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故事開端
八墓村是鳥取縣與岡山縣交界處某山區裡的一個破落村莊。
既然位處山區,能開發為耕地的面積當然又少又小,一眼望去,只有一些十坪
到二十坪大的水田,零星點綴在山野上。
或許是天候不佳,作物收成率很低,村民們整日喊著要增產糧食,結果僅僅只
有主食的產量能夠勉強維持村內所需。雖然外在環境如此惡劣,八墓村村民仍能過
著優裕的生活,主要是靠燒炭和養牛這兩項產業。
養牛是最近才新興的,至於燒炭,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村莊主要謀生的生計。
八墓村外圍環繞著群山,綿延至遙遠的鳥取縣,鬱鬱蒼蒼的綠色山帶長著茂密
的樟、橡等樹,這些都是燒炭不可或缺的材料,自古以來,此處生產的樟炭,在關
西地區即頗負盛名。
另一項生計養牛,是近年來才開發晚現在反而成為比燒炭還要重要的財源。
這地區的牛又稱為千屋牛,無論作為耕牛或是肉牛,都頗具口碑,鄰近的新見
牛市只要販售千屋牛,全國的牛販便立即聞風而來。
村中每戶人家至少都會飼養五、六頭牛。
這些牛不一定全是伺主所有,有部份是村中有錢人家買了小牛寄放在伺主處,
待小牛養大,出售後的利潤以一定比率和資方對分,如同農村中的地主與佃農之間
的關係一般,如此累積下去,村民間貧富差距便非常懸殊。
八墓村裡的富豪有二戶,首富是田治見,其次為野村。田治見的大宅位於村落
的東邊,因此人稱東屋,野村家正好與其相對,稱為西屋。
然而,最令人毛骨驚然的,莫過於這村莊的名字一一八墓村。
對於生於斯,死於斯、代代世居於此村的村民而言,或許已經習以為常,但是
外地人第一次聽到這個村名,多半會暗自思忖是否因為發生某些可怕的事件,才會
如此命名。
沒鍺,確實如此,而事件開端就發生在距離現在三百八十多年前的永祿年間。
永祿九年七月六日,雲州富田城城主尼子義久向毛利元就投降,讓出月山城,
然而有一位大將不肯降服,於是帶領七名手下逃出月山城。
根據傳說,當時一行人為了日後重整旗鼓捲上重來,動用三匹馬載運三千兩黃
金,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昔,終於抵達這個位於深山野地的村莊。
純樸的村人們紛紛出來迎接八位流亡武士,窮鄉僻壤的樸實人情味讓武士們深
感放心,以致於萌生在此地安頓的心理。
此外,村莊外圍綿延數里、層峰重疊的山脈到處都是棲身之處,萬一有狀況,
還有鐘乳洞可以躲藏。
由於這一帶屬於石灰巖地質,步下溪谷,鐘乳洞隨處可見;甚至還有像迷官般
的洞窟,至今尚未有人能夠潛入洞底一窺究竟。
討伐的敵兵若追趕至此,一旦武士們躲人鐘乳洞中,諒他們也莫可奈何。
八名武士最後決定在此地落腳,因此他們喬裝成當地的居民,開始從事燒炭等
粗活。
經過了半年多,流亡武士們與村民之間和睦相處,彼此相安無事。
然而,就在這當兒,毛利的追乓日漸逼近,終於也踏入深山野地來了。
村人聽說流亡者的首領是尼子義久的重臣,一旦毛利的人發現村民收留他們,
將來或許會招來大禍,於是村民們逐漸對自己的安危感到憂心。
此外,毛利提出的懸賞獎金相當令人垂涎,不過最令他們動心的就是那三匹馬
載運的三千兩黃金。
村民們心想:就算毛利的人想追討這批黃金,只要堅稱不知情,一定能敷衍過
去。
在那戰國亂世時代,即使是村民百姓,也略懂戰鬥的方法。
村民們一再的商議,最後決定於某日出其不意突擊流亡武士。
他們趁著所有武士都集中在山上燒炭的小屋時,先用枯草放火焚燒木屋的三面
,阻斷武士的退路,再由身體強壯的年輕人拿著山刀、竹槍殺進沒著火的那面去。
流亡武士們突然遭逢來自於他們早已放鬆戒心的村民的攻擊,有如晴天霹靂,
再加上遭受攻擊的地點是山上燒炭的小屋,身邊根本沒有可以防禦的武器,只好拿
起柴刀、斧頭倉促應戰。
在這種危急時刻,縱使是身經百戰的武士,終究寡不敵眾,第一個人被砍倒,
接著第二人……最後八個人全都死在村民的手中。
村民們砍下八個人的首級,放火燒了小屋,高唱凱歌揚長而去。
傳說八個首級都面露懊悔憤怒的神色,看過的人無不毛骨悚然,尤其是為首的
武士表情更為淒厲。他在即將斷氣之前,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對天發誓,詛咒這
個村落得到七世輪迴的報應。
憑著這八個首級,村民們很快就領到懸賞的獎金,但是最重要的三千兩黃金卻
下落不明。村民們幾乎翻遍每一寸土地,挖開每一塊巖石,甚至深人溪谷尋找黃金
,結果都無功而返。
更糟的是,在搜索黃金的過程中,還發生了許多不祥的怪事。
有人潛入鐘乳洞探尋,突然遭遇到落盤塌陷而被恬埋;有人打算挖開巖角時,
倏然崖壁崩塌,失足跌落谷底而身受重傷,變成殘廢;還有人挖掘數根,結果在毫
無預警之下,突然被倒塌的樹木壓死。
這一類的怪事接連不斷發生,最後更發生令全村人民陷入極度恐怖的事件。
八位武士慘遭殺害之後大約半年,不知道什麼緣故,那一年村裡突然增加許多
雷擊現像。
由於天空頻頻打雷,村人便聯想到可能是八武士心懷怨恨導致上天發怒,因而
感到惴惴不安。
有一天,大地主田治見莊左衛門大宅內的杉樹遭到雷擊,整棵樹從中間被劈為
兩半。
這位田治見莊左衛門就是當初主張襲擊流亡武士的發起人,事件之後,他的情
緒極為不穩,經常發狂,令家人膽顫心驚。這次雷擊似乎對他造成很大的刺激,只
見他撥起手邊的刀,見人就砍。
他砍倒兩、三個家中的僕役之後,衝出家門,只要遇見迎面而來的村人,二話
不說,舉刀就殺,最後他逃人深山,自刎而死。
據說當時受傷的人數有十餘人,當場斃命的有七人,再加上莊左衛門,頃刻之
間就有八個人死亡,這數目正好和含怨而死的八位武士相吻合。
人們為了安撫八位武士的靈魂,便將當時草草埋在亂葬崗的遺骸挖出,重新慎
重地安葬八位死者,並將他們當成神明供奉。
這正是八墓村背後山丘上傳說有八墓神的來源,村落的名稱也緣自於此。
以上是有關八墓村自古流傳下來的故事。
然而歷史的軌跡總是一再重複。到了近代,一個窮鄉僻壤的村落發生一件不幸
事件,引得全國新聞媒體喧騰一時。
事件發生在大正八年,距離現在大約二十凡年。
當時人稱東屋的田治見家族的主人名叫要藏,年紀大約三十六歲,田治見家族
從先祖莊左衛門以來,代代遺傳了瘋狂基因,要藏自少年時代起情緒就經常失控,
個性也粗暴殘虐。
二十歲那一年與姬沙結婚,生下久彌、春代兩個小孩。
要藏很早就失去雙親,由兩位姑姑撫養成人。
事件發生的時候,田治見家裡除了要藏夫婦,十五歲的兒子久彌、八歲的女兒
春代之外,還有剛才提到的兩位姑姑。
這兩位姑姑是雙胞胎,兩人一生都未婚,要藏的雙親去世後,田治見家便由兩
位姑姑發號施令。
要藏有一位弟弟,過繼給要藏母親的娘家,困此從小就離開田治見家,姓氏也
改為裡村。
事件發生的前兩、三年,已經有妻室、小孩的要藏,突然熱烈地愛慕一位牛販
的女兒——鶴子,她的年紀只有十九歲,高等小學畢業,服務於郵局。
要藏是位生性殘暴、具有虐待狂的男人,他的熱情一旦點燃,使有如烈焰般燃
燒不絕,終至爆發。
有一天,他在鶴子回家的路上等待,一見到鶴子走來,便強行將鶴子拉回家中
的倉庫,以暴力強姦了鶴子,並將她囚禁在倉庫裡,成為要藏洩慾逞兇的小羊。
遭受淫虐的鶴子立即大聲哭喊求救,於是事情被驚愕萬分的姑姑和妻子發現,
她們再三勸告要藏,然而冥頑不靈的他根本充耳不聞。
鶴子的雙親聞訊氣沖沖地趕來,哭著要求要藏放了女兒,也被他一口回絕。
經過周圍的人這番阻撓,要藏怒從中來,目露兇光,眼看就要瘋狂起來。
眾人深恐要藏情緒失控會釀成大禍,紛紛回頭說服鶴子給要弦作妾,否則別元
他法,然而年輕貌美的鶴子當然不可能答應。儘管鶴子堅決不從,但是倉庫的鑰匙
握在要藏的手中,只要他想到的時候,就開門進來,以暴力滿足他的獸性。
在得不到各方的援助之後,鶴子暗自思忖,與其整天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倉庫裡
,不如暫時同意成為他的妾,這麼一來就可以離開倉庫,以後再慢慢想別的辦法。
於是鶴子透過雙親將她的決定轉告要藏。
要藏一聽樂不可支,立即將鶴子從倉庫放出來,安置在田治家的離館裡、並且
送給她許多昂貴的和服、髮飾,而且寸步不離,整日纏著她,愛撫她的肉體。
要藏的情慾像永元止盡的深淵,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承受得了。
鶴子忍無可忍,幾度逃離他,結果卻刺激他再度發狂,向無辜的人動粗。
村人非常恐懼,紛紛向鶴子哭訴,最後鶴子只好被迫又回到要藏的身邊。
就在這來回折騰之間,鶴子懷孕了,不久產下一名男孩,要藏大喜,將小孩命
名為辰彌。
小孩出生之後,鶴子還是經常抱著小孩離家出走,因為要藏的情慾不但有增無
減,他還認為鶴子生了小孩之後,就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因此對鶴子的求愛更
顯瘋狂。
過了不久,村人們終於發現屢次使鶴子鼓起勇氣逃離要藏性凌虐的真正理由。
原來鶴子以前有一位山盟海誓的男友,名叫龜井陽一,是位小學的訓導老師。
由於他是從別的地方調過來的,對這地區的地質非常感興趣,經常外出探勘鐘
乳洞,兩人常因此利用尚不為人知的鐘乳洞穴偷偷幽會,因此他們的戀情一直保密
得很好。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事情終於校人發現了,在閉鎖的農村裡,村人們閃來無
事最喜歡說長道短,當他們逐漸明了鶴子和龜井過去的戀情之後,更繪聲繪影地傳
說辰彌的出身有問題。
“辰彌不是田治見少爺的小孩,是龜井的小孩。”
鄉村小鎮的風言蜚語,不假時日便傳進要藏的耳朵。性格強烈的要藏,愛的時
候像熊熊的烈火,相對的,嫉妒之心也非常人所能比擬。
他一把抓住鶴子的頭髮,將她毒打一頓,再將她剝光身子,用冷水潑灑。
不僅如此,還將平日幾乎含在嘴裡嬌寵的辰彌脫光衣服,用燒紅了的鐵筷燙他
的背和大腿。
(再這樣下去,不但自己會死在要藏的手裡,恐怕連小孩都會被殺掉。)
鶴子越想越害怕,於是下定決心再度抱著孩子離家出走。
她躲在娘家兩、三天之後,間接從旁人口中聽到要藏對她的離去非常憤怒,心
中更生恐懼,於是又逃離娘家,躲藏在姬路的親戚家中。
鶴子高去的四、五天之內,要藏不斷地喝酒靜靜等待鶴子回來。過去鶴子只要
離家兩、三天之後,總是會由雙親或是村裡的代表帶回來向他道歉。
然而這次五天、十天都過去了,鶴子依然不回來,這時,要藏的焦躁逐漸轉變
為瘋狂,兩位姑姑和妻子都不敢靠近他,甚至連村人見到他都不敢吭一聲。
最後要藏瘋狂的舉動終於爆發了。
那是晚春時節,一個還需要火爐取暖的四月下旬的深夜。
村民們突然被意外的槍聲和淒厲的哀叫聲驚醒。
槍聲不只一響而已,停頓了一會,又連續傳來二三聲哀叫、悲嗚、求救的聲音
逐漸大聲起來,村民們紛紛衝出門外探究發生什麼事情。
只見一位瘋狂的男子迎面奔來,他穿著一件立領上衣,腿上綁著綁腿,腳蹬草
鞋,頭纏白布,白布上還綁著兩支像牛角一樣亮著燈光的手電筒,胸前掛著一個煤
油燈,腰間插著一把日本刀,單手持著獵鎗。
村人見狀不禁嚇昏了,不,應該說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男人手中的獵鎗已
經噴出火花,當場將來人擊斃。
這個男人就是要藏。
他就是以這身裝扮一刀將妻子砍死,而後像一頭喪心病狂的野獸般衝出家門。
他總算有一丁點良知,沒有傷及兩位姑姑和小孩,然而被他撞見的無辜村民不
是被砍死,就是被擊斃。
後來經過調查,有的人家聽見外面的敲門聲,不明就裡地將門打開,就突然遭
到槍擊斃命;還有某對新婚夫婦才剛入睡,窗戶被撬開一寸,伸進一管槍口,先是
擊斃新郎,接著又一發打死從夢中驚醒的新娘;更令人扼腕的是新娘與要藏沒有絲
毫瓜葛,她剛從十里之外的村莊嫁到此地。
要藏到處行兇,直到黎明將屆時分寸逃進深山,結束了恐怖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附近接到快報的各村鎮記者和警官趕來時,八墓村已經遍地血腥
,慘不忍睹,幾乎到處都可以聽到瀕死的呻吟和微弱的呼救聲。
當時被要藏攻擊成輕重傷的村民不計其數,當場死亡的有三十二人。這真是一
件慘絕人寰的事件,也是世界犯罪史上少見的案例。
非但如此,逃人深山的重犯要藏從此行蹤成謎。由警官、消防隊員,還有村裡
的年輕人所組成的自衛團,連續數月搜遍了附近的群山和地底的鐘乳洞,依然找不
到他的下落。
當事情發生後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人們逐漸趨於平靜時,仍有人發現許多
證據顯示要藏還活著。
村民們經常發現有牛只被射殺,身上的肉被橫切縱剖,殘骸周圍留有取火烤肉
的痕跡。
因為村裡的牛只整個冬天都被關在牛欄裡,到了春天才野放到山坡上,放養的
牛只隨意吃野草,從這個山頭漫步到另一個山頭,有時候還會越過縣界到鳥取縣。
這些牛只經過一個月或半個月的放牧後,因為需要鹽份,便會自動下山回到飼主的
家裡。
由此可知,逃往深山的要藏不但沒有自殺,甚至還有非常堅強的求生意志,這
又燃起村人新的恐懼。
要藏的行蹤現在依然無從得知,他潛入深山已二十餘年,依據常識判斷,他不
可能恬這麼久,但是有為數不少的村人仍堅持他還活著,而且所提出的證據相當牽
強。
那時,被要藏當場擊斃的有三十二個人,三十二的數字正好是八的倍數,換言
之,就是每位八墓神均追索四個犧牲者,如果要藏死了,犧牲者就多出一個,所以
有些人認為要藏還活著。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一次是田治見的先祖莊左衛門系人事件,犧牲了八
個人;
要藏是第二次,犧牲了三十二個人。不知何時還會再來一次,如果有,定會發
生比這回更恐怖的事件。
直到現在,八墓村的小孩如果不聽話,父母親只要恐嚇說:“頭上長角的鬼來
了!”
小孩的腦海馬上浮現出白色頭巾上綁著兩支手電筒,胸前掛著煤油燈,腰問插
著一把日本刀,單手持獵鎗的惡鬼,霎時停止哭泣,事實上,這也是八墓村民永遠
的噩夢。
那些直接違逆要藏的人,經過這次浩劫,下場又如何呢?很不可思議的,當時
與事件有關的人,都陰錯陽差逃過一劫,死傷的都是與事件無關的第三者。
要藏最為憎恨的人首推訓導老師龜井陽一。那天晚上,他到鄰村與一位和尚下
棋,所以沒有遭到危難。也許他對自己無端殃及無辜的村人感到自責,所以事件發
生之後,旋即請調到某個遙遠的小學去。
其次是鶴子的雙親。當他們一聽到騷動,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隨即鑽進
稻草堆裡躲藏,因此毫髮無傷。
再來就是引起這次騷動的主角鶴子母子。先前她已帶著兒子避難到姬路的親戚
家,逃過了一劫。事件之後,因為警方傳訊,鶴子曾經回到村莊,但是村人對她的
怨恨很深。
尤其那些失去父母或子女遭殺害的村民們,對她更是憎恨,他們認為當初鶴子
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要藏身邊,就不會釀成如今的大禍,這件慘絕人寰的兇殺案都
是她引發的!
還有另一個使她無法繼續留在此地的理由,是因為要藏或許還活著。因此警方
的傳訊一結束,鶴子馬上抱著兩歲的兒子離開村落,從此失去音訊。
二十八年後,到了昭和二十X年,正如村裡的長輩所流傳的,事件有了第二次
就會有第三次,八墓村又接連發生詭異的兇殺事件。這次的事件和前兩次突發的瘋
狂事件不一樣,案情波詭雲橘和撲朔迷離,沒有人知道真兇是誰。八墓村再次籠罩
在陰森恐怖的氣氛之中!
故事即將正式開幕,讀者們或許會認為這段序章太冗長,但是我必須向讀者聲
明,若不說明故事的來源,恐怕讀者們會看得一頭霧水。以下各位所讀的內容,是
故事裡面一位重要關係人所記述的,至於我如何取得這本手札,由於與這篇故事無
關,也就不在此贅言。
熾天使書城
【第1章 身世大白】
尋人啟事
從八墓村回來已經過了八個月,我的身心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我能夠像現在這樣坐在神戶西郊的山丘頂上的書房裡,眺望著如彩畫般的淡路
島,悠閒地吸煙,平安無事地活著,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們經常在小說中看到如下
的描述:由於驚嚇過度,一夜之間頭髮全白。剛才我將書桌上的鏡子拿起來打量一
下自己,經歷過那種毛骨悚然的體驗後,頭上的白髮居然沒有明顯增多,不禁令人
感到訝異,當時我曾經幾次處於生死關頭,事後回想起來,只要稍有閃失,或許早
就屍骨無存了。
如今我不僅平安生還,而且活得比以前還好,不,應該說得到連做夢都沒想到
的幸福,這全都得歸功於金田一耕助這位人士。如果不是這位一頭亂髮、說話慢條
斯理、個子矮小的奇妙偵探適時出現,我這條小命恐怕早就不保了。
事件解決後,我們正要離開八墓村時,金田一耕助對我說道。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夠像你一樣經歷過這麼恐怖的事件,如果換成是我,我會
將這三個月的經驗記述下來,作為一生的記念。”
當時我回答他:“我正有此打算,趁著記憶猶新的時候,將這次事件的始未巨
細靡遺地記述下來,尤其是要向世人讚揚你的智慧和功勞。除此之外,我沒有更好
的方法報答你。”
我真的很希望盡可能早日完成這項承諾。
由於那三個月的經歷實在大過恐怖了,從未寫過文章的我一直不知道從何處下
筆,對金田一先生的承諾才會擱延到現在才實現。
另一個原因是,由於我的生活步調變緩慢了,好不容易才恢復健康。最近做惡
夢的頻率降低了許多,身體狀況也很不錯,雖然我對於寫作依然沒有信心,但是想
想我又不是在創作小說,只不過是一字不漏地陳述自己遭受的經歷,便當它是一種
紀實報告,或許離奇,恐怖的事實可以彌補我文章的拙劣。
八墓村!喔,回想起來,我就禁不住一陣顫慄,多麼令人厭惡的名字!多麼令
人生懼的村落啊!還有那夢質般的恐怖事件!
八墓村——直到去年二十七歲以前,我連做夢都想不到世上有這麼一個村名詭
異的村莊,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居然跟這村莊有重大的關係。我隱約知道自己大
概是岡山縣人,但究竟是岡山縣的什麼郡或什麼村出生,就不得而知,也不想探究
。
自從我懂事以來一直住在神戶,對鄉下地方沒有絲毫興趣,況且我母親沒有半
個鄉下親戚,在我面前也絕口不提故鄉的事情。
啊!媽媽…直到現在,我眼中依然可以清晰描繪出你去世之前的容貌。
幼年喪母的男人對母親的感受,恐怕都跟我一樣吧!在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
母親更漂亮。媽媽的身材嬌小,身體各部位的比例都很均勻;瘦小的臉龐配上勻稱
的五官,就像漂亮的搪瓷娃娃一樣;小巧的一雙手,跟我孩提時候的手一般大小,
終年都忙著為人做針線,媽媽不太說話,也很少外出,但是當她一開口,就流露出
語調輕柔的岡山腔,像音樂一般,輕快地在我耳邊流轉。
當時我幼小的心靈最感到痛苦的就是,這麼溫柔嫻靜的媽媽,為什麼一到半夜
時分,突然好像受到惡魔侵襲一般,從床上坐起來,表情驚恐,快速他說些我聽都
聽不清楚的事情,隨即不斷地用頭撞擊枕頭痛哭起來。我被媽媽驚醒後,看見養父
一直搖晃媽媽的身體,叫喚她的名字,依然無法使她清醒。媽媽不斷地哭泣,最後
哭累了,倒在養父的懷中睡著了。這時候,我的養父便會徹夜擁抱著媽媽,輕柔地
安撫她……想起當時的情景,我就非常感謝養父,雖然幾年之後曾經因為和他在意
見上起衝突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最後連和解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感
到遺憾。
養父名叫寺田虎造,是神戶造船廠的工頭,年齡和媽媽相差十五歲。他的體型
高大,有張絳紅色的大臉,乍看之下好像兇神惡煞一般,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的
確是位心胸寬大的好人。
母親為什麼會跟這個人在一起,直到現在我依然不明了,但是他非常鐘愛媽媽
,也很疼我。知道他是我的養父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因為戶口名簿上清楚地寫
著我是他的小孩,所以我的名字依然還是寺田辰彌。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我隨身帶在身上的護身符裡面,有一
張媽媽為我收藏的臍帶書,上面明明寫著我是大正十一年出生,而戶籍謄本的出生
年月口卻是大正十二年,所以實際年齡應該是二十九歲的我,卻變成了二十八歲。
有關年齡的問題先擱在一邊,媽媽在我七歲的時候過世、從此之後,我前半輩
子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倏然中斷。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往後的生活很悲慘。
媽媽死後第二年,養父再娶一個新太太,她和媽媽不一樣,身材高大,開朗愛
說話。
前面我說過養父是心胸寬大的人,媽媽死後,他便負起養育我的責任,供我上
學,直到商校畢業。
商校畢業那年,我和養父吵了一架,便離家出走,搬到與朋友住在一起。
家,已經被無情的戰火摧毀,養母和弟妹們也不知去向。我四處打聽,才知道
造船廠遭到空襲的時候,養父被炮彈的碎片擊中不幸身亡。屋漏偏逢連夜雨,以前
上班的那家公司也倒閉了,何時會東山再起已不得而知。
走投無路之下,幸好學生時代的朋友介紹我到一家戰後新成立的化妝品公司上
班。
這家公司的業績並不特別好,但也不至於支撐不下去,至少在將近兩年的時間
裡,我可以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開銷。
如果不是因為發生那件事,使我灰色的人生加入一點紅色的色彩,或許我現在
還過著窮苦平凡的日子。但也因為這件事使我一腳踏人目不暇給的離奇冒險,令人
毛骨悚然的恐怖世界裡。
事情的先兆是這樣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去年(昭和二十X年)正月二十五日早上大約九點左右,我剛
到公司,課長就將我叫到前面,盯著我的臉說道:“你早上聽過收音機嗎?”
我口答有,於是課長又再問我:“你的名字確實就是辰彌吧!你父親的名字是
不是虎造?”
今天早上的廣播節目和我、我養父的名字有什麼關係?我一方面覺得狐疑,一
方面回答課長“是的”。
“那就沒錯,果真就是你,有人在尋找你喔!”
課長接下來的話讓我感到很驚訝。根據課長的轉述,今天早上收音機裡的尋人
時間有人尋找寺田虎造的長子寺日辰彌,如果有人知道寺田辰彌的下落,請通知下
列住址,如果寺田辰彌本人聽到廣播,請直接前來會面。
“我已經將對方的住址記下來了,你知道是誰在找你嗎?”
課長的記事本上寫著“北長狹通三丁目、日東大廈囚樓諏訪法律事務所”。
我看了這張紙條,一股無法言喻的怪異感油然而生。我現在的身世跟孤兒沒兩
樣,受到戰火蹂躪的養母和弟妹們或許還活著,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委託律師透過廣
播尋找我。
如果養父還話著,或許有可能想到我無依無靠很可憐,而大費周章尋找我,但
是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呀!
正當我迷迷糊糊遐想的當兒……“總之你去看看怎麼回事,有人尋找你,如果
不理會,似乎不大好。”
課長一再鼓勵我,並且主動放我半天假,要我馬上去看看。課長會這麼做,大
概是他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因而對結果感到很好奇吧!
我一方面有如墜人五里霧中般不知所以,另一方面感覺自己遽然變成了受重視
的人物,有些飄飄然。於是依課長的建議旋即離開公司,帶著一絲期待和些微的不
安,來到北長狹通三丁目。日東大廈四樓的諏訪法律事務所。站在諏訪律師面前時
,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哦!電台的廣播真有效,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回應了。”
諏訪律師是一位皮膚白嫩,體態肥胖、斯文有禮的人,使我暫時放下心中的一
塊石頭。我曾經在小說裡看過惡劣律師的描述,所以一路上忐忑不安,擔心對方會
不會耍些什麼陰險的計謀。
諏訪律師簡單地問了我養父以及我過去的經歷之後……“寺田虎造是你親生父
親嗎?”
“不,他不是我生父,我母親帶著我跟他結婚,但是我母親在我七歲的時候就
過世了。”
“哦,這麼說,你很早以前就知道羅?”
“不,小時候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我生父,大約在媽媽過世的前後才隱約知道真
相,確實的時間我已經記不得了。”
“你知道你親生父親是推?”
“不知道。”
我還記得當時我發覺尋找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親生父親時,驟然感到很緊張
。
“你去世的母親和你的養父,都沒對你提過你生父的名字嗎?”
“從來沒有。”
“你母親在你年幼時就去世了,所以沒機會告訴你,但是你養父將你扶養成人
,為什麼沒告訴你?他不可能不知道呀!”
此刻回想起來,的確是如此。養父非常愛母親,所有的事情他應該都知道,而
他沒告訴我的原因,恐怕是沒有機會的緣故吧!如果我沒有離家出走,如果我沒被
徵召當兵,如果他沒有被炸死,定會將真相告訴我的。
我說出自己想法,諏訪律師也表贊同。
“這點我體會,不過,請你不要多心以為我懷疑你的身分,你有沒有什麼可以
證明身世的文件呢?”
我想了一會,取出一個從小隨身攜帶的護身符,諫訪律師打開護身符,從裡面
拿出我提過的那個臍帶書出來。
“辰彌——大正十一年九月六日出生——原來如此,但是這上面沒寫姓,難怪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姓。咦?這張紙是什麼?”
諏訪律師打開另一張日本紙,上面用毛筆畫了一幅類似地圖的圖樣,老實說,
我也不知道這張地圖有何意義。像迷宮般不規則的地圖上,四處寫著“龍顎”或“
狐穴”之類不像地名也不是人名的東西。
地圖的旁邊有一首詩歌,詩歌的內容似乎跟地圖有關,因為詩歌裡也有“龍顎
”、“狐穴”等字眼。我會慎重保存這張不知真相的紙張,是有原因的。
媽媽還活著的時候,經常拿出這張地圖,凝望著圖上的某處。這時,她憂鬱的
臉上會倏地泛起紅潮,眼眸閃閃發亮,然後她一定長歎一口氣,對我說道:“辰彌
,你一定要好好保存這張地圖,絕對不可以遺失,說不定有一天它會為你帶來好運
,所以你一定不能將它撕毀或丟掉喔!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要向別人提起。”我謹
記媽媽的叮嚀,隨身帶著這張地圖。老實說,二十幾歲以後,我已不太相信這張紙
會帶給我什麼幸運了。然而我會一直帶在身上,也許是我的惰性使然吧!薄薄的一
張紙,放在護身符裡面,又不會有什麼大礙,也就懶得去管它。
但是我錯了,就是這張地圖對我的命運造成了莫大的影響。關於地圖的詳情,
以後會有機會詳細敘述。
諏訪律師似乎也對這張地圖沒太大興趣,所以我默默地將地圖收回來,仔細摺
疊,放回護身符裡。
“我想你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最後我還有一個請求……
”
看見我驚訝的表情,他馬上解釋:“我希望你脫光衣服讓我看看你的身體。”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臉倏地像噴火般通紅。
這是我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小時候每當我去公共澡堂洗澡,或去海水浴
場,或是參加學校的身體檢查時,你們知道我有多麼厭惡在眾人的面前裸露身體嗎
?因為我的背、臀部還有大腿,有著縱橫無數的傷痕,就好像被人用燒紅的火筷烙
印出來的恐怖景像。並非我自傲,我的皮膚宛如女人般白皙、細嫩,但是白嫩細緻
的皮膚上,紫色的傷痕會顯得醒目恐怖。小時候,我偶爾會問母親為什麼會有這些
傷痕,這時媽媽總會不明原由地大哭起來,再不然就是深夜作噩夢大哭不止,此後
我就決定不再問了。
“我的身體……跟你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對,如果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身上應該會有其他人模仿不來的記號。”
於是我二話不說;使將身上的衣服都脫了,光溜溜地站在諏訪律師的前面。諏
訪律師很仔細檢查我的身體,終於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的合作。這大概是你最不痛快的回憶吧!快將衣服穿上去,現在已經
可以確定你就是我要我的人。”
隨後諏訪律師對我說:“其實是有個人想找你,他的姓名我還不能告訴你,那
個人是你的近親,如果找到你,他想要領養你。這個人非常有錢,對你的將來大概
不會有什麼壞處。等我跟這個人商量過之後再跟你聯絡。”說完,他便記下我的住
址和上班的地點。
就這樣我與諏訪律師結束第一次見面。帶著些許狐疑的心情返回公司,我向課
長致謝,並把事情的經過情形向他報告,課長一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喲!這麼一來,你不就是富豪人家的落難公子嗎?”
