷運浮屍案。同時,那也是我最後一次
看見夢鈴的身影、聽見夢鈴的聲音。從此,我在台北東區出神晃蕩,總會發現幾個神似
夢鈴的陌生背影。一度我曾經陷入虛實不分的迷惘,事隔多時,這樣的感覺仍留有餘溫
。
然而,夏卡爾的模樣,簡直就是十年前的夢鈴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夢鈴穿的是白
衣黑裙的雄女制服,夏卡爾則是綠衣黑裙。如今,夢鈴的身影,我只能在夢裡尋覓,但
夏卡爾的出現,卻令我有如超越時空屏障之感。
「我叫張均見,是徵信社探員。」
「你真的是個偵探耶!」夏卡爾瞪大眼睛,看著我的名片。
「很特別嗎?」
她點點頭,「我以為這種人只出現在推理小說裡。」
「我的同行還不算少,但偵探的真實工作狀況,跟推理小說差距很大。」
「你辦過密室謀殺案嗎?」
「抱歉,還沒有耶。」
「無頭屍體呢?」
「頭蝨?」
「無、頭、屍、體啦!」
「想不到妳也知道這種血腥的專有名詞。」
「喂,不要小看高中生好嗎?」
「真不好意思。」一時之間,我的聲音忽然有點哽咽。
明明是開玩笑,我卻笑不出來。也許夏卡爾無心提到的名詞,牽動了我某段悲傷的
記憶。
但我很快就恢復正常,時間沒有超過一秒鐘。
「那麼,你跟警察合作過嗎?」夏卡爾又問:「我的意思是說,就像是推理小說裡
所描述的,警方束手無策,於是秘密向你提出委託,然後等你破案之後,報紙卻只提到
警察的功勞?」
「我跟警察是有合作過啦。」
「哇,好酷!」
「不過,那次警方的推理比我準確。我還記得,那個案子害我白白浪費好多時間,
早知道就全聽他們的。」
「好遜喔…」
「對不起,讓妳失望了。」
「根本就跟推理小說不一樣嘛!」
「怎麼可能一樣!」
「不然,你平常辦的案件都是什麼類型?」
「比例最高的委託,應該是外遇調查吧。另外,失蹤人口的案子也不少。」
「難道都沒有完全犯罪嗎?都沒有暴風雨山莊嗎?」
「沒有。」
「真無聊。」夏卡爾故意伸了伸懶腰,「虧我還對偵探的期望很高呢!」
「妳推理小說看太多了。」
「反正,說出來我也不怕你笑啦,我是很喜歡看推理小說沒錯,從五歲就開始了。
在讀幼稚園的時候,我還拿過作業簿把《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從頭到尾抄了一遍喔。」
「是那種簡寫過的、旁邊有注音符號的兒童版嗎?」
「不是。」
「我的天啊…」
「所以我童年最初的記憶,就是推理小說。」
「那妳上小學的時候,有沒有把《亞森.羅蘋探案》全集抄一遍?」
「喂,幹麼取笑我咑,你很討厭欸!」夏卡爾鼓著臉說:「更何況,我不喜歡亞森
.羅蘋。」
「為什麼?」
「亞森.羅蘋這個人對女孩子很不老實啊,常常自作多情。」
「福爾摩斯對女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是因為他很專情。」
「怎麼說?」
「他一心只愛一個人--《波希米亞醜聞》裡的艾琳.艾德勒。」
「這樣的個性,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才不會哩!哪像亞森.羅蘋,一下子喜歡妮莉.安德棠,還跟聖維羅.雷夢朵結
婚,然後又愛上珍妮芙.艾蒙……超濫情的!」
亞森.羅蘋好歹也算是我的知音。所以,別這樣說他,好嗎?--我心裡叫道。
不過,我決定不跟夏卡爾計較。「難不成,只是因為兩人的用情方式不同?」
「不止是這樣。還有,褔爾摩斯比較不愛錢,他常常願意免費替可憐的民眾辦案。
」
「亞森.羅蘋很愛錢嗎?」
「他一看到古董啦、名畫啦,就會心癢難耐地行竊,一點克制力都沒有,動不動就
要求失主用五十萬法郎贖回。」
夏卡爾把亞森.羅蘋批評得一文不值,令我遽然沉默了。
「欸……不會吧……你喜歡亞森.羅蘋喔?」夏卡爾澄澈的目光流轉。
「我沒有這樣說!」
「可是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那是因為…」我重重地吐一口氣:「我昨天晚上玩網路遊戲,玩得太過頭了。」
「想不到耶,偵探也會迷網路遊戲。」
「我是為了辦案啦!」
「真的假的?」
「我為了這個案子,在網路遊戲上尋找線索,已經忙了好幾天了。」我板起臉孔回
答。「案子發生在哪裡,就要拚命往哪裡找,這是我當偵探的基本原則。」
「哇,好認真!」
「當然。」
「雖然你辦過的案子,並不像推理小說裡寫得那麼棒。而且你也不夠喜歡福爾摩斯
。不過,看在你這麼認真的份上,我開始慢慢欣賞你了哦。」
「謝謝。」一瞬間,我感覺臉頰有點滾燙。
「其實,自從我開始接觸推理小說以來,我就希望未來有一天能夠成為偵探。」
「……呃,我以過來人的立場,建議妳打消這個念頭。」
「我才不會哩。」夏卡爾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而且,我不會是一個尋常偵探,
我要進大學讀資工系,我未來要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辦案!」
--那不是與我玩「人狼城Online」時,心血來潮的念頭如出一轍嗎?
「所以,那時候收到你的E-mail,我才會想跟你見面。我很想要見識一下,真正的
偵探是什麼模樣。我從不跟網友見面的。」
「哦。」
「雖然你的樣子,與我的想像有些落差……沒關係,我還算可以接受。我好想當偵
探。即使只是外遇或失蹤,當偵探一樣很好玩,對吧?」
我的胸口不由得產生一片溫熱。夢鈴也曾經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尤其她倆的語氣好
像。
「其實,我倒是很佩服妳,妳確實很有偵探的資質,因為妳對人體自燃現象的研究
很深。假使妳真的開業當偵探,恐怕我要沒飯吃啦。」
「還好啦,哈哈。」
「對了,妳的本名真的叫夏卡爾?」
「拜託,夏卡爾是個畫家啦!」她的神色有些趾高氣揚,「他叫做馬克.夏卡爾,
是猶太人,出生在俄國,後來歸入法國籍。」
「妳喜歡他的畫?」
「是啊!」
「那妳的本名是什麼?」
「我…」夏卡爾猶豫了一陣,表情好像擔心太快被人看穿內心的秘密。「我叫林小
鏡。」
「林小鏡,」我複誦一遍,「這個名字很可愛…」
「不准你用可愛來形容啦!」她的橫眉令人印象深刻。
「哦?」
「絕對絕對不准用可愛!」
看林小鏡認真的模樣,我忍住笑意,「那我用嫵媚可以嗎?」
「嗯……這個好。」
「妳明明只是高中生,居然還會想裝成熟喔。」
「不可以嗎?」
我正欲回話,突然有人出聲制止。
「先生,不好意思,兩位要點東西了嗎?」整間店裡就只有我們兩個客人,而服務
生似乎在桌旁已經罰站很久了。
「喔。」
這就是我跟林小鏡的初次見面。
3
有件事情一定要仔細澄清一下。
林小鏡的外貌,雖然彷彿和我的初戀情人夢鈴十分相似,也在頭一次面對面時,就
與我聊得很開心,但我並沒有馬上抹消心中的懷疑。
儘管我並不希望林小鏡就是網路殺人魔,但有幾點因素令我不敢大膽卸下心防。
首先,她是北一女的高三生。比起聆聽蠢蛋的言論,我一向不相信太聰明的人所說
的話。
過度聰明的人,往往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陰暗價值觀。甚至,她可能借了北一女的
制服來欺騙我。說不定她早就大學畢業了,只是長得較為嬌小可愛,讓人看不透她的年
齡。
第二,是從來不見網友的她,卻立即表現出熟絡的態度。倘若她留在網路上的「人
體自燃現象」理論只是一項誘餌,她自然會在一見到我就刻意與我親近。
名偵探赫丘里.白羅曾經說過:「當一個初熟識的人對你由衷信任,要小心他的企
圖。」
拜託!推理小說,我也是讀了不少!
在推理小說裡,有所謂的「冷硬派」,發源於美國,故事裡擠滿冶豔妖媚的蛇蠍女
郎。她們用火熱的肉體勾引窮愁潦倒的私家偵探,奪走他的手槍,砸爛他易碎的心。
而在台北,看似天真活潑的制服美少女,說不定正是蛇蠍女郎的變種。
第三,也是我最先起疑的一點--她居然想得到人體自燃的推理。在推理小說中,
通常只有名偵探和兇手能設想出這種答案。如果她不是名偵探,那就是兇手了。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她接下來提出的要求!
「帶我去旅館好嗎?」
「這…」突然聽到這句話,我一下子答不出來。
林小鏡顯然發現我的尷尬。「喂,你別誤會好不好?」
「我沒誤會啊。」
「去旅館,又不一定是要……哎呀,你這個人很低級耶。」
「……我什麼都沒說啊。」
「關於A小姐的案子……在這裡說不太方便啦。」林小鏡隔著大杯拿鐵,偷偷看了
一眼服務生,「我們另外找個可以上網的地方比較妥當。」
「原來如此。妳是說,要我帶妳去旅館上網嗎?」
「小聲一點啦!」林小鏡頓時滿臉通紅,「萬一有人聽錯,很丟臉耶。」
「嗯。」我凝視著開始有些不自在的她。
「幹麼一直看著我?」
「商務旅館的房間,絕對不會受到干擾,確實是一個適合上網、研究案情的好地方
。」我笑了笑,「不過,妳最好別穿著學校的制服進去。」
「為什麼?」
「不然,這下子誤會可大了。」
「也對哦!」
「我先帶妳去買一套……嗯……成熟一點的衣服。另外,妳會不會化妝?」
「不大會耶…」
「畫點濃妝,看起來比較不會被誤會。看妳這個樣子,實在有點發育不良。」
「喂!你講話給我客氣點!」
「這樣吧。我知道在復興南路上有一家還不錯的商務飯店,距離大安站不遠,就在
我的公司附近。一些遠從外國回台委託的客戶,我們通常都會安排在那裡住宿…」
「哇!不簡單!還有外國客戶哦?」
「偶爾啦。」我繼續說:「我記得那兒的客房有寬頻上網的設備,應該滿適合的。
」
林小鏡點點頭。
「我們搭捷運過去,先在忠孝復興站下車,去SOGO幫妳買一套新衣服。」
「你要送我嗎?」
「是啊。」
「嘿,你這個人還不錯嘛!」
「算是給妳當作甄試上大學的禮物吧。另外,妳不會化妝也不要緊,一樓的彩妝專
櫃應該有一些促銷活動,專櫃小姐都願意免費幫人化妝。最後我們再搭捷運去那間飯店
上網。」
「那我的制服怎麼辦?」
「跟百貨公司要個紙袋,先收起來吧。妳只是去看榜單,幹麼穿著學校制服?」
「我快畢業了……以後穿上這套制服的機會不多了…」
「原來如此。也對啦,哪像我以前的制服,還沒畢業就不想穿了。」
「誰像你們那種爛學校啊。」林小鏡嘟著嘴。
「是啦是啦,大家都知道妳讀北一女。」她的眼神真的有不捨的感覺,讓我不禁心
生憐惜。
「對了,妳需要筆記型電腦嗎?我可以先回公司拿。」
「我自己有準備。」林小鏡拍拍身旁椅子上的黑色提包。
「網路線呢?」
「也帶了。」
「好,那我先去結帳。」
「等等。」
「怎麼了?」
「偵探哥哥,送我新衣服這一招,你是怎麼想到的?」
「啊?」
「這招還不錯,滿貼心的呢。」林小鏡眨眨眼。「你有女朋友嗎?」
「目前沒有。」
「那麼,很謝謝你的禮物。我很樂意當你一天的女朋友哦。」
「不用了。」我聳聳肩。「我對小朋友沒興趣。」
「你說的喔!」林小鏡咬緊下唇,「等我換上新衣服,你一定會後悔的!」
離開咖啡廳後,我打了一通電話回社上,請如紋幫我預定飯店的客房。林小鏡好像
很開心,在捷運車廂內默不出聲地微笑著。我偷偷望著她的臉,回憶著夢鈴對我微笑的
模樣,想起了許多浮光掠影。
記得夢鈴考上政大時,她和我相靠坐在公車上,也是這麼開心的。我一面為她高興
,一面強自忍受即將南北別離的痛楚。
假使時光回溯十年前,我可以跟夢鈴一起上台北,畫面是否會像現在我和林小鏡一
般?假使十年前的夢鈴既當了大學生,也當了偵探,是否會像林小鏡那麼快樂?
就在人流擁擠的車程中,我和林小鏡未作交談,出了捷運站。
「哇,我好高興!」林小鏡興奮地站上電扶梯,說:「終於上台大了。在放榜之前
的半個月以來,我整天都窩在家裡,連一步都沒有踏出家門,街也沒逛過、書店也沒去
…」
「考完甄試,為什麼不去旅行、到處玩玩呢?」我在她身後問。
「不行。我快樂的情緒,一定要在確定上了台大後,才可以完全釋放出來。如果還
沒放榜就出去玩,那我心底一定會留著一點點的不確定感…」
「妳真怪呢。」
上了仕女服飾的樓層,林小鏡面對琳瑯滿目的當季春裝,眼睛為之一亮。「真沒想
到,我會來這裡選衣服!」
我們在SOGO停留了半個多小時。林小鏡最後挑了一身剪裁大方的淺藍色套裝,再搭
配艷麗的彩妝,整個人感覺至少成熟了五歲。結果,她連高跟鞋都買了。
「還不錯吧?」
「嗯……謝謝妳幫我的錢包減肥。」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治裝後的林小鏡確實令我目光發怔。也許這是本樁陰慘的案件
中,唯一和喣明亮的畫面。
她告訴我她要打電話回家,說要晚點回家。我望著她稍遠的身影--真的,她猶如
夢鈴的妹妹。我總是置身事外的判斷力,此刻開始動搖。
抵達復興南路上的馥敦飯店,已經接近五點半。我們並肩而行,兩人外表的年齡差
距不大,像是一對正在熱戀的上班族情侶。青春洋溢的林小鏡,還引起一些路人的注目
。在櫃台cheCk-in後,搭乘電梯上了六樓,我以鑰匙打開房門。
「好寬敞!」
林小鏡雖然掩藏不住新鮮感的喜悅,卻仍然動作俐落地拉開黑色提包的拉鍊,取出
一台銀白色澤的薄型Notebook,網路線插上牆邊的連接埠。
我將裝了她的制服、布鞋的紙袋擱在彈簧床上,靠著窗邊看著夕陽漸落的台北市街
。
不到三分鐘,林小鏡已經進入WindowsXP畫面,連上網路了。她甚至開啟了房內的
大尺寸液晶螢幕,將視訊傳輸線也順利接好,讓電腦畫面可以送入液晶螢幕。
「偵探哥哥……我準備好了。」
我和她比肩坐在床邊,她把筆記型電腦置於大腿上。
掛於壁面的液晶螢幕上,顯示著這台筆記型電腦的桌面畫面--那是一幅頗有意思
的畫作。
畫作的背景,是一間有著鮮紅色地板的廚房,擺設充滿興國風情。一位身穿黑色洋
裝的短髮女子,踮腳側身,捧著一束鮮花。
女子的眼睛睜大,臉上洋溢著驚喜--因為,有一個身著綠衣、黑褲以及皮鞋的男
子,如同氣球般飄浮在半空中,轉身回頭親吻著女子的雙唇。
他們是一對情侶。儘管男子的姿勢奇妙,兩人親吻的畫面卻令我心有所感。在我第
一次親吻夢鈴的時候,我內心的感覺也是輕飄飄的,一如畫中男子。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畫。」
「是夏卡爾畫的?」
「嗯。這是一幅好幸福的畫,名字叫做「生日」。畫裡的女生,就是夏卡爾的情人
蓓拉。她是夏卡爾最奔放的創作靈感來源。夏卡爾是愛的魔術師,在他的畫筆下,戀人
永遠是幸福的,他們總是含情相擁,總是飄浮在半空中。」
「我曾經親眼目睹一對戀人,每當他們膩在一起,就會讓我感覺到,夏卡爾的繪畫
成真了。
我好羨慕他們聊天時的默契,甚至會羨慕得有些嫉妒。」
林小鏡的聲音有些顫抖。
「可是,一場毫無理由的火災,把這幅畫燒毀了……女生的身體,全被烈焰焚燒殆
盡。而缺少了親吻對象的男子,也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暴風吹得支離破碎。」
從林小鏡的臉頰上,似乎落下了無聲的淚滴。
「我表姊死於人體自燃。」她堅強地飲泣,「而我,則是她死亡現場的第一目擊者
。」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4
「我的表姊叫許卿怡,大我四歲,老家住高雄。」林小鏡淚流漸歇,我遞了一張
面紙給她。
「兩年前,她考上台北的大學,讀美術系,一個人在士林區租了間小套房。我常常
到她住的地方玩,聽她講很多大學的趣事,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我好想讀大學,可
以像怡姊一樣,去夜遊、去舞會,談埸戀愛,過著自由的大學生活…」
「怡姊長得很漂亮,喜歡上BBS交網友,所以有很多人在追她。那些追求者愛屋及
烏,也對我很好。後來,她交了男朋友,就是在聊天室認識的,叫做李英齊。齊大哥是
個程式設計師,剛退伍不久,在南港軟體園區工作。他們初次見面,是怡姊請他幫忙安
裝軟體,後來他們熟了,才開始正式交往。」
「齊大哥人很好,常常開車帶我們到處跑,去陽明山、石門水庫玩。每次坐在後座
,看著他們親密談天,聊些大學時發生的笑話,心中也跟著甜蜜蜜的。其實,我也是受
了齊大哥的影響,才開始對資訊產生興趣,決定要走第二類組的……我媽咪希望我走醫
科,但我喜歡電腦遠甚於人……很奇怪吧?」
「原本以為,只要我順利通過甄試,就可以與怡姊和齊大哥一樣了。沒想到……我
真的沒想到,就在去年十一月底,怡姊的房間裡發生了一場離奇的火災!」
我凝望著林小鏡的眼神,她的表情彷彿又回到當時的夢魘。
「那是一個氣溫很低的禮拜日。怡姊跟我們約好,要到她的住處吃火鍋。齊大哥家
距離我家比較近,所以他開車來接我。等我們一到,怡姊已經把火鍋料準備好了,我們
一邊看DVD、一邊吃火鍋。
「我一直待到晚上九點半。時間不早了,而我隔天還要上課。於是,齊大哥載我回
家。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怡姊。當時,她正在寫網路小說…」
「網路小說?」
「嗯,怡姊對小說創作很有興趣,上大學以後,她常常在Story板上發表校園愛情
小說,網友們都很喜歡,還有一家出版社對她的作品有興趣。齊大哥就是她的讀者,一
開始,他寫E-mail告訴怡姊,指正她故事裡引用專有名詞的錯誤,兩個人才開始通信。
修電腦是後來的事了。
「晚上吃過飯後,寫篇一、兩千字的章節,順便回一下網友的信,是怡姊的習慣。
如果在聊天室遇到朋友,就會把齊大哥丟在一旁,自顧自地傳著簡訊。齊大哥若想引起
她的注意,他會默默地從怡姊的身後,上身越過她的肩,由頸側給她一個親吻。這樣的
畫面,我見過好幾次」
」彷彿是另一幅夏卡爾的「生日」,不同的只是將花束換成電腦螢幕,再美也不過
如此…」
林小鏡的雙肩又開始顫抖,但她這次沒有再落淚。
「禮拜一傍晚,我忽然想起一本怡姊打算借我的美術畫冊,我要寫報告的。我留在
怡姊家忘了拿。我打電話給她,想要下課後直接過去拿。但,怡姊的手機一直沒人接。
」
「偵探哥哥,我就這樣興匆匆地去了怡姊家……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完全沒有
!當我一走近怡姊的套房門外,還以為她會頂著睡壞的頭髮,面帶微笑地來迎接我!你
說,我是不是很愚蠢?」
我輕輕搖頭。「人生有許多事,並不是妳能決定的…」
「我發現怡姊的房門沒鎖,開門進去,結果看到了彌漫在屋內的煙塵、燻黑的牆面
,以及怡姊燃燒僅存的右腳……她的屍體已經被燒光了,什麼都不剩……但我知道……
那隻右腳是她的……她的腳趾甲依然塗著晶瑩的指甲油,那是我送給她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妳就知道這是一樁人體自燃事件?」
「嗯,我在一些探討超自然現象的書裡看過。但我沒想到會發生在怡姊身上…」
「妳馬上報警了?」
「我沒有,」林小鏡的眼神遽然變得銳利,「因為我看到怡姊的電腦沒關。」
「所以,妳檢查了她的電腦?」
「我內心想要當個偵探的願望,居然會以這麼殘酷的方式實現。我很快就恢復鎮定
,開始查驗怡姊死前開啟過的檔案,以及她的上線狀況…」
「等等。」我打斷她的話,提出質疑:「妳進入現場後的行為,我感覺有點奇怪。
」
「怎麼了?」
「人體自燃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異常現象。種種研究證實,這與死者的生前行為、是
否酗酒、體內可燃性脂肪多寡毫無關聯。妳既然早就讀過這方面的資料,為何把它當成
一般案件來偵查?難道說,妳早就聞到不尋常的犯罪氣味?」
「是的。」林小鏡的回答令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看到房內掛著一條吊人索!
」
--原來如此!跟辜明卉的案子一模一樣!
「那是一條白色的繩索,我從來沒有在怡姊的房裡看過這種東西。我強烈地感覺到
,這條繩索,彷彿在宣示某種邪惡的殺意!」
我點點頭,請她繼續說明。
「怡姊那麼隨和親切,有人想殺她,這是我未曾想過的事情。但是,我必須同意,
怡姊透過網路認識的朋友,實在多得離譜。她還私下告訴我,有些朋友別讓齊大哥知道
,否則會讓他胡思亂想--因此,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心理變態的網友。」
「網路太發達了,上線以後會認識誰,根本沒有人知道。」林小鏡的口吻超然了起
來,令我不由得想起辜明孝的早熟。「我認為,在台灣總有一天會出現網路殺人魔。這
個殺人魔,會從網路上尋找不特定、條件合適的被害者,以友善的模樣出現。殺人魔變
成被害者的一個家人不知道、男朋友不知道的密友,因為人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永遠都
需要一個私密國度。」
「所以人才需要網路。網路提供了匿名而自由的空間。以我自己為例,我也有家人
、朋友不知道的一面,我同樣是透過網路,才能獲得抒發、獲得解脫。網路殺人魔,正
是藉由別人這種隱密的需求,偷偷溜進被害者背後的生活圈,遂行他的殺人渴望。」
「相反的,網路殺人魔也一樣。他正是有殺戮的需求,才會匿名上網。也許他可以
靠網路遊戲暫時紓解,但他需要的仍是真實的血腥味。假使沒有網路,殺人魔就會受到
地緣關係的限制,這樣警方破案的機會至少高一些。」
「但是現在有了網路,就像是多了無遠弗屆的觸手,協助殺人魔探勘、蒐集被害者
名單。聊天室、BBS增加攀談的交集,讓人無意識地卸下心防;駭客軟體讓遠端監控變
得輕鬆簡單;
搜尋引擎甚至還可以幫忙彙整分類。而且,被害者在網路上透露的訊息愈多,殺人
魔就愈能達成完全犯罪!」
林小鏡的臉色嚴肅。「怡姊是個網路小說家,除了發表創作之外,她也在網路上寫
日記、心情散文。對網路殺人魔而言,或許她就是最好的下手目標!」
「在報案之前,我在怡姊的電腦裡,找到了一段最晚近的聊天室暫存訊息。我猜的
沒錯,有一個自稱「火象星座」的網友,性別不詳,在星期一凌晨和怡姊聊了十多分鐘
。」
「這個火象星座,傳來的訊息充滿惡意的威脅,還附加數張慘虐暴力、血肉橫飛的
合成照片,他說他已經鎖定怡姊,怡姊必須以命償命,為她做盡的壞事負責!」
「……以命償命的壞事?」我問:「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不過,殺人魔總能找到一些令人無法置信的殺人動機。我們並不是他
,很難體會他的動機…」
「妳說的沒錯。然而,極為特殊的動機,卻也是鎖定嫌犯的關鍵。」我若有所思地
說。
「還有,我在電腦裡,找到一份詭異的影像檔,叫做《情人節想對妳說》。」林小
鏡的嘴唇發白,「那是一間臥房,房中懸著一條吊人索,就像是怡姊房裡的那條。畫面
中出現了一個身材削瘦、看不清楚臉孔的女人,她身穿白色睡衣,披頭散髮地正對著吊
人素的繩圈,將自己的頭放進去。」
「女人上吊自殺了。她的身軀懸空,身體掙扎未久即陡然死透,在畫面中央有如鐘
錘般筆直地前後晃蕩。這份影像檔在女人死後還繼續拍攝,漫長的靜默使我發寒。我的
內心一直猜測:這名拍攝者是否會走到鏡頭前面,出示他的真面目?」
「想不到,這名已經死亡的女人,卻又突然站回座台,目光凌厲地正對著鏡頭瞪視
!有一瞬間,我甚至就要逃離電腦前……這個女人的恨意,幾乎要刺穿我的雙眼。」
--許卿怡也遭到同樣的惡事。然而,她並不是A小姐。因為,A小姐是個健身器材
的業務員,而許卿怡則是個大學生。
「我嚇死了!」林小鏡的聲音開始嗚咽,「以命償命的壞事,難道跟影片裡上吊自
殺的女人有關嗎?為何這個女人死亡之後,還會活過來呢?難道說,這完全是一份靈異
影片?難道拍攝的地點是在一處鬼屋?拍攝者到底存何居心?為何要傳送這樣的檔案給
怡姊?」
林小鏡愈說愈加激動,我輕輕碰觸她的肩頭。
「我沒事。」
「沒事就好。」
「我已經哭完了。」
「小鏡。妳在E-mail上說過,」接下來輪到我發問了:「妳掌握到這一連串神秘怪
火案的真相,還知道是誰委託我偵辦這個案件。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案件發生之後,齊大哥十分自責。他聽信了警方愚昧的說辭,將這個事件當成一
場偶發的火災,起火原因,當然就是吃火鍋所引起的。齊大哥認為他沒有照顧好怡姊,
才會使她葬身火窟,他的工作也辭了,一個人鬱鬱寡歡,躲在家裡治療悲慟--我知道
,齊大哥真的很愛怡姊。」
「那麼,那條掛在房內的繩索呢?警方怎麼解釋?」
「他們認為,那可能是怡姊的藝術創作。」
「啊?」
「怡姊是美術系學生,她的房裡經常會擺一些樣式奇怪的藝術創作。我記得她曾經
到整人玩具店買了十幾個巫婆面具,在面具上塗滿胭脂,並縫製成一件衣服,穿在人體
模型上--她說,這象徵了年輕女性對老化的恐懼。」
「怎會這樣…」
「由於警方在怡姊房內還找到幾樣類似物品,所以他們將吊人索也歸入前衛的藝術
品了。警察真是太可笑了!」林小鏡提高聲調,「從那時開始,我不再信任警方,我要
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害死怡姊的兇手!」
「甄試要準備的功課好多,但我依然必須找時間透過網路蒐集線索。兇手可以靠網
路殺人,偵探當然也可以靠網路破案!通過第一階段的甄試後,我連到幾個由網路上的
推理小說迷、刑案迷聚集的討論區,但那裡談的都是顯而易見的謀殺案,根本不知道這
件偽裝火災的兇案。」
「後來,我找了好久,才發現有個靈異討論區,在談A小姐的案子。我乘機張貼了
人體自燃現象的猜測,可是仍然沒有引起什麼反應。」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決定入侵台北市警局的資料伺服器!」
我不禁眼睛瞪大。「……妳說什麼?」
「我跟齊大哥不同。他是個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的大好人。」林小鏡的十指已經開
始在筆記型電腦的鍵盤上飛快地舞動,宛如一位演奏專注的鋼琴家。「但我並不是。為
了找到兇手,我不得不變成一個駭客。這就是我在網路上,不為家人、朋友所知道的一
面!」
牆上的液晶螢幕上,一扇指令模式的視窗正不停地輸入一連串字元。雖然讓人相當
眼花撩亂,但我還是大致看得出來,林小鏡正在掃描網路上的伺服器,尋找合適、防線
鬆懈的目標,入侵並進行偽裝,然後利用新的伺服器繼續搜尋下一個目標。
經過了兩、三次的轉換後,林小鏡才正式入侵台北市警局的資料庫,以系統管理者
的權限為自己增加一個權限相同的臨時性ID。
以新ID進入系統後,林小鏡開始傳輸其中三個子目錄資料至偽裝伺服器上。繞回原
路經過層層關卡,在中途放了幾個不知何物的怪程式,才將目錄資料傳回自己的
Notebook硬碟裡。
「那是什麼程式?」
「一種誤導追蹤者的小程式啦。它會虛擬出一個假駭客,而來源位址會躲到冰島或
里約熱內盧去。」
「真狠。」林小鏡對此應當非常嫻熟。整個程序下來,花費不到二十分鐘。
「好了,這應該是怡姊的案子、A小姐的案子,還有你的委託--辜明卉案,在警
方手上的最新進度。」
「我懂了。連續人體自燃案只有三件,所以妳才能知道我辦的是哪一件。」
「你真聰明。」
「馬上來看一看。」林小鏡將目錄裡的文字檔打開。
細讀內文,許卿怡案是連續人體自燃案的首樁,發生在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
;A小姐--本名是高家薇,是第二樁,發生在今年元月十四日。最後一件就是辜明卉
案,發生在元月二十六日。
目錄中還有一些圖片檔。現場照片令人不忍卒睹,人形焦痕確實清晰可見。吊人索
都被歸入證物當中,但並未在文字報告中,特別提出來作說明。也沒有列出上吊女子的
影片檔《情人節想對妳說》。
報告有好幾份,依據時間順序排列。在許卿怡案的報告中,李英齊、林小鏡和房東
的證詞都只有簡短的記載,而且現場概況僅描述數句,以十分單純的意外結案。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警方比我想像中要敏銳一些。高家薇的報告有兩份,第一份是
派出所的現場鑑識紀錄,提及失火原因「異於尋常」;第二份則是分局的結案報告,出
現「日前聽聞曾有類似的奇怪失火事件發生,但不知是否與氣候變化或電器使用有關?
