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秘道驚魂】
破解懸案
由於太過驚恐,我只覺得心臟跳到喉頭,幾乎要掉出來,我想說些話,卻因為
舌頭整個僵硬,而好—陣子說不出話來。
我承認自己嚇成這樣非常沒面子,可是我的膝關節真的喀喀作響,全身像鋼板
一樣硬得動彈不得。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嘲笑我膽小,因為換成任何人,在漆黑的洞窩裡猛然看
到一個裝扮怪異的人,我相信任何人都會跟我一樣嚇得全身僵直。
那個怪人既不說話,身體動也不動一下,兩眼從深深的帽沿裡面定定地俯視著
我們,這股窒息的感覺實在叫人難以忍受。
“是……是誰?是誰在那裡?”
我清了清卡在喉頭的痰,好不容易擠出一聲問話。
可是對方根本不回話,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下,就好像被一種肉眼看不到的光
罩罩住,跟這個世界隔離了。
我和典子對看了一眼。
“辰彌哥。”
典子把嘴巴湊近我耳邊。
“那個人真的是人嗎?會不會只是一具木偶?”
我也曾經這麼想過,可是要說他是木偶,有些地方又讓人難以理解。因為他全
身的線條沒有木偶特有的堅硬感,甚至還相當柔軟,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個“人”
大概不是活的。
這時我總算鬆了口氣。
“典子,你待在這裡,我去查看一下。”
“辰彌哥,你不會有事吧?”
“嗯,沒事。”
說完我離開典子,拿著燈籠爬到神台上面。
往上爬的當兒,我不禁擔心那個武士會不會突然伸出他的長臂從上面跳過來?
我感覺到背脊一陣冰涼。
可是,武士仍然文風不動地坐在石棺上。
我戰戰兢兢地把燈籠拿到他面前。
一股發霉的腐朽味夾雜在蠟燭燃燒的味道中向我迎面撲來,我確定那味道是從
武士盔甲裡傳出來的。
我提起燈籠探照頭盔的帽緣底下,就在這一瞬聞,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快感讓我
全身寒毛直豎。
這不是木偶,而是一個已經死亡的人!
他的皮膚不是泥灰色,也不像茶褐色,而是一種奇怪的混濁色彩,表面上還帶
著滑溜的光澤,感覺上就像肥皂一樣。
這個死人的年齡應該是在三十到四十間吧!
鼻子平坦,顴骨凸出,兩眼之間的距離很窄,額頭不寬,下巴尖凸,看起來給
人相當險惡的感覺。
他的眼睛是睜大著,可是缺乏光芒的眼珠卻像是用水泥砌成的一樣。
看到這個醜陋的死人,讓我全身冒出冷汗,牙齒也不停地打顫,胃裡的食物幾
乎要吐出來。
突然間,我卻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死人的臉:狹窄的額頭、尖凸的下巴,
以及兩眼之間短短的距離……對!我確實在某個地方看過這張臉。
他究竟是誰啊?
我到底在什麼時候或在哪裡看過他呀?
可是在我想出答案之前,典子就因為我遲遲沒有發出聲響而急忙跑到神台下方
。
“辰弦哥、辰彌哥!你怎麼了?盔甲裡面到底有什麼啊?”
典子的聲音讓我猛然回過神來。
“典子,不要靠過來。你到那邊去等著!”
“可是,辰彌哥……”
“我要下來了”
我一跳下地,典子立刻驚訝地迎上前來。
“辰彌哥,你怎麼了?流了好多汗哦……”
“哦,沒什麼,沒什麼。”
我心不在焉地應付典子。
那個死人到底是誰?
從石棺前裝飾著的插花竹筒與焚香來看,我想小梅和小竹姑婆膜拜的確實就是
這個人了。
這麼說來,這個死人一定是跟那兩個老太婆有某些關聯,但是到底又是什麼關
係呢?
“辰彌哥。”
典子依偎在我身旁,不安地抬起頭問。
“那個盔甲底下一定有什麼吧?是不是人偶呢?”
“啊,對了,典子,最近村子裡有沒有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男人死掉?”
“啊,怎麼了?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典子狐疑地骨碌骨碌轉著眼珠子。
“最近村子裡死去的人,辰彌哥,你應該也知道啊!至於年紀在三十到四十歲
之間的男人,那就是蓮光寺的和尚洪禪先生和你的哥哥久彌先生啊!”
“我的哥哥久彌!”
我有一種突然遭受強烈電擊的感覺。
對了,那個死人的臉不是有某些部分挺像哥哥嗎?
兩眼之間的距離狹窄,額頭不寬、下巴尖凸,感覺有些險惡感。
可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哥哥不是明明放進棺材裡,埋在田治見家的墓地裡嗎?
後來為瞭解剖曾經挖出來過,但是解剖一結束就又再度放入棺材內埋葬了。當
時是我在棺材上撒下第一把泥土的,我親眼看到那座棺材埋在土裡。
即使墓碑還沒有立上去,可是哥哥應該長眠在那塊地底下的。
話雖這麼說,可是那個死人的確很像哥哥。
從田治見家一直不願談論哥哥的死來看,難道那人真的是哥哥嗎?
是誰將哥哥的屍骸從墓穴裡挖出來,供奉在那個地方的?
可是這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哥哥過世已經十天了,可是屍骸上卻看不出有腐
爛的跡像。
我懷著無比的疑惑呆立在現場。
就在這個時候……“是誰?是誰在那裡?”
突然背後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我跟典子都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回頭一看,有人提著燈籠站在對面。
“那邊站著的是什麼人。”
燈籠往前移了一步,典子害怕地緊依著我。
“是誰?那邊是誰了。”
那人的聲音在洞裡不斷迴盪,我再次仔細傾聽,才聽出是誰來了。
“啊,姐姐,你來了嗎?是我呀!我是辰彌。”
“啊,辰彌,果然是你嗎?可是,另外一個是誰啊?”
“是典子小姐,裡村家的典子小姐。”
“啊,典子小姐?”
姐姐好像非常驚訝般尖聲叫起,隨即快速地靠了過來。
“啊,真的是典子小姐呢!”
軀姐狐疑地看著我們,然後環視四周。
“可是……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關於這件事以後再告訴你,倒是姐姐,你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
“姐姐,你早就知道這個洞窟嗎?”
“不,這是我第一次來,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姐姐再由環顧四周,然後畏縮地聳聳肩。
“我小時候聽說過離館裡有一條不知道通往哪裡的地道可是,姑婆們說早就被
埋起來了……”
“姐姐也是今天晚上才發現這條地道的羅?”
姐姐輕輕點點頭。
“姐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的語氣帶點質問的味道,姐姐因此顯得有些猶豫,不過隨即正面看著我說道
:“辰彌。”
她加強了語氣。
“昨天晚上我有話要跟你說,便到離館去找你,結果發現你竟然不見蹤影。可
是門是從裡面上鎖的,所以我感到很納悶。我在離館等了好久,始終不見你回來,
我只好死心回主屋去了。可是,今天早上你卻又在離館裡出現,這讓我更加懷疑,
但因為你沒有主動提起,所以我也不想多問。
我實在很擔心你,所以今天晚上也到離館去了,當然還是看不到你的人,門也
依然從裡面鎖緊,於是我才想起小時候聽說離館裡有地道的事情。
我猜想地道口一定是在屋子裡。我四處找了找,後來在儲藏室內長方形衣箱的
蓋子之間現夾了這個東西。”
姐姐從懷裡拿出我的手帕。
“這是你的吧?我當時大吃一驚,打開衣箱的蓋子一看,發現棉被上滴了幾滴
蠟油,我四處摸索之後,衣箱的底部喀啦一聲打開了,所以我就這樣來到這裡。”
姐姐說到這裡,又露出狐疑的表情看著我們兩人。
“對了,辰彌,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道口的?是誰告訴你的?”
既然姐姐已經知道地道的事,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她了,但是在典子面前,我
還是得小心些。
“姐姐,關於這件事等回家之後再跟你說,倒是我有問題想問姐姐。姐姐,那
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我提高燈籠指著神台的方向,姐姐好像此刻才發現到似的“啊!”地叫了一聲
,神情有些害怕,可是她立刻又提起精神往前走了兩三步。
“啊,真奇怪,是誰把它帶到著裡來的?”
她喃喃地說著。
“姐姐,你知道這個盔甲的事情羅?”
“嗯……我在很久以前看過一次。哪,你也知道,在離館後面不是有座祠堂嗎
?
記得你曾問過我那是不是佛堂,事實上那不是佛堂,而是神祠。表面上是祭祀
五穀神,但事實上,你看……”
姐猶豫了一下之後說道:“你一定也聽說過吧!很久以前尼子城主手下的流亡
將軍被村人殺死,那個盔甲就是那位流亡將軍的。當時盔甲被放進石棺裡,安在祠
堂里長期供人奉祀著。可是很久以前,對了,大概是十五、六年前,那個東西突然
不見了,也許是被小偷偷走吧!奇怪,會是誰把這東西拿到這種地方來了?”
經姐姐這麼一說,我大致瞭解了盔甲的由來,但是問題不在盔甲,而是在盔甲
裡面的那個人。
“姐姐,我懂了,我已經知道盔甲的由來了,可是,姐姐,請你仔細瞧瞧頭盔
底下。
有人在盔甲裡面,對不對?那人到底是誰?”
經我這麼一提,姐姐嚇得倒退幾步,回頭看著我,露出很膽怯的微笑。
“啊,我不要。辰彌,請不要這樣嚇我,我的心臟不好呢!”
“姐姐,我沒有騙你,請您仔細看看,確實有人在裡面啊!我剛剛爬到神台上
去看過了。”
姐姐十分害怕地抬頭看著神台上面。
那個穿著盔甲的死人露出恐怖的眼神從神台上向下俯視。
姐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燈籠高高提起,彷彿被吸過去似的急忙朝著神台
走近。
我跟典子都手心冒著汗,看著姐姐這種不尋常的舉動。
姐姐攀在神台旁邊凝視著頭盔,突然她劇烈地顫抖著,而後轉過身來用一種飄
忽的眼神看著我。
“辰彌,拜託你把我抬上去一點。”
大量汗水從姐姐蒼白的額頭上冒出來。
我立刻過去把姐姐的身體往上推。
姐姐用摻雜著恐懼和好奇心的眼神定定地看著盔甲底下的臉,她的氣息漸漸變
得濃重起來。
姐姐果然認識這個死人!
我屏住呼吸看著姐姐,就在這個時候,典子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什麼事?典子。”
“辰弦哥,這裡好像寫了些東西。”
典子指著距離姐姐所站的神台頂端五寸左右的地方,果然上面有幾個撰寫的字
。
我把燈籠靠了上去,努力辨識那些文字,突然,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猿腰掛——啊!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詞!
對了!
就是在我到達田治見家的那個晚上,姐姐來到離館,跟我述說神奇的侵入者的
事情,而在那個侵人者所遺落的地圖上就寫了這個地名。
更妙的是我也有一份同樣的地圖。
啊!
這麼說來,那份地圖就是標示著這條地道的行路指南羅!
就在我為這個新發現的線索思考時,姐姐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聲。
我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只見姐姐搖搖晃晃地幾乎摔下來。
“危險!”
我張開兩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姐姐。
“啊,辰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我瘋了嗎?或者是我在做夢?”
“姐姐,請你振作一點!發生什麼事了?你認識那個人嗎?那個人到底是誰。
”
“是父親。”
“啊!”
“正是二十六年前逃進山裡從此行蹤不明的父親。”
姐姐緊緊偎著我,發狂似哭了起來。
我的腦門彷彿受到被燒紅的鐵條抽打一般,既震驚又痛苦。典子站在一旁,露
出茫然的眼神看著我們。
三枚金幣對心臟孱弱的姐姐來說,那天夜裡的驚人發現,實在是個太劇烈的刺
激。
當天晚上,我們嚴格要求典子三緘其口,並與典子在岔道口分手,再經由長方
形衣箱底部回到離館。
可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細一看,我才發覺姐姐的臉色壞得讓人吃驚。
“姐姐,請你振作一點!你的臉色趄的很差,最好躺下來休息一下……”
“謝謝你,哎,心臟不好真是不幸,可是,事情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姐姐,你確定那人真的是父親嗎?”
“辰彌,絕對錯不了的,原先我也懷疑自己的眼睛,所以再三地看個仔細。
記得父親是在我八歲的時候逃進山裡,可是我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得父親的臉,
清楚到只要我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出他的樣子。”
姐姐的眼眶裡泛起了薄薄的淚霧。
引發那種恐怖事件的爸爸,也會令她如此懷念嗎?
我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父親一定是在逃進出中後不久就在地道裡迷了路,而後死在那裡的。”
“可是,姐姐,那不是很奇怪嗎?據說父親逃進出裡那年他是三十六歲,可是
那個死屍看起來不像已經存放了那麼多年啊!”
更何況那件事距離現在也有二十幾年了,在這段時間裡,他怎麼沒有腐爛一直
保持著以前的樣子呢?
“唔,這我就不知道了。這種事不是我這個才疏學淺的人能夠理解的。
可是,辰彌,世界上不是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如木乃伊可保存幾千年不
壞……”
“說的也是,雖然我沒有實際看過木乃伊是什麼樣子,至少明了它必須先經過
防腐處理。”
“倒是有一件事……辰彌。”
姐姐突然靠了過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那個地道口的?”
於是我便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說給姐姐聽,姐姐聽了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那麼姑婆她們……”
“嗯,聽姑婆們那時候說話的語氣,好像是每個月的忌辰都會去參拜。”
“這麼說來,她們早就知道那邊有父親的屍骸羅?”
“大概是吧!
或許把盔甲穿到父親身上,並且定期膜拜的也是姑婆她們。”
姐姐的臉色越變越差了。
她把下巴埋在衣領裡,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兒。
大概是想到什麼事情,她猛然抬起頭,面孔淒慘地扭曲著,銳利的眼神中浮起
了非比尋常的色彩。
“姐姐,你怎麼了?聽到什麼嗎?”
“辰彌,我好怕!可是,我想一定是這樣沒錯。”
“姐姐,到底是什麼事呀?”
“辰彌。”
姐姐的聲音顯得很艱澀。
“長久以來我就一直對這件事感到困擾,尤其是最近……你看,村子裡死了那
麼多人,他們都被可怕的毒藥害死。這些事情發生以後,我就更加會想起以前我無
意中發現的事了。”
姐姐的肩膀因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
“辰彌,只有對你,我才敢說出來,你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講哦!”
姐姐先把這些話說在前頭,然後開始說出以下的事情:那是距今二十八年前,
也就是恐怖的血案發後後不久的事。
當時八歲的春代目擊到她的母親被殺,從此她就一直被嚴重的恐懼感所包圍。
每天晚上一到半夜她就疑神疑鬼,甚至像發瘋般號哭著,姑婆們可憐她,便每
天晚上抱著她睡覺。
“嗯,當時我都躺在兩位姑婆之間睡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姑婆們一到半夜就不見人影了。
我曾經因為這樣而害怕不巳,一邊哭一邊找遍整個家。
後來她們知道了,就不再同時不見人影,但總是輪流消失,每天晚上一定會有
一個人消失。我問留下來陪我的姑婆,她們的答覆總是:‘另一姑婆去上廁所,馬
上就會回來。’當時我的年紀還小不懂事,也就沒再多問,可是有一次我卻聽到她
們提到可怕的內容。”
那天晚上,春代照例躺在小梅和小竹姑婆之間睡覺,但是兩個姑婆卻隔著春代
唏唏嗦嗦地交談著,春代因而被吵醒。
由於兩個姑婆談話時態度十分神秘,好像防著四周有人竊聽一樣,因此春代便
假睡覺,無意中偷聽到“毒藥”這個字,然後又斷斷續續地聽到“總不能老是這樣
下去”、“被抓到的話會被處死刑的”、“偏偏看他那個樣子不像會死”、“如果
再引起騷動就不好了”等等,最後當春代聽姑婆們說“乾脆就在便當裡下毒”一這
句話的時候,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嚇出一身冷汗。
“小時候埋在心底的事情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即使是現在,我一想起姑婆們
說的話,仍然會有一種無法平復的恐懼感。”
姐姐害怕地顫動著肩膀,然後用襯衣的袖子輕輕拭去淚水。
姐姐提到的事情深深震撼著我的心頭,使我覺得腰部底下像冰一般寒冷。
“姐姐,這麼說來,姑婆們在案發後就反父親藏在地道裡了?”
“大概錯不了,而且還定時為他送飯送菜去。”
“最後便讓父親吃下毒藥……”
“辰彌,就算真的是這樣,你也不能怪罪她們。
姑婆們一定是考慮到我們家的名聲和世人的眼光,以及父親的立場,所以才這
麼做的。
父親是姑婆們心愛的人,她們疼愛父親的程度簡直到了縱容的地步,要她們向
這麼寶貝的父親下毒藥,一定非常痛苦。
想到當時姑婆們的心情,我就覺得她們好可憐。”
聽到糾纏著這個家族的可怕故事,我不禁不寒而慄。
這種安排對父親來說,應該算是慈悲的處置,可是,儘管如此,我的心卻無法
擺脫陰霾的氣氛。
“姐姐,我知道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任何人說的,我也會叫典子絕口不提這
件事,請姐姐把這件事給忘了吧!”
“好吧,我盡量。反正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擔心的是這件事跟
最近的毒殺事件有關聯。”
我大吃一驚,再度看著姐姐。
“姐姐,這麼說來,你認為姑婆她們……”
“不,不是的,她們應該不會殺害別人,可是,我一想到哥過世時的情況……
”
姐姐懷疑雙胞胎姑婆毒殺了父親之後,也可能再毒殺他的兒子,也是有原因的
。
這一對高齡的老太婆平日離群索居,對事情的看法有時候會很偏激,再加上毒
殺父親的事一下沒被發現,難免再度故技重施。
姐姐怕的是這一點。
“姐姐,應該不會發生這麼離譜的事的,是你想太多了。
噢,對了,為什麼這個家裡會有地道存在呢?”
“啊!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我們的祖先中曾有一位很漂亮的女
人,有一次前往城主那兒辦事時,遭城主姦污了。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麼複雜的內情
,兩人不得不分開,可是城主卻忘不了那個女人,有時候會偷偷潛進這座宅邸。聽
說這座離館正是為了這個緣故而建造,所以那條地道也是為以防萬一才修鑿的。不
過,辰彌……”
“什麼事。”
“你不要再進去那個地方,我們家不能再發生不幸的事情了。”
“是,我知道。”
為了讓姐姐放心,我很乾脆地答應了,但是我當然不可能就此罷手。
才剛剛解開一個疑問,沒想到另一個新的問題就又產生。
小梅和小竹姑婆掃墓的原因揭曉了,卻又因此衍生出沒變質的屍體和猿腰掛的
秘密。
為什麼我的護身符裡有地下迷宮的地圖呢?
或許正如死去的母親所說,它會為我帶來幸福,可是,那個奇怪的地圖和朝山
歌為什麼會那麼有效呢?
姑且不談這個,那天晚上我太專注於談論其他事情,以致於始終沒有機會把地
圖的事情告訴姐姐。
而姐姐從那天晚上開始就發高燒病倒了,所以有一陣子我只好不去想這些。
姐姐發燒的原因是地道受到巨大的衝擊,她經常在夢中說出盔甲、父親、隧道
等等夢話,因此我非常擔心地道的秘密會敗露,再其次,在這個家裡姐姐是我最信
賴的人,所以我只能不分晝夜地守在姐姐旁邊看護著。
姐姐只要一見不到我,就會感到不安,立刻叫阿島來找我,於是我只好無時無
刻守在她身旁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也非常擔心,時常來探望姐姐。
聽說姐姐病倒了,慎太郎和典子也跑來探望。
我跟典子說,在這種情況下,我暫時沒辦法去見她,她也很乖巧地點頭答應,
然後她要我轉告姐姐說她絕對不會把那件事情說出去,請姐姐放心。
美也子和久野表嬸也來探病,久野表嬸臉色十分蒼白,有氣無力地說目前仍然
沒有久野表叔的下落。
每次有客人來訪時,我最擔心姐姐又說夢話。
為了怕她胡言亂語,我始終守在姐姐身邊。
就這樣,有一個禮拜之久,我因為全心看護姐姐而把兇殺事件給忘了,再加上
案件的調查工作也什麼進展,金田一耕助爾後也不曾再露臉過。
就這樣,十天的時間瞬間一晃而過,姐姐的熱度已經降下來,也不再說夢話了
。
新居醫師說:“由於春代的心臟衰弱,所以才會持續發高燒,至於發病的原因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應該不會有危險。”
我終於鬆開了緊鎖著的眉頭,姐姐滿懷感激地對我說:“辰彌,對不起,害你
那麼辛苦地照顧我,你一定很累,我已經沒事了,今天晚上就請你回離館去休息吧
!”
回到久違巳久的離館,我馬上倒在床上休息,說到累還真是相當累,可是我卻
一直沒有睡意。
在照顧姐姐的那段時間內,那個不腐朽的屍體一直困擾著我。
幸好田治見家有百科辭典,我把辭典留了又翻,終於得到答案。
為了確認真偽,我再度進入地道。
幸好那天晚上我沒有遇見任何人,在沒有受到別人的干擾之下,我平安地到達
神台那兒。
我爬到神台上面確認屍體之後,更加強信念。
那具百科辭典的解說,屍體被葬在充滿地下水的環境下時,體內的脂肪會分解
產生脂肪酸,脂肪酸和水中的鈣、鎂結合,就形成不溶於水的脂肪酸鈣及脂肪酸鎂
,簡單說就是化成肥皂,可以長久保持原來的形狀,這就是所謂的蠟屍。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成這樣,必須是脂肪比較多的人比較可能形成,而且
埋葬的地方還必須是積聚了富含大量鈣、鎂等地下水的地方。
父親的體質跟被埋葬的地方完全符合這些條件,以致於變成了蠟屍。
可是,對學識不豐的小梅和小竹姑婆來,這件事情讓她們多麼驚訝,多麼恐懼
啊!