課長的話立即傳迫公司上下,每個遇見我的同事,都當著我的面公子公子地叫
個不停,真服了他們。
當天晚上我始終無法入睡,不完全是因為期待幸福而興奮過度,雖然我是有那
麼一丁點期待,但是不安的心情大過於期待。
想起不幸的媽媽每每在夜深人靜時作駭人的噩夢,還有我身上兇狠綿密的傷口
,這些都難以使我有個快樂的夢想。
此刻有一種即將發生恐怖事件的預感,在我心中縈繞不去……恐怖的警告信當
時我對於與八墓村有關的恐怖傳說全然不知情,更遑論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與那個村
莊結下不解之緣。讀者們或許會認為僅憑著遽然而至的尋人啟事就令我憂心忡忡、
難以成眠,也未免大誇張了吧!
但是事情絕對不是這樣,一般人都不大喜歡變化過於劇烈的境遇,更何況像我
這樣連未來都無法期待的人,內心會感到惶恐也是正常的。如果可能的話,我甚至
希望就此撒手不管。
話雖如此,我卻也不希望諏訪律師的訊息就此中斷,事實上正好相反,我引頸
企盼諏訪律師盡快通知我。這簡直是自我矛盾的心理嘛!一方面害怕通知來到,另
一方面通知沒來又覺得很遺憾。
這種矛盾的心情持續了五天、十天,律師那邊音訊全無。但是、隨著時間過去
、我逐漸明了律師並未忘記這件事情。
當時我借住在朋友的家中,有一天下班回家,朋友的年輕妻子告訴我:“今天
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呢!”
“什麼怪享。”
我問她。
“有個怪人來這裡打聽你的事情喔!”
“打聽我的事情……是不是上回那位律師僱用的人?”
“開始我也這麼認為,後來感覺好像不是,那個人看起來像個鄉下人。”
“鄉下人……”j“對呀!那位鄉下人的年齡我無法判斷,因為他將衣領豎起
來,戴著墨鏡和帽子,不太看得清楚面貌,反正他讓我感覺不太舒服就是了。”
“他問了些什麼?”
“主要是你的品行及本質這方面,例如會不會喝酒啦,會下會偶爾發瘋啦……
!”
“發瘋……好奇怪的問題喔?”
“嗯,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結果你怎麼回答?”
“我當然告訴他沒這回事,我還說你是一位非常溫柔、親切的人。我這樣回答
沒錯吧!”
儘管她有恭維的意思,卻也掃不去我心中的不快。
律師利用別的方法調查我的身分,這點還可以理解,調查時順便提出是否抽煙
或喝酒等有關品行方面的問題,也很正常。但是突然提出我是否有暴力傾向的問題
,實在……這個人到底想從我的本質裡尋找什麼答案?
沒想到過了兩、三天之後,公司的人事課長也向我提出同樣的警告,到公司打
聽我的人和上回去我住處的人好像是同一個,都戴著帽子、太陽眼鏡,並堅起衣領
,企圖遮住自己的臉,而且同樣的都問我是否偶爾會有瘋狂的行為。
“也許是你尚未謀面的父親有喝酒打人的暴力傾向,所以擔心你是否也有這種
遺傳吧!我特地告訴那個人,你絕對沒有這個毛病。”
說完,人事課長莞爾地笑了起來。然而我卻覺得頗不是滋味,鬱鬱不安的情緒
逐漸加重。
如果換成是讀者你,已經長大到二十六歲,才有人告訴你身體內有瘋狂的遺傳
基因,你一定會感到很震驚吧!雖然日前還沒有人當面批評我,但是周圍的人透過
這件事,間接知道我這個隱疾,總免不了會四處宣傳,使我的心情變得非常焦躁。
與其不明就裡地等待,還不如直接去找諏訪律師,請他有問題就直接問我,不
要四處打聽,為我帶來困擾。但是這麼做,似乎又不太好。正當我在猶豫不決的時
候,突然接到一封令人感到恐怖的信。
距離第一次拜訪趴訪律師之後的第十八天,我和往常一樣飛快地用完早餐,準
備出門上班。
“寺田先生,有你的信喲!”
我聽到朋友的妻子從門外呼喚我,立即聯想到可能是諏訪律師來信,激動的情
緒使我心跳加速。對於已子然一身的我而言,除了諏訪律師的來信之外,不可能還
會有其他親戚寫信給我了。
然而,當我見到信的那瞬間,卻感到非常怪異。
信封的紙質粗劣得有如廁所衛生紙那般,絲毫不像擁有日東大廈四樓的大律師
所使用的東西。更何況信封上的字跡不但幼稚得像小孩寫的一樣,還到處沾有墨水
的痕跡。
翻向背面,沒有寄信人的姓名住址。
這股異常的感覺使我迫下及待打開信封,抽出質地如同信封一樣粗劣的信紙,
上面也寫著和信封一樣幼稚的字體,內容如下:不要回八墓村,如果你回來,將會
發生大事件,會觸怒八墓村的神明……將會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
前的慘劇將會重演……八墓村即將化為血海!
好幾秒的時間裡我呆若木雞,朋友妻子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過了
好一會見,我終於恢復神智,慌忙將信紙塞進口袋裡。
“你怎麼啦?是不是那封信裡寫了些什麼怪事?”
“沒有……有什麼不對嗎?”
“你的臉色很蒼白!”
她說的沒錯,任何人猛然間收到這種怪信,不被嚇得魂不附體才怪呢!雖然我
的心緊張得不斷狂跳,身上也驚出一身冷汗,我卻避開她疑惑的眼神,故作鎮定地
找個理由離去。
自從母親過世以後,我便深深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人,不管遇到什麼逆境或遭受
什麼災難,我絕不抱怨,也不要求別人協助。並不是別人都不值得信賴,而是別人
有別人的困擾和煩惱,他們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如何能助我一臂之力。
唉,這種怪僻……來自孤僻的寂寞感,讓乍眼看到我的人,都對我有一種堅強
頑固的感覺,也正因為如此,造成日後別人對我有很大的誤解,甚至使我遭遇更大
的災難……那時候我當然無從得知。
八墓村——此時,我才正式接觸到這個怪異、不祥的名子。
其實不需要其他一連串威脅恐嚇的詞句,光是八墓村這個地名就夠嚇人了。
觸怒八墓村的神明……將會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前的慘劇將
會重演……八墓村即將化為血海……我完全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是什麼意思,寫這封
信的人真正用意是什麼。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使我感覺更恐怖。
唯一可以隱約找到的蛛絲馬跡是,這封信和前不久尋找我的人之間似乎有點關
係。
從諏訪律師發現我以來,至少有兩個人突然開始關心起我,一個是到處調查我
的身分的謎樣男子,一個就是寫這封信的主人。
唔,不對!我若有所思地停住腳步,這兩個人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換句話說
,也許四處打聽我的男干就是寄出這封信的人。我隨即把口袋裡的信掏出來再三仔
細檢查郵戳,很遺憾,郵戳的字跡模糊不清。
我一路上絞盡腦汁思索卻依舊一籌莫展,這天早上,錯過了好幾班客滿的電車
,好不容易抵達公司時,已經遲到半個鐘頭了。當我前腳才踏進辦公室,工友馬上
對我說課長找我。於是我立即進入課長的辦公室,課長一見到我便興高采烈他說:
“寺日,我等你一段時間了喔!剛才諏訪律師來電話,請你馬上過去。你們父子即
將要相認羅!如果你真的找到有錢的老爸,別忘了請客哦!咦?你怎麼啦。臉色怎
麼這麼差。”
我忘了當初是如何回答課長的,大概說了一些無意義的話吧!當我向滿臉疑惑
的課長告退之後,我如同夢游病患一般步履蹣跚地走出公司,一步步踏向令人顫慄
的世界。
第一個犧牲者隨後發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才好,如果
我有犀利的筆鋒,或許能夠將它描述成故事的第一個高潮。
當我進入諏訪律師事務所時,裡面已經有一個人比我先到。
這個人理了一個小平頭,好像才剛從軍隊遲下來,身上穿著卡其色軍服,有著
長期日曬的黑紅膚色,骨節突出,手指被煙熏得發黃,看起來就像個鄉下人。我也
和朋友的妻子一樣,看不出這個鄉下人的歲數,大概在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吧。”
那個人很拘謹地坐在事務所的安樂椅上,一看見我,倏地挺直腰杆,回頭望向
律師。
從他的小動作看來,我直覺反應找尋我的人就是他,再不然他也一定跟尋找我
的人有關。
“嗨!你來啦!請坐請坐!”
諏訪律師很客氣地招呼我坐在他辦公桌前方的椅子上。
“很抱歉,讓你久等了!其實我也很想早日通知你這個好消息,不過最近到郵
局打電報比較費事,所以剛剛才和對方聯絡上,現在我就為你們介紹。…律師轉頭
望向坐在安樂椅上的老人。
“這位是井川丑松,你的外公,也就是你母親的爸爸。井川先生,這位就是剛
才向你提到的辰彌,他就是鶴子的兒子。”
我們不約而同地從椅子上坐直身體,互相注視對方。
行完注目禮之後,兩人立即尷尬地避開對方的目光。祖孫初次見面,雙方的神
情卻呆若木雞,說起來很可笑,然而實情就是這樣,一點也不像悲劇電影那般哭得
驚天動地。
“噢!認領你的不是這位老先生。”
外公的外表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有錢人的樣子,或許怕我因而失望吧!諏訪律師
立即向我解釋。
“這位老先生當然也對你非常關心,然而這次他卻是代表別人來的,你父親的
親戚才是真正想要尋找你的人。坦白說,你的本姓是田治見,也就是說你的名字應
該是田治見辰彌。”
諏訪律師翻閱桌上的備忘錄繼續說道:“你的父親……也就是已經身亡的要藏
先生,除了你之外還有兩個小孩久彌和春代,他們跟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久彌和
春代的年齡都已經不小了,他們不但體弱多病,又都獨身,喔,不,春代曾經結過
一次婚,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又回到娘家。”
外公微微點頭,沒表示意見。自從我與他照面之後,他就一直低著頭,偶爾偷
偷抬起頭看我一眼。當我發覺他的雙眼逐漸充滿淚光時,內心頓時感到非常激動。
“因為久彌和春代都不可能有小孩,這麼一來,田治見家族將無人繼承家業,
這件事就數你的姑婆最擔心,也就是要藏的姑姑——小梅和小竹兩位老太太,她倆
是一對雙胞胎,現在雖然年事已高,但仍然掌握田治見家的經濟大權。她們經討論
之後,決定找回從小就被母親帶走的你來繼:承家業……事情大略就是這樣。”
聽到這裡,我的內心逐漸波濤洶湧,這份感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哀……不,
似乎離喜或悲還有很遠的距離,只不過是一種莫名的情緒紛沓而來罷了。僅僅憑著
諏訪律師如此簡單的說明,還是無法讓我全然接受我的身世。
“事情大略就是這樣,至於更詳細的部份,這位老先生會向你解釋,其他還有
什麼問題嗎?如果我能夠回答的話我一定盡力……”
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氣,然後提出我最想知道的問題:“我父親去世了嗎。”
“大概是如此。”
“大概?那是什麼意思?”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這位老先生會向你說明,我只能說,他在你兩歲的時
候就去世了。很抱歉,我無法為你多做解釋。”
我的心情頓時一陣紛亂,但是又不能再追問下去,只好提出第二個問題。
“那麼我的母親呢?她為什麼會帶著我離家出走?”
“這又是更進一步的問題了,這和你父親的死有很深的關連,包括這個問題在
內,老先生會一並告訴你。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連續詢問了幾個重要的問題都沒有答案,我除了感到有點不滿之外,同時也覺
得很怪異。
“我想再請教一個問題。我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以前從來不知道在這世上我
還有親人存在,而你們也從沒找過我。雖然從你們剛才的解釋我大致知道你們尋找
我的原因,不過我覺得除了你們剛才說過的原因之外,應該還有別的動機才對。”
律師迅速地與外公交換一個眼神,接著神情肅穆地面對著我:“你的反應非常
敏銳,真正的原因或許和你的將來有很重大的關係,我還是一並告訴你好了,但是
這些事情你千萬不要亂說。”
律師一再叮嚀的內容是這樣的:田治見家,改姓裡村。這位裡村修二有一個兒
子慎太郎,志願當軍人,曾經官拜少校,戰爭時代任職於參謀總部,據說他的勢力
很大。隨著戰爭結束,他也跟著失勢而撩倒,不得不返回故里,現在和普通百姓一
樣討生活。他的年齡大約三十六、七歲,目前還是單身,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由
於長期過著軍旅生涯,身體鍛煉得很強健,將來萬一久彌或是春代有什麼不幸,田
治見的家業理所當然就屬於慎太郎所有。
“你姑婆她們不喜歡慎大郎,我想這應該和他的父親有關,她們原本就不喜歡
修二,所以連帶的也討厭他的小孩。慎太郎自小就離開村子,又極少回鄉、感覺上
就跟陌生人一樣,別說那兩位老太婆不喜歡,就連久彌或是春代也一樣不喜歡他。
如果讓討厭的慎太郎繼承家業,還不如將你找回來……我所說的全都是田治見家人
的意思。到此為止,我的任務算是達成了,其餘的問題,你就慢慢請教這位老人家
吧!我暫時先迴避一下。”
聽到這裡,我的心情猛然沉重起來,依情況來看,目前至少有一個人不歡迎我
回鄉。
將此刻這些訊息和今天早晨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函聯想在一起,我突然明了
了一部份真相。
律師離開之後,我和外公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相當沉悶,事實往往和小說或戲
劇的情節迥然不同,越是骨肉至親,情感的表達越顯得笨拙、虛假。
我擅自對外公的沉默不語做了上述揣測,誰知事實全然不同,那時外公的五臟
六腑劇烈絞痛,因而無法開口說話。
看到他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感到很不可思議,忍不住開口叫喚他:“外
公!”
外公略微牽動一下眼皮,雙唇不住地顫抖,根本發不出聲音。
“我出生的村莊就叫八墓村嗎?”
外公微微點頭,但是顫抖的雙唇卻發出一種異樣的呻吟聲,而遲鈍的我卻沒察
覺到事態有多嚴重。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您看,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一封怪信。”
我從口袋裡取出信,抽出裡面的信紙攤在外公的面前。
外公伸手想接過去,中途卻又不住地顫抖而將手收回去。
“啊!外公,您怎麼啦?”
“辰彌……給我水……水……”
這是外公第一次跟我說話,也是最後一次。
“外公,振作一點,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慌忙將信紙塞回口袋,拿起桌上的茶壺,這時,只見外公的身體一陣劇烈的
抽搐,接著從嘴角流出一絲鮮血,我終於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
美麗的使者往後的十幾天,我處在一股強烈的漩渦之中。二十七年的生涯中,
除了戰爭之外,其餘都塗滿了無趣的灰色。沒想到一椿平凡的尋人啟事,便在我灰
色的人生中滴上一點朱紅,轉眼間逐漸擴散開來,最後終於將我的私生活完全染成
紅色。
最初,我以為外公的死是因為舊疾發作,不料醫生對死因感到懷疑,向警方報
告之後,外公的屍體馬上被移往縣立醫院,接受法醫的解剖驗屍,結果是中了某種
劇毒死亡。
我是唯一與外公相處最後幾分鐘的人,所以理所當然最先遭到懷疑。根據我打
聽的消息是這樣;就在我抵達事務所之前,外公已經跟諏訪律師對談了三十分鐘,
這之間什麼異狀都沒有,然後接著就是我出現,大約過了十分鐘,外公都沒什麼異
常,於是諏仿律師才放心離席,想不到律師才剛離開,外公就開始感覺呼吸困難,
旋即死亡,所以無論任何人知道事情的經過,都會率先懷疑我。
“別開玩笑了,這個人有必要毒死自己的外公嗎?他第一次與這個老人碰面,
又不是什麼殺人狂,難道會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嗎?”
諏訪律師有沒有為我辯護其實都一樣,換一個角度想,如果我是殺人狂,或許
兇手就是我羅?況且警察向諏訪律師一打聽,馬上知道在外公死亡的前一刻,我才
剛聽到自己可怕的身世。
承辦這個案件的警官滿眼懷疑地注視我的表情,一再地詢問我的健康狀況,尤
其精神狀態,是否有嚴重的憂鬱症?平常會耳鳴嗎?曾經有過幻覺嗎?老實說,我
從未有過這些不愉快的癥狀,雖然我不是非常樂觀進取的人,但是在我孤獨的生涯
中,一直是個極為健康的普通人。
然而承辦警官好像很不相信我的說詞,連續二、三天一再持續反覆詢問我的精
神狀態。
就在案情陷入膠著不定的時刻,局面驟然改變,後來我才知道原因。
殺死外公的毒藥是一種非常刺激舌頭的藥品,用尋常的手段很難使人於不知不
覺中將毒藥吞下去。法醫根據這個疑點很慎重地分析胃內的殘留物,終於檢驗出已
被溶解的膠囊。
根據事實研判,謀殺外公的兇手將毒藥放人膠囊,外公誤將毒藥當成藥品吞服
下去,膠囊在胃裡溶解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而我只跟外公會面不到十分鐘,所以我
終於擺脫嫌疑了。
案情有了新的進展後,有嫌疑的對像卻變成諏訪律師。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外
公曾在諏訪律師家住了一夜,此外,也是後來才知道諏訪律師也是來自八墓村的人
。八墓村除了田治見家之外,還有另一戶名叫野村的有錢人家,諏訪律師就是野村
家的親戚。基於同鄉的關係,諏訪律師這回義務受托調查尋人之事。不僅如此,平
常只要有與八墓村有關的人來訪,他都會提供住宿。
但是警方經過調查後證明諏訪律師並沒對外公下毒,這麼一來,到底是誰讓外
公服下毒藥?整個案情又陷入了膠著狀態。根據一份給諏訪律師的電報上獲知,八
墓村另外派了一位人士前來處理外公的善後及我的繼承問題。幾天後,這位人士抵
達神戶,有了那個人的證詞,所有的疑點都得到瞭解答。
外公很早以前就有氣喘的毛病,尤其情緒激動時更容易發作,因此經常請醫師
特別調配氣喘藥,隨時放在身邊備用,這回第一次與外孫會面,他一定也帶了氣喘
藥。村裡的人都知道他的氣喘藥是裝在膠囊中服用的,所以兇手很可能將混有毒藥
的膠囊與氣喘膠囊調包。
獲得這項新證據後,警方立即檢查外公的行李,經過分析化驗三個裝有膠囊的
糖罐全都是氣喘藥,並沒有其他特別異常的成份。
照這情形來看,能使外公錯將毒藥當成氣喘藥服用的兇手必定遠在八墓村,因
此偵辦這案件的重心將移往八墓村,事情發展到這裡,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我
與諏訪律師同時洗脫嫌疑。
“多虧美也子小姐的幫忙,否則我們都會被誤認為殺人兇手了。雖然我有自信
十足會還我清白,但是動不動就被傳喚也是頂討厭的。”
“呵呵呵呵,想不到連諏訪先生都會陰溝裡翻船,不過你和我人生歷練已經十
分豐富,倒是這位先生就可憐了,你一定感到非常驚懼吧!”
我們洗脫嫌疑的當天晚上,諏訪律師招待我到他位於上筒井的家中小酌一杯,
慶祝還我清白。在那裡,他介紹我認識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這位是森美也子小姐,也是我們的救世主。她特地從八墓村跑來這裡一趟,
為我們理清丑松先生被殺的疑點。美也子小姐,這位就是寺田辰彌先生。”
這時,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心中的驚訝,不管是名字或是我外公粗俗的裝
扮,八墓村所給我的印像都是野蠻化外的感覺,沒想到站在我跟前的一這位女士,
是個即使在大都市也不多見的美女。她不僅容貌美麗,渾身還充滿了接受過都會洗
禮的成熟感。
她的年齡大約三十出頭,肌膚細嫩白皙得宛如上選的絲綢那般,橢圓形的鵝蛋
臉頗有古典美人的風貌,然而在古典氣息中,又透著一股現代的知性美。高挽的髮
型露出漂亮的頸線,雖然全身包裹著和服,但是身材卻苗條修長,使我情不白禁心
猿意馬起來。
“哈,哈、哈……你大概很驚訝八墓村居然會有這麼出色的人物吧!她的丈夫
已經去世了,是一位快樂的寡婦,目前正在物色候補者,你如果回去八墓村,很有
可熊成為她的目標之一喔!哈哈哈……”
酒酣耳熱之際,諏訪律師興致高昂地開我玩笑,那時還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一
陣熱潮直衝腦門,隨即又倏地冷卻下來。
“討厭!你胡說八道什麼…初次見面就這樣說,不是很失禮嗎?對不起,這個
人喝醉了就開始瞎說。”
“你和諏訪先生以前就很熟嗎?”
“我們是遠房親戚,從八墓村離鄉背井到城來的人不多,所以相處頗為融洽。
對了,在我家被燒燬之前,我一直往在東京。”
“你到底還要悶在鄉下多久?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待在鄉下,對鄉下來說是一
種負擔,而且都市失去你這位麗人,可就十分寂寞喲!”
“我不是說過嗎?只要東京蓋出漂亮的房子,我馬上搬回來。你放心,我也不
打算將我的青春葬送在那種烏不拉屎的鄉下地方。,,“不過我看你似乎已經沉醉
在那個地方了。喔,都已經幾年了?我記得你好像是停戰那年搬回去的,算算也有
四年了,八墓村到底有什麼魅力吸引你住了四年?”
“你別閒扯談了,我有正經話對寺田說。”
她話鋒一轉,阻止諏訪先生繼續胡鬧,轉頭面對著我,臉上綻放出嬌柔的微笑
。
“你知道我是前來迎接你的嗎?”
“啊……”
“對於你外公的不幸,我感到很遺憾,如果最初由我來迎接你,也許就下會發
生意外。這一回我受你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的拜託,前來處理丑松先生的後事,並
負責帶你回去。再過兩,三天我們就動身出發,到時候可要委屈你跟我在一起了。
”
“哦……好的。”
我的身體內又再度產生發熱又發冷的化學反應,鮮艷的朱紅,在我灰色的人生
中,像漣漪一樣逐漸擴散……
熾天使書城
【第2章 返回故鄉】
滿懷疑惑
雖然森美也子小姐說兩,三天之內就動身回八墓村,但是難得從鄉下出來一趟
,她想趁這機會逛街購物,也想探望住在關西地區的好友,還想過過戲癮看出好戲
,所以逗留的時間一天天延長,等到我們動身出發前往八墓村,已經是六月二十五
日了。
收音機廣播尋人啟事讓我第一次拜訪諏訪律師的日期,正好是五月二十五日,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卻足以令我頭暈目炫。
到現在即將動身出發為止,我幾乎每天都拜訪諏訪律師的家,主要是因為森美
也子小姐不斷打電話請我過去陪她逛街購物、看戲。
我過去很少有機會和異性接觸,此刻總算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然而在這同
時,一股不知道是不安還是恐懼的莫名預感,像一株錯綜複雜的村根,一直盤踞在
我心頭,更隨著時目的延長而加深擴大,甚至萌發出黯淡的絕望感。
諏訪律師與森美也子小姐或許深怕找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驟然聽到身世
之謎會招架不住,所以藉著出發前的交往空檔,陸續說出和我的出生有關的恐怖事
件。
這一段恐怖,駭人的身世,如同前面序章所述,實在叫人震驚得無法言語。
沉痛的往事像鉛塊那般,沉甸甸地壓在我心頭,然而更加使我心痛的是,事情
的真相居然還包括三十二個人的慘死。諏訪律師和美也子小姐為了怕我承受不住打
擊,盡可能委婉,平靜他說出事件的始未,而我的震驚依然無法用筆墨來形容。
聽了他們的敘述之後,我只記得自己像個冰雕的人像一樣,沒有心跳也沒生命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一股無法抗拒的顫慄源源不斷地湧上來。
“這真的是個很艱巨的任務,本來這些事情要由你外公親口告訴你的,但是他
已經遭遇到不測,我和諏訪律師商量的結果是由我來轉達。很遺憾讓你知道事情的
真相,但是,既然要帶你回家鄉,就必須告訴你,請不要責怪我,”
美也子神情悲痛地安慰我。
“怎麼會……我應該感謝你的體貼才對,既然是遲早要知道的事實,與其從其
他人口中得知,還不如由你告訴我來得好些,對了,我想請問你……”
“什麼事?”
“不知道村裡的人對我的看法如何?如果我現在回去,他們會怎麼想?”
美也子小姐和諏訪律師互看了一眼,最後諏訪律師親切地對我說道:“你最好
不要想這個問題,如果你在意別人的想法,恐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諏訪先生說得對,這件事罪不在你。”
“我很感謝你們這樣安慰我,但是我想事先知道村人對我抱著什麼樣的觀感,
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諏訪律師和美也子小姐再次互看一眼,他們像是事先協議好似的,由美也子小
姐對我說:“既然這樣,也許先知道他們的想法也好,這樣你才可以預先調適一下
心情。老實說,村裡的人對你都沒有什麼好感。想一想,這樣實在沒有道理,又不
是你的罪過……但是時那些遭到喪子,喪親之痛的人而言,猛然看到肇禍元兇之子
,難免遷怒於他,這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鄉下地區不像都市聚散離合變遷很大,
事情很容易被遺忘,鄉下的生活圈子很小,只要發生稍微大一點的事件,即使過了
十年、二十年,依然深植人心不易抹去。所以這次要帶你回去,就有不少村人在說
三道四的。7“這麼說,我要回去的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鄉下地方根本沒有秘密可言,消息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走漏的,一旦走漏風
聲,馬上就傳遍全村。不過,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反正都市人到鄉下
去總會成為說閒活的對像。我還不是一樣,像我這樣的年齡,又單身一人,背後不
知道被說了多少閒話,如果一二追究,真的沒完沒了,乾脆隨它去吧!說實在的,
住在鄉下地方很煩人哪!”
“我認為你和美也子的狀況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對於以後的處境,最好先
做准備才好。
沉重的壓迫感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是我這個人平日看似柔弱無力,一旦
到了關鍵時刻,反而會湧現出無比的勇氣。我揮去盤踞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堅強
冷靜他說道;
“謝謝你們的忠告,正如諏訪先生說的,我這一趟回去,心理負擔非常沉重,
不過我也已經有心理準備。對了,美也子小姐,我還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是關於哪方面的事?”
“既然全村的人都憎恨我,那麼這其中是不是有人對我恨意特別深,希望我最
好遠離那個地方。”
“你為什麼會有這想法?我剛才的說法或許有點誇張。但並不是全村的人都憎
恨你,如果我說的話讓你產生誤解,我先向你道歉。”
“其實我會這麼問是有原因的,請你們看這封信。”
我將外公被毒殺那天早上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信拿出來,美也子和諏訪律師
看了內容,不禁瞪大眼睛互望對方一眼。
“你認為信上寫的內容和這回我外公被殺有關連嗎?是不是有人因為有什麼不
軌的企圖而不希望我返回故鄉?”
一向堅強勇敢的美也子也嚇壞了,無法馬上回答我的問題,倒是諏訪律師皺著
眉頭說道:“既然有人寄來這種信,那麼那個人跟井川先生被殺必然有根深的關連
。美也子,你有什麼線索嗎?”
“這個嘛……慎太郎這個人怎樣?你在東京的時候不就已經認識他嗎?會是他
干的嗎?”
“怎麼可能……”
我和諏訪律師都察覺到,就在她否認的瞬間,臉色倏地轉變,嘴唇微微顫抖。
“慎太郎這個人算起來應該是我的堂兄弟吧!”
“對,他原來是個少校軍官,美也子,你有什麼看法嗎?”
“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說實在,我也不敢肯定,因為他現在跟以前
不一樣,完全變了樣。以前是那麼意氣風發的人,最近卻像個糟老頭似的。自從他
回家鄉之後。就很少跟我交談;不僅是我,幾乎也不跟村裡的其他人來往,所以我
根本無法探聽他有什麼想法,或者心情如何。不過根據他以前的個性,很難想像他
會策劃這種陰謀。,,聽她說話的口氣,似乎很想為慎太郎辯解,然而越辯解卻越
混亂,難道是有事情讓她感到困惑,所以才會在理智上否定,而心情上卻無法抹煞
?這個疑惑一直在我的心中揮之下去。
裡村慎大郎——整個人墓村之中是否就屬這個人最不歡迎我返回故里?
這個念頭和剛才美也子小姐令人費解的迷惑,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踏上歸途六月二十五日我們出發前往八墓村的日子,是個陰鬱的梅雨天,使得
對這次旅行感到畏縮的我,心情更加覺得沉重起來。
老實說,我們在三宮車站等車的期間,我的心情陷入了極度的低潮。到車站送
行的諏訪律師露出少見的肅穆表情對我說道:“寺田,凡事要小心,你出門旅行我
不想說些不吉利的話,但是我覺得這一回的尋人啟事不像表面那麼單純,也許裡面
還暗藏著我們無法想像的意圖,無論是你外公被殺的方法,還是那封不尋常的恐嚇
信,或是四處打聽你的行為的男人,這一切都令我覺得不安。”
那位四處調查我的男子,我是從朋友的妻子和公司的人事課長口中得知的,為
了慎重起見,先前我曾經詢問過諏訪律師,那個男子非但不是他的部屬,當他聽到
這消息時還大感吃驚呢!
“對於委託者我有責任調查你的品行,但是我所使用的方法絕對不會讓你發覺
,嗯,我想一定另外有人想要調查你,這個人大概是個鄉下人,美也子,你認為呢
?”
“我不大清楚……”
美也子眉頭深鎖,似乎也很吃驚的樣子。那人究竟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來了
我們始終不知道。
接著諏訪律師說了下面一段話。“寺田,人類是很微妙的動物,二個月之前你
我還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然而因為一件尋人啟事,將你
我聯繫在一起,而且兩人還因此成為殺人嫌疑犯,因此我覺得你和我非常有緣,所
以到了那裡,如果發生需要有人協助的事情,儘管通知我,不要客氣,我一定會放
下一切趕過去的。”
諏訪律師親切的叮嚀,我銘記在心。這趟旅途的未來不知道是風是雨,讓我感
到非常傷感。此時我已經哽嚥得說不出話來,除了默默低著頭外,也沒有其他的辦
法。
我們之中最有活力的是美也子,那天早上她身穿輕便的外出服,外面罩了一件
鮮綠色風衣,高大的地站在陰沉的月台上,看起來像一朵盛開的花朵。
“你在嘀咕什麼啊?好像寺田一定會碰上什麼怪事似的,叮嚀又叮嚀。拜託了
,別那麼婆婆媽媽好嗎?不會有事的,縱使……”
美也子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轉,充滿戲謔的神情。
“縱使發生什麼事,別忘了還有我呀!我最討厭意外事件,對付臨時的突發狀
況我最在行了,身為男人,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就想不開,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情解決
不了的。”
“呵呵!好吧!有事拜託美也子准沒錯。”
諏訪律師也拿她沒輒,只能連連昔笑。
好不容易等到發車時刻,我和美也子與諏訪律師道別,隨著人群進入車廂。
雖然前途充滿不安與恐懼,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這次的旅行非常快樂。如果魅力
可以聞得到,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會散發些許味道,但魅力與美醜未必畫上等號,
有些人外貌並不是很美麗,卻擁有強烈的魅力。美也子不僅外貌美麗,全身還散發
出強烈的魅力。
她天生個性豪爽,有如大姐頭一般,很樂於助人,經常對別人伸出援手。雖然
我跟她交往了幾天,但一開始地就現出保護者的姿態,就像姐姐對待弟弟那般,無
微不至地照顧我。到了出發前夕,她甚至闊氣地為我購買旅行裝束。
“別擔心,這些都是你姑姑她們給的錢。鄉下人很重視第一印像,如果你大過
謙卑,會讓他們看扁你,所以無論服裝也好。態度也好,絕對不能表現得大興奮或
戰戰兢兢的樣子。”
被她帶著四處亂轉之時,我不由自主地沉醉在她強烈的特殊魅力裡。
在火車上,我終於有機會詳細詢問美也子的身世。前面曾經提到八墓村除了田
治見家族之外,還有另一戶有錢人家野村,美也子就是野村家的當家主人莊吉的弟
媳,莊吉的弟弟達雄是她的丈夫。
“你先生從事什麼工作?”