」的字句。
最後,是辜明卉的案子。由於被判定為自殺,起火原因屬於故意縱火,警方並未與
前述兩案互作比較。證詞內容,則比我從事明孝和管理員那兒聽到的還少得多。
「小鏡,既然妳已經能夠在台北市警局的資料庫裡來去自如,為什麼還會費心在靈
異討論區裡張貼人體自燃的猜測?」
「偵探哥哥,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呢。」
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電鈴聲。
「客房服務嗎?」我問。
「不是,是警察。」林小鏡的眼神突然變了。
「警察?」
「來逮捕你的警察。」
「這是什麼意思?」
「偵探哥哥--不,我應該叫你兇手哥哥。」林小鏡抱著Notebook退向窗邊,「靈
異討論區的文章,無論是A小姐的事件,還是夏卡爾的猜測,全都是我一個人張貼的。
張貼那些文章
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誘出兇手來。」
「剛剛我說過了,殺人魔一定也會上網,而且很可能會冒充和善的朋友,來接近那
些不慎接觸事件的不知情者。我想,你就是以這樣的外衣偽裝的吧?」
「殺人魔總是渴望引起注意,卻又缺少安全感。既然以網路殺人,當然就會希望名
號可以在網路上散播開來。一旦發現有人在網路上討論他的案件,他就會像海豚一樣游
過來,興奮地躍出水面。」
「人體自燃的文章,就是我設下的陷阱--就我所知,辜崇希在女兒死後就發瘋了
,還動過截肢手術,他怎麼可能委託你調查這個案件?你以為我有這麼輕易受騙嗎?」
「沒錯,目前所知的連續怪火案,的確只有三件。完全沒有靠警察的協助,我仔細
檢查過台北市的社會新聞版,這半年來被報導出來就是這三件。為了怡姊的枉死,我必
須詳細調查其他兩件案子,對於我來說,這真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我剛剛說過了。進行這些謀殺的殺人魔,別人是很難體會他的動機的。所以,殺
人動機你是唯一清楚的人。我姑且只能猜出,你應該就是為了影片檔中上吊自殺的女子
報仇,對吧?」
「不過,我一點都不想聽你的動機。一想到世界上只有你認為為了這個動機值得去
殺人,就感到十分噁心,你還是直接去跟警察說吧。」
「我想要對你說的是,在進入這家飯店以前,我所打的電話,其實是向警方報案。
而那個騙你說是誤導追蹤者的小程式,是用來告訴警方我正確的房間位置。我手上沒有
戴錶,所以我必須打開電腦,才能看得到時間,確定警方抵達的時刻。」
「所謂的台北市警局資料伺服器,那都是捏造的。真正厲害的是李英齊大哥,是他
架設了這些虛擬的伺服器,還教我不斷練習輸入這些指令,直到看起來像個駭客為止。
演技則完全是我的天賦……確實,我很害怕……誘你到旅館來,是為了讓你逃不掉,但
是,我也怕被你傷害……你殺了那麼多女孩,可以再多殺我一個。」
「怡姊被妳燒死,齊大哥和我的確都很難過。但是,我們並沒有被悲劇打敗。我們
決定要親手將兇手繩之以法,交給法律制裁。警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案件,縱使吊
人索一再出現,他們依然毫無知覺,因為人體自燃對他們來說,完全只是視而不見的普
通火災。」
「事實上,案發那天,並不是我一個人發現現場的。齊大哥也在我身旁。我們在怡
姊的電腦裡找到的所有線索,你剛剛全看到了--圖片、文件和設計好的搜查報告,我
們著實花了很多時間製作,全都是用來引你入甕的武器。」
「兇手先生,坦白說,跟你相處這一整個下午,感覺還滿愉快的,特別是聊到福爾
摩斯和亞森.羅蘋的話題。也謝謝你買給我當作上大學禮物的衣服--雖然我知道,這
只是你為了取得我的信任而做的。總而言之,該你負責的,你是跑不掉的。希望你在牢
裡可以好好懺悔,以慰怡姊在天之靈!」
「在捷運上,妳開心的表情全是偽裝的?」
「我當然開心。」林小鏡扮了個鬼臉,「能抓到你當然開心!」
我聳聳肩,從彈簧床上站起身來,到玄關去開門。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玩什麼偵探遊戲嘛?」我回頭看著林小鏡,「妳真笨。」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1
「張鈞見,沒想到……真的是你。」
「晚安。」
我舉起手打了個招呼。坐在偵訊室裡,我看著呂益強在我面前坐下來。
「最近徵信社的生意怎樣?工作忙嗎?」
「不忙,整天閒得發慌,只好玩網路遊戲打發時間。」
呂益強笑了笑。
他是個行事作風非常謹慎的刑警,年紀輕輕卻很有實力,猶如蟄伏在暗處盯緊獵物
,直到時機成熟後才敏捷竄出的螳螂。如果考試有考「耐心」的話,他一定拿一百分。
據說他的辦案方式,在警界頗受爭議,因為你根本不曉得他在布什麼局,也不曉得
他什麼時候可以破案。他經常在等待。不過,有他在的案子,總是破得很漂亮。所以長
官還滿喜歡他的,總是給他麻煩事做。
但是,倒真的讓我有點意外,竟然會在這個案子遇到他。
我和他在一個跟「臉孔辨識失能症」有關的案件相識。在某個場合裡,他甚至還曾
經救過我一命。
儘管如此,其實我跟他能聊得上幾句的話題並不多。我總有一種感覺--在他的眼
中,每個人都是嫌疑犯,他的問案方式雖然溫和,卻犀利得令人頭痛。陰鬱神秘的表情
,彷彿手上握有許多王牌,兇手一看見他,恐怕只有自白吐實才會開心點。
沉著穩健的超級刑警,大概就是這副德行吧。
「怎麼會牽扯進這個案子?」
「聽說連你們警方也被牽扯進來了?」
「你可真清楚。」
「怎麼樣?關於這件麻煩事…」我說:「這一次誰先講?」
「我看,還是我先講好了,先讓你明白一下自己的處境。」呂益強翻開桌上最上層
的文件夾。「當事人,不用說,就是你。檢舉人--李英齊、林小鏡。再來是事由,於
民國九十二年十一月三十日凌晨,涉嫌謀殺許卿怡,焚屍並偽裝火災。除此之外,關於
高家薇、辜明卉兩案,可能也涉有重嫌。」
「這三件連續偽裝意外失火案,市警局已經正式受理了,許多證據得重新逐一檢視
過濾,還必須偵訊更多的關係人。張鈞見,因為有人指控你,所以第一個要問的就是你
。」
「真沒想到,我的情況有這麼糟糕。」
「那你呢?你真的認識她們三個人嗎?」
「完全不認識。而且,除了辜明卉之外,其他兩人的名字,我都是今天才聽說。」
「你跟辜明卉是什麼關係?」
「她的父親辜崇希,在這個月九號委託我一件奇怪的案子,說他的女兒患了網癮症
,而且受到某個網路殺人魔的控制。他要我找出這個藏匿在遠端的殺人魔。」
「你的老闆不是不准你碰刑案嗎?」
「我是尋人啊。」
「好吧,勉強算是。然後呢?」
「等一下。呂益強,你會告訴廖叔嗎?」
「除非你真的涉嫌,否則我可以當作你沒有來過市警局。」
「謝謝。」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過一口水。「辜崇希說他的女兒一直在房裡上網
,要我進房去看看她,問一些線索。結果,辜崇希的兒子--辜明孝回到家,我一問之
下,才知道他老爸因為女兒死於一場火災,已經精神錯亂了。」
「我看過那個房間。老實說,的確有一些無法理解的事情。很難想像會有如此不可
思議的火災。所以,我答應辜明孝,要幫他查出怪火的起因。」
「也就是說,連死者的弟弟也覺得這場火災很奇怪?」
「嗯。據辜明孝說,他感覺這場火簡直就是衝著他姊姊而來。我查著查著,發現網
路上有人在討論類似的案件,跟人體自燃現象有關。沒想到,居然是個陷阱。」
「我查過當地派出所的結案報告,」呂益強又拿出另一份文件夾。「辜家的火災確
實有點詭異,但鑑定原因被判定成自殺,理由是辜明卉有憂鬱症。」
「我知道。那麼,許卿怡和高家薇,她們的火災事件又被警方歸類成什麼原因?」
「許卿怡因為在前一個晚上吃過火鍋,所以這場火災被判定為用火意外。至於高家
薇……則是另一種用火意外。」
「另一種用火意外?」
「高家薇是一個健身器材公司的業務員。未婚、獨居的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雖
然業績平平,但沒有憂鬱症、沒有吃火鍋,也沒有男朋友。」
「處於青春的尾端、經濟能力自給自足的台北女人,會把薪水全部用來寵愛自己。
根據結案報告指出,警方在高家薇的住處找到一些精油燭台,似乎有使用過的跡象,但
是無法判定是不是當晚也使用過。這場火災,最後在沒有其他火源的情況下,只好將事
故歸咎於這些燭台。」
「精油燭台的微弱火苗,也能夠引起火災嗎?」
「你要知道,即便是靜電火花,都可以引起加油站爆炸。」
「瞭解。那遺留在現場的吊人索呢?」
「辜明卉的情形,你應該很清楚。」呂益強以和緩的語氣說明,「偵辦此案的員警
認為,她同時使用了多種器具試圖自殺;許卿怡房內的吊人索,則是被誤以為是前衛藝
術品。」
「至於高家薇嘛……你知道她賣健身器材。她自己也使用公司的產品。在她房內的
吊人索,和其他兩人的樣式不同--那好像是一種健身用的鬆緊帶。之所以掛在那個地
方,可能是用於扶握,鍛鍊手腳肌肉。所以,完全沒人去懷疑。」
「這樣喔…」我不置可否,「還真有道理!」
「張鈞見,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處理這些案子的警員,或許真的草率了點。」呂
益強依序閤上那些文件,「總之,當時會有意外和自殺的結案方式,對警方而言,是比
較合乎現實的。
畢竟台灣從來沒有發生過人體自燃案,是真正的火災還是人體自燃,依據過去的辦
案經驗,也不太會去分辨的。」
「那麼,既然三樁案件都能夠找得到火源,也全都結案了。」我傾身向前,「市警
局為何受理這些案子?就算受理了,呂益強,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什麼意思?」
「我記得只有在發生重大刑案的場合,才看得到你的影子。」
「我可不是專辦重案的刑警哦。」呂益強刻意輕描淡寫,但沒什麼說服力。「事實
上,若非李英齊提出的證據令人訝異,我們也不會重新檢討人體自燃的可能性,翻出這
些舊案。」
「人體自燃的可能性?」
「相信你一定很清楚,人體自燃現象有過許多猜測。譬如體內濃度過高的酒精,以
及易燃的衣物等。我對這個並沒有什麼研究,接下來我所說的,都是李英齊的看法--
不過,我要特別強調,基本上警方同意了他的看法。雖然這是結論,不過我還是先說。
」
「首先,由於從表面上看來,三個案件都不屬於刑案範圍,警方並沒有特意深入去
搜尋他殺的線索,所以,才會漏失了儲存於那些電腦中的怪異影片。這是市警局決定要
接手的第一個理由。」
「相信你也看過了,那份影片檔確實很奇怪。不過,根據李英齊的研判,上吊而亡
的女人,在最後幾秒鐘突然復活的過程,似乎是擷取前面的影像資料,予以重組製成的
。」
「也就是說,女子確實上吊自殺,也確實死了。而站回座台的連續動作,極可能是
一張一張仔細剪輯出來的,小心接在影片最後的,跟靈異影片毫無關係。女子目光兇惡
的瞪視,給觀賞影片的人不寒而慄的恐懼,也是影像處理的效果。不過,就算是剪接的
,前半段的上吊自殺,我們仍然不能等閒視之,這明顯藏有犯罪的企圖。」
「你是指……見死不救嗎?」
呂益強點點頭,「是的。在刑法上有所謂的遺棄致死罪。拍攝這段影片的人,非但
沒有搶救眼前的生命,還刻意錄下她死亡的過程,並且做了影像處理,在網路上傳布,
用來恐嚇他人。」
「況且,如果這名上吊的女子是受到脅迫、服用迷藥後才自殺的,這名拍攝者更犯
了加工致死罪!」
「原來如此。」
「只是,警方目前仍對這名女子的身分、來歷和自殺動機毫無頭緒,也不曉得這份
影片檔是誰拍的、從哪裡來的。」呂益強的食指輕彈桌面,「從三名被害者的相互關係
,設法找出交集,是唯一可行的辦案方向。」
「根據現有的資料顯示,許卿怡是二十二歲的大學生,住在士林;高家薇是三十三
歲的上班族,住在公館;辜明卉是十七歲的五專生,和家人住在天母。除了三個人都是
女性之外,個人背景沒什麼共通點。」
「不過,所謂的地緣關係、生活圈這一類的名詞,都是傳統刑案的用語,在網路時
代來臨之後,這些都變成過去式了。透過網路,原本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卻會因為一隻
狗、一部電影或一位明星而有了互動。然而,這個共通點,很可能只是佔據兩人生活中
極小的部分,連家人、親友都不太清楚。」
「警方辦案,主要的方向就是人際關係,破案則需要動機。假使有一種人際關係,
是私密到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知情,而其中一人殺了另一人,這樣一定會變成懸案。」
「關於這點,徵信業也有同感。」
「三名女性只有一個共同點--喜歡上網。所以要找共通點,只能從網路上找。辜
明卉由於父親殘廢的緣故,罹患了憂鬱症,鎮日上網打電動玩具,也不跟家人說話。唉
,網路遊戲又是一個廣大的世界,是網路上犯罪問題第二多的區域。」
「那最多的區域是哪裡?」
「色情網站啊。接下來,許卿怡是個網路小說家--網路上寫文章的人很多,幾乎
是只要有打字能力的人都會寫點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發表園地、留言板和電子郵件
,增加了無以計數的人際關係組合。更重要的是,這些連結都是暫時性的,亦即,人與
人之間的關係只存在於一剎那。」
「你好像有很多感觸。」
「還好。最後是高家薇。因為她獨居,跟同事也不熟,所以很難知道她在網路上做
些什麼。
依據我的經驗判斷,大概就是上聊天室交網友吧。由於案子早就結了,證物全都給
親屬帶回家,如今還在不在,根本就無從得知。」
「所以,從許卿怡案開始著手,恐怕是唯一的方向。就算她確實有些不為人知的交
友關係,但李英齊是個資訊工程師,為了找到殺害女友的兇手,他矌日費時地追溯許卿
怡在網路上走過的足跡。」
呂益強站起身來,在偵訊室內來回踱步。在他的口中,李芵齊幾乎成了天縱英才、
意氣風發的高科技業餘神探。
2「請坐。」那個時候,我正帶著林小鏡在SOGO百貨試穿衣服;而李英齊則親身前
往台北市警局,與呂益強見面。「我是負責偵辦本案的刑警,呂益強。李先生?」
「是。」李英齊留著小平頭,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配上T恤和牛仔褲,外貌看起來
還像是大學生。他把背包放在座椅腳旁。「不知道你看過我寄給警方的E-mail了嗎?」
「我看了,也和隊上的同仁開會討論過。」呂益強回答:「長官對這件事情滿重視
的,所以才會請你來局裡,做個詳細的說明。」
「真是抱歉。一開始,我們確實將你的信當成無稽之談。畢竟,現在台灣的刑案那
麼多,但人人卻只喜歡當偵探,而不願意當自首的兇手,造成同仁們頻頻疲於奔命。倘
若恰好發生名人的罪案,密告電話一天起碼五十通。所以,我們總是得多少過濾一下。
」
「我懂。」
「李先生,據你信上的意思是,你認為在台北市出現了一種新型態的犯罪,以人體
自燃為殺人手段,並且偽裝成一般的失火意外,是嗎?」
「是的。」
「根據你的調查,目前已經發生過幾起這樣的事件?」
「三件。而我的女朋及--許卿怡就是這類犯罪手法的受害者。」李英齊扶了一下
眼鏡,態度相當認真,「對不起,我還是要說,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員忽略了許多細節,
導致誤判成用火意外事故。若非我親自蒐集線索,殺死卿怡的兇手恐怕會永遠逍遙法外
。」
「關於這點,警方實在很遺憾。我把那個案子的結案報告調出來仔細讀過,發現當
時在偵辦過程中,確實有疏失之處。相關人員的懲處,已經在進行檢討了。」呂益強不
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李先生,我想,你來到這裡,主要還是希望能與警方討論彼
此的看法吧。」
「若能這樣,當然是最好不過!」
聽在呂益強的耳中,李英齊的口氣有點毒辣。李英齊隨性自在的打扮,似乎在告訴
別人,他絲毫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你提供給我們的影片檔,實在令人非常驚訝。我們認為,這其中可能已經涉及某
種犯罪事件。因此,對這份檔案的真正來歷…」
「你在E-mail中提到,這份檔案就儲存在卿怡的電腦裡。儲存的時間,距離她的死
亡時間非常接近。而且,在她死亡之前,還曾經在網路上與人傳過簡訊。」
「我明白。所以你認為,這是你女友在上網與人傳訊的過程中,對方傳給她的。」
「沒錯,目的就是為了恐嚇。」
「許小姐的交友關係,你知道多少?」
「她在網路上是個小說家,所以認識不少文友,當然,也會有許多讀者跟她通信。
」李英齊慎重地用字遣詞,「他們經常舉辦一些小說創作的討論聚會,大多是喝杯下午
茶,這樣的活動,我也參加過幾次。」
「你認為這群寫作的朋友中,有人試圖恐嚇許小姐?」
「比較親密的文友,我當然認識。不過,假使某人別有所圖,偽裝成她的讀者接近
她,那就防不勝防了。在網路的世界裡,人總會假設別人都是友善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的網友很多,可能存在著你不知道的惡意者?」
「網路上可以匿名,也許這個人有雙重人格。我認為,兇手一定與卿怡有某種程度
的交情,他才能夠找到下手的機會。」
「許小姐在網路上,曾經跟人結怨嗎?」
「這…」
「抱歉,我恐怕問得太直接。就我所知,網路上似乎很容易發生爭執。在虛擬的場
合,人的脾氣會變得比較火爆。我本身處理過一個案子,即是在網路上一言不合,最後
兩方各自請出大批人馬,在深夜進行械鬥的。」
「我不否認有這種可能……對小說家來說,有些時候,創作理念是很主觀的事。」
「所以你應當也同意--假設許小姐確實是被那個最後與她網上傳訊的神秘客所殺
,兇手所傳來的女子自殺檔案,或許有可能和某件網路上的恩怨有關了?」
「我可以同意。」
「好,我希望能請你提供一份名單。這份名單必須包含許小姐親近的文友、讀者,
警方會先從這些關係人開始過濾。」
「我已經過濾過了。」
「是嗎?」呂益強饒有興味地問。
「其中大部分的文友住在北部,他們聽到卿怡死了,心裡也很難過,十分願意配合
偵查。網路文學似乎是有分派別的,不同立場的人當然會在討論區吵吵鬧鬧,但這也不
止一、兩次了,突然為此動了殺機,我覺得很不自然。總之,查到最後,我找不到他們
任何一人涉嫌的可能。」
「聽起來,你相當篤定。」
「因為,相約吃火鍋的那天,是我第一次拿到年終獎金,我們要一起慶祝。卿怡剛
好有一個網路文友的聚餐,所以她推掉了。那些文友還打手機給她,她所熟識的那些人
全在一起,都是大學生,徹夜在KTV唱歌,沒有人離席。」
「李先生,從你的話裡,我感覺有個矛盾。」呂益強提出質疑,「一開始你說,許
小姐的死亡,應該是與她熟識的人所為。最後卻又說,她熟識的朋友,沒有人有嫌疑。
」
「刑警先生,我應該這樣說吧--我跟卿怡是去年開始交往的,認識還不到一年。
」李英齊好像早就準備好標準答案般說道,「況且,她上台北來唸書,也是這兩年的事
情。在此之前,我和小鏡對她一無所知。」
「或許卿怡在高中時代就已經有上網的習慣了,就像小鏡那樣。卿怡在高雄上網,
或許曾經認識某個住在台北的網友。或許他們最近偶然又聯絡上了…」
「我明白了。麻煩事,確實應該交給警方。」
「如果我一個人可能查到那麼多,我不需要現在來找警察啊。」
「那麼,如果今天那個網友的目的就是許小姐,為何他要殺害其他兩名女性?」
「這有兩種可能。第一,有句話說:「最聰明的人,會把葉子藏在森林裡。如果沒
有森林,他會種出一片森林來藏葉子。」呂刑警,你聽過嗎?」
「好像聽過。」
「也就是說,其他兩名女性,說不定是無辜的,是用來誤導警方偵查方向。」李英
齊停頓一會兒又說:「但是,我認為不是這樣。若說是藏葉於林,以人體自燃來偽裝謀
殺,就已經是一片很好的樹林了。倘若發生太多起類似的案件,反而容易引起警方高度
關切。」
「嗯。那第二種可能呢?」
「這個殺人魔,勢必與其他兩人也結下深仇大恨。這種怨恨,絕對不是網路上爭執
小說寫法而造成的。以火焚屍,必然具有某種暗示性的洩憤。」
「而你認為,這項怨恨,與無名女子上吊自殺的影片有關?」
「是的。」
「不過,單從影片的內容,警方也無法查到這名女子的真實身分。」
「這個我知道。」
「另外,我很感興趣的是,如何藉著人體自燃來偽裝失火意外,你並沒有在
E-mail上詳細說明。我讀了一些資料,人體自燃是一種超自然的異常現象?」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我現在就可以說明。」呂益強的提議,似乎讓李英齊精神一振。「這個網路殺人
魔,使用了人體自燃現象來作為毀屍滅跡的手法。主要有三層含意。首先,誠如你剛剛
說的,人體自燃事件在台灣極為罕見。所以,警消人員會以為那僅是情況特殊、未釀成
大禍的小火災。只要警方以意外結案,兇手就可以逍遙法外。」
「其次,就算被有這類知識的警察知道這就是人體自燃,事件也將被歸入懸案。在
國外就是這樣。例如瑪麗.里瑟案,警方、FBI、病理學家、火災專家及消防部門全都
出動了,最後也是束手無策。兇手一樣可以逍遙法外。」
「第三,兇手可以模糊死者的死亡時間--因為,人體自燃過後,屍體只會留下一
些殘餘的肢塊,什麼時候被殺的,根本無法由屍溫、屍僵及胃內容物來解剖鑑識。對兇
手來說,他可以製造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以卿怡為例,」李英齊的臉頰悲傷地抽動,「據我詢問過她的同班同學,得知卿
怡一整天根本沒有去上課。亦即,當時很可能早就遇害,也可以跟兇手約好在住處見面
。她所租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上班族,白天根本沒有人在。兇手有一整夜和一整天的時
間可以作案。」
「同樣的,高家薇是獨居的上班族,辜明卉是輟學在家的高中生--尤其是辜明卉
的父親,已經形同廢人。只要她們願意,都可以在深夜偷偷約網友到家裡去,而不會被
發現。」
「你的意思是,兇手有辦法自由控制人體自燃這種異常現象,予以殺人焚屍嗎?」
「人體自燃現象,歷年來科學家作過種種臆測。其中一項解釋,與人體的可燃性脂
肪有關。
也就是說,人體脂肪遇高熱開始燃燒,直到燒盡全身存有脂肪的部位。」
「這跟體內酒精濃度過高而開始燃燒,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酒精確實可以引發燃燒,但它集中分布於人體的血液裡,而不像脂
肪分布在人體的所有部位。所以,單純地燃燒浸泡過酒精的肉塊,與人體自燃的結果絕
對不同。」
「我還是不太懂。」呂益強坦白回答。
「事實上,人體自燃現象之所以沒有一致性的解釋,是因為狀況千奇百怪。除了一
般所熟知的案子,人體燃燒殆盡的情況外,也有正在燃燒的人遭到目擊,甚至發生人體
自燃的生還者,公開證言自己親身經驗。」
「一八三五年,《田納西州醫學會學報》記載了一篇文章,描述到當地那士維爾大
學數學教授漢米爾頓,因為「局部自燃」受傷的情形。那是冬天的一個夜晚,天氣溫很
低,漢米爾頓教授回家後,一個人坐在客廳向著火爐取暖。」
「突然間,他覺得左腿灼熱疼痛,有如被黃蜂叮了一口。他朝下一看,腿上竟有一
團幾吋高的火焰,直徑如一個銀幣大小,頂部則呈扁平形狀。他立即用手拍打,但無法
把火焰拍熄。所幸教授保持冷靜,想起若火焰沒有氧氣助燃就會自動熄滅,於是,他兩
手拱成杯狀蓋在燃燒處,火才終於熄滅。」
「但是,他的傷處產生劇痛。脫下長褲檢查,教授發現在左腿處有一道青黑色傷口
。正對傷口的外褲已被燒穿,但其他位置卻完好無缺。儘管這道傷口與一般的燒燙傷有
所不同,但診治教授的醫師仍然按照一般程序處理。傷口很深,過了一個多月才癒合。
」
「這是最早一樁人體自燃生還者的經典案例。一般認為,當時教授若未能及時將火
焰撲滅,他就會立刻像其他死者的情況那樣淒慘。」
「然而,我的看法完全不同--說穿了,那只不過是一種錯覺。意外地看到他人或
自己的身體突然起火燃燒,就會誤以為火勢必將在一瞬間吞噬全身。這是人類對於火焰
的原始恐懼。事實上,火焰在燃料供給穩定的狀況下,都像是蠟燭一樣緩緩燃燒,不可
能突然暴衝。」
「……蠟燭?」
「是的,就是蠟燭。我記得日本作家小酒井不木,有一篇短篇作品《屍體蠟燭》,
描述將人肉脂肪溶入蠟中,製成蠟燭的情節。事實上,這樣的情節雖然匪夷所思,卻是
有科學根據的--這稱為「燈心效應」!」
「根據諸多人體自燃殆盡的現場目擊者所言,現場有幾項特徵非常值得注意。」
「第一,這些案例都發生於室內,且受害者必死無疑。死者總是已獨處了很長時間
,發現者即使在附近,也從未聽到任何慘叫或呼救的聲音。」
「第二,屍體被焚燒的程度一般要比正常火災嚴重,但是身體的焚燒程度並非均勻
全面的。
四肢通常未燒毀,而軀幹被燒的程度最嚴重,在許多案例中,軀幹完全被燒毀,骨
頭被燒成了灰燼。」
「第三,屍體、骨灰下面的地板往往覆蓋著一層氣味難聞、黏稠厚重的黃色油狀液
體。這其實是人體脂肪的殘渣。」
「第四,火勢僅限於人體和附近,而沒有蔓延開去,周圍的家具受損不大。」
「最後,在死者的周圍總可以找到火源,例如蠟燭、油燈、爐火、香煙。」
「呂警官。以上這五大特徵,在在告訴我們,人體自燃的發生絕非超自然力,而是
符合「燈心效應」條件的偶然事件。」
「所謂燈心效應,是指人體在特定狀況下,如同蠟燭一樣持續燃燒。酒醉或昏睡中
的人,衣物被火焰點燃,接觸衣物的皮膚因而燒灼肉綻。接著,皮下脂肪由於高溫而融
化、流出傷口,並開始浸潤衣服。」
「衣服被液化脂肪浸濕後成了蠟燭燈心,而體內的脂肪就像是蠟,源源不斷地提供
燃燒的燃料,於是人體就像蠟燭一樣慢慢地燃燒,直到所有的脂肪組織都被燒完。當事
人意識昏迷,並未感到痛覺,就此醒不過來。而且,人類的骨髓和脂肪同樣可燃,這就
是為什麼人體自燃可以連骨頭都燒成灰燼,比火化更徹底。」
「人體像蠟燭一樣地燃燒,但,這是型態內外相反的蠟燭--燭心在外,包裹著蠟
油。」
「根據這個理論,人體的軀幹及大腿,必定燃燒得最完全,因為積存的脂肪最多。
至於沒有衣服覆蓋的身體部分則不會被燒毀,因為融化的脂肪需要有衣服做燈心,才能
充分地燃燒。」
「另外,脂肪燃燒時會產生濃煙,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死者房間的天花板和牆壁會被
燻黑。有些融化的脂肪會流出體內,流到地板上,由於沒有衣服做為燈心,部分脂肪並
未燃燒而殘留下來,所以在死者身下的地板,總能發現黃色的黏稠物質。」
李英齊說著,眼中迸發出銳利的光芒,他亟力傳達的意念,穿透了呂益強的腦髓。
會客室裡出現一陣漫長的沉默,空氣幾欲凝結。呂益強望著天花板沉思良久,才終於開
口回應。
「李先生,你說的都是真的?按照你的解釋,人體自燃根本就毫無神秘之處。」
「確實沒有。」李英齊繼續說明:「一九九八年四月,加州犯罪學研究所的約翰.