姑婆們一定對父親的屍體感到有種神秘的威脅感,這個犯下史無前例大罪的人
竟然在死後還出現這種奇跡,當然讓姑婆們心生恐懼和敬畏,以致於讓蠟屍穿上盔
甲,當成神明供奉在這裡了。
確認這件事之後,我終於獲得十足的滿足感,可是我仍然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
,便輕輕地挪開了父親的屍體,打開棺蓋窺探裡面。
石棺中有一管老舊的獵鎗和一把日本刀,還有三個壞了的手電筒。
啊!對八墓村的人而言,這不就是那個恐怖之夜的可怕紀念品嗎?
我不由得渾身打顫,急忙想將石棺的蓋子蓋起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有件東
西攫住了我的視線。
一開始我不很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用燈籠一照,那個東西閃著金色的光
芒,我趕快從棺底抓起它。
那是一個長正寸、寬三寸左右、四個角落都凹陷的橢圓形金屬,拿在手上沉甸
甸的。
金屬的一面有木紋,另一面則是粗糙不平。
我睜大了眼睛,把這個東西放在手掌上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股無名
的戰栗竄過我的背脊。
啊,這不就是黃金做的金幣嗎?
我的牙齒喀喀作響,全身不停地顫抖著,我用顫慄的手指再度搜尋著棺底。
金幣一共有三枚。
再度下藥那天晚上回到離館時,我的心情興奮得不得了,身體卻好像好患感冒
一樣,喉嚨干渴,拿起水壺咕嚕咕嚕地猛灌。
啊,到現在我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把那張地圖放進我的護身符裡,為什麼要小
心翼翼地留下那張地圖了,而且我現在也知道地方上流傳的傳說,未必都是無稽之
談。
不是有人傳說,距今三百七十幾年前,被八墓村的祖先們所殺的八個流亡武士
把三千兩黃金堆在馬上嗎?八墓村的祖先們猛然突襲八個逃亡者,固然另有別的理
由,但是主要還是覬覦那些黃金,而且聽說當時始終沒有找到那些貴重的黃金。
啊,那些黃金是不是還藏在地下迷宮裡呢?而在二十六年前我的父親逃進山裡
鑽進地道時,是不是在地下迷宮徘徊的當兒,無意中發現了黃金的藏匿處?當他拿
出三枚的時候,卻不幸被小梅和小竹姑婆給毒殺了。姑婆對於傳說一無所知,想都
不想父親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就把黃金跟父親所有的東西一塊兒放進石棺當中了
。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除此之外實在很難為這三枚黃金找到合適的理由。
我曾經聽說過最先鑄造定質定量的金幣的人是織田信長,在他這前,人們只是
用錘子把金塊打平,沒有加上任何印記,當需要時便將金塊切成小塊來使用。我剛
剛看到的黃金是不是就是這種金幣的一種呢?尼子城主被殲滅的時間是在永祿九年
,比織田信長稱霸天下更早,而當時天不群雄割據,金銀的管理極度紊亂,因此各
地都擁有不同的金幣。
八個流亡武士為了東山再起,將黃金放在馬背上運走,中途掉落下來,被人們
發現,大家口耳相傳之際,難免誇大其詞,因而錯認他們有三千兩黃金。然而究竟
有多少黃金並不那麼重要,只要那些流亡武士帶著金幣躲藏在某處,而那些金幣至
今仍舊安然無恙被藏在某個地方這事情沒錯的話,就足以吸引多數人的興趣了,況
且躺在石棺中的三枚金幣,不就證明這些事情都是事實嗎。
我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微微地顫抖著。我把一向不離身的護身符從
脖子上取下來,用顫抖的手指從裡面拿出寫在日本紙上的地圖。
那是一張用毛筆晝出來而像迷宮一樣複雜的路徑地圖,其中有三個地點寫上地
名。
這三個地名分別是“龍顎”、“狐穴”、“鬼火潭”每個名稱都很怪異,地名
旁邊則寫了以下三句歌:進入寶山的人要知道龍的可怕,踏進比暗夜更漆黑的一百
零八個狐穴者切勿迷路,莫飲鬼火潭之水,否則將會瘋狂而亡!
啊,一定錯不了。我以前總是隨口哼唱這些歌,可是現在重新看過之後就發現
,這正是前往寶山的路標,同時也是一種警示。這段路的半途中會有“龍顎”、“
狐穴”、“鬼火潭”等險要地點,一個不小心誤闖進去,說不定會喪命泥!
我不知道母親怎麼會有這種地圖,也不懂是誰在什麼時候做出這種歌。可是這
些都不重要,只要這是引導我前往埋藏三千兩黃金的寶山的地圖就夠了。
我懷著一顆興奮的心看著地圖,當我仔細看過之後,我漸漸感到失望。這張地
圖根本不完整,很多線條都模糊不清,有些地方的線條甚至斷掉了,大概是晝這張
地圖的人不曾去探過險吧!最讓我困擾的是,我不知道前往這張地圖標示的地點的
路究竟在哪裡,地圖上並沒有標示出地道的位置呀!這時候我猛然想起姐姐擁有的
那張地力圖。
那張地圖上有一個叫“猿腰掛”的地名……啊,對了,那張地圖會不會跟這張
地圖是連接起來的?而姐姐的地圖標示著哪裡是入口,而我的地圖則是標示裡面的
路徑……可是,這張地圖上也沒有標示最重要的寶山位置,原因何在呢?難道還有
另外一張地圖嗎?
當天晚上我夜不成眠,倒並不是我有了貪慾之心,而是:第一,就算我找到幾
枚黃金,就法律上來說,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歸為已有,其次,我之所以會那麼興
奮、那麼熱中,是因為我對尋寶的過程近乎狂熱,“金銀島”和“所羅門王寶藏”
至今廣受讀者喜愛就是最佳證據,當然,這些小說描寫半路上的冒險經過相當有趣
,可是如果最後沒有挖到寶藏,就無法滿足讀者克服困難終獲成功的心理,所以這
兩點缺一不可。
第二天,我很想跟姐姐談論地圖的事情,可是遲遲無法說出口。因為我擔心潛
藏在我心裡的野心萌芽了,以及萬一那張地圖沒有標示出藏寶的地點,而只是地下
迷宮的路徑圖的話,我是不是會大失所望?更何況我利用姐姐的無知而搶奪那麼貴
重的東西,是否太不厚道了?儘管如此,我仍舊不想將秘密說出來。尋寶的事我只
想獨自進行,就因為秘密進行,才能享受到獨自的樂趣。結果,那一天我一直沒有
機會提起這件事。
隔了好幾天之後,金田一耕助又來了。慰問過姐姐之後,他說了一件很奇怪的
事情。
“今天我要來解釋一件事。上次我來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濃茶尼姑被殺的時
間是在晚上十二點前後,可是久野醫師卻在更早之前搭上了十點五十分由N市車站
開出的上行列車,所以就這個事件來說,久野醫師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可是,這
種推斷是錯誤的。”
“推斷錯誤?”
“那天晚上搭十點五十分的火車離開的人不是久野醫師,而是別人,是車站的
站務人員弄錯了。哎,偶爾出現這種差錯,就針給搜查工作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金田一耕助搔著他那一頭亂髮。
“話又說回來,如果那天晚上久野醫師沒有搭上十點五十分的火車,那麼這到
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不管是上行或下行,十點五十分開出的火車都是N市站的最後
一班車,而在第二天開出第一班之前,警方已經在車站裡安置人手,不管久野醫師
逃到什麼地方去,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並沒有搭火車逃亡。”
聽完這些話,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可是,如果不是利用火車逃亡的話,那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這件事到現在
已經有十天了……”
“所以我也在懷疑,他會不會逃進山裡面去?發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血案,兇手
不也是逃進山裡,從此行蹤不明嗎?所以,這次的事件……”
這時候金田一耕助忽然注意到我的臉色變了。
“啊,怎麼了?臉色好差。啊,對了,真是對不起,二十六年前的血案是你的
忌諱,我不應該在你面前提起的。”
金田一耕助說完又怡然自得地回去了。我實在搞不懂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那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再度招待我喝茶。
“辰彌哪,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托你的福,春代總算好起來了,這全都是你
的功勞。”
“小梅說的沒錯,如果沒有你,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傭人也無法做得
這麼好啊!”
小梅和小竹姑婆仍然捲曲著你猿猴般的小小身體,像小錢包一般的嘴巴不停地
濡動著。我聽完只能鄭重其事地說些客套話。
小梅姑婆呵呵地笑了。
“啊,不要那麼拘謹嘛!放輕鬆一點。看你那麼辛苦,連我們都緊張起來了。
為了慰勞你的辛苦,小竹姑婆想請你喝杯茶。”
一聽到茶,我大吃一驚,立即審視著她們兩人的表情。可是,小梅和小竹姑婆
都露出了一臉茫然的樣子。
“呵呵呵!說專程招待你喝茶,似乎太嚴重了,不過,就當作讓你陪我們喝杯
茶吧。”
小竹姑婆在擦茶碗時,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事情。
“辰彌啊,春代的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姑婆的意思是……”
“也沒什麼啦!”
小梅姑婆靠了過來。
“那個孩子本來身體就不怎麼健康,老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這些年來大概是
靠意志支撐著,也沒見她倒下來過。可是這次怎麼會突然發那麼高的燒呢?”
“啊,我一點也不清楚,不過我在想,也許是她從久彌哥哥舉行葬禮之後就一
直勞心勞力,結果引發了這場病。”
“啊,經你這麼一提,倒也有可能,不過,會不會是有其他的事情啊?你說是
不是,小竹。”
“是啊!我記得她還說了一些夢話,像什麼隧道啦、盔甲啦,還有父親……辰
彌,那是什麼意思啊?”
小竹姑婆停下攪拌茶水的動作,定定地看著我,小梅姑婆也半睜著眼睛探詢似
地凝視著我。我只覺得熱汗從我的腋下不斷冒出來。
小梅和小竹姑婆之所以招待我喝茶,目的就是要探聽姐姐說夢話的原因嗎?不
對,她們早就瞭解夢話的意義,這件事之所以讓她們陷入極度的不安,恐怕是她們
想探問出我們到底知道多少。
“呵呵呵!”
見我沉默不語,小梅姑婆若無其事地笑了。
“辰彌是辰彌,春代是春代,辰彌怎麼會知道春代說的夢話是什麼意思嘛!是
不是啊?辰彌。哪,小竹,把茶端給辰彌吧!”
“好、好!辰彌啊,請喝杯粗茶吧!”
我默默地看著她們兩人。兩個老太婆裝出一副癡傻的表情,定定地看著我跟茶
杯。
我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全都化成戰慄顯現出來。
我想起姐姐說的話。二十六年前,小梅和小竹姑婆在地道裡,是不是也帶著這
種癡傻的表情讓父親喝下毒藥?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這兩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就像
無情的妖怪一樣殘忍。
“喂,辰彌,你怎麼了?這是小竹姑婆的一番心意哪!趁熱喝了吧!”
這時候我真早進退維谷,拿著茶杯的手微微地顫抖著,牙齒撞在杯緣上喀喀作
響。
我閉上眼睛,心中暗自禱告,然後屏住氣息將茶一飲而盡。跟上一次一樣,茶
苦得幾乎刺痛我的舌頭。
“啊,喝了就好!辰彌啊,辛苦你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兩個老太婆相互對看後發出會心微笑。我忽然有一種錯覺,她們好像妖怪般,
嘴巴已經笑得裂到耳邊。在這同時,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洞窟裡的怪物小梅和小竹姑婆招待我喝茶已經是第二次了,所以我並不像上一
次那麼恐懼。我很瞭解小梅和小竹姑婆的心情。
她們兩人大概因為聽到姐姐說夢話而擔心地道的秘密外洩。姑婆們年紀相當大
了,生理上有些遲鈍,可是心理上卻相當狡猾,做任何事都不露一絲絲痕跡。姐姐
到底知道多少地道的秘密?為了確認這一點,今天晚上她們兩人一定會鑽進地道去
。然而我如果沒有睡著的話,她們辦事會不方便,所以才下藥想讓我沉睡。
好吧!那麼我就睡給你們看。由於先前極度的勞心和興奮,此刻我真的很累,
姑且順她們的意好好睡一覺,對身體也比較好。姑婆啊!你們盡情地去檢查地道的
狀況吧!
回到離館之後,我就熄掉電燈,鑽進阿島為我舖好的棉被裡可是心裡有些緊張
,無法入睡,看來安眠藥好像也沒有多大作用。我並沒有心思等待,可是耳朵卻不
由得豎起來傾聽小梅和小竹姑婆來了沒有。
就這樣,我在棉被裡輾轉反側了大約一個鐘頭左右,聽到屋裡的長廊響起輕微
的腳步聲,手上拿著燭台的姑婆們果然偷偷潛進我房間來,我趕忙裝睡。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著燭台窺探著我的臉。
“哪,你看吧!辰彌不是睡熟了嗎?你根本不需要那麼擔心嘛!”
“說的也是。剛才喝茶的時候,我看他臉色不對,還擔心他是不是察覺事情有
異……不過照這個樣子看來是沒什麼關係了。”
“沒事的。在我們回來之前,他是不會醒的。”
“既然如此,小梅,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去看一下吧!”
“好!好!”
姑婆們靜靜地溜出房間,然後又像往常一樣,走進後面的儲藏室。不久,我聽
到長方形衣箱的蓋子開了又關,然後四周又回歸半夜裡的寂靜,完全沒有人氣息。
我躺在棉被裡,深深吸一口氣。我到底該怎麼辦呢?是在這裡等她們兩人回來
,或者跟著姑婆們走呢?我猶豫了一陣子,最後決定還是在這裡等比較好。反正我
已經知道姑婆們會去哪裡,兩個老太婆一定是到“猿腰掛”去查看化成蠟屍的神佛
是否安在,我跟著去也沒用。
我心裡這樣盤算著,便決定在床上等她們兩人回來,可是事後想想,我這次的
怠慢卻為姑婆們帶來可怕的災禍。啊,那時候如果我毫不猶豫地跟在她們後面去,
就不至於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了……可是事後再怎麼後悔都沒有用,誰會知道那個
時候兩個老太婆前去的地方,會有一個那麼殘忍的惡魔在等著呢?即使造成這個結
果,我相信神明也一定會原諒我的怠慢的。
姑且不談這些,那兩個老太婆走了以後,我緊繃的神經便鬆懈下來。一旦精神
鬆懈不來,安眠藥就好像開始發揮作用,我微微地被睡魔攫住,不久,就開始顯得
有些意識模糊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雙胞胎老太婆當中的一個猛烈搖醒,一時之間我分不清楚
到底是小梅姑婆還是小竹姑婆,但是,她那張驚懼的臉卻把我的睡意都嚇跑了。
“怎……怎麼了?姑婆!”
我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定定地看著姑婆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由於姑婆在
叫我之前已經把燈打開了,所以房間裡面一片明亮。
姑婆那張像猿猴般醜陋的臉,好像想傳達什麼訊息,卻因為舌頭打結而說不出
話來。
我仔細一瞧,姑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泥土,甚至到處都有被鉤破的痕跡。
事情果真不尋常!我覺得胸口好像壓了一塊沉重的鉛一般喘不過氣來。
“姑婆,你怎……怎麼了?對了,另一位姑婆呢?”
“小、小、小梅她……小梅她……”
“啊,小梅姑婆她怎樣了?”
“她被人帶走了!啊,辰彌啊!神佛復活了!好恐怖!神佛真的復活了!辰彌
啊!
快去!你快去救小梅姑婆,否則小梅可能就會被拉進洞裡殺死了。辰彌,快一
點去!快一點去救小梅啊!”
我大吃一驚,定定地看著小竹姑婆,然後把手搭在像小孩子一樣哭號的小竹姑
婆的肩上猛烈搖晃著。
“小竹姑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光講這樣我不懂啊!請您鎮定不來把話說清
楚。”
可是小竹姑婆不僅鎮定不下來,甚至越發慌亂,簡直不知所措。這把年紀的老
太婆一旦激動起來,就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一樣,小竹姑婆自顧自地哇哇哭起來
,卻又快速地說個不停,我很難捕捉她話裡的意思,不過聽著聽著,我終於知道事
情的大概。
小梅和小竹姑婆經由地道前往“猿腰掛”,然後去查探她們所掛心的蠟屍是否
安好,結果神台上的那個盔甲武士突然動了起來,而且朝著她們兩人跳過來。
蠟屍當然不可能還會復活,所以那一定是小竹姑婆的錯覺,再不然就是有人躲
在那裡。或許有人正在“猿腰掛”一帶徘徊時,被小梅和小竹姑婆撞個正著,對方
在情急之不便爬到神台上面,躲在武士的後面。而當他出現時,在昏暗的燭光下看
起來有如武士在動。
事情若僅止是這樣,那倒還好,可是,那個人居然襲擊小梅和小竹姑婆,並且
帶走小梅姑婆。啊!不知道小梅姑婆會發生什麼意外?
我一邊快速地打點一邊說道:“姑婆!是真的嗎?真的有人把小梅姑婆拉進洞
裡去嗎?”
“是的!小梅求救的慘叫聲還在我耳朵裡迴響著哪!辰彌啊!你趕快去把小梅
救回來吧。”
“姑婆,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我怎麼會知道?當神佛跳過來的當兒,我手上的燭台就被打掉了,四周變得
一片漆黑呀。”
小竹姑婆說到這裡,又像個小孩子一樣縱情地哭號起來。這時候姐姐聽到這邊
的喧鬧聲,從主屋那邊跑過來了。姐姐看到現場混亂的狀況,不禁慘白著一張臉。
“啊,姑婆,辰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春代啊!”
小竹姑婆一看到姐姐,悲哀的情緒再度湧上來,又哭了起來。
我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跟姐姐說明一下。“就是這樣,所以,姐姐,我要到猿腰
掛去看一下,如果你有燈籠,請借我用一下。”
“辰彌,我也一起……”
“不行,姐姐,請你留在這裡,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不可以出去。”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去的話,那小竹姑婆怎麼辦?請你照顧一下小竹姑婆
。姐姐,請趕快把燈籠給我。”
姐姐只好回主屋去拿燈籠來。當她把燈籠交給我時,已經點好火了。
“辰彌,不會有事吧?”
“沒關係的,我會盡快回來。”
“你務必要小心些!”
我把姐姐和小竹姑婆留在房裡,手提著燈籠,按照往常的方式從長方形衣箱裡
鑽進地道。
對這條地道,我是越來越熟悉了。我毫不猶豫地鑽進那扇石門,然後選擇岔路
的左側,朝著“猿腰掛”前進。
我很快就到達“猿腰掛”。忽然間我停下腳步,很快地把燈籠藏到背後,因為
我發現“猿腰掛”那一帶有火光流瀉過來。
有人在裡面!汗水從我的額頭冒出來,心臟也劇烈地狂跳著,就好像要衝破胸
腔一樣。我的嘴巴裡感覺到極度的乾渴,舌頭好像要粘在上顎一般。
我小心翼翼地準備好火柴,以備必要時隨時可以點燈,然後呼的一聲吹熄燈火
。
幸好對方沒有發現到我這邊的燈光,微弱的燈光依然投射在彎角的牆上,明明
滅滅的。我謹慎地放輕腳步,用手摸索著潛近那個彎角。
一過彎角,“猿腰掛”洞窟立刻現在跟前,那邊果然有人提著燈籠站著,好像
正提高燈籠往洞內打量。
我把背緊靠在牆上,三步、四步、五步,像螃蟹一般橫走,漸漸朝對方逼近。
可是當我來到距離對方只有數步之遠的位置時,不由得嘴裡發出驚叫聲。
“典子!”
“啊!”
那人果然是典子。她驀地回過頭來,高高舉起燈籠,環視著黑暗當中。
“辰彌哥?是辰彌哥吧!你在哪裡?”
我從黑暗中跳出來,緊緊抱住典子的肩膀,一股強烈的感動使我心跳加速,整
個身體像炭燒一般炙熱。
“典子,典子,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典子好似撒嬌一樣,緊緊偎在我胸前。
“我是來找辰彌哥的呀!我想,到這裡來或許就可以碰到你,咋天晚上和前天
晚上我也都來這裡等你哪!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到辰彌哥了。”
啊,典子的感情多麼單純呀!只為了或許可以見到我的這麼一絲希望,再怎麼
漆黑、再怎麼深不見底的洞窟,她都不放在眼裡。一股難以形容的憐愛感充塞在我
心頭。
“啊,是嗎?真是對不起,我因為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偷溜出來。”
“沒關係!沒關係!你姐姐生病了,我不會怪你的。再說,今天晚上我已經見
到你了,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強烈的愛憐之意使我不由得緊緊抱住典子。典子很開心地任我這樣擁抱著她,
她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合二為一,在彼此的體內竄動著。
我輕撫典子的頭髮一陣子,隨即驚覺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我輕輕鬆開抱住典子肩膀的手。
“典子。”
“什麼事?”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情?”
聽到我這麼問,典子這才像想起什麼似的,眼裡泛起膽怯的色彩。
“啊,對了!辰彌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哦!剛才我從對面的岔路過來的時候
,聽到這邊響起一陣恐怖的慘叫聲。我嚇了一跳,停在岔路上不敢往前走,卻看見
一個人連滾帶爬地從我旁邊擦身而過,那是一個個好像猿猴一般嬌小的人,後來那
個人就跌跌撞撞地往你們家跑走了。”
她看到的人大概是小竹姑婆。
我喘著氣問道:“你當時怎麼做?”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邊。不久這邊又響起兩三聲可怕的慘叫聲
,聽起來好像在喊救命。我雖然很害怕,不過還是攝手攝腳地到這邊來了。”
對典子的膽量,我只有咋舌驚歎的份。
“那陣慘叫聲後來怎麼樣了?”