“他曾經經營一家電機器具製造工廠,這方面我完全不懂,但是戰爭期間電機
業的景氣非常好,我們因此發了一筆戰爭財。”
“你先生什麼時候去世的?”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的第三年,也就是日本即將戰敗的時候。他因為喝酒過多
,腦溢血死亡。”
“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吧!”
我的問題問得她哈哈大笑。
“我們之間相差十歲,若說年輕嘛,應該也可以算年輕。沒想到他會突然死去
,害我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我先生的合伙人是位正人君子,他負起所有
的責任,還清清楚楚地將利潤算給我,因此我的生活不虞匱乏。”
“你跟慎大郎交往很久了嗎?”
我盡可能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還是無法阻止她那閃電般的視線直窺我的眼
底。
“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很長,因為大家是同鄉,很早以前就聽過他的名字,也
聽說他當軍人,最初是我先生主動與他攀關係,戰爭期間軍人當道,如果沒有軍方
的保護,各方面的待遇就差很多;所以我們經常招待他到家裡吃飯,或是到外面喝
酒……”
“你先生去世之後還繼續交往嗎?”
“我們一直都有來往。自從我先生去世之後,我的心情非常悲傷,慎大郎便時
常安慰我,況且我們是同鄉,所以感覺上比較親近,老實說,我討厭軍人,只不過
戰爭期間能認識參謀本部的人,也可以得到許多消息。從這一點來看,好像是我在
利用他。”
據說戰爭情勢對日本不利的時候,美也子曾經收購許多鑽石、黃金等貴金屬,
因此才能擁有相當龐大的財富。
她就是這麼奇特的女人,具有日本女人少見的大膽與行動力。
“聽說慎太郎現在還沒結婚,他住在田治見家嗎?”
“不,他雖然單身,但不是只有一個人住,他還有一個妹妹叫典子。至於這個
典子嘛……”
美也子忽然閉口不說話,使我不禁抬起眼睛。看見她尷尬的神情,反而使我更
想繼續追問下去。
“她怎樣?”
美也子為難地清潔喉嚨。
“對不起,我並非特別想提起這話題,但是一旦說出口。中途停下來又感到很
不舒服,所以乾脆一口氣說完算了。典子出生的時候,正好碰到那件驚人的血案,
也就是你父親發狂的事件;典子的母親因為受驚嚇而早產,聽說那時她已經懷孕八
個月了,通常八個月人的早產兒很不容易養活,然而嬰兒居然奇跡地活了下來,但
是她母親卻在產後不久即撒手人寰,所以典子她……她是血案發生那年生的小孩,
所以小你兩歲,不過她的外表看起來,卻像是十九、二十歲的女孩。她和慎太郎一
起從親戚家返回老家,現在靠種幾塊田過活。”
聽了她的敘述,我的心情又沉重起來。父親犯的罪行留下這麼大的後遺症,村
子裡應該還有其他像典子這樣的犧牲者。我想到自己這次前來將會掀起多麼大的風
波時,一陣冰冷的恐怖感從背脊襲向全身,讓我不寒而慄。
濃茶尼姑我們在岡山轉搭伯備線的火車,行駛了幾個小時後,到達N站下車時
,已經是下午四點過後了。原先搭乘的山陽線坐的是二等車廂,所以感覺很舒服,
換乘伯備線時不但沒有二等車廂,車廂內的人潮還非常擁擠,下車後才覺得鬆了一
口氣。
當我聽到美也子說從火車站到八墓村還要搭殺二小時的公車,再步行三十分鐘
,說實在的,我差點沒暈倒。
幸好公車的乘客稀少,在公車內,我第一次與八墓村的村民碰面。
“那不是西屋的少夫人嗎?”
一個男人扯著這地區的人特有的大嗓門,在美也子面前打躬作揖,年紀大約五
十歲左右,臉型和身材都很粗壯。和我去世的外公體質相似,連服裝都跟我外公很
像,這一帶的人恐怕都是這種類型吧!
“嗨!吉藏先生,你要去哪裡?”
“我有事到N市,剛剛回來。少夫人剛從神戶回來嗎?井川先生的事,我們聽
到都感到很遺憾。”
“怎麼會呢?少了一個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不是更好嗎?”
“這種玩笑不能亂開!”
“記得上回你在牛柵裡為了爭奪養牛戶,還曾經和他大吵過一架呢!”
後來我才聽說吉藏和我外公一樣都是牛販,八墓村只有我外公和這位男子兩人
是牛販。山區裡的牛販和農人一樣,都非常講究義理人情,只要是對方的客戶,就
絕對不會再介人,然而戰敗後都市的生活秩序大亂,交易規則也不穩定,連這種窮
鄉僻壤都受到影響。
吉藏彷彿被美也子說到病處,瞪大眼睛說道:“少夫人,請你不要亂說,否則
會造成我很大的困擾的。我已經被警察傳喚過許多次,村裡的人都瞧不起我。爭奪
養牛戶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如果不是他故意找碴,我也不會火大和他大吵
一頓。”
“好啦!你不用解釋了,又沒有人說你殺了井川先生。不過,事件發生之後,
我們村子還好吧?”
“嗯!還算平靜;連新居醫師也被警察傳喚,真可憐!”
“新居醫師是醜松的主治醫師,當然有嫌疑。不過主治醫師怎麼可能笨到對自
己的病患者下毒,況且新居醫師和丑松之間又沒有什麼過節。”
“所以我們都只能作為參考人選呀!我猜一定是有人將新居醫師製造的膠囊調
包。但是,我告訴你……”
吉藏的聲音突然變小了。
“新居醫師當然不可能謀殺井川先生,是井川先生錯服了調包的藥才死亡的,
但是有人到處宣揚新居醫師的藥會吃死人,所以近來新居醫師的病患者銳減。”
“是誰這麼壞心眼,四處散播謠言?”
“噓!不要太人聲,聽說是久野醫師。”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新居醫師搬來這裡以後,久野醫師的診所便門可羅雀了。”
每個鄉下地方都一樣,村裡最見威望的就是醫師,村民們甚至比尊敬村長,小
學校長還要尊敬醫師,雖然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但是一般來說,沒有人比鄉村裡
的醫師還要驕傲自大的,看病挑患者,除非有錢人家,否則半夜不出診。不過這些
已經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然而,停戰之後,全日本的鄉下地區一改過去的純樸。由於都市受到戰火蹂躪
,醫師們紛紛投靠鄉下的親戚,這些疏散到鄉下的醫師為了獲得新患者,不惜採用
都市的外交辭令和親切服務。
鄉下人雖然很重視義理人情,但是與其長期被當成傻瓜看待,不如選擇謙恭有
禮的那一方,而服務親切的醫師當然比懶得大駕光臨的來得討好。
因此,轉眼之間,所有鄉下地區新來的醫師都取代了原有的舊醫師,八墓村當
然也不例外,牛販的養牛戶之爭也好,醫師的患者爭奪戰也好,當時的我興趣盎然
地聽著他們細數鄉下地區發生的爭執。
“久野醫師的架子擺得太離譜了,現在風水輪流轉,鄉下地方沒患者就沒得生
活。
如果在城市,還可以連夜搬遷換個地方營業,然而鄉下地方根本不可能。過去
習慣擺臭架子的人,現在突然要他四處向人鞠躬作揖,實在很難辦到。過去沒錢繳
醫藥費的就用白米抵繳,最近白米黑市買賣猖撅,將白米轉賣到黑市,拿現金付醫
藥費還比較划算,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人拿白米去了。你也知道久野醫師他家人口眾
多,聽說他太大已經開始種地瓜了,沒想到醫師太大也淪落到要下田耕作。”
吉藏似乎對久野醫師相當不滿,氣憤地數落他一頓之後,突然又壓低聲音說:
“久野醫師對新居醫師的怨恨已經不是一日一夜的事。根據我的猜測,井川先生誤
服的毒藥恐怕是久野醫師放的。”
“這怎麼可能。”
美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即使他對新居醫師懷恨在心,直接找新居醫師報復就好了嘛!有必要毒死無辜
的丑松先生嗎?”
“這很難說,如果為了嫁禍給新居醫師,當然就有可能,而且在久野醫師的眼
中,丑松也不算是無辜,因為新居醫師搬來我們這裡當醫師之後,是醜松四處宣揚
新居醫師的藥非常有效,所以久野醫師恨他也就不足為奇了。況且在我們這種鄉下
地方,能擁有毒藥的人,除了醫師之外別無他人。”
你不要再說了,殺人事件事關重大,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推測得到的。為你介
紹一下,這位先生即將成為久野醫師的親戚。”
吉藏這時才注意到我,只見一抹驚愕的神色逐漸在他的眼底凝聚。
“他就是鶴子的……”
“沒錯,他帶著丑松先生的骨灰,第一次回到我們村子,請多多指教。”
吉藏剛才得意囂張的態度頓時消失,靜悄悄地沉默不語,偶爾拾起頭來打量我
,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沒想到你果真有勇氣將他帶回來了,村裡的人全都希望
他不要回來,”
我的心情倏地降到谷底,在我進人村莊之前就聽到如此冷漠的歡迎詞,使我有
如撞進冰山般寒上心頭。
吉藏很想一古腦兒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但是美也子把臉轉向另一邊不理他,跟
前的氣氛隨即沉寂下來。他拉長著臉,雙唇緊閉,不時用眼睛的餘光偷瞄我。
就在這氣氛凝重之際,公車已經來到八墓村的人口。車子一停住,吉藏首先跳
下車,一溜煙跑掉了,不用說也知道吉藏的用意,他想比我們旱一步返回村子。
回村子去緊急通報村人。美也子見了,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諏訪律師說的沒錯,這次回來,真的需要有無比的勇氣,你還受得了嗎。”
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情從震驚轉力氣憤,不禁賭氣地用力點點頭。
從公車站進入八墓村必須越過一個山坡,坡度並不很陡,但是路況很差,除了
腳踏車以外,其他的車子無法通行。大約步行了二十分鐘,我們來到坡頂。我永遠
記得當我從坡頂向北眺望的那瞬間,一股陰沉晦暗的感覺向我襲卷而來。
八墓村位於窪形盆他的最底部,方圓二里,周圍有高山圍繞,雖然土壤貧瘠,
依然被村民開墾耕作。從山腳到盆底間,有零星的水田點綴其間,水田的面積非常
狹小,然而最怪異的還是水田四周都用柵欄圍起來,後來我才知道,整個村莊就是
一個養牛的牧場,牛可以任意睡在村道的任何地方,為了防止牛只踐踏糧食,因此
村民在水田四周圈起一道柵欄。
前面提過我第一次目賭八墓村是六月二十五日.正是梅雨季節的黃昏時刻,雖
然沒有下雨,但是雲幕低垂,分佈在盆地底部的建築物上方,彷彿像有什麼惡兆向
我籠罩過來,使我不寒而慄。
“你看,對面山腳下有一棟巨大的宅第,那就是你家。稍微再上來一點的地方
,不是有一棵杉木嗎?那就是八墓神。原本有兩棵,又稱為雙胞杉,今年三月底有
一棵被春雷從樹的正中央劈成兩半,從此以後村民們便心驚膽跳,害怕又有事情發
生。”
一陣沁涼的寒意從我的背脊直竄而上,我們默默地走下山坡,旋即看見山腳下
聚集了許多人,每個人的模樣都像是從田裡直接跑過來一般。當我看見吉藏就混在
他們這堆人之中時,我憤怒地咬緊自己的嘴唇。
他們的嘴裡似乎在大聲嚷嚷什麼,突然其中有一個人發現我們的身影,大叫一
聲,全部的人都迅速閉上嘴回頭看我們,而後又神情不安地往後退。突然有一個外
形怪異的人從人群中跳出來。
“回去!不准來!這地方不是你能來的。”
這個怪異的人高聲向我尖叫,我差點嚇呆了,一直在我旁邊鼓勵我的美也子則
使勁地挽住我的手臂。
“放輕鬆,我們繼續往前走,她是濃茶尼姑,精神有點不正常,她不會怎樣的
,你放心。”
走近一看,才知道她果真是位尼姑,我從沒看過如此醜陋的尼姑,年齡大約在
五十歲左右,裂成三片的兔唇往上卷,兔唇裡排列了一床凌亂的黃板牙。當我們一
走近,她便揮舞著拳頭捶胸頓足。
“不准來!回去!回去!你一出現就會引起八墓神憤怒,你一來,鮮血將再度
洗滌整個村莊!八墓神也會要求八個犧牲祭品,禍害!你是禍害!你知道你外公為
什麼會死嗎?他是第一個祭品,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直到有八個人死亡為止。禍害!禍害!禍害……”
濃茶尼姑不斷發出尖銳高亢的聲音一路跟著我們穿過村落,越過溪谷,來到田
治見家的門口為止。在她的後面還跟著一長串面無表情的村民們。這就是我初到八
墓村所受到的歡迎。
雙胞胎姑婆“寺田,不要理他們,鄉下人雖然很羅嗦,其實沒什麼惡意,你越
是怯懦,他們越會看扁你。”
幸好美也子陪在我身邊,適時保住我的顏面,如果是我一個人來,真不知道會
變成什麼情況,恐怕走不到半路就已經拔腿狂奔了。事實上,當我們進人田治見家
門時,我已經嚇得全身冷汗了。
“那位濃茶尼姑到底是誰?她為什麼緊跟著我們?”
“她是那個事件的犧牲者之一,她以前的丈夫和小孩都在那時候被殺害,所以
他才會出家為尼,她的尼姑庵就在濃茶,自從她親眼看見雙胞杉的其中一棵被雷電
剪成兩半後。就有點不正常。”
“濃茶是地名嗎?”
“是的,從前那裡的尼姑庵只要有客人來,就會端出濃茶,久而久之,就以濃
茶取代當地的地名。其實那個尼姑的法名是妙蓮,但是大家不是叫她濃茶尼姑,就
是濃茶老人婆,她有點精神失常,你不要大在意。”
然而這位濃茶尼姑口中喊叫的內容,為什麼會跟上回寄到我住處的警告信的詞
句相同?像她這樣半瘋狂的老太婆,不可能寫出如此條理清晰的警告信。難道寫這
封警告信的人,是從這位半瘋的老太婆口中得到靈感,才寫出那封信的?這些疑問
,當時已經悄然留在我心中。
第一次看見我出生的家,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雄偉巨大。這是一棟具有相當份量
與安全感的建築物,土牆圍繞的宅邸內,有高聳雲天的杉樹,當我們穿過大門走向
玄關時,旁邊的板門後面有一位女傭模樣的女孩走出來。
“西屋的少奶奶,歡迎歡迎!門外的人在嚷嚷些什麼?”
“沒什麼事,別理他們。阿島,你趕快進去通報,說美也子將辰彌少爺帶回來
了。”
“辰彌少爺……”
那位名叫阿島的女傭睜大眼睛看著我,然後用小跑步奔向裡面去。
“寺田先生,請進請進。”
“謝謝。”
進入寬大的玄關的那一刻,我的心臟因緊張而狂跳不已。
我們等了一會,剛才那位女傭的後面踝著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少婦,頭上夾雜
著幾根灰白的頭髮,瘦小蒼白的臉頰顯得有點沒生氣。
“西屋的少奶奶,歡迎歡迎。”
這一帶的人都有著高亢的聲調,聽起來非常誇張,這位少婦的語氣裡沒有一絲
熱情,動作也溫吞,但未必是她沒有誠意,可能是身體不好,因為她臉色蒼白,眼
睛看起來也無神。
“春代,真不好意思,麻煩你出來接我們。我來為你們介紹,這位是辰彌,辰
彌,這位是你姐姐春代。”
美也子跟這家人非常親熱,她一面為我們介紹一面脫下鞋子走進屋內。
我和春代姐姐各自站在玄關的上下方行禮鞠躬,她似乎有點畏怯,一接觸到我
的眼光,立即避開了。
這是我與同父異母的姐姐初次見面的情景,我對她的第一印像還不壞。
姐姐的相貌雖然稱不上是美女,但受到大家庭的惹陶,全身流露出善良的氣質
,無形中抒解了我的緊張感,我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對你弟弟的印像如何?”
“啊……沒想到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姐姐像小女孩一樣瞄了我一眼,倏地臉頰潮紅,低著頭歎息一聲笑了起來。從
她的樣子看起來,她對我的第一印像似乎還不壞。
“姑婆她們都在等你。”
我們跟在姐姐的後面走進屋內的長廊。從外面看這棟房子,感覺就已經非常宏
偉,到了裡面,才發現比想像中更壯觀。當我穿過橫越十五間房間的長廊時,彷彿
有種誤闖入寺院般的錯覺。
“姐姐,姑婆她們在離館(註:與主屋分離的房子,一般多是會客或宴會的時
候使用)嗎?”
“姑婆說因為第一次歡迎你,所以安排在那邊見面。”
走過長廊的盡頭,登上三個台階,有兩間十張榻榻米相十二張榻榻米大的宴客
室。
後來我才知道,在舊幕府時代,這棟房子曾經迎接過城主,也就是那時候才興
建這個離館。
田治見家的兩位掌權者小梅與小竹姑婆,身上罩著繡有家徽的外掛,但我可以
看得出來是匆忙之間披上去的。
當我在走廊上遠遠看見這兩個人的身影時,忽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
我聽說雙胞胎可分為同卵雙胞胎與異卵雙胞胎,如果是同一個卵子分裂為兩個
雙胞胎,長相會很明顯相似,由此我判斷姑婆她們一定是同卵雙胞胎。
兩個人大概都已經超過八十歲了,頭髮全白,有條不紊地束在腦後。她們弓著
背坐在宴客室的榻榻米上,無論臉或身體,幾乎都小到可以放在手掌心搓成一團,
就好像兩只坐著的猿猴。
雖然姑婆們的體型像猿猴,不過從臉型依稀可以看出來,她們年輕的時候曾經
是美人胚子。即使年事已高,沒有牙齒的雙唇像小錢包一樣縮在一起,不過氣色紅
潤,看起來還是很高尚。
然而同時間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不禁讓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年經的雙胞胎到處都見得到,但是超過了八十歲,又長得一模一樣,與其說給
人異樣的感覺,還不如說是毛骨悚然更貼切。
“姑婆?”
姐姐恭敬地跪著,低下頭,將手放在膝蓋上。
“西屋的美也子將辰彌帶回來了大概是這個家訂的規矩,姐姐對姑婆們的態度
非常恭敬,我不禁隨著姐姐一起跪在宴客室外的木廊上,只有美也子笑容可掏地站
著。
“啊!辛苦了。”
其中一個姑婆蠕動著干扁的嘴唇,我根本無法分辨出誰是誰,後來才知道說話
的人是小梅姑婆。
“美也子快請坐,辛苦你啦!”
小竹姑婆也跟著蠕動雙唇。
“姑婆,很抱歉,因為時間有點延誤,讓你們久等了。”美也子根本不理會這
家人的規矩,逕自走進宴客室,坐在略為斜邊的位置上。
“辰彌,快進來見見你的姑婆們,這位是小梅姑婆,這位是小竹姑婆。”
“美也子又弄錯了,我是小竹,對面才是小梅。”
坐在右邊的姑婆冷靜地糾正美也子。
“嗯,遺傳基因真的騙不了人,一看他就知道是鶴子生的小孩。”
“真的!你看他的眼睛和嘴巴,跟當時的鶴子一模一樣。辰彌,歡迎你回來。
”
我默默地垂下頭。
“這是你的家,你就是在這間宴客室出生的,而後過了二十八年,這間宴客室
一直沒有改變,所有的紙門、屏風、掛畫,還有拉窗上的匾額……都原封不動,對
不對?小竹。”
“真的!二十八年說慢不慢,一晃眼就過去了,”
姑婆的眼中閃爍著過去的時光。
這時,美也子在旁邊叫喚她們。
“姑婆!久彌他……”
“哩!他臥病在床,明天再讓他們見面,我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怎麼會這麼嚴重?”
“久野醫師老說沒有大礙,真不知道那個蒙古大夫到底懂些什麼。還不知道他
能不能渡過這個夏天呢。”
“他得了什麼病,”
我第一次開口。
“是肺病,所以你一定要保重一點。春代的腎臟不好,不能生小孩,所以才會
出嫁之後又回來娘家。如果你不多保重,我們這個家即將後繼無人了。”
“小梅,你放心,這個家來了一個這麼健壯的核子,我們不必再擔心繼承人的
問題。
不過,這下可有人不能如願以償了,呵呵呵!太爽快了。”
“小竹說的沒錯,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呵呵呵!”
薄暮的黃昏時刻,寬廣的宴客室裡,兩個像猿猴般的老太婆失聲大笑,不禁令
我毛骨悚然,她們的笑聲中很明顯地透露出邪氣與陰險。
我逐漸陷入這個被古老傳說與慘痛記憶糾葛在一起的家族裡……三酸圖屏風當
天晚上我失眠了。
對於一個神經質的人來說,只要換床,就絕對無法人睡。
一整天長途旅行已便得我的身體十分疲憊,再加上全身的神經像針刺一般痛苦
不堪,使我徹夜清醒。
在三宮車站與諏訪律師道別、旅途中裝扮亮麗的美也子、公車上巧遇吉藏、醜
陋的濃茶尼姑、村莊裡的人們、看起來像猿猴般的小梅與小竹姑婆……他們的身影
和相遇時的情境;都雜亂無章地在我腦海中出現又消失,而最後出現在我腦海中的
就是春代姐姐說的那椿怪事。
小梅和小竹姑婆果然年事已高,和我稍微閒聊之後,就累得回房休息去,我則
到深房去洗掉一身塵埃。
從澡房出來時,姐姐對我說道:“從明天開始你再過去和大家一起用餐,今晚
你是客人,就在宴客室用餐。西屋的少奶奶,請你留下來作陪好嗎?”
說完,姐姐和女傭阿島兩人將晚睛拿進來。
“哇!我有口福了。”
“請上座,沒什麼好菜,都是一些當季的料理,待會兒如果耽擱得太晚,我會
請人送你回去。”
“好,那我就不客氣羅!”.這一餐幸好有美也子作陪,餐後她也沒有馬上回
去,我們三個人天南地北地閒聊殺時間,話題最多的當然還是美也子。她用愉快的
語調談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談話,逐漸提到我初來乍到時受驚嚇的心情,同時也拉近
了我與姐姐之間的距離。
但是,談到後來,連健談的美也子也逐漸沒有後題而沉靜了下來。沉默的空氣
在我們之間流轉的當兒,我趁著這個空檔環視宴客室裡的擺飾。
剛才不知是小梅還是小竹姑婆所說過的話,深深地列在我的腦海裡。
“你就是在這裡出世肋,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八年,這間宴客室裡的景物和當
時都一樣,所有的紙門、屏風,掛畫,還有拉窗上的匾額……”
由此可見,我那可憐的母親大概每天都望著這些屏風。掛畫和玫窗上的匾額度
日吧!
想到這裡,我內心裡脹滿對母親深切的懷念之情,便我不由得重新觀察這個地
方。
牆上掛著一幅白衣觀音的掛軸。想到當時媽媽所承受的痛苦和內心的悲哀,我
當然能體會媽媽為什麼這麼虔誠地膜拜觀音像,記得自我懂事以來,媽媽就是觀音
菩薩的信徒,客廳裡擺著一幅觀音像,她朝夕供奉,從不怠慢。
在觀音畫像的旁邊掛著兩個能樂面具,像般若金剛那般猙獰的面孔和慈眉善目
的觀音菩薩呈現強烈的對比,使得這問宴客室內形成鬼與佛同居的怪異景像。不知
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拉窗匾額上題著“鬼手佛心”四個字。
隔間用的畫是中國畫風和東洋風格融合在一起的山水畫,從畫的意境和手法來
看,可以瞭解到這幅畫已經有相當長的歷史。
另外還有一樣東西非常引人注目,那就是六曲屏風。屏風的前面擺著一隻落地
花瓶,屏鳳上畫著三位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古代中國人物。當我無意間瞄向那扇屏風
時,姐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這扇屏風最近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呢!”
到目前為止一直沉默少語的姐姐冷不防返一這句話,不禁引發我的好奇心,我
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是什麼樣的怪事?”
美也子也不禁將身體向前順著問。
“這個嘛……說出來你們可別笑我幄!那屏風裡的人會。從裡面走出來哩!”
美也子一聽,不由得瞪人眼睛看著姐姐,我也來回地注、視著她和屏風土的畫
。
“這屏風上的畫究竟是什麼?有什麼典故或來歷嗎?”
“我也不知道這個典故對不對……”
姐姐靦腆他說道:“這座屏風叫三酸圖屏風,上面所描繪的三個人是蘇東坡、
黃魯直還有金山寺的住持佛印和尚。據說蘇東坡有一天:邀了好友黃魯直去拜訪佛
印和尚,和尚很高興地拿出桃花酸宴客,這幅畫就是描繪他們三個人嘗了桃花酸之
後皺眉頭的樣子。在中國,懦、道、佛三家雖然各有不同背景,但是最後卻殊途回
歸。以上就是三酸圖的典故,”
接著姐姐又愉快他說出下面的事件:“這棟離館的門窗平常都是鎖著的,因為
房間裡面濕氣不能太重,以免裝演、擺設長霉,所以我每隔三天就將門窗打開來透
氣。就在兩個月前,我和阿島一起來打開門窗時?”突然覺得怪怪的,好像有人曾
經進來過的感覺,然而當時我井沒有太在意。過了兩、三天,我們再來打開門窗的
時候,果然還是不對勁,屋裡的確留著有人來過的痕跡,屏風的位置也有一點偏,
但是我們查看木窗,卻沒有任何異樣。我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錯覺,不過心裡總是覺
得怪怪的,於是揹著阿島偷偷將小壁櫥抬過來,並且把屏風的位置與榻榻米的邊緣
對齊,這麼一來,如果有人碰到屏鳳或是搬動小壁櫥,馬上就可以發現了。第二天
,我一個人又偷偷跑來查看。”
“有被移動過嗎?”
“那一天沒發現什麼異狀,我以為是自己多疑,於是又過了兩、三天再來看。
”
“結果呢?”
“屏風兩端都已經離開榻榻米的邊緣。”
“怎麼會?”
美也子和我不禁驚訝地相互對視。
“木窗有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沒有。我為了再次確定,打開木窗之前特別仔細查看了每一扇窗戶上的插銷
;結果也沒有被撬開或拆開的痕跡。”
我和美也子再次相對互視。
“來人會不會是從庭院的那個方向闖進來的?”
“要來這裡除了我們剛才走過的長廊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口,長廊的門當時都
已經從主屋那一面上鎖,而且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我身上,另一把由姑婆保管,
”
“會不會是你們家的人進來過?”
“應該不會,哥哥他臥病在床,根本無法站起來,姑婆和阿島不可能有事到這
裡來。”
“好奇怪喔!”
“真是不可思議!”
“我開始覺得有點可怕,但又不能隨便對別人提起,考慮了很久,最後拜託山
方的平吉睡在這裡。”
後來我才知道這棟當時曾經招待過城主的建築物,曾經住了許多所謂山方、牛
方、河方的人,山方就是專門收取山上運下來的木材製成木炭的人;牛方看字面也
可以明白,就是照料牛群的人;河方是專門負責將木炭裝船運至N車站的人。最近
已經有貨車可以運到N車站,但在以前都是順著河流運出去。
“然後?有沒有再發現到其他異狀?”
“這個平吉平常很愛喝酒,所以我用酒作條件拜託他睡在這裡。記得好像是第
四夭的早晨,我過來探詢前一夜的情形時,卻發現平吉不見了,同時還看見有一扇
木窗被打開。我大吃一驚,四處尋找他,結果發現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用棉被幪著頭
大睡。於是我叫醒他,問他許多問題。
我們默默地盯著姐姐,只見她倏地滿臉通紅。
“平吉說,當天半夜屏風裡的人物竟然從裡面走出來了!”
“怎麼可能。”
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屏風。
“屏風裡的三個人都走出來嗎。”
“不是,走出畫境的只有佛印和尚一個人。剛才我也提到平吉這個人很愛喝酒
,如果不喝酒就睡不著覺,那天晚上也是一樣,他喝得醉眼迷濛,好不容易才躺下
去睡著了。
到了半夜時分,他突然驚醒,發現在睡前明明已經關掉電燈。現在房裡卻隱約
還有亮光,於是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發現屏風的前面好像有人。他嚇了一跳,大聲
喊了一句;“是誰?結果對方好像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平吉看得很清楚,就是
畫裡的和尚。”
“哇!很有趣幄!結果呢?平吉後來怎麼了?”
美也子興趣盎然地問道。
“平吉的聲音似乎嚇到了對方,那人身體一轉,突然就消失了。喔,不,先前
不知道從哪裡照射進來的光線陡然熄滅,房間裡一片漆黑,然後和尚就不知去向了
。原本醉醺醺的平吉立即被嚇得清醒過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打開電燈,首先查看
木窗,通通沒有異狀,所有的插銷都沒有被動過,再去查看長廊上的門,仍然是鎖
著的,那個人果真是從畫裡走出來。發現到這個狀況,再大膽的人也會在一瞬間崩
潰,於是他打開一扇木窗逃了出去。”
“好奇怪喔!”
“嗯,真不可思議。”
我和美也子又再次面面相覷。
“這的確是件很怪異的事情。平吉自己也說:雖然昨晚是第一次看見屏風裡的
人物現身,但是之前的幾個晚上睡到半夜醒來,總感覺有人注視著我,我猜那一定
也是屏風裡的人,”不管平吉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但是我認為是有人經常進出這
棟離館,因為我終於找到證據了。”
“什麼證據?”
“聽完平吉的描述後,我除了請他保守秘密之外。特地再回來查看一次,結果
發現屏風的後面掉了一張怪異的紙。”
“怪異的紙。”
“那是一張古舊的日本紙,上面用毛筆畫了一些類似地圖的圖案,同時還寫了
一些‘猿腰掛’、‘天狗鼻’等奇怪的地名,旁邊又加往一首詩歌。”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低吟一聲,美也子也跟我一樣感到很震驚,飛快地看了我
一眼,隨即垂下眼盯著榻榻米,不再抬頭。從她的神情看來,一定知道我隨身攜帶
的護身符裡也有一張相同的紙,我記得自己不曾對她提過這件事,一定是諏訪律師
告訴她的。
“怎麼啦?你們知道這張紙的內容嗎?”