德.哈安博士做了一個實驗,首次檢證燈心效應。他到屠宰場買來一頭死豬--豬的脂
肪含量與人體近似--並在豬體上裹了毛毯,至於房內,一旁則擺了電視機。哈安在毯
子上澆了一些汽油,然後點火。」
「實驗證明,豬油隨著高溫而滲入毛毯,形成燈心,火焰持續地燃燒了好幾個鐘頭
。大約五個小時後,豬骨被火燒裂,與脂肪成分相近的骨髓流出,火焰最後把骨頭燒成
碎炭。至於未裹毛毯的豬肢,則沒有遭到波及。」
「特別注意的是,燈心效應所產生的火焰並不猛烈,火勢不會延燒到一旁的電視機
;未燃的脂肪有如濃稠的黃油般遺留在地板上。燒盡的豬隻,型態與人體自燃現場一模
一樣!」
「根據哈安的實驗,證實人體自燃現象,根本不是超自然事件,只是一種持續、緩
慢的燈心效應--僅僅需要一點火源及可燃物,就可以在十個小時左右將人體徹底焚毀
。」
「回頭對照漢米爾頓教授的遭遇,就會令人恍然大悟。當天的氣溫太低,導致他冰
冷的手腳因寒冷而麻痺。當他靠近爐火取暖的時候,或許有一顆微小的滾燙煤屑,飛上
了他的長褲。」
「教授完全感覺不到煤屑燒穿了他的長褲,燒開了他的皮膚,並且開始形成燈心效
應。但由於他意識清醒,才親眼看見了人體自燃的開端。」
呂益強沒有立即答話。他默默看著李英齊從背包中拿出好幾份影印文件,全都是英
文資料,上頭有一些黑白照片,大致可以看出實驗豬體燃燒時,每半個鐘頭的現場狀況
。
「李先生,照你的說法,」呂益強謹慎地詢問:「人體自燃現象既然已經可以靠燈
心效應來完全闡明,為何還有許多人認為這是超自然事件,而沒有一致性的解釋?」
李英齊輕輕笑了一聲,不過聽起來並無輕蔑之意。
「呂刑警,這個問題很漂亮。」李英齊擺出一副「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問」的姿態,
「哈安的實驗做完,其實引發諸多爭議。的確,親眼所見的過程是很有說服力,但他的
實驗結果,卻不能解決人體自燃事件所有的謎團。」
「怎麼說?」
「首先,有許多紀錄詳盡的案例,現在找不到絲毫火源。沒有火源,就不可能有燈
心效應。
更何況,燈心效應需要十個鐘頭的燃燒,但在不少案例卻有目擊者證言,人體自燃
事件發生的時間短於三個鐘頭。」
「這些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哈安的實驗,只解釋了他想解釋的疑點,對於其他解
釋不了的謎團則視而不見。所以,人體自燃現象才至今仍讓人爭論不休。」
「原來如此!」呂益強點點頭,「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人體自燃的解釋至今雖
然仍舊莫衷一是,但殺害三名女性的兇手,卻有很可能仿效哈安的做法,利用燈心效應
來殺人毀屍?」
「正是。只要兇手事先做過充分的模擬,如同哈安的實驗反覆操作,就能估算出概
略時間,掌握燈心效應的訣竅,讓焚毀人屍的成功率達到百分之百。」
「另外,受害者們都有長時間獨處的時刻,這給了兇手可乘之機,亦是兇手選擇她
們作為被害者的理由。同時,我還想提出一種猜測:兇手之所以亟欲徹底焚毀她們的屍
體,卻又不希望真的引發火災,使得現場太早被人發現,所以才利用燈心效應--這一
定有不得不然的理由。」
「例如,被害者生前都曾被兇手強暴?為了完全抹消兇手遺留在死者體內的精液…
」
李英齊聞言,雙眼圓睜。
「抱歉。」呂益強稍稍避開他的視線,「或者,兇手想掩蓋受害人的真正死因。」
「確實有這些可能。」
「你的猜想假使屬實,那麼這就是一連串非常邪惡的連續謀殺案。」呂益強嘆一口
氣,「不過,這三個案子皆已結案,屍體均由被害者家屬領回火化了。如今,已經沒有
足夠的物證來還原現埸,要找到兇手,恐怕…」
「不。」李英齊振作精神,「事實上,我已經鎖定兇手的行蹤了!」
「你說什麼?」
「卿怡的表妹小鏡,日前曾在網路上留下意義深長的留言,目的是為了誘使兇手現
身。這一類的兇手,既希望犯罪手法天衣無縫,又難忍炫耀的虛榮心,即使他避開的警
方的追緝,但他依然會到網路搜尋,查詢是否有人在談他作的案子。」
「小鏡在留言中明白地表示,她知道這些案件都是人體自燃現象。兇手如果看到,
勢必很想要知道小鏡到底對案件的瞭解有多深。如此一來,他必然會主動與小鏡聯絡,
如不得已,甚至會動手殺人滅口!」
「現在我們的誘餌,已經釣上一個非常可疑的人物了。這名疑犯假借偵探的名義,
準備今天與小鏡見面,向她探聽口風。就在我來以前,小鏡暗中打手機給我,說她已經
非常確定,這個人就是兇手!」
「呂刑警,小鏡現在和對方進了旅館,她會設法拖住兇手的時間,等待警方到來。
同樣的,小鏡現在也有生命危險。」
李英齊站起身來,頎長的身材完全遮住呂益強的視線。
「請你派出一組員警支援,立刻前往馥敦飯店逮捕兇嫌。我設計了一套偽造的網路
伺服器系統,讓小鏡佯裝成功力高深的駭客,目的就是要以幾可亂真的假線索,設陷阱
逼兇手就範。」
李英齊終於捺不住內心的焦慮,「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3「作案的手法……聽起來很有說服力。」
呂益強口中的李英齊雖然有些自以為是,但燈心效應的推論倒是令我佩服。只不過
,如果我知道哈安博士作過這番實驗,我應該地想得到這個答案吧?
李英齊果然花了不少時間在蒐集人體自燃現象的相關資料。
「該不會真的是你做的?」
「林小鏡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拋出誘餌、引兇手上鉤的想法雖沒有錯,」我搖搖
頭,「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辜明卉的弟弟是個早熟的少年,他的父親瘋了,但他仍然
可以委託我。」
「辜明孝真的委託你了?」
「是的,他也懷疑姊姊並非死於尋常的火災。」
呂益強似乎沒有完全信任我的說法,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你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線索嗎?」
「不算有。」
「什麼意思?」
「我找到幾個辜明卉的BBS與聊天室的帳號,」我看了一眼呂益強,感覺到他對此
案的關切,「她的BBS信箱有點問題--全被垃圾郵件塞滿了,這些郵件有點奇怪,好
像永遠刪除不完。」
「這還不算疑點嗎?」
「這最多只能說明,辜明卉在BBS上被人盯上了。這個人有可能就是兇手,也就是
李英齊已經證實的網路殺人魔。」
「你在辜明卉的電腦中,是不是也找到《情人節想對妳說》?」
「沒錯。」
「所以,這幾樁案件的確有關聯了…」
「呂益強,我在意的其實不是影片檔,而是現場的繩索。」我望著偵訊室的天花板
,「三件案子裡都出現了吊人索。我覺得這好像有非常強烈的警告意圖。」
「你說的沒錯。兇手的目的,有可能是在宣告完全犯罪的達成。不過,繩索也可能
是功能性的。」
「功能性?」
「例如,用來輔助兇手焚屍。只是在哈安的實驗中,並沒有這樣的道具。」
認真討論案情的疑點,還真是迷霧重重。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呂益強,我有個問題想要請你回答。」
「什麼問題?」
「警方真的把這些案子當成一般的火災案件在處理嗎?」
呂益強沒有立刻回答我。
「面對一個屍體燃盡、室內卻毫無損毀的怪異現場,警方難道果真無動於衷?」我
追問:「還是說,警方是依據過去的慣例,一旦發現不可思議的怪案,就會不願聲張,
然後秘密調查?」
「並沒有這回事。」
「是嗎?」我定睛看著呂益強的臉,「我是在傍晚六點左右被警員帶到這裡來的,
在警局裡才剛吃完便當,你就出現了。」
「那又怎樣?」
「我不相信你有這麼閒,隨時在等候我來。」
「我剛剛解釋過,下午李英齊來找過我。」呂益強的表情無甚變化,「他事先也寫
了E-mail。」
「可是,辜明卉的案子發生在天母、高家薇的案子在東區,許卿怡的案子在士林。
不到三個小時,警方就已經找齊三件案子的結案報告,並且評估出這確實是一連串有計
畫的犯罪,相信兇手就和林小鏡在一起……請問,會不會太有效率了點?」
呂益強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一下懶腰,沒有特別理會我。
「張鈞見,你真的真的太多疑了。」隔了兩分鐘,呂益強總算才開口。
「警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人體自燃案的?」
「第一個案件。」
「許卿怡案?」
「嗯。」
「真早,」我刻意誇張地睜大眼睛,「警方比我想像得要聰明多了。」
「謝謝。」
「原來你已經偵辦這些案子這麼久了。那麼,在李英齊出現之前,警方對連續焚屍
案已經作過詳細的調查了?」
「沒錯。」
「為什麼沒有將消息公佈?」
「誠如你剛剛說的,一旦發生不可思議的怪案,我們有時候會秘密調查,從頭到尾
不讓媒體披露。這是為了避免「模倣犯」的出現。」
「模倣犯?」
「有樣學樣的後繼犯罪者。充滿想像力的犯罪者畢竟是少數,他們天才的犯罪手段
若是公諸於世,經常會引起二流犯罪者的競相學習……萬一連續謀殺案的第一件是甲作
的、第二件是乙作的、第三件是丙作的--到時候警察會累死。」
我想起,網路世界也有相同的例子。天才駭客少之又少,但他們研發出來的攻擊程
式,如果放在網路上供人下載,就會出現一大票兇猛的小角色破壞網路安全的慘況。
「我就知道。你總是出現在奇特的案子裡。」
「你不也是?」
我們不由得相視微笑。
「許卿怡案發生後,在隊上曾經引起激烈討論。」呂益強坐回我的面前,「一開始
就有人認為,這是一樁惡意縱火未遂事件--犯罪者可能先將許卿怡下藥或勒昏,接著
在現場放火,要偽裝成許卿怡在火場中逃生不及的火災。沒想到,因為某種特殊因素,
導致屍體被燒毀之後,火就熄滅了。」
「你們有人想到人體自燃嗎?」
「這是發生了高家薇案之後的事了。」呂益強又露出沉鬱的神色,「我們浪費不少
時間,請益過國外鑑識專家,也聽說了哈安博士的研究。總之,在李英齊出現之前,我
們已經有了相同的結論。」
「但是,連續焚屍案的破案關鍵並不完全是在犯罪手法,而是在兇手的身分。我們
曾經把兇手範圍設定在曾有消防工作經驗的精神異常者。消防工作必須隨時待命、繃緊
神經,面對四處噴竄的火舌與濃煙,生死之隔只在一念之間。這樣的工作型態,往往會
造成精神疾病。」
「火焰是一種令人捉摸不定的發光體,在我處理過的案例中,縱火狂一看到燃燒的
火光就會極端興奮。然而,能夠引發火勢的縱火狂,通常沒有能力控制火候,所以我們
才會懷疑兇手有消防工作經驗。」
「兇手可能透過網路結識了許卿怡,與她見面後動了殺機,案發之後又想毀屍滅跡
,因此利用自身的專業知識進行偽裝。」
「另外,我們在許卿怡的個人電腦中,發現無名女子的上吊自殺影片後,曾一度懷
疑殺人動機與此有密切關係。不過,我們也一直找不到這名女子,無從證實這項猜測。
有時候,我們不免聯想到一些靈異殺人手法…」
呂益強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會兒。
「高家薇死亡後,我們終於確定台北市真的出現了一個新的連續殺人魔。根據調查
,案發當晚高家薇和健身器材公司的同事們到東區喝酒,不過,好像因為身體不太舒服
,提早離席了。
在她回家的路上,曾經在一個算命攤逗留過。」
「算命師是個有點神經兮兮的老太婆。她說,高家薇當時看起來氣色很差,照算命
的術語,就是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還真給她料中。這個算命攤距離高家薇的住處
不太遠,晚上才開始營業,一直到午夜為止。」
「據老太婆說,入夜以後,那條巷子的行人很少。然而,她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
物。也就是說,若非這名兇手避開了算命師的目光,否則就是老早就埋伏在高家薇的家
裡了。」
「後來發生了辜明卉案,事件全貌更為撲朔迷離。兇手彷彿像是在網路間穿梭自如
的駭客,三件案子最後還是變成懸案。一直到李英齊出現後,案情才出現一線曙光。」
「因為我有嫌疑?」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講的兇手是你。既然李英齊跟我們的結論完全一樣,市警
局為什麼要見他?」
「為什麼?」
「因為,我們懷疑他!」
我不自覺拍了一下桌面。「真想不到…」
「李英齊是個軟體工程師,說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駭客。他殺了許卿怡之後,又藏葉
於林地殺了高家薇和辜明卉。然而,他的虛榮心作祟,耐不住警方至今沒有透露絲毫消
息,恰好你涉入本案,他認為你的條件很適合當兇手,所以才會親自出馬,到市警局來
探口風。」
「因為那是他的犯罪手法,自然可以侃侃而談。至於林小鏡有沒有涉嫌,我並不清
楚,但從兩人親密信任的互動,我認為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
「難不成,你認為殺人的動機是……劈腿嗎?」
「這是一種猜測。」呂益強回答:「林小鏡有可能是共犯,也有可能只是李英齊的
棋子。不過,這項猜測其實有點大膽,因為一共奪走三條人命,動機不像只是劈腿那麼
單純。」
「不過,若是李英齊藏身網路,連續或同時與許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三人交往…
…也就是說,他是因為對許卿怡已經厭煩才殺人,高家薇和辜明卉的情況也如出一轍。
」
「你這樣說,似乎把李英齊當成殺人不眨眼的花心大蘿蔔。」
「因為除了網路之外,這些案件幾乎沒有關聯。而李英齊現身在市警局,卻把三件
案子全都串在一起了。他是我們必須高度觀察的對象。」
「那麼,我沒有嫌疑了?」我小心翼翼地接著問。
「不。」
「為什麼?」
「你知道辜明卉和楊菱涓住在同一個社區嗎?」
「你怎麼會知道楊荾涓?」
「我先問過你家廖叔。」
「喂喂……你竟然把這些事情告訴廖叔?你不是說,會當作我沒來過市警局的嗎?
」
「我是說過。但那是在你沒有嫌疑的前提之下。」
「就因為我辦過的兩個案子,人物有所關聯?」
「那個天母的社區,門禁非常嚴格,並不是隨隨便便可以進得去的。你先辦了楊菱
涓案,沒多久又辦事明卉案,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就透過網路認識了辜明卉?」
「我根本不知道楊荾涓也住那裡。」我聳聳肩,「楊菱涓的父親是親自前往徵信社
委託的,而辜明卉的父親,則是請我到他家接案的。那個社區,我是第一次去。」
「是嗎?」呂益強並沒有鬆口。「雖然我們認識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你的某些
行徑,常常令我無法理解。」
偵訊室裡一陣靜寂。呂益強居然一次懷疑李英齊跟我。顯然他也被這些懸案逼入絕
境了。
就在我們沉默對峙之際,偵訊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呂益強和我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
進來的員警表情有點抱歉,但語氣仍然顯露著高度的焦慮。
「一個小時以前,辜明孝被人淋汽油放火……現在全身百分之七十的三度灼傷,緊
急送醫後差點脫水死亡,目前還在動手術……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特洛伊木馬
1離開榮民總醫院時,夜已經深沉了。
一整天的折騰,並沒有使我精疲力盡。相反的,我的思緒不斷地在翻騰。
因為,我在醫院裡,偶遇了一個眼熟的人。但,對方並沒有注意到我。
走在冷清的石牌路上,我看見一輛熟悉的銀色METROSTAR。「鈞見,要不要搭便車
?」
「廖叔。」
「怎麼闖禍了?」廖叔把車窗完全搖下,探出略禿、有些滄桑的額頭。
「我是身不由己地被捲進來的。」
「上車。」
「我搭捷運,」我的腳步準備向後走,「石牌站距離不遠…」
「我知道你搭捷運。」廖叔把助手席的車門打開,「我想跟你談談,你站著不好說
話。」
「哦。」
我走過散著橘黃色光束的車頭,開了車門坐到助手席上。最近台北市的天氣濕濕冷
冷,車廂內的溫度倒是相當暖和。眼前的擋風玻璃,似乎佈著一層極薄的水幕。
「今天傍晚,我接到呂益強的電話。」我才剛坐定,廖叔就開口了。「我從事徾信
業將近三十年,比你的歲數遠大,見過的刑警不知道有多少個。同時,我手下的偵查員
來來去去,人事資料也一大疊了。」
「可是,就沒遇過一個探員,是像你這麼喜歡碰刑案的;也沒遇過一個刑警,是像
呂益強那樣,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是來找麻煩的。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每次都沒有好事
。有時候我不禁想問你--你幹麼不去當刑警?」
「我不適合當刑警啊。」
「是這樣嗎?」
「我不喜歡開會。」我偷瞄廖叔一眼,「刑警辦案,每天都要開搜查會議。」
「我知道你不喜歡開會。你從來不跟我開會。」
「你自己也很忙啊。」
「是啊,我還得忙著開車來這裡,問你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廖叔將引擎熄火,「
呂益強打電話給我,一開口就向我問你這半年來辦過的案子,要我把那些資料全部傳真
給他。他告訴我,你可能涉嫌幾樁殺人焚屍案。」
「我沒有涉嫌。」
「解釋一下,可以嗎?」
「從去年年底開始,在台北市出現了一個網路殺人魔,透過網路尋找女性被害人,
利用駭客技巧監控這些目標,尋找下手機會一一殺害,並將屍體燒得一乾二淨。截至目
前為止,已經有三名女性死亡。」
「最先懷疑我的,是第一名死者許卿怡的男友李英齊。他在網路上設下一個陷阱,
聲稱對這一連串殺人焚屍案有特殊見解,希望能引誘真兇現身。」
「我接受辜明孝的委託,替他調查姊姊辜明卉的死因。我看到了李英齊的訊息,以
為他可以告訴我更多的線索,結果就被帶到警察局了。廖叔,你還記得楊菱涓的案子嗎
?」
「當然。」
「楊菱涓和辜明卉居然住在同一個社區。」
「其實,你在接辜明卉案時,我就注意到了。不過,我以為這只是個單純的巧合,
沒有特別去思考兩者的關聯性。想不到事態變得這麼嚴重…」我不常見到廖叔嘆氣的模
樣,「畢竟,天母的有錢人很多,我們有不少客戶都在那裡。」
「呂益強說,這就是我涉嫌的理由。」
「原來如此。他認為你是在找楊菱涓時盯上辜明卉的?」
「沒錯。」我的視線停留在空盪盪的夜街,「更嚴重的是,辜明卉的父親辜崇希已
經瘋了,而辜明孝現在也昏迷不醒……如今,沒有人可以證明,他們父子倆確實曾委託
過我。」
「至少,你可以擺脫嫌疑。辜明孝遭人放火時,你人在警局裡。」
「得先撇開共犯的存在。」
「也對,」廖叔換了一個話題:「辜明孝的情況怎樣?」
「昏迷不醒。」
我們抵達榮總時,辜明孝還在手術房進行急救。因為他已經失去意識,警方就連是
誰下的毒手也問不出來。
辜崇希也到了。他坐在輪椅上,在白色長廊中不發一語。他沒有向我打招呼,只是
以迷惑的表情望著我。我從他的眼神中,竟然感覺不出一絲悲傷--連續失去一對兒女
,究竟會給他帶來什麼程度的打擊?