“我越走近這邊,慘叫聲就越遠,最後完全聽不到聲音,我想一定是到這個洞
穴的很裡面去了。”
啊,有人把大哭大叫的小梅姑婆拉到漆黑且深不見底的洞窟深處去。我實在是
太震驚了,膝蓋因而喀喀作響,嘴巴裡也因乾渴而使得舌頭粘住了上顎。
黃金遺失了我重新點亮燈籠,跟典子兩個人再度四處查看猿腰掛附近。
果然在潮濕的泥地上印了許多紊亂的腳印,地上還有拖拉過的痕跡,一直延續
到洞窟的深處。不用說,那一定是小梅姑婆被拖拉的痕跡。
不管對方是何許人,當時小梅姑婆大概就像被老鷹抓住的小麻雀、被猛獸攫住
的小兔子一般,一邊發出絕望的叫聲,一邊被拖往漆黑的洞窟深處。想到這般情景
,我全身的血就像凍結了一樣。
“典子,那個聲音確實是往洞窟深處消失的嗎?”
“嗯,沒錯,那個聲音好悲慘哦!到現在我還覺得那個聲音仍然在我耳朵裡迴
響呢!”
典子好像又想起當時的情景,肩膀不住地顫動著。我舉高燈籠,探查一下洞窟
的深處。我們以前未曾到過這個洞窟,不過看起來好像有更長、更複雜的地道從這
裡通往深處。
“辰彌哥,我們到裡面去看看吧!”
“典子,你敢進去嗎?”
“敢啊!只要是跟辰彌哥在一起,我就敢。”
典子露出白皙的牙齒笑了。
典子是個早產的纖弱女孩,可是,很不可思議的是,在那纖弱的身體裡卻擁有
一個膽大又樂天的靈魂。不,她的膽識和樂天或許是源自於對我的信賴只要在摯愛
的人身邊,什麼樣的危險都無所畏懼。說明白些,她認為根本不會有危險,典子就
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純樸又單純。
“嗯,到裡面看看也好,不過在進去之前我們先查查猿腰掛吧!”
我相當在意小竹姑婆所說的話:神佛復活了!我得確認此事是真是假。我折回
“猿腰掛”,高高地舉起燈籠,抬頭看灃神台上面,果然不出我的料……那個令人
害怕的盔甲武士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石棺上,已經蠟化的眼睛從頭盔底下定定地
俯視著我們。可是,我覺得他所坐的位置跟上次我們看的時候有點不同。仔細一瞧
,原來有人移開了蠟屍,打開石棺的蓋子看過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石棺裡面應該有三枚金幣。我雖然找到那些金幣,但是後
來又把它放回原處,那些金幣現在不知還在嗎?
“典子,你等一下,我到神台上面去看看。”
我爬上神台,移開武士,打開石棺蓋往裡面一看,瞬間,我全身都冒出熱汗。
石棺進而已經沒有金幣了!
啊,有人拿走三枚金幣…我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同時也對自己萌
生一股強烈的怒氣。為什麼當初我不把那些金幣帶回去呢?
每個金幣大概有四十三、四錢左右。就算黃金的含量只有百分之八十,算算也
應該有三十幾錢,依目前金價是一錢二干日圓,那麼一枚金幣至少也值六萬多元,
丟掉三枚金幣就等於損失了大約二十萬圓的財富。可是,讓我憤恨得咬牙切齒的倒
不單是二十萬圓的損失。
那三枚金幣正是這個洞窩藏有龐大財寶的最佳證據,拿到那三枚金幣的人難道
不會發現這一點嗎?如果他也注意到一定會想辦法找出那筆財寶的。到時候,在尋
寶的行動中,我不就多了一個可怕的強敵嗎?
啊!為什麼我不將那些金幣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呢?
“辰彌哥,你怎麼了?石棺中有什麼東西嗎?”
典子的聲音將我的意識喚回來。
“啊,沒什麼,什麼都沒有……”
我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把石棺蓋恢復原狀,再把武士移回原來的位置,然後從
神台上面跳下來。
“辰彌哥,怎麼了?你的臉色是鐵青的!”
該是吧!因為那個時候,我心中有一股嚴重的失望感,猶如手掌中的珍珠被硬
生生搶走一般。
“嗯,沒有,沒什麼事。”
我勉強振作起精神。
“典子,歹徒就躲在武士的後面。那時候小梅和小竹姑婆毫不知情地來到這裡
,當她們正在參拜那個盔甲武士的當兒,歹徒突然從上面跳下來,抓住小梅姑婆,
逃進洞窟裡面了。”
“啊!”
典子睜大了眼睛。
“這麼說來,剛才的叫聲就是小梅姑婆的聲音羅?”
“是的,而且跟你擦身而過的就是小竹姑婆。”
“啊。”
典子越來越感到驚訝。
“可是,姑婆她們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呢?”
“唔,這件事說來話長。”
“還有,那個帶走小梅姑婆的歹徒是誰啊?他把小梅姑婆帶到洞窟裡面去,到
底有什麼企圖?”
啊,就是那件事,我一直都害怕面對那件事。
目前八墓村裡有人正在進行一個不知原因何在的瘋狂謀殺計劃。幕後操縱者企
圖殺害村子裡在某方面同等或對立的兩個人中的一人,而在整個村子裡,小梅和小
竹姑婆不就是最典型的搭檔嗎?兇手之所以想出這麼瘋狂的計劃,追根究底是從雙
胞杉當中一棵雷劈中而裂開所引起的,而雙胞胎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之中的任何一
人,早晚都會被選為犧牲者之一,我早就該預測到了。
我覺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一想到那個像猿猴一般瘦小而沒有抵抗力的老太婆
被兇手殘殺的景像,我就不由得生出一股淒慘的心情。不管對方是誰,要殺掉那柔
弱的老太婆,簡直要比撕裂一條抹布更簡單。
“辰彌哥,我們走吧!如果真是你家的姑婆,就不能丟下她不管。走,我們到
那邊去找找吧。”
一旦面臨重要關頭,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會湧生無比的勇氣?典子比我還勇敢,
在典子的催促下,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
“嗯,好吧!那我們就去找找看。”
話雖這麼說,可是一時之間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找法。
因為這個地道除了剛才我們經過的那條路之外,還有三條路通向洞窟內部,我
們根本不知道該選哪一條路走才好。我們仔仔細細地查看地面,可是拖走小梅姑婆
的痕跡已經在這邊消失了。歹徒大概是揹著或抱著小梅姑婆逃進裡面的洞窟去,小
梅姑婆那麼衰老且瘦小,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
“傷腦筋啊。”
“是啊。”
“隨便選一條路進去看看吧。”
“不能貿然行事!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洞窟裡面有什麼東西。”
“說的也是。”
我們互望著對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正朝著我們逼近,我跟典子都因為聽到這個聲音而大吃一驚,同時回頭看。
一個燈籠的火光正從彎角那一邊射過來。
“啊,那邊是辰彌嗎?”
聲音的主人正是姐姐,我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啊,姐姐,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沒事吧!這麼劇烈的活動……”
“嗯,沒關係,因為我放心不下你,而且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有東西要給我?是什麼啊。”
“就是這個。”
姐姐急忙走近來,這時她才注意到典子的存在。
“啊!”
她嚇了一跳似地睜大眼睛。
“典子小姐,你也跟他在一起嗎?”
“嗯,我們是偶然遇見的。對了,姐姐到底要給我什麼東西?”
如果要說明典子出現在地道的緣由,那可費事了,我覺得十分麻煩,便岔開這
件事,催促姐姐把東西拿出來。
“嗯,是這個。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是我在離館撿到的地圖。我剛剛注
意到這張地圖上寫有猿腰掛這個地名,所以我就想,說不定這就是地道的地圖,便
急忙送過來了。”
我的胸口不禁一陣躍動。前面提琿我一直想要拿到這張地圖,可是又不想欺騙
姐姐,所以拖到今天都還沒有勇氣提出來。沒想到因為今天的事件,姐姐竟然主動
交給我了,我自然感到無比的雀躍。可是,我盡可能不讓自己表現出狂喜的樣子。
“啊,那就謝謝你了。小梅姑婆好像是被拖進這個洞窟裡面,我們正在傷腦筋
,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才好。”
“是嗎?那一定是正中央這條路才對羅!你看,其他兩條路都在前面縮成袋狀
。”
我藉著燈籠的火光查看地圖後發現,從“猿腰掛”這個洞窟往內部伸展的三條
路中,兩側的那兩條路都在進到裡面不久之後就縮成袋狀了,只有正中央的那條路
像羊腸一般蜿蜒彎曲,不知會通到什麼地方去。
我很想再詳細地研究這張地圖,可是現在沒有時間給我慢慢研究。
“那麼,我們就走這條路吧!姐姐,謝謝你,請你回去吧!”
“嗯,可是……典子小姐呢。”
“典子說要跟我一起去。”
“如果典子小姐要去,那我也一起去。”
姐姐的語氣中隱含著一股不怎麼平靜的氣息,我不由得看著她,姐姐的表情顯
得很僵硬。
“可是,姐姐,那小竹姑婆她……”
“我給姑婆吃了一些安眠藥,她已經熟睡了。不管怎麼樣,我也要一起去。”
姐姐好像不很開心地說,還逕自走到前頭,咚咚地往地道裡面走去。
姐姐今天晚上有些任性,完全不像她平常溫柔的作風,讓我大吃一驚,不由得
跟典子兩人對看了一下。
啊,姐姐為什麼會突然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呢?而我們到底會在洞窟深處發現什
麼?
小梅姑婆的生死又如何呢?
熾天使書城
【第6章 遭人誣陷】
春代的激動
我以前曾經看過以鐘乳洞為題材的偵探小說。
姑且不論是作者的想像力豐富,還是寫作技巧高明,我對這個以鐘乳洞為背景
的殺人事件的構思,有相當濃厚的興趣。另外,更深深吸引我的是鐘乳洞裡的天然
景規,以及那些對鐘乳洞充滿羅曼蒂克氣息的描寫。我常常夢想著:如果鐘乳洞裡
真是那麼美的話,我一定要去探個究竟才行。
現在那本書不在手上,所以無法說清楚,只是在記億深處依稀記得那書上好像
這樣描述著:“從入口處進去不遠,只見到低矮的石灰巖洞,如果不低下頭,根本
進不去。不過,繼續往裡面走,洞頂則跟著升高,然後你就可以在巖壁上看到許多
白螢石結晶,就像鑲著成千上萬的寶石般,燦爛構麗地在黑暗的洞中閃閃發光……
”
至於鐘乳洞中那個天然的涸窟,我記得是這樣寫著:“洞內的高度大概有一百
英尺左右吧!上百成千個晶瑩剔透的鐘乳石,就像冰柱般倒垂著,洞窟頂端的中央
還倒掛著一個又大又美的珍珠色彩燈,四周的巖壁上也佈滿奇特的天然雕刻,和一
些籐蔓花草的圖案,裡面的景觀真叫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就好像古代的宮殿般
,不,甚至比宮殿還要雄偉華麗好幾倍呢!”
但是,現在我們所探險的這個洞窟卻清楚地顯示出,事實和小說之間有著很大
的差距。
姐姐典子和我現在進來的洞窟,確實是個鐘乳洞。洞頂也倒掛著鐘乳石。四周
的巖壁上現出一種不透明的顏色,也羅列了些許天然的雕刻和籐蔓花紋。這些現像
當然也可以算是一種奇觀,不過,卻不像小說中所描述的那麼美、那麼羅曼蒂克。
腳底下、四周的巖壁和洞頂都是濕濕的,偶爾我們也會被那突如其來滴在頸後
的水滴嚇一跳,還有那潮濕、沉悶又不流通的空氣,實在是令人感到不舒適,更別
說那些數也數不清的珠寶、金碧輝煌的螢石,我們一個也沒看到。
我們只能像盲人一樣,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這令人恐懼的地道中摸索。
當我們再走進去兩、三百公尺左右四周就只剩下手上這盞燈籠微弱的火光,我們的
前後都被重重的黑暗包圍著,我開始感到焦躁不安,呼吸也有點困難,有好幾次我
甚至想照著原路跑回去。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不,女人反倒比男人更有勇氣。當我躊躇不前時,姐姐和典
子卻絲毫沒有一點猶豫的神色,仍舊默默地朝著黑暗的地道慢慢走去。姐姐在兩、
三步之前,典子緊跟在我後面,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這個地道中似乎有無數條小通道,我們經常走到有分岔的岔路口。這時候姐姐
就停下來,藉著燈籠的燈光查看地圖,然後又快速向前走,完全沒有和我們商量討
論。
我曾經說過,來到這個村子以後,我是靠著姐姐的溫情而活下來的。一直到今
天為止,姐姐從沒有對我擺過臉色,也沒有說過一句重活。姐姐總是那麼地安靜、
溫柔、和藹可親,所以在她的面前,我總是覺得很自在。
但是,今天晚上姐姐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了個樣?會不會是我做錯
了什麼事?還是我的態度、舉止有什麼不妥,使得姐姐不高興呢?
而後,有好幾次我們又走到岔路口,姐姐依舊像剛才那樣,在燈光下查地圖,
然後又頭也不回地朝著黑漆漆的洞穴走去。
我實在是按耐不住不,鼓起勇氣跑向前去叫住姐姐。
“姐姐,請等一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為什麼你一句話都不說呢?”
微弱的火光不,姐姐的臉色慘白、僵硬而緊繃,額頭上更冒著一穎顆的冷汗。
姐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嘴裡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我沒有生氣啊
!”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生我的氣!姐、你就原諒我吧!如我做錯了事,我願意
向你道歉。我有哪裡不好或不對,你儘管說,我一定照你的話去改正,只求你別再
生氣了,好嗎?我……我……被你這突如其來的冷漠嚇壞了,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
好。”
姐姐聽了什麼話也沒說,兩眼一直凝視著我。突然間,姐姐的臉色一皺,就像
小孩子要放聲大哭前那般扭曲著。
“辰彌!”
姐姐撲到我的胸前,放聲哭了起來。
“姐姐,你……你怎麼了?”
我嚇了一跳,典子也對這突發的狀況感到吃驚,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看著姐姐
。
姐姐緊緊地偎在我的胸前,抽抽噎噎地邊哭邊說:“辰彌,對本起、對不起…
…我怎麼可能會忽略你呢?怎麼會……不,都是我不好,你沒有做錯什麼,一切都
是我不好,請原諒我吧!”
這時姐姐更使勁地貼近我的胸口,說完又嚎陶大哭起來。我可以感覺到姐姐的
眼淚慢慢地滲透進我的內衣裡,而我的胸口也湧起一股灼熱感,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
我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靜靜地等姐姐慢慢平復她的心情。
一旁的典子則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否出來,只是很
擔心地注視著姐姐。
過了好一會兒,姐姐的泣聲總算慢慢地消失了,我輕輕地拍拍姐姐的肩膀。
“姐姐,你一定是太勞累了,所以一點點小事都會惹得你情緒激動起來。走,
我們回去吧!回去以後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會沒事的。”
“真對不起。”
姐姐終於抬起頭,擦掉淚水,臉頰上泛起一抹桃紅,羞怯地望著我。
“真是的,我今晚也不如是怎麼了,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還大哭起來……典
子,你一定嚇壞了吧?”
“還好啦!不過我很擔心春代姐的身體,你是不是那裡不舒服呀?”
“你一定是太操勞了,這陣子都沒有好好休息,所以才會這樣。這樣對身體不
好喔!
姐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謝謝你們,不過,我不想就這樣回去,因為小梅姑婆的安危都還沒弄清楚…
…”
是啊!還有小梅姑婆呀!我們放著那個可憐得像只小麻雀的老婦人不管,就這
樣回去也不行呀!但又不能讓姐姐一個人回去,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姐姐,我看不如這樣吧!我們不妨先坐下來休息一下,等你體力恢復過來再
走也不遲呀!”
“說的也對,就聽你的吧!”
姐姐不反對我的意見。
“典子,你去瞧瞧看有沒有可以坐下來休息的地方。”
“好!我去看看。”
典子提著燈籠朝前方走去。
“有了,辰彌哥,我找到了!這裡的土是干的。可以坐下來休息。春代姐,你
快過來。”
典子找到的地方,是一個在石壁上的洞,洞的下方有許多隆起的鐘乳石塊,高
度剛好可以讓入坐下來休息,於是我們就坐了下來。姐姐已經累得癱在石壁邊,臉
色十分難看,好像快喘不過氣來似的。
“姐姐,你還好吧!如果支撐不住……”
“沒問題,只要休息一下,等下就會好的,別擔心。”
姐姐按摩了一下太陽穴,藉著微弱的火光看看四周的環境。
“啊!這裡一定是那個叫天狗鼻的地方!”
“咦,為什麼呢。”
“你們看看對面,那裡不是有一塊突出的巖石嗎?那塊巖石像不像是天狗的鼻
子。”
姐姐把燈籠提得更高,朝著對面的石壁指去。
我仔細一瞧,洞穴到了那邊突然變寬起來,姐姐手指的對面巖壁的凹洞中,剛
好有一根相當粗大的石捧突出來。果真就像天狗的鼻子,而且背後的鐘乳石也剛好
龜裂得像天狗的臉一樣。
“原來如此,那塊巖壁真的好像天狗的臉!”
“就是羅!所以說這裡一定就是天狗鼻了。你們看,地圖上也是這樣寫的!”
姐姐打開那張用毛筆繪成的地圖,上面寫著三個地名,“猿座”“天狗鼻”“
回聲處”了而且圖上也和我地圖一樣,寫著三句歌詞。
在落棄紛飛的道路上,唯一屹立不搖的是猿座里程碑在天狗鼻處歇息時,請別
忘了傾聽回聲處的歌聲在神鬼的岔路上,傾聽回聲處的歌聲向前行“喔!原來這個
猿座。就是地下迷宮的第一個目標。”
“對,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天狗鼻則是第二個標記。這麼說來,回聲處一定就
在這這附近羅!”
“但是,這句傾所回聲處的歌聲是什麼意思啊?”
典子在一旁問道。
“這個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在天狗處歇息時,請別忘了傾聽回聲處的歌聲。
恩,如果我們都不要出聲注意聽的話,說不定能聽到什麼喔!”
正當我說完這句話時,姐姐把食指豎在唇前。
“噓!”
意思我們別出聲。
“咦……那是什麼聲音。”
我們大家都停止呼吸,注意觀察姐姐的表情。
“姐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恩!我總覺得有什麼聲音!但是又……啊!”
姐姐趕緊捂住嘴。就在那同時,我也清楚地聽到一陣怪聲。
一聲驚叫從地道的深處傳來,而且一次又一次在耳際迴響,緊接著又從裡面傳
來慌張的腳步聲。就像是有成千上萬的大軍要朝這裡進攻—般,腳步聲響徹洞中。
“啊!好像有人來了呀!”
“典子,快把火吹媳!”
我們一起吹滅了燈籠的火,蹲在漆黑的洞中。
而後決曜曜的腳步聲沒有了,可是,我可以確定有人正慢慢地向我們這邊走近
,因為耳邊還是不時傳來一些聲響。
啊!我知道了,剛才聽到的尖叫聲和腳步聲,絕對不是一群人發出來的。
“回聲處”光明這個名字就可以知道,這附近一定有一個回聲特別強的地方。
站在那裡,只要發出一點聲響,就會從這邊的巖壁反彈到另一邊的巖壁,然後來回
反彈,聲音便擴大幾倍,甚至十幾倍,即使身在很遠的地方也能聽到震盪的回聲。
由這點推斷,慢慢朝這邊走近的人應該不會太多,也許只有一人也說不定。如
果是兩個人,至少也該會聽到兩人對話的聲音才對。
那個聲音又來了,然後……啪達!
啪達!
啪達!
相同的震盪聲持續地在潮濕的空氣中迥蕩著。
“是回音。”典子終於注意到了。
“恩!是回音。”
“噓!不要講話!好像愈來愈靠近了。”
腳步聲似乎已經離開了“回聲處”。震盪的回音雖然沒有了,不過二個清晰但
輕悄的腳步聲正漸漸逼近。我們三人都屏息等待著,終於,從對面的角落出現一道
搖曳的光暈。由光暈看起來,來人應該是拿著手電筒!我們三人都不約而同的往後
退一步,背部緊貼在巖壁的凹洞中。
手電筒的光繼續搖晃著,漸漸地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啊
!終於有一個男人走到我們的面前。
幸好我們蹲在巖壁的凹洞中,沒有被他發現,但是當那個男人從我們面前走過
時,他的臉我看得非常清楚。
那個人穿著深灰色的袈裟,是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
鬼火潭那晚我們沒有繼續追查小梅姑婆的下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我們之所以會中途放棄,實在是這個地道太大、太深,好像永無止境一般,再
加上姐姐的身體愈來愈差,不得不停止冒險。
姐姐為什麼又感到不適呢?應該說是受到英泉先生的影響。當時姐姐的健康不
佳,理當避免過度興奮和刺激,看到英泉時,不要說是姐姐,連我們都感到萬分震
驚!
英泉的臉極度扭曲著,眼球暴凸。鼻子微顫,下巴也不時地顫動著……那種兇
殘的模樣,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這到底有什麼含義呢?當我看到英泉從我面前經
過時,我打了一個寒顫,彷彿有一把利刃刺進我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撕裂開來,猛
然間想起自己好像曾經在某處看見過同樣可怕的表情。
到底是在那裡呢?