既然美也子已經知道,我就沒有必要再隱瞞。
究竟是什麼東西,而且我的紙上寫的不是“猿腰掛”、“天狗鼻”。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護身符裡的紙拿出來,然而姐姐和美也子都沒要我拿出來看
,所以我索性默不作聲,姐姐似乎也領悟到這兩張紙或許有某些特別的含意。
“這倒很奇怪喔!我要好好把那張紙保存起來,改天我們再拿出來比對看看。
”
隨後,姐姐、美也子和我都陷入沉默之中,姐姐隨興地說出她的冒險經過,沒
想到卻跟我的身分有某些關連,因此她很後悔自己為什麼如此輕率,居然在外人面
前暴露了我的秘密。
聰明的美也子當然也瞭解姐姐的心情,因此絕口不再問那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
究竟如何,很快的就倉皇離去。
過沒多久,我躺在這間問題重重的離館裡就寢,紛沓而至的疑惑和不安,像走
馬燈似的在我的腦海中盤旋去不去第二個犧牲者到了天快亮時我才好不容易睡著。
當我睜開眼時,一道明亮的光線由窗子的縫隙中照射進來,我看了一眼擺在枕邊的
手錶,發現快十點了,才嚇得跳起身來。
以前住在都市時,周圍總有許多噪音,因此無論怎麼晚睡也都不致於太晚起床
。然而,第一次在我的出生之地過夜就睡過頭,實在不好意思。
當我急著由床上起身時,想不到窗子被我的動作震得嘎嘎作響,姐姐聽見窗子
震動的聲音,便從主屋那邊走了過來。
“早安。你的行李放著就好了,我會叫阿島來收拾的。”
“早安,我不小心睡過頭了。”
“你可能太累了,而且我又跟你說了那麼多無聊的話……你睡得還好嗎?”
“嗯,還好。”
“你的眼睛紅紅的,昨晚一定沒睡好吧!我如果沒有跟你說那些廢話就好了。
但是,你昨晚也沒有跑到主屋那裡去呀!”
昨晚姐姐在臨睡之前,曾經說過她不會把走廊那頭的門鎖上,如果有什麼問題
,可以到主屋去找她。她雖然說過那些話,但是在她慢條斯理,謹慎的談話當中,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誠意,以及比昨天更加親近友善的態度,這使我非常高興。
然後姐姐帶我到主屋去,她的僕人立刻端早餐給我。我看了看左右,似乎全家
只有我一個人睡過頭。
“姑婆她們呢?”
“姑婆年紀大了,都起得很早,她們正在等著你起床呢!”
“抱歉。”
“你千萬別這麼說。這裡是你的家,你可以放輕鬆一點,而且我們鄉下人也沒
有那麼多繁文褥節需要遵守……還請你多多包涵,在這裡多待一陣子。”
聽到這樣貼心的話語,我的心彷彿水侵入砂中一般,慢漫地被她感動了。
自從母親去世後,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善待我,我不禁鼻頭一酸。為了掩飾我
的窘態,我趕緊將頭低下。這時,姐姐不知怎麼了突然紅著臉、眼睛往膝蓋下望。
用餐中,我一直等待姐姐提起昨晚說過的地圖那件事。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再提
起。
我心想:反正我還會在這裡待上一陣子,所以不必那麼急。
直到我用完早餐,姐姐才不好意思地跟我說:“嗯……姑婆她們正在等著我們
,而且我希望你能跟哥哥見個面。”
“噢。”
這件事她昨晚已經提過了,所以我也早就有心理準備。
這時姐姐又害羞地說:“你跟哥哥見面時要小心喔;我並不是說哥哥不好、只
是他長期臥病在床,人也變得比較神經質,再加上今天裡村慎太郎又來了,所以…
…”
聽到姐姐說話的口氣那麼慎重,我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雖然裡村慎大郎是我們的堂哥,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姑婆和哥哥都不喜歡他
,每次慎太郎一來,哥哥就會心情不好。但是因為今天要讓你和他們見見面,所以
我們特地把慎太郎請來,他的妹妹典子小姐也來了。”
這麼說,姑婆她們希望盡早讓人家都知道我已經回來了。如果這樣做純粹只是
善意的示好,我當然很高興,但是,我覺得其中恐怕還有要警告慎一郎的意義存在
,不禁讓我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就只有這些客人嗎?”
“不,還有久野表叔也來了,久野表叔是父親的表弟,”
“他就是在當醫生的那個嗎?”
“對,就是他,你知道他呀!你是從美也子那兒聽來的吧!”
“不是的,是在巴士上聽一位叫吉藏的牛販講的。”
“啊,是吉藏,”
姐姐皺了一下眉頭。
“我聽阿島說,昨天有些村裡的人對你很無禮。如果有機會,我會好好地跟他
們說,但是,也請你自己要小心。他們雖然都很固執,但並不是什麼壞人,這點我
非常清楚。”
“啊,對了,現在我就帶你過去。”
哥哥久彌住的地方,是位於樓中樓夾層的最裡頭一間稍暗的塌塌米房間。當我
們穿過庭院時,園子裡的紫陽花正綻開著,到處充滿欣欣向榮的氣息。到達哥哥的
房門口,姐姐推開房門,突然一股無法形容的臭氣侵襲而來,我整個人彷彿要暈倒
一般。
我記得以前曾經聞過這種臭氣。那是好久以前,曾經在一個因患肺結核而去世
的朋友家中間過這種味道。據說肺結核是只要治療得當,就可以很快痊癒的疾病,
可是如果肺部組織已經壞死,那就是無藥可救的絕症了。難怪姑婆她們說哥哥無法
渡過這個夏天,可見得並不是胡亂說的。此時。我為這個被上天宣告死亡的人感到
哀憐,心情也因而更加沉重。
當我見到哥哥時,他卻出乎我意料之外,精神抖擻。姐姐打開隔間的門之後,
我見到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抬起頭來。以那種病人特有的閃亮得如同泛滿油光的眼神
望著我,讓我覺得心頭為之一顫,但是,那只是一瞬間而已,然後,他終於露出令
人不解的微笑,並且微笑地再將頭放回枕頭上。
哥哥的年齡大我十三歲,照算今年應該是四十一了,然而長年臥病卻使他看起
來像五十歲的人。他的全身沒有一塊像樣的肉,皮膚好像直接貼附在骨頭上般形銷
骨立,凸出的喉結非常明顯,令人覺得彷彿死神隨時會來召喚他一般。但是,即使
如此,哥哥的臉上仍然充滿了強悍的氣息,有一種已經置生死於度外,仍要頑強抵
抗某種東西的強烈意志。但是,剛才他那抹令人費解的微笑又代表什麼意思呢。
“讓你們久等了。來,辰彌,請進。”
“辰彌,過來這裡,人家從剛才就一直等你等到現在。”
在哥哥的床邊,小梅和小竹姑婆還是一如往常,像兩隻猴子般坐著。她們當中
一個指著身旁的位於要我過去,我弄不清楚叫我的是那一位,只能照著那人說的去
做就是了。
“久彌,這位就是你弟弟辰彌,他已經長成一個有為的青年了。辰彌,這是你
哥哥。”
其中一位姑婆為我和哥哥介紹。
我默默不語地在下望,正好對上了哥哥那道幾乎要把人吞噬掉的眼神,最後他
發出含著痰的聲音說:“看起來真的是一副年輕有為的樣子,田治見家竟然能生出
這樣的好男人,真是大稀奇了!哈哈……”
這笑聲聽起來有點陰險,然而哥哥卻因為笑得過分劇烈而咳得更厲害了。當他
咳嗽時,房間裡充塞著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這股臭氣雖然今人難以忍受,但是哥
哥剛剛說的那些語,卻讓我不敢把頭抬起來。哥哥持續咳了一會之後。終於停了下
來,轉頭跟坐在另一邊的人說:“阿慎,怎樣?有這樣好的弟弟回來,你說我能不
安心嗎?終於有人可以繼承家業,我也能安心的閉上眼睛了。久野表叔,你也替我
感到高興吧!哈哈哈!”
哥哥看起來好像又要咳嗽的樣子,其中一位姑婆趕緊遞杯水給他。只見哥哥的
喉結骨碌骨碌地滑動著,咕嚕地把水喝下去。最後,他把頭往旁邊一靠,說道:“
好了,不用了。姑婆,別煩我了。”
他把杯於用力推開,然後轉頭面對著我說:“辰彌,我幫你介紹,坐在最旁邊
的那個人就是久野表叔,他是個醫生。對了,我聽說最近我們村子又多了一個好醫
生,辰彌,如果你生病了,就可以請他來替你看病。
坐在他旁邊的是你堂哥慎太郎,雖然他在這個村莊裡沒有任何財產,你還是要
盡可能地討好他,讓他對你好一點,懂嗎?要知道入境隨俗的道理,努力做好你的
工作,好讓大家都疼愛你。最後還要注意一點,就是別讓壞人侵佔田治見家的財產
。”
說到這裡,哥哥又開始咳得很厲害。我看在眼裡,不禁十分替他擔心。
就在這同時,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有一團漆黑的影像在我心底深處擴散開來
。
雖然我還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由哥哥的態度來看,我可以明顯感受
到他對久野表叔和慎大郎堂哥都心懷憎恨,甚至可以說充滿敵意。就算是親朋好友
,也只有在情況危急時才知道究竟誰才是敵人或朋友。這一點讓我深深感受到鄉下
傳統大家族之間彼此相處的困難。當我為他們的處境感到悲慘、無奈的同時,一股
難以形容的沮喪席捲了我的全身。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興奮的緣故,哥哥一直咳個不停,咳到幾乎讓人以為他會
因此而斷了氣。聽到他的痰始終卡在喉嚨出不來時,我就覺得心中一緊,再加上那
股難以忍受的惡臭飄散在這個梅雨季節的潮濕空氣裡,更加今人恨不得能馬上轉身
逃開。
儘管哥哥咳得如此嚴重,卻沒有一個人挺身出來慰問他。小梅、小竹姑婆雖然
蛤曲身子坐在他的面前,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算她們對哥哥的病已經不抱任何
希望,可是依常理來看,她仍偽態度也未免大無情了吧!
坐在最遠處的姐姐低著頭微微地動了一下肩膀,我看見她從脖子到整個臉部都
好像被火燙傷般火紅,是不是她也不敢抬頭看這悲慘的一幕呢?
久野表叔的名字叫久野恆實,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他的年齡接近六十,身體
非常消瘦,目光犀利,灰白色的頭髮看起來很堅硬。可是他卻眨都不眨一眼,靜靜
地遠遠看著正在咳嗽的哥哥。假如一個人的眼神足以殺人的話,那麼哥哥此時可能
早已氣絕身亡了。
久野表叔的臉長長的,鼻子高高的,挺拔的面孔令人聯想到他年輕的時候,一
定是個英俊的帥哥,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他的五官變得更加的凹凸分明,這時
候,顯現在他臉上的只有憎恨傲慢的態度。
至於裡村慎大郎堂哥,從我最初踏進這個房間開始,他就是最受大家注目的。
可是,唯獨只有他一個人讓我無法看出他的性情。
他的年紀大約和春代姐姐差不多,外表肥胖臃腫,皮膚很白,光著頭,身上穿
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卡其服,十足像個軍人的打扮,至於臉上沒刮乾淨的鬍子
渣,剛好印證美也子所形容的——是個邋遢、落魄的男人、正如剛才所敘述的,我
從踏進這個房間開始,就一直注意慎大郎的表情。我試著想從他的表情裡探詢一些
訊息,結果卻是一無所獲。他沉默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管有任何變動,始終維
持一動也不動的姿勢,眼睛冷冷地望著別處。
他看起來像是臨危不亂、大膽沉穩的模樣,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懷疑
他是不是已經瀕臨虛脫的狀態了。
坐在慎太郎旁邊的就是他的妹妹典子小姐。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我可以肯定
她絕對是個醜女。有人說,美麗是一種籌碼,如果她長得非常漂亮,我可能會很同
情她,甚至會為父親所造成的罪孽感到自責、抱歉,但是也由於她實在不夠漂亮,
她不僅沒有讓我有這種感覺,甚至還覺得心安理得。
典子張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在座的所有人。說她天真無邪,或許真有那麼一些,
除此之外似乎就一無長處了。她是個額頭寬。臉頰消瘦的女人,正如美也子所描述
的,她看起來不像和我差不多年紀。
這並不是表示說她看起來很年輕,只是他給人的感覺是,她好像錯過了成長的
樣子,就像是不足月的早產兒,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有多脆弱。
她好奇地一一巡視在座的所有人,直到她的視線轉到我的身上才停止,然後她
全神專注地望著我。但是,我知道她的眼樸沒有摻雜一絲特別的感情存在,反而只
是像天真無邪的孩子在看一項珍貴、奇特的東西罷了。
哥哥還是不停地咳嗽。他每次咳嗽暫停的間隔,都會發出痰卡在嚥喉的聲音,
聽起來好像快要刺穿骨頭一般。儘管如此,還是沒有任何人上前去慰問他,我覺得
屋裡的氣氛愈來愈沉重,一股窒息的感覺向在座的每個人壓迫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哥哥突然揮了一下手。
“王八蛋!王八蛋!我這麼痛苦,竟然沒有任何人來安慰我,王……”
說到這裡,哥哥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他的太陽穴附近已經冒出許多冷汗。
“藥……把藥給我!藥……誰把藥拿給我……”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望一眼,然後輕輕地點一點頭,接下來其中一位將放在枕頭
旁邊的盒子打開,並從盒子中取出一包藥包,另一位則把吃藥用的杯子遞給哥哥。
“來,久彌,你的藥。”
原先把頭埋在枕頭裡的哥哥聽到了,立刻抬起頭來。當他正要將吃藥用的杯子
放到嘴邊的時候,突然一副想起了什麼事的樣子,轉頭向著我說!
“辰彌,這就是久野表叔開的藥,你仔細看,很有效喔!”
我到現在還不懂哥哥為什麼那樣說,到底他那時心裡在想些什麼?難道他真的
在誇獎久野表叔?可是那句話卻又如此巧合地諷刺著接下來發生的大事件!
吃了兩位姑姑拿來的藥後,哥哥躺在枕頭上一段時間。他的咳嗽好像暫時停止
了,但是不曉得是剛才大過疲累,還是他纖細的肩膀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打擊,此
刻他慢慢地平靜下來,我看了不禁跟著鬆一口氣。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哥哥突然全
身痙攣。
“啊、啊、啊、好……好痛苦,水……水……”
他從床上彈起來,把手伸進嘴巴去,拚命往喉嚨裡挖。他這個舉動把在場的人
都嚇一大跳,和剛才咳得很痛苦的時候相比,簡直是十倍有多,我突然想起外公去
世前全身顫抖的樣子。
“啊…姑婆……哥哥他。”
兩位姑婆看到哥哥的痛苦和平常不同,也手足無措起來,她們趕緊將喝藥的杯
子遞給他,但是哥哥已經無法再喝了,只聽見杯子憧到牙齒發出的喀喀聲音。
“久彌,把這個拿好是水啊!你看這不就是水嗎?”
只見哥哥把杯子一甩又開始努力地向喉嚨挖起來,直到他吐出大量鮮血在雪白
的床單上,而後,他就一動也不動。
怪客金田一耕助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毛骨悚然,當時我在那個黑暗的房間裡,
感覺到有一股如黑霧般的邪惡之氣籠罩著大家。我直覺有某種東西威脅我的安全,
很想衝動地逃離那裡。
各位讀者,如果你們想嘲笑我神經兮兮的就儘管笑吧!對我而言,這已經不是
第一次的經驗了。外公那一次也好。哥哥這次也好,只要那種壓迫的感覺出現在我
的腦海中,下一個瞬間他們必定都是慘死,而且臨死的痛苦樣子都相同。
毒殺……這個字眼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就是基於上面的理由。
但是,其他人卻出乎意料地鎮定,久野表叔為哥哥注射了二、三針之後,見他
始終沒有反應,終於放棄急救,搖搖頭說:“節哀順變,因為他太興奮了,所以加
速了死亡的腳步。”
我很驚訝地看著他,他的話讓我感到十分懷疑,然後我失望地看著那些苟同他
的看法的人。
但是,我知道,儘管久野表叔無奈地請大家節哀順變,我還是發現他的身體微
微地在顫抖,當他發現我在看他時,便狠狠地把臉轉到一邊去,不知道他是因為哥
哥的死而顫抖,還是因為被我瞧見他狼狽的樣子而顫抖,但我可以確定的是,這裡
頭一定有文章,久野表叔也一定知道這件事有溪蹺。從此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
頭。
然而慎大郎堂哥的心情,卻和久野表叔相反,他還是那麼令人無法捉摸。當哥
哥痛不欲生的時候,他雖然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復那副漠不關心的
樣子看著哥哥去世。典子堂妹還是那副天真無邪、不問世事的天真模樣。
看到這一群冷漠。無情的親人,我真想大叫一叫一聲,只是那些話嘎在喉嚨裡
一直出不來。
“不對、不對,這種死法太不尋常了。哥哥的死法和外公相同,一定是遭人毒
害的。”
但是我卻做不到,硬是把快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哥哥原本就病得不輕,再加上身旁一直有醫生在照顧他,所以他突然去世的事
,好像沒有造成大大的問題。
因為大家都曉得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所以不管是親戚還是僕人,都沒有受到太
大的打擊。
雖然我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但是也沒有必要為多事的家族再惹事端。更何況
我也不能斷定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或許肺結核這種病到了後期,都是這樣的死法呀
!假如當初我沒有親眼見到外公的死,也許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久野表叔所說的話
,所以我就忍住不說了。
哥哥的葬札就在次日的傍晚舉行,這次的葬禮其實是為兩個人舉行的,另一位
是我帶口來的外公丑松的骨灰。
我原本應該把外公的骨灰送去並川家,在那裡舉行葬禮的,但是卻由於哥哥突
然去世,沒有空將骨灰送過去,才會決定索性在這裡一起舉行,外婆和他們的養子
兼吉夫婦聽到這個消息,便馬上趕過來。
外公除了媽媽之外就沒有別的小孩,再加上媽媽後來帶著我到姬路的親戚家避
難,於是外公外婆就認養他們的侄子兼吉來繼承他們家。
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外婆淺枝和她的養子兼吉先生。但是因為他們和這個恐
怖的故事沒有什麼特別的關聯,所以我決定不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兩位雙胞胎姑婆互相商量過後說:“自從鶴子不見了之後,我們和丑松就沒什
麼連絡;但是這一次他為了我們家到神戶去,卻命喪異鄉,再怎麼說,我們都應該
為他舉行隆重的喪札,只是雙方都必須由辰彌當主祭人,所以……”
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像我這樣平凡無奇的人,怎麼會一轉眼之間變得這麼
重要?
那天,我一整天都忙得昏頭轉向村民一個接一個來參加喪禮。由於他們都沒有
想到主祭人是我,所以當他們說完節
哀順變之類的話後,視線就一直落在我身上打量著。
美也子那天也來了,美也子的大伯野村莊吉也和她一起來。
野村家位於村子的西邊,和我們田治見家是村裡幾乎勢均力敵的大戶。家長莊
吉看起來就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沉著穩重,說話和和氣氣地,年紀大概五十歲
左右。但是,當美也子介紹我時,剎那間他露出好奇的表情,當然,他很快地又恢
復正常。
接下來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哥哥和外公的葬禮一直辦到隔天傍晚才結束。在
神戶時,我將外公的遺體迅速地火化,再把骨灰帶回來,但是這裡的人一般都習慣
土葬。
田治見家的墓地在房子後面八墓神廟的下方。我們在墓地上挖一個洞,把哥哥
的棺材放了下去,我是第一個把土撤到棺材上的人,當時我心中有一股好像失去重
要東西的失落感,至今都還印像深刻。
下葬完了回到村子,就在葬禮最尾聲的法會上,美也子來到我身邊。
“辰彌。”
她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呼我的名字。
“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你有空嗎?”
“啊,是什麼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誰,從神戶回來以後,我就看到他在我們家。聽說他是我
大伯的舊識,到這附近來辦事,順道到這裡來,在我家逗留幾天。他的名字叫金田
一耕助。”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是什麼人,而美也子好像也不知道。
“那他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說想和你私下談談。”
我的心中一陣混亂,我猜想他可能是警方的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沒有
道理不和他見面。
“請他到那邊的和室去,我在那邊等他。”
為了避免橫生不必要的枝節,我選在人跡稀少的和室等他,當他一個人微笑地
走進來,我抬起頭看到他的第一眼時,我不禁懷疑跟前這個人是不是我要見的人。
因為我一直認為我要見的人,是一個相貌堂堂、風采翩翩的男士。
“打擾了,我是金田一耕肋。”
他很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我趁這機會仔細地打量他。
金田一耕助的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個子矮小,頭髮蓬亂,怎麼看都不像是
個有身分地位的人,再加上他穿著一身破舊的和服,著起來頂多像是個村辦事處的
書記或小學老師。他說起話來還帶著濃濃的鄉下口音。
“哪裡哪裡,我是辰彌。請問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啊,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金田一耕助一邊微笑,一邊用他那銳利的雙眼打量著我。
“在這個時候提這些事,實在很不妥當,但是你知道村子裡的謠傳嗎?”
“你說村子裡有謠傳?”
“是關於你哥哥的死,村子裡到處散佈著奇怪的謠傳。
我聽了不覺緊張起來。雖然我沒有親耳聽到那謠言,但是由於昨天聽到濃茶尼
姑所說的話,我不難想像出那些關於哥哥的奇怪謠傳,更何況我自己也對這件事感
到懷疑。
金田一耕助發覺我臉上有異樣,隨即笑笑他說:“原來連你也懷疑這件事,但
是你為什麼役把它說出來呢?”
“為什麼要說?我有什麼資格說呢?”
我終於開口說話了,只覺喉嚨刺痛,口乾舌燥的。
“當時有醫生在場,他都沒有說什麼,像我這種外行人。有什麼資格說話呢。
”
“原來如此,你這樣說也對。只是,辰彌,在這兒我不得不先警告你,今後只
要你認為有不對勁的事,最好立刻說出來,這樣對你比較有利,不然以後事情會變
成怎樣,我就不敢保證了。”
“金田先生,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自從你回來村子後,村民們都用有色的眼光看你,他們全部認為往後一定會
有事情發生。實際上,這只是迷信,但是就因為迷信才更加恐怖,因為無法用一般
的道理跟他們解釋。只是不論丑松或是你哥哥,他們死的時候都是在和你見面時發
生的,所以村民們的迷信會愈來愈根深蒂固,請你務必要小心,”
我頓時陷入灰暗、恐懼之中,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黑線,將我重重捆綁,愈來
愈緊,我的心就像鉛塊一樣沉重。
這時金田一耕助笑著說。
“啊,真是太夫禮了,第一次見面就跟你說這些怪異的事,你一定覺得很不舒
服吧!
請原諒我多事。至於你對你哥哥的死因感到疑惑,可以請你說明嗎?如果以你
主觀的角度來述說,可能會造成偵辦時的偏差,所以請你客觀地敘述當時的情形好
嗎?”
我照著他的問題一一回答哥哥去世當天的情形,金田一耕助不時的插後進來,
刺激我的記憶,最後,我總算把話說完了。
“你將久彌臨死那天的情形和丑松死的時候互相比較,是不是覺得很雷同呢?
”
我臉色沉重的點點頭,金田一耕肋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最後他一邊盯著我看一
邊說:“辰彌先生,我認為這件事不會就此結束,因為整個村子部被謠言弄得風聲
鶴唆,而且你也對這件事感到疑惑。當然,這件事最後一定會傳到警察那裡。”
金田一耕助說完後,試探性地看著我。
金田一耕助的預言沒有錯,三天後N的警察分局和岡山的警察總局都派來許多
人,將哥哥的墳墓重新挖開,當場由隸屬縣警察局的醫師N博士解剖屍體,村子裡
的醫師新居修平協助解剖工作。
解剖的結果在兩天後發表了,警方判斷哥哥的死因是中毒死亡,而且和外公丑
松中的毒是同類。
就這樣,八墓村開始逐漸陷入無形的黑色妖氣所籠罩的漩渦之中……可憐的受
害者我的恐懼感日漸加深,整個人被這種感覺圍繞、煎熬著,日子過得十分痛苦。
我知道我有許多事必須去做,只是我不曉得該從哪裡著手。最後我決定先把所
有的事情好好研究分析一下。
第一點,外公丑松和哥哥久彌是他殺的,可是這和我回八墓村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是因為我要回來,或是因為我有可能回來才發生的嗎?
可是如果當初他們沒有登報找我,或者就算他們登報找我,只要我拒絕回來,
是不是這種事就下會發生了呢?
這一點我必須仔細想一想。
往壞的地方想,這兩個連環殺人事件,有可能是以我為中心而設下的圈套,這
件事只不過是整個圈套中的一環,也可能是這件事和我根本沒有關係,兇手別有用
意。
田治見家有沒有找到我,我有沒有回來這裡,都和整個事件無關,不論我存不
存在,這兩件殺人事件還是會發生。
至於兇手的想法與目的,我一點都不瞭解,不,不僅是我不瞭解,對大家來說
,這都是個謎。
到底他為何要殺死外公呢?他這麼做也不能保證我一定會離開神戶,要不是美
也子去接我,我恐怕不會回來。
自從哥哥被毒殺以來,我還是搞不清楚原因。其實兇手大可以放過哥哥不殺他
,他遲早也會死,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平安地渡過這個夏天呢!
兇手這麼做只是讓他死期提早來到而已,有必要為了這一點原因而冒這麼多的
危險嗎了。
還有一點必須提的是,自從哥哥的死被判定是他殺的同時,身為親屬兼主治醫
師的久野表叔就被警力調查得很厲害。現在處境最艱難的,莫過於久野表叔了。
到現在我對哥哥死前的樣子,還是記得很清楚。哥哥咳得很嚴重,要求姑婆們
拿藥給他,然後他們其中一位(我不清楚拿藥的人到底是小梅姑婆還是小竹姑婆)
從枕邊的盒子裡取出一包藥。
那個時候,她並沒有刻意選擇哪一包藥,只是從許多藥包之中,拿出最靠近手
邊的那包給哥哥吃。
當警方懷疑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時候,立即將所有藥包沒收了,但是並沒有發現
任何異狀。
因此在那個時候,姑婆是從許多藥包之中,偶然挑中唯一含毒的那包藥。
這些藥包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由久野表叔為他準備的藥,藥的配方很古老,現在就算是鄉
下的醫生,也已經沒有人調配這種藥了。
但是,哥哥好像很習慣吃這種藥,三餐飯後固定都吃,一次不少。
只要藥吃完了,他就叫下人去幫他拿。
難道問題出在這裡嗎?
剛開始久野表叔一次包一週分的藥,後來他覺得很麻煩,再加上這個藥方不必
擔心會變質,所以,他改成一次配一個月的藥。但是,一次給一個月份的藥,感覺
上有點不負責任,所以才又改成一次給一週份的藥。
因此,久野表叔的藥局裡,一直預備著許多已經配好要給哥哥的藥包。
照這情形來看,兇手就有兩次調包的機會。
一次是把放在枕邊盒子中的藥包換掉,另一次是在久野表叔的藥局把藥掉包…
…假如是後者,要調查就不容易了。
首先,哥哥和一般的病患相同,疑心病非常重,他的房間除了小梅、小竹姑婆
和姐姐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准進去,當然,主治醫師久野表叔又另當別論。
所以就第一種的情形而言,只要從這回個人身上去調查即可,然而第二種情況
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因為這裡是鄉下地方,久野表叔的藥局大門一直是敞開著,任何人都可以自由
進出。
由於隔間的關係,久野表叔家的客廳在診療室的後面。所以從大門到客廳一定
會經過診療室。當有病患在的時候。訪客就得通過診療室旁的藥局直接到客廳。
所以,只要是和久野表叔熟悉的人,都可能有機會下丁。
因此,與其說誰有機會下手,倒不如說知道哥哥服用的藥放在藥局的什麼位置
的人,才有可能是兇手。
關於這一點久野表叔也不知道。
雖然這是鄉下地方,但醫師也不會隨便開藥給病人。
預先配藥包好這件事,久野表叔一直保密沒有跟任何人說,只是一個月份的藥
包起來至少也有百來包,全部由一個人把藥包好,實在也是辛苦的工作,所以通常
都是由家裡的人幫忙一起包。
這些人當中包含了小學生、國中生在內,就算久野表叔保密不說,他們也可能
把事情說出去,或許整個村子裡早就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了。
我覺得不管是那一種情形,兇手絕對是不慌不忙的。
兇手雖然不知道被他調包的藥,外公和哥哥究竟會在間時吃下去,但遲早都會
吃下去,因此他也很放心。
換句話說,兇手一直都是採取最合理、最安全的方法。我只能說,這兩件事發
生時,我湊巧在場只是一種偶然的巧合罷了。
當我往這個方向思考時,就不覺得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
我只是偶然被卷人這個漩渦之中,是個被弄得暈頭轉向的可憐受害人罷了,可
是我背負著父親深重的罪孽,就算純粹只是偶然的巧合,別人也不會認為我是無辜
的。
說起來實在好笑,我竟然莫名其妙地變成整個兇殺事件的中心人物。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演變成這個局面,我就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整個人墓村裡,只有美也子站在我這一邊。但是,美也子她是女的,況且村民
對她也沒有好感,到底她是不是個可靠的人,還是個問題。
這樣一路想下來,我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別人可以依賴了。
我要戰鬥下去。但是,要和誰呢?
到底準是敵人呢?
我開始思索哪些人對我懷有惡意。
但是對一個剛到這裡的外地人來說,要找出這樣的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神戶調查我的品性、主平的那個人算不算敵人呢?
根據在神戶的朋友的形容,他看起來像鄉下人,如果他是八墓村的村民,要查
出是誰應該不會太難。
住在這種鄉下,只要有人一晚不在家出去旅行,馬上就會傳遍全村的。
我假裝無所謂地間姐姐:“最近是否有村民曾經出去旅行?”
由於姐姐平日不大出門,所以她回答說:“除了丑松和美也子之外,沒有其他
村民離開過村子。不過,我雖然不大出門,但是女傭阿島常常會告訴我村子裡大大
小小的事,所以村子裡如果發生什麼事,應該會傳到我的耳裡,只不過村子裡實在
也沒什麼大事可談。”
於是我繼續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姐姐:“慎太郎最近是否有到別處去旅行?”
姐姐聽到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但是她還是不慌不忙地告訴我沒有。
“如果慎大郎曾經去旅行,她不可能不知道,原因是典子小姐的身體非常虛弱
,只要稍微做了點事就會累倒,因此,我瞞著小梅、小竹姑婆和哥哥,暗地裡派阿
島去幫他們洗衣燒飯。所以,只要慎太郎有一晚不在家,阿島都會跟我報告,我不
可能不知道的,”
最後,姐姐叮嚀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小梅和小竹姑婆。
聽了這些語之後我大為吃驚,我一直認為大家都憎恨慎太郎,可是現在竟然有
一位充滿同情心、默默付出愛心的人出現在我跟前。
由此可見姐姐是一個心地善良,慈悲為懷的人,我聽了非常高興。
老實說,我也曾經對慎太郎沒有好感,也許那是受到小竹、小梅姑婆和哥哥的
影響,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的看法實在是太主觀了。
我將心中沒來由的陰影趕走之後,重新詢問姐姐:“為什麼除了你之外,人家
都對慎太郎懷有敵意?”