根據警方瞭解,辜明孝是在回家途中遇害的,當時大約是九點半左右。他在放學後
並不會直接回家,而是到網咖打怪。網咖店員作證指出,辜明孝偶爾會在網咖裡待一整
晚,睡在店裡的包廂,隔天直接去上學。回不回家,完全是看心情。
辜明孝的網路遊戲帳號,在練到一定程度後就會脫手賣出,在拍賣網站上交易。這
是他的習慣。案發當天也不例外,他賣了幾個高等寶物,心情相當愉快,所以才提早回
家。
那家綱咖我也去過--到那裡找楊菱涓,第一次與辜明孝打照面。仔細想想,這似
乎存在某種奇特的巧合。總之,他是那兒的常客,店員都認識他,照店員的說法,一切
與平日無異。
遇害的地點,是離家不遠處一塊乏人整理的畸零空地。
那塊空地,位於一群舊住宅大樓的街口轉角,入夜後路燈燈光照不到。不知是否地
權不清,沒人看管,空地上棄置著一具車輛空殼、幾片鐵皮和一堆破衣服。
因此,辜明孝直到全身起火燃燒,才被一名國中生發現報案。
以直覺判斷,這起縱火案應該是特意計畫好的。辜明孝首先遭人以鈍器擊傷腦勺,
接著被拖到空地陰暗處,藏在車殼後方。兇手在他身上淋了汽油後,可能設置了某種定
時點火裝置,最後從容逃逸。警方初步研判,兇手至少先走十分鐘。
儘管幾個案件都有烈火焚身,但以結果論,謀害辜明孝的殺人手法,與殺害前三名
女性的手法截然不同。然而,也很難說就是不同的兇手幹的。也許兇手最後決定採取激
烈的行動。
只不過,令我更好奇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廖叔,我在案子裡遇到一個巧合。」
「你是指楊菱涓和辜明卉住得很近的事?」
「不,比這個更誇張。」
「是什麼?」
「我在辦楊菱涓案的時候,曾經在網咖和辜明孝打過照面。當時,他正在玩網路遊
戲。」我不自覺咬了咬拇指指甲,「楊菱涓離家後,在台灣繞了一大圈,四處找網友,
回到台北之後,還差點涉入一件毒品交易案。」
「楊菱涓的父親要我阻止他女兒碰毒品。結果,雖然已經掌握了楊菱涓的行蹤,我
還得在網咖內守株待兔,等那名毒蟲現身。」
「最後,毒蟲是出現了,但我沒有抓到他。因為他逃脫前對我撤出來的粉末,並不
是毒品。
那只是洗衣粉。現在仔細想想,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毒蟲。也就是說,楊菱涓的網路
郵件,所提到的毒品交易,很可能是假的。」
「所以呢?巧合在哪裡?」
「巧合就是,這個假毒蟲,也是一名國中生--剛好就是發現辜明孝的第一目擊者
。」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在設計你?」
「報案人叫周培巨,現在呂益強還在等他心情平復,準備問他口供。我在醫院裡一
見到他,立刻迴避他的視線,所以他並沒有認出我來。我認為,自從楊菱涓案開始,就
有人在設計我。
這樣的巧合,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你覺得是周培巨在設計你?」
「不。感覺起來,周培巨似乎只是一顆棋子。」
「你告訴過呂益強這件事了?」
「還沒。」
「你……又打算要自己查?」
我沉默半晌,沒有回答。
「那麼,楊菱涓呢?你認為,她會跟連續焚屍案有關嗎?」廖叔等了好一會兒才開
口。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確實,楊菱涓不是一個天真無知、容易被網友
騙得團團轉的小女孩,但她真的有這麼邪惡嗎?」我摸摸鼻子,「從離開醫院一直到現
在,我的腦袋轉個不停,卻想不出答案。」
「醫院裡有個員警,是他把周培巨送到醫院來的。我問過他。那名員警說,周培巨
並不住在天母,他說他是來看棒球的,只是球賽實在太無趣,所以在附近閒逛。」
「聽起來是個很糟的藉口。」
「不,那個小孩的確是個球迷。他在目擊火警的時候,手上還拿著加油棒。」我回
想起周培巨望著呂益強的眼神,「看到辜明孝全身起火,他真的嚇壞了。據員警說,他
是哭著喊救命的,附近的居民聽到淒厲異常的哭聲後,發現空地失火,才趕緊報案。」
「消防人員抵達以前,民眾趕緊不斷提水救火,試圖撲滅火勢。但汽油引燃的火焰
,卻因水流而四處竄燒。後來,終於有人在辜明孝身上傾倒沙土,才將烈火悶熄。然而
,辜明孝卻已經渾身焦黑、面目全非了。」
「一直到辜明孝迅速送往榮總,周培巨依然久久驚魂未定,甚至連站都站不穩。處
理本案的員警問他話,他根本答不出話來。於是,那位員警才決定也將他送到榮總來,
檢查他的精神狀況。我想,畢竟是個小孩子,周培巨裝不出來的。」
「也就是說,就算周培巨真的有某種目的,而前往那塊空地,他也料想不到自己會
親眼目睹辜明孝全身起火。不知道呂益強有沒有辦法問出他真正的目的。」
「兇手為什麼要殺辜明孝?」
「不知道。可是,我有一個猜測。辜明孝代替父親委託我查出辜明卉的死因,另外
,他對網路也十分熱中--也許他比兇手的預期更聰明,推想出網路殺人魔的身分。殺
人魔為了不讓真實身分曝光,所以才遽下毒手。」
「若是這樣,那兇手顯然不是個單純的連續殺人魔。」
「你說的沒錯。我想,這個殺人魔,絕對不是一個從未出現的陌生人。」
「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得和楊菱涓見個面。」
「你在懷疑她?」
「也不算是。我只足認為,楊菱涓、周培巨和辜明孝三人,一定有某種隱晦未明的
關係。也許是透過網路遊戲、也許是透過BBS,他們其中一定有人早就相識了。」
「既然如此,你就查到底吧。」廖叔嘆了一口氣,「希望這個案子結了以後,你可
以再安分一陣子…」
我不禁微笑了。果然,廖叔還是支持我的!
他曾經跟我說過,他從我的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也是個熱血
沸騰、鍾情謎案的偵探。然而,他也因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究竟是什麼代價,他卻
從來沒講。
我從第一次辦案開始,就繼承了廖叔的意志,代替他完成未竟的冒險。我清楚地知
道,他對我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期望。
「謝謝你。」
我準備打開車門。
「等等。」
「嗯?」
「鈞見,傍晚有個人打電話到社裡來,說要找你。」
「誰?」
「聽聲音應該是一個中年男子,他說告訴你流瀑這個名字,你就知道了。這個名字
,感覺有點奇特…」
「他是我的網友。」
「你去哪裡認識的?」
「「人狠城Online」,一個網路遊戲。辜明卉在被殺以前,經常在玩這個遊戲。她
曾經告訴辜崇希,遊戲裡有一個網路殺人魔。許卿怡和高家薇,很可能也玩過這個遊戲
,在裡頭被殺人魔盯上了。流瀑是這個遊戲的狂熱分子,他答應幫我找線索。」
「這麼熱心啊?」
「網路上有很多壞蛋,也有很多好人。」
「流瀑會是網路殺人魔的本尊嗎?」
「廖叔,你把「網友」過度污名化了。」
「從他老成的說話方式,我實在很難把他跟「網友」二字聯想在一起。我一直以為
,網友是遊手好閒的年輕人的代名詞。」
「希望流瀑查到的線索,可以扭轉一點你對網友的印象。」
「希望。」
我再度準備打開車門,卻看到車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燈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外
貌。
「張鈞見先生?」
「我是。」
「你好,我是李英齊。」
聽了他簡單扼要的自我介紹,我很快地搖下車窗,「承蒙你的照顧,請我在警局吃
便當。」
「抱歉,」我終於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李英齊是個斯文的高瘦青年,臉上的黑框眼
鏡,在夜裡顯得更為厚重。「我是來賠罪的。」
「是嗎?」
「我聽到辜明孝的事情了,非常遺憾…」李英齊輕咳一聲,「剛剛我已經向市警局
撤銷檢舉了。你有非常確實的不在場證明。」
「老實說,我很瞭解市警局的刑警,他們想懷疑誰就懷疑誰,可不會因為你說了什
麼而改變的喔。」
「非常對不起,我沒有仔細考慮小鏡說的話,光是聽她說找到兇手,不假思索就輕
易相信了,才會有這一場誤會。事實上,我把小鏡也抓來了。」
從李英齊的背後,出現另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孩身影。
「對不起!」
林小鏡終於出現了。她難堪尷尬的神情,令我想起夢鈴。林小鏡仍然穿著我買給她
的洋裝,但臉頰上的彩妝已經些微模糊了,看起來像是哭過。
「真的很對不起……原諒我!」
我注意到她雪白的右手,此刻緊緊握住李英齊的左臂袖口。
「沒事、沒事啦。」
我側目不經意看了廖叔一眼,察覺他有點忍俊不住。難道,廖叔一瞬間已經看出我
對林小鏡的特殊情感了?
「偵探哥哥,你原諒我了?」
「嗯。下次要通知警察,請先跟我商量一下。」
「是!」林小鏡吐了吐舌頭。
「張先生,很高興你對小鏡這麼寬容。」李英齊的語氣出現一種令我反感的自信,
「其實,我也要謝謝你。因為你的緣故,我才能得到啟發。你曾經對小鏡說:「極為特
殊的動機,卻也是鎖定嫌犯的關鍵。」這句話,真的很有趣。」
「我說過的話,經常都很有趣。」我沒好氣地回答。
「我相信,極為特殊的動機,確實存在於這一連串的殺人焚屍案中。」
「願聞其詳。」
「撇開辜明孝在今天傍晚差點被燒死的悲劇不談--此案的殺人手法明顯不同,三
樁焚屍案的共同點,受害者皆為喜愛上網路的年輕女性。易於令人聯想的是,她們三人
很可能都接觸過「人狼城Online」,並且在遊戲中被殺人魔盯上了。」
「就我對卿怡的瞭解,沒錯,她確實玩過「人狼城Online」。但她只是小玩一下,
帳號的等級也很低,要說她就這樣被殺人魔鎖定,我實在是難以接受……不,我應該這
樣說,在台灣的年輕人,或多或少都喜歡上網、或多或少都玩過「人狼城Online」,就
像每個人家裡都會有一兩本暢銷書。這根本不能稱之為她們三人獨有的共同點。」
「因此,我不得不否定,所謂的受害者共同點,根本是不存在的。想要破案,就不
能夠從三人特有的共同點去思考。那麼,我們個別來看,又會看出什麼端倪呢?」
「卿怡是個網路小說家。她每天上網的時間,恐怕超過十小時,比我這個電腦工程
師還多。
在網路文學的世界裡,作者與讀者的互動是及時、平等的,當一個創作者寫好故事
的一段章
節,張貼到佈告欄,心理上可以預期的是,讀者馬上就會回覆。而,對讀者來說,
一發現新文章,讀完後立刻回覆,也同樣會預期作者在第一時間看到。」
「這就是「虛擬的聚光燈」。發文者製造訊息,並等待眾人回應。更重要的是,卿
怡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她也經常見網友,在陌生人的關切中,她更為自信活躍。聚光燈
從虛擬變成現實。就是這樣,網路才會令她曠日費時。」
「辜明卉的情況,我雖然沒有特別清楚,不過,據說她是交友網站的風雲人物,我
推想應該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她出生在有錢人家--這又是一個「虛擬的聚光
燈」。我認為,她也充滿自信,樂意與網友見面,讓聚光燈化為現實。在死於焚屍事件
前,辜明卉罹患了網癮症,這意味著她已經深陷網路而不可自拔。」
「唯一令我不解的是高家薇。從各種證據顯示,她的工作表現平凡,沒有什麼親密
的朋友,姿色也不突出--我探詢過她的同事。唯有在網路上,她才能享受到「虛擬的
聚光燈」。但這樣的聚光燈卻無法化為現實,單純就只是由於她的外貌…」
「我想要強調的是,同樣都是透過網路爭取內心的自信,她們三人卻得到不同的結
果。不,我應該說,只有高家薇得到負面的結果!」
「再者,三個人都是年輕女性,但生活背景卻有差距。卿怡和辜明卉,都是學生,
生活所需都要靠家裡。最年長的高家薇,是健身器材公司的業務員,已經有好幾年工作
經驗,經濟能力不虞匱乏。這又是第二項高家薇與其他兩人不同的特徵。」
李英齊的神態有些激動,他的聲音迴盪在沒有行人的馬路上。
「沒錯,只有高家薇跟另外兩人不同。我認為,高家薇就是兇手!」
「什麼?」不僅是我,就連李英齊身旁的林小鏡,都不自覺驚呼一聲。
「我們都中計了!」李英齊大聲地說:「一看到現場焚燒殆盡的殘屍,我們就很容
易認為受害者已經死亡。事實上,這只不過是「無頭屍體」詭計的變形!」
「這招高明心理誤導手法,是雙重的「藏葉於林」。高家薇的第一重詭計是,把自
己排進死亡名單裡,藉此擺脫嫌疑。她沒有男朋友,也沒有買房子,再加上生活圈單純
,一定能累積一筆足夠改頭換面的存款。殺了兩個人,她可以到異地重新開始。」
「她的第二重詭計,是利用人體自燃的焚屍手法,掩飾屍體的掉換,讓自己從此蒸
發在世界上。人體自燃後的屍體,只會剩下殘肢末指--所以她非使用人體自燃來焚屍
不可,因為,這種方式才能燃燒得最完全,比送進火葬爐更徹底!」
「同時,從焚屍的殘忍手法,也可以深切感受到高家薇的仇恨。張先生,那就是你
曾經說過的--極為特殊的殺人動機。比起卿怡或辜明卉,高家薇年紀較大、姿色又不
如人,儘管在網路上還是有「虛擬的聚光燈」,但一回歸現實,處境卻變得非常劣勢。
」
「想必她有過幾次網聚經驗,親眼見識到卿怡和事明卉的魅力--一位是受歡迎的
網路作家,一位是交友網站的寵兒。她內心無法平衡,產生嚴重的嫉妒,發誓非毀掉兩
位美女不可,所以她才焚屍。這就是她的殺人動機!」
李英齊滔滔不絕的推理,講得真是口沫橫飛。連呂益強也忌憚三分的飛躍思考能力
,我終於見識到了。
讓我有點不舒服的是,林小鏡看著李英齊的眼神變得既溫柔又仰慕。
「李先生,我姓廖,是鈞見的老闆。」廖叔搶在我之前開口,「你方才的推理過程
讓我真是印象深刻,不愧是科學園區的工程師。」
「客氣了!」
「但是,我感覺疑惑的是,你的推論有沒有證據呢?」
「真憑實據是沒有。畢竟高家薇已經死亡好幾個月,焚燒殘餘的屍塊也全數火化了
,我很難證實,這些屍塊根本不屬於高家薇,而是高家薇殺了其他女性加以偽裝的。如
果高家薇甚至早已逃到國外去了。」
「原來是沒證據。」
李英齊聽了這句話似乎有點不高興,「我是以犯罪心理學、變態心理學的角度所作
的推理,將兇手的行為模式一一解析。至於物證,那是警察的工作!」
「是嗎?」廖叔以平和的語氣回答:「其實,我在你的推理中,發現一個矛盾之處
。」
「你說什麼?」
「你剛剛提到,你認為高家薇是在親眼見到許卿怡和辜明卉在網聚時魅惑眾人,才
引起她極為特殊的殺機。也就是說,高家薇是這些網友的其中之一。」
「沒錯。」
「既然動機極為特殊,警察根本也很難想到。所以,高家薇只要殺人焚屍即可,為
什麼還要把自己也排進死亡名單裡呢?萬一,警察認為案情必須慎重處理,勘驗屍體後
就會發現這個屍體掉換的詭計,那高家薇馬上就涉有重嫌了……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把自
己排入死亡名單內,單純地殺害兩人,反而更能避嫌。」
「這…」
李英齊沒料到廖叔的駁斥,一下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廖先生,」這時林小鏡居然插嘴,「齊大哥的推理即使並不完整,卻是在線索不
足的情況下歸納出來的結果。說不定高家薇太擔心自己在殺人時不慎露出什麼破綻,或
是怡姊和辜明卉握有她的把柄,所以才決定故佈疑陣。對兇手來說,多考慮一些,才能
夠安全撤退!」
「好吧!妳這樣說也有道理。」廖叔也沒打算跟她辯,「李先生,希望你奇特的推
理能得到充分印證,最好是把高家薇揪出來。」
廖叔說完這句話,車裡車外出現了沉默的對峙。
「廖叔,我們走吧。」我深吸一口氣,「我也有自己的答案。」
廖叔原本以為我打算搭乘捷運,於是露出不解的表情。
「走吧。」
「……好。」
「我一定會找到高家薇的!」銳氣稍挫的李英齊補充道。
就在我升起車窗、繫上安全帶之前,我不禁多看了一眼林小鏡澄澈動人的雙眼。
2一夜輾轉無眠。
清晨七點多,我獨自坐在士林區一家速食店的二樓,設法讓自己的意識清醒。從這
裡望出去,恰好可以看清楚一所高職的學校正門。
從玻璃窗透進陰沉多日卻久不散去的曖昧微光,令人感覺些微暈眩,有種昏沉沉的
迷濛。
兩個這所高職的女學生,關係親密,看起來是很好的朋友,一邊喧嘩、一邊買了早
餐就往校門口衝,只為了趕上入校的最後一刻。
未久,校內的鐘聲響起,負責門禁管制的警衛開始準備將向兩旁敞開的鐵門關上。
校門左側的小旁門,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教師,正板起臉孔在訓斥幾個遲到的學生。
楊菱涓今天進了校門,像個乖巧膽怯的女學生。她起得很早,看起來心情似乎很愉
快,髮型還特別設計過。我知道,抱著這種心情上學的她,絕對不可能待在學校太久。
我早點到校門口來監視,只是為了確定她有沒有上學。
我看了看店內的時鐘--時間差不多了。我稍微收拾吃剩的早餐,送進回收桶裡。
然後,我走出速食店,經過校門口,看著還在嚴厲斥責學生的老師,繞到學校另一
邊的圍牆去,一棵榕樹從圍牆內探出來,那兒有非常清爽的樹蔭。
第一節課才開始不到十分鐘,就陸陸續續有學生爬出牆外,準備開始一整天的課外
活動。
那幾個少女雖然看到我,卻絲毫不以為意。她們在我面前大剌剌地脫下學校制服的
上衣,露出並不適合今天氣溫的細肩帶。
「快點……快點!」
剛從牆內爬出第一群女學生,不到五分鐘又聽到第二群的聲音。帶頭出聲催促的女
孩,不必見到面,就知道那是楊菱涓。
我看到她靈巧地從圍牆頂爬下來。好一陣子不見,她的頭髮留長了。
做徵信業這一行,有時要面對同一位客戶好幾次。懷疑丈夫外遇的妻子,絕不可能
只懷疑這一次;遭鬼魅騷擾的神經衰弱者,也不會只失眠一個夜晚。
感受不到家庭溫暖的少女,更不會只蹺一次家。廖叔說,只要讓客戶高興了,不管
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讓你接。這就是徵信社的生存之道。
「你!」
「菱涓小姐,好久不見。」
「老爸又叫你來?」楊菱涓有點不自在,連忙將制服的縐褶拉平。
跟在楊菱涓後頭翻出圍牆的,還有三個女學生。「怎麼了?妳朋友嗎?」
「我有點事想要問妳。」我微笑,「跟妳父親無關。」
「要問什麼?」楊菱涓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很忙,你現在問吧。」
「我想跟妳單獨談談。」
「哇靠,有什麼事我們不能聽的?」楊菱涓其中一個同學叫道,「你以為你誰啊?
」
「我是個偵探。」
「偵探?偵探就可以囂張喔。」
「我要問菱涓關於一件出了人命的事情。」
那個女學生聽了,表情顯得有些錯愕,沒有再回嘴。
「單獨談可以嗎?」
「喂,」楊菱涓勉為其難地轉頭望著她的朋友們,「妳們先去SWEET等我。Ruvy到
了以後可以先開始。」
「SWEET?Ruvy?」
「偵探大哥,不關你的事好嗎?」楊菱涓橫眉豎眼。
我聳聳肩。
「……那,菱涓妳要快點來喔。」她們一邊穿過馬路,一邊不時回頭看著楊菱涓。
「妳的朋友很關心妳。」
楊菱涓伸了伸懶腰。「也沒什麼啦,因為我有好玩的。」
「好玩的?」
「你有沒有玩過「快閃族」?」
「我聽過。」
「快閃族加國王遊戲呢?」
「這個倒是新鮮。」
「Ruvy是隔壁學校的學姊。她很蠢,總是喜歡當老大。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啦。有人
跑來跟我訴苦,所以,我們決定要教訓她。」
「國王遊戲--你知道,誰抽到國王,就可以命令其他人做任何事。我們找Ruvy玩
國王遊戲,但是,我們全都串通好了,換了一副可以作弊的牌。我們會事先在Ruvy的飲
料裡下瀉藥,到時候,命令她到SWEET的男廁所上大號。」
「Ruvy的肚子很痛,她絕對會去。然後就有好戲可看了。因為,我早就在網路上散
佈了一個消息:今天上午幾點幾分,請快閃族網友們到SWEET的男廁聚集,有特別服務
。我還貼了一張美女照,偽裝成Ruvy。」
「除此之外,我還打電話找了修水管、拆馬桶的工人,按照電話簿找了七八家……
十分鐘來一個,讓Ruvy嘗嘗苦頭!不過,其他人的膽子沒有我大,非得我帶頭她們才敢
開始玩。」
楊菱涓這番話,令我想起駭客慣用的「分散式服務拒絕攻擊--」美其名,這只是
學生間主持正義的方式,但卻暈散開來一種極端殘酷的惡意。
就好像以前的學生,會以「關廁所」或「所有人跟對方冷戰一個月」的方式來懲罰
某些討人厭或弱勢的同學,這是《蒼蠅王》裡描寫的兒童社會。
「妳真的覺得這樣好玩嗎?」
「好玩啊!這就是我們的網路遊戲!」楊菱涓的語氣毫無起伏,「看到有些人沉溺
在「人狼城Online」,我實在為他們感到悲哀。面對著電腦螢幕:永無止盡地消滅電腦
程式不停生產的怪物,這樣有什麼意義?說穿了,那只不過落入電信公司和遊戲公司的
陷阱。每當你衝破了最高難度的關卡、完成最頂尖的任務,遊戲公司又會給你新的地圖
、新的怪物……讓你為了腦中無聊的虛榮心而繼續耽溺。」
「到頭來,網路遊戲變成賺錢工具。為了那種遊戲公司隨隨便便就能製造的道具,
浪費自己的生命,只為了那一點錢。我的好多同學全都因為網路遊戲變了樣。」
「我跟別人不同,我不缺錢。老爸給我的錢,我根本花不完。我缺的是樂趣,但是
我不要那種虛假的樂趣。我要的是真實世界的樂趣。我也知道,我的同學們就是因為沒
有錢、沒有樂趣,所以只好去玩網路遊戲。」
「所以,我要替她們想出新的樂趣。透過網路,人可以得到很多樂趣,而且用不著
靠遊戲。
未來的網路遊戲,必須憑著自己的想像力來創造!」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偵探大哥,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想跟你說這些了。」楊菱涓說話的音量減低
,「我認為你完全不瞭解我。你只是依照老爸的指示來行動。這,又是成人世界的悲哀
。」
「妳不缺錢。可是我缺錢啊。」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別聽老爸的話,來干涉我的網路遊戲。」
「透過這種網路遊戲,妳真的會快樂嗎?」
「就算快樂只能維持一瞬間,那都是難得的珍貴。高中生的想法,可不是像你這種
愚笨的大人能瞭解的!」
我暫時無言以對。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從楊菱涓倔強、反叛的眼中,我看到一股剛崛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網路新勢力。
連續焚屍案,會不會也是殺人魔的網路遊戲?他先玩了人體自燃的遊戲,後來受不
了十幾個小時的緩慢燃燒,膩了,所以改玩淋汽油點火遊戲?
「妳的意思是說,就算鬧出人命也無所謂?」
「絕對不會鬧出人命!我很有分寸!」
「妳太有自信了。今天妳們討厭Ruvy,所以才想要給她一點教訓。然而,妳自以為
恰到好處的做法,卻很可能會失控。」
「是嗎?」
「我在猜,Ruvy喜歡當老大,也許只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如果她很愛面子,她就有
可能因為妳們網路遊戲而精神崩潰。這可不像虛擬世界的「重新載入遊戲」。」
「如果是這樣,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妳有沒有聽過「摩里斯」蠕蟲?」
「那是什麼?」
「一九八八年,當時美國有一個叫做羅勃特.摩里斯的康乃爾大學生。為了驗證一
個他觀察到的網路系統瑕疵,他寫了一個能夠透過網路移動的程式。本來,摩里斯只是
希望製造出不受管理權限限制、能夠秘密地在網路上來去自如的程式。」
「摩里斯蠕蟲會在入侵電腦後,將自己複製一份,並且發動下一次入侵。但是,這
個蠕蟲程式內部卻由於打字錯誤,存在著一個瑕疵。這個瑕疵使得蠕蟲不停地複製自己
,直到讓感染蠕蟲的電腦當機為止。」
「就這樣,出乎摩里斯的意料之外,蠕蟲很快地摧毀了六千台電腦。當時,這個數
量是網路上電腦的十分之一。結果,只是一個突發奇想,他被判重罪入獄。」
「妳的網路遊戲,就像是蠕蟲程式一樣。」我看到楊菱涓不情願低頭的模樣,「也
許妳原先的構想,只是想教訓別人,但最後卻有可能造成妳無法彌補的傷害。網路上片
面凌亂、任憑想像的資訊,破壞力難以估計,我的警察朋友說,有人在網路上吵了一架
,最後展開械鬥…」
「說夠了沒!」
「我說得太多了。妳是個聰明的女孩,我不需要講得太詳細。」
「你究竟有什麼事要問我?」楊菱涓提高了不耐煩的語調,「問完了快走!」
「我想知道,妳在今年二月底的離家出走,同樣也是一場網路遊戲嗎?」
「你!」
楊菱涓咬緊下唇,劉海後的雙眼張得斗大。
「我猜對了?」
「你……猜對了又怎樣?」楊菱涓別過頭去。
「麻煩妳詳細解釋一下,可以嗎?」我移身正對著她的臉。
「都已經過了那麼久,為什麼還要來找找?」
「因為,我後來接了一個出人命的委託,和當初找妳時所發生的事,有非常離奇的
巧合。」
「什麼意思?」
「妳還記得嗎?當時,有一個國中生到網咖來找妳,還撒了妳全身都是洗衣粉。而
妳的身旁,則坐著另外一個國中生,專注地在玩網路遊戲。」
「我記得。」
「沉迷於網路遊戲的國中生,叫做辜明孝,昨天晚上在天母的暗街裡幾乎全身燒焦
,到現在尚未脫離險境。而那個對妳撒洗衣粉的男生,則叫周培巨,則是這場致命火警
的第一目擊者!」
「真的嗎?…」
「妳認識辜明孝嗎?他和妳住的是同一個社區。」
「我……我確實見過他一兩次。我也聽說過他姊姊的事情。」楊菱涓囁嚅著,「那
場火災,在社區裡有很多住戶在討論。」
「如今喪失意識的辜明孝,甚至跟他姊姊辜明卉的死因有關。事實上,辜明卉的死
亡並非單一事件,而是由一個網路殺人魔所主導的連續焚屍案!辜明孝很可能已經掌握
了殺人魔的真實身分,所以才會慘遭毒手。」
「妳必須告訴我,妳所玩的網路遊戲,到底是什麼內容?我必須查明周培巨和辜明
孝究竟是什麼關係。」
「原來……網路殺人魔是真的…」
「妳也知道網路殺人魔的事?」
「這是網路謠言,在我們學校也傳得很氾濫……網路上有個轉寄信件,好像是從
BBS的Marvel板開始傳的。寫這篇文章的人,說她自己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因為在網
路上受到極為悲慘的凌辱,最後只好選擇上吊自殺!」
--上吊自殺!