啊!對了!就是濃茶尼姑被害的那一晚,一手拿著十字鎬、攝手攝腳從山坡上
走下來的慎太郎那張臉。慎太郎那張可怕的臉和今晚英泉窮兇惡極的表情的確十分
相似。這兩件事到底有什麼關聯呢?啊!當晚濃茶尼姑被害之事,慎太郎有頗大的
嫌疑,但是,今晚英泉在這洞窟的深處到底做了什麼事?還是他看到什麼可怕的東
西呢?
這點暫且不談。
我們一直等到英泉的身影消失,腳步聲也完全聽不到時,才又再點上燈籠的火
。
當我正和典子討論英泉的奇怪行為時,姐姐連聽都沒有辦法聽下去,她用一隻
手壓著心臟微微曲著身體,臉色鐵青,額頭上豆大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滾。
典子終於按耐不住地叫道:“辰彌哥,我們還是回去吧!再這樣下去,春代姐
可能會支持不住呢!改天再來探查好了。”
姐姐不再堅持已見,所以我和典子一人扶一邊架著姐姐走回去。走到最初的岔
路口時,我們就跟典子分手回到自己的住所。
那一晚我徹夜末眠,一方面擔心姐姐,一方面也掛念著小梅姑婆。有過這一次
的經驗之後,我實在是沒有興趣也沒有勇氣再進去洞窟一次,但是就這樣把小梅姑
婆丟下不管也不行呀!萬一她發生意外,等我們明天再進洞窟探查,恐怕發現的已
經是小梅姑婆冰涼的屍體了……不過,到了那時一切就會真相大白。洞窟的秘密、
小梅和小竹姑婆以前所犯的罪孽,全都揭曉了……反過來想,如果洞窟的秘密曝了
光,那會對我有什麼影響呢?我之所以每晚能夠安穩地睡在這兒,都虧有這些退路
可逃,如果被警官和村子裡的人知道的話,他們會怎麼想呢?不過,我現在也已經
是大家懷疑的對像了呀!
我愈想愈害怕,感覺全身好熱,幾乎要燒起來一般,一下子又變得好冷,冷得
直髮抖,這時我只覺得喉嚨幹得發痛,趕緊拿起放在枕頭旁的水壺,灌了幾口水。
為了趕走這些不祥的念頭,我強迫自己轉移目標想想英泉的事。英泉在這次的
事件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被英泉誣告過,以及英泉曾
經有過一趟神秘之旅。英泉出去旅行的那段時間,剛好和神戶有一位神秘人士調查
我的身世的時間相符。啊!英泉到底想把我怎樣?
我從床上霍地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貼滿枕頭邊的三酸圖屏風。屏風上的佛印和
尚穿著深灰色的架婆,家裡雇來燒炭的平吉說,當他以前睡在這邊的時候,曾經看
到屏風裡的和尚跑出來過,我也覺得我好像曾經有過同樣的錯覺,莫非那個人就是
英泉?
我突然想到那晚英泉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架裝。如果穿那種衣服偷偷溜過來,
自然會讓人產生錯覺,而且,村子裡也只有英泉會打扮成那個樣子。對啊!經過地
道偷偷溜來這裡的人,一定是麻呂尾寺的英泉了!我重新整理一下這整件事的過程
,突然發覺這整個事件好像是一個因果輪迥,很有佛教的氣息,難道英泉和八墓村
的傳說有關?
原來如此,這麼說,英泉就是兇手羅!對,一定是這樣!
由於過度恐懼和興奮,使得我一直在床上打哆嗦,弄得床舖哎咯哎咯響,全身
也因冒汗而濕透了。
這些姑且不談。那晚我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等待小梅姑婆歸來。
到了天亮,姑婆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所以跑去找姐姐商
量。但是,進了她的房間,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沒有辦法跟我談的了。
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眼睛微閉著,虛弱地躺在床上。也許是安眠藥太有效吧
!她身旁的小竹姑婆正呼呼大睡著。
“辰彌,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我現在這個樣子,什麼忙也幫不上。”
姐姐大概是聽到我進房間的聲音,半睜著眼有氣無力地說,說完又閉上眼睛。
“嗯,那我這說去派出所一趟好了。”
姐姐一聽到派出所,眼睛突然睜開,不過馬上又變得無精打采的。
“也對,或許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只是恐怕會對不起兩位姑婆了。”
姐姐看了睡在身旁的小竹姑婆一眼,淚水不知不覺地泛泛而流。
“那……我這就去了。等一下說不定會有許多警察來,到時候你可要看好小竹
姑婆喲!”
“嗯!我會的,你放心吧!你也要小心一點才是。”
派出所的磯山警官剛剛才起床,他聽到我的話後,就像炸彈爆炸一樣震驚不巳
,眼珠子都彈了出來。他似乎急著想問些問題,不過馬上又改變主意,叫他部下趕
緊去把金田一耕助找來。金田一耕助急急忙忙從西屋那邊趕來,身後跟著美也子。
一看到美也子,我的精神立即振奮不少。從現在開始,我得接受一連串嚴厲的
調查,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像這樣一直被人懷
疑和質問,實在是一個痛苦萬分的經驗,雖然我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
磯川警官叫我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然後他不時地提出
一些問題,把剛才沒有聽清楚的地方,再追根究底的問清楚。
金田一耕助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又露出一絲微笑,時而又搔搔他的頭。
聽我說完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歎了一口氣對
我說:“辰彌,從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告訴過你了,今後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事情發
生時,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們。如果你不這樣做,說不定會陷入很微妙的險境,對你
很不利……”
“真是非常的抱歉!”
我鞠了一個躬,表示我的歉意。
“都是因為好奇心作崇。我是想如果能自己解決,就不用麻煩別人,所以才…
…”
“這是很危險的呀!你這麼莽撞行事,搞不好會招來殺身之禍呢!對了,警官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還怎麼進行呢?”
“不管怎樣,還是得先去鐘乳洞走一趟,我們總不能丟下小梅女士不管呀!”
“那英泉那邊呢?”
“嗯,也得聽聽英泉怎麼說。辰彌,你真的確定在洞窟中看到的人就是英泉嗎
?你該不會是想要嫁禍他人吧!”
“這……怎麼可能!不只我一個人看到英泉,我姐姐春代和典子當時也在場…
…”
一講到這兒,我立即閉上嘴緊咬著不唇。警官、金田一耕助和美也子三人馬上
露出極度疑惑的眼光直盯著我,示意要我繼續說不去。
警官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典子?典子是誰?”
“啊……她……她是裡村慎太郎的妹妹。”
“剛才你的口供中並沒有提到這個人呀!你好像是說只有你和春代小姐一起進
去洞窟的,對吧!”
“啊!這個……該怎麼解釋才好呢?我是想她只是個小女孩,所以不想把她捲
進這個事件中!”
我開始有點思緒紊亂、語無倫次了。
警官又咧嘴一笑。
“好吧!好吧!我們也不知道你到底說了那些真話,從現在開始,你得乖乖地
從實招來,不要再編故事了。如果有任何可疑之處,我們也不能放你走。另外,關
於濃茶尼姑一案,你的不在場證明,我看還是要再重新調查一次。不過,這件事等
不再說吧!先去搜查小梅女士的下落要緊。”
警官約略佈署了一下,另外又派手下去拘提英泉,於是我們離開派出所,朝著
東屋的方向出發。當然,金田一耕助是一起去,而美也子也跟在我們後面來。
一路上,美也子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辰彌,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永遠都相信你,永遠站在你這邊。不論警官或是村子裡的人說
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你,美也子,我也打算這麼做。”
“對,這就對了,反正你又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怕什麼呢?喔!對了,春代好
一點了沒有?”
“嗯!咋晚的事真的給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如果警方還要調查我姐姐,我真怕
她會受不了。”
“別擔心,我去和警官說一聲,請他再緩幾天調查春代姐。哎!她也真可憐,
心臟已經不好,還無端惹來這場禍。”
美也子這番話有如一顆定心丸,立刻使我安心許多。原先唯一可以依賴的春代
姐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在這緊要關頭,有美也子這樣可以幫忙出主意的人在,真
是給我莫大的鼓勵,我由衷的感激她。
“萬事就拜託你了。”
我們一行人終於來到東屋田治見家。那些傭人們彷彿也知道小梅姑婆失蹤的消
息,正在一旁議論紛紛。他們看到我們一行人走來,都相當吃驚。
幸好警官沒有先調查春代姐姐,馬上就朝地道走去。我把家裡的事交待美也子
後,就和磯川警官、金田一耕助以及兩個警察一起進入地道。
金田一耕助對於洞窟內的景觀及地道相當感興趣,只顧忙著四處東張西望,一
句話也沒說。我跟警官借了一支手電筒,走在最前頭,他們四人則默默地跟在我的
後面。
我們很快地穿過巖洞,來到第一個交叉路口。我什麼也沒說,正要往“猿座”
的方向走進去,突然被警官叫住。
“另外那條路是通到那裡的?”
這個問題就像一支針刺進我的心一樣,不過,既然巳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辦法
再隱瞞下去了。
“那邊出去就是濃茶。”
“什麼?濃茶!”
警官的眼睛一亮。
“這麼說來,你曾經走過羅?”
“嗯!只有一次。”
“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妙蓮被殺的那一晚。”
“辰彌,你……”
警官的聲調突然提高了八度,正想要再說下去時,金田一耕助打了岔:“好了
,好了,警官,這些事都等以後再問吧!我們趕快進去要緊啊!”
於是我們又默默地向洞內前進。
一行人總算來到“猿座”,我用手電筒指了指蠟屍,簡單地說明一下事情的來
龍去脈,他們四個人都對蠟屍及我所講的話十分感到興趣,然而金田一耕助還是提
議趕緊探測洞窟要緊。
我們很快就到達“天狗鼻”,在那兒我又把昨晚的事重複一遍,然後再朝“回
聲處”
的方向走去。
到“天狗鼻”的這段路,因為我先前曾經走過,所以還算熟悉。不過,從現在
開始要走的路,可是個完全未知的路徑,所以我相當小心地一步一步慢慢摸索。但
是走沒多久,我就感受到我們已經走在“回聲處”上了,因為我們腳步聲、咳嗽聲
,甚至一絲小小的聲響,馬上都會反彈回來,再反彈出去,如此彈來彈去,久久不
止。當時我還想,如果在這裡大叫一聲,一定能聽到很棒的回音效果,我還不知道
這“回聲處”正扮演一個非常戲劇性的角色呢!
當我們通過“回聲處”不久後,我突然啊的大叫一聲,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金田一耕助慌張跑過來。
“金田一先生、那……那是什麼東西?”
我邊說邊關上手電筒的燈,然後隱約看到在我們腳下的不遠處,有個東西在一
閃一閃地發著光。金田一耕助、警官和另外兩位警察也趕緊把手電筒給關上。
這時,我們終於很清楚地看到在這漆黑的洞底下,好像有幾點像螢火蟲的淡光
在那裡一閃一閃的。
“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呀!”
大家凝視著那淡而發青的光好一會兒之後,我又重新打開手電筒,把我們所站
的地方四處照了一下,這才發覺原來我們正站在一個斷崖之上。啊!我嚇了一跳,
探頭看了一下崖下的情形,只見崖下是一潭青黑色的死水。
鬼火潭!
“對了”一定就是“鬼火潭”。地圖上還註明著:不管再怎麼饑渴,都不可以
喝“鬼火潭”裡的水……啊!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越過姐姐的地圖上的領域,踏進自
己的地圖上的範圍了。這麼說來,“狐穴”和“龍顎”也在附近了羅!
但是……就在那時……和我一樣拿著手電筒在確認四周環境的金田一耕助,突
然人叫一聲:“啊!你們看,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浮著啊——”
大叫這後,他馬上跳了起來,又用手電筒到處照了一下。
“這裡有路啊!大家快來。”
於是金田一自己率先沿著路走下斷崖,我們也不得不跟著下去。
半路上,我一個不經意摔了一跋,兩腳關節還不住地顫抖著。這時候我才發現
到,剛才誤以為是鬼火的東西,原來是爬滿崖邊的青苔所發出來的光。
夜光苔——大概這就是夜光苔吧!
我們很快來到潭邊。在黑暗中乍看以為很深,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深。
從崖上到水面頂多只有兩丈高吧!走在前頭的金田一耕助馬上用手電筒探測一下水
面。
“有東西浮在那裡啊!”
大家馬上把手電筒的光往金田一所指的地方集中,只見在四道光聚集的焦點處
,有一個像猴子似的小小身體正面朝上地浮在水面上。
那個人確實是雙胞胎當中的一人——小梅姑婆!
暗藏危機不用說,小梅姑婆的死,又讓我的嫌疑再加深一層。雖然我沒有要殺
小梅姑婆的動機,不過,那也是我自己說的,別人不見得認同。
其實也不必管它什麼動機了,從外公丑鬆開始發生的這一連串殺人事件,又能
夠說得出什麼行兇動機呢?沒有動機說殺人,沒有目的也殺人,這一連串無裡頭的
殺人事件……簡直不是人做的。
“不過”說到這些,我馬上就被村裡的人們懷疑,因為我的體內流著殺了三十
二個人的罪大惡極的殺人犯的血呀!
所以,如果此時沒有馬上出現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的話,我可能就會被關進拘
留所,甚至還可能就此被定罪。
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對,定是這樣。
當我們打撈起小梅姑婆的屍體時,另外兩位警官也和新居醫師同時抵達現場。
他們拿來手電筒、煤油燈和各種照明工具,於是,“鬼火潭”裡一時燈火通明,新
居醫師就在明亮的燈光下驗屍,而警方也立即著手各種調查工作。
我現在還可以很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情景,“鬼火潭”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我們
那時所站的地方,剛好就是個死胡同,是潭的盡頭處,而左邊的巖壁則高高突起直
達洞頂,到洞頂大約有八公尺左右,在這巖壁的半中間有一條小棧道,如果順著走
,應該是可以到對岸去,到對岸的距離大概是三十左右。
而鬼火潭的右邊看起來像無限地延續下去,金田一耕助拿著手電筒慢慢走過去
,沒多久,他就走回來報告那邊的情形,他說走過去沒多遠,洞頂就矮了下來,若
再走進去三百公尺,斷崖就和洞頂合而為一,鬼火潭裡的水就是從那冒出來的。所
以那邊應該是地道中最高的地方吧!
另外一邊,新居醫師的驗屍工作進行得相當快,他推測小梅姑婆應該是先被勒
死,然後才被丟進潭裡的。因為小梅姑婆已經是一把年紀的老婦人,再加上長得又
矮小,不管是誰要殺小梅姑婆,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至於警察方面,警官和兩位部下正在搜查現場附近,其中一人發現了一個重大
的證據。
“警官,在斷崖下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頂灰色方格花紋的鴨舌帽,我看了一眼,不覺驚叫起來,警官立刻朝我
這邊看。
“辰彌,你看過這頂帽子嗎?”
“嗯!那是……”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此時金田一也趕過來了,把警官手上的帽子拿去看了看說
道:“喔!這是久野先生的帽子啊!辰彌,你說對不對?”
“嗯!我也這麼想……”
“是啦!一定就是啦!新居,你有印像嗎?”
新居醫師點點頭,一臉肯定的表情。
“這麼說來,難道是久野藏在這地道裡羅!”
“嗯!沒錯,所以,警官,我不是都一直堅持要來鐘乳洞看看的嗎!”
“這是什麼?”
金田一耕助從帽子的內裡取出一張小小的紙條,他用煤油燈照了一下,突然發
出一聲尖銳的哨聲。
“金田一,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警官,你看,這張紙和辰彌在梅幸尼姑的屍體旁發現的紙條一樣呢!”
我也看了一下,嗯!一點都不錯,那張紙和我在梅幸尼姑的枕頭邊所發現的紙
是一模一樣的,和那本記事本同樣的紙張,而且又是用同一枝鋼筆所寫的筆跡,上
面寫著:雙胞胎小竹小梅而且有一條紅線畫在小竹姑婆的名字上面。
“啊!”
警官發出一陣沉重歎息聲:“金田一,這好像是久野的筆跡!”
“沒錯。”
“但是,這是怎麼回事?根據辰彌所說,死的應該是小梅呀!可是這紙上劃掉
的卻是小竹的名字。”
“關於這一點,我倒是有個看法。小梅和小竹兩人長得那麼像,也許兇手本來
打算殺小竹,卻誤殺了小梅,也可能是他殺了小梅卻還誤以為是小竹。對兇手來講
,或許這不是太大的問題,只要其中一個死就行了。
“原來如此,那麼金田一,依你之見,你認為久野還躲在洞窟裡嗎?”
“沒錯,所以,磯川警官,我看我們有必要在這洞窟裡做一次徹底的搜查。”
“嗯!你說的沒錯,不過,這個洞窟這麼的大,你有把握找得到嗎?更何況久
野真的在洞窟裡嗎?”
“一定在的,警官,久野一定在這裡。除了這地下迷宮以外,他還能去那裡呢
?”
連我自己都有點懷疑金田一為什麼會說得如此肯定。
而後我們將小梅姑婆的屍體抬走。我心想,待會兒我大概又要被警方拷問了吧
!
果然不錯,金田一耕助立即邊笑邊對我說:“辰彌,這下你可得一五一十的從
實招來喔!相信你也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呀!”
我也打算盡量把我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都說出來,但是有兩件事我並不想告
訴他們:第一件就是,在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我看到了慎太郎,另外就是那三枚
金幣。前一件是為了典子,後一件則是為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有沒有察覺到,不過他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幸好我沒有當
場被拘捕,他們只是叫我在這段期間內不要離開村子一步,隨後他們又去質問姐姐
,不過倒是一下就結束了,並沒有太過份刁難她。
雖然我免了牢獄之災,但這對我來說是福是禍,我也不知道。因為這樣,反而
更加深村子裡的人對我的反感及不滿。
警方一行人撤離之後,我突然覺得好不安、好孤單。現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就
只剩下小竹姑婆、姐姐和我三個人而巳。小竹姑婆受到小梅姑婆巳死的打擊,現在
也有如行屍走肉一樣,整天魂不守捨。
在小說中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故事:如果雙胞胎的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個也很
可能會遭遇不測。小竹姑婆現在雖然還活得好好的,不過,就在小梅姑婆死後不久
,小竹姑婆的魂魄好像也飛掉似的,她現在比小孩子還要孩子氣。
小竹姑婆完全變了一個人,而姐姐則是病上加病,我已經沒有半個親人可以商
量了。
說實在的,我不忍心再去煩她們,所以,只得一個人面對小梅姑婆的遺體。
更讓我感到難過的是,這件事從發生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來弔喪。小梅姑婆
的死訊,村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呀!可是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呢?
另外,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些傭人們的態度。他們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叫他們做,他們會幫忙,但是一做完,馬上又一溜煙地不知去向,他們的態度實
在令我痛心、難過。
我以為美也子會來,可是那天在洞口分開之後,我就沒有再見到她了。我覺得
我有一種被世人拋棄的感覺,不過,後來典子和慎太郎總算趕來了。
“呀…實在是萬分抱歉,拖到今天才來。你一個人處理善後的事,想必很辛苦
吧!”
慎太郎今天特別有精神,笑的時候還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從來沒有看過慎太郎
如此生龍活虎過,我所看到的他,一向是病懨懨的,而且經常眉頭深鎖。
慎太郎做事一向很圓滑,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他要姐姐節哀順變,而後他又
安慰年過八十的小竹姑婆。
“這麼遲才來,真是對不起,我早就想來,只是被警方纏住問了許多事情,才
脫不開身。”
典子向我道歉。原來磯川警官他們一行人離開這裡之後,就直接去了典子那裡
。
“警方問了典子好多問題啊!”
我聽了有些緊張,不禁問慎太郎:“那典子怎麼回答呢?”
“全部照實說了呀!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只是這樣一來,我和典子的事都瞞不了你了。”
我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
“那當然。”
“慎太郎,你不生氣嗎?”
我有些忐忑地插口問。
“怎麼會呢?”
典子搶著回答:“我哥哥才沒有生氣呢!他反而很高興,只是嘴巴不說罷了。
”
原來如此,所以今天慎太郎才一直笑嘻嘻的。但越是這樣,我越感到典子是戀
著我的,她總是那麼天真無邪又樂觀,而且相信只要她深愛著對方,對方也一定會
深愛她。
但是,我真的愛典子嗎?我有點懷疑。不過,老實說我越來越覺得喜歡她了,
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我發覺典子越來越美,我本來以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人
眼裡出西施,不過,姐姐和女傭阿島也一致認為典子最近變美了。
“裡村家的小姐最近變漂亮了啊!大概是女大十八變吧!”
我經常聽到阿島這麼說。
也許是戀愛中的女人比較美吧!那些還不成熟的細胞,經過愛情這甘露的滋潤
後,個個都變得青春、美麗。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愛上典子。所以,慎太郎的期待,對我而
言是一種負擔。
“辰彌哥,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辰彌哥,聽說全村要總動員去搜查鐘乳洞啊!”
“喔!真的嗎?”
“對呀!這麼一來,我不是就不能跟你見面了嗎?”
到這時典子還想著在地道裡和我相見的事,我對典子的熱情感到有點招架下住
。
“辰彌哥。”
過了會兒,典子又叫了我。
“什麼事?”
“你有跟警察他們說昨晚我們看到英泉的事嗎?”
“嗯!說了啊!”
“怪不得英泉今天被揪到派出所去了。由於這件事,村子裡的人對你有點不諒
解呢!”
“為什麼?”
我突然忐忑不安起來。
“大家都以為是你亂說話,所以害得英泉被警察抓去。村子裡沒知識的人太多
了,辰彌哥,你可得小心呀!”