剛開始她不肯說,後來在我苦苦逼問之下,她終於將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我真沒用,連才剛到這裡的你都看出來了。”
姐姐深深歎了一口氣說:“其實這件事並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只能怪慎太郎的
父親修二太好了,因為他是田治見家的次子,卻比身為長子的要藏——我們的父親
更成熟穩重。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姐姐的臉上充滿了哀傷的表情。
“這種事說出來只會傷害到死去的父親和哥哥,因此對我而言,每當提起這件
事,便有如刀割般痛苦,但是你硬要我說出來……”
“辰彌,雖然時代改變了,但是在鄉下地方,家族的傳統力量強過一切,自古
以來都是由長子繼承家業,只要長子不是傻瓜或精神異常,次男、三男是無法頂替
哥哥繼承家業的。儘管他們只差二、三歲,而且非常的優秀,還是不能違背傳統。
如果兄弟兩人都同樣有才干,就不會有問題產生了,或者是哥哥無能,弟弟也
同樣無能,當然也不可能有爭奪家產的情形發生。然而,我們的父季和修二叔叔實
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叔叔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做任何事都面面俱到,絕對不會丟田治見家的臉,相
反的,我們的父親卻一無是處,因此姑婆們常常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
繼承家業的長子窩囊無能,可是次男別無選擇地繼承別家的家業,他卻偏偏很
優秀。
由於姑婆們嫉妒叔叔如此能幹,再加上對愚蠢的爸爸充滿哀憐之心,使她們將
所有的不平衡心態轉成憎恨,甚至到了慎大郎這一代,這種心態更加強烈了。”
姐姐撐著額頭,痛苦他說:“田治見家沒有一個人有出息,不論是哥哥或我,
我們都無法獨當一面的撐起家業。
不,你什麼都別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想為我辯護?但是我和哥哥
同樣都繼承了父親的遺傳基因呀!”
姐姐落寞地微微一笑。
“但是。裡村家的慎太郎卻很優秀,儘管戰爭為他帶來許多的災難,他並沒有
一厥不振、哥哥實在無法和他相比。姑婆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卻見
田治見家的繼承人無法獨當一面地撐起家業,所以,當她們看到別人做得到而他們
不能時,心裡自然有種被壓迫的感覺。對哥哥而言,面對像慎大郎那樣獨立能幹的
人,無形的恐懼感便袖然而坐。換句話說,姑婆們和哥哥對慎大郎的憎恨,都是由
低劣者對優秀者的嫉妒心理衍生的。”
姐姐的心臟不好,話說到這裡時氣都喘不過來,臉色變得很蒼白,眼睛下也浮
出黑眼圈來,我深深為她感到可憐。儘管身體如此痛苦,她的臉上還是帶著笑容說
:“但是,我很高興你能回來。你很實在,不,是很優秀,所以我很高興。”
聽到姐姐如此稱讚我,原本疲憊不堪的雙眼,剎那間為之一亮,而姐姐卻紅著
臉低下頭去。
熾天使書城
【第3章 無端惹禍】
八墓神廟之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八墓神,八墓神是這個村莊所有罪惡和災難的源頭,儘管這麼
做對眼前所發生的問題毫無幫助,但是我還是認為有必要去。
由於哥哥突然去世,使得田治見家上上下下一片混亂,加上一來這裡我就遇到
一連串奇怪的事,忙得沒時間考慮自己的生活,難得此刻心情沉靜下來,才發覺自
己一直都沒有機會出去四處看看。
就在哥哥作頭七的那一天,美也子提早過來幫忙,我趁機把這件事告訴她。
“選日子不如撞日子,乾脆我們現在就去吧!反正作頭七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而且傍晚以前麻呂尾寺的住持都在,這中間還有一點時間,倒不如我們現在就去。
”
就這樣她邀我一起去。
由於我們都是在都市長大的,所以不知道在服喪期間不可以到廟裡拜拜。我想
,我們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會注意到的。
當我將這件事告訴姐姐時,她有點驚訝,但是她還是附和著說:“這樣啊!那
你就好好玩吧!不過要盡早回來喔,因為客人快來了。”
“好,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那邊離這裡不太遠。”
我們穿過寬廣的和室從後門出去,一出後門就見到一段上坡路,再向前走幾步
,有一個小小的蓄水池,還好這附近沒有什麼住家,不用擔心會碰到人。
在蓄水池的旁邊,有一個用花岡石堆砌成的墳墓,周圍用黑檀木柵欄圍住,在
下方的石頭上立著一個石碑,上面寫著“田治見家之墓地”。
在此之前,我曾經在哥哥下葬時來過一次,墓地旁邊有一條小路,從這裡往前
走,是一個小山坡,種著纖細瘦長的赤松,四周立著零星的墓碑。這個山坡就是八
墓村村民永眠的地方。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這個人還在八墓村嗎?”
我突然想起金田一耕助,隨口向美也子詢問一下,然而美也子卻突然皺起眉頭
說:“是啊。他還留在這裡。”
“他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警察?”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可能是個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
我聽了有點嚇一跳。
“那他是為了毒殺事件而來這裡調查的嗎?”
“不會吧!他來的時候,久彌中毒那件事又還沒有發生,況且事情發生在田治
見家,家裡的人最有嫌疑,而西屋與東屋又沒有仇恨,也沒有道理請私家偵探來調
查田治見家的人呀!”:“話是沒錯,但是,為什麼野村先生會邀請私家偵探來這
裡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認為他來這裡應該沒有特別的目的。聽說有人委託他
到鄰近的鬼首村去調查案情,那邊的事解決了,他才順道到這裡來休息一陣子的。
”(作者注有關鬼首村,請參考《惡魔的手毯歌》和《夜路》兩書。)
“咦,怎麼會有人請那種人來調查呢?”
我不知不覺將心裡的感觸說出來,美也子聽了哈哈大笑。
“怎麼說得這麼難聽!俗話說:人不可貌相,說不定他還是個名偵探喔。”
這句話果真被美也子說中了。就在不久之後,我們親身體驗到不可思議的事實
——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竟然是個非常優秀的名偵探。
撇開這些不談。我們繼續由立著許多墓碑的山坡往上走,不久看見一條大一點
的山路。通過這條山路,剛才隱約聽見的水聲突然變大了。我往下一看,有一條湍
急的溪流順著山谷而下,水流撞擊著巖石發出棕棕的聲響。這條溪流相當的清澈,
一眼可以看到溪底滿是巖石。
“下次有空我們再一起下去看看這條溪,溪底四周遍布著鐘乳洞,這些可是別
的地方看不到的奇觀喲!”
我們沒有下到溪邊去玩,而在中途轉嚮往和溪流平行的上坡路走。走了一會兒
,終於到達往八墓神廟的石階。石階大約有五十級,由下向上看非常的陡峭,爬到
一半的時候,我向下一看,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等我們好不容易爬上去時,幾乎
都快斷了氣。
到了上面,跟前是一片大約兩百坪的平地,這塊平地是由村民將整座山頭剷平
開闢成的,八墓神廟就建在這裡。
八墓神廟的型式和日本一般的神廟大同小異,不值得特別描述。
我們形式上參拜一下之後,就繞到廟的後面去。也不知道住持到底在不在,我
們一直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廟的後面有一個大約十級左右的石階,登上石階,上面是一片約五十坪左右的
平地,有八座墳墓立在這裡。正中間是一個較大的墳墓,其他的七個墳墓則圍繞著
中央的墳墓平均排列。中間的墳墓可能是將軍的墓,而其他七個可能是他的屬下,
墳墓的旁邊立著一個石碑,上面記載了八墓神的由來。由於上面的文字都是用古文
寫的,所以我看不太懂。
在這塊平地的東邊,有一株巨大的杉木高聳參天。
“這就是雙胞胎杉樹,西邊那一棵,今年春天被雷擊斷。”
我一邊聽美也子解說,一邊轉過頭看著平地的西邊時,突然心臟一緊。
平地的西邊有一張去除穢氣用的繩簾,綁在杉樹的殘幹上。在繩簾的旁邊站了
一個人,她紅著臉一心一意地數著念珠。雖然那只是側影,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
個尼姑。
她是濃茶尼姑嗎?
“我們回去吧?”
我輕聲的說,並拉了一下美也子的袖子,然而美也子卻轉過頭來說:“沒關係
,她不是濃茶尼姑,她是老的梅行尼姑,人很和善,所以不必擔心。”
我後來才知道老的正確寫法是姥。這原本是一個別名,流傳在日本大街小巷的
姥捨傳說中,曾經出現過這個地名,後來姥不知不覺地被傳成老。姥那裡有一問寺
廟,叫做慶勝院,梅行就是那間寺廟的住持。梅行的正確寫法應該是梅幸,梅幸尼
姑人概不知道有一位歌舞伎演員梅幸和她同名吧。
梅幸尼姑一心一意地祈福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站起來轉向這裡。她好像有點意
外地張大雙眼,馬上又露出親切的微笑。她果然和濃茶尼姑妙蓮完全不同,有著與
眾不同的高雅氣質,臉蛋白白圓圓的,有點像觀音菩薩般柔和。在她光而圓的頭頂
上,戴著一頂茶色的宗匠頭巾,身穿黑色袈裟,年紀大概超過六十吧!
梅幸尼姑數了幾顆念珠之後,靜靜地向我們這裡走過來。
“大師,您是在祈福嗎?”
“是的,因為有大多的事令人擔心了。”
梅幸尼姑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盯著我看。
“這是東屋的……”
“是的,他是辰彌。辰彌,她是慶勝院的梅幸尼姑。”
我輕輕的點點頭。
“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大好了,我現在正要去你家幫麻呂尾寺住持的,”
“真是辛苦您了。”
“大師,麻呂尾寺的住持師父身體還好嗎?我聽說他生病了,”
“是的。唉,他的年紀也大了,難免會有病痛。今天應該是由英泉代替他去你
家,我會助他一臂之力的。”
“真是麻煩您了,那麼我們一起走吧!”
當我們走到石階附近的時候,梅幸尼姑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下:“真的是
太殘忍了!”
“咦!您在說什麼。”
“啊!我是說那棵叫做小竹的杉村。”
梅幸尼姑指著那棵被雷劈倒的杉村。
“咦?那棵杉樹叫做小竹嗎?”
“是的,那邊的那一棵杉樹叫做小梅,和這棵叫做小竹的杉樹原是雙胞胎杉樹
。對了,東屋的雙胞胎姐妹小梅。小竹女士的名字,就是來自這兩棵杉樹的。”
梅幸輕聲說道。
“兩棵杉樹相互依偎在一起超過了幾百年。幾千年,如今一方被雷劈倒,這到
底是什麼意思?我總覺得這是災難要發生的前兆,也為此深感不安。”
梅幸也是這個村子的人,當然無法擺脫八墓神傳說的陰影。不知不覺中,我心
裡覺得很不安。
第三個犧牲者和梅幸尼姑一同回到家裡時,正好兩間廟的住持先生也來了,客
人正陸續抵達。
田治見家世世代代都信奉禪宗,參拜的是村子裡的蓮光寺,但死去的哥哥久彌
自年輕時就追隨鄰村真言宗的麻呂尾寺住持——長英先生,所以吊祭的法事便邀請
蓮光寺及麻呂尾寺的人。
麻呂尾寺雖然是在鄰村的境內,但從地形上來看,反倒和八墓村的關係較深,
信徒也以本村的人居多。身為住持的長英先生已經八十歲,身體比較衰弱,大部份
的時間都躺臥在床上,廟裡的工作都交由戰後才上山的英泉先生來處理。姥的慶勝
院附屬於麻呂尾寺,當需要人手的時候,梅幸尼姑都會來幫忙。
都市裡的婚葬喜慶都已經簡化了,但鄉下還是很重視這些風俗習慣,不論吉、
兇,都盡可能弄得熱鬧一點。尤其是村裡首富的田治見家,在頭七的日子裡,仍然
有數十名訪客。.法事從兩點左右開始,因為分屬禪宗及真言宗的兩個寺廟都來做
法事,所以整個活動一直持續到四點多將近五點的時候才結束。接下來主人家就要
準備齋飯宴請法師和賓客。
家裡雇來燒炭、運材、養牛等工人,以及其他村民們,都聚在一同靠近廚房的
房間裡,大伙兒一起用餐,至於親戚、村裡的重要人物,則是在將兩間八坪大和室
打通的餐廳用餐。
小梅和小竹姑婆指示廚房裡為兩個和尚準備正式齋飯,其他人則是一般的套餐
即可。
發號施令的是兩個伯母,但真正做事的卻是姐姐,我不禁擔心起她的健康情形
來。
“姐姐,你還好嗎?如果太勞累,對身體不太好喲!”
“我還好,謝謝你,真的沒有問題的,請你不要擔心。”
已經準備好的兩份齋飯及將近廿份的宴客餐,就擺在廚房的工作台上,姐姐露
出蒼白的臉色,顯得有點疲憊的樣子,她的眼睛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姐姐,你看起來臉色很差,剩下的事就讓阿島及傭人去做吧!你應該先躺著
休息一下。”
“沒有那麼嚴重啦!我可以再支持一下。辰彌,請客人就位吧!”
“可以就位了嗎?那麼我去招呼了。”
當我正要離開的時候,典子跑來找我。
“辰彌哥!”
典子很小聲地叫我,並朝我望了一眼,立即將頭低了下去。
典子很少主動和我說話,她也從來不曾叫我哥哥,今天是頭一次叫我,害我覺
得有點尷尬。可是看到天真活潑,毫無心機的典子,我只能露出苦笑。如果她是一
個年輕又具有魅力的女人的話,也許情況又不同了,今天典子特別薄施脂粉。
“啊,有什麼事嗎?”
“慶勝院的住持有事情找你。”
“是嗎?謝謝你,請問住持在那裡?”
“在那裡。”
典子帶我到玄關旁邊的房間,進到房間時,梅幸尼姑正好準備回去。
“啊!法師要回去了嗎?現在正準備開飯呢!”
“不行,我怕會耽得很晚。我的年紀大了,身體不是那麼好,對不起,必須先
失陪了。”
“辰彌哥!”
站在我後面的典子開口說道:“等一下叫晚輩把法師的晚餐送過去就可以了。
”
典子真不愧是女生,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
“好,那就這麼辦吧!法師,我們馬上會將食物送過去。”
“謝謝你。”
梅辜尼姑點了點她那許久未剃的頭後,突然向周圍望了望,同時靠近我,小聲
地在我耳邊說著:“辰彌先生,請到我的廟裡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這件事和你本身有關喲!”
我聽了有點莫名其妙,梅幸尼姑則又看了周圍一眼說:“一定要來哦!你要一
個人來,不要和其他人一起來。剛才在八墓神廟那兒本想和你談,可是當時西屋的
少奶奶在場,所以我不方便說。不要忘了!這件事只有我和麻目尾寺的住持知道,
記住,明天一定要來哦,我等你!”
梅幸尼姑再三叮嚀後,終於離開我的身邊,但離開時還特別望了我一眼,眼神
中好像在強調什麼似的,而後,又好像故意很正式地向我致意後,才朝玄關的位置
走去。
梅幸尼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這些,我被她搞得毫無主張,也無法瞭解她剛
才在說些什麼。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陣子後,終於想到我應該問她到底是什麼
事。當我追到玄關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梅幸尼姑的影子了。
“辰彌哥,住持剛才說了些什麼?”
回過神來,我才發覺典子站在我身後,典子的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無邪,但眼
神卻充滿了好奇。
“啊!也沒什麼事啦!”
我從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說實在的,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什麼。”
回到餐廳時,大家已經坐好位子了。正面是蓮光寺的和尚——洪禪大師,以及
麻呂尾寺的所化英泉先生。英泉的左邊就是我的位子,再來就是小梅和小竹姑婆,
其次是為姐姐留的位於,再下去就是裡村的慎太郎,下一個位子則空出來給典子,
接下去就是久野表叔和他的妻子及長男。
另一邊則是村長,接下來是西屋的主人野村莊吉先生和他的夫人,再來就是森
美也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年紀大約為四十五、六歲、膚色很白、留著短鬚的紳士
,他就是最近搬到鄉下來的新居修平醫師,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雖然他是從大阪
逃難來的,但講的後卻是字正腔圓的江戶口音,看起來氣質很不錯,小梅及小竹姑
婆特別邀請他來協助解剖。
新居先生的下面,就是我外婆及舅舅兼吉,其他的兩個人不認識,他們可能幫
我介紹過,只是我忘記了。
我從餐廳旁邊經過,走到廚房去告訴廚房的人,要他們送一份食物到慶勝院去
。
“住持已經回去了?那就送一份過去。等一下再叫人送去好了。對了,辰彌!
”
姐姐看到我時,立刻叫住我:“我想請你幫忙送一份食物。”
“魅問題,要送給誰?”
“這裡有兩份齋飯,請幫我帶一份過去,另一份我來拿,當你送到了以後,就
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是正府呂尾寺的英泉先生的嗎?那一份呢?”
“那一份都可以,反正都是相同的東西。”
於是我和姐姐各拿一份齋飯出去。
“阿島:其他的部份就請依照順序端上來,我會在餐廳等候。”
“是的。”
我和姐姐拿著齋飯井肩走人餐廳由於兩個人所站的位置使然,我手中拿的這一
份很自然地送到蓮光寺的洪禪先生面前去,姐姐則將食物放在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
面前。
兩個和尚一邊用手拉了拉衣袖,一邊點點頭稱謝。
放下齋飯後,我和姐姐分別坐到自己的位於上,不久。阿島和其他女傭人陸續
將客人的食物送出來。
“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料理,請大家不要客氣,盡量享用。”
我打過招呼後,洪禪先生及英泉先生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拿
起來。
洪禪先生的名字聽起來年紀好像很大,其實只不過三十多歲,他的身材很瘦,
戴著很深的近視眼鏡,如果不是穿著袈裟,看起來和書生沒有兩樣。而麻呂尾寺的
英泉先生則正好相反,年紀已經五十好幾,也戴著一副深度眼鏡,但是眼睛有點向
上吊,兩頰各有一條從上到下的深皺紋,好像在說明他以前的生活是多麼的苦似的
。
在這種場合所談論的話題,通常都是從對死去的人的追憶開始,但因為哥哥的
死法不自然,理所當然的大家就避免去談他,反而以洪禪先生作為話題重心。
洪禪先生日前未婚,村長及西屋的主人野村莊吉先生都在設法幫他物色對像,
觸及這個問題,年輕的洪禪先生立即滿臉通紅,臉頰上還一直冒汗。
旁邊的美也子看到這種情形,反而更加煽風點火,使得洪禪先生的頭上有如鍋
爐般充滿水氣,大家見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正談笑風生之際,想不到居然發生驚人的兇殺事件,想起當時的情景
,此刻我拿著筆的手還在發著抖呢!
洪禪先生及英泉先生好像都不太能喝酒,吸了一口之後,便立即拿起筷子來。
其他的人也陸續動手吃飯,阿島則忙著幫大家添飯。
然而,突然間席上傳出一聲慘叫聲。
“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到尖銳的叫聲後,才將頭抬起來,只兒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用手從後面架
住洪禪先生的身體。洪禪先生的手和筷子同時垂到榻榻米上,另一隻手放在喉嚨和
胸前的位置。
“啊!好……苦……給我水……”
現場馬上有四,五個人站起來跑向廚房,而其他的人也都跪坐了起來。
村長繞到洪禪先生的後面,望著他的臉緊張地問:“洪禪先生,你怎麼了?振
作一點!”
“我……很痛苦……我的胸部……”
洪禪先生用手指抓著榻榻米,突然之間,全身發出激烈的顫抖,最後在桌上吐
了一大口血,氣絕而死。
“哎呀!”
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叫聲,大家幾乎在同一時刻都站了起來,有的人甚至逃離座
位。
這便是第三次殺人事件。
致命的醋沾料我的噩夢一直持續著。在一連串無法理出任何頭緒的殺人事件之
中,我遭遇到各種可怕的場面,其中最可怕的景像,就是洪撣先生死的時候。
新居醫師看到洪禪先生吐血,立即站了起來,他好像馬上發現什麼似的:“久
野先生,請幫我一下!”
他請久野表叔幫忙。我聽到他這麼說,立即將頭向久野表叔的方向望去,到現
在我仍然無法忘記當時他臉上的表情。久野表叔原本是坐著,但正直起身來準備站
起來,額頭上都是汗珠,眼珠幾乎要掉出來了,右手仍然握著酒杯,左手放在膝蓋
上握得緊緊的。
突然間,我聽到杯子被捏碎的聲由於新居醫師呼叫他,久野表叔才回過神來,
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頭上的汗。當他發現手掌在流血,慌忙用手帕將血跡擦乾,
站起來朝新居醫師走去。很明顯的,他的膝蓋在發抖。
新居醫師望著久野表叔,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後,才開始對洪禪先生進行診斷
。
“麻煩請一個人到玄關幫我把皮包拿來!”
美也子立即動身去拿。新居醫生幫洪禪先生打了兩、三針後,搖搖頭,放棄地
說道:“沒有辦法了,已經沒有救了。”
“醫師,洪禪先生的死因是什麼?”
村長以很低沉的語調問道。
“不經過解剖是無法獲得正確答案的,但是我猜和久彌先生的情形有點雷同。
久野先生,你的意見如何?”
久野表叔的眼神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但卻沒有聽到新居醫師問他的話。大
家都靜靜地圍在洪禪先生的周圍,望著現場發呆。突然間,有人用力推我的背。
“就是他!是他!是他放的毒!”
我嚇了一跳,並轉過身去,只見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正惡形惡狀地用手指著我
。
“是你下的毒!是你!你殺了自己的外公,再殺死自己的哥哥!現在又想要殺
我,只不過不巧誤殺了洪撣。”
英泉先生的額頭上血脈賁張,向上吊的眼睛滿佈著血絲。在那一瞬間,我可以
感覺到他身上充塞著濃重的殺氣。
這時候有一個人來到我的身邊,將我推到一旁,並站在我的前面,她就是我姐
姐春代。
“喂!英泉先生,你不要亂講話!”
姐姐的聲音有點發抖。
“辰彌為何要毒死你?難道說你和辰彌之間有特別的關係嗎?”
英泉先生好像怕被別人發現什麼似的,露出畏怯的表情,並慌忙四下張望。當
他發現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時,立即狠狠地用袖口擦著額頭上冒出的
汗。
“沒什麼,是我失禮了。”
“這件事沒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請告訴我們,英泉先生,辰彌為何要殺你?
為何要對你下毒?”
姐姐不斷地逼著英泉先生,而英泉先生則顯得更加狼狽。
“沒有什麼,真的,可能是因為我看到可怕的事,一時緊張,才會胡亂說話。
這只是意外事件,請各位將這件事忘了吧。”
“不論你多麼緊張,有些語是不能說的。英泉先生,請明確地說明你和辰彌之
間有什麼關係。”
“好了,姐姐,你不要太激動,不然對身體不好的。”
“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亂說話?”
英泉先生絕對不會無的放矢,不論再怎麼驚慌,心中若沒有這件事,是不可能
會說出來的。當他知道洪禪先生被毒殺時,立即認為兇手真正的目的是毒殺自己。
為何他會有這種想法呢?
“你殺了自己的外公,又殺死自己的哥哥!現在又想要殺我……”
為何兇手在殺了外公及哥哥之後,又會以英泉先生為目標?實在想不透,我完
全無法瞭解這生事,因為疑點大多。
洪撣先生被毒殺這件事,使八墓村掀起恐怖的旋風。這是很正常的現像,因為
不論外公或哥哥,到目前為止,這些犧牲者都是和田冶見家有著極深切關係的人。
而現在這個犧牲者,除了是蓮光寺的人以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第一個殺人事件及第二個殺人事件已經很難找出兇手的目的何在了,第三個殺
人事件更可以說是一件完全無意義的殺人事件,兇手沒有特定的對像,完全以毒殺
人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無論事情如何發展,總得先報警處理,於是警察立即來到現場。人夜後,礬川
警官帶著許多N市的警察來了。
這個礬川警官是縣刑事局中以老狐狸著稱的老練人物,哥哥淬死後,他就開始
著手調查。他的辦公室雖在N市,但最近每天到這個村子來,所以,礬川警官會出
現,一點都不稀奇,然而令人覺得納悶的是,金田一耕助竟然也出現了,更奇怪的
是,金田一耕助在他們之間似乎很有威勢,連礬川警官對他都很客氣。
調查的結果如下:殺害洪禪先生的毒是放在含醋的沾料裡面,而下毒的時間,
可能有幾種狀況。
包含齋飯在內的食物,除了湯以外,都是大家在唸經的時候就裝好並排列在廚
房內。
而到廚房的人,除了女人以外,也有男人來過,有的來要水或者要杯子等,所
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洪禪先生的齋飯裡下毒。問題是,兇手怎麼會知道那一份齋飯
會送到洪禪先生的面前?
齋飯有兩份,其他則是一般的套餐。任何人都知道齋飯是送給和尚的,所以,
下毒者即使在座,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吃到有毒的食物。但沒有人能預測那一份齋飯
會送給洪禪先生或是英泉先生。
我拿到有毒的齋飯,而姐姐則拿著另一份沒毒的,這完全是偶然碰上的,而且
因為我站在姐姐的右邊,一路上保持這種位置來到餐廳,將有毒的那一份餐送到洪
禪先生面前,也是偶然的。這些事在進行時,我和姐姐都沒有刻意安排過,如果當
時我拿起另一份齋飯,或是我站到姐姐的左邊,那麼被毒殺的人就是英泉先生了。
難道兇手只要殺死洪禪先生或英泉先生其中一個就可以了嗎?天底下哪有這種
奇怪的殺人方式。
這一切都無法解釋,所有事情都亂成一團。然而,這個事件的兇手絕對不是笨
蛋,也不是腦筋不清楚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殺人的手法十分細緻。可能是因為此
刻我們不知道兇手的計劃,所以我們才看不出破綻。換言之,到目前為止的三個殺
人事件、只是兇手設計的殺人計劃上的三個點而已,要等兇手將整個計劃執行完全
,我們才有辦法知道他殺人的目的何在。
話題又轉回現場,當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提出一個建議,要在犯罪現場進行奇
妙的實驗,因此要求我們坐回本來的位子。幸好新居醫生有注意到,除了將屍體移
開進行解剖外,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動,食物仍然在原來的位置,於是我們分別在自
己的位置上坐好。
“對不起,請仔細看一下是否有什麼地方下對勁,各位面前的食物是否確實就
是當時吃的那份?請仔細檢查一下。”
每個人都將自己面前的食物仔細檢查一番,看看盤碗內的食物有沒有減少,情
況大致正常。
而後金田一耕助開始檢查每一個人面前的醋沾料,井在筆記本上記著一些資料
。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是在調查誰吃了醋沾料,誰沒有吃醋沾料。我會這麼想,是根據下
列的理由推斷來的。
當天的晚餐有齋飯和一般餐,所以兇手不用擔心自己會吃到有毒的食物,但也
可能會有相當的危險存在。因為將餐食排放在餐盤上是最後才進行的,此時盤子有
可能會被調換,也有可能用筷子將某些菜從一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上。
兇手下毒後,若有人將下毒的食物和其他的掉換,或是從當中央取食物放在其
他的盤內……,那麼兇手自己也有可能吃到有毒的食物,因此他絕對不會去動那份
醋沾料。
我在很久以後才聽到金田一耕助告訴我調查的結果,當時沒有動醋沾料的人只
有我一個。
英泉的神秘之旅我已經很累了,累得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
人類所能承受的緊張和興奮是很有限的。那些刺激超過極限時,整個人就會陷
入迷迷糊糊的狀態,而我現在就是處於那種狀態中。
洪禪先生的屍體被移到其他的房間解剖,礬川警官也趁便發電報給縣警察總局
的醫師N市博士,請他來協助解剖。
在處理完這個手續後,當天一直到很晚的時候,我們還在接受各種嚴格的調查
,前面兩次謀殺事件因為不知道下毒者在那裡,或是利用什麼機會下毒,無法詳細
調查,而這次則很清楚,下毒者就在屋內,下毒的場所就在混雜的廚房內。
換句話說,殺死外公、哥哥以及洪撣先生的人,就在我身邊。想到這裡,我不
禁毛骨栗然,一整天心驚膽顫,什麼事都無法做。
在這次調查中受到最嚴格詢問的人,就是我。
因為在我家持續發生了這麼多不幸的事件,已使調查人員的態度大幅改變,在
他們眼中,我好像變成怪物,做出來的事情都違背常理,他們很直接地懷疑這些連
續殺人事件和我的個性十分相符。
因為我有一個個性暴躁的父親,而我繼承了父親的血統,兇暴的遺傳基因也在
我的體內竄動著。不但如此,我還將兇暴的特性隱藏起來,變成外表和善、內心兇
殘的殺人惡魔。
我的出生和那件慘絕人寰的兇案息息相關,那件事變成主宰我步向黑色命運的
星宿,或許會驅使我犯下這種滔天大罪。
對我最不利的一點,就是我在村子裡算是一個新來者。村人對我不太瞭解,所
以,沒有任何人能為我辯護,甚至連我自己的姐姐也不見得會幫我。想到這裡,我
真有說不出的痛苦。
即使姐姐相信我,警察仍然對我投來懷疑的眼神,高級警官及小警察們也不斷
地調查我,有的採取迂迴方式,有人採取直接逼問方式,這些不顧人性的質詢方式
使我的身心遭受嚴重的打擊。
在江戶時代就有人採取疲勞轟炸的拷問法,也就是不讓嫌疑犯休息,使他身心
俱疲而陷入迷糊狀態,最後終於受不了而招供。
雖然當晚警察的態度並非如此殘酷,但我因為持續地緊張,再加上人也疲憊不
堪,以致於言語上有些前後矛盾,使我遭受到類似犯人般的待遇。
我在極端的疲勞下,精神已瀕臨崩潰,幾乎以為自己已經人格分裂,一個正常
的我留在我的軀體上,另一個邪惡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溜出去做出可怕的事。
再這樣繼續拷間下去,我可能會向他們表示:“是的,是的,這一切都是我做
的,我承認了,請不要再逼迫我……讓我輕鬆一下吧!”
最後讓我脫離危險狀態的,正是金田一耕助。
“算了吧,礬山先生,不論這個案件的兇手是誰,都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查得出
來的,因為兇手的動機根本無法理解。丑松先生和久彌先生被毒殺的事,看起來似
乎有動機,但仔細探討後,卻又發現動機好像並不存在;這次洪禪先生的情形則完
全無法猜測動機。
兇手的目的是什麼,在案情沒有明朗之前,再逼迫辰彌先生也沒有用呀?”
金田一耕助這個人似乎具有相當的權威,他這一句話竟使我不必再接受嚴厲的
訊問。
礬山答官苦笑著說道:“這不是一個小案件。甘八年前的事件雖然很可怕,而
且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大案子,但卻是一個單純的事件,然而這次的事件規模雖然
不大,卻令我們煩惱不已,甚至比以前的兇案還難處理。真是的,父子兩代都惹出
一些案子,讓我忙得團團轉。”
到了晚上十一點,警方留下兩名刑警看守洪撣先生的屍體,其他人則回去休息
,洪撣先生的屍體要等明天N市博士來了以後在田治見家裡進行解剖。
警官們回去後,來參加頭七的客人也紛紛離開,偌大的家宅一下子又恢復了原
有的安靜。
我已經沒有精神做任何事了,因為心中充滿了許多悲觀的想法。當我獨自坐下
來時,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沒有人和我說話。廚房傳來洗碗盤的聲音,但沒聽到有人講話。阿島跟那些幫
傭的女人應該正在談論今天的慘案,可能是為了怕惹我不開心,所以將聲音放得很
低,以致於我聽不到她們說話的聲音。這些人是否也已經逐漸對我產生懷疑了?