「那個女孩子在文章裡說,」楊菱涓繼續說:「她是在地獄裡寫下這篇文章的……
希望好心的網友願意挺身而出,替她報仇申冤,將這篇文章轉寄給二十個朋友,協助她
將信件寄到害死那些自己的惡人手上。」
「信裡頭還說,假使看到這篇文章的人拒絕幫這個忙,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因為,
她的冤魂在地獄裡受到嚴重的折磨,必須不斷地替牛頭馬面找到新的替死鬼,代替自己
接受火刑。有一個讀高中三年級的女生、兩個國中的女生,就是因為自以為是,根本不
相信地獄的存在,對這篇文章嗤之以鼻,所以才得到報應!」
「像這種連鎖幸運信,在網路上已經傳得不想再傳了,所以我們班都沒有把它當一
回事。我們看到有同學做家事不小心被火燙傷,就會取笑她,說她要被那個女鬼抓走了
…」
「那麼,這封信……裡頭有沒有附檔?」
「附檔?」
「好比說,影片檔?」
「沒有……對了,好像班上有同學收到過附有照片的轉寄信件,還列印下來帶到學
校來給大家看。照片實在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在拍什麼,仔細看反而感覺毛毛的。
最後大家只好說,這種文章不管裡頭附上什麼照片,只要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就會讓人
胡思亂想。」
「也有人說,搞不好是在轉寄信件的過程中,有無聊人士故意加油添醋,讓這篇文
章看起來更恐怖,所以才製造一些奇怪的照片…」
「妳的電腦裡有沒有這封信?可以把它寄給我嗎?」
「我不確定。」
「找到的話就寄給我。」
我從口袋裡隨手找到一張發票,在上頭寫下徵信社的電子郵件信箱。
「非常謝謝妳提供這條寶貴的線索。」我把發票遞給她,「好。接下來,請妳告訴
我當時妳所玩的網路遊戲是什麼。」
「那是……失蹤遊戲。」
「讓妳的父母親找不到妳嗎?」
「不是。是讓我爸媽設法找到我。」楊菱涓開始解釋:「事實上,我在電腦裡所留
的訊息,都是為了要給爸媽提示,只要他們多關心我、多花一點心思,就可以找到我。
就像電影的情節
一樣。」
「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告訴我--失而復得的東西,在你的眼中會變得更加珍貴。
爸媽都是大忙人,在他們的世界裡,我的排名永遠在最後。這不是因為他們不愛我,而
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付出的關心太少。」
「為了多得到一些爸媽的注意力,我決定要離家出走。但是,我絕對不是要真的離
開他們,而是要透過離別,讓他們重新思考、重新發現他們對我的愛。」
「在交友網站上,有很多好朋友知道我的想法,都很鼓勵我這樣做,也很樂意幫我
。我們另外設定了一個秘密帳號,有關尋人遊戲的計畫,都在那兒討論。網友們幫我想
到很多點子,而且真的願意提供我住的地方。」
「所以,妳留下字條,明確告訴父母親妳心中的想法。妳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
,在妳的電腦裡面,所有的電子郵件都是事前設計、預先保留的,為的就是讓妳父母順
利找到妳。」
「也難怪。在我接受委託,開始尋找妳時,總是有一種感覺--我的駭客功力一下
子變得非常高強,儘管我確實惡補了不少東西,但進展還是順利得令我有點不踏實。」
「沒錯,所有的線索都是我故意留下的,」楊菱涓的嘴巴嘟起來,「可是,爸媽竟
然會找徵信社幫忙。後來聽他們說,他們最早是先找警察,警察辦事效率太差,所以才
找偵探。」
「我確實沒有想到,爸媽會捨棄面子去報警、去找偵探。原本我以為,他們會避人
耳目,親自南下來找我的--爸媽還是太忙了,他們手邊的工作還是比尋找我更重要。
」
「當時,我感覺好失落。我失蹤了,爸媽還是只想到用錢來解決。最後,我和幾個
網友討論過後,決定在回家前,要好好地整你一頓。」
「整我?」
「我的幾個網友,都覺得你討厭透了。為了找到我,不僅找別的女生來騙他們,還
搬出法律條文來威脅。」
「法律絕對不只是戚脅。」
「我們想出一個方法,在你盯梢的電子信箱裡寫了一些毒品交易的偽裝郵件。我知
道老爸很討厭毒品,他一定會緊張得半死,鄭重派你一定要好好監視我,一步都不准離
開。」
「妳父親確實是這樣說。」
「我有一個網友替我想了有趣的計畫。他知道我常玩網路遊戲,一坐可以坐兩天不
起來。但那個偵探可不行。整你的方法就是讓你陪我待在網咖整整三天。」
「其實,這個網友……就是辜明孝。當然,我後來才知道他的本名。在網咖見到他
以前,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我在社區裡看過一兩次的鄰居。因為,他在網路上只告訴我
,他可以幫我,也願意在網咖陪我、給我壯膽。只不過,為了不讓你發現,我們不能交
談。」
「原來如此。」我不禁笑出聲,「所以,周培巨也參與這項計畫了?」
「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會出現!」
「妳說什麼?」
「我剛剛說過了,假稱毒品交易只是為了要整你。根本不會有人來賣毒品給我。等
三天一到,整你整夠了,我自然會乖乖回到爸媽的身邊。」
「妳所玩的,真的是個十分危險的網路遊戲。假使警方真的介入,妳會害慘一大堆
人。」
「好啦!我知道啦!不要一直教訓我!」
「那麼,妳認為,周培巨是辜明孝找來幫忙的嗎?」
「當時我確實是這樣以為。」楊菱涓甩了一下長髮,「可是,當我回家後,在社區
裡也遇到辜明孝幾次,但他卻對我視若無睹。不過,有些人在網路上很健談,但在現實
生活卻很內向,也不太搭理別人,我倒滿能理解的。」
「妳回到家以後,在網路上還跟辜明孝交談嗎?」
「沒辦法了。爸媽不准我碰網路,他們認為我就是在網路上交了壞朋友,才會產生
離家出走的念頭。」
「這裡有一個盲點。」我想了一下,謹慎地說:「從妳剛剛的說法,辜明孝在網路
上說他很願意幫妳--注意,是在網路上。也許這個說要幫妳的人,並不是辜明孝。」
「誰知道。」
「換句話說,有一個人從網路上得知妳的失蹤計畫,於是冒充了辜明孝,並提議要
妳整我,讓妳跟真正的辜明孝在網咖裡共處一段時間。」
「這個人會不會是周培巨?」楊菱涓突然問。
「有可能。只不過,周培巨這麼做,就只是為了在妳面前撒下普通的洗衣粉嗎?這
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不知道。這是偵探的工作,你好好想一想吧。想到了什麼答案,要記得告訴我
。」
「妳對這種事也有興趣?」
「我對網路上一切可能發生的遊戲都有興趣。說不定,這可以刺激我的靈感,讓我
想出更新鮮的網路遊戲。」
「如果這能幫妳排遣無聊,我是很樂意告訴妳我的發現。」我凝視著她,「不過…
」
「絕對不可以鬧出人命!」楊菱涓替我回答了。
3中午十二點整,我依約來到敦化北路和長春路口的一家餐廳。
「你就是流瀑?」
「不是。」眼前身穿筆挺西裝、頸繫高雅領帶,貌似層峰主管的中年男人,「我是
他的父親。張先生,請坐。這是我的名片。」
中年男子叫石守賢,名片的頭銜是一家金控公司的協理,看起來很有分量。
「流瀑的年紀多大?」我坐在他對面,服務生送來菜單。
「小學三年級。抱歉,他現在在學校上課,不能來。」
「不要緊。你找我有事?」
「我就老實說了,」石守賢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兒子這次的考試成績不太理想
。一問之下,原來是網路遊戲玩得太兇,沒辦法專心讀書。」
「我是個開明的父親,只要他用功唸書,我也沒力氣去管他玩不玩網路遊戲。不過
,他最近耽溺在遊戲裡,據說是跟你有關。你請他在網路上找人。」
「非常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會造成你的困擾。」
「這倒是不至於。」他笑了一聲,「其實我有事情想要請教你。」
「請說。」
「我不知道我兒子跟你是怎麼認識的,」服務生端來石守賢點的豬排飯。「但是,
你們的關係好像很不錯。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石守賢沒有立刻用餐。他看著熱氣四溢的佳餚,嘆了一口氣。
「我的工作太忙了,忙得不由自主。我希望在事業成功之餘,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兒
子,不要為了錢賠上家庭。坦白說,我的父親就是這樣。我跟我父親,到現在關係仍然
很糟,一年講不到三句話。」
「我一直以為,我是個還不錯的父親。但是,真想不到,對他來說,你是個素未謀
面的陌生人。但是,他居然會為了幫你的忙,完全放棄這次的考試。這可是他親口告訴
我的哦。」
「也許,是因為我陪他去闖冰封沼域吧?」
「冰封沼域?」
「那是網路遊戲中一個很難過關的地圖。不知道,你有沒有陪過流瀑一起玩遊戲?
」
「這……我是不太懂小孩子的玩意兒,不過,我說過,我給他很多上網的自由。」
「你希望取得他的信任,我想不難。你是他的父親,應該有很多機會可以陪他一起
玩。小朋友比較容易在遊戲的過程中,與他人培養出親暱的關係。」
「你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個兒童心理專家。」
「不,那是因為我跟你一樣,有個不陪兒子玩遊戲的爸爸。」
石守賢笑了。「你的話,我會記住。」
他等我的魚排飯上桌,我們才一起進食。
「請。」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石守賢就像是個和藹慈愛的父親,席間不斷跟我提到他兒子的事情,彷彿我們是曾
經並肩奮戰商場、十多年久別重逢的老友。
「流瀑告訴過我,他曾經不吃不睡、連續玩網路遊戲一個禮拜,還因此吊了三天點
滴……我以為,這只有國中生、高中生才會這麼做。」
「他在跟我賭氣。」石守賢的神情變得苦澀,「去年他放暑假,我剛好得去日內瓦
開會。他希望我能帶他去玩,可是,會議的行程太緊湊,所以我沒有答應他。結果…」
「他的母親呢?」
「在美國。其實,我們已經離婚了。」
「抱歉。」
「沒關係。」石守賢揮揮手,「我差點失去唯一的兒子。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兒子
簡直是個陌生人。」
原來,流瀑身處一個單親家庭,也沒有兄弟姊妹。他的父親是高階主管,根本管不
了他,所以他才會在網路遊戲的世界裡自我放逐。想到這對父子的關係,我突然有種虛
浮的無力感。
「張先生,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用餐將畢,石守賢突然開口:「事實上,今天
這頓飯,我還找了別人來。」
「是誰?」
「電視節目靈異探險隊的製作人,簡克雄先生。」
「為什麼?」聽到這個許久不曾風聞的姓名,我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我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石守賢將空盪盪的餐盤推到桌緣,「請我兒子幫忙的
,其實並不是只有你而已。簡先生不曉得從什麼地方得知我兒子在網路上的行動,也進
到遊戲裡找上我兒子。他似乎提供了比你更多的線索,希望我兒子能解答他所有的問題
,而且還有獎賞。」
「我不喜歡這樣。在金融界打滾這麼多年,金錢對我、以及我家人的意義,我已經
看得很透徹。看看我兒子,年紀雖然還小,卻能夠憑直覺分辨功利及情感。他沒有答應
簡克雄。」
「這樣啊。老實說,我也曾經拒絕過他。」
「不過,簡克雄倒是相當堅持,他知道你已經捷足先登,所以希望能在我們見面的
同時,一起參與這些案件--也就是網路殺人魔的討論。張先生,你介意嗎?」
「我不介意。」我吞下最後一塊鱈魚,「簡克雄是個很聰明的媒體人。我跟他接觸
過,這個人雖然有點八面玲瓏,不過對於某些異常事件的判斷還滿敏捷精準的。」
「我昨晚和負責這些案件的刑警見過面,從他的口中,可以確定警方對本案非常重
視。假使能夠從簡克雄那裡聽到更多的訊息,也許可以幫助警方早點破案。」
「你說的對。」
石守賢從襯衫的口袋裡掏出一支手機,按鍵尋找簡克雄的電話號碼。他們簡短地講
過幾句話,石守賢收起手機。
「張先生,簡克雄幾分鐘以內就會到。」石守賢輕咳一聲,「代替兒子來談這件事
,其實我滿高興的。我不懂網路遊戲,也沒有時間陪他玩,這一次,我難得參與他的世
界。當然,我沒讓他親自出面,除了希望他能在課業不要分心,也因為我感覺到,他所
找到的線索……恐怕有危險性。」
「我瞭解。」
簡克雄自信、充滿笑意的臉孔很快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服務生替他多拉了一張椅子
,並且詢問他是否用餐。他說不用。
「兩位好。我兩點整還有個會要開,我想石先生工作很忙,也沒有時間聊太久。」
簡克雄沒有寒暄的打算,直接切入話題核心,「關於網路殺人魔,石先生的公子有什麼
發現?」
「那麼,廢話我也不多說了。首先,張先生拜託我兒子在「人狼城Online」裡,尋
找認識「卉兒」的人。他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雪原亂」……嗯,應該是叫「雪原亂」
……他把那裡的地圖翻遍了,還請他認識的所有戰友幫忙在其他地圖找,最後得到了一
個異常的結論!」
「據張先生的說法,卉兒在遊戲裡待了很長的時間,想當然耳,她的等級應該不低
,而且,也應該會有不少人想跟她合力攻城、打怪。可是,經過我兒子的調查,卻發現
--沒有人和卉兒交談過、沒有人和卉兒組隊過,當然,也沒有人認識卉兒。」
「什麼!」簡克雄和我同樣驚訝。
「這只有一種可能。」石守賢解釋,「卉兒並不是她的帳號名稱。也就是說,並不
是沒有人認識卉兒,而是卉兒從一開始就是以別的帳號名稱在練功。」
「所以,我兒子去問別人認不認識卉兒,當然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而且,卉兒已經
很久沒有上線了--網友全都是健忘的,更何況,她在遊戲裡很可能用的是別的名字。
總之,我兒子是一無所獲!」
真沒想到,尋找認識卉兒的網友這麼困難。動員了這麼多人,卻找不到半個關係人
。
「所以說,流瀑並沒有任何新發現了?」簡克雄發問。
「當然不是。」石守賢露齒微笑,「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親自與兩位吃這頓飯呢
?」
「也對…」
「事實上,雖然找不到卉兒的網友,但是我兒子在「人狼城Online」的一個遊戲討
論網站中,發現到在「黑狼城」的電子佈告欄裡有非常重要的線索。那就是卉兒的留言
。」
我發覺簡克雄的眼睛發亮,神情專注地凝視著石守賢。
「黑狼城是另一塊地圖「黯然大陸」的主城。「人狼城Online」這個遊戲上線三年
多,地圖大概有三十幾幅,比起雪原亂,黯然大陸的歷史多出整整兩年,可以說是遊戲
中玩家最熟悉的地圖。」
「因此,黑狼城的佈告欄留言有十幾萬篇,找起來有點費工夫。我兒子以「卉」和
「哲」的關鍵字來搜尋,結果找到二千多篇留言,一一過濾實在相當辛苦。其中,留言
者有「卉」字的,有一千多篇;「哲」字則有兩千多篇。
「不過,暱稱有「卉」的人,除了我們要找的卉兒以外,還有小卉、阿卉、心卉…
…林林總總大概十多位,我兒子設想,雖然暱稱是卉兒,但先前可能也取過其他有「卉
」的名稱,所以他還是一篇一篇查。「哲」的文章也是這樣。」
「最後,整理出來的結果是,卉兒的留言總共有二十四篇,小哲的留言比較多,超
過兩百篇以上,而且,從留言裡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有三個人都叫小哲。」
「據張先生說,卉兒和小哲在遊戲裡可能是好朋友。然而,他仔細比對的結果卻是
,這兩類文章彼此卻完全沒有交集!換句話說,卉兒從來不曾回應任何一位小哲所寫的
文章,三個小哲也從來沒理會過卉兒!」
「因為佈告欄的留言板,只有發信人的暱稱,並沒有留下電子信箱,所以我兒子無
法主動向這三個小哲聯繫。現在他和他的網友繼續在努力尋找三位小哲的下落,看能不
能問到他們是否認識卉兒,但目前還沒有結果。」
「不過,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了。卉兒的朋友小哲,並不是在網路遊戲裡認識的」
」依常理判斷,既然她從未以卉兒的名稱去認識遊戲裡的任何人,當然也不會去認識遊
戲裡叫做小哲的人。我們並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名稱,所以也查不到她以前認識過什麼
人。」
「石先生,按照你的說法,這裡似乎也沒有什麼收穫啊?」簡克雄顯得有些不耐。
「收穫其實是有的。」相反的,石守賢的態度十分鎮靜,「我剛剛說過,卉兒的留
言有二十四篇,發表的日期,集中在去年九月間。這些留言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全
部都針對某一項議題!」
「什麼議題?」
「一個……主題令人有點不安的討論串。」石守賢似乎在拿捏適當的形容詞,「就
我個人而言,接觸網路都是由於工作,例如與網路電子商務有關的金融系統。網路被拿
來用在張貼黑函,過去雖有耳聞,親眼所見還是頭一遭。」
石守賢從公事包裡拿出兩份文件,分別遞給簡克雄與我。
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在遊戲裡找到心意相通的伴侶,一次偶然她主動與我聊起來。遊
戲裡大家總是在爭奪寶物,真心相待的人少之又少,而她親切溫柔的問候馬上就吸引了
我,給我完全不同的感受。
後來只要我一上線都可以遇見她,我們聊了好多話題,還包括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
人的心事。在遊戲中幫忙她打怪升級,變成我最重要的事,為了讓她開心,我努力升級
,多打一些裝備分給她,聽到她感激的話,自己也覺得很棒、很有成就感。
有一天她傳了照片給我,雖然是藝術照有點不準,但她真的長得好漂亮,自此我每
天腦中浮現的都是她的倩影,每晚上線都會聊到天亮,也開始蹺課了。當時的我沒有想
太多,因為我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我陪她練功,給了她恨多寶
物,感情也迅速加溫。
後來,我發覺我已經墜入愛河,深深地愛上她了,我決定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可
是,她也希望我能證明我的真心。於是,我給了她我的帳號和密碼……我完全沒想到,
她馬上將我帳號裡的寶物全部偷光,並且從此消失無蹤!這次經驗,讓我對人性徹底失
望,她的接近,只是為了貪圖我的寶物,我再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了。
文件的開頭,是一篇虛擬寶物詐騙事件。其後有一些人表示同情,也有一些人在嘲
笑他,接著,我看到卉兒的回應,卻令我難以想像!
我知道這個女人。欺騙男人最純真的感情,是這個女人最擅長的事情。她在我面前
,常常跟我炫耀自己對男人有多麼在行,還洋洋得意地展示她騙來的戰利品。一想到她
的臉,我就噁心得想吐,這個女人,真的是太卑鄙了!
我是在一個交友網站上認識這個女人的。我在那裡有許多感情很好的男性朋友,大
家相處得很融洽,但是,她一出現,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我以為她也是誠心地想要和
大家做朋友,歡迎她來,沒想到她居然在我的背後說我壞話,有幾個原本跟我很聊得來
的男生,最後都被她挑撥離間,也對我惡言相向,我當時真的好難過。
那個女人還裝作對這件事毫不知情,裝出好心的模樣來安慰我。後來我有朋友真的
被她騙了好多錢,才告訴我她惡劣的行徑。我真的很生氣,決定要掀開她的真面目!
接著,後續還有幾篇看起來煞有其事的指控,全都針對「那個女人」,彷彿所有的
受害者都栽在那個女人手上。愈後面的指控,用詞愈激烈、愈情緒化,髒話和咒罵紛紛
出籠,簡直要把那個女人碎屍萬段。
其間,也有一些回覆是出來打圓場,請發文者不要太激動。但是,這並沒有什麼用
。由於遊戲裡有更多人曾經受過類似的欺騙,心有同感、義憤填膺的回覆比例更高。眾
人們紛紛聲請提出指控的人千萬別客氣,儘管公佈那個女人的真實姓名,讓她在網路上
再也混不下去。
卉兒和其他兩名提出指控的網友,也在文章裡決定要擇期公佈她的名字。但是,討
論串卻在當天來臨前--九月末戛然終止,再也沒有指控者後續的新訊息。
最令人戰慄的是最後一篇回覆。那是一個語氣充滿怨恨的女孩子寫的。她說她被一
群可惡的網友逼死,已經上吊自殺了,而且,她一定會復仇!她心中熾烈的憤怒之火,
將會燒盡這些指控者的靈魂!
她希望,見義勇為的網友們可以將這三個妄作不實指控的壞蛋揪出來,否則,她的
冤魂會連帶向這些自掃門前雪的網友索命!
雖然後來有許多網友關切探詢,卻因為都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漸漸地無人理會。
我不由得想起,這也許跟楊菱涓所提到的幸運連鎖信有關!
「難道說,三名提出指控的人,就是辜明卉、許卿怡和高家薇?」簡克雄的反應很
快。
「你已經知道這麼多了?」
「張先生,我還知道,你昨天去過市警局。」
「看來你比記者還厲害。」
「不,是我在電視台的朋友告訴我的,」簡克雄聳聳肩,「其實新聞部已經注意這
幾個案件很久了,要不是警方和高層有過協議,必須等警方開過記者會才能報導,他們
早就等得快瘋了。」
「兩位有什麼看法?」
「確實,網路上由於可以匿名,所以討論事情時措詞總是十分嚴厲,不太會去考慮
對方的感受。」簡克雄先提出自己的意見,「這篇討論串的頭一篇,只是一個玩家不慎
遇到網路騙子、心有怨忿之餘才抒發內心的不愉快,看不到任何指名道姓的企圖。」
「但是從卉兒的留言開始,討論串的性質就開始偏移了,重點變成卉兒剛好知道身
邊有個專做這種事情的朋友,並打算揭開她的真面目。再加上其餘兩人加油添醋的指控
,卻令人不知道這三個人講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個女人,只能感覺到攻擊力強烈的不平之
鳴。」
「尤其,表面上雖然各自指控,私底下或許已經波濤洶湧、連成一氣。受到指控的
女人,並沒有出面聲明澄清,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作何反應。」
「我認為,辜明卉、許卿怡與高家薇的死,跟這篇留言一定脫不了關係。倘若這個
女人精神不正常、報復心強,又不願意被揭露姓名,她會不會下手殺人呢?」
石守賢沒有答話,只是看了我一眼。
「是有這種可能,根據黑函中提到的事件,那個女人似乎有嚴重的犯罪傾向。」我
說:「另外,我還想到第二種可能。也許那個女人並沒有親自反擊,真的自殺了。但另
外有個精神異常、自以為主持正義的「網路判官」出手相助,決定要懲罰這些出言不遜
的指控者。」
「你說的也有道理。」簡克雄點點頭,「畢竟,那個女人慣用的手法是撒謊、詐欺
,而不是殺人焚屍。」
「是的,所以我才勸兒子別再繼續追查下去,雖然他不想理。」石守賢嘆一口氣,
表情有些疲憊。「無論是愛情騙子或網路判官,一看到我兒子又在挖掘真相,說不定會
重操兇刀。」
我們又讀了幾次這一連串的文章,但也沒有更新的結論。
相視沉默數分鐘後,石守賢起身告辭,並祝福我們偵查順利。
「簡先生,這陣子你還查到什麼?」
「對於我們這種節目來說,平淡無奇的答案,是沒有辦法拉抬收視率的。」簡克雄
點著煙,注視著打火機火苗的眼神,彷彿有一種看透業界生態種種的徹悟,「製造話題
、製造恐懼,真是我這輩子擺脫不了的宿命哪。」
「你想說什麼?」
「我想要說,我不是警察,追查謎團絕對不會只考慮到理性的層面。警察要的是可
以說服法官的證據,而我要的卻是,可以感染觀眾的想像空間。」
「所以呢?」我十指的指尖在顫抖。
因為,我知道簡克雄接下來想說的話!
「剛才因為石守賢還在,有些話我實在不方便說。不然,他說不定會立刻趕回家,
拔掉兒子房裡的網路線。」
我盡量揚起嘴角,裝出輕鬆的笑容。
「以我而言,我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力的存在。」簡克雄自顧自地說明,「否則,
我做「靈異探險隊」恐怕會精神分裂。我和警方的認知不同,他們分析物證、懷疑關係
人,努力找出一個願意自白的兇手;但我在考慮真相時,卻會囊括超自然力的影響。」
「沒錯,我認為焚屍殺人案確實有超自然力介入!我剛剛說到,那個遭受指控的女
人,很可能為了報復而下手殺人。但是,若是再配合我找到的另一項證據,同樣的猜測
卻有截然不同的意義!