“嗯!我會的,你放心吧!”
我的心情再度沉重起來,我想,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和村裡的人正面起衝
突。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那麼大的風波……以我為中心,八墓村正慢慢地
朝著危機深淵接近……母親的情書由於磯川警官出面要求,村子裡的年輕人馬上組
織了鐘乳洞搜查隊。
八墓村的鐘乳洞全部都位在地面下,而且是呈蛛網狀分佈在四面八方,若要徹
底搜查,恐怕不是兩、三天之內就能完成的。
搜查隊出發那天,正好是小梅姑婆出殯的前一天。出殯當天,一過中午,弔喪
的客人的事交給慎太郎和典子他們。弔喪的客人並沒有逗留太久,慎太郎兄妹倆還
算應付得了。
英泉則到傍晚才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英泉說話,不過,英泉雖然愁眉苦臉,
但還是幫了一些忙。
葬禮總算是圓滿結束了。然而和哥哥久彌過世那次比起來,總覺得過於倉促而
且更感淒涼。不過,唯一可喜的是,我和堂哥慎太郎之間的誤會總算是澄清了。
一說起慎太郎,我就不禁想起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慎太郎下山時那可怕的樣
子。
但是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覺得他不像是那麼兇惡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種會設
計圈套陷害他人的人。也許他非常單純,是我誤會了他。
不過,寄匿名信給我的人到底是誰呢?這個問題不僅解不出來,還因為事情越
來越複雜而更加疑團重重。
葬禮的隔天,金田一耕助又突然露臉了。
“咋天你一定累壞了吧!我最近也被搞得筋疲力盡。”
“喔!聽說鐘乳洞搜查隊已經開始行動了,還沒有找到久野表叔嗎?”
“還沒有呢!”
“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真的躲在種乳洞裡嗎?”
“當然羅!為什麼你要這樣問呢?”
“你想想,久野表叔離家出走到現在已經兩個星期了呀,如果他真的躲在裡面
,那要靠什麼活命呢?”
“自然是有人送食物去給他羅!”
“原來如此。但是,最近風聲這麼緊,還有人敢送食物進去嗎?”
“這個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久野醫師一定躲在洞窟的
某個地方,那頂鴨舌帽就是最好的證據,而且久野離家出走時,好像就是戴著鴨舌
帽的。”
“姐果真是這樣,那久野表叔也太會躲了吧!我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
我還是不太相信這種推論。
“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久野醫師一定躲在洞裡。如果他不在洞裡,那我可要大
傷腦筋了,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問題呀!”
“責任問題?”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頭微微一笑又說:“對呀!老實說,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到現在還是沒有久野的消息,再這樣下去,恐怕有人要開始發牢騷抗議了,因為警
方沒有給搜查隊額外的獎金,他們全是義務幫忙,如果再找不到久野,我可能要上
吊謝罪才行。”
金田一耕助很無奈地聳聳肩,我也非常同情他。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也不能就這樣半途而廢,明天再徹底的調查一次吧!我希望
到鬼火潭的對岸去看看,但村子裡的人說什麼也不願意過去,所以我決定明天親自
去一探究竟。辰彌,你要不要來?”
被金田一這麼玫邀,我嚇了一跳。不過,我覺得金田一好像並無惡意,所以安
心了不少。
“好啊!那我也一起去好了。不過,金田一先生,有一點我實在是搞不懂,久
野表叔到底做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在記事本裡寫那些無聊的話呢?”
“喔!這件事呀!我想久野醫師在記事本裡寫那些東西,一定有他的理由,絕
不可能是半夜裡夢游胡亂寫的。對了,關於那本記事本,我倒是知道一段有趣的故
事喲!”
金田一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接著說:“今年春天久野曾經丟過東西,那時他
正好去一個病患家中,到達病患的家後便隨意把皮包往腳踏車的籃子裡一丟。後來
他從病人家出來時,才發現皮包不見了。久野的太太說,記事本一直都放在皮包裡
面,久野當時非常焦急,每天坐立難安,老惦記著那本記事本,家裡的人都不能理
解久野為何會為了一本記事本著急成那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後來找到那個皮包了嗎?”
“沒有。不過,最近突然又出現了喔!”
金田一吃吃地竊笑著。
我想你應該知道,濃茶尼姑遇害後,我們曾經搜查過庵室,就在那裡搜出許許
多多的贓物。不過,都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有些是缺了口、斷了腳的陶瓷品,還
有少了把手的水杓和一些石頭。想不到久野醫師的皮包就夾雜在那些贓物中。”
“原來是濃茶尼姑偷的。”
“你也知道她是慣竊犯呀!”
“嗯,那記事本呢?”
“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不知道是尼姑把它放到別的地方,還是久野太太記錯
了,記事本根本就沒在皮包裡……哎,可惜尼姑被殺了。”
金田一此時突然把話打斷,臉色變得黯淡下來。於是我轉移話題,問了一些有
關英泉的事。
我一直在猜測英泉到底會如何解釋那晚在鐘乳洞裡的行為,只見金田一笑笑地
說:“喔!那件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麻呂尾寺是在村子的西邊,若從外面走
到在村子東邊的濃茶,就得翻山越嶺,路又長又不好走,但是如果走地道過去,只
需一半的時間,所以英泉有事要來濃茶時,一定會走地道過來的。”
“喔!這麼說,那地道是通到邦卡基羅!”
“對,一點也沒錯。英泉曾經帶我走過一次,我也嚇了跳,這個地下迷宮實在
是太大了。”
“但是英泉為什麼知道有那條地道呢?他不是才剛到麻呂尾寺的嗎?”
“喔!那是長英住持告訴他的。從前長英每次化緣回來時,因為不想遇到別人
,便利用這條地道來往。”
我不大相信這個說法。或許英泉要去濃茶時,是真的利用地道過去。不過,他
連到我家那邊都會迷路,怎麼有辦法一下子就記清那些又黑又複雜的地道。金田一
似乎一經思索就輕信英泉的話,我倒覺得英泉的辯解既滑稽又令人難以相信。
“不過,這村子裡的人也真奇怪,他們對那些鐘乳洞完全不感興趣,反倒是對
外來的人議論紛紛,像你和英泉,就是他們茶餘飯後的好話題。”
金田一哈哈的笑了出來,不過,馬上又恢復正色地說:“對了,美也子經常來
嗎?”
他似乎是突然想到而問我,不過,這個問題又刺痛了我的心。
小梅姑婆辦喪事這段期間,美也子的態度、舉止令我感到相當不安,她一下子
變得很疏遠,連慰問都沒有慰問過我一次。
哥久彌過世時,美也子好像是自己人一樣,什麼事都幫著做,而這次只不過象
徵性的露了一下臉後又匆匆走了,對我更是不言不笑。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當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時,美也子
是這個村子裡唯一站在我這邊的人,所以,美也子對我突然冷淡下來,對我來說,
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當金田一出其不意的問到美也子的事時,我感到一陣陣的心酸
與難過。
但是金田一似乎只是隨口問問而巳,問過之後他說走了。
後來我發現到一封舊信,就是那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怎麼也無法入睡,腦中一直想著金田一、美也子、慎太郎、典子,甚
至想到英泉,越想我的腦袋也越清醒。正當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我發現了一件奇
怪的東西。
我的枕邊一向都放著三酸圖屏風。當我望著屏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覺得屏風
的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我心想:怎麼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但又總覺得
這件事怪怪的,於是我起床把燈打開,貼著屏風仔細地看,當然不可能有人在裡面
,但是我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由於燈光是從對面過來的,如同我們在看幻燈片一般,屏風上的所有圖案都會
透過光看得一清二楚。我發現那裡好像貼著一封像信一樣的東西,而有一些字可以
看得很清楚。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集中精神,張大眼睛看了一下,我覺得那好像是男女之
間互相傳遞的情書。這麼一來,我更好奇地想找出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當我找
到答案後,著實吃了一驚。
陽一先生啟……鶴子女士喔!原來這是母親和她的情人龜井陽一之間的舊情書
呀!
母親當時多麼可憐啊!她不能陪伴在心愛的男人身邊,所以只好將兩人之間相
互傳遞的情書貼在屏風裡面,好隨時隨地安慰那寂寞空虛的心靈。她利用父親不在
的夜晚,就像我現在一樣,在屏風的另一側打開燈,邊流眼淚邊讀著從屏風裡透出
來的字句。
我呆坐在屏風後面,一邊揉著因淚水而模糊的眼,一邊看著母親的親筆字跡。
我覺得這些情書不是母親來這兒之前寫的,而是嫁給父親而成為父親的禁鸞之後寫
的。看了這些信後,我感到格外的悲戚。
——命運真會作弄人,它讓我逃不開這宿命的安排。這一個像惡魔般的男人,
逼迫我跌入無盡的深淵,弄得遍體鱗傷……母親感歎自己的不幸。
——回憶過去的種種,在龍顎那兒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濃厚的深情……母親對過
去那段美好時光似乎難以忘懷。照這麼看來,果真像村裡的人所說的,在屈服於父
親的暴力之前,母親早巳和龜井有了深厚的感情了。
——那個深夜裡,在漆黑的巖石後那塊我倆極樂的淨地裡,我體驗到前所未有
的快樂……母親描述內心的歡愉。
——但也許是因果循環,輪迴報應吧!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我突然覺得我
好像看到母親那雙傍徨無助的眼神。
那一晚,我一點都睡不著。
狐穴就這樣我一夜末眠,第三天正覺得腦袋沉重、意識模糊不清時,金田一和
警官已經來了。
“呀!真抱歉,讓你久等了。”
金田一微笑著對我說。當時我還有點搞不清楚,後來才想到昨天金田一曾邀我
去探查地下迷宮的事。
“喔!真的要去嗎?”
“當然要去呀!”
“那我可以一起去嗎?會不會打擾你們呢?”
“怎麼會呢?別說什麼打擾了,如果你能來,我們感激都來不及呢!說實在,
沒有人比你更熟悉洞窟裡的狀況了。”
我想著這話裡的弦外之音,不過金田一依舊是一臉笑容,而警官則是一切都由
金田一作主的表情,一句話也沒說地站在旁邊。
“如果是這樣,那就走吧!喔,請等一下,我先去準備一下,馬上就來。”
“喔,等一等,警官,你不是有事要和辰彌說嗎?”
“喔,我差點忘了!辰彌,你不是說你在神戶時曾收到一封匿名信嗎?就是警
告你不准來八墓村的那封。”
“啊!”
“那封信一定還在吧!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默默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裡覺得有一絲怪怪的。
“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嗯!等會兒再跟你說,總之你先拿出來給警官看一下。”
我趕緊從文卷箱裡找出那封信。警官和金田一兩人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若有
所獲的點點頭道:“完全一樣。”
金田一說,警官也點頭,我則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對話。
“發生什麼事?你們是不是知道這封匿名信是誰寄的?”
“不是啦!不是這件事。”
警官緩緩說道:“昨天N市警察局也收到一封匿名信,我們覺得那封信的文筆
和紙張的質料和你所收到的那封很像,所以……”
“那你們覺得如何?”
我還以為他們已經知道寄匿名信的人的身分了。
“嗯!那個筆跡和紙張的材質差不多一樣。尤其是用那種墨水能透過去的紙張
,我可以肯定完全一樣。”
“辰彌,這個人極端狡猾,他故意用那種墨水會滲透的紙張來寫,如此一來,
就很難對照筆跡尋找真兇。”
“那麼,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是的,辰彌。”
金田一露出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他檢舉你。就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樣,他斬釘截鐵地說兇手就是田治見辰彌,
而且還附加一句:為什麼還不逮捕他,將他處以死刑呢?”
我聽了不禁心情一沉。
“這麼說,你們還是不知道是誰寄的?”
“不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一定是村子裡的人干的,因為信封上蓋
著八墓村郵局的郵戳。”
“也就是說,在這個村子裡有人想要陷害我羅!”
金田一點點頭。
“但是那封信中有寫出什麼證據說我是兇手嗎?”
“你放心,他什麼也沒提到,就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見辰彌就是兇手,所以,我
也覺得很奇怪。辰彌,我想,寫這封匿名信的人絕不是笨蛋,至少他知道要掩蓋筆
跡,或者是他一定有非隱藏筆跡不可的理由。信上什麼證據都不提,只是一口咬定
田治見辰彌是兇手,他應該也知道光是寫這些,警方不會因此而採取行動,所以,
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到底在期待些什麼?這些實在令我感到非常奇怪。”
“這麼說,這封匿名信的目的,並不是要讓警方對我採取行動,而是另有其他
的目的羅!”
“我想大概是吧!如果沒有什麼目的,他又何必冒這個風險呢?不過,我們真
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何在。”
聽到這些,我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隨後我們就進洞了。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進來,我們各自提著煤油燈,在黑暗
的地道中默默前進。剛才金田一說的那些話,使我霎時陷於愁雲慘霧之中,我連開
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這時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都沒看見搜查隊的人員呢?今天休息嗎?”
“喔!他們罷工不做了。”
“罷工?”
“對啊!他們說,再搜查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他們覺得久野根本不可能
在這裡,就算在,都已經搜查了整整三天,也應該找得到啊!所以,今天他們說什
麼也不肯再進洞來搜查了。”
“那麼這三天都白忙一場羅!”
“為什麼你這麼想?”
“不是還沒有找到久野表叔嗎?”
“話是沒錯,不過多虧有他們,現在要搜查的範圍已經縮小了許多。”
“為什麼?”
“因為他們找過的地方,我們就不必再找了呀!”
我看了看他們,心中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有心在找。
“不過,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他有腳!他可以到處跑呀!”
金田一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拍拍他的額頭。
“嗯!有道理,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啊!哈!哈!”
警官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提著煤油燈默默地走著。大家都各走各的,我
突然覺得有些不安。
我們很快就抵達“鬼火潭”。
金田一耕助的目標是潭的對岸,而我也一樣,因為“狐穴”和“龍顎”這兩個
地方都在對岸,而且最有疑點的地方就在“龍顎”的附近。
站在“鬼火潭”邊,我望著黑鴉鴉一片的對岸,一股戰慄感從脊背涼台台地竄
了上來。是決定我的命運的時候了——不,其實我的命運早就被注定,從母親的那
一代開始就注定了啊!我站在這命運之淵,感到極度的傍徨無助。
看來金田一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過去。
“警官,那我們就走吧!”
“好啊!不過,會不會有什麼不?聽說這裡很多年來都沒有人進去過呢!”
“沒問題的啦,辰彌,你呢?準備好了嗎?”
“嗯。走吧!”
我很堅定地回答。
“好吧!這就出發羅!那我先走一步。”
先前我已經說過,右邊的洞窟是路的盡頭,左邊則是懸崖。在懸崖的中間有一
條小棧道,只能容許一個人側身走過,而且懸崖的表面都是砂粒,要走這段路,實
在是相當危險。
金田一把煤油燈掛在腰上,身體緊貼著崖壁,然後慢慢地像螃蟹爬行一般橫著
走。
我緊跟在他後面,警官則殿後。
我們真的是一寸一寸地慢慢前行,偶爾還可以聽到腳下的石頭掉入潭中,發出
噗咚的聲響。每次一聽到什麼聲響,我的民就會揪結一下。雖然“鬼火潭”並不是
很深,可是,這絕不是深淺的問題,而是傳說中把“鬼火潭”說得太可怕,任誰都
不想掉進那漆黑的潭中。
另外,讓人覺得噁心的是那些爬滿崖壁的夜光苔。那一閃一閃青白色的光,常
常會讓人產生距離上的錯覺,覺得它好像就在身邊閃閃發亮,實際上離自己還有一
段距離,所以,只要稍不注意把身體一偏,往往就會失去重心。
大家都默不作聲,也沒有什麼要說的,我覺得我們好像毛毛蟲一樣默默地在黑
暗中蠕動著。在極度的靜謐中,我可以聽到金田一和警官急促的呼吸聲,而我則緊
張得全身濕透了。
我們終於走到小棧道的中間。突然,金田一尖叫一聲,就在那同時,煤油燈也
熄滅了,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想:完了,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如何往前
走呢?要往後退也不可能,這下注定要跌下去。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結了
。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
我朝著黑暗中大叫。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
警官也在後面叫著。
然後,我們慢慢聽到前面有個聲響,是劃火柴的聲音,金田一的臉終於在煤油
燈光下出現了,然而他那驚慌的臉卻出現在我的膝蓋部位。
金田一趕緊環顧四周。
“呀!嚇死我了!我以為我掉進潭裡去呢!你們可得小心點,這裡突然低一大
截。”
說完他還是很小心地四處張望。
“警官,辰彌,你們再忍耐一下,這邊的路寬多了。”
我們終於抵達對岸。這裡有一小塊空地,而且有五個洞口。
金田一首先鑽進最右邊的洞,不過,沒多入就跑出來了。
“這一條是死路。”
然且又很快地鑽進第二個洞,過了一會兒才回來。
“這個洞很深,警官,請把繩索給我。”
繩子一共有兩束,金田一把其中一束掛在左腕上,再解開另一束,把其中一頭
交給警官。
“你可得好好握緊,絕對不可以放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繩子喲!辰彌,你跟
我來。”
於是我跟在金田一後面進洞去。不過,沒多久我們便發現這兒也是一個死洞。
“也是死洞嗎?”
“對啊!現在再進第三個洞吧!”
我們留下警官再度進洞。很不幸,這個洞仍然是死洞。
連續失敗三次之後,我們進入第四個洞,卻發現這裡有無數條岔路。
當金田一要走進第一條岔路時,他把手腕上的另一束繩索解開,叫我拿著一端
。
“你站在這裡就好了,記住,千萬不可以放開繩子。只要你拿好,前面的路儘
管再九折十八彎,我都不怕。”
於是金田一拿著繩索的另一頭進去,沒多久他就出來了。
“哇!嚇死我了,我一進去就發現那裡面又有三條路,幸虧都不深,而且都是
死路。”
於是我們再拉起警官握著的那條繩索,馬上又看到兩個小洞窟。我們還是用剛
才那種方法,金田一又進去了。
我把煤油燈放在腳旁,左手拉著連接警官的繩子,右手則握著連接金田一的繩
子。
不過,沒多久,我覺得從另一個洞內好像傳來一陣輕悄悄的腳步聲,我全神貫
注地再聽一次,沒錯,真的有人朝這邊走來!這時我已經全身冷汗直流。
我趕緊吹熄煤油燈的火,然後蹲在一旁向洞難張望,確實有一絲微光在洞內閃
著,而且慢慢地朝洞口接近。那個火光看起來好像也是煤油燈,真的有人提著煤油
燈走來了呀!我的心臟歎咚歎咚地跳著。如果可以逃的話,我真想掉頭就跑。可是
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手裡還握著攸關金田一生死的繩子啊!
我盡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屏住氣,死盯著那漸漸接近的燈光。燈光越來
越近,終於在不遠處出現,就要到我的面前來了。突然間,一張紅中帶黑的臉出現
了。我在黑暗中認出了那張臉,心臟好像一個懸得高高的吊桶猛然被人丟下來一般
。
“金田一先生!”
我出其不意的大叫一聲,金田一聽到趕緊衝過來。
“誰?是誰。”
“是我,辰彌啊!你等一下,我把煤油燈點起來。”
燈一亮,我看到金田一正一臉狐疑地張大著眼睛站在那兒。
“辰彌,你、你怎麼了?”
“我嚇死了呀!我始終都站在這兒,原來你是繞了一圈回來了,我一直以為你
應該從原來的洞口出來的,所以嚇了一跳。我沒想到是你,所以趕緊把火給吹了。
嚇到你了吧!真是對不起。”
“嗯!剛才那條路又分成左右兩條,我繼續往前走,想不到不知不覺又走回來
了。”
雖然類似這樣的情況重複了好幾次,金田一依然沒有放棄搜查的念頭。因為如
果每條岔路都不試著去走走看,那就不叫徹底的搜查。不過,問題就在那些一個個
的小洞中還有無數的小岔路。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狐穴”。
我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寫著:“可別迷失在狐狸洞裡喔!”歌詞裡說的那個洞
有一百零八個之多。雖然誇張了點,不過,說真的,實在是不少。金田一還是逐一
地檢查。
我開始有點煩燥起來,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就在我等待
得很無聊時,不知是在第幾個洞裡的金田一,突然用力拉了拉繩子。
當我正想進去一探究竟時,我突然想起剛才金田一交代我的話,我趕緊使勁地
拉了連接警官的繩子,然後把兩束繩子綁在倒垂著的鐘乳石上,不一會兒警官就跑
來了。
“啊!辰彌,發現了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這個洞裡啊!”
我們跟著金田一所拉的繩子走進去,大概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終於看到煤油燈
的火光。這個洞到此處正好是死路,然而我們看見金田一正蹲在煤油燈旁專注地看
著地下。
“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
金田一揮揮手示意要我們走去,並且默默地朝著地下指。我們趕緊走過去,朝
地下看了一眼,馬上呆住了。
金田一的腳下有一堆土塊高高隆起,我探頭往裡面一瞧,啊!那不正是一個穿
著衣服的男人的上半身嗎?他的臉已經看不清楚,然而四周卻臭氣薰天。
“因為屍體沒有埋好,所以會發出惡臭。我就是聞到這股臭氣才找到這裡來的
。”
“是誰?這人到底是誰呀?”
我因為太害怕了,牙齒咯咯作響,警官提心吊膽地凝視著那個可怕的東西。
“雖然屍體已經腐爛得沒辦法辯認,不過,我以人頭保證,他就是久野醫師。
”
然後金田一遞給警官一個銀色的煙盒:“這是在死者的胸前找到的。你打開來
看看,很有趣喔!”