我是孤獨的。
沒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沒有一個人來安慰我。正當孤獨的感覺佔滿我整個腦
海中時,突然有人看到我的內心深處。
“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並且從後面抱住我的肩膀。
是姐姐春代,姐姐親切地抱著我的肩膀。
“不論別人怎麼講,我們是同一陣線的,請不要忘了這一點。我相信你,我不
但相信你,我也瞭解你,你不是那麼可怕的人!”
在這個時候,我並沒有空檔去多想其他的事,只是像孩子般將頭鑽人姐姐的懷
裡。
“姐姐,請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我不應該來這裡嗎?若是我不該來,
我隨時可以回神戶去。姐姐,告訴我該怎麼做好嗎?”
姐姐輕輕地撫著我的背,鼓勵我說:“不要說這種沒有志氣的話,你是這個家
的一份子,理所當然應該要回來,你一定要繼續留在這裡,”
“可是,姐姐,我來了之後卻發生這麼多可怕的事情,我真的是連一秒鐘都待
不下去了,姐姐,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是誰做的?而這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辰彌!”
姐姐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不要去想那些無聊的事,你和那些可怕的事件沒有任何關連。這件事姐姐很
清楚,你怎麼會有機會將藥包掉包呢?你剛到這裡沒多久呀!”
“可是警察不這麼想,那些人根本就認為我是惡魔!”
“因為這件案子疑點大多了。如果承辦的人鑽牛角尖,就會落人陷餅中越陷越
深,反過來,只要冷靜下來,讓旁支雜節沉澱下來,主線就會顯露出來,那麼自然
就能解開謎底的。辰彌,不要悲觀,你絕不可以害怕!”
“姐姐!”
我想要對姐姐說些語,可是喉嚨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似的,竟然發下出聲音
來。
姐姐沉默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道:“對了,辰彌,你曾經問我一件
很奇妙的事。”
“很奇妙的事。”
“是的,你不是問過我是否有人離開村子到外地去旅行的事嗎?你為何要問這
件事。”
我抬頭望向姐姐,姐姐看起來也有點疲憊,可是眼睛發亮,似乎對某一事情充
滿信心。我立刻將有一個男人到神戶調查我以往的品行的事告訴她,來找我的律師
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聽說是一個看起來像鄉下人的人。
姐姐想了想以後,問我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掐著手指算了算日期,告訴她大概
的日子,姐姐也招著指頭計算天數。突然間,她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彈了彈手指。
“果然如此,正好是那個時候!”
姐姐接著說道:“辰彌,當時你問的是這個村子裡的人,所以我疏忽了。那個
人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但和村子有很深的關連,那時他正好出外旅行。”
“是誰?姐姐,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
我嚇了一跳,再度瞪著姐姐,整個人就像被人用釘子從頭頂敲進去一般僵硬不
動。
“姐姐,這是真的嗎?”
我的聲音也在發抖。
是的,一點都沒有錯。剛才英泉先生對你說那些奇怪的話,我很生氣,後來就
不理他,專心吃東西,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想起來的。英泉先生在上個月初的時候曾
離開麻呂尾寺五、六天,聽說是出外旅行。”
我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好像吹滿氣似的,精神又恢復了。由於我太過於興奮
,牙齒竟然喀喀作響。
“姐姐,英泉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和這個家又有何關係?”
“他和我們家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那個人是在戰爭結束後才到麻呂尾寺來的
,先前是在滿州傳教。長期駐守在麻呂尾寺的長英先生因為生病,所以他就暫時代
理長英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在神戶出現的人就是英泉先生,那他為何要如此做?為何對我的事如此關
心?
“姐姐,英泉先生或許知道某些內情,要不然他今天不會講那種話。”
“一定是這樣。”
姐姐很肯定他說道:“英泉先生後來解釋說是自己太過於害怕而語無倫次。一
個人不論再怎麼緊張,心中沒有存著那些念頭,是不可能說出口的。辰彌,你可記
得他當時所講的話?”
我怎麼可能忘記?一想到當時的情形,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發著抖,我點了點
頭,不想說任何的話。
“從他的話當中你是否發現一些線索?英泉先生一定誤解了某些事情,可是有
什麼事可以讓他誤解的?”
我當然不可能有答案。想起這個村子的人對我的態度,心中就有一股無法形容
的怒氣,為了不增姐姐的煩惱,我仍然保持靜默。這時,阿島走了進來。
阿島走到我旁邊說:“辰彌先生,主人請你現在就過去。…“我立即過去。”
姐姐正想站起來時,阿島比了比手勢請她坐下。
“大小姐可以不用去,只要辰彌先生過去就行了。”
姐姐聽了,不由得和我互換一道疑惑的眼光。
毒茶我回到這個家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但到目前為止,仍然不曾和兩個姑婆單
獨見面。
每次我和姑婆們見面時,都有姐姐或其他的人在場。
現在,在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之後的深夜裡,姑婆們不要姐姐和我同去只要
單獨相我見面,使我覺得非常的不安。
但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事,所以我就隨阿島前去,姐姐則露出不安的
眼神目送我離開。
小梅及小竹姑婆住在主屋的最內側,她們使用兩個房間,一間是她們的臥室,
兩個人一向同眠共枕,另一間則作休閒、喝茶用。
阿島帶我進到她們的房間時,小梅和小竹姑婆都還沒有睡覺,正在喝茶。我仍
然分不清那一個是小梅姑婆,那一個是小竹姑婆。
她們看到我之後,說道。
“辰彌,辛苦了,來這裡坐下。”
“阿島,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梅和小竹姑婆輪流說話,我在她們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阿島則靜靜地點丁點
頭後就離開了。
我將兩個長得實在很像猿猴的雙胞胎互相比較,同時問道:“姑婆,找我有事
嗎?”
“呵呵呵,辰彌還是一點都沒變。這是你的家,你要習慣這裡,是不是?小竹
。”
“是的,小梅說的沒錯,不要露出那麼生疏的樣子。久彌已經死了,你就是這
個家的主人,你應該接受這個事實。”
人類若活到她們那個年齡時,可能都會變得比較無情,小梅和小竹姑婆似乎對
今天所發生的事都沒有任何的感覺,她們的表現使我覺得很不對勁,我有點坐立難
安。
“請問你們找我有事情嗎?”
我又問了一次。
“喔!對了,也沒有特別的事,只是想到你很累了,所以想請你喝一杯茶而已
。”
“這幾天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你一定很累了,來喝一杯很少有機會喝到的茶
吧小、梅,你拿給他。”
“好的。”
小梅姑婆幫我倒了一杯濃茶。我無法瞭解兩位姑婆的真意,只能傻傻地望著她
們。
“怎麼了?小梅特別為你泡的茶,你不想喝嗎?”
在小竹姑婆的催促下,我只好拿起杯子喝茶,但我馬上又瞪著姑婆看。
因為我的舌頭感覺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當我再度望向兩位姑婆時,我發現她
們正在互相對望著,眼神中帶著十分曖昧的暗示。突然,我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起
來,全身的毛孔直冒冷汗。
殺人魔?長得像猿猴般的兩個老太婆是殺人魔?
“怎麼了?辰彌,你怎麼露出那麼奇怪的表情?一口喝光它吧!”
“好……”
“呵呵呵!這個孩子真奇怪,怎麼會露出不放心的表情?這茶又沒有毒,放心
吧,儘管喝光它,”
殺人魔怎麼會這麼坦白?兩個老太婆仍然很愉快的說著,只是她們現在望著的
是我拿著茶碗的雙手。
我的額頭冒著冷汗,跟前一片漆黑,拿著碗的雙手一直在發抖。
“你到底怎麼了?趕快一口喝完它,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也的確夠忙
的。”
“不錯,今天確實發生了許多事。趕快把茶喝完,回去睡一覺,就什麼事情都
忘記了。睡覺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我覺得進遲兩難。喝到嘴裡的苦茶不可能
吐出來,就算吐出未又怎樣,因為有一部份已經滑進喉嚨了。
管它那麼多!我突然鼓起勇氣將可疑的茶全部喝了下去。就在喝的同時,我的
心中湧起一股恐怖、戰慄及絕望的念頭。
“好了,好了,喝下去了。”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相對笑著,她們縮著頭的笑法,簡直和小孩一模一樣。這時
,我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
我現在的肚子應該要開始痛了吧!我是否會吐血?我被自己嚇得全身冒冷汗。
“好了,辰彌,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聽小竹的話,離開這裡回去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覺吧!”
“是。”
行完禮後,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跟前發黑,我不知道自
己如何走出姑婆的房間。來到走廊上,陵隴中看到姐姐一臉擔心地站在那裡。“辰
彌,姑婆找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只是讓我喝一杯茶而已。”
“喝茶?”
姐姐皺著眉頭,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就在這時候,她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對勁:
“辰彌,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還流那麼多汗……”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而已,今晚好好睡一覺就行了,姐姐晚安。”
我將姐姐伸過來扶我的手撥開,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回到離館,阿島已經幫我把床舖好,我簡直和酒醉的人沒有兩樣,歪歪倒倒地
換好睡衣關掉電燈,隨即摔在床上。
小時候,我曾經看過一部名叫“八陣守護城”的戲:主角佐籐肥田頭正清將軍
明明知道踉前擺的是毒酒,卻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得不將它喝下,喝下之後,就將自
己關在天守閣內三年,看著生命之火慢慢媳滅。當時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就已經休
認到人生的恐怖及悲哀。
當晚我的心情就是那個樣子,我集中所有的精神,想要瞭解自己的身體究竟產
生什麼變化。這是一種無法說明、沒有希望、非常黯請的情緒,我在暗夜中閉著眼
晴,一幕幕恐怖的畫面不斷地出現在跟前。
然而,我的體內卻沒有產生任何變化,有的只是因為恐懼而繃緊的肉體和疲勞
的神經而已。
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不久,一種異樣的感覺使我驚醒過來,當時是深夜幾
點鐘,我完全不知道。
夜半禮佛我從小就有一個怪僻,也許應該算是一種病。
在非常累的時候或是面臨考試的時候,就會產生這種現像。晚上上床睡覺後,
迷糊之間就會醒過來,然而我沒有完全清醒,只是知覺半醒,而運動神經則完全處
於睡眠狀態中。
若沒有親身體驗到那種情形,實在無法瞭解到當時我所感覺到的恐怖和心慌。
我的知覺是清醒的,對自己周圍發生的事情也很明白。但是運動神經卻完全無
法發揮作用,不但手腳無法動,連嘴巴都無法動。想要大聲叫喚出來,舌根卻好像
被定住一樣。根本無法發出聲音,整個人就像植物人一般無助。
當天晚上,我意識半醒的情形正是這種狀態。
我,躺在床上,感覺到有一股氣流在移動,而且離我很近。我在睡覺前確實已
經將燈關掉,但現在卻有一絲微光出現,然而我的身體根本無法移動,全身的運動
神經都罷工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因為恐懼而全身冒冷汗,想要叫,卻和往常一樣,舌根打結根
本發不出聲音,想要坐起來,全身則像漿糊般軟軟綿綿的:想要張開眼睛,也無法
達到目的。
我現在的樣子其實和死掉是差不多的。
來到我的房間的人可能對我的情況很放心,慢慢地朝我的床舖過來。雖然他有
點遲疑,但最後還是來到我的床邊,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我身邊,並且望著我。
那人在我床邊坐了一陣子都沒有動,起先呼吸還很輕,後來氣息愈來愈重,連
熱氣都吹到我的臉上,而後還發生更奇怪的事情,一股熱熱的液體滴到我的臉上。
我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氣,對方似乎嚇了一跳,立即將身體縮回去,並且持續一
陣子都沒有動作。他看我沒有動靜後,又變得很安心的樣子,開始移動。不知為什
麼,他躲到後面去,又持續一陣子不動後,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我本來無法張開的眼睛,現在可以張開了。
當我定睛一看時,我覺得全身好像被電電到一般。
三酸圖屏風的前面站著一個人,背對著我,看起來就像是屏風裡的佛印相尚跑
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姐姐講過的話。
以前曾住過這裡的平吉也看過屏風圖內的人跑到外回來……正當我想要看清楚
是什麼人時,原來房內一直亮著的微光突然不見了,那個奇怪的身影好像被屏鳳吸
進去一般,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我使盡力氣移動我的身體,但毫無用處。這時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呼吸,我用
力地做著呼吸運動,希望藉著呼吸運動來增強我的反射神經。以前我曾經用這種方
法恢復運動功能。
當我還在努力的時候,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是一陣很輕柔的腳步聲,和貓的腳步差不多,除了腳步聲之外,我還可以聽
到衣服摩擦的聲音。
沒多久,腳步聲和衣服的摩擦聲來到門口,並且停在那裡。
我把眼睛閉了起來,繼續進行深呼吸,心臟跳動得很急速,額頭上也冒著汗。
門被輕輕拉開了,隨著門被拉開,透人房間的光線也逐漸增加。有人走到我房
內,而且是兩個人,我微稍睜開眼睛望去。
我看到進來的是小梅及小竹姑婆,我仍然無法分清誰是小梅誰是小竹。她們手
中拿著燈籠,凌過燈籠的微光可以看到她們的身影。
兩人都穿著全黑的袈裟,手腕上掛著水晶念珠,更奇怪的是她們都拿著拐杖。
兩人輕輕地走到我的床前,舉著燈籠跪了下來,並且從上往下俯望著我的臉,
我當然急忙將眼睛閉起來。
“睡得很熟呢!”
其中一個說道。
“剛才的藥生效了,呵呵呵!”
另一個壓低聲音輕輕笑著。
“小竹!你看,他流了很多汗呢!”
“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呼吸有點急促。”
“實在很可憐,一回來就遇上那麼多事情。”
“他應該不會醒過來才對。”
“我們趕快利用時間參拜吧!今天是佛陀的祭日。”
“來吧!小梅!”
“來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著燈籠離開時,順手從外面將紙門輕輕關上。
這時我已經可以動了,我在床上坐了起來。
難道剛才的經歷都是夢嗎。
那不是夢,因為姑婆們沿著走廊朝廁所的方向走去,兩人映在紙門上的身影也
隨著火光搖動著。
這間離館內另外有一個放雜物的木頭地板小房間,裡面放的都是這個家的主人
以前使用過的東西,我看到她們兩個人好像走入那個房間內。
我在前面提過,在我的房間內的牆壁上掛著一個能樂面具。當兩個老大婆進入
儲藏室內時,我看到面具的眼睛閃閃發亮,亮光有點像燭光般閃爍,有時亮一點,
有時則暗一點。我茫然地望著那個亮光,不久之後,我終於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能樂面具後面的牆壁上開著小孔,她們手中的燈籠所發出的光線從那個小孔中
露了出來。這種情形不正說明剛才我還無法動彈時出現在室內的微光?換句話說,
那就是儲藏室的燈光。剛才出現的人影忽然不見了,一定是跑到儲藏室去了。
我愈來愈緊張,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似地鼓動著。當我躲到牆壁邊的架子時,聽
到儲藏室傳來闔上蓋子的聲音,剛才還在發亮的面具的眼睛,現在已經不亮了。然
後,四下一片靜悄悄的,儲藏室內已經沒有人在了。
我無法說明我這時候的感覺。
雙胞胎的小梅和小竹姑婆並沒有給我喝毒藥,只是在茶裡加了讓我睡覺的安眠
藥,也就是說,她們不希望有人知道她們進入儲藏室內,所以要我睡著。但是,她
們兩個人在三更半夜裡到儲藏室做什麼?
我打開電燈,輕手輕腳地走到儲藏室外面。我早就料到裡面會很暗,便先打開
儲藏室外牆上的燈,讓多一點光線進入裡面。
“姑婆!姑婆!”
我輕聲叫著,其實我不期望得到任何的回答,當然也沒有任何人回答我。
這時我打開儲藏室內的燈,兩個姑婆果然不在裡面。
這個儲藏室除了我進來的門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出入口。北側有一個小小的窗
子,但上面有窗框,而且窗子又關得緊緊的,還從裡面鎖住,所以姑婆們不可能由
窗子出去。
這時我開始感到害怕了。
毫無疑問,這間儲藏室一定另有出人口。
平吉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闖入者,一定是從這個秘密出口離開的,唯有這樣的解
釋才會合理。
平吉說他在隔壁房間睡覺時,覺得有人在偷窺,一定是從秘密出人口進來的人
,在進入臥室前從能樂面具的眼睛偷窺室內的情形。
我走向漏出光線的牆壁,看到那裡有一面鏡子,我把鏡子取下來,只見牆上出
現一個圓圓的小孔。我將眼睛對著小孔望過去,果然整個房間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
是誰設置這個孔呢,這個問題等以後再來想,我要先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出人
口,我環視了儲藏室一圈。
牆壁旁邊放著三個邊緣包著鐵皮的古式櫥櫃,另外還有五,六個葛籠,以及其
他雜物。這些東西無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儲藏室中央放置的長箱
子上面,因為剛才我聽到一陣蓋子關上的聲音,所以馬上聯想到長箱子,箱子上面
的鎖扣已經損壞了。
我打開長箱子,裡面有兩,三個夜壺,當我打算拿起夜壺時,我聽到我的腳下
傳來腳步聲。”
我猛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姑婆她們回來了?
我急忙將燈關掉,回到房間內,並且將房間內的電燈也關掉,同時睡回床上。
就在那個時候,我聽到儲藏室傳來箱子的蓋子被打開的聲音,能樂面具的眼睛又射
出微弱的光線。
兩個人提著燈籠馬上進入房間,我趕緊將眼睛閉上,接著她們又拿著燈籠照我
的臉。
“你看,辰彌不是睡得好好的嗎?儲藏室的燈那裡有亮過?小竹那是你的錯覺
。”
“是的呀!唉,我到底怎麼了?剛才我真的嚇了一跳。”
“那是因為今天發生大多事情了。除了佛陀以外,有誰會知道那秘密出人口呢
?”
“那不是我的錯覺,我們把燈籠熄掉時,確實有人從我的旁邊走過。”
“不要再說了,我們走吧!要不然辰彌醒過來就不好了,回去再談論吧!”
兩個姑婆拄著拐杖,沿著長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我深深覺得剛才看到的一切,好像不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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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探秘道】
第四個犧牲者
我的身旁又出現許多我不能不做、不能不去思考的疑問。
首先我得去追查出那個秘密地道究竟在哪裡。還有,小梅和小竹姑婆為什麼要
在深夜揹著人家進入地道,而利用地道潛進這座宅邸的人又是誰,來人到這座宅邸
有什麼目的?這些都是我非查清楚不可的事情。而且這些工作都必須靠我自己一個
人秘密進行,因為姐姐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地道存在。
可是,那天夜裡,我身心力面都疲累得像鬆軟的綿絮一樣,再加上小梅和小竹
姑婆所下的藥發生效用,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小梅和小竹姑
婆前往主屋後不久,我就睡得像個死人一樣。
第二天早上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還是覺得沉甸甸的。大概是安眠藥的效力
太強了,我只覺得腦袋好像罩上了一層薄皮似的,一片混濁,手腳好重,全身充滿
倦怠感。
一想到今天警官們可能還會來找我,心底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鬱悶。
可是,我也不能因為腦筋沉重、全身懶懶就坐在房裡發呆。對!今天早上有些
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那就是去拜訪梅幸尼姑。
梅幸尼姑好像知道某些跟我有關的重大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對解決這次的
事件有無助益,但是對目前的我而言,那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救命繩索。等到警官
們一來,或許我就出不了門了。對,吃過飯後就立刻出門吧!
正當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的時候,姐姐來了。姐姐一定對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
婆的招待感到懷疑,她看到我時好似鬆了一口氣。
“啊!你醒啦!覺得怎麼樣?”
“謝謝您,對不起,讓您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是嗎?那太好了!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喲!不要想太多。”
“喂,謝謝。我想我會慢慢習慣的,請您不要為我擔心。”
我打算暫且不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訴姐姐,要不然一定會對體弱多病的姐姐造成
相當大的震撼。
“姑婆他們今天早上怎麼了?睡過頭了嗎?我們先去吃飯吧!”
當我跟姐姐兩個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我問了一下姥的事情。
姐姐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反問我姥怎麼了?於是我把昨天的事情簡單扼要
地說給姐姐聽,姐奶很驚訝地睜大眼睛。
“啊,梅幸尼姑……她到底有什麼話要說啊?”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只要跟我有關係的事情,我
都想聽聽。等警官們一來,我就不好出門了,所以我想趁他們還沒來之前先出去。
”
“哦,也可以,不過……真是奇怪啊!梅幸尼姑會知道什麼事呢?”
姐姐的聲音裡隱含著些微的不安所以我便問她梅幸尼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姐姐的回答大致是這樣的。
不知道梅幸尼姑為什麼會當尼姑,不過她原本是這個村子的名門之後。打從姐
姐懂事以來,她就是個尼姑了。麻呂尾寺的住持長英先生好像也很信賴她,常稱讚
她雖然是一介女子,卻能虔心修行。因此,跟同樣出家為尼的濃茶尼姑那種瘋狂的
行徑不同,梅幸尼姑頗受到村子裡的人們的尊敬。
“可是梅幸尼姑會有什麼話要跟你說呢?”
姐姐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恐懼感,好像很不想讓我去面對梅幸尼姑似的。儘管如
此,不管發生什麼事,善良的姐姐從不會勉強我做什麼。啊,事後想想,如果那個
時候姐姐阻止我外出的話,或許我就不用去面對那種震驚和恐懼了吧!
姑且不談這個了,我是在九點左右離開家的。大家都知道田治見家人稱東屋,
位於村子東部,而擁有慶勝院的姥則位於村子西側,其間的距離人概有半里。我為
了不讓別人看到,便走後山的小路。
今天是七月三月,梅雨應該還沒結束,可是很難得的,天氣卻相當好,小鳥們
在樹梢上吱喳爭鳴,好不熱鬧。我低頭看著腳底下綿延開來的村落,只見水剛剛插
好秧苗的田裡一片育翠,路上到處可看到牛只趴在地上打盹。
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前方已經可以看到—座大大的院落了,那就是被稱為西
屋的野村家。雖然野村家的規模無法跟田治見家相比擬,不過也有幾棟大型的倉庫
和牛廟,和其他的人家有很明顯的差別。
美也子跟在東京以來就一起生活的老婢女住在野村家的離館裡。從離館開始,
路會經過野村家的後面通向村子。
美也子會不會在那邊呢?我一邊想這件事,一邊走過野村家的後面。就在這個
時候,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
“喂!你去哪裡?”
話聲一落,有個人從小路上跳出來,擋住我的去路。是濃茶尼姑妙蓮。
我嚇了一跳,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濃茶尼姑揹著一個大大的行李包,看到我
卻像在誇示勝利一樣,將身體略向後仰。
“回去!回去!回去!你不能離開東屋一步,你所到之處必定掀起一陣腥風血
雨。
這次你要去殺誰啊?”
看到她那從兔唇裡露出來的泛黃而參差的牙齒,我的心底油然湧起一股怒氣。
我將全身的憎惡感覺集中在雙眼裡,睨視著她,同時企圖從她身邊走過。可是濃茶
尼姑卻搖晃著她那包大行李,我往右她就往右,我往左她就往左,像惡作劇的小孩
子一樣不讓我走過去。
“不行!不行!我不讓你走過這裡一步。回去!回去!回東屋去!收拾你的行
李離開這個村子!”
由於過度勞累和睡眠下足,當天我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一股怒氣往我的腦門
直衝,我突然撞開濃茶尼姑。就這麼一撞,她整個人摔到野村家的圍牆上,一屁股
跌坐在地上,背上的行李還發出喀啦喀啦的奇怪聲音。
濃茶尼姑大吃一諒,兔唇不停地顫動著,隨即突然哇哇地哭起來。
“殺人……來人啊……這個人想殺我!來人啊……”
聽到濃茶尼姑的叫聲,五、六個看來像是趕牛人的年輕人紛紛從野村家的後面
柵門裡跳出來。年輕人一見到我,都像吃了一驚似地睜大眼睛。看到他們眼裡帶著
無言的抗議,我心中暗叫不妙。
“各位,抓住這個人!把他交給派出所的警察!他想殺我!啊,好痛!好痛。
他想殺我。”
趕牛的年輕人們聚過采圍住我,一副就要撲上來的樣子,汗水從我的腋下不停
地冒出來。我並不懦弱,可是如果對方是有理說不清的人,事情就難處理了。
我本想說些語,可是舌頭卻僵住了,一句也說不出來。男人們又往前逼近一步
,濃茶尼姑還是像小孩子一般邊哭邊鬧,使我尷尬萬分,進退兩難。
這時候,有人從野村家的後門趴達趴達地跑出來。是美也子。
美也子—看到現場的樣子就知道有事發生了,她跑到我身邊護衛著我。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想對這個人做什麼?”
一個年輕人濡動著嘴巴,可是我沒有聽清楚他說些什麼。
美也子好像也不是很懂,她回頭看看我。
“辰彌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簡短地把事情說給她聽,美也予隨即皺起眉頭。
“我早就猜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這麼說來是濃茶尼姑不對。現在各位置經知
道事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既然真相大白,就請回去工作。”
年輕人們對看一眼,有點猶豫,但又無可奈何,只好縮著脖子從後門的柵門進
去了。
濃茶尼姑大概是沒了同志就膽怯起來,急急忙忙逃也似離開,一路走還一路哇
哇哭著。
“啊,嚇了我一跳。原先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害我大吃一驚!”
美也子鬆了一口氣地笑了。
“你到底要到哪裡去?”
於是我便簡略地把梅幸尼姑的事情說給她聽,美也子皺起眉頭。
“唔,她說有話要跟你說,到底會是什麼事?”
她想了一下,又說道:“算了!那我就送你到慶勝院吧!沒關係,我會在外面
等著,因為我實在無法保證不會再發生剛才那種事情。”
此刻我反倒非常感激美也子跟我來。
慶勝院距離野村家大約一百多公尺,與其說是尼姑庵不如說是個小庵室還比較
貼切一點。籬芭裡是一戶小而整齊的草屋,進門走三間左右,有一個嵌著及腰高的
紙門的玄關,玄關的左邊有兩間附有狹窄走廊的房間。窗子是開著的,但是窗紙乾
淨得好像最近才剛剛貼上去一般,掃得乾乾淨淨的前庭裡只有一株楓樹。
有一件事讓我說得很不可思議,因為紙門裡的電燈是亮著的。一來今天天氣這
麼好,二來房子裡也不陰暗,怎麼會需要點燈呢?我一邊想著,一邊打開及腰的紙
門打招呼,但是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因應。
我又叫了兩三次,還是沒有回音,於是我走進玄關內,瞬間,好像有人從頭上
澆了我一盆冷水似的,我嚇得當場呆立。
紙門是洞開的走進玄關內就可以瞧見裡面那間六個榻榻米大的僧房。梅幸尼姑
俯趴在僧房地上,榻榻米上還滴了幾滴黑色的斑點,田治見家送過來的餐盤翻倒在
尼姑的枕頭旁邊。
我嚇得膝蓋喀喀作響,喉頭一陣乾渴,充滿恐懼的雙眼只覺世界瞬間變成一片
漆黑。
“你所到之處必定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剛剛濃茶尼姑的叫罵聲像閃電一般畫過我的腦海。
是的,她說的沒錯,這裡又有一個人被殺了……我茫然地走出門,美也子立刻
靠到我身邊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色鐵青哪!”。
“梅……幸尼……姑死……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出這句話。美也子也吃一驚,瞪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隨即轉過身趴鍵趴鍵地跑進門裡,我也跟在她後面跑。
梅幸尼姑果然是死了,而且從滴落在榻榻米上的血跡來看,她的死因跟外公丑
松、哥哥久彌,以及蓮光寺的洪禪先生的死因大致相同,梅幸尼姑的嘴唇上也沾有
黑而乾涸的血水。
美也子跟我茫然地對看著,這時候,我發現有一張紙條掉落在翻倒的餐點旁邊
,我本能地撿起紙條。
那是一張從口袋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粗的鋼筆寫著以下這些字:
雙
胞
杉
┌─┐
小 小
梅 竹
杉 杉
樹 樹
牛
販
┌─┐
井 片
川 岡
丑 吉
松 藏
財
主
┌─┐
東 西
屋 屋
田 野
治 村
見 莊
久 吉
彌
和
尚
┌─┐
麻 蓮
呂 光
尾 寺
寺 的
的 洪
長 禪
英
尼
姑
┌─┐
濃 姥
茶 市
尼 尼
姑 姑
妙 梅
蓮 幸
這些名字當中,小竹杉樹、井川丑松、田治見久彌、蓮光寺的洪禪、姥市尼姑
梅幸等人的名字上頭都被人用紅色墨水勾消了。
可怕的紙條
“這……這……這麼說來,這是這……這……這次一連串殺人事件的動……動
……動機羅!”
也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高興,名叫金田一耕助的偵探只是一味地搔著頭。
他是一個個子小小、言行奇怪的人,由於頭搔得太過分了,細微的頭皮屑像雲
母一樣四散開來。
“可惡!”
而尖銳地吼著的則是磯川警官。然後這兩個人便像結了凍似的默不作聲,只是
定定地看著紙條。
金田一耕助仍然沙沙沙胡亂地抓著頭,腳還不住地抖著。磯川警官的眼睛瞪得
像盤子那麼大,定定地看著寫在紙條上的字,拿著紙條的手像酒精中毒患者一樣顫
動著,血管也駭人地浮了起來,額頭上滿是汗水。
我帶著好像喝醉酒般飄忽不定的心情看著他們兩人。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睛
朦朦朧朧,甚至有種噁心的感覺。一波又一波的倦怠感襲卷全身,我好想不顧什麼
形像、名譽,當場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這是我們——我跟美也子兩人發現落在梅幸尼姑的屍體旁邊那張奇怪的紙條後
不久的事情。
接踵而采的衝擊使我當時完全沒了主張,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美也子雖是一
個弱女子,大概是因為身為局外人的關係,當瞬間的震驚情緒平息了之後,她立刻
叫人去報警了。
好在派出所裡為了因應最近一連串的事件,磯川警官和兩三個刑警從昨天晚上
就夜宿派出所,一聽到有人報案立刻帶著刑警跑來了。半路上還順路到西屋去,把
頭髮亂蓬蓬的金田一耕助也找來了。
美也子把事情簡短的說明一遏,交出在屍體旁邊撿到的紙條,那一瞬間,警官
和金田一耕助都震驚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似的。
奇怪,那張紙片上所寫的字,到底代表計麼意義呢?