「我透過特殊管道,取得許卿怡個人電腦內的硬碟備份資料。」
「是怎樣的特殊管道?」
「我不能說。」簡克雄伸出食指垂直於唇前,「硬碟裡的臨時暫存資料夾裡,有一
份怪異的影片檔,拍攝了一個年輕女子上吊自殺、最後卻又復活的靈異過程。」
「張先生,這個女子很可能就是在遊戲裡遭到指控的女子。即將被受害者揭露真實
姓名,公佈詐欺惡行,女子受不了心理折磨,最後決定上吊自殺。或許她的真實身分形
象正當嚴謹,和線上人格大相逕庭,因此她無法面對被公佈的結果。」
「三名指控者,看到她在討論區裡留下自殺身亡的消息,發覺事情真的鬧大了,所
以才緊急撤出討論串,沒有公佈女子的真實姓名。」
「然而,女子復仇的怨念卻被裝設在個人電腦上的攝影鏡頭錄下來了,透過網路傳
播出去,尋找當時三個宣稱要揭開她真面目的仇人。」
「理所當然的,這三個人就是許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
簡克雄的答案跟我心中的預期一樣。而且,我的手上遠比他多一樣輔佐證據--楊
菱涓提及的連鎖幸運信。
他吐了一口煙,煙霧如水蒸氣散開在空氣中。我們之間出現一段冗長的沉默。
此時,簡克雄的手機響了。
我心想,也許他準備要回電視台開會了。他接起電話,聽了幾秒鐘神情就變了。
「張先生,剛剛我新聞部的朋友告訴我…」
「什麼?」
「招了!」簡克雄瞇起眼大笑,「周培巨已經招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撒旦的情人
1下午兩點整,我和簡克雄趕到市警局。
簡克雄的電視台女同事已經在那兒等候多時,我們一下計程車,她立刻湊上前來。
「簡哥,周培巨已經承認,他是連續焚屍案的共犯了。」
「是嗎?那作案的其他嫌犯是誰?」
「還不知道!」
「周培巨是什麼時候認罪的?」
「今天上午十點。」
我們一行三人,連袂進入市警局,請門口值班的員警通報呂益強。
員警請我們稍候,拿起話筒撥打內線電話。
我們站在市警局玄關等待,情緒亢奮、活力十足的女記者不知道正在跟簡克雄討論
什麼事,兩人交頭接耳,態度相當神秘。員警打過電話,則不再理會我們,望著馬路上
川流不息的車輛。
看到簡克雄的行為舉止,我不禁懷疑--他曾經跟我說過,他是在網路上看到A小
姐的故事,才開始注意到這一連串事件,這根本就是在騙我。我想,新聞媒體早就注意
這個案件很久,簡克雄以「靈異探險隊」為名,只是為了掩警方耳目,設法多挖點小道
消息。
不到十分鐘,呂益強就出現了。他的表情非常疲倦,看起來像是一整夜沒睡,不過
充滿血絲的目光還是相當銳利,向我們打了招呼,聲音依然十分有神。
「張均見,找我有事?」呂益強一個呵欠都沒打,「這兩位是…」
「呂刑警,你好。」簡克雄和女記者敏捷地遞出名片,「我是「靈異探險隊」製作
人。」
呂益強只看了一眼名片就收進褲袋裡。
「電視台的朋友,到市警局來有何貴幹?」
「關於連續焚屍案,我們…」
「不好意思,現在還恕難奉告。」呂益強嚴肅地回答:「抱歉,讓電視台等那麼久
。我相信這個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一旦案情有所突破,市警局會召開記者會,給記
者朋友做個詳細的說明。」
「不,是這樣的。」簡克雄笑容滿面,「我們找到一些線索,想提供出來給警方做
參考。」
「是嗎?」
「當然,撇開我在電視台任職的事,我也是台北市的市民,大家警民合作嘛。」
呂益強立刻擺出一副「說得好聽」的臭臉,斜眼瞄著我。
「呂益強,」我只好開口,「剛剛我跟簡先生討論過啦,我想這個線索確實對破案
有點幫助,不妨大家聊一下。」
「關於什麼的?」
「關於連續焚屍案的主嫌!」簡克雄插嘴。
呂益強的眼神變得狐疑起來,「聽起來電視台已經比警方更早破案囉?」
「沒有、沒有。」簡克雄不想再浪費時間了,「這只是從我們得到的線索中,試圖
拼湊出來的一點小猜測。」
「那麼你呢?」呂益強轉頭看我,「你怎麼會跟電視台扯上關係?」
「查案子認識的。事實上,我也找到一些線索,與一種新型態的網路遊戲有關。」
簡克雄眼睛張大看著我。他顯然很意外我剛才沒有全盤告訴他。
「這邊走。」
電視台女記者也準備跟上來,卻馬上被呂益強擋住。「抱歉,記者除外。開記者會
時會再通知妳的。」
「沒關係,」簡克雄安撫他的女同事,「詳情我再告訴妳…」
於是,辭別了滿臉失望的女記者,簡克雄和我尾隨呂益強走進一樓會客室。待呂益
強把門關好,我們三人才坐下來。
呂益強沉默地看著我們,沒有主動詢問。簡克雄看我也沒說話,只好先開口了。
「呂刑警,我聽說發現辜明孝焦屍的第一目擊者周培巨,是連續焚屍案的共犯之一
?」
「辜明孝還活著。」呂益強簡短回答。
「喔。」簡克雄繼續問:「警方是怎麼判斷出周培巨是此案的共犯?」
「關於警方的發現,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
簡克雄碰了一鼻子灰,笑容都僵住了。
「簡先生,請問你發現了什麼新線索?」
「呃……是這樣的。」簡克雄為了爭取更長的談話時間,只好先屈服了。「根據我
私下探訪的結果,連續焚屍案的死者辜明卉、許卿怡和高家薇,很可能與網路上的某個
爭執有關。」
接著,簡克雄把石守賢在簡餐店裡講過的話重新說一遍,並將石守賢印給他文件一
併遞給呂益強。說得口沫橫飛,好像完全是親自做的一樣。
「所以說,你認為,殺害這三名女子的兇手,就是這個準備挾怨報復,在討論串的
最後宣稱復仇的女人?」
「不是。」簡克雄搖搖頭,「因為,這名女子應該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沒錯,上吊自殺。所以,她不可能是兇手。」
「你怎麼知道她已經上吊自殺了?」
「這……老實說,電視台收到E-mail投書,有位觀眾寄了一份影片檔給我,說這個
影片檔和連續焚屍案有非常密切的關聯。後來,我找到網路上的這篇討論串,才漸漸確
定文中所談到的女人就是上吊自殺的人,而指控者就是三名被害人。」
「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呂益強點點頭,首次對簡克雄露出微笑,「那麼,你認
為兇手是誰?」
「某個自以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網路判官」。」簡克雄說得更起勁,「他發
現一個做了幾件小壞事的女孩,竟然被幾篇太過分的黑函逼死,決定運用自己的駭客功
力找出這三個指控者的真實身分,予以懲罰。」
好哇,這傢伙連我的意見也一併用上了。他真不該去當製作人,而是去當演員。
「簡先生,那你知道這個網路私刑者是誰嗎?」
「目前還不知道。」
「那麼,如果你有空的話,麻煩你繼續追查。若你所提供的線索確實協助警方破案
,市警局會致贈一筆破案獎金給你。」
「謝謝。」
呂益強很快地伸出手來,與簡克雄友善地租握。
「簡先生請回吧!」呂益強馬上下了逐客令,毫不手軟。「希望你早點破案。」
簡克雄在呂益強面前完全佔不到便宜,再繼續待下去,恐怕也只是浪費時間,於是
,他雙手一攤,很有風度地離開了會客室。
「第三個。」等簡克雄關上門,呂益強呼了一口氣。
「第三個什麼?」
「第三個電視台的朋友。」
「這個案子滿紅的嘛!」
「因為我們真的拖得太久了……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仍然抓不到兇手。不僅是媒體
,連兇手自己都捺不住性子了。」
「怎麼說?」
「簡克雄剛才說,他收到觀眾投書。事實上,先前來找我的其他媒體,也是這麼說
。原本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的兇手,見警方毫無動靜,大概也受不了了。」
「難不成,兇手希望自己真的被抓?」
「我不這麼認為。說不定兇手有其他目的,想要藉著透露線索給媒體的方式,來混
淆警方的搜查方向。」呂益強話鋒一轉,「對了,你說你也有線索?」
「喂,等我說完了,你也要請我走人?」
「我不會這樣對你的。」呂益強輕笑,「其實,簡克雄說的事情,我覺得還滿有幫
助的。」
「那你何必急著趕他走?」
「他所製作的電視節目類型,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我希望他知道得愈少愈好。將真
相訴諸於鬼神,跟我的辦案理念不符。」
「原來如此。」我切入主題,「呂益強,你認為周培巨涉案的理由是什麼?」
「這跟你準備提供的線索有關?」
「有直接相關。」
「好,那我就告訴你。」呂益強的態度非常乾脆,「周培巨的精神狀況有點問題。
根據醫院提供的病歷資料顯示,他有輕微的妄想症。」
「妄想症?」
「你聽過魔法妄想症嗎?」
「記得以前好像聽你講過…」
呂益強和我一起點頭。我們曾經遇過一次這類案件。
「妄想症有很多種。自以為偉大、認定地球應該繞著自己旋轉,這是自大妄想症;
認為全世界都在密謀、欺騙、迫害自己,這叫做被害妄想症。」
「六年前,在高雄市曾經出現過第一樁罕見病例,還涉及一樁刑案。其實,魔法妄
想症是誇大妄想症的一種,患者會認為世界上的魔法是真實存在的。患者心中的邏輯過
於天真單純,只要一出現不易解釋的事件,他就會認為是有人在施行魔法。」
「周培巨也是一個這樣的案例。就我們的瞭解,他很喜歡玩網路遊戲,而且最喜歡
使用黑魔法師的角色。據他父母說,他受電動玩具的影響很深,一些魔法、武功一類的
東西,他全都深信不疑。」
「我們特別注意到,周培巨小學時曾經在家試圖練習火焰魔法,結果把家裡的沙發
燒掉,差點釀成火災。從此,他也開始進出精神科。治療了幾年之後,周培巨的症狀有
所改善,他終於明白魔法只是電腦遊戲的產物,家人才放下心來。」
「事實上,周培巨的病情最嚴重的那幾年,還為了魔法的真實性在Science板與人
爭論。我用Google找到當時的文章來讀。畢竟還是小學生,論點滿幼稚的,網友不是訕
笑他,就是奉勸他好好讀書。」
「呂益強,你的意思是說……網路殺人魔透過搜尋引擎找到周培巨,然後加以利用
?」
「沒錯。」呂益強回答:「周培巨供稱,有個自稱「火象里座」的網友,告訴他人
體自燃現象的事--當然,不包括哈安博士的實驗--還傳給他國外的現場照片,並且
問他想不想親眼看看。這是去年年底的事。」
「一開始,周培巨半信半疑。火象星座告訴他,台北市未來真的會發生人體自燃事
件,如果他想看,可以在十一月底某日早上七點,前往士林區一棟集合住宅的某室--
那就是許卿怡的死亡現場!」
「也就是說,在李英齊、林小鏡抵達前,周培巨已經去過了。他不由得漸漸相信,
並把火象星座視為操縱火焰的魔法師。高家薇的死亡現場,他也去過,火象星座把他內
心對火焰魔法的信仰又找回來了。」
「取得了周培巨的信任後,火象星座陸陸續續又叫他做了一些事情,為下一次火焰
魔法作準備。最後,就是昨天晚上,火象里座要他準備一盒火柴,晚上八點到天母去。
大概有預感是第一次放火,周培巨有些心神不寧,所以偽裝成球迷去看棒球比賽。」
呂益強站起身來,在會客室裡踱步,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總之,周培巨依照火象星座先前的指示,準時到達那塊荒蕪的空地。他看到藏匿
在廢棄車殼、昏迷不醒的辜明孝。觀察了辜明孝一陣子,他以顫抖的右手點燃火柴,將
火柴丟在辜明孝身上。辜明孝身上立刻冒出大火!」
「全身著火的辜明孝,此刻突然甦醒,淒厲地尖叫吶喊,還作勢要撲倒眼前的周培
巨。周培巨嚇呆了,反射性地四處閃避,直到聞聲搶救的民眾趕來為止。周培巨之所以
受到極大的驚嚇,並不僅是目擊了燃燒的被害者,而是辜明孝突然其來的甦醒。」
「不過,周培巨不承認自己打昏辜明孝、在他身上淋汽油,只承認點了火。我們還
在評估,周培巨在這段證詞中到底撒了多少謊……要問出這些事情,足足花了大半天。
」
「怎麼知道周培巨涉嫌?」我好奇地問。
「其實不知道。」呂益強坐回原位,「一切都是湊巧。原先他說話支支吾吾,我們
以為他的恐懼仍揮之不去。後來有同仁發現遺留在現場的火柴盒,上面有周培巨的球鞋
印痕,才問起這件事。結果,周培巨以為事跡敗露,一口氣全說了。」
「能找得到火象星座的下落嗎?」
「如果你知道,可以告訴我。」
「我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有新的線索要告訴我嗎?」
「啊,對。你應該知道,今年二月底時,我正在找楊菱涓。我發現她人在網咖,但
是似乎準備要交易毒品…」我看到呂益強挑眉起疑,「所以我等在那裡。後來,周培巨
現身,還撒了楊菱涓一身白粉。但那些白粉並不是毒品,而是尋常的洗衣粉。更重要的
是,辜明孝當時就坐在楊菱涓的身旁,專心地玩網路遊戲。這件事周培巨告訴過你嗎?
」
「等等,我想先知道毒品是怎麼回事。」
我笑了笑,把楊菱涓的把戲稍微解釋了一下。
「真是的,女孩子的花樣這麼多。」呂益強回到正題,「我想起來了,周培巨說他
接受火象星座的指示,很早就開始盯上他的目標辜明孝。剛好可以印證你目擊的事件。
所以說……撒白粉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就近觀察目標囉?」
「嗯,而且根據你剛剛所說的,也讓我發現--當時在交友網站裡提議整我的人,
很可能就是火象星座,而不是辜明孝。顯然,火象星座早就知道辜明孝會在網咖裡,故
意叫楊菱涓坐在他旁邊。」
「所以,周培巨接近了楊菱涓,剛好可以近距離認清楚辜明孝,記住他的長相。」
呂益強接口,「另外,楊菱涓則會以為周培巨的出現,是身邊的辜明孝找來幫忙的,所
以才願意順從地讓他靠近。但是,一切都是火象星座在搞鬼!」
「聽起來火象星座這個人好像滿聰明的。」
「事實上,這個火象星座,先前我們在高家薇的電腦裡,也曾發現他的蹤跡。我們
找過高家薇常去的聊天室,問了幾個時常在裡面逗留的網友,他們說確實對這個暱稱有
印象,只是不曉得除了高家薇以外,他還跟誰交談過。」
「高家薇電腦裡的聊天紀錄,提供了清晰的線索。火象星座曾經化身好幾個虛擬人
物,對高家薇的生活背景旁敲側擊了一段時間。他的殺人手法非常細膩,有非常完整的
計畫。以罪犯側寫的角度而言,火象星座是個極為聰明、冷血,而且反社會的人。」
「所以像周培巨這種年幼、容易驚慌失措的人,只能淪為代罪的傀儡了。」
「不一定!」呂益強抱持懷疑的態度,「我們絕對不能看輕網路世代的小孩。在資
訊爆炸、全球競爭的今天,成人鎮日追逐可圖之利、自顧不暇,於是在省事省力的心態
下,給了小孩一部電腦、一條網路線,放任他們恣意發展自己的好奇心。」
「將火力強大的武器,交給空有創意、缺乏良知的人,是非常危險的舉動。在外國
,利用網路進行遠距犯罪、擾亂金融秩序的,有很高的比例是未成年人。握有網路控制
權的小孩,就像是握有核子彈按鈕的猿猴。」
「會不會講得太誇張?」
呂益強的一番話,令我不禁想起楊菱涓的模樣。
「可是,為什麼要撒白粉呢?」呂益強固執地思考細微的疑點。
「說不定,又跟火焰魔法有關…」我搖搖頭,「但,洗衣粉並不易燃啊。」
「那麼,我只好再回頭去問周培巨了。」
2這個案件,我能插手的部分似乎到此為止。
接下來的部分,全是警察的事情了。
離開市警局之後,我立即回到徵信社,向廖叔報告我所知道的案情始末。說起來,
這個委託我辦得有點窩囊,不僅第二位委託人身受重傷,還一度被認為是嫌疑犯。我們
討論了幾個小時,決定退還部分酬金給辜崇希,就此結案。
結案報告的內容,其實我也沒什麼貢獻。關於人體自燃現象的解釋、哈安博士的實
驗,都不是我發現的。頂多,我從楊菱涓、流瀑那兒查到的線索,確實對警方有點幫助
。
隔天,在榮總又見了一次辜崇希的面,將結案報告交給他之後,我回到廖叔的指派
任務,開始接辦新的委託案。
至於辜明孝,則在那天下午由於血壓突然降低而死亡,在這個世界上,還活不到十
五年。
辜崇希面對小兒子的死亡,仍是一臉茫然。
雖然我已經遠離了連續焚屍案,但心中仍有牽掛。呂益強獲得新的線索之後,警署
高層對案件又有了新期待,破案壓力升高,他全力投身偵辦,十分忙碌。
呂益強曾經說過,案情一有突破就會召開記者會。然而,等了一個禮拜,還是沒聽
到記者會的消息。我不知道呂益強所謂的突破要到什麼程度,但依照我對他的瞭解,像
他這麼嚴謹的刑警,指的應該是逮到兇手、完全破案吧!
這段期間,他只打過一次電話到徵信社,我當時不在,他請如紋轉告我。留話的內
容簡單扼要:「他說「洗衣粉」經過火象星座施法,用來詛咒預定放火的目標。」
好爛的理由。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原來,洗衣粉只是為了要讓周培巨神經緊繃、身歷其境,心生「執行特殊任務」的
臨場感。另外,當時我和楊菱涓也被洗衣粉波及……這麼說來,我們該不會也被詛咒了
吧?
五月初,台北市的梅雨不曾停歇,連帶影響了我平常的跟監成績。禮拜一下午的市
區大雨滂沱,我只好回徵信社待命。
「有訪客。」
如紋的聲音,和外頭的大雨一樣冰冷透骨。
我向如紋禮貌性地點點頭,拍去身上的雨水,直接走進接待室裡。
接待室的沙發上生了兩個人,一個是老闆廖叔,另一個是--林小鏡。
「找我?」
「鈞見,這位小姐有事情想跟你說。」廖叔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了…」
「一定是關於連續焚屍案的事。」我看到林小鏡望著我輕輕點頭。「廖叔,你沒有
興趣一起聽?」
「人家是來找你的。可不是來找我的。」廖叔一溜煙就走人了。
我在林小鏡的右側坐下。「怎麼了?」
我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相當成熟,高跟鞋還是那天我跟她在SOGO買的。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髮際還淌著雨滴的林小鏡,聲音有點顫抖。
「這會是另外一件案子的陷阱嗎?」
「喂!你別這樣!我跟你說正經的啦!」
「什麼忙?」
「幫我找出火象星座!」
「小姐,這裡不是警察局。妳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呂益強才對?」我想起那晚在石
牌路的事,「對了,妳跟呂益強講過高家薇是兇手的事嗎?」
「有。」
「呂益強怎麼說?」
「齊大哥要警方去向高家薇的父母要骨灰來化驗。但警方說,火化過的骨灰,要驗
出DNA得碰運氣。後來警方也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
「那就好啦。其他的事由警方來處理。」
「但是,齊大哥不這麼想。他認為,高家薇絕對是兇手,而且使用了更高竿的障眼
法。」
「什麼障眼法?」
「因為焚屍現場只剩下高家薇右足踝以下的腿,所以骨灰的份量很少。至於其餘尚
未燃盡、留在地板上的焦炭、脂肪,早就被清理乾淨了。齊大哥認為,即便DNA吻合,
高家薇也一定是斬斷自己的右腳來故佈疑陣的。她絕對還活在世界上。」
「因此,他決心要獨力證實自己的推論,花了好多時間在網路上蒐集線索。他睡眠
不足,再加上工作壓力又大,我好怕他會累倒…」
我嘆了一口氣。
「妳的齊大哥要這麼堅持,我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啊。難不成,妳要委託我去把隱
姓埋名的高家薇找出來?」
「不。我認為,高家薇並不是兇手。」
「是嗎?妳不支持妳的齊大哥?」
「喂!齊大哥並不是我的!」林小鏡的臉蛋頓時脹紅,「我覺得……這次齊大哥…
」
「判斷錯誤?」
林小鏡沉默地垂頭微點。
「那我怎麼幫妳?」
「我從齊大哥的電腦裡,copy了一些東西出來…」林小鏡從黑色提包裡,好不容易
出一張磁片,「這是他兩個禮拜以來的偵查成果。」
「妳有經過他的同意嗎?」
她搖搖頭,「我不想讓他胡思亂想。」
接過這張淺綠色的軟碟片,輪到我陷入長考了。對我來說,至今未能解開連續焚屍
案之謎,總是一樁未竟的遺憾。可是,就算獲得了李英齊手上的線索,我就一定能破案
嗎?呂益強擁有充沛的警力支援,都沒辦法突破重圍,何況是我?
「我答應妳!」
我的理性,終究還是敗給我的感性了。
「真的?」
「英雄救美,是我的使命。」
「謝謝你,偵探大哥。」林小鏡伸出光滑軟嫩的雙手,握緊了我的手背。她沁涼的
手心,傳來異樣的溫度。
我將林小鏡帶到我的辦公桌旁,拉了張座椅給她。如紋回頭看了我一眼,表情彷彿
對我有點兇巴巴的。如果我記得沒錯,如紋今年是二十三歲。辦公室裡很少出現比她年
輕的女客。
我將磁片插入軟碟,查看磁片內容。裡頭有十幾個文件檔。打開一看,全都是網路
資料流量的分析過濾結果。
仔細閱讀幾分鐘,這些陌生的資料令我感覺有些沮喪。和李英齊的電腦功力相比,
我就連為何他要做這類分析都不太瞭解了,遑論找出關鍵?
「為什麼妳認為高家薇不是兇手?」
「齊大哥花了很多力氣在追蹤她在網路上的金錢交易紀錄,查到她有五張信用卡。
結果顯示,高家薇喜歡透過網路購物,也喜歡在拍賣網站買賣二手貨--重點是,無論
新舊,這些衣服飾品都只屬於某幾家歐洲知名品牌。」
「然後呢?」
「齊大哥認為,儘管她還活著,還躲在地球的某個角落,都仍然會維持固定的購物
習慣。女人的購物偏好是不會變的,尤其是拍賣網站上的匿名行為。因此,他只要密切
鎖定這幾個品牌的交易買賣主,就很有機會找到高家薇!」
「這個方法還不錯啊。」
「一開始我也覺得很有道理。」林小鏡的眉目低垂,「可是,追蹤了幾個禮拜,查
到的網友身分卻全都信實可徵。齊大哥並沒有死心,繼續追查她的其他上網活動。結果
,查到她喜歡網路算命。於是,齊大哥運用駭客技巧去突破那幾個算命網頁的防火牆,
盜取用戶資料,但還是找不到高家薇的行蹤!」
「齊大哥錙銖必較的搜查做法,讓我好擔心。他鑽牛角尖地分析高家薇生前的一舉
一動,將杯弓蛇影的特徵與廣大無邊的網路世界相互比對。他已經累得不成人形…」
「為什麼他那麼死心眼?」
「因為……呂益強接他電話接到後來生氣了,質問他為什麼只懷疑高家薇。既然總
共有三樁焚屍案,為什麼不去懷疑辜明卉和……怡姊?其實,齊大哥這樣做,已經不單
是要證明高家薇是兇手,也是在洗脫怡姊的嫌疑。」
「齊大哥已經失控了。他堅持心中的答案,再也無法理智、冷靜地過濾線索。然而
,高家薇已經徹底被他拆解剖析光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高家薇的嫌疑,已經被齊
大哥洗脫了。」
真是個諷刺的結果--為了找出嫌疑犯不在場證明的破綻,反而嚴格檢驗了不在場
證明是無可搖撼的。
「這兩天,我一直聯絡不到齊大哥……我好怕他在哪裡累昏了,或者無意間查到了
什麼可怕的線索,發生危險…」
「林小鏡,在妳的心裡,有沒有兇手的人選?」
「我…」林小鏡的頭垂得更低,「老實說,有。」
「所以妳才會來找我,要我把兇手找出來。」我傾身靠近林小鏡,隻手扶起她的下
巴。「這個兇手躲起來了,藏身在不知名的角落,就像李英齊心目中的高家薇那樣,是
嗎?」
「沒錯。」
「告訴我,是誰?」
「影片中上吊自殺的女孩!」林小鏡的嘴唇顫抖。
我隨而深吸一口氣,問:「為什麼?」
「用攝影機錄下那女孩上吊自殺的過程,很容易令觀影者接受「偷拍」的心理暗示
。亦即,觀眾會以為,這段影片一定是有個惡意的某人,偷偷安裝了攝影機,錄下非常
「難得」的過程,並散佈到網路上。」
「再加上,自殺者看似理所當然、超過四分鐘的懸空晃動,則會讓觀眾認定她已經
死了。而且,也使得最後三秒鐘的復活瞪視,意味著具有復仇象徵的靈異現象將會出現
--也就是人體自燃事件的連續發生。」
「這些城府深沉的設計,都是為了讓人產生一連串特定方向的聯想。上吊自殺的女
子,無論深仇大恨從何來,她都不會再被懷疑。因為,警察講求的是現實世界的合理證
據,鬼魂是無法被檢方起訴的!」
「這就是這段影片的真正目的。對齊大哥和警方而言,女孩子就在鏡頭前上吊自殺
了,攝影機後方必然有個邪惡的操控者,涉嫌加工殺人罪。最後三秒鐘,則是故意嚇唬
三名受害者的剪輯噱頭。三個命案現場,都有暗示女孩上吊所用的繩圈,意味操控者想
讓復仇訴諸靈異事件--只要以這種思考模式去考慮,就絕對不會認為上吊的女子就是
真兇!」
「然而,女子只要在吊人素的左右兩側各綁妥幾條鋼絲,就可以演出上吊自殺的戲
碼。這是技術上的細節。錄好的影片,只要事後以影像處理軟體抹消鋼絲的存在,就不
會露出破綻。上吊女子就此從人間蒸發!」
我不禁向林小鏡拍拍手。
「所以妳並不是要我去找隱姓埋名的高家薇,而是去找影像畫質不佳、臉孔難以辨
識的無名女子?」
「我知道這有點困難……但,這是唯一解救齊大哥的方法!」
又是齊大哥!--我的語氣儘可能平和,「確實很困難。這名女子,連警方都找不
到…」
「我可以付錢。」
我沉默了。跟林小鏡談酬金的事,我感覺很不自在。
「甄試上了台大資工,我申請了幾筆獎學金。」林小鏡眼神堅毅,「我有錢。」
「妳有沒有跟呂益強談過?」我換個話題。「這是他的案子。」
「沒有。」
「為什麼?」
「他不會相信我的。尤其是我……還曾經懷疑過你。我就像是個放羊的小孩。」
--放羊的小孩!
不知為何,我對這個名詞有點在意。在連續焚屍案裡,似乎真的有個成天喊「狼來
了」的放羊小孩!可是,到底是誰呢?