警官隨即打開煙盒,裡面放的不是香煙,而是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醫生久
野恆實新居修平兇手在久野恆實的名字上面劃了一條紅線。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
回事?
由字跡上來看,我可以很肯定,那是久野表叔的親筆筆跡。
難道是久野表叔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屏風裡的秘密金田一一定猜到久野表叔早就遇害了,不然,他不可能在搜查隊
搜索了三天後,還堅持今天要親自搜索。
我覺得有點慚愧,原本心想這回神探金田一耕助總算碰到釘子了吧!結果大出
我意料之外,他早就猜到久野表叔巳經遇害,甚至他也想到屍體一定在洞窟的深處
。現在想想,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禁對他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金田一耕助——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所謂“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真的在他
身上應驗了,不愧是一位曠世奇才呢!
這些暫且不談。由於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案情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久野表叔原本最有嫌疑,因為他在自己的記事本裡寫著一連串的名字。當那記
事本曝光後,他也突然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認為他的嫌疑最大。可是他一死,一
切線索又回到原點。
從屍體腐爛的程度來看,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不是三、四天造成的事。
後來經過醫生精密的研判後,確定久野表叔至少已經死了兩個星期。這麼說來,久
野表叔在離家後不久就遇害了,而且他比小梅姑婆早死十天。如此一來,久野表叔
肯定不是兇手,他只是被兇手以同樣作案手法加害的另一名犧牲者。
久野表叔是中毒死的,自外公丑松以來,這種毒品屢次被人用來行兇。問題是
,久野表叔怎麼會吃下這個毒品呢?我想,在屍體旁了現到的竹葉應可以證明吧!
那片竹葉裡還包著兩個已經發硬的飯團,從兩個飯團裡都檢查出有毒性反應來
看,一定是有人先在飯裡下了毒,然後再把這些飯團給久野表叔吃。關於這一點,
久野表嬸也可以證明。
久野表叔離家出走的那天,家裡沒有一個人知道,而久野表叔對家事一竅一通
,他當然不會做飯團,就算他自己做好了,家裡的人也不可能都沒有注意到,所以
他不可能帶便當走的。
我們對久野表嬸這個說法不太相信,最後,久野表嬸終於羞紅了臉說:“由於
家裡人口多,長久以來糧食都不夠,這幾年來,家裡從來不曾煮過白米飯,因此絕
對不是他從家裡帶走的。”
啊!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景像:在鐘乳洞裡,久野表叔捲曲著身子不斷
地發抖著。
我雖然不知道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麼,但是在倉促逃走的情況下,久野表叔一
定也很恐懼不安吧!然後,在那時突然出現一個人,親切地送上飯團,久野表叔卻
什麼都不知道地吃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接著就是苦悶、呻吟、
吐血到全身抽痙,隨著而來的衰竭、無力,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全部的過程,我想
兇手可能都在一邊冷眼旁觀。
啊!太可怕了!這件事真的令人膽寒!
這場血淋淋的殺人事件,到底要到何時才會停止呀?夠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想重新回到我先前度過的那段灰色人生去,我已經奄奄一息,再也無法支持下
去了!
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還沒有從這瘋狂的事件中脫身,而且我覺
得前面還有更可怕的事在等著我。
第一,久野表叔遇害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的不利,因為久野表叔就好像是我
的擋箭牌一樣,可是,現在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而且,我相信那些原本懷疑久野
表叔的人,現在一定會對久野表叔加倍的同情,轉而把猜疑和憎恨全都加諸在我身
上。
“你要小心喔!辰彌。”
有一天,姐姐告訴我:“聽阿島說,有人告了你一狀,那張狀紙還貼在派出所
門口。”
“告我的狀。”
“嗯!對啊!內容寫的就是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都是你做的。昨天晚上就貼出
來了。”
我只覺得有一把無名火在我的肚裡慢慢地點燃起來。
“姐姐,那個人有沒有說要把我怎麼樣呢?”
“倒是沒有寫這些,但他一口咬定你就是兇手。他所持的理由是,因為你來了
之後才發生這些事,而且還寫說因為有你在,所以才制止不了這些瘋狂事件的發後
等等。”
心臟一向不好的姐姐講到這兒,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她的身體本來就不
好,再加上一連串兇殺案的打擊,還要擔心我的安危,使得她的心臟更加衰弱。我
本來不想再煩她,可是,現在我實在是氣不過。
“姐姐,那張紙到底是誰貼的?不,應該說到底是誰那麼恨我?聽警官說,警
察局那邊最近也收到內容相似的匿名信。這個村子裡一定有一個很恨我,也想盡辦
法要把我趕出這個村子。姐姐,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到底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
“哎!我也不知道啊!不過,辰彌,你千萬要小心喔!也許是我多心,固然村
子裡的人比較單純,但也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
這時姐姐早巳嗅到村子裡醞釀著一股不祥的氣氛,而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嗯!我會的。不過,我真的覺得很喪氣。一想到到底是誰那麼恨我,我就氣
憤難消。”
說著說著我不禁哭了起來,姐姐也陪著我流淚,然後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說:“
真是難為你了。不過,辰彌,你不要太在意,誤會總有一天會澄清的。再多忍耐一
下,千萬不要貿然行事哦!”
姐姐最擔心的是,我會因為討厭這些事情而離家出走。憑良心說,以當時田治
見家的狀況來看,如果我跑了,那可就麻煩大了。因為小竹姑婆已經癡呆了,春代
姐姐的身體又不好,稍做一點事就喘得不得了,整個家族病的病、癡的癡,就只剩
我這個健康的人來支撐家業,怎麼還能讓我走呢?搞不好是因為這樣,姐姐才不肯
放我走吧!
其實姐姐也是愛我的,因為太愛我,所以才捨不得我走。我自認很瞭解姐姐的
心,不過,後來再回想起來,我當時只體會到姐姐心中十分之一的情意!
這些暫且不說。儘管那個處心積慮要陷害我的人使盡各種辦法整我,但是警方
卻一直都沒有來過。實際上,自從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後,警方好像突然安靜了下
來,不要說磯川警官,就金田一耕助也沒再出來過。村裡的人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這其間也沒有發生別的事情,甚至連美也子也音訊全無。
那段時期整個村子特別寧靜。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暴風雨要來臨之前的寧靜時
期,我在當時卻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寶也尋不成了,所以我乾脆
利用這段
期間來整理母親的情書。
我問過姐姐後,就到N市找了一個會裱書畫的師傅,將三酸圖屏風解體拿出母
親和龜井陽一之間的情書。我不想把屏風從家裡拿出去,另外我也不想讓別人看到
母親的情書,所以我請師傅每天中午過後來幫忙。
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來到八墓村,還沒碰過一件好事,至少整理出這些書信
後,可以安撫一下自己長久激動的情緒。
可能是由於母親早逝吧!所以只要見到有關母親的東西,我都非常感興趣。
剛開始的時候,姐姐只要精神好一點,就會過來看一看。不過,後來可能讀了
母親的情書後情緒太激動,就不常過來了。
那段期間,我每天晚上都整理從屏風裡取出來的信,然後仔細讀它,我對這份
工作真是樂此不疲。
至於那些信的內容,每一封都記錄著當年母親是多麼的不幸。
——由於他不分盡夜地責罵我,我的心和我的身都漸漸地消瘦……——我如果
不順從他,他就扯著我的頭髮把我拉來拉去……想必母親那時候一定是邊寫邊流淚
吧!
當他心情好時,就會叫我脫光衣服,然後像狗一樣在我身上亂舔。我非常厭惡
那種感覺,可是我不敢說……從這點可知,父親連愛撫人的方法都是那麼的怪異。
——偶爾當他不在時,我就會感到很輕鬆自在,有時候在床上看看書,有時則
寫寫信。不過,他一回來,就會問我在家裡讀了什麼書?給誰寫信了。我做的每一
件事,他都好像瞭如指掌,我總覺得他的人雖然不在家裡,可是他的魂魄卻好像附
在我的身上一樣,一刻不曾離開。一想到這裡,我全身汗毛豎立……看到這兒,我
還以為父親真的有神力,即使不在家,也能對留在家中的母親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
。如果真是那樣,母親會如此膽顫心驚,一點也不為過。
這時,我突然想起隔壁房間那掛著面具的牆上好像有個洞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父親回來後,就躲在那裡監視母親的一舉一動,然
後再回到母親的房裡,猜測母親剛才做了些什麼。父親平日的性情相當殘暴,稍有
不順心,即拳腳相向。像他這樣心神不大正常的人,大概是喜歡看母親嚇得發抖的
樣子吧。
啊!可憐的母親,她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幾乎沒有片刻能夠安心呢
!
這麼一想,我覺得母親把她的秘密藏在屏風內,實在是一個好辦法。即使是疑
心特重的父親,也不會想到屏風中還有一段奧秘吧!我想母親一定經常在屏風前點
著燈,閱讀著屏風內的情書。
屏風內的秘密證明了母親的不幸命運,但是,我卻不知道裡面藏著一個更大更
大的秘密一個改變我這一生的重大秘密……那是師傅即將完成工作的那一天,他把
貼在屏風後的紙都取出來後,正準備要再把屏風裱好時,突然間師傅叫了我一下:
“這裡還貼著一樣東西啊!要不要順便也把它拿出來呢?”
“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摸起來厚厚的。它不是直接粘在上面,而是放在紙袋裡,連袋
子整個貼起來。這東西要怎麼處理?”
經師傅這一說,我也想到了。當燈光透過去的時候,屏風的左側看起來好像有
什麼東西貼在裡面一般,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東西是放在一個信封裡。我急著想知
道裡面到底藏了些什麼東西……“嗯!那麼煩你幫我拿出來吧!”
那是一個用厚紙做成的袋子,而且袋口封得很緊。我摸了一下。裡面好像裝著
一些和明信片大小差不多的厚紙。
那晚我等師傅回去之後,把信封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時,我的指頭不自覺地抖
了起來。仔細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
那是我的照片啊!但是,我根本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拍的。照片中的人看起
來差不多是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和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那是一張半身照,而且
面帶微笑,從背景來看應該是在照相館裡照的。可是,我怎麼一點印像都沒有呢?
我茫然得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後來我慢慢地想到了
。照片上的人只是非常像罷了,那根本就不是我,但是他不論眼睛鼻子、嘴巴,都
和我非常像。唯一不像我的地方,是那張照片絕不是近兩、三年內拍的。
我伸出顫抖的手把照片翻過來看,映入我眼簾的是:龜井陽一(二十七歲)
大正十年秋攝槍林彈雨啊!我真不敢相信!母親以前的情人居然長得和我一模
一樣。事實勝於雄辯,這正是母親偷情的最好證據。我不是田治見要藏的親生兒子
,我是母親和情人龜井陽一所生的私生子啊。
這個發現並不是嚇倒我,而是讓我陷入瘋狂狀態中。一方面它帶給我莫大的安
慰及喜悅,另一方面卻也讓我嘗到失望的苦澀,一下子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如果我
不是田治見要藏的親生兒子,那我的體內流的就不是田治見家的血。這個發現對我
來說實在是個天大好消息,但是這也同時表示,田治見家那筆龐大的財產,即將要
從我的指縫間溜走。
那時,田治見家的財產對我來說極具吸引力,我曾經暗中調查過田治見家的財
產。
一個放牛的人跟我說,田治見家目前光是交給傭農帶到山上去飼養的牛就有一
百二十頭以上,以當時的價,成牛一頭就可以賣到十萬元左右。更讓我吃驚的是,
這些都還不到田治見家總資產的十分之一。
“雖然現在的田治見家巳大不如前,但是至少也還維持著差不多相當於莊園園
主的身份吧!”
聽了這番話後,使我對田治見家的財產更感興趣了。
但是,現在這些財產對我來說巳不具任何意義,因為我已經喪失跟田治見家分
產業的資格。啊!這份失望和沮喪感,頓時使我掉進漆黑的深淵裡。
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難道小梅、小竹姑婆及姐姐都沒有發覺到這件事嗎
?慘案發生時,姐姐還小,也許記不得,至於小竹、小梅姑婆,大概是沒見過龜井
陽一吧!
如果她們見過,不可能會沒發覺的,因為我和龜井陽一是如此地像。
不過……那是我的腦子裡又出現一個可怕的回憶,就是哥哥久彌臨終時,也是
我第一次和他相見,哥哥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
,而且哥哥還說:“嗯!長得真不錯。我們田治見家能出一個這麼好的種,真是難
得。哈!哈!”
那個謎樣的笑容和略帶諷刺的言語,讓我久思不解,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我。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哥哥早就知道我不是田治見家的種,而是龜井陽一的親生
兒子。可是,為什麼哥哥要叫我繼承田治見家的香火呢?我想,大概是他不想把家
產傳給慎太郎吧!
哥哥這份強烈的記恨心,實在令我膽顫。為了不讓慎太郎接管田治見家族,他
寧可把這個家交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這絕不是因為他對我好,我只不過是他
的傀儡,一個專門對付慎太郎的木偶罷了。我感到萬分沮喪,在這同時,一把無名
之火又在我胸中熊熊地燃燒起來。
那一晚我根本睡不著。我恨父親、恨母親、恨哥哥,更恨我自己的命運,我今
後還有什麼臉回去神戶?我怎麼對得起那些滿心祝福我、給我打氣的同事和上司們
呢?我該怎麼跟他們說呢?
就這樣,我非常地懊惱、沮喪、煩燥,即使到了三更半夜,我依然沒有一點睡
意。
不過,世上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因為這次的失眠讓我逃離
了一場大災難。
大概是深夜十點左右,我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我趕緊從床上坐起來,那
轟隆聲又連響了兩次三次,打破夜晚的寂靜。
咦!到底是什麼聲音?當我正屏住氣準備要再聽清楚時,屋頂和外頭的木門窗
卻吧達吧達地作響。啊!是有人朝我屋子丟石頭!等我領悟過來時,我趕緊跳下床
,換上件衣服,而後我又聽到那轟隆聲。
大事大妙!我嚇得趕緊躲到房門後面,身體直打哆嗦。我從門縫中往外一看,
圍牆外一片通紅,史見到處都是火把,外面的轟轟聲響徹雲霄,而屋裡則是吧達吧
達地響。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好像有大批人馬朝著田治見家湧過來。
我想要出去一探竟,跑到半途時碰到穿著睡衣的姐姐。
“啊!姐姐,發……發生什麼事啊?”
我問姐姐的當兒,她幾乎也是同時間對我大叫道:“啊!辰彌!快!快逃呀!
”
我仔細一看,姐姐正抬著我的鞋子朝我跑來。
“辰彌,快逃!那些人是要來抓你的呀。”
“你說什麼?他們要來抓我。”
我聽得一頭霧水。
“對,他們抓住你後,打算用繩子把你捲起來,再把你丟進河裡!別多說了,
快走!”
姐姐緊抓著我的手,拚命拉我走。此時的我是又害怕又憤怒!
“姐姐,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呢?為什麼要把我丟進河裡呢?我不要,我不要逃
,我要去跟他們理論!”
“不可以,萬萬不可以!他們怎麼會跟你講道理呢?他們現在正在氣頭上呀!
”
“可是,姐姐,如果我現在逃走,不就承認我是兇手嗎?”
“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啦!也許將來有機會可以平反過來,現在你快逃走,再
慢慢等機會……”
這時,屋外鬧烘烘的叫罵聲聽得更清楚了,姐姐已經嚇得臉色發白,而我更是
怕得縮成一團。
“我雖然已經把門鎖上,可是一下就會被他們攻破的,快,快呀!”
“可是……姐姐……”
“辰彌,你還想說什麼?”
姐姐大叫著:“你不聽我的話了嗎?你不懂我為什麼要如此擔心嗎?走吧!走
吧!聽我的話!”
我已經不能再反抗,聽到那些石頭吧達吧達打在屋頂、門窗的聲響,我覺得我
已經命在旦夕了。
“姐姐,那我該逃到那裡去呢?”
“沒辦法了,就躲到洞窩裡去吧!鬼火潭的對岸沒有人敢過去,你就暫時先躲
在那兒好了,我會斟酌情形應付的。如果一時之間不能露面的話,我也會送飯過去
給你。總之,今晚先照我的話去做。”
姐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光講這幾句話就已經透不過氣來了,我不忍心再讓她
擔憂。
“嗯!我知道了,我會照你吩咐的去做。”
我戴上手錶,往儲藏室的方向跑去。此刻的時間是凌晨零時三十分,幸虧儲藏
室裡有前一陣子才用過的手電筒和煤油燈。這時姐姐又幫我拿來了一件外套。
“可別著涼了喔!”
“嗯!姐姐,我走了。”
“你要小心喔!”
姐姐哽嚥地說,於是我趕緊鑽進地窖去。
反覆無常的命運終於將我推進那暗無天日的地道裡了。
夜半追殺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真是千鈞一髮,稍再延遲,恐怕我的小命休矣!
穿過地窖後,我立即進入地道。走在地道的當兒,耳朵還聽到頭上不時傳來腳
步聲和叫罵聲。從那些吵雜聲聽來,來的不只三、四人。幸好聽了姐姐的話,否則
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把煤油燈吹熄,用摸索的方式在黑暗的地道中慢慢前進。由於最近經常走這
條路,所以比較熟悉。
沒有一會兒我就走到第二個石階的下面了。喔!我忘了說明,由這個石階走上
去就可以通到庭院後面的祠堂。我想當初鑿這個秘密通道的人,大概只是想築一條
儲藏室和祠堂間的捷徑。可是萬萬沒想到剛好碰到天然生成的鐘乳洞。
於是我開始尋找設在石壁上的機關,突然有一絲微光滲過來。
“喲。這裡有個洞啊。”
“小心點,不太好走喔。”
“嗯!沒問題。”
那些聲響迴盪在狹窄的洞穴裡,聽來格外刺耳。
我趕快按下機關。我從來沒有發覺石門移動得如此緩慢,那些腳步聲已經逐漸
從上面下來,而石門卻只開了一點點而巳,如果來不及,我就得照原路跑回去了。
啊!腳步聲和叫罵聲從回來了呀!
此時,我全身汗毛豎起,當石門開到可以側身進去的寬度時,我趕緊鑽進去,
然後再接下機關,呼!好險。不過就在石門要慢慢地關起時,一群人蜂擁而入。
“你們看,巖石在動啊。”
“去他媽的!那傢伙剛才一定躲在這兒。”
“該怎麼打開這個門呢。”
“來,讓我試看看。”
我死命地在黑暗的地道中葡伏前行。
那時我才真正覺悟到事情的嚴重性。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那些人暫被困在石門
外邊,不過我得趕在他們來到之前到達岔路口才行。如果不快點,可能會和從典子
常走的濃茶入口處進來的人碰個正著。
後來我發現他們果真就像我想的那樣,在各個鐘乳洞的入口處都派人把守著。
因為他們確定我逃進地道中,所以就把所有的人馬都調來洞內。
他們這們做對我來說很有利,因為光是分配人馬的工作就得花一段時間,另外
,他們也不熟悉洞內的情形,在行動上難免有欠敏捷。由於這些因素,使得我比他
們先一步到達岔路口。
可是。我還是不能因此而放心,因為來追我的人好像正慢慢在增加中,那些喊
叫聲有如盯雷般在洞內的空氣裡振蕩。於是我加快腳步通過“猿座”和“天狗鼻”
,只要一過“回聲處”,“鬼火潭”就不遠了,只要過了“鬼火潭”,即使他們追
來我也不怕。
因為“鬼火潭”裡有好多很隱密的藏處,他們不可能找得到的。
不過,當我到了“天狗鼻”時,我聽到從“回聲處”傳來的鬧烘烘的說話聲,
而且那些聲響除了發出很大的回音外,還緩緩地朝這邊接近中。
啊!我忘記了,我不是有一次在這邊碰到過英泉嗎?英泉也說過在這兒的對面
有一個可以通到邦卡基的出口嗎?那些人一定是從那裡進來的。完了,我這下真的
完了!而從後面追來的人有增無減,從前面“回聲處”傳來的腳步聲也愈來愈大聲
了。
我趕緊打開手電筒,環顧一下四周。啊!我注意到就在我頭上那塊突出來的粗
大的天狗鼻子,我趕緊攀著石壁爬上去。幸運的是,天狗的鼻子上面剛好有一個凹
洞可以躲在裡面。正當我要趴下去的時候,“回聲處”的轉角出現了火把的光。
“真是奇怪了,如果他是往這邊逃過來的話,應該會碰到呀!該不會是在途中
錯過沒有注意到吧。”
“怎麼可能!”
“對呀!大概是還沒來。”
“那傢伙一定不敢點燈,慢慢地在黑洞裡摸索,所以才這麼慢呀!”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們就埋伏在這裡等他來吧!”
從講話的聲音聽來,好像有三個人躲在天狗的鼻子的下面。
我開始焦慮起來,如果從後面追來的人也到這兒,那可怎麼辦?他們一定會在
這邊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找,況且這裡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天狗的鼻子呀…“大叔
,我經常聽人家說這個地方,還真的好像是天狗的鼻子啊!”
我聽到下面的說話聲。
“對呀!而且最不可思議的就是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喔!”
“大叔,說不定天狗的鼻子上面可以躲人呢!”
當我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時,我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不過年紀比較大的那人
說:“別說這種不合理的話,你看!”
他舉起火把照了一下洞頂:“如果有人在,一定會看到的。阿信,別亂講。”
我馬上鬆了一口氣,這時我真得感謝這個凹洞!那三個人好像坐下來邊抽香煙
邊閒
聊起來,慢慢地話題轉到今晚的事上面,所以我豎起耳朵起聽得清楚些。
“阿鐵,你是不是說過,即使村子裡再重演一次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無所謂
?”