雙
胞
杉
┌─┐
小 小
梅 竹
杉 杉
樹 樹
牛
販
┌─┐
井 片
川 岡
丑 吉
松 藏
財
主
┌─┐
東 西
屋 屋
田 野
治 村
見 莊
久 吉
彌
和
尚
┌─┐
麻 蓮
呂 光
尾 寺
寺 的
的 洪
長 禪
英
尼
姑
┌─┐
濃 姥
茶 市
尼 尼
姑 姑
妙 梅
蓮 幸
前面提過在以上這些名字中,小竹杉樹、井川丑松、田治見久彌、蓮光寺的洪
禪、姥尼姑梅幸的名字上面都分別用紅墨水勾消了。除了小竹杉樹之外,那些用紅
墨水勾消的名字不都在最近先後被兇手殺了嗎?
整體分析起來,兇手好像有意要殺掉村子裡兩個有相似境遇、身分、地位、職
業的人之中的一個,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可是我覺得仔細看這張表,似乎又可以瞭解了,最先被殺的是小竹杉樹,它不
是披人砍倒的,而是被雷擊斃,而且這件事成了為八墓村帶來不祥預感的根源,村
子裡四處瀰漫的不安感都是從這件事開啟的。
或許兇手是基於一種無可救藥的迷信心理,以小竹杉樹被雷劈死為由,認定這
是八墓村將有大報應的前兆,所以為了平息八墓神的怒氣,便計劃備齊包括小竹杉
樹在內的八個犧牲品。而且,兇手從小梅和小竹杉樹這兩棵並列的神杉之一倒下來
一事中獲得啟示,企圖殺掉在村子裡並立或對立的兩個人中的一個人。事實是不是
真是這樣呢?
啊,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奇怪的殺人計劃嗎?世界上果真有這麼瘋狂的殺人行
為嗎?
一股難以言語的恐懼感使我的身體像遭受雷擊般感到震撼,不久之後,這種震
撼平息了,漸漸地我陷人了失神的狀態之中。
“啊,這個嘛……”
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沉默之後,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嚨,好不容易才開口。
當時我的精神狀態極度模糊而混濁,使我覺得這個聲音好像是從某個遙遠的地
方響起似的。
金田一耕助說了下面這些話。
“看到這張表,我終於解開洪禪先生被殺之避了。那個時候我一直百思不解,
兇手怎麼能預知摻了毒的主菜會送到洪禪先生的面前?兇手在某個主萊裡下了毒—
—這點很容易做到,可是,要把摻了毒的菜送到供禪先生面前,以當時的情況而言
,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不過這是假定辰彌先生不是兇手的情況才合理。
我們暫時以這種假定來推論,那麼,兇手為什麼會做這種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
呢?
我想了又想,不得不下以下這個結論:也就是說,兇手想殺的未必就是洪禪先
生,只要洪撣先生或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個人就可以了。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被害者是A或是B都可以,在這個世界應該不會有
這麼愚蠢殺人事件吧!可是看了這張表之後,我確信的確是有這麼可笑、叫人難以
置信的奇怪殺人事件。
從這張表來看,兇手企圖殺害洪禪先生和長英先生兩者之一,可是長英先生生
病了,弟子英泉先生成了代理人,所以兇手企圖殺害的是洪禪先生和英泉先生之中
任何一人。
這是一件很恐怖而又很奇怪、瘋狂的事件,不過總算解開洪禪先生被殺之謎了
。”
啊,這件事昨天晚上我也想過,我跟金田一耕助一樣有這個疑問。可是,雖然
洪禪先生被殺之謎解開了,但是對纏繞著整個事件的怪異謎團仍然無法解開。不,
這麼一來.
恐怖的謎團反而比以前更加深其神秘性。
“啊,晤,啊!”
磯川警官刻意地清了清喉嚨說道:“金田一先生,這麼說,井川丑松被殺、東
屋的主人被毒殺,還有梅幸尼姑被下毒,都是因為他們抽中了不幸的簽條羅!換句
話說,吉藏先生也可能代替丑松先生,西屋的主人也可能代替東屋的主人,而濃茶
尼姑也可能代替梅幸尼姑被殺。”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思考了一會見,隨即黯然地點了點頭。
是的,警官先生,或許正如你說的,不過……也或許不是這樣。”
“也或許不是這樣?”
“如果這個事件正如我們從這張表推斷的,是由一個深度迷信、充滿狂氣的人
所為的話,或許整件事就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
“可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兇手的手法也末免太巧妙了。就一個迷信者的犯罪而言,每
個事件都太過微妙,這其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動機呢?”
“有道理。”
警官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聲。
“照你的想法,兇手錶面上偽裝成因迷信而犯罪,但事事上是另有真正的目的
。”
“是啊!八墓村村民再怎麼迷信,這些事件也未免巧合得離了譜。”
“可是,那兇手的真正目的是……”
金田一耕助再度仔細地看著表,但是隨即搖了搖頭。
“我不如道。光憑這張表我沒有辦法下任何判斷,倒是……”
這時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我們。
“森小姐!”他呼叫美也子。“是……”美也子僵硬著一張臉,不過還是勉強
擠出一絲笑容。“請問有什麼事?”“請你再仔細看一次這張紙上的字,你認不認
得這個筆跡?”
那是一張口袋型記事本的內頁紙,一般而言,這種類型的記事本每一頁都會從
上而下按照顧序印上四天的日期,可是這張紙上面的三分之一部分被人用剪刀裁掉
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可以看到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前面提到的那十個名字是把紙張橫拿著,從二十五囚的地方開始寫起,所以不
禁讓人懷疑被裁綽的四月二十三日和二十二日的部分,是不是還寫了其他被詛咒的
名字?字是用頗粗的鋼筆寫出來的漂亮字體。
“是男人的筆跡吧!”
“是的,我也這麼想。村子裡有人能寫這樣的字嗎?”
“這個嘛……”
“美也子歪著她那美麗的頭。
“我對村子裡的人的字跡不怎麼熟悉。”
“辰彌先生,彌呢?”
我當然立刻搖了搖頭。
“啊,是嗎?那麼就找其他的人問問看吧!”
金田一耕助把紙條還給警官,可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說道:“啊,對了…順便
查查這個日期吧!警官先生,你有的口袋型記事本嗎?請借我看看。四月二十五日
是星期幾?”
警官查出來的星期排行跟被撕下來的記事本上的星期排行不謀而合。金田一耕
助微笑著說:這麼說來,這張紙是從今年的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羅!遺憾,後面沒有
寫任何東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是誰的記事本,不過,我想很快就可以查出來了
。啊!久野先由來得真是時候。”
尼姑扒手可是,叫人深感困惑的是,那時久野表叔怎麼會表現出一副畏縮的樣
子呢?
久野表叔排開看熱鬧的人潮,把腳踏車騎進尼姑庵庭院裡,然後,他將掛在腳
踏車上的包包夾在腋下,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說真的,距離上次見到這個人也不過才八天,可是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裡,他
卻憔悴、消瘦了許多,不但兩頰深陷,眼眶四周也浮起黑眼圈;而那閃爍不定的眼
睛更泛著一抹異樣的光芒。
“啊!對不起,我來遲了……剛剛到鄰村去出診了。
久野表叔脫下鞋子到僧房來,極小得幾乎聽不到的音量囁囁地說。
“哪裡,因為又發生另一件案件了,所以只好勞煩您跑這一趟。”
“是上回那個案件的後續發展嗎?”
久野表叔的聲音有些顫抖。
“如果是的話,那我真的很抱歉……上次失敗了一次……咦?新居先生不在嗎
?”
“新居醫師說他得為解剖洪禪先生屍體的事做些準備,所以到城裡去了。為了
洪禪先生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打過一封電報,請N博土屆時一起參與屍體的解剖工
作,不過,我想還是請您先看看!”
久野表叔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的心情我能體會,久野表敘一直將我哥哥久彌那次致命的誤診視為奇恥大辱
,所以他盡量避免去碰觸這件事件。
可是,他為什麼那麼害怕呢?
久野表叔一坐到梅幸尼姑枕頭旁邊時,身體就像痢疾患者打擺子似的不停顫抖
著,汗水也像瀑布般從他的額頭、臉頰上直流而下。
“醫師,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金田一耕助訝異地問道。
“啊!沒什麼,只是身體有一點疲倦,大概是勞累過度吧!”
久野表叔說著,草草結束驗屍工作。
“那可不行喲!當醫生的人怎麼可以不注重自己的身體保養,老是過度操勞呢
?對了!您的診斷有什麼結論?”
“她跟洪禪、田治見主人一樣,我想N博士會有較明確的看法。”
“那麼她大概死亡多久了?”
“這個嘛……”
久野表叔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我想大概是十四到十六個小時吧!目前是十一點,從現在倒推回去,事情大
概是在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發生的。啊!還是由N博士來判斷好了,我並不是
很擅長這種事情。”
久野表叔邊說邊慌慌張張地收拾包包。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就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
“啊!醫師,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冷不防叫住他。
“請您等一下,這裡有一樣東西想請您過目一下。醫師,您認得這個筆跡嗎?
”
金田一耕助說著,拿出一頁從口袋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
我這輩子大概永遠都忘不了,當久野表叔看到那張紙後臉上的表情吧!
久野表叔那細瘦的身體就好像觸電似地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眼珠子也好像要迸
出來一般,下巴更是喀喀地響著……他的汗水又像瀑布殷從額頭、兩頰上流下來。
“啊!醫師,您認得這個筆跡吧!”
金田一耕助的話讓久野表叔陡然抬起頭來。
“不認得!我不認得!”
他的聲音好像是從牙縫裡進出來一般。
“上面寫的內容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會這麼驚訝。”
久野表叔好像這時才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似的,定定地看著美也子跟我。
“我不知道是誰寫了那些東西,不過,寫這些東西的人不是笨蛋就是精神錯亂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
久野表叔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可是隨即又用更大的音量說道:“我
什麼都不知道!關於這個事件,我—點都不知道。”
久野表叔說完這句話,便逕自跑出僧房,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們。
只見他用著那充滿醉意的腳步一邊蹬上踏板,一邊踩著腳踏車離去。
我們不由得詫異地相對面視,過了許久,磯川警官才乾笑著說:“哈、哈、哈
.自從上次誤診之後,醫生就變得有些神經質了。唉!又沒有人說他知道什麼內情
,他幹嘛這麼激動!”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響,才回頭看著警官。
“不,警官先生,剛剛久野醫師的態度對我卻有相當大的啟示。”
說完,他低下頭看著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那一頁紙條。
“我覺得至少我們可以知道這個用剪刀裁下來的紙,另一半原本應該寫了哪些
名字。”
警官一臉驚愕地皺起了眉頭。
“是誰?我是說,上面會是誰的名字?”
“村子裡的醫師久野恆實,以及前不久才搬來村子的新居修平。這兩人的名字
原先大概列成兩行寫在醫師這個項目底下吧!”
在場所有人不由得對看了一眼,美也子那美麗的臉孔今天早上也艷容盡失!給
人一種奇怪的冰冷感。
“不管怎麼說,能拿到這張紙條比什麼都重要。不管是兇手故意掉落的,或是
其他人為了某種目的而放的,總而言之,從這張紙上我們多少可以確定兇手的意圖
,或者兇手故布疑陣的企圖。警官先生,請您好好保管這張紙條。森小姐跟辰彌是
新來的,可能沒見過紙上的筆跡,不過,反正這只是個小村子,我想應該有人會認
得這個筆跡的。”
於是,有關這個奇怪訊息的調查工作就暫告一段落了,警官準備再次重新調查
梅幸尼姑的死因。
梅幸尼姑的死因其實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是吃了田治見家送來用漆盤盛裝
的食物後,被摻在裡面的毒藥給毒死了。
根據久野表叔的說法,梅幸尼姑的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
這種推斷跟田冶見家送飯過來的時刻也不謀而合。
“到底是誰安排把這份膳食送來給梅幸尼姑的呢?”
警官的問題又戳到了我的痛處。
“啊!那個……是我……因為梅幸尼姑在吃晚餐之前就回去了,所以我便請姐
姐送些食物過來。”
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看著我。警官則滿臉不高興地瞪著我說:“你還真細心
啊!一般男人是不會這麼善解人意的。”
(啊!我的嫌疑又加深了……)
“不是的,其實我自己也不可能注意到這種細節,是典子提醒我的。”
“典於是誰?”
“是田治見家的裡村鎮太郎的妹妹。”
美也子插嘴說道。
“原來如此,”所以你就把這件事轉告令姐羅!你是在哪裡告訴令姐的?”
“在廚房。不過那個時候廚房裡擠滿了人,再說廚房跟餐廳離得很近,如果在
廚房的人稍微用心聽的話,或許也可以聽到我說的話。”
“那麼令姐……”
“她立刻指示阿島送飯來給梅幸尼姑,然後我們就各端了一盤主菜走到餐廳去
。”
“這麼說來,那個時候在餐廳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可以接近盛菜的漆盤了。”
“這個嘛……”
我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這個盛飯的漆盤什麼時候送出家門,不過如果是在那陣騷動之後的
話……你知道的,洪禪先生吐時,餐廳裡的客人有半數以上都爭著往外逃。”
警官摒了抵嘴。
“好,待會兒去查查盛飯的漆盤是什麼時候送離田冶見家的。對了,你知道當
時逃出餐廳的有哪些人嗎?”
“這個……”
我努力思索著。
“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所以不是記得很清楚,只知道有很多腳步聲快
速地走出餐廳。”
“你自己沒有逃吧?”
“怎麼可能!當時我根本沒有辦法逃:一來是嚇得腳都軟了,再則我坐在最上
座,一逃就被看到了。”
“關於這件事……”
美也子適時地伸出援手。
“我記得很清楚。從飯席開動之後到警察趕過來這段時間內,辰彌先生一步都
沒有離開過餐廳。
“哦,對!對!”我連忙點頭稱是。
這時,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說道:“這麼說來,森小姐當時也在
現場,你記得那個時候有哪些人從餐廳跑走了嗎?”
“這個嘛……女人們一下子就跑光了,也有人在洪禪先生吐血時跑去拿水……
不過,到底有哪些人離開過餐廳,我沒有辦法明確地答覆你。”
“我明白了,關於漆盤的問題我們就再到田治見家的廚房去查一下。對了!今
天早上你說昨天梅幸尼姑本來有話要跟你說,所以你來拜訪她。有關你們談話的內
容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我們沒說什麼。”
我馬上搖頭否認,事實上,我不得不這樣回答,因為連我自己也對那個問題感
到困惑。
不過,既然梅幸尼姑說,這件事除了我跟麻呂尾寺的長英先生之外,沒有第三
者知道,那麼我或許可以去向問長英先生。
在事情還未理清之前,我並不想把這件事告訴警官,我打算自己找個時間去拜
訪長英先生。
警官十分懷疑地看著我的臉說道:“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梅幸尼姑到底跟
你說了些什麼。辰彌,你所到之處都發生殺人事件,老實說,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否
就是兇手。”
其實不用警宮說,我自己也感覺到了,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我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不過請相信我,這—切真的只是偶然……剛
剛濃茶尼姑也這樣跟我說。”
“濃茶尼姑?”
警官帶來的刑警之一突然詫異地插嘴問道。
“你今天見過濃荼尼姑?”
“是的,我來這裡的路上,剛好在西屋的後門遇到她。”
“濃茶尼姑是從哪個方向出去的?難道是從這座尼姑庵?”
“是的,就是從這個方向過去的。”
“喂!喂!川懶,濃茶尼姑怎麼了?”
警官一臉疑惑地問。
警官先生,事情是這樣的,你看,從廚房的地板到窗外的小走廊,一路上都留
下了厚重的足跡,可見一定有人穿著草鞋從廚房上來……然而根據我們的瞭解,梅
幸尼姑是一個非常愛乾淨的人,如果她看到這種情況,應該會將地板擦乾淨才對。
所以,我認為那些腳印是在梅幸尼姑死後才印上去的。”
聽刑警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腳印的主人好像是從廚房走進客廳,並穿過窗外
的小走廊,走到梅幸尼姑的僧房總之,翻倒的漆盤附近一帶都可清楚看見腳印。
雖然在榻榻米上看得並不清楚,但是印在地板上的腳印可以看出來者有扁平足
,而且前端張開,腳的尺寸如小孩子一般大小。
我立刻想起剛剛遇見的濃茶尼姑正是穿著沒有後跟的草鞋,露出滿是塵土的腳
。
“唔,這麼說來,濃茶尼姑比辰彌和森小姐早一步進了尼姑庵羅!可是,如果
真是這樣,濃茶尼姑發現了屍體,為什麼沒有前來報案?”
“因為濃茶尼姑做了見不得人的朗事。”
刑警露出淺淺的笑容回答。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是一個有偷竊癖的傢伙,而且喜歡趁著沒人看到的時候偷東西。通常她都
偷拿香油錢,或者偷走墓前的供米,反正都是偷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就因如此
,所以村子的人也都假裝視而不見。不過她偶爾會偷走別人洗好的衣物,還穿出來
亮相,引起失主的不滿,而梅幸尼姑總是可憐她,一次又一次地幫她把事情擺平。
但是濃茶尼姑卻朗丈著這一點,老是拿走一些她當面跟梅幸尼姑要也可以要得到的
東西。也就是說,她的興趣不在東西本身,而是在偷竊這個行為上。”
金田一耕助興味盅然地聽著刑警說完。
“那麼,今天濃茶尼姑有沒有從這間僧房拿走什麼?”
“當然有,請您到廚房去看看,那裡面真是亂七八糟,連米慷醬也被翻成一團
亂。
我想一定是濃茶尼姑看到梅幸尼姑死了,所以自己編個‘反正她也用不著’的
理由拿走了。晨彌先生,你碰到濃茶尼姑時,那個尼姑是不是帶著一大包行李。”
“唔。”
我跟美也子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經您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來,她的確揹著一個很大的四方巾包包。”
“啊!對了,那個包包上還掛著一捆行李。”
“那是你……你……稱們到這……這裡來之前的事情羅?”
金田一耕助說著,突然又開始攪動頭頂上的麻雀窩。
當時我實在搞不懂這個奇怪的偵探為什麼會如此興奮,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
濃茶尼姑的偷竊癖和她比我們早一步潛入尼姑庵一事,對整個案件來說,有相當大
的意義。
地道探秘開始寫這篇記錄之後,我常常感到不方便的是,這篇錄雖然是一個偵
探故事,卻沒有辦法從偵探的立場來推展內容。
一般的偵探小說,作者可以借由依據的角度來運筆,告訴讀者調查進行到什麼
程度?
偵探發現了什麼?他也可以借此暗示讀者,兇手的身分跟事件解決的契機;然
而這篇記錄的記述者卻沒有辦法常常待在偵探身邊。
不,應該說記述者只有在非常例外的情況下才能在偵探身邊,所以在記錄的過
程中,記述者沒有辦法詳實地記述出偵探發現了什麼?有什麼程度的進展?
我承認,這種情形對急著想要解謎的讀者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只要
我認為是必要的事情,即使是記述者在事後才知道的事實,我也會將它做個記錄。
另外,這篇記錄跟一般偵探小說不同的地方在於,記述者不但必須追查已經發
生的事件,同時還得追究事件為何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各種疑問。
像現在,我就循著跟那晚梅幸尼姑之死幾乎沒有任用關係的秘密地道,做了一
次探險。
不過,這件事待會兒再說,在這之前,我必須先把當天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發
現的事實做個簡單的說明。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雖然這些都是我在事後才知道的事情,但是為了方便讀者
進行推測,我覺得在這裡寫出來比較好。
首先是送到梅幸尼姑手上的那個漆盤。那個漆盤是在發生洪禪先生中毒之後不
久,由一個叫仁藏的年輕人從田治見家的後門送出去的。
根據仁藏的說法,他奉阿島之命把餐盤送去給梅幸尼姑。當他走進同房時,正
好只剩一個餐盤,所以他別無選擇地拿起那個餐盤。而那個時候餐廳正好掀起一陣
騷動,仁藏以為是人家喝醉酒開始胡鬧,所以也沒有特別去注意,他就拿著餐盤搖
搖晃晃地離開田治見家的後門。
如果仁藏那時知道餐廳為何騷動,他就可能會把這件事告訴梅幸尼姑,而梅幸
尼姑在聽到消息之後,或許也會因為心情惡劣而食不下嚥。
總之,梅幸尼姑實在運氣不佳,所以才會在種種巧合下,讓兇手在千鉤一發之
際達到目的。
此外,洪禪吐血的那一瞬聞,餐廳的客人都站了起來。那個時候所有人的注意
力都被洪禪的異狀所吸引,如果有人想利用那個機會悄悄溜去廚房也不無可能。
如果說,那個時候原本在廚房的阿島和幫忙的女人們一聽到餐廳起了騷動,紛
紛跑出廚房一探究竟,反而使得廚房空無一人,所以,在那段期間內,廚房裡只放
了那個有問題的餐盤。
總而言之,在洪禪先生吐血之後的那段時間,餐廳和廚房都是一片混亂,所以
兇手人有機會可以下手。
這件事情就講到這裡為止,接下來開始敘述當天晚上我的冒險經歷吧!
那天晚上吃飯時,姐姐一直好奇地問我話。
姐姐當然知道梅幸尼姑的事件,她也深感詫異為什麼最先發現屍體的是我和森
美也子。為什麼我跟美也子會在一起?是在半路上不期而遇的嗎?最後她還附加了
這麼一段話。
“美也子小姐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腦筋之靈活不輸一般男人。可是,不知為什
麼,我總覺得她那個人很可怕,她的機伶叫我不寒而慄,而且聽說現在村子裡的慎
太郎也……”
姐姐說到這裡,不禁有點囁囁,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氣繼續說道:“聽說他也
被她利用了。從前慎太郎在參謀本部得勢的時候,他曾竭盡所能地去取悅她,美也
子的父親過世之後,慎太郎就長期住在美也子小姐的家裡。因此,那個時候大家都
認為美也子小姐大概會跟慎太郎結婚,這件事甚至傳到這個鄉下的地方來了。
可是,你看現在,戰爭結束後,慎太郎一失勢,美也子小姐就再也不理他了。
即使同住在一個村子裡,她也懶得跟他說話。就算以前沒有那麼深的交情,好歹他
們曾經都住在東京過,光是這一點,美也子就該對他好一點;更何況他們兩人又曾
經交往得那麼密切,甚至傳出要結婚的消息。現在她卻對慎太郎冷淡得像個陌生人
……不過,話說回來,美也子小姐擁有父親留下的遺產,而且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她可以在戰爭期間大量購買鑽石,任何通貧膨脹都不放在跟裡;相對的,慎太郎
卻是個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浪人。所以,不管以前如何,現在美也子小姐
會對慎太郎避之唯恐不及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覺得她未免也太現實了,你認為呢?
而且聽說美也子小姐的主要財產——鑽石,也是當時慎本郎私下勸她收購的,可是
她……”
我不懂姐姐怎麼會變得這麼多話,而且我也不瞭解像姐姐這麼和善的人,怎麼
會突然猛說美也子的壞話。
我一臉愕然地看著姐姐,姐姐大概也注意到我的反應,只見她脹紅了臉,突然
住嘴,然後呆楞了好一會兒,才哀求似地抬起頭說道:“或許我說了一些無趣的話
……唉……我竟然說別人的壞話……辰彌,你一定覺得很不好受吧?”
“沒關係的。”
我用很溫柔的聲音說,企圖安慰姐姐。
“我不會因為有人說了美也子小姐的壞話就覺得難過。”
聽到我這麼說,姐組總算鬆了口氣。
“是嗎?看來是我多慮了,不過,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所以以後我們都要對
人提防著點。”
眼看姐姐似乎還想跟我談話,我趕忙推說累了想回離館休息。離去之際,我一
眼瞥見姐姐眼裡似乎有著一抹悲哀的神色。
雖然我真的累了,不過我之所以想及早離開是另有目的的,因為我想利用今天
晚上去尋找位於離館的地道。
離館的窗戶已經關起來,我的床舖也已經舖好了,可是我看也不看床舖一眼,
便逕自往房間後面的儲藏室走去。
我掀開昨天晚上找到的長方形衣箱的蓋子。先前我已經提過,這個長方形衣箱
的底部有兩三床絹質被褥,此刻我的手在被褥中搜尋,忽然,我彷彿觸到了一枝像
槓杆一樣堅硬的東西。
我擺弄了這跟槓杆一陣子之後,試著用力往下一壓。
結果長方形衣箱的底部竟跟被褥一起咚的一聲往下掉,底下出現—個垂直的孔
道。
我不由得屏住氣息。
我想的沒錯,這裡的確有一個地道,而且有人不時利用這條地道偷偷潛進離館
。我想,雙胞胎姑婆小梅跟小竹大概也是經由這條地道去從事可疑的禮佛儀式吧!
(果真如此的話,這條地道的深處到底供奉著多少人啊?)我的心不禁砰砰狂跳
著,額頭上也冒出了斗大的汗水。
我先回房間窺探四周的情況後,熄掉了電燈,再回到儲藏室。
我看看手錶,現在是九點過一點。
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蠟燭點燃,並將儲藏室裡的燈也熄了,然後藉著燭光,悄悄
地走進地道裡面。
原來長方形衣箱的底部連接著一段相當寬廣的石梯,我輕輕下到石梯上,站在
儲藏室的下方。
這時,我發現到先前長方形衣箱底下那支扛杆,於是我試著拉動這支扛杆。
只聽到砰一聲,衣箱的底部立刻合上了。
(這麼一來,我就完全被封閉在地道裡了。)我感到有點膽怯,不禁又慌張地找
出剛剛那支扛杆,將它朝反方向一推,所幸衣箱的底部就又咚的—聲打開了。
於是我這才放心地從裡面把衣箱的蓋子蓋好,再次推動扛杆,將長方形衣箱的
底部恢復原狀,這麼一來,就算有人打開了衣箱的蓋子,應該也不會發現這裡有一
條地道。
就這樣我手拿著蠟燭,一級一級地走下石梯。
其實連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到底想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這條地道跟一連串的殺
人事件是否有任何關係。我只知道這條地道好像跟田治見家的秘密有關連……不過
,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讓我來冒這一次的險了。為了撥開圍繞在我四周的團團疑雲,
我必須追查出田治見家的秘密。
這道石梯雖然相當長,可是梯勢並不怎麼陡峭,像小梅和小竹姑婆那樣上了年
紀的老人,應該也可以靠著拐杖上下地道。
我下到石梯的最底部,站在一個橫向的地道口。
在燭光的照耀下,只見跟前有一個洞,洞壁上浮現出乳灰色的條紋,到處垂掛
著完美的鐘乳石。
這時我才知道,這是一座鐘乳洞,當然,這裡並不是自然形成的鐘乳洞,它原
是由人工鑿成的隧道,但這條隧道卻因為地質和水的關係而形成了鐘乳洞的景像。
我站在這條奇異的隧道裡,一顆心不由得鼓動了起來,然而我仍得提起勇氣繼
續往隧道裡走去。
從燭火不停晃動中,我知道空氣是流動的,既然空氣是流動的,就表示這裡有
某個地方跟外面相通,那個相通的地方就是這條隧道的出口。
由於我置身在一片漆黑當中,再加上策—次冒險,心裡難免緊張些,所以我根
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不久之後,我來到一個樓梯前面,樓梯的上方則隱約
透著亮光。
這個樓梯跟我剛剛走下來的石梯一樣的,我知道只要自己順著這段樓梯往上爬
,一定可以出到地面的某個地方,可是我卻覺得那未免太沒意思了。
不過,既然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也只好爬上樓梯。
我右手拿著蠟燭,左手搭在牆壁上,一腳踩上樓梯。猛然間,我立刻停下腳步
。
因為我突然覺得左手扶搭著的巖壁好像微微地晃動一下。
我大吃一面,起忙舉起蠟燭仔細確認巖壁:可是巖看起來似乎並沒什麼不同,
只是一面呈現乳灰色條紋狀的壁面罷了。
我試著用手去碰觸牆面,沒想到巖石卻真的動了!
於是我再度用燭火仔細地審視著巖壁,這時候我突然發現腳底下好像有一塊像
是黑布的東西。
我正想將它撿起來,仔細一看,卻不禁驚訝得倒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竟是小梅或小竹姑婆和服外套的一段袖子,而且這段袖子是從巖底下
露出來的。
我知道自己因為興奮而冒出了大量的汗水,我也更加確定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
姑婆的確曾經由這裡出入這條地道。這麼說,這塊巖石是活動的,而且如果連小梅
或小竹姑婆那樣的老太婆都可以移動它,那麼我不可能移不動它。
我再次用燭光仔細推敲著巖石結構,結果我很快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巖石上有一條很大的直線裂縫,我把燭火拿到裂縫前面一照,火焰便劇烈
地晃動著,由此可知,這塊巖石的對面是空的。
我沿著裂縫移動燭火,不久便發現旁邊有一個大小剛好可以讓人爬著進出的拱
型巖石。
我再仔細探查巖石底下,發現拱型巖石的旁邊冒出三、四根鐘乳筍,不過其中
有一根並不是鐘乳筍,而是用鐵製成的槓杆。
我立刻試著壓下那根槓杆。
我料想的沒錯,只見拱型巖石慢慢地朝裡面開啟,出現了—條可以讓一個人通
過的通道。我深吸一口氣,鬆開槓杆,在確定巖石靜止了之後,一腳踩入通道,進
到另一個洞穴裡面。
這座洞穴的對面也有一根像鐘乳筍般的槓杆,我在確定那根槓杆可以自由開關
身後那扇巖石之後,便重新觀察這個新的橫洞。
跟前這個橫洞跟我剛剛經過的入工隧道不一樣,它是一個自然形成的鐘乳洞,
尺寸比剛剛那條隧道略小些,如果不小心,頭很可能會撞到巖項。
(小梅和小竹姑婆怎麼會走進這麼危險的鐘乳洞的呢?)她們到底在這種鐘乳洞
的深處等什麼人!
我的心被各式各樣的奇怪疑問搞得暈頭轉向。
我在鐘乳洞裡走了一會兒,來到一條岔路上。
(小梅跟小竹姑婆到底走哪條路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查看了一下地面,可是
堅硬的巖石上卻只有水窪,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只好選擇右邊那條路。
我走了一陣子之後,突然發現燭火又開始劇烈地晃動,同時也聽到像瀑布般的
水聲,看來出口好像就在不遠處。
我稍微加快腳步,不久前面出現一個洞口,洞外果然有一道小瀑布正奔流著,
只見這道瀑布大約有一間房子的高度左右。
我一來到這裡,燭火被風一吹,立刻就熄掉了。
我想自己一定走錯路了。小梅跟小竹姑婆應該是走剛剛那條岔路的左邊那條路
才對,因為,如果她們鑽進這個瀑布的話,兩個人一定都會淋濕的。
我想回到剛剛的岔路上,去看看左邊那條路會通往哪裡,可是隨即又想到,時
間已經相當晚了,再不回去可能會被人發現,於是我決定明天晚上再來這裡試試看
,今天先看看瀑布外是什麼地方。
我打定主意後,便鑽進瀑布,跳到外面來,突然——“阿!”
我聽到一聲慘叫,緊接著有人急忙從我身旁跳開。
(是女人的聲音!)
我大吃一驚,往後倒退了兩三步,只見那女人也驚慌地藉著星光打量著我。
突然,對方非常高興地大叫:“啊…是辰彌哥!”
說著她依偎到我的胸前,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典子。
典子戀愛了“啊,是典子!嚇了我一跳!”