我的心中隱隱浮現某個渾沌模糊的心理形象。
「上吊自殺的女孩子,可以是任何人。」考慮良久,我還是提出自己的看法:「也
許是陌生人,也許是案件關係人。既然吊鋼絲不是問題,那麼,戴假髮、偽裝性別也不
是問題。」
林小鏡正想開口,如紋突然敲門,把頭探進來。
「怎麼了?」
「鈞見,呂益強剛剛打電話過來。」如紋無視林小鏡的存在,「下午四點,市警局
召開連續焚屍案的記者會。」
「喔。」無庸置疑,這次又是呂益強,先把兇手找到了。
林小鏡顯然難以體會我的失落感--我的內心,才剛下了為她擒兇的決定。免費。
3連續焚屍案的記者會,在市警局最大的會議廳裡舉行。原本並不是在這裡,而是
在另一間次大的會議室,但是,還不到三點半,會議室就已經客滿了,而且還不斷有記
者湧進來,會場裡水洩不通,一片喧鬧。
最後,人實在太多了,只好換到最大的會場。為此,記者會直到四點半才開始。
我和林小鏡搭計程車前來,她在車上打了電話給李英齊。可是,李芵齊的手機不通
,聯絡不上他。
我不由得想起--呂益強曾經懷疑過李英齊。說不定他就是主謀,已經被逮捕了。
記者會開始後,講席上一位高階警官握著麥克風向眾人致意。
這個人我在電視上常看到,只要一有重大刑案發生,都是由他來代表市警局發言。
他是呂益強的直屬長官,叫做郭乃義。
「媒體朋友們各位好,關於這次的連續焚屍案,市警局同仁經過數月努力,終於在
今天上午順利破案。連續焚屍案的殺人手段冷酷異常,為了避免社會大眾多餘的不安、
杜絕不法的有心人士模仿此案行兇,混淆警方偵辦方向,因此,先前也懇請記者朋友們
協助封鎖相關訊息。在此也謝謝各位的全力配合。」
「相信大家都很關心本案的來龍去脈,現場也有許多記者朋友們對案情細節並不瞭
解。市警局在此將會一一說明。連續焚屍案的第一樁,發生在去年十一月三十日深夜的
士林區,死者是某私立大學的女學生許卿怡…」
站在會場的最後面,我聽見有幾個記者竊竊私語,在談論警方封鎖案件訊息,並不
是怕社會恐慌或有人效倣,而是彼時選戰正熾,執政者不希望太嚴重的社會事件轉移了
政治訴求的焦點--看來,即便已經破案,八卦也不會少。
郭乃義口齒清晰洪亮,客套話很多,配合投影片的放映,談到很多許卿怡案的偵辦
細節,卻不直接宣佈兇手的名字,故意吊足記者胃口。
我猜想,大概是市警局先前受不了媒體的私窺暗訪,現在來一記回馬槍。
一旁的林小鏡,撥了好幾通電話,還是等不到李英齊來接。
我引領探看會場裡的記者,既沒看到簡克雄,也找不到呂益強。百無聊賴之餘,等
了許久,終於等到郭乃義把三樁焚屍案的始末都講完了。
「三名死者無論從年齡、居住地、職業來看,除了全是女性以外,並沒有找到現實
生活的共同點。然而,由於她們都有上網習慣,要找到這個名為「火象星座」的殺人魔
,我們的著眼點只能從網路下手。」
「火象星座的殺人手法,總共分為三個階段。首先,透過網路尋找特定條件的被害
者,蒐集她們的生活作息、交友狀況及興趣嗜好,藉以找出切入點,並根據個別的切入
點,以數種不同的線上身分接觸目標,瞭解目標的內心世界,以及下手的可乘之機。」
「其次,取得被害者的個人資料。利用駭客技巧,收集她們的網路傳輸資料,破解
信用卡號碼、地址、電話號碼……等等,並親身前往她們的住處附近予以監視,甚至刻
意地進行面對面接觸,瞭解她們的生活作息。」
「最後,直接前往目標家中潛伏,伺機動手,殺人焚屍。」
「關於焚屍手法,各位可以看到投影片,是利用「燈心效應--」將屍體徹底毀滅
。如此做法,顯示了兇手殘虐的性格,也顯示了他和被害者之間深刻的仇恨。毀屍後的
現場,看似人體自燃現象,更展現了兇手有意誤導警方、自以為絕頂聰明的心理特質。
」
「待辜明卉案發生後,兇手突然消失無蹤。網際網路是個廣大的虛擬世界,我們的
追查進度也陷入困境。一直到四月底發生第四樁案件,案情才綻露曙光。」
郭乃義放下麥克風,喝了一口水。台下的記者好像柵欄裡的餓狼,差一點要撲上來
。
「辜明卉的弟弟--辜明孝遭人擊昏、淋上汽油點火,經急救仍回天乏術。」警官
繼續下一個話題,「這種殺人手法和前三樁明顯不同,但我們認為,兇手很可能急於殺
害辜明孝,才使用了其他方法。」
「第一目擊證人周培巨,是我們首先懷疑的嫌犯。他出現的時間、方式均不自然,
不僅有輕微的精神異常,也有縱火紀錄。經過鑑識組同仁的努力,在現場地上的火柴紙
盒找到周培巨的指紋。隨後,他也招供了。他確實是火象星座的共犯。」
「然而,周培巨只承認點火引燃汽油,不承認擊傷辜明孝。也就是說,火象星座預
先擊傷了他,卻沒有點燃汽油。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也找不到符合傷口的鈍器。」
「周培巨的證詞很可能是真的。如果他記得藏好石塊,就不可能忘記拋棄火柴盒。
而且,我們還在泥濘的地上,找到一組不知道主人是誰、不太清晰的破碎腳印,有可能
跟案子無關,也有可能真的是火象星座留下的。」
「接下來,輪到我們傷腦筋了--火象星座為什麼要找共犯?假使他已經擊昏辜明
孝,為何不親自下手點火,反而要煞費苦心等共犯出手呢?」
「周培巨說,他是在網路上遇見火象星座的。火象星座利用他對火焰魔法的興趣,
邀他參與人體自燃案。早在今年二月,周培巨即已接受火象星座的請託,開始盯上辜明
孝了。」
「因此,我們初步判斷,火象星座之所以讓周培巨成為共犯,就是希望周培巨能為
他頂下所有的罪名。這樣的如意算盤無效,周培巨在我們突破心防後,就全盤托出了。
」
「接下來,我們開始勘查、過濾火象星座和周培巨的網路聊天紀錄,循線找到火象
星座的連線位址源頭!」
在座的記者們終於忍不住了,紛紛開始搶先爭奪發言權,會場立即人聲鼎沸。
「事實上,以火象星座的名義上線的這部電腦,是屬於一個女人的!」
當郭乃義洪亮的聲音遽然蓋過記者們的吵鬧聲浪,令現場的氣氛瞬間凍結了。
「這名女子,叫做曾玉尋!」
很快地隨之而來的,則是場內聽眾的議論紛紛。對關心連續焚屍案的人而言,這是
一個全然陌生的姓名。
「什麼?」
「……曾玉尋是誰?」
「從來沒聽說過!」甚至有個諷刺的聲音高聲喊,「會不會是警方搞錯了?」
「媒體朋友們請稍安勿躁。」郭乃義一邊安撫群眾情緒,一邊微笑露出整潔的牙齒
,「在我們的偵查過程中,始終未曾出現過這個名字。但是,這名女子其實各位都看過
--火象星座在進行恐嚇時,總是會傳送一段恐怖的影片給被害者。沒錯,影片裡上吊
的女子,就是曾玉尋!」
「曾玉尋是個十八歲的女孩,住在北投區,家境相當清寒。父親打零工,母親在幫
傭,收入微薄。另外,還有一個姊姊無所事事,很少出現在家裡。因此,她很自卑,不
善於與人交往,也沒有交過男朋友。」
「去年夏天,她罹患了嚴重的憂鬱症,因此休學在家靜養,足不出戶。為了讓她安
心養病,她的父母親從不限制她上網,甚至還希望她交到一些朋友,或許對病情有所幫
助。」
「事實上,根據一份調查指出,憂鬱症患者確實比一般人更易於耽溺網路。因為網
路可以提供一個不需與他人面對面即能進行溝通的環境。然而,網路上的惡行鄙事,比
起現實世界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依照曾玉尋的父母供稱,她長時間接觸網路,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但是從表面上
觀察,卻也感覺到她的情緒較為穩定,所以他們並不以為意。然而,根據我們的判斷,
當時的曾玉尋,已經得了網癮症。」
「沒想到,秋季的某天,曾玉尋突然上吊自殺了!她的雙親十分震驚,卻完全不知
道自殺動機。曾玉尋留下一封遺書,但曖昧隱晦的用字遣詞,卻不是沒有受過基礎教育
的父母能理解的。
「我們在曾玉尋的房間裡,發現一台閒置已久的個人電腦。以房間的擺設和電腦攝
影鏡頭的位置,與影片檔的內容互相比對,證實影片就是在她的房裡拍的!」
「影片所紀錄的,確實是曾玉尋的自殺過程,而非外界所臆測的靈異影像--當然
,她在最後幾秒鐘死而復生,那一定是有心人士加以剪輯的結果。」
「換句話說,有個神秘人物--也就是火象星座,因為曾玉尋的自殺,才決心犯下
連續焚屍案!三名受害者生前都遭受網路的恐嚇,死狀淒慘,現場還佈置了上吊用的繩
圈……這一切徵象,皆意味著火象星座的所作所為,全是替曾玉尋報仇!」
話未說完,許多記者已經開始紛紛輕聲講起手機,要同事幫忙搜尋曾玉尋的背景資
料,現場一片鬧烘烘。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此時,林小鏡拉拉我的衣袖。我偏頭一看,呂益強就站在面前。
「張鈞見,」呂益強衣著筆挺,頭髮梳理整齊,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歡迎。」
不過,仔細觀察仍然可以發現呂益強泛黑的眼圈。顯然,他是在召開記者會之前找
了時間好好睡過一覺。
「你又贏了。」我伸手與他相握。
「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呂益強又來了。他最愛在破案之後,擺出一種謙沖自牧到事件與他毫無關係的態度
。
「兇手是誰?」
「猜猜看。」
「呃……不會是……齊大哥吧?」林小鏡突然插話,聲音有些發顫。
「不是。」呂益強倒是答得乾脆,「其實,他還幫了我不少忙呢。」
「這怎麼回事?」我問。
「從支離破碎、斷簡殘篇的網路資料追蹤真正源頭,他要比我們在行太多了--曾
玉尋就是他找到的。不過,他也病倒了,現在人在台大醫院吊點滴。記者會結束後,你
們可以去探望他。」
林小鏡望著呂益強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好溫柔。
我不發一語,轉頭向前,看看講台上發言的郭乃義。
「既然曾玉尋的死亡令火象星座決心行兇,那麼,曾玉尋的自殺動機,也就是火象
星座的殺人動機。」
「為此,我們繼續蒐集網路上的線索,拼湊出曾玉尋的死因。我們注意到,在她的
電腦中有許多電子郵件,寄件人都是同一個,化名「小哲--」原來,小哲就是周培巨
!而,通信的內容,即是火象星座告訴周培巨火焰魔法的存在、命令他去監視辜明孝的
種種細節!」
這個發現真是令人意外。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滿合理的。我曾在辜明卉的信箱中找到小哲的信,卻從來沒
想過小哲就是周培巨。火象星座指示周培巨代為接近辜明卉,也許是為了避免被追蹤」
」把戲還真多!
或是,火象星座和周培巨接近所有的被害者,皆共用「小哲」這個名字。
「細讀這些信件,會發現火象星座和周培巨之間,有一種至為親密的互動,就像是
網路戀愛一樣。事實上,在周培巨的心中,火象星座是個成熟嫵媚的女性。」
「所以,我們逐漸確定--在曾玉尋死後,有人繼承了她的網路身分,除了結識共
犯周培巨以外,還設法為曾玉尋復仇,並偽裝成冤鬼作祟!」
「另外,我們還在電腦裡找到不少人體自燃的相關資料,包括哈安博士的研究實驗
。這在在顯示,火象星座利用了曾王尋的電腦,策劃這一連串的焚屍事件!」
「然而,火象星座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
現場的記者們終於忍不住了:「快點說行不行?」
「如前所述,要知道火象星座是誰,就必須從曾玉尋的自殺動機著手。於是,我們
搜尋了曾玉尋的網路活動紀錄。」郭乃義的語氣也愈來愈亢奮,「很快地,我們找到了
更關鍵的線索--是的,曾玉尋的自殺原因,就是網路詐騙事件。」
「近幾年來,台灣的網路詐騙事情層出不窮、愈演愈烈。尤其在網路遊戲興起後,
虛擬貨幣、寶物能夠以金錢交易,更是前所未聞的改變。曾玉尋捲入了幾樁網路詐騙的
漩渦。」
「在一開始我就提過,曾玉尋的家境清寒。罹患憂鬱症的她,很可能在網路上創造
了另一種人格。在現實生活中達不到的,她會希望在網路上完成。」
「不只在網路遊戲網頁的佈告欄上,我們也在其他討論區找到網友們對曾玉尋各種
不同的詐騙指控。然而,經過我們的仔細過濾,赫然發現指控她的網友儘管暱稱不一,
背後其實只有三個人:許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
「我不相信……怡姊不是這種人…」林小鏡低聲呢喃。
「很遺憾,我們並沒有找到曾玉尋詐騙網友的真憑實據。或許就是因為沒有證據,
她們三人才沒有向警方正式報案,而選擇在網路上散發黑函。總之,無論網路詐騙是否
屬實,罹患憂鬱症、網癮症的她,的確極可能因為承受不了網路上指摘謾罵的壓力,遂
尋短見。」
「在這裡,我們又獲得一個重要的結論--火象星座瞭解網路詐騙事件的真相,並
認為三名指控者不該將人逼上絕路,所以才決心為曾玉尋報仇!」
連續焚屍案發生以來,縱使層峰單位壓制媒體散佈訊息,業界早就耳聞此案已久;
但關於重要關係人曾玉尋的一切,警方保密到家,因此這番言談,令全場人士一片驚呼
。
「首先,我們心中認為最有嫌疑的,是曾玉尋行蹤不定的姊姊。但真的找到她時,
卻發現她甚至不知道妹妹已經自殺--她只是個意識不清、渾渾噩噩的吸毒者。她的手
指顫抖得連筆都握不穩,遑論操作電腦鍵盤。她不是火象星座。」
「到底誰是火象星座?」
「長官,我們耳朵聽得快長繭啦!」
「別忘了,連續焚屍案還有第四個死者,辜明孝。」郭乃義沒有理會台下的鼓譟,
「根據線報指出,曾有人目擊周培巨盯上辜明孝的過程。」
我看了呂益強一眼--這是在講我嗎?呂益強笑而不答。
「對我們來說,辜明孝案在幾件案子裡顯得極不自然。首先,火象星座第一次要周
培巨跟蹤目標,並讓他點火行兇。再者,焚屍手法並不是利用燈心效應,而是使用汽油
。第三,第一現場在戶外,但前面三樁都是在室內。」
「若說是誤導警方,將嫌疑轉朝周培巨身上,這樣的做法根本是毫無意義。迥然不
同的殺人方式,明眼人一下子就能分辨,更何況,周培巨一旦被捕,必定會全然吐實,
根本不會被我們認定為主謀。我們認為,火象星座殺害辜明孝,絕非替曾玉尋報仇,一
定有其他理由。」
「根據調查,辜明孝在生前曾經對姊姊的死因感到懷疑,還找來徵信社的偵探秘密
調查。」
郭乃義把這段過程大大簡化了,「那麼,是否意味著辜明孝的舉動令火象星座提高
警戒,甚至決定再度動手,以絕後患呢?」
我的注意力被郭乃義完全吸引,不再關心呂益強的表情。雖然我知道,偵破連續焚
屍案定然是呂益強的傑作,但他總是很瀟灑地把功勞讓給長官。想必警界也有許多不可
告人的政治運作,而他什麼都不會透露。
「不是!」郭乃義態度激昂,手中的麥克風不住搖晃。「絕對不是!倘若這樣想,
就會落入火象星座預先設下的心理陷阱!」
「若是如此,火象星座也不至於需要一個共犯。將點燃的火柴投向昏迷不醒、全身
淋滿汽油的辜明孝,火象星座自己來就夠了,用不著找周培巨。事實上,需要一個言聽
計從的共犯,火象星座有不得不然的理由!」
這番連續焚屍案的推論始末,會不會太過峰迴路轉了些?
「我想舉外國的一樁透過網路進行的刑案,來比對火象里座真正的目的。」
「去年六月底,英國曾經發生一樁匪夷所思的謀殺案。住在曼徹斯特的十四歲少年
約翰,當天和大他兩歲的朋友馬克一起到鄰鎮的購物中心逛街。但是,就在僻靜的巷道
裡,約翰突然遇襲,胸部與腹部各中一刀,生命垂危。同行的馬克立即打手機報警,請
求救護車支援。」
「原本警方以為,這只是一樁尋常不過的搶劫殺人案,直到調出巷道附近裝設的監
視錄影帶尋找劫匪的身影,才發現事情的內幕出人意外。」
「錄影帶裡除了約翰和馬克以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出入。亦即,殺害約翰的是馬克
。他們倆是認識一年多的朋友,彼此並沒有利害關係,一時之間,警方找不到馬克殺害
約翰的動機。」
「經過深入追查,才發現馬克在網路聊天室裡受到指使,才對約翰下手。更離奇的
是,馬克接受指示的原因,竟然是他能夠因而成為「00七」的接班人!」
「也就是說,主使人瑪莉在網路上宣稱自己是英國政府的特務,在聊天室裡引馬克
入甕後,指派他執行各種間諜任稱,起初馬克半信半疑,但隨著多次任務的親身經歷,
馬克發現瑪莉的說辭均有佐證,全屬事實,漸漸深信不疑。」
「約翰就是馬克刻意接近結識的,跟間諜任務有關。後來,據聞瑪莉被敵方所殺,
另一位特務珍娜繼續與馬克接頭,珍娜最後要馬克殺死約翰。」
「於是,馬克事先買好尖刀,藉故與約翰相約至購物中心逛街,選定了無人出入的
巷道中謀殺了約翰,並呼救迴避嫌疑。幸而,救護車及時趕到,約翰才撿回一條命。」
「沒想到,英國警方根據網路上蒐集到的線索,居然發現瑪莉、珍娜等特務機關人
員,全都是約翰一個人捏造的。也就是說,約翰一開始就已經設下圈套,讓馬克相信間
諜活動,並且和自己結識。」
「約翰早有厭世的念頭,他決心在網路上培育出一個殺死自己的兇手。去年六月,
時機終於成熟,所以他才下達最後一次任務指示。警方找出兩人在聊天室裡累積多達五
萬八千行的對話文字,並從約翰平常慣用的字句中比對出一致的拼字錯誤,才終於讓兩
人俯首認罪。」
「由於在網路上,一人飾演多角的情況比比皆是,使得推理小說裡的古典詭計,也
在科技的發展下被重新包裝了。這件英國刑案,過程既是兇殺也是自殺,受害者本人就
是元兇,而殺人者也同樣是受害者…」
不等郭乃義把話說完,與會記者們已經立刻為SNG的現場實況報導進行轉播,會場
內的秩序也迅速失控。
「是的,」郭乃義疾聲,「模倣犯火象星座--就是辜明孝!」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句點AFullStop
1這封信是在網咖寫的。寫完以後,我就準備要去接受火刑,一死了之了。
之所以寫下這封信,老實講,我也不太明白。一樁精確縝密、天衣無縫的謀殺案,
真相原本就應該隨著兇手離開人間,而在世界上從此湮沒。
但是,我還是想寫。
反正我已經準備死去,日後哪一天有人偶然發現這封信,人體自燃案或許還令人記
憶猶新,或許已經被人遺忘,總之,真相揭發後所引起的風波和猜測,屆時已經與我無
關。
但,假使我沒有留下這封信,我的內心就永遠無法被人理解。不,即使我寫下來,
別人也可能依然看不懂。
面對著電腦螢幕,令我感到舒坦。電腦鍵盤會默默承受我指尖的敲擊,彷彿耐心地
等候我、聆聽我,不像面對他人,不管我說了什麼,總是挑眉質疑,滿臉輕蔑,甚至出
口攻擊。
這封信,就當成是寫給電腦的情書、告白吧!
對文學家來說,死前留下名山偉業才有意義;對兇手來說,完成一連串有如藝術創
作的謀殺案,勢必也該留下殺人動機、作案手法,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我完成了沒有人達成過的犯罪。
所以,對我而言,這封信有了非寫不可的理由!
說起來令人悲傷--從我一出生起,我的殺人動機就已經萌生,彷彿我的出生就是
為了要殺人。因為,我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謀殺了我的母親。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讓自己出生嗎?
母親的身體原本就非常虛弱。懷孕對她來說,想必是種生不如死的折磨。她生下我
的姊姊,體能已然不堪負荷,按著又勉強地生下我,罹患了產後憂鬱症,種下她死亡的
遠因。
她的生活起居自我有了記憶以來,即一直在病榻上度過。我甚至不曾被她抱過。在
我準備上幼稚園時,因為肺炎發作而撒手人寰。
我還記得,姊姊曾經在我面前哭喊:「媽媽都是被你害死的!」而父親當時就面無
表情地坐在一旁,半句話也沒反駁。
從那一刻起,我終於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
我的身上將永遠背負謀殺母親的十字架,永遠不得放下。
一度,我曾想當個好兒子、好弟弟,努力用功唸書,表現得比年齡相仿小孩更加乖
巧聽話。然而,這一點用處也沒有。父親和姊姊,對我的作為視若無睹。
在他們的心中,我早就被定型了。無論我有何改變,也扭轉不了我最初的罪行。
我在校的成績很好,老師和同學都誇我很聰明,尤其在心智上,更一致認為我成熟
懂事。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為此我的生命付出多少可悲的代價!
接觸了網路之後,我的眼前有了全新的視野,網路是全人類意識的總合。經過幾年
的觀察和學習,我進步得很快,漸漸懂得網路上成人們的生態,我的行為更超齡、城府
更深沉,我是個包藏在小孩軀殼內的垂垂老者。
與現實生活中的我截然不同,在網路上的我,是個將近四十歲的單身男人。事實上
,這是漫長學習的成果。我努力蒐集符合線上年齡的所有資訊,頻繁接觸、觀察那個世
代的男男女女,臨摹他們的用字遣詞……我想像在網路上,真的可以變成那樣的人。
為此,我甚至開始學習駭客技巧,許多三、四十歲的網友,都成為我具體研究的對
象。透過駭客技巧,我獲得親眼觀察他們的機會,實際去挖掘他們不可告人的私密世界
。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樁巧合。
三年前,我和姊姊在網路上偶然相遇了。
是的,姊姊在線上也有許多人格。其中一個,是三十六歲的家庭主婦。
如果我記得沒錯,若是媽媽還在人間,她應該正是三十六歲。我感覺得到,姊姊在
網路上變成了媽媽,也有一對兒女。
我們攀談起來。姊姊扮演著母親的角色告訴我,她最討厭小兒子,因為他陰沉可憎
,跟家人極為疏離。我居然意外聽見了姊姊對我的真實感受。
難道姊姊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和父親造成的嗎?
同時,姊姊流露了她對父親戀慕至深的情感--由於她扮演的是母親,順理成章地
那是夫妻間的男女之情。我不禁憤憤想起,其實姊姊早就深受父親,深得甚至願意弒母
奪父!
弒母奪父!
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我覺得好可怕……難道說,媽媽生下我以後罹患的產後憂
鬱症,並不是我造成的,而是姊姊造成的?姊姊看到初降人間、安睡在媽媽懷中的我,
心中的嫉妒激發強烈的恨意,令媽媽在不知不覺中點燃了憂鬱的導火線?
而,父親對媽媽無微不至的照顧,更令姊姊引爆對媽媽的殺機!
我認為,這一切都是計畫好的--姊姊害死媽媽,然後再將媽媽的死推到我身上,
讓父親永遠怨恨我!
姊姊的內心早就想取代媽媽的位置。她的這股恨意,讓原本身體虛弱的媽媽更容易
病倒,最後終於離我遠去。所以,媽媽並不是我害死的,而是姊姊害死的。
經過了與姊姊這番長時間網路交談,我終於確定,真正該受譴責的人是姊姊。
同時,父親的無知懦弱,也使我徹底失望。他不配享有好男人、好父親的稱謂。
我決定要討回公道!
於是,我走上了無法回頭的復仇之路。我開始逐步擘畫我的犯罪計畫。
事實上,我發現像姊姊那樣,在網路上擁有多重身分的人很多,而且總是處處利用
、欺騙他人的感情。他們就像是一隻隻貪得無厭的鯊魚,潛伏在水面下,等待時間一躍
吞噬獵物。這樣的行為令我深惡痛絕,我也要運用我的犯罪才華來懲罰這些人,讓他們
和我姊姊一同陪葬。
結識曾玉尋,是我犯罪計畫的第一步。
她真是個可憐人,身世十分坎坷,更重要的是,她對世界毫無意義可言。從幼年開
始,她就罹患憂鬱症,經常動起自殺的念頭。
的確,我需要一顆想要自殺的棋子。
在網路上的心情聊天室,總是可以遇到許多情緒委靡、無病呻吟的網友。我就是在
那裡認識曾玉尋的。她一股腦兒告訴找她悲慘的人生,無非是想要博得我的同情,把我
的關心施捨給她。
可是,我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只看到我光鮮亮麗、瀟灑挺拔的網路人格,還以
為我可以拯救她。
為了讓她自殺,我花了許多時間。我曾經製造四個完美無缺的男性人格去靠近她、
愛上她,然後再把她狠狠甩掉,以惡毒不堪的言語侮辱她。結果都沒用,她就是不肯自
殺,依然繼續尋尋覓覓她的真愛。
我只好改變策略。我塑造了一個同樣憂鬱、同樣悲慘的男性人格,讓她產生一種「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情。我們在網路上談了一場沒有未來的戀愛,在冷漠無情的世界
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心靈依靠,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哈哈哈!
最後,我告訴她,我不想活了。我一刻也無法忍受了,我想要馬上去死。
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讓她自殺--網路殉情!
我們彼此架設了電腦攝影鏡頭,在殉情前見了對方最後一面。當然,我特別偷出父
親的襯衫來穿,偽裝成大人的模樣,還故意將鏡頭的解析度調低,燈光調暗,所以,她
只能看到我模糊的影子,不會看清楚我只是個國中生。
我們約好要一起上吊自殺,在各自的房間。事前我做好萬全準備,我的衣服內其實
綁了好幾條繩子,為的就是可以在上吊後支撐住我的身體,繩圈打的也是活結,一拉就
會鬆脫。在自殺前夕,我自行演練多次,人身安全無虞。
雖然我早就偷偷跟監過她了,但架設鏡頭的目的,除了要監視她是否真的會自殺之
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我要把她的自殺過程全部錄下來!