突然我覺得這聲音相當耳熟,不知在那裡曾經聽過,所以我偷偷探出頭來朝下
面看了一下。
那三個人正坐在那晚我們碰到英泉時所躲的凹洞裡,我見過其中一人,那是我
第一次要踏進這個村子時,跟我同車的牛販吉藏先生。
吉藏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吉藏提高聲調說:“阿鐵,你那個時候
幾歲?大概三歲吧!那你當然記不大清楚。我那個時候二十三歲,剛娶老婆還不到
兩個月,正是新婚蜜月期,我的老婆小我六歲。倒不是因為她死了我才這麼說,她
還真是一個不錯的女人……”
吉藏的聲音更大了:“那天晚上,碰的一聲就改變了我的一生啊!現在想起來
不是滿肚子的火。”
吉藏那令人生懼的聲音迴盪在洞窟裡,我突然覺得背後好像吹來一陣冷颼颼的
風。
“那是因為你的親人被殺害,所以你才會那麼憤恨。可是,也不必因為那段陳
年往事,就這麼大費周章地要追捕那小子啊!不如將他交給警察來辦不就得了嗎。
”
聽了阿鐵的話,吉藏哼的冷笑一聲:“阿鐵,因為你年輕,所以你相信警察。
你聽好,警察才靠不住呢!二十六年前,要藏這傢伙整整瘋狂了一個晚上,如果警
察能早點趕來,也不會死傷那麼多人。他們是在事情都結束後才來,那時要藏早就
不知逃到那個山裡去了。警察辦案都是一個調調,專放馬後炮!他們都是等到事情
結束後,才滿不在乎地來。像這樣的人怎麼可以依賴呢?
我們要懂得自己保護自己啊!”
“可是那小子回來,也不一定會再發生像二十六年前那樣的事情呀!”
“你可以保證絕對不會發生嗎?那麼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又作何解釋呢?自從二
十六年前那件事發生後,村裡就再也沒發生過什麼命案。可是那小子一來後,怪事
就接二連三的發生。他是惡魔的兒子,我在巴士上碰到他時就這麼想過,那時我真
想殺了他。”
吉藏那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像錐子似地扎進我的胸口,使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那是因為你們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對了,你好像和濃茶尼姑蓮關係匪淺
嘛,。”
阿鐵這個年輕人趁機調侃吉藏,吉藏馬上正色道:“有什麼不可以嗎?我和妙
蓮的交情好礙到誰了?反正這種事是你情我願的。自從我的老婆走了以後,也沒什
麼好女人願意跟我。不過,阿鐵,你要記住喔!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光憑容貌來
判斷是看不出,要上過床後才會知道。妙蓮有情於我,而我對她也不錯呀!可是,
這一切又被破壞了,都是那小子……”
吉藏又咬牙切齒地斥罵。
過了一會兒,阿鐵又開口說:“可是那個小子真的是兇手嗎?我不太相信。”
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保持緘默的阿信終於開口了。
“嗯,我本來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最近我覺得他的嫌疑滿大,因為……”他
挪了一下位子。
“因為我主人家的少奶奶給我的感覺。你們也知道,少奶奶特地去神戶把那小
子接來,她對那小子很照顧,只要有誰講那小子不好,她就馬上站出來幫他說話。
可是,最近少奶奶的態度突然轉變,好像對他疏遠了許多,也不太接近那小子,一
定是她看清了那小子的底細。”
我吃了一驚。雖然他們沒有說出名字,可是他們嘴裡所說的少奶奶,我想一定
是美也子。
“那麼,西屋的少奶奶也說那小子是兇手羅!”
阿鐵問道。
“這倒沒有。她是有修養、有學問的人,怎麼會跟我們說這些?不過,最近我
家主人稍微問了一下那小子的事,結果才說出那小子的名字,少奶奶的臉色就變了
,嘴裡直說別再問那個人的事,而且以後也不准在她前面提起,說完少奶奶就跑到
房間裡去了。
所以,我家主人認為少奶奶一定知道那小子就是兇手,而且一定也有證據。”
喔!原來如此,所以最近美也子都不來了。可是,所謂的證據又是什麼呢?當
然那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不過,如果美也子懷疑我,為什麼她下來向我求證呢?我
覺得我好像掉進地獄裡一般非常的絕望、沮喪。
“嗯!我想一定是有證據……”
阿信說到一半,突然後面傳琿一陣叫喚聲,三人一聽到馬上就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是抓到那小子吧!”
“好,那我們也去瞧瞧。”
三個人正準備要走時:“喂。阿信,像留在這邊。”
“你們把我丟在這邊,未免太……太殘忍了吧!”
“你害怕呀!真沒用。我們去去就來啦!”
阿信被他們單獨留下來,拿著火把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
了。
“大叔!等……等我一下呀!”
他邊說邊急忙跑去。
太好了!現在正是大好機會!如果不趁現在趕快溜走,等一下就逃脫不了了!
我急忙順著天狗的鼻子溜下來,繞過“回聲處”,來到“鬼火潭”。我最擔心
的是,不知有沒有人把守在“鬼火潭”那邊,幸虧他們還沒有注意到這兒,所以潭
邊一個人都沒有。
由於上回我已經來過一次所以很快地我就到了對岸。這裡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我相信不會有人來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這裡更適合躲藏了。
我的心好像吹寒風般,感到一陣淒涼,我茫然失措地佇立在黑暗中。就在那時
候,突然有一個東西撲進我的懷裡。
我嚇得跳了起來!
“辰彌哥,是我,是我呀!”
說話的人不正是典子嗎?
暗夜回聲“典子,你為什麼來這裡?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找你呀!我聽說你逃到地道裡,便猜想你一定會來這兒,所以就在這兒
等你啊!不過,你真行,能夠避開那麼多人的耳目逃過來。他們真的如此厭惡你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好悲哀喔!”
另一件令我傷心的就是美也子的態度,她以前那麼信任我、關心我,可是現在
……哎……人心真是善變!
不過,典子能在這個時候出現,我還是很高興,而且也萬分感激她。不過,她
這時候來趟渾水,似乎不太妥當。
“典子,謝謝你,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可是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快回
去吧!”
“為什麼呢?”
雖然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典子的表情,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是睜著她那雙天真無邪
的眼睛望著我。
“等一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萬一連累到你,那可怎麼辦?還是趁現在
趕緊走吧!”
“哎呀!你不要擔心啦!村裡的人才不敢過來呢!他們深信只要是跨過鬼火潭
的人,就會遭到詛咒,所以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典子這麼說,但我還是於心不忍。
“典子,你還是回去好了,不然慎太郎會擔心的。”
“沒關係啦!辰彌哥,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嘛!不過,等一下我還是得再來一趟
。”
“有事嗎。”
“嗯!幫你送便當來呀!”
“送便當?”
我不解地反問道。
“對啊!我想這個騷動還會再持續一段時間,你總不能就這樣不吃不喝吧!所
以,等一下我就回去幫你做一個便當來。”
“典子,你為什麼會覺得這個騷動還要拖上一段時間喔?”
“事實如此呀!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
“但是,發生這種事,警方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等到警方一介入,那些人就
會自動解散了啊。”
“辰彌哥。”
典子略帶悲傷地說道:“在村子裡發生了難以解決的事,警力都得去找村裡最
有力的人士來調解,可是像這次的事件是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掀起的,如果警方插手
管,可能只會把事情搞得更大。
所以,警力也束手無策呀!”
我聽了不禁開始不安起來。
“典子,你是說全村的人都支持今晚的行動?”
“嗯!不過我當然反對啦!辰彌哥,你放心,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討厭你的。只
是提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大家不由得都害怕起來。對那些四十歲以上的人來說
,二十八年前的那場浩劫,有如昨日的夢魘般,還記憶猶新呢!所以,只要有人在
旁邊煽火、散怖謠言,那麼之把火就會馬上燃起,而且會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那麼,煽火的人到底是誰呢?”
“嗯!我也不知道。”
“在發起這次騷動之前可有什麼前兆嗎?”
“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所以,這次一定是西邊的人所策動的,聽說是周先生
和吉藏帶頭的喔!”
“周先生?”
“就是西屋的工頭呀!聽說在那場浩劫中,他的太太和小孩都被殺了。”
一聽到這兒,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西屋的工頭?典子,這麼說來,真正的幕後主使人是西屋的主人羅!”
“應該不會吧,不過,鬧出這麼大椿事,我想不管主使者是村長或西屋的主人
,恐怕都沒辦法壓下來。”
我越來越感到不安了。
“典子,那我該怎麼辦呢。”
“所以說,這是一場持久戰啊!要等他們的怒氣平息下來,才可能解決問題的
。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誰說什麼都沒用,只會火上加油罷了,所以一定要等這次
的熱度漸漸降下去後再見機行事。我們可敵不過他們的竹棍、長槍的呀!”
“什麼?他們還拿著武器?”
“對呀!他們這次可是來真的,你最好注意那個吉藏,他說如果讓他碰到的話
,非打死你不可。他可是說得到就做得到,你千萬要小心他呀!”
我突然想起剛才在把下的吉藏那對兇惡的眼神,不禁令我打了一個寒顫。這麼
說,我剛才還逃過一難呢!”
我不由得沉默下來,心情越來越沉重,也就懶得開口。過了一會兒,典子用她
那冷冰冰的手輕拍了我的雙頰一下。
“辰彌哥,你在想什麼?別擔心啦!只要躲在這裡就會沒事的,誰也不敢跨進
這裡一步。你別看周先生和吉藏那種人如此兇暴,他們相當的迷信,所以,你就安
心躲在這裡吧!食物我會幫你帶過來。對了,我還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喔!嗯!你
摸摸看我穿的衣服。”
我一摸,典子好像是穿著戰爭時所穿的防空服,難道她是從地下防空洞過來的
了。
“所以,這兩、三天你只要躲在這裡就沒事了,絕不可以認輸,一定要堅持到
底喔!”
我從來不曾發覺典子是一個如此可以依賴的人,她似乎不知道什麼是悲觀,總
是那麼充滿活力、那麼樂觀。
為什麼像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卻是如此堅強呢?我真覺得不可思議。
“謝謝你,典子,那就萬事拜託了。”
“嗯!你放心……啊!他們來了!”
我們本能地轉身就跑。差不多在那片叫喊聲響起的同時,對面的“鬼火潭”被
照得通亮。那些人追來了!他們似乎沒料到我會跑到鬼火潭這一側來,氣得在那兒
直跺腳、罵粗話。
典子握緊我的手腕說道:“別理他們,他們並不知道你在這兒。”
我當然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你看,拿著火把、站在最前頭的就是西屋的工頭周先生,周先生的後面就是
吉藏。”
周先生看起來大約六十歲左右,白髮蒼蒼,不知是不是火把的光的關係,臉上
的皺紋看起來好深,而且兩個眼珠瞪得大大的,而吉藏還當真拿著一根又粗又大的
棍子。
不過,正如典子所說,沒有人敢跨進鬼火潭一步,他們只能在對岸干瞪眼。後
來,不知他們是如何商量的,僅留下兩、三個人看守,其餘的全撤走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留守在對岸的人圍著煤油燈坐了下來。剛開始還哼著流行歌,三不五時朝這邊
咒罵兩句,後來就漸漸安靜下來,最後終於聽不到說話聲,大概是睡著了吧!
後來我也慢慢地鬆懈下來,不知不覺地靠在典子的膝蓋上睡著了。
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朦朧中聽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睜開
眼睛。
“辰彌!”
在夢中聽到的聲音,此刻正在黑洞中迴響著。
“辰彌,救命啊……”
一時之間我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可是後來發現不是夢,在黑暗的某一個角落真
的有人在呼喚我。
我霍地坐起來。
“典子!典子!”
我輕輕地叫了典子兩聲,可是沒人應我,後來我打開手電筒一看,根本沒有典
子的人影。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十點二十分,啊!駭人的黑夜已經過去了。
在那個時候,我又聽到叫喊聲。
“辰彌,辰彌,你在那裡呀?快救我!啊!我……要被殺了呀!鳴……”
我總算清醒過來了,趕緊跳起來衝到洞外去。
那些留下來看守的人似乎已經走了,“鬼火潭”的對岸黑漆漆的一片,從那黑
暗中隱約傳來聲聲呼救。
那忽遠忽近的叫聲聽得我全身汗毛直豎。
“辰彌……”
啊!那不正是姐姐的聲音嗎?
熾天使書城
【第7章 惡夜逃亡】
恐怖的回聲處
我有一點猶豫,倒不是我心生膽怯,而是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久,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
“辰……彌!”
一聽到那個悲哀的求救聲,我馬上就下定決心要救她,因為那是姐姐在向我求
救,不管要冒多大的險,我都得去。
我把手電筒放到口袋中,走上棧道。其實這個棧道只要多走幾,就不覺得那麼
危險了。
當我走到一半時,又聽到姐姐的聲音。這次比剛才更清楚,可是聲音並不是固
定在某一處,而是迴響在整個洞窟中。
一定是有人在追趕姐姐……一想到這裡,我的心中立刻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恐
慌。
我一方面害怕追趕姐姐的人,一方面擔心姐姐的健康。
醫生吩咐姐姐要盡可能安靜休養,些微的亢奮、些微的運動量,都會對姐姐的
心臟造成過度的負荷,說實在的,昨夜那場騷動就已經讓我非常擔心姐姐的身體了
。
我一邊聚精會神地穿越棧道,一邊不顧危險地喊道:“姐姐!你在哪裡?”
這時,那陣詭異的聲音再度傳進我的耳朵裡。
“辰……彌……”
“辰彌……”
“救我……”
“救我……”
姐姐呼喚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有如回聲般不斷在黑暗中擴大,聽起來十分詭譎
。
啊!姐姐……姐姐正和襲擊她的那個人待在“回聲處”中。
“姐姐!我現在要去救你了!你再振作一點,我馬上就到!”
我終於走完驚險的棧道,一到達平穩的地方,我邊叫邊跑,心中不再感到害怕
,同時拿出手電筒來揮舞,希望周先生或是吉藏能出現。
“啊!辰彌,快點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聲音傳到姐姐的耳朵裡,剛剛那個沒有終點也沒有方向地聲
音,忽然清晰起來。我拚命地跑著,天啊!真是急死人了!
“回聲處”有如羊腸般彎曲綿延,呼救聲聽起來明明就在附近,卻怎麼也到達
不了。
姐姐和襲擊者所發出的每一個聲響,都造成極大的回音,那些聲音始終在我身
邊圍繞,使我神經緊繃,好像被壓在夾板中,全身油脂都要被擠出來。
“姐姐!你沒事吧?對方到底是誰?”
我邊走邊喊。
“啊!辰彌!你快來……我不知道他是誰。這裡太黑了,而且他又不開口說話
,所以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不過……那個人想要殺我……啊!辰……辰彌。
”
姐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最後的呼喚聲好像被迫結束,四周又變得一片寂靜。
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進我的腦門。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聲之後,傳來一陣踢到土石的聲音,好像有東西重重倒落在地
上一般。接著有人腳涉水逃逸,那聲音只微微激起了一點回音,然後愈來愈遠,終
於不剩一絲聲響,四周又恢復一片死寂。
此刻的我像是頭上被潑了一桶冷水般地惶恐,一步也無法移動。說起來實在很
沒出息,可是當時我真的被嚇得牙齒不住地打顫,膝蓋也抖個不停,當姐姐的安危
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之時,我馬上鼓起勇氣,急急忙忙往前跑。
最後,我在黑暗中發現姐姐臥倒在地上。
“姐姐。”
我急忙蹲下去抱起姐姐,這時我看到姐姐胸前插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不禁瞪大
眼睛仔細瞧!啊!那是鐘乳石!在那掛滿鐘乳石的洞穴中,姐姐被鐘乳石的碎片刺
中了。
“姐姐…”
我拚命地叫喊著。姐姐似乎還沒有氣絕,勉強睜開那雙略顯白濁的眼睛,看著
我的臉,然後從喉嚨裡擠出一絲微弱的呢喃。
“辰彌……”
“我在這裡,姐姐你要振作!”
我緊緊抱住姐姐,她那蒼白的臉孔上露出一抹非常虛弱的微笑。
“我不行了……不是因為這個傷,而是心臟……”
“姐姐痛苦地扭動身軀。
“不過,我好高興……在臨死之前還能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姐姐!不要說什麼死不死的!那個人是誰?到底是誰對你下手的?”
姐姐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微笑,像謎一般玄秘。
“我不知道那人是誰,這裡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是誰。不過,我咬了他左
手的小指,而且差一點就把他的小指咬斷……辰彌,你剛才應該也有聽到他的慘叫
聲吧。”
我驚訝地看著姐姐,她的唇角果然沾著鮮血,這麼說,剛才那聲尖叫不是姐姐
喊的,是那個兇手。
這時姐姐再度痛苦地扭動身體,一邊啜泣一邊喘息。“辰彌,辰彌!”
“姐姐,你怎麼了。”
“我就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請你不要離開,就這樣抱著我,我好高興能
夠死在你的懷中。”
我茫然地凝視姐姐的臉,一絲可怕的疑慮掠過我的腦海裡。
“姐姐!”
姐姐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的叫喚,仍然不斷地語著:“辰彌,我就快要死了,
所以有一個秘密我必須說出來。你知道我多喜歡你嗎?我喜歡你……喜歡到可以不
惜犧牲性命,而且,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是姐弟之情。事實上,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弟
弟,可是你卻只把我看做是你的親生姐姐,真使我悲傷……”
姐姐果然知道我不是他的親弟弟,而且還對我這個半途相認的弟弟萌生愛意,
一股無法言喻的哀傷撞擊著我的胸口。
“不過,這樣就夠了,能在這樣死在你的懷中,我已經滿足了……辰彌,在我
死之前,你哪裡都不能去喔……這樣我死了以後,你才會常常想起我、憐惜我、愛
護我……”
姐姐仍然絮絮叨叨地說著,中間有些接不上氣的地方,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可是接上氣之後,她又繼續開始說。我呆呆地望著那比已經喪失視力的雙眼……她
的臉蛋就像純潔的少女一樣清純無邪。
就這樣,姐姐終於在我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伸手合上姐姐的眼睛讓她瞑目,再輕輕把她平放在地上。這時,我發現她的
手上拿著一個布包和水壺,我打開布包,發現裡面是一個包著竹葉皮的飯團。我只
覺鼻子一酸,淚水馬上如潮水般湧出眼眶,原來姐姐是為了拿便當給我,才會遭遇
這場橫禍。
我抱著姐姐的身軀痛哭了好一陣子,才猛然想起現在不是落淚的時候,我應訪
趕快去把這件意外告訴警察。
我把姐姐費心製作的便當繫在腰間,水壺掛在肩上,拿著手電筒站了起來。就
在這個時候……“你這個混蛋!”
黑暗中爆出一聲充滿憎恨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東西倏地往我頭上何來
。真是千鈞一髮!要是我稍下留神,那一擊可能會正中我的腦袋,把我的腦袋打得
像個被壓扁的蕃茄一般稀爛。
“幹什麼!”
我本能地低下頭,一邊躲過那危險一擊一邊叫道。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我猛然
將手電筒的光線照向那名襲擊者。
就在那一瞬間,嚇得我全身顫慄不已。
出現在手電筒光線中的,正是吉藏的臉。剛才那一次狙擊失敗,使他憤怒得咬
牙切齒,有如毒蛇般兇狠的手指已再度握緊那粗棍。
看到他的眼神,我才知道典子的話既不虛假也不誇張。吉藏的眼神充滿殺氣,
整個人已經失去理智,他是真的想殺我!
吉藏被手電筒正面照到,一時之間睜不開眼睛,但是他隨即用一隻手遮擋光線
,另一隻手正揮起粗棍。
“看棍!”
那彷彿是心底累積已久的怨恨在瞬間爆發出來一般狂暴,他的身體像野獸般躍
起,胡亂地揮舞著粗棍。我拚命閃躲,他沒有打中我,卻狠狠地打中巖石。
“啊!”
大概是粗棍打到巖石的一剎那震得他兩手發麻吧!吉藏痛苦地叫了一聲,搖晃
了兩、三步,粗棍從他手中鬆脫,滾到幾步遠的地上。我低下身子,利用吉藏分神
的瞬間全力撞向他。
“哇!”
吉藏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擊,撫著胸口跌坐在地上,趁著這個機會我一溜
煙地逃開。
其實我已經嚇和六神無主了,我拚命向前逃,逃到一半我才發現,天哪!我又
往“鬼火潭”跑去了。正當我想往回跑時,又聽到後面傳來吉藏追上前來的啊哮聲
和跑步聲。
已經不能回頭了!
就這樣,我再次被逼到“鬼火潭”去。
小指受傷的人我的心中充滿了絕望與焦躁。這裡根本沒有一個可容我藏身之處
,而我卻深陷其中無法脫離。
姐姐死了之後,田治見家就只剩下一個癡呆的小竹姑婆。究竟是誰趁我不在的
時候殺了姐姐?此刻我又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
我知道殺死姐姐的兇嫌是一個左手小指幾乎被咬斷的人……我一定要把這個線
索告訴警方纔行。
哎…可是我現在卻陷在這個洞窟中逃不出去!
在“鬼火潭”的對岸,吉藏正在升火,而一臉猙獰的周生也在旁。這次暴動的
正副頭目正以無比的毅力和怨恨盯住我。由吉藏剛剛氣勢洶洶的樣子看來,想要讓
他們瞭解我不是真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是警察。已經出人命了,警察沒有理由不出面,只要警察
一出面,一定會要我當證人,這麼一來,不管吉藏和周先生多麼不願意,也得把我
交出去。
我一直等待那個時機來臨,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救星始終不來。
在吉藏燃起的火焰旁,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們甚至還喝起酒來,可是仍然不
見警察的蹤影。
我在心中開始做最壞的打算。萬一他們想要渡過“鬼火潭”找我,那麼藏身在
“狐穴”的我該怎麼辦?我的心中滿是焦躁。
各位,他們知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又沒有說話的對像可解悶時,這段
時間有多難熬嗎?處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台然自得的人,那才真是精神不正常哩!