知道那人是典子後,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因為天真的典子不會胡思亂想,我很
容易就可以編個謊言蓋掉這件事。
“嘻嘻嘻。”
典子掩著嘴直笑。
“我才嚇一跳啊!誰教你突然從這種地方跳出來,真是壞心!”
典子一邊好奇地窺探著瀑布的方向一邊問我。
“你怎麼會躲在這種地方?洞穴裡面有什麼?”
典子好像不知道我是從地道的另一端跳出來的,她大概認為我因為心情有點紊
亂,所以才一個人躲進洞穴裡去。當然,對我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於是我就
順水推舟應和她。
“沒什麼啦!我只是進去看看。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潮濕的洞穴罷了。
”
“是嗎?”
典子不再窺探洞穴,抬頭看著我,眼裡閃著光芒。
“可是,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跑到這種地方來?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有點浮躁而睡不著覺,想出來吹吹晚風、透透氣,結果
就到這裡來了。”
“原來如此。”
典子好像有點失望地低下頭,不過很快又快活地抬起頭來說:“這樣也好,我
好高興能看到你。”
我不太懂典子話裡的意思。典子的側臉在星光下隱約模糊,我疑惑地看著她問
道:“典子,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對了,到我家去坐坐好嗎?家裡現在沒有人,我好寂寞、好寂
寞……”
“慎太郎不在嗎?”
“嗯。”
“他去哪裡了?”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最近每天晚上一到這個時候,他總是跑出去,我
問過他到哪裡去,他總是默不作聲,不願意回答我。”
“典子。”
“什麼事?”
“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晃蕩?”
“我?”
典子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可是隨即又低下頭,然後用右腳踢著土。
“我好寂寞喲!寂寞得受不了,便想起許多事情,結果突然悲從中來,一時之
間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獨自待在家裡,於是我匆匆跑了出來,在這一帶隨處走走。
”
“你家在哪裡?”
“就在那裡,往下看就看得到。”
我們站著的地方是在斜坡的半山上一條只有二、三尺寬度的險峻山路上,後面
的懸崖和前面的斜坡上都長著濃密的竹叢。透過竹叢可以看到斜下方有一個小小的
草屋和射出白色燈光的紙門。
“啊,過來坐坐嘛!我一個人在家實在寂寞得受不了!”
典子握住我的手指頭不放。這件事實在令我困擾,縱使她如此熱誠地邀約,我
還是不想到她家去。可是現在我也不能就這樣再鑽回洞穴裡去,我得想辦法把典子
帶離這裡。
“到你家去有點不方便……這樣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好嗎?”
“啊!為什麼到我家去不方便。”
“慎太郎回來的話就不好了。”
“啊!為什麼?”
典子睜大了那對天真的眼睛,窺探我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和
一般人的傳言。不,與其說她不在乎,不如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典子就像一
個才剛出生的孩子一般純真。
見我不說話,她也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穿過竹叢裡的小徑,我們找到一塊坡
度平緩的草地,隨即決定在這裡休息一下。草已經被露水沽濕,可是典子並不在乎
,率先坐了下來,我也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環抱著八墓村的山丘底部的窪地邊緣,窪地中有階梯式
的狹窄田地,在這些田地之間零星地散佈著一些小小的農家草屋。這些農家就寢時
窗也不關電燈也一直亮著,每一家的紙門都泛著明亮的燈光,燈光照射在才剛剛播
種的田裡,構成一幅美麗的景緻天空裡滿是星群,銀河看起來幾近乳白色。
典子望著美麗的星空出了一會兒神,隨即看著我說:“辰彌哥。”她小聲地說
道。
“什麼事?”
“我……我剛剛一直在想辰彌哥你。”我大吃一諒,再次看著典子的臉,可是
典子並沒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只是天真地說道:“我真的已經寂寞得受不了了
,這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一般。不知怎麼搞的,我突然想起辰彌哥你來,包
括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有其他各種事情……不想還好,一想心頭更覺得難過…
…我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緊縮,不由得哭了起來,哭著哭著,不知不覺便跑出家裡
。我像精神錯亂的人一樣四處亂逛,沒想到居然跟辰彌哥你碰個正著……我真的嚇
了一跳呢!一顆心坪坪直跳。可是,見到你之後,心情也變得好舒暢……啊,辰彌
哥,一定是神明聽到可憐的典子的禱告吧?”
典子這一席話在我心中引發相當大的震撼。我全身冒出冷汗,整個身體忽冷忽
熱的。
啊!這不是愛情的告白是什麼呢?這麼說,典子是愛著我羅!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真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該怎麼回話,只是定定地看
著典子。典子還是沒有一絲絲害羞的表情,就像出現在安徒生童話中的少女一般天
真。她讓我沒有半點厭惡的感覺,反而覺得她純樸而可拎。
可是,面對這種情形我能怎麼回答呢?我在自己內心深處反覆找了又找,就是
找不到一絲絲對典子的愛意。戀愛這種感覺不是應該在彼此瞭解之後才會產生的嗎
?我對典子這個女孩幾乎一無所知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此什麼話都沒說。要我說一些好言好語來安慰對方,
我不習慣,而且我覺得欺騙這麼天真的女孩更加不可原諒。照情勢來看,我所能做
的最好反應就是不說話。再說典子看起來也不像期待我給她答覆,她好像深信;既
然我這樣要你了,你應該也會愛我才對。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我非得趕快錯開這個危險的話題不可。
“典子。”
隔了一會兒,我叫了她。
“什麼事?”
“你在東京的時候一直跟你哥哥住嗎?”
“是啊,你為什麼這樣問?”
“美也子常常去你們在東京的家嗎?”
“美也子?是啊!有時候會來,不過大多是哥哥出去找她。”
“聽說美也子跟鎮太郎要結婚?”
“嗯,是有這種說法,或許哥哥跟美也子也有此意吧……如果當時沒有戰敗的
話……”
“美也子現在也偶爾會到你們家去玩嗎?”
“沒有,最近都沒有。剛開始時美也子還來過兩、三次,可是哥哥老是逃避她
。”
“你說是鎮太郎逃避她?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因為美也子是有錢人。而哥哥卻變得一貧如洗。哥哥
是個很驕傲的人,他很不喜歡人們可憐他或者同情他。”
典子的答覆沒有一絲絲停滯或猶豫的地方,成許她壓根兒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我
要問這些問題。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慚愧,可是,我還是想追根究底問清楚。
“那現在呢?如果慎太郎答應的話,美也子現在還想跟他結婚嗎?”
“這個嘛……”
典子天真地歪著頭想。從她傾斜著頭的角度來看,她那白嫩修長的頸子竟然觸
動我的心靈深處,幾乎讓我有一種妖冶的感覺。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一個笨蛋,老是搞不懂別人的心思,而且美也子的性
格又那麼複雜。”
我聞言大吃一諒,再度看著典子的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對美也子並沒有
什麼好感,難道典子也一樣嗎?
人是不可以靠外表來評斷的……姐姐這樣批評美也子,而典子的看法也一樣。
姐姐批評美也子或許摻入些許嫉妒的成份,可是天真的典子應該不會才對。這麼說
來,在同性眼裡,美也子是個深沉的女人羅!依我看,她只不過是一個潑辣而且愛
照顧人的女人罷了。
可疑的慎太郎我們到底在那裡坐了多久?由於我忘記戴手錶,所以完全不知道
時間過了多久,不過我想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典子一直都不放我走。我們之
間並沒有多少話題好講,可是典子好像只要坐在我旁邊就感到很滿足似的,不斷地
跟我說一些她想起來的事情。
她講的盡是一些像童話般天真的話,聽著聽著,我那原本像刺蝟一般尖銳而外
射的神經竟然不可思議地沉穩了下來。
這是我到八墓村之後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對當時總是緊繃著神經窺探他人臉
色的我來說,那一段時間是再舒適也不過了。我在不知不覺當中竟然一直側耳傾聽
典子叨叨絮絮地訴說。許久,不知從哪裡響了十二下鐘聲,已經十二點了……我嚇
了一跳,霍地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啊,已經十二點了!時間太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是嗎?”
一聽到已經十二點了,典子也不再阻止,但是卻滿心留戀說:“可是我哥哥還
沒回來耶。”“你哥哥到底跑哪裡去了。怎麼會每天晚上……”
“我不知道。以前他喜歡下棋,總是下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可是回到這邊之後
,他也不跟任何人來往,應該沒什麼地方好下棋才對。”
典子對慎太郎晚上外出之事好像不太放在心上,可是那時候我突然覺得心頭一
陣騷動:究竟慎太郎每天晚上都跑到哪裡去了?
“那麼你哥哥都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他總是在我睡著了之後才回來。”
“你每天晚上幾點睡覺?”
“大概都九點或十點左右。今天晚上比較特別,不過,我真慶幸我沒有那麼早
就跑去睡覺,所以才能碰見辰彌哥你啊!辰彌哥,明天晚上你還會過來吧!”
典子的口氣好像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明天晚上也一定會來,她的態度看起來又是
那麼天真,我實在沒有辦法說出個“不”字。
“是啊!來也無妨。不過,如果下雨就不來了。”
“如果下雨當然沒辦法來了。”
“典子,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跟慎太郎說你今天晚上在這裡碰到我喲!”
“啊!為什麼?”
典子嚇了一跳,骨碌骨碌地轉著眼珠。
“不為什麼,不但是今天晚上,連明天晚上要在這裡碰面的事情也不能說,否
則我就不再來了。”
這個威脅馬上見效。
“嗯,好吧!我不跟任何人說。那麼,辰彌哥每天晚上都會來羅?”
女人真是天生的外交官,典子很巧妙地往前推進一步。
我無可奈何地苦笑說:“嗯,我會來。”
“嗯,一定。啊!鎮太郎回來就不妙了,典子,你該回去了。”
典子乖乖地點點頭。
“嗯,那麼,辰彌哥,晚安。”
“晚安。”
典子走下斜坡五、六步,又回過頭來說道:“晚安!”
“嗯,晚安。”
典子正要走下坡道,可是不知道想到什麼,只見她轉身朝山上啊的叫了一聲,
停下腳步。
“怎麼了?典子。”
我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什麼事,也跟著她回頭朝山上看。
那個時候我們所站的地方是在窪地的邊緣,可是在這塊窪地頂端有一間小小的
房子獨自坐落著,緊閉的紙門裡射出了紅焰焰的燈光。就在我回頭的那一瞬間,一
道黑影從紙門前一晃而過。那一瞬間的印像並不很明確,不過看起來很像一個身穿
西服戴著打鳥帽的男人……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電燈熄掉了,紙門變成—片漆黑。
“啊!”
典子屏住氣呆立原地,隨即往上跑到我身邊來。
“辰彌哥,那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典子。”
“就是剛剛那道黑影啊!你也看到了吧!看起來像一個戴著打鳥帽的男人。”
“嗯,那又怎樣?”
“這不是很奇怪嗎?那裡可是尼姑庵耶!”I說的也是!我再度回頭看著那個
方向,可是了無燈火的尼姑庵在星光下只見一片漆黑和靜謐。
“典子,那個濃茶尼姑住在這邊嗎?”
“嗯,是啊!那是濃茶尼姑的尼姑庵耶!現在這個時候會有男人到尼姑庵,未
免太奇怪了,而且為什麼又要關掉電燈呢?”
“尼姑庵不能熄燈嗎?”
“因為濃茶尼姑總是開著燈睡覺的,她說,關掉電燈她會睡不著。”
這時候我也覺得事情大有蹺蹊。
“濃茶尼姑今天不是被警察叫去盤問嗎?”
“是啊!可是她又大搖大擺地回來說她一句話也沒說。那個人可惹不得,如果
惹她生氣,即使是認識的人她也不買賬。不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媳掉
電燈呢?
還有剛剛那個男人又是誰?”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聯想到淫猥的事情,不禁脹紅了臉。所謂人各有所好,即使
是兔唇的尼姑,也不見得就沒有男人想一親芳澤啊!可是這種事我怎麼能對典子說
呢?
“沒什麼啦!大概是哪裡來的客人吧!”
“那不是更奇怪嗎?既然有客人來,竟然還熄燈……”
“算了,你回去吧!再拖下去就一點鐘了。”
“嗯,好吧!辰彌哥晚安羅!”
“晚安。”
典子一邊回頭看著我,一邊直直地走下坡,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我立
即鑽進懸崖底下的山路。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上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
由得大吃一驚,停下腳步。
有人從山丘上下來了。
我偷偷地從懸崖的角落往山丘上窺探。可是道路是彎曲的,我看不到腳步聲的
主人,可是來人確實往這邊走下來,而且是攝著腳輕輕地走的……我很快地鑽進竹
叢中蹲下來。
這麼一來,我不僅不用擔心被人看到,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長相。
腳步聲漸漸逼近了,可是距離越近,腳步也越慢,顯然來人正提高警覺戒備著
。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咚咚地狂跳,嘴巴乾澀,喉嚨一陣刺痛。
不久,腳步聲來到我的身邊。先是路上出現一道長影,接著,影子的主人現身
了。
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的心臟就要停止跳動。
影子的主人竟然是慎太郎!鎮太郎戴著打鳥帽,身上穿著工作服,腰間垂著布
手巾,腿上纏著綁腿,腋下還夾著十字鎬。光是他這身打扮就夠讓我大驚失色了,
偏偏慎太郎那時候臉上的表情……他那睜得大大的眼珠好像要從眼窩裡跳出來似的
,又帶著奇怪的熱氣,閃閃發光:他的嘴唇扭曲著,不停地顫抖,臉上的油脂和汗
水從額頭流向鼻側,使得整張臉都閃著亮光。
人與人面對面坐著的時候,多半不會把自己心裡想的事情表現在臉上,可是在
認為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就會把平常潛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緒都表現出來。
當時的慎太郎就是這樣,那種表情讓我有一種陰慘、兇暴至極的可怕感覺!
我處在極度的恐懼中,一顆心像冰一樣冰冷,差一點就叫出聲音來。如果當時
我發出聲音,那把銳利的十字搞是不是就會筆直地朝我的腦袋瓜揮下來呢?
我用盡全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所以慎太郎並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慎太郎
躡手躡腳地從我面前走過,不久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才從竹叢裡爬出來,全身都被汗水濡濕了,膝
蓋不聽使喚地喀喀作響,腦袋一片暈眩。
儘管如此,我花了一點時間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之後,再度鑽進那道瀑布後面的
洞窟,一路上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不用說,那天晚上我當然是遲遲無法
入睡。
久野表叔逃亡了由於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第二天我起得很遲。
一睜開眼晴,明亮的陽光從窗子逢裡射進來。我看了看枕邊的鬧鐘九點了。
我大吃一驚,整個人跳了起來,趕緊疊好被又關好窗子。
聽到我起床的聲音,姐姐急匆匆地從主屋那邊跑過來。
“早安,睡過頭了,真不好意思。”
我跟姐姐打了招呼,可是姐組卻默不作聲,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的臉。我不禁疑
惑地回望著她。
姐姐一臉僵硬的表情,好像在搜尋什麼似地看著我,然後才說了一聲:“早。
”
她的聲音沙啞,語氣格外鄭重。
“辰彌,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啊?”
一股漆黑得像墨汁般的不安感從我心底不停地往上湧起。
姐姐的表情充滿著濃重的警戒色彩。
“哦,什麼事啊”
我戰戰兢兢地問,姐姐仍然定定地看著我的臉。
“昨天晚上又有人被殺了。”
她低語著。
“濃茶尼姑被殺了。”
姐姐一邊防範著四周,一邊壓低聲音說,可是她的聲音卻像在我耳邊爆炸開來
般劇烈地響著。
一時之間,我的手腳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我睜大眼睛看著姐姐,姐姐畏縮地往後退了兩三步,但是仍然執拗地把視線停
在我臉上。
“今天早上警察跑來問我,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在家?我當然跟警察說你昨
天晚上很早就到離館去,絕對沒有外出。可是……辰彌,你真的沒有到任何地方去
嗎?”
“當、當然!我哪裡都沒去。昨天我好累,早早就上床睡覺了。”
姐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膽怯地看著我,但是她的臉上血氣盡失,嘴唇不
停地打哆嗦。
到底怎麼了?
姐姐在怕什麼?
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呢?
想著想著,我突然醒悟了。
難道姐姐昨天晚上在我鑽進地道之後到離館來過嗎?然後她知道昨晚我曾經外
出,今天早上又聽說濃茶尼姑被殺,因此對我產生懷疑了?
她滿懷著疑問跑來,卻又聽到我撒謊,這麼一來豈不是讓她更加懷疑?
啊!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在我第一次偷偷跑出離館的晚上就發生殺人事件?
而且昨天晚上我正好就在濃茶尼姑的尼姑庵旁邊。
姐姐是同情我的,所以如果我把昨天晚上的事照實跟她說,她一定會諒解。
可是,這樣真的比較好嗎?
像姐姐這種老實人。面對別人時絕對沒辦法說謊;就算嘴巴說謊,她的眼神一
定會立刻被識破。
到時候,她是不是真的能守口如瓶不說出事實呢?
還是先瞞住昨天晚上的事吧!再說,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條地道的事。
“姐組。”
隔了一會兒,我主動開口了。
“你說濃茶尼姑被殺,一樣是被毒殺的嗎?”
“不是。”
姐姐顫抖地回答。
“這次不是下毒,聽說兇手是用布手巾勒住她的脖子。”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是說濃茶尼姑被殺的時間。”
“據說是昨天晚上十二點前後。”
我的心底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陰鬱感。
昨天晚上我跟典子所看到的人影果然就是兇手。濃茶尼姑是在那一瞬間被勒死
的,而我卻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這一暮殺人過程。
突然間,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
啊!映在紙門上的影子不是戴了一頂打鳥帽嗎?
後來隔了不久下山來的鎮太郎也一樣戴著打鳥帽……我從昨天晚上就一直為慎
太郎的奇怪舉動感到煩惱,那個時候慎太郎一臉兇惡表情,我連做夢都夢見他,由
此可知最近慎太郎每天晚上都心懷不軌地四處晃蕩。
為什麼先前我沒有把映在尼姑庵紙門上的影子和慎太郎連結起來呢?
難道是因為我看見慎太郎身上帶著一把十字鎬嗎?十字鎬跟尼姑庵……這之聞
的關系似乎太遙遠了。
“辰彌,你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
“辰彌。”
姐姐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
“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吧!我和你同一陣線,就算整個世界的人都懷疑你,我
也會相信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忘記。”
“謝謝你,姐姐。”
姐姐的話頓時讓我心頭堵塞起來。
我打算把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徹底隱藏在心底,可是,不管我再怎麼遮掩,總有
一天還是會露出破綻的。
到時候,眾人對我的懷疑一定會更加深。
那時候,姐姐還會再相信我嗎?
過了不久,我們離開離館,在餐桌前相對而坐。
小梅和小竹姑婆早已經吃過飯回她們自己的房裡去,姐姐則一直在等我起床吃
飯,或許她也沒什麼食慾。
在姐姐的張羅下,我默不作聲地吃著飯,這時姐姐好像想起什麼似地說了:“
對了,今天早上還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姐姐把拿著筷子的手擱在膝蓋上,正面看著我。
“什麼奇怪的事。”
“聽說久野表叔不見了。”
我大吃一驚,直視著姐姐的臉。
“久野表叔……”
“是的,辰彌,你應該知道吧!
昨天死去的梅幸尼姑的屍體旁邊掉了一張寫著奇怪內容的紙條。”
“嗯,那好像是這次殺人事件的預定表。”
“是的,聽說那張紙是久野表叔寫的。”
我吃驚地看著姐姐。
“姐姐,這是真的嗎?”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是警察調查出來的。今天早上警方去找久野
表叔,沒見到他本人,家人也不知道他何時出去,大家便緊張得四處搜尋。”
結果在床底下找到一張留書,上面寫著:“我先暫時離開去避風頭,我絕對是
清白的,請大家不要為我擔心。”
我的心頓時亂了起來。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懷疑久野表叔,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委瑣的事來,反
而讓我感到失望。
“表叔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這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表叔說心情不好,早早就叫人舖好床睡覺,而後就
再也沒有看到表叔人了。
所以今天早上警察到他家裡去時,表嬸也一直認為表叔人還在房間,沒想到床
舖是空的,於是,事情就鬧開來了。”
“那他的床舖……”
“聽說根本沒有動,所以可以肯定叔叔是昨天晚上一進房間就立刻出門。對了
,聽說他把家裡所有的現金都帶走了。”
“表叔上床的時間是……”
“聽說是九點半左右。”
如果他在那個時候離開家,那麼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勒死濃茶尼姑。
“姐姐。”
我放下筷子,往姐姐那邊探過身子。
“久野表叔會做這種事嗎?我是說沒有來由地就胡亂殺人。”
姐姐聽了歎一口氣:“他從以前就喜歡看偵探小說。”
“偵探小說?”
我有點驚訝,定定地看著姐姐。
“嗯,是啊!我常常聽到表嬸發他的牢騷,說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對偵探小說那
麼狂熱,實在丟臉……我不知道他看的偵探小說寫些什麼東西,不過,應該是些殺
人故事吧!
我們當然不能僅憑這點就斷言久野表叔會模仿小說人物的行為,可是……”
我對偵探小說並不很瞭解,不過以前看過,甚至也曾對故事內容產生共鳴,使
我覺得偵探小說的作者和讀者都不是那麼壞的人。
仔細回想這次的事件,我總覺得和偵探小說的味道不同。
我的心又陷人紛亂的狀態,總而言之,這一切似乎都讓人摸不著頭緒。
出乎我意料之外,當天下午,金田一耕助一個人晃著晃著就過來了。
我心想:難不成又要接受質問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看起來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他一看到我就微微地笑著:“啊哈
哈!你也不用這麼防備我嘛!今天我只不過是想來看看你而已。”
“哦!”
儘管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不怎麼自在,還好在一旁的姐姐適時地加入。
“請問你們找到久野表叔了嗎?”
“還沒有,磯川警官為了這件事急忙趕到城裡去。事情究竟會怎麼樣呢?”
金田一耕助說話的語氣竟然毫不在乎。
“金田一先生。”這次換我開了口。
“昨天那張紙條,也就是掉落在梅幸尼姑枕頭旁邊那張,聽說那是久野表叔寫
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這一點絕對錯不了。那張是銀行在年尾送給顧客的口袋型記事本上
的紙,在這個村子裡能拿到那種記事本的只有三戶人家,也就是你們家、野村先生
和久野醫師三家。經過筆跡鑒定,我們可以確定那是久野醫師的字。”
“久野表叔就是為了這件事而逃亡嗎?”
“應該是吧!”
“這麼說,久野表叔就是兇手羅?”
“人概吧!有人說,逃亡等於是一種表白,所以一般說來是可以這樣推測,不
過我認為這件事有點矛盾。”
“矛盾?”
我大吃一驚,緊盯著金田一耕助看,可是他好像沒有什麼不良企圖。
“昨天晚上的事件你也聽說了吧!那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濃茶尼姑是在十二
點前後被殺的,從各方面推斷,這都是事實,可是久野醫師卻是搭昨天晚上十點五
十分的北上列車離開的。”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這麼說來,關於濃茶尼姑被殺的事,久野表叔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了!
“就算久野醫師在下一站就下了車,但當時並沒有可以馬上銜接得上的南下列
車;
如果他步行回來,也沒有辦法在十二點以前趕到。”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跟久野醫師應該沒有關係,因此我認為他跟先前的事件也
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久野表叔為什麼要逃呢?”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
“那是因為光是記事本上寫的那些事就讓他在村子裡待不下去,他當然要落荒
而逃了。”
“或許昨天晚上的事跟以前的事也沒有關係呀!
因為根據昨天撿到的紙條來看,在兇手的計劃中,他不是打算殺死對立的或同
伙的任何一個人嗎?
然而梅幸尼姑被殺,再殺濃茶尼姑,不是有點奇怪嗎?”這是今天早上一直橫
梗在我心頭的疑問。
金田一耕助聽完我的問題之後,搔了搔他的頭。
“啊!原來你也注意到這一點!可是,這次的事件畢竟還是先前事件的延續,
只是兇手一開始並沒有將這次的事件列入預定計劃內。
非殺濃茶尼姑不可的理由一定是突發的,至於那個突發的理由是……兇手犯了
嚴重的錯誤。嗯,在梅幸尼姑的事件中,兇手第一次犯了錯。辰彌先生,你沒注意
到嗎?”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看著我,同時微微地歎了口氣,隨後就飄然離去了。
啊!
金田一耕助到底是為什麼目的來的?
地道中的武士當天晚上我又鑽進地道去。
既然已經發生昨天晚上的兇殺案件,而且姐姐又可能發現我昨夜溜出離館,我
馬上就又鑽進地道,實在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
可是我的體內卻有一股壓抑不了的衝動,促使我非得到地道去—探究竟不可,
更何況我和典子有約,得再去跟她碰一次面,叫她一定得對昨天晚上的事情三緘其
口。
我從儲藏室的長方形衣箱底部鑽進地道。
由於我心中十分猶豫,所以下去的時間比昨天晚上晚了許多。
我還是一手拿著蠟燭走下石梯,在漆黑的隧道裡面走著。
因為昨天已經來回走過一次了,所以心中不再那麼不安。我平安地穿過那道巖
石偽裝成的機關門,來到岔路口,這次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因為在岔路的右側,也就是通往濃茶的隧道那頭有斷斷續續的光芒閃過。
我急忙將燭火熄滅,然後像石塊般在黑暗中靜止不動。
那條路在距離分岔口不遠的地方有一道急彎,閃光是從彎道對面過來的。閃光
搖搖晃晃地掠過彎角一帶的壁面,不久即消失了。
同樣的情形發生兩三次之後,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有人在彎角的對麵點火柴
。
瞬間我像猛然被寒液襲擊般渾身打顫;心臟在一瞬間停止跳動,然後又開始狂
跳不止,像熱水般的汗水從全身不斷地冒出來。
啊!
有人在這條地道裡!
我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潛進我房裡人,以及在地道裡面脅迫小梅和小竹姑婆的
人……難不成那傢伙又來了?
灰白色的閃光又燃起來了。
可是這一次並沒有立刻就熄掉,火光搖搖晃晃燃起後,逐漸變成另一種顏色的
光芒。
我知道了,是蠟燭……蠟燭的光在巖石上明明滅滅了好一會見,不久便形成一
道穩定的光源,對方好像是提著燈籠來的。
不久,燈籠的光芒漸漸朝我這邊接近。
我急忙鑽進岔路的左側,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可是反過來想,或許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搞不好我可以看出多次潛入離館的疑
兇的真面目。。
燈籠的火不斷地搖晃著,漸漸接近彎道。
我把背部緊緊貼在地道的巖壁上,全神貫注地等待對方來臨。
不久,燈籠彎過了彎道,黃色的光芒流進我的眼裡,腳步聲漸漸靠近了,我屏
住氣息,等待對方的身影出現在岔路上。隔沒多久,一個身影終於出現在我跟前。
瞬間,我好像腳底下突然被人一抄般震驚不已。
“典子!”
來人確確實實就是典子。
典子聽到我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隨即用火光確認我的身分。
“辰彌哥!”
她迅即變得非常高興地偎到我胸前來。
“典子,你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我的震驚還沒平息下來,滿臉驚楞地看著典子,可是典子卻坦然地回答。
“我是來找辰彌哥你呀!因為我等了又等,老是等不到你來。”
“你以前就知道有這條地道嗎?”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帶著詰問的語氣。
“沒有啊!我原本在瀑布口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就是不來。
於是我想,搞不好你躲在洞穴裡面,所以我就進來看一下,結果發現洞穴好深
。
我又想,你可能是經由這個洞穴過來的,所以我便回家去拿燈籠來。”典子的
大膽讓我大吃一驚。“典子,你做這種事不會怕嗎?”“是很害怕呀!可是,一想
到可能會碰到辰彌哥,我就不想那麼多了。不過,我覺得還好我來了,這樣我才能
跟辰彌哥碰面啊!”
典子總是這麼天真,此刻我已經知道她對我投入相當深的感情,更加重我內心
的痛楚。可是,現在不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得盡快把事情處理好。
“典子。”
“什麼事?”
“你沒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吧!”
“恩,我沒有跟任何人講。”
“包括今天晚上跟我碰面的事……”
“恩,我沒有限別人說。”
“也沒有跟慎太朗說?”
“恩。”
“慎太郎今天怎麼樣了?”
“我哥哥說他頭痛,今天睡了一整天。很奇怪哦!我哥哥也跟你說一樣的話。
”
“跟我說一樣的話?”
“恩,他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說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來。好奇怪,男人怎麼都喜
歡說謊呢?”我覺得心頭狂跳著。
“典子,你知道濃茶尼姑被殺的事情嗎?”
“恩,我知道。今天早上聽到消息時我嚇了一跳。辰彌哥,是不是昨天那個映
在紙門上的影子殺了濃茶尼姑?”
“典子,慎太郎聽到這件事怎麼說?”
“我哥哥?他沒說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問?”
就在典於感到不可思議地抬頭看我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啊!”的
叫聲,隨即有人趴撻趴撻地往地道深處跑走。
我跟典子瞬間都呆住了,但是我馬上從典子手上接過燈籠,追著腳步聲跑起來
。
“辰彌哥!”
“典子,你在這裡等著!”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這邊的地道距離岔路不遠的地方也有一個急彎道,剛剛逃跑的人大概就是因為
彎道擋住視線,一直到轉彎的地方纔發現我們的存在。
我們循著腳步聲小心翼翼地往地道深處走去,可是這條路不只有剛剛那個彎道
,簡直就像羊腸一樣彎曲難行。
我們雖然微微地聽到腳步聲,也看到對方照明光線的反射,但是再怎麼就是看
不到對方的身影。
到底我們從岔路口往裡面前進了多遠了?
我們也搞不清楚。
不久,我們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也看不到燈光的反射,只好茫然地站在地道
裡。
“沒辦法了。”
“恩,對方好像逃了。”
“剛剛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
“這個洞穴好深哦!”
“恩,我想前面一定有入口。”
“我們再往前走一點吧!”
“典子,你不伯嗎?”
“恩,不怕,只要跟辰彌哥在一起就不伯。”
“好吧,那麼我們再往前走走看。”
我已經放棄抓歹徒了,但是我還有別的目的,不,那才是我一開始就鎖定的目
標小悔和小竹姑婆供奉的神明。今天晚上我非解開這個謎題不可。
我們提著燈籠小心翼冀地往前走了五分鐘左右,發現隧道裡面突然豁然開朗。
我大吃一驚,提著燈籠四處觀看,就在這時候,典子突然叫了起來,撲進我的
懷裡。
“怎麼了,典子!”
“那、那邊好像有人……”
“啊!有人!”
我也嚇了一路,連忙把燈籠照向典子手指的方向,瞬間,一種彷彿竄到骨髓深
處的恐懼感襲了上來。
洞窟牆壁距離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有一個挖鑿得像用來安放神像的神矗,一個
穿著銷甲的武土,有如畫像中的大將一樣安然地坐在石棺上。一開始我以為鋁申是
裝飾用的,事實並不是這樣,由於銷甲的帽緣很深,“看不清楚武士的臉,但是我
確定銷甲裡面有人,他正文風不動地俯視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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