就這樣,曾玉尋自殺身亡了。我也錄到了我要的影片。在她的父母回家之前,我使
用駭客技巧連到她的電腦,將我們的對話紀錄銷毀,並在裡頭留下一封語意不清的遺書
。
接下來,我設計一個虛構的網路詐騙事件,在﹃人狼城online」遊戲網站的佈告欄
裡留下捏造的討論串。我替曾玉尋的死,製造了一個嶄新的動機。
這樁虛構的網路詐騙事件,被逼自殺者就是曾玉尋,而散發黑函、出面指控她的人
,就是許卿怡、高家薇和--我的姊姊,辜明卉。
人體自燃現象是我在網路遨遊之際,偶然接觸到的。雖然已經有某種程度的證據顯
示,那只不過是燈心效應的合理結果,但我依然對「上帝的懲罰」一詞深深著迷。
沒錯,姊姊的罪行,確實應該接受上帝的懲罰。
將曾玉尋的自殺過程剪輯成靈異影片,是為了讓人體自燃事件介入超自然的力量。
我不確定這樣的誤導效果如何,但我知道有許多警察也篤信鬼神,經常依賴託夢來破案
。我認為這可以起一定程度的作用。
試探許卿怡和高家薇的過程十分艱辛,特別是許卿怡,她是個網路上的花蝴蝶,要
取得她的信任特別不容易。不過,我還是成功地狙殺了她們。
親手殺死姊姊,是我犯下這些罪行的最終目的。為了讓父親產生無限的愧疚,我還
特地餵了他藥效甚強的安眠藥。待他沉沉入睡後,才開始焚燒姊姊的屍體。將屍體徹底
焚毀,需要八個小時以上,我可以若無其事地到學校上課,待下課後才逕行報案。
當父親知道姊姊被火燒死的同時,他居然就毫無知覺地睡在主臥室裡,一定會令他
的罪惡感充滿心底。他是那麼地愛著媽媽,理所當然的,他也會將最濃郁的父愛給予姊
姊。
誤導警方的偵辦方向,是我額外殺害許卿怡和高家薇的主因。總之,連續焚屍案必
須被視為曾玉尋冤死後的復仇事件。無論警方最後會認為這真的是曾玉尋冤魂作祟,還
是另有正義人士插手,都必須讓人以為,事件皆因曾玉尋而起。
如此一來,我真正的動機才可以永遠埋藏。只要查不到真正的動機,我就不會被逮
捕。我必須儘可能拖延警方的破案進度。
因為,在為媽媽復仇之後,我也想自殺謝罪。畢竟,我仍是個滿手血腥的兇手。
而,在擘畫復仇計畫的同時,我一樣設計好了自殺計畫。
自殺計畫的第一步,年齡和我接近的周培巨。我在網路上蒐集過他的資料,他曾因
妄想病症養成縱火習慣,與我的需求不謀而合。
我還找到楊菱涓和張鈞見。他們都是我完成自殺劇碼的配角。
首先,我必須安排自己在戲中出場。楊菱涓的失蹤遊戲,事實上是我使用多個線上
人格,反覆鼓吹她的結果。我知道楊菱涓的父母必然會向警方報案,但警方的辦事效率
不高,心急如焚的他們,一定會尋求徵信社的協助。
而,張鈞見就是楊家父母找到的偵探。我不在乎出現的是誰,只要有個偵探就夠了
。
接著,我偽造毒品交易的電子郵件,安排周培巨登場。之所以指示他潑撒與毒品不
符的洗衣粉,是為了令張鈞見因疑惑而印象深刻。同時,也一併記住了在一旁玩著網路
遊戲的我。
周培巨把洗衣粉潑撤在我的身上。張鈞見和我打了照面,記住我的臉。
我要讓張鈞見記住這個印象--我只是個心思單純、沉迷網路的國中生!
然後,我要假借父親的名義,把這個對我有印象的人帶到家裡來。
自從姊姊死後,父親的精神狀況即變得異常,經常出現健忘的症狀,認為姊姊還活
在人世,還把姊姊的房間塗得一片漆黑。
當然,精神異常的父親,早就對「姊姊罹患鎮日深鎖房內」心有疑惑。我即是利用
這一點,把張鈞見請到家裡來。
我告訴父親,跟他說有個叫做張鈞見的偵探,也對此充滿懷疑。只要他願意付出一
筆酬金,他就願意接受我們的委託。父親聽從了我的說詞,主動與張鈞見聯繫。
再來就是我的第二次登場--我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為家人著想的好孩子,揭穿了
父親精神狀態的真相,並且順其自然地委託張鈞見幫我查案。
在我的預想中,我會變成一個因為急於查出姊姊真正死因,而慘遭網路殺人魔滅口
的受害者家屬!
直到時機成熟,我在網路上約了周培巨,指示他在今天傍晚,準時到天母來找我。
到時候,他會引火點燃我身上的汽油,把我燒死。
為了製造受傷的跡象,我在寫完這封信之後,會去購買一塊冰塊,準備帶到那條街
口的空地隱密處,擊傷自己的頭顱。或許我會立即昏迷不醒,或許我會保持意識清楚,
但無論如何,我會靜靜地躺在那塊隱蔽的空地上,等待周培巨出現。
周培巨,我相信你會如我所願,狠心在我的上空點燃火柴。
至於那塊冰,則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融化,消失在陰雨潮濕的空地上。
父親是唯一活著的人。他已經失去一個女兒,明天開始,他會再失去一個兒子。總
有一天他會發現,是他的懦弱造成這一切的不幸。他將擁著殘破的身軀、殘破的家庭,
及空盪盪的豪宅,虛無枉度他的餘生。
而我,則會在死後的世界,向曾玉尋、許卿怡及高家薇致歉,謝謝她們以自身的性
命來支援我的復仇計畫。
我會跪在媽媽的面前,告訴她我已經為她報仇雪恨。
我希望這封信,會在一百年以後才被人發現。連續焚屍案所有的關係人、偵探、警
方全都離開人間,對案件好奇的後人,再怎麼追查也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了。
網路是一個使我覺醒、使我成為兇手的媒介。它集合了存在於人類世界的所有惡意
,教導上線者所有聰明狠毒的致命絕招。網路有如一隻邪惡的食人魔,吞噬了世人的夢
想、希望,隨著網路人口的增加,它的身形也日益壯大、不斷地傳染一種在無形間彌漫
、發散的心靈病毒。
我希望未來不要再有網路,不要再有人跟隨我的後塵,變成像我這樣的人。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辜明孝絕筆2
「請坐。」那人露出親切的笑容,「張先生,找我有事?」
「我想跟你談談日前偵破的連續焚屍案。」我回答。
「連續焚屍案?」對方若無其事地說:「那是…」
「根據負責此案的刑警呂益強告訴我,畏罪自殺的兇嫌,在臨死前曾經在自己的電
腦裡留下一封坦承犯罪的遺書。有趣的是,他留下遺書的方式十分特別。」
「怎麼說?」
「他在網路上設置了一個廣告信件自動發送程式,原來的目的是用來阻斷那些受害
者的網路郵件通訊。但是,這個程式在發送信件的過程中,會秘密地在使用者電腦中植
入一種「特洛伊木馬」的間諜程式…」
「特洛伊木馬?」
「《木馬屠城記》裡的那匹木馬。天神宙斯有一天心血來潮,要特洛伊城的王子帕
里斯當裁判,在希拉、雅典娜和艾芙羅黛蒂中,選出一位最美麗的女神。結果,帕里斯
選了艾芵羅黛蒂,因為她以人間最美的女人--海倫來賄賂帕里斯。」
「海倫原本是希臘斯巴達國王的愛妃。女人被搶走,國王當然很不爽,於是,當下
決定攻打特洛伊,準備奪回海倫。但是,打了十年還是打不下來。」
「十年之後的海倫,究竟還是不是人間最美的女人,已經不一定了--抱歉,我岔
題了。」
我發現對方表情平和,一點反應也沒有。「總之,希臘人久攻不下,最後想出一個
計策。他們打造了一座巨大的木馬,然後很快地駛船離開了戰場。」
「特洛伊人見狀,感覺十分奇怪。他們抓到了一個希臘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
木馬是希臘軍隊用來祭祀女神雅典娜的。結果,特洛伊人遂將這匹木馬當成戰爭的戰利
品,興高采烈地把木馬拖回城裡去。」
「就在特洛伊人慶祝勝利的當晚,木馬內突然衝出大批希臘軍隊,不僅打開城門,
並將毫無防備的特洛伊人一舉殲滅--這就是木馬屠城記。」
「張先生,我對這個故事有印象。不過,這跟電腦有什麼關係?」
「在電腦的世界裡,「特洛伊木馬」是使用者在網路上不經意下載安裝的軟體裡,
藏匿著某種通風報信、洩漏機密的間諜程式。表面上,你以為你執行的是一個單純的程
式,但背地裡,它會把你的電腦帳號、密碼,以及所有的舉動,透過網路傳回給間諜程
式的原設計者。那麼,他就會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
「我想,兇嫌之所以能夠掌握被害者們在網路上的一舉一動,靠的就是這個通風報
信的木馬程式。這些被害者,全是上網成癮卻不諳網路技術的女孩子。」
「兇嫌把那封遺書傳送到那個廣告信件發送程式去。程式曾將遺書內容轉成亂碼,
切割後附在一般的廣告信末,寄給已死的被害者信箱。如此一來,兇嫌既能抒發犯罪後
的感想,又不怕警方在短時間內發現。」
「方法確實很有趣。」
「然而,廣告信件發送程式本身卻有一個瑕疵,卻導致這封遺書會原封不動地寄回
給原寄件人。事實上,警方是先在兇嫌的電腦裡發現這封遺書,才追查出廣告信件發送
程式的來源。也就是說,程式的不完整,讓兇嫌的身分、企圖提早曝光了。」
「這樣很好啊。」那人聳聳肩,不置可否。「張先生,我很高興你跟我聊這佪。不
過,你告訴我這件事,有什麼原因嗎?」
「從犯罪告白信中,可以發現兇嫌的作案手法十分縝密。為了掩飾殺害他姊姊的真
正動機,他不僅透過網路設計了一個全新的動機,製造了一個背負著縱火前科的共犯,
還殺了兩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女孩子。」
「甚至,兇嫌連我也拖下水,向我捏造他總是沉迷遊戲、網路成癮的刻板印象。沒
錯,因為這個刻板印象的存在,網路殺人魔的輪廓才足以與他貼合無缺。他從一開始即
不著痕跡地偷偷製造出我們偶遇的機會,讓我在第二次見到他時,僅僅以為這全然是巧
合。接著,他順理成章
地委託我繼續查案,繼續替他製造關心姊姊死因的印象。
「然而,這類的巧合實在太多,多到只有他的自白信能夠解釋一切,多到他的解釋
是最有可能的合理解釋。我想,我應該這麼說--當巧合多得離譜時,若有人跳出來說
:「沒錯,這些巧合都是我一手設計的。」那麼,眾人往往就會相信他說的話,因為數
件巧合同時出現的機率,實在太低了。」
「我覺得你的說法並無不妥啊。」
「作案手法如此完善的兇手,最後居然會百密一疏,因為發信程式的瑕疵,而導致
犯罪事實提早曝光。對於極端熟稔網路監控、徹底將受害者玩弄於股掌間的兇手,實在
是莫大的諷刺!」
「思慮再周密的人,都有可能犯錯。」
「我想,這些巧合確實是人為的。不過,卻不是我們所以為的兇手做的!」
「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兇手已經死了!」
「你在說什麼?…」
「那個火焚而死的兇手,並不是真正的兇手。兇手另有其人!」
對方抿緊嘴唇,雙眼瞪著我。他的前臂彷彿有些顫抖,但並未從扶手上移開。
「今天我來找你,理由只有一個。」我的上身從座墊上挺起,「我認為,你才是兇
手!」
「我…」那人哼了一聲,「我不懂!」
「是你設計了這些巧合,並且讓警方誤認的兇嫌成為你的代罪羔羊。」我站起來,
和對方四目交會,「辜崇希,這全是你做的。」
「張鈞見,你瘋了!」
「火象星座的真實身分,並不是你的兒子辜明孝,而是你本人。建議楊菱涓去玩失
蹤遊戲、捏造假毒品交易的人,也是你。你知道辜明孝常去的網咖、常坐的位置,因此
,你在網路上假借辜明孝的名義,要她坐在他身旁,好讓我在監視她的時候,也對他留
下印象。」
「周培巨潑撒白粉,目的即是在此。洗衣粉一撒,會同時撒在楊菱涓和辜明孝兩人
身上。這個動作還有一個伏線深遠的用意--你預備指示周培巨燒死辜明孝,並偽裝成
發現第一現場的目擊證人。接著,我會記得我曾經見過周培巨,並發現這一連串的巧合
,而去找楊菱涓問話。
為了避免涉嫌,她一定會把辜明孝供出來的。」
「你在家裡把辜明卉的房間漆成黑色、塗黑她房內的家具、書籍以及相簿,還裝出
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是因為要在委託我之後,能夠讓我相信你已經瘋了。只要讓所有
人認定自己精神異常,就可以擺脫嫌疑,不是嗎?」
「事實上,你根本沒有瘋。你一直清醒地、惡毒地在背後操縱每個人的行動。打從
一開始,與曾玉尋網戀,並相約殉情的人其實是你。扮演火象星座,殺害許卿怡、高家
薇和你女兒辜明卉的,也是你。」
「你必須鉅細靡遺地設計出火象星座這個網路殺人魔的角色,給他殺人動機、給他
好幾個被害者,讓他予人一種無所不侵、無處不在的印象。這樣,你殺害了辜明卉,才
不會引起嫌疑」
」因為,在辜明卉死亡的那天,你一直待在家裡。」
「我有什麼理由殺死我的女兒?」
「問得好!」我拍了一下雙手,「假使我可以解決這個謎團…」
「我根本沒有動機。」
「表面上引人走進迷宮、看似愈是虛幻的動機,背後的真正動機往往愈具體、愈實
際。」
「是嗎?」
「根據犯罪經濟學的原理,花費愈多的力氣殺人,相對必定有個愈高額的報酬。」
「我聽不懂!」
「我知道你的動機。」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
「是保險金。」
「你…」辜崇希終於住口了。
「辜明孝曾經告訴我,他母親留下的遺產,已經被你浪費得所剩無幾了。而且,你
從結婚以來就沒有工作,也並未因為坐吃山空而決定想辦法增加收入……不,也許我應
該說,在山區裡發生意外,很可能是你自導自演的戲。你打算捨棄兩條腿,換取一筆保
險金。」
「然而,你無法滿足於殘廢給付的保險金,你必須得到更高額的保險金。況且,殘
廢給付的額度,也只夠你動手術。話說回來,你真正的目的,應該也絕不只是想利用殘
廢來騙取保險金,而是想利用殘廢來擺脫殺害辜明卉的嫌疑!」
「你殺害你的女兒,就是為了保險金。一條人命可以換到很多錢,就像網路遊戲的
帳號買賣那樣。但是,你必須讓你的女兒死於謀殺,否則這筆保險金就拿不到了。」
「你使用了很迂迴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女兒是被火象星座謀殺的--沒有遺書,
只有生前古怪的上網行為。然而,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儘管警方已經注意到連續焚屍案
的存在,警方的官方文件上,辜明卉卻被判定為自殺。」
「在自殺的情況下,保險理賠是難以成立的。完成殺人任務的火象星座等了很久,
才終於等到令人失望的結果--保險公司拒絕理賠,而警方也遲遲沒有作為,彷彿全然
放棄。」
「於是,火象星座只好重出江湖。你必須再給別人多一點提示。你決定藉著周培巨
的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這也是一筆可觀的保險金,並讓他成為火象星座,證明辜明卉
是被弟弟謀殺的,把前一筆保險金也討回來!」
「我不禁開始懷疑了。你對你的兒女一點感情也沒有,他們完全是你的生財工具…
…難道說,你的妻子、你的岳父也只有金錢上的利用價值?你說過,你的岳父阻撓過你
們的婚姻,而你的妻子長久以來身體則極為虛弱,是不是…」
「混蛋!」對我一貫地溫和的辜崇希,終於勃然動怒了。「張鈞見,你給我閉嘴!
」
「過去的歷史我沒有興趣追究,但我確信是你殺了這些人。」
「你瞎了嗎?給我搞清楚!我一身殘廢,只能坐在輪椅上,如何去殺那些人?」
我笑出聲音來,「誰說殘廢的人就無法行動自如?」
「我的兩條腿都沒了!」辜崇希的額頭滲出汗水,「根本就連枴杖都拄不了!」
「我看不是吧。我認為,你能夠自行離開輪椅、能走、能跑,甚至還能跳哩。」
「你瘋了!」
「你有義肢。」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辜崇希聞言,原本堅毅執著的身軀一下子鬆垮了。
「你並沒有癱瘓,你的運動機能仍然正常。一般說來,進行截肢手術,待傷口完全
癒合,大約四到六週即可裝置義肢。你接受截肢手術的時間,距離許卿怡的死亡大約兩
個月左右。你有充分的時間可以練習使用義肢走路。」
「傳統的義肢是鐵製的,既笨重又難看。但現代的義肢則是矽膠材質,據說使用起
來非常輕鬆,走路的姿勢也與正常人一模一樣,甚至要跑要跳都不是問題。除了殺人之
外,你從不在外人面前使用義肢,因為,你必須在警方面前維持坐著輪椅的形象。」
「因此,警方在鑑識辜明孝死亡現場時,才會找到一組身分無法辨識的腳印。這組
腳印,不屬於案件關係人的任何一個,再加上周培巨的認罪和辜明孝的遺書,因此,警
方只好判定這組腳印與案件毫不相涉。」
「你沒有辦法證明你的推論!」
辜崇希的口氣非常狂傲。
「我可以確定,火象星座絕對不是辜明孝。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辜明孝的印象
。他的眼神空洞無力,靈魂好像被網路吸乾了,絕對不是守株待兔的陰險主謀。」
「其實,你偽造的遺書,只有一個破綻--那就是,辜明孝的身上並沒有撒到洗衣
粉!我之所以記住他的臉,是因為他在我準備向前抓住周培巨時,突然昏倒了,而非因
為洗衣粉。」
「辜明孝和楊菱涓兩人的座位距離,比你以為的還要更遠。而且,當時我一直盯著
周培巨的行動,一等他掏出塑膠袋就立刻衝上去。他根本來不及把洗衣粉撒遠。」
「如果你事後曾經跟周培巨確認過這一點,你就不會在遺書裡留下這個破綻。當然
,也許你確認過,但他因為怕你生氣,所以沒有對你說實話。」
「另外,在辜明孝的遺書裡,完全沒有提到入侵許卿怡和高家薇住處的方法。說真
的,即便辜明孝有辦法透過網路去監控她們的行動,但他要如何侵入她們的住處呢?這
可不是成為駭客就能夠做到的事情哪。」
「辜崇希,但你就不一樣了。你是成人,而且你有錢,也比較瞭解女人。也許這幾
位你所選擇的女性受害者,都曾經在你的設計下,跟你秘密談過戀愛,甚至發生過一夜
情。你一定有取得鑰匙的機會。而辜明孝畢竟只是個國中生,再怎麼聰明也進不去她們
的住處。」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在遺書中說明入侵的方法。以辜明孝的年齡,他很難有辦法勾
引到那些比他年長的女性。你特意寫出來嫁禍給辜明孝,反而會留下明顯的破綻,讓警
方懷疑這封遺書的真實性。」
「況且,要進行時間漫長、天羅地網的全程監控,絕對不是一個學生或工程師能辦
到的--
即便是蹺班、蹺課來做,也不可能維持那麼久。只有像你這樣,繼承一筆遺產,足
不出戶、無須工作、滿肚子髒水的人,才有能力達成!」
「張鈞見!你給我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你要我馬上走,沒問題。」我緩緩走向玄關,「你最好已經把義肢銷毀。不
,我相信你並未銷毀。你這麼自以為是,一定認為警察不會懷疑你。況且,刻意銷毀或
丟棄,反而更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你的義肢必然還在這間房子裡。我一走,就會立刻報警。呂益強會帶著搜索令和
五十個警察來找你,把你的屋子徹底搜一遍,找出你的義肢,比對那組找不到主人的腳
印。你信不信?」
辜崇希的態度陡地妥協軟化。
「好……張鈞見,」他以顫抖的聲音回答:「你真行。明卉和明孝的保險金,很快
就會獲得理賠。我願意給你三成。」
「我對你的錢沒什麼興趣。」
「……那你要什麼?」辜崇希顯然非常緊張。
「全部的真相。」
「什麼意思?」
「雖然我知道你的殺人動機,但連續焚屍案裡有幾件事,我還是不瞭解你真正的目
的。」我停住腳步,回頭望著辜崇希。「好比說,你為何要在兇案現場掛著一條吊人索
?單純只是為了暗示曾玉尋的復仇?」
「當然不止。」辜崇希見我似乎被他說服了,笑了一聲。「實際上,吊繩可以讓我
的焚屍作業更方便。」
「怎麼說?」
「哈安博士的燈心效應實驗,是所有條件吻合的理想結果。真正的實作相當麻煩,
並不容易操縱各種變因,而我也不允許稍有一絲錯誤。於是,我準備了一個裝滿動物脂
肪的點滴袋,拉出導管來控制浸潤衣物的脂肪和火勢。點滴袋剛好可以吊在繩圈上。」
「你的意思是說…」腦海中浮現辜崇希處理屍體的詭異畫面,我頓時感到有點噁心
。「你待在現場焚屍,直到屍體燃燒殆盡?」
「為了不讓結果失控,我一定要待在現場八個小時以上,等到屍體燒完才能放心離
開。我知道,對你而言這很難想像。」
「你為何如此偏執,非燒光這些受害者的屍體不可?」
辜崇希沒有立即回答,好像有點不願意說。「當我在燒這些女孩子的時候,我會想
起過去與她們相虛的每一件往事。包括明卉在內,她們全都是外貌清純無辜,但背地裡
卻陰暗污濁的女人。透過網路,才能看穿她們的全貌。她們對男人說過的謊言,比我對
她們說過的多太多了……就跟我的妻子一樣…」
「明卉跟我死去的妻子長得太像了。其實,自從我妻子死後,我經常在惡夢裡遇見
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天使的淚滴」這回事。她會嫁給我,完全是在與她父親嘔氣。我
只是她的奴僕,要不是為了錢,我連一秒鐘都忍受不了她。誠如你的猜測,妻子是被我
慢慢下毒害死的--我一直忘不了她死時既猙獰又高傲的表情。」
「即使是你的小孩,你也可以這麼冷血地下手殺害?」
「他們是我妻子的小孩,我只是個卑賤的奴隸。更清楚地說,他們確實是我的小孩
,但我之所以撫養他們,目的就是要他們的命。現在才讓他們死,只是為了數目足夠的
保險金。」
「我希望把妻子的模樣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所以,我一定要燒掉明卉……不,
應該說,我連長得和妻子不太像的明孝也想燒光。只可惜,時間不夠充裕,使用義肢進
行細膩的處理,也不是一件可以從容不迫的行動。」
這真是一種恐怖至極的犯罪心理!
「所以,這也是你漆黑辜明卉房間的原因?」
「……沒錯。我一直有種錯覺,明卉的屍體明明被我燒毀了,但她焦黑模糊、殘留
在地板上的人形痕跡,卻在房間裡不停地蠢蠢欲動,彷彿就要穿出走廊,將我吞噬似的
…」辜崇希的額際冒著冷汗。
「我曾經試著漆上白漆,想把那些可怕的焦痕抹去,但是……但是那些焦痕,卻好
像根本就塗不掉……不到兩天又清晰地浮現在地板及牆壁上……怎麼掩蓋都蓋不掉……
明卉的陰魂如同焦痕般遲遲不散,像是在提醒警方我的犯罪事實…」
「我……我一定要將房間漆滿黑漆,才有辦法掩蓋她的焦痕……否則,她隨時都有
可能從牆面上重新浮出,來追討我的命……我把她的相片也全都塗上黑色了……我不想
見到她的眼睛、她的臉……我要她徹底消失…」
辜崇希說到最後,猶如修道走火入魔的僧侶無助地喃喃自語。
我再也不想見到辜崇希了。他真是個邪惡透頂、肆無忌憚地喊著「狼來了」的壞胚
子。
辜明孝確實瞭解他的父親。他早就懷疑辜崇希只是在裝瘋賣傻,我卻來不及確定這
一點,讓他白白的犧牲了……「辜崇希,你真像是個吵著要糖吃,要不到就亂摔東西的
混帳小孩。」
「不!張鈞見!難道你不瞭解嗎?」辜崇希瘋狂地大喊,「我是創造完全犯罪的人
!這項完全犯罪,是大人才玩得起的網路遊戲!哈哈哈…」
我獨身無語地走向玄關離去,留下坐在輪椅上抱緊頭部、渾身顫抖的辜崇希,留下
這座外表奢華、內在腐朽醜陋的豪宅。
3在社區大樓的警衛室外,我見到等候已久的呂益強。
「怎麼樣?」
「他承認了。」我從口袋裡掏出微型無線麥克風,遞給呂益強。
呂益強微笑,「我對你要重新評價了。」
「沒什麼,警民合作啦。」
「無論如何,我非常謝謝你。若是讓兇手就這樣逍遙法外,我接下來的休假可就度
得太沒有良心了…」呂益強把無線麥克風的聲音錄下來了,他按了鍵,讓兇手的告白原
音重現。
「呵呵,我的聲音聽起來好怪,感覺很大義凜然耶。」一回想起方才對方的態度,
又令我不自覺握緊拳頭。
「你居然告訴他,」呂益強興致盎然,「說只要你知道全部的真相,就不會告發他
?」
「那是騙他的啦。你也知道,我平常就喜歡說說小謊嘛。」
「哈哈!你說的倒是真的。不過我拜託你,可盡量不要跟警方說謊喔。」
「盡量啦。」
迅速地恢復了嚴肅的神色,呂益強向我輕輕擺手,一邊撥打行動電話一邊走出警衛
室。我知道,他接下來將親自會見真正的網路殺人魔,上演下一幕未完成的戲碼。
而我,則朝著警衛「忠狗八公」點頭致意,轉身信步遠離這棟豪華的社區大樓。稍
稍抬頭看看天空,久違的金色陽光終於穿過灰白的烏雲了。雨季,總算要過去了。
走出巷外,我不期然望見了那位常常出現在夢裡、一個年輕女孩的美麗倩影,在陽
光的照耀下彷彿童話般洋溢著迷人的色彩,一如馬克.夏卡爾的畫作。她的身旁沒有其
他人。我無法確知,她究竟孤零零地等了多久。
此刻,她的嘴角正漾著敬慕的笑意。
「亞森.羅蘋先生!」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熾天使 掃描, Ludmila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5 年 02 月 01 日
定價:2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