最讓我感到焦慮的是想到剛死去的姐姐時,我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了,或許
這是一連串殺人事件當中的一件。
從外公丑鬆開始的一連串殺人事件,兇手使用的兇器都是毒藥,其中例外的只
有小梅姑婆和濃茶尼姑妙蓮。依據金田一耕助的說法,妙蓮的情形純屬意外,對兇
手來說,殺死妙蓮恐怕是在他的計劃之外,所以妙蓮的屍體旁邊才會沒有留下奇怪
的紙條。
但是姐姐為何也被列為狙擊的對像呢?當時我心慌意亂,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
身邊是否留有紙條,假如留了紙條,上面會寫什麼名字呢?會是姐姐的朋友還是敵
人?我想大概除了森美也子之外,也沒有其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姐姐雖然因為腎臟不好而和丈夫離婚,但是她不願再嫁,所以並不算是寡婦,
卻在村子裡以寡婦自居,美也子則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寡婦,而且她和西屋及東屋的
姐妹屢有衝突。這件事該怎麼說呢?如果姐姐沒死的話,說不定被殺的人會是美也
子。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這個想法有疑點。
在這一連串的瘋狂殺人行動中,田治見家實在犧牲太多的性命了。小梅姑婆被
害,筆記紙條上巳露出端倪,可是哥哥和姐姐呢?為什麼只有東屋的人遭殃?難道
說,他們兩人被害並非誤打誤撞,而是這個殺人計劃中一開始就鎖定要狙殺的對像
。
這個龐大的殺人事件,乍看之下似乎要讓人誤以為是某個狂徒在瘋狂地犯罪,
其實,說不定真正的目的是要誅盡田治見家的成員!
想到這裡,我實在太恐懼了,不由自主地打顫了好一陣子。
然而,只要瞭解到這個動機,兇手是誰就一目了然了。除了裡村慎太郎之外,
還有誰更像兇手?我突然想起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我看到慎太郎那張恐怖的臉。
對了!是慎太郎,一切都是他干的!向警察密告我、在村會前把我的資料張貼
出來,這些一定都是慎太郎的傑作。
慎太郎想殺盡田治見家的人,然後把罪行嫁禍給我,這樣他就可以侵佔田治見
家的財產了。而且,這次的暴動恐怕也是慎太郎煽動的,他研究過就算我被逮捕,
可能也會因罪證不中而被無罪釋放,所以乾脆煽動吉藏與周先生,叫他們來殺我。
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我的推論都說得通。啊!此刻的我因為太過恐懼而在黑
暗中不停地發抖。
不過,典子在這個事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呢?她應該也知道這個計劃吧!還她
故意裝作不知道?
不!我怎麼可以把天真稚氣的典子想成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而且,依慎太郎
的個性來推斷,他絕不可能把這種恐怖的計劃告訴妹妹的。
這一整天我都躺在漆黑的洞窟深處,像條姐姐般輾轉反側。恐懼和悲傷的情緒
輪番向我襲來,便我的身體忽熱忽冷,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乾脆趁著這個空檔往洞窟深處探索以尋找寶藏,說不定
可以暫時忘掉這件事。但是,我卻沒有一般人尋寶時那份快樂的心情。一方面是因
為恐懼和悲傷的情緒充滿我的腦袋,另一方面是因為我懷疑自己的地圖是否可信。
我看著地圖,現在我身處的“狐穴”,和隔壁的第五個洞窟,到最深處幾乎合
而為一。至於另一邊有個“龍顎”,“龍顎”的深處看來便是“寶山”,這些路線
地圖上只用毛筆畫上簡單的線條,如果要把當作這座複雜的迷宮的行路指南,大概
沒多大效用。
上次和金田一耕助一起探險過後,我已經知道“狐穴”的構造非常複雜。若真
想在這個洞窟探險,只能依照金田一耕助曾經示範過的方法——拉繩索,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
不過,就算有繩索一個人也辦下來,除非有助手。於是我想到典子,可是她一
整天都沒有回來。
等到典子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清晨了。
“辰彌哥,原來你在這裡。我在那邊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典子在狐穴裡找到我,撲進我懷裡,萬分想念地說著。
“典子,你終於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辰彌哥,昨天真對不起,我一聲不響就走了,因為我看你睡
得好熟……”
“還好你回來了。看守的人已經走了嗎?”
“還在啊!不過,昨天騷動得太厲害,他們都累得睡著了。辰彌哥,你肚子餓
了嗎?
我昨天本來想回來的,可是因為外面發生了大事……”
“沒關係,昨天姐姐拿了便當來給我。”
“啊!”
典子忽然推開我的身體,利用手電筒的光源觀察我的臉。
“這麼說,你昨天和春代姐見過面了?”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喘不過氣。
“是的,而後她在我懷中斷氣了。”
這次典子發出驚恐的哀叫聲,倒退兩步,一臉恐懼地盯著我看。
“可是……可是,你……你不會做出那種事吧!”
“你在說什麼呀?典子!”
我不禁怒從中來。
“我為什麼要殺姐姐?我一直很喜歡姐姐,她那麼疼我,我怎麼會殺她?”
說著說著,我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熱淚就像瀑布一般,滾滾而下。
就算姐姐臨終前沒有對我說出心中的秘密,姐姐對我的關懷早就深深印在我心
中。
她自至終一直溫柔地對待膽小的我,讓我打從心底深處深受感動,而現在我卻
失去她了。
啊!上天為什麼如此苛待我?
“辰彌哥,原諒我,原諒我!”
典子又撲進我的懷中。
“都是我不好,竟然懷疑你,我應該要相信你的。”
典子稍稍遲疑了一下,繼續說:“可是……有人說他看到你殺春代姐……”
“是藏說的吧!他會這麼說我一點都不訝異,因為他看到我抱著姐姐的屍體,
再說他本來就很恨我,可是典子……”
我加重語氣。
“警察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不來救我呢?”
“當然不能來啊!辰彌哥,外面本來就騷動不安了,現又發生春代姐的事,無
疑火上加油,村民愈來愈驚慌……他們說辰彌哥的事情要我們自己解決。從回聲處
到這裡,村民們沿途築起人牆,不讓警察通過,如果警察強行通過,不知道會發生
什麼事呢!警察看到這個狀況也不敢插手。不過,辰彌哥……”
典子似乎想為我打氣。
“這種狀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警察不可能放著這件事不管,所以請你再忍
耐一會兒。辰彌哥,你一定要忍耐喲!”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好忍耐了。可是,究竟是誰殺了姐姐?”
“這件事你就不必擔心了,一切有我哥哥作主……”
“慎太郎。”
聽到這個人,我的背脊猛然打了個寒顫。我再次盯著典子的臉,只見她一臉天
真,似乎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啊!我哥哥是軍隊出身,一定可以應付得來。”
彷彿喉頭鯁了一節魚刺般,我的聲音乾澀又結巴。
“對了,慎太郎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典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我。
“怎麼了?我哥哥很好,沒有受什麼傷啊!”
“是嗎?那就好。”
我若無其事地說著,心中的思緒卻很混亂。殺死姐姐的兇手到底是誰?難道我
的推論錯了嗎。
姐姐說,她咬了兇手的小指,而且幾乎將它咬斷。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把他傷到
什麼程度,不過被人幾乎咬斷手指的傷口總會疼吧!更何況那麼明顯的傷,應該無
法逃過一般人的眼睛才過。
“典子,你有沒有聽說誰的手指受傷了?有沒有看到誰的左手小指上包著繃帶
。”
“沒有呀,怎麼了?”
典子依然一臉天真無邪。
奇怪?姐姐不應該會說謊才對呀!難道是我的推論錯了嗎?這伯件事越來越懸
疑了。
慎太郎和美也子先前我的推論怎麼說都說得通,應該錯不了才對。正因為我原
先太有自信,所以此時我的驚慌真的非同小可。
“典子,昨天晚上守靈時,麻呂尾寺的英泉也來了嗎?”
“來了啊!怎麼了。”
“那個人的小指有沒有受傷。”
聽到我這麼問,典子馬上斬釘截鐵地否認。因為昨天晚上送齋飯的人正是典子
,要是英泉有受傷,典子一定會發現的,所以典子很肯定地說,英泉不論右手或左
手的任何一根手指都沒有受傷。
我愈來愈迷惑了。除了慎太郎和英泉之外,還有誰和這個事件有關呢?
我在腦海中再次將整個事件的始末反覆一次,卻始終想不出半個有關的人物。
難道是姐姐說錯了嗎。
“辰彌哥到底怎麼了?小指受傷的人做了什麼事嗎?”
“不是的,我只是忘記著一件事。典子,這次你出去以後,能不能幫我注意看
看有沒有小指受傷的人?”
“好哇!如果我發現那樣子的人,一定馬上來通知你。”
“謝謝。還有,下次你來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帶線來?最好是放風箏用的線,
要是沒有,普通的木棉線也可以。線愈長愈好,最好是一整卷的,我大概要五、六
卷……”
“辰彌哥,你要線做什麼?”
我本想隱瞞這件事,不過反正遲早要告訴她不如先說明吧!
“我一直待在這裡實在很無聊,想趁著這個機會在洞窟裡探險,為了避免在洞
窟中迷路,要用繩線來路,線愈長愈好。”
一聽到我的話,典子的瞳孔中立即閃著奇妙的光輝。
“辰彌哥!”
她輕聲說道:“你要去尋寶嗎?”
一下子就被典子猜中心事,我的臉孔驀地紅了起來。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不
容易才鎮定下來,清了清喉嚨說道:“典子,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情。”
“當然知道啊!這是古早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傳說,而且……”
典子的聲音突然變小。
“我還知道也有別人也在尋寶哩!”
“是誰。”
“是我哥哥!”
“慎……慎太郎!”
我緊張得有點接不上氣來。然後,我凝視著典子的臉。
“是啊!哥哥大概是怕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可是我很清楚,他每
天晚上悄悄扛著鐵揪和鐵鐘出門,一定是去尋寶。”
我又想起妙蓮尼姑被殺的當晚慎太郎那身怪異的打扮。這麼說來,慎太郎和我
一樣想去尋寶嗎?
“因為我覺得哥哥很可憐,所以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哥哥好可憐喔!
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分、失去了未來的希望……不,不只這樣,他還失去了愛
情。”
“愛情……”
“是啊!哥哥到現在都還愛著美也子,但是他的個性太傲,以他目前的狀況,
決不可能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是個有錢人,有好多鑽石,哥哥卻剛好相反,他只
是寒酸的窮遊民,打死他他也說不出求婚的話,所以他才會想要去尋寶……他把希
望都寄托在不知找不找得到的寶藏上。嗯,只要想到一這點,我就覺得他好可憐,
好可憐……”
我的腦海中又湧起一絲疑惑。
這麼說來,慎太郎更沒有理由不覬覦本家的財產。與其將心力放在不一定找得
到的寶藏,不如鎖定身邊唾手可得的財產,他不可能不懂得哪一種作法比較實際。
這樣看來,兇手果然是慎太郎了!至於小指受傷那件事,大概是姐姐臨死前的幻覺
吧!
“這麼說,慎太郎有把握找得到羅,只要他變成有錢人,再向美也子求婚,美
也子一定會答應……”
“當然”典子馬上搶答。
“不,就算哥哥不變成有錢人,只要他肯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也一定會欣然
同意。
辰彌哥,那麼美麗、那麼聰明,又那麼富有的美也子,為什麼要隱居在這麼偏
僻的鄉下?
你難道不明白嗎?美也子是在等啊!她每天都在殷切地盼望哥哥向她求婚。想
到這裡,我覺得美也子也好可憐,哥哥要是能拋棄無謂的固執,早日和美也子結婚
就好了。雖然我是不太喜歡美也子……”
一會兒,典子說她要回去準備葬禮的事宜,便避開看守者的視線,悄悄溜回去
了。
這時一種無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虛感向我襲卷而來。
典子的話對我而言真是一大打擊,不管是前天夜裡我在“天狗鼻”偷聽到的話
,還是剛才典子所說的話,都讓我對美也子這個女人的複雜性格以及微妙心理感驚
訝不巳。
更重要的是,一股失落的愁緒湧上我的心頭。難道我愛上美也子了嗎?
隔天,典子又避開看守者的監視跑來找我。這次,她告訴我以下的事情。
村民的情緒依舊十分激昂,完全不接受警方的勸說,但事情也沒那麼糟糕,因
為有人傳說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或許會出面。
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因為年事巳高,終年臥病在床,寺內的工作全部交給弟子
英泉打理。只要能夠說服這位高僧,也就可以獲得村民的認同了。因此,金田一耕
助現在正前往麻呂尾寺請求長英住持。
一聽到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被殺害的梅莘尼姑曾經對我
說過:“關於你的身世,只有我和麻呂尾寺的住持知道。”梅莘尼姑死後,我一直
想要去一趟麻呂尾寺,可是一連串的兇殺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風波也越演越烈…
…“典子,要是這個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個陰暗的地方
了。”
“嗯,所以請你再忍耐一陣子。”
“對了典子,另外一件事情怎麼樣了?”
“啊,你是說線?我已經帶來了。”
“不,線當然很重要,但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小指受傷的人?”
“喔!那件事啊!”
她偷偷瞄了我一眼,不自然地乾咳起來。
“我很留心在看,可是就是沒有發現有人手指頭受傷。”
典子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畏怯,不敢正視我的臉。
“典子,這是真的嗎?你是不是為了包庇誰而騙我?”
“哎呀!怎麼會嘛!我怎麼可能騙辰彌哥……對了既然我好不容易把線帶來,
我們一直去探險吧!我今天不必急著回去,尋寶的感覺一定很有趣吧?走,我們現
在就去。”
典子忽然就得很開朗,站起身來。我想,典子一定知道小指受傷的人是誰,她
肯定是在包庇那個人。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黑暗中的激情這個漫長的故事終於要接近尾聲了。在進入結局之前,會有多麼
恐怖的命運在等著我呢?請聽我娓娓道來。
當天,在典子的恿動下,我們開始在洞窟內探險。照著上回金田一耕助教我的
方法,我把線的一端綁在出發點的鐘乳石上,然後牽著線和典子一同往洞窟深處前
進。
就像我先前提到過的,在“鬼火潭”的深處共有五個洞窟。其中三個上次金田
一耕助已經走到盡頭,而第四個洞窟“狐穴”和第五個洞窟,都還沒有人走過。從
我的地圖上看來,這兩個洞窟的盡頭合而為一,既然結果都一樣,我便大膽地選了
第四個洞窟往裡面走。
我們很快就遇到支洞。這些支洞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經探查過了,所以我們不需
要再勘查第二次。當時我曾數過支洞的數目,我記得金田一耕助是在第十三個支洞
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所以在走到第十三個支洞之前。我們都不必再查看每個支洞
。
不久,我們來到第十三個支洞口。
“沒錯,就是這個洞口,久野表叔的屍體就是倒在這裡。你看,這個鐘乳石有
損傷,這是金田一耕助為了日後留下證據才刻上記號的。”
“怎麼說,從那次之後你都沒有再來過了。”
“是啊。”
“我們再往前走吧!好有趣,我也想見識看看這些線究竟有什麼功用。”
“典子,你不害怕嗎?”
“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我和辰彌哥在一起。”
不一會兒,我們走到第十四個支洞,我把一路牽著的線連同線卷一起綁在入口
的鐘乳石上,又將另一卷線的線端也綁在同一個鐘乳石上,然後牽著那條線走進支
洞。
這個支洞相當深,而且在這個支洞的深處又有一個小支洞。於是我又把第二卷
線綁在那個入口的鐘乳石上,再把第三卷線的線頭綁在同一個鐘乳石上,然後牽著
那條線往這個小支洞裡面走去。
不過,這個小支洞馬上就到了盡頭,我一邊卷線一邊回到剛剛的入口,然後將
第三卷線收進口袋中,再牽著第二卷線往更深處走去。
這個支洞也是馬上就到盡頭了,於是我又一邊收線一邊往回走,不一會兒我便
折回第一卷線的地方。
“哇。真神奇!”
典子顯得相當高興。
“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遊戲一樣!不過,跟著線走,我們絕對不會迷路的。”
“是啊!就像剛才碰到的那種死胡同洞窟,本來是不需要線的,可是洞窟交織
複雜,外觀又差不多,等你想要走原來的洞窟時,可能已經搞不清楚方向,誤以為
別條路就是來時的路,就這麼一直往深處走去,就永遠也走不出來,但是有了這些
線,就不怕會迷路了。”
我把上次金田一耕助進入支洞又出來時的說的話告訴典子。
“哇!真可怕!這麼說,線可不要斷掉才好。”
“是啊!所以不能太用力拉線喔!”
我們又繼續往裡面走。典子覺得很好玩,不論我怎麼勸她說我們該回去了,她
還是一直說要再走一段、再走一段。而後我們又碰到好幾個支洞,不用說,我們當
然也都一一仔細搜尋。那些支洞當中有的十分複雜,甚至要用到第三、第四第五卷
線,有時候走進小支洞中,走著走著又會回到主洞窟。
“好好玩喔!要是沒有線的話,我們根本不知道這是剛才走過的洞窟。”典子
對洞窟愈來愈有興趣。
然而就在這時候,我們碰到一個很大的支洞。這個支洞並沒有很多的小支洞,
可是我們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於是我開始不安起來。
“典子,不能再走下去了,這個洞窟沒有盡頭,我們該往往回走。”
“再走一段看看嘛!如果還是沒有盡頭,到時候我們再往回走。”
正當我們又往前走不了多久時,忽然都停下腳走。
我們兩人慌慌張張地把手電筒關掉,在黑暗中屏息站住不動,因為我們聽到前
方傳來疑似有人說話的聲音。
“辰彌哥!”
過了一會兒,典子壓低嗓門呼喚我。
“辰彌哥,你留在這裡,我去前面看看。”
“典子,你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
我在黑暗中聽見典子離開的聲音。很快的,她又搖晃著手電筒回來了。
我打開手電筒,典子眼神明亮地跳到我身邊。
“辰彌哥,我已經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了!好有趣喲!我們現在就在‘鬼火潭
’的旁邊。”
“鬼火潭。”
我不禁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是啊,辰彌哥,你剛剛不是說第四個洞窟和第五個洞窟在深處會合而為一嗎
?我們不知不覺中走進第五個洞窟,所以又回到‘鬼火潭’了。”
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狐仙迷惑一般整個人暈頭轉向。但是想想,這個
結果對今後的探險有很大幫助,因為寶山雖然在第四和第五個洞窟交會點的深處,
可是光是這麼走,根本不知道究竟哪裡才是交會處。這一點我們現在才偶然發現到
。
“繫上第一個線卷的地方,就是兩個洞窟的交會點。我們是從那裡往左邊走到
這個地方,明天我們就往右邊走看看。這個線卷就綁在這裡吧!這條路看來比較近
,明天我們就沿著這條線走回去。”
典子把第二卷線綁在地上的鐘乳石上,不久便避開看守者的監視,離開“鬼火
潭”。
而我當晚便在第五個洞窟過夜。
典子第三度跑來找我時,已經是隔日的午後了。
“辰彌哥,對不起,我不遲了。你肚子餓了吧?我本來想早點來的,可是看守
的人看得好緊。”
典子一邊解開包便當的布巾一邊說。
“對了,我還有個好消息,說不定你今天就可以從這裡出去了。”
“為什麼。”
我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聽說麻呂尾寺的住持願意挺身而出了。那位住持因病在寺內休養,完全不知
道這次的事件。昨天金田一先生前往他那兒,告訴他這件事情,他大概是太震驚吧
,今天一大早就坐關轎子到你家去了。”
“什麼?長英住持到我家去了?”
“是啊!他召集了前幾任村長,現在正懇切地規勸他們呢!就算他們不肯聽警
察的話,可是總不能也違抗住持吧!更何況住持還是抱病專程出面,所以,我想現
在一定有人要來接你了。”
我的胸口馬上悸動得好厲害,只覺得腹部湧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覺。啊!我可
以離開這個洞窟了!我終於可以脫離這個陰暗的地方了……我的心中滿溢著歡喜,
身體興奮得直打顫。
從這個洞窟中脫身,對我而言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那就是我出去的那一天,
即代表是這個可憎的八墓村殺人事件真相大白的時候,因為我一定能夠找出那個兇
手。
“典子,典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不會讓我空歡喜一場吧?”
“當然是真的,辰彌哥,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典子!”
我興奮得抱緊典子。
“謝謝你,謝謝你,這全都是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每天跑來看我,如果你沒
有每天告訴我外面的情報,我一定會在黑暗中因為恐怖、不安而發瘋。不,說不定
我會在發瘋之前逃出這裡,然後被吉藏他們殺死,因為他是真的想置我於死地。謝
謝你,謝謝你,典子!”
“辰彌哥,我好高興…”
典子依偶在我的懷中,身體像只小鳥般微微顫抖典子那柔軟的手腕,不知什麼
時候巳輕輕環住我的頸項,兩人的唇於是重疊在一起……此後的事情我記不太得了
,我只知道激情的狂瀾排山倒海向我們湧來,黑暗奪走了我們的羞恥心。我們流汗
、喘息、扭動身軀,在急促的呼吸中緊緊交纏不分,一直到桃色的迷濛煙霧籠罩著
我們的身體。
“辰彌哥。”
過了一陣子後,典子從我懷中離開,撩起散落下來的頭髮,抬起頭來出神地望
著我。
在手電筒的光線中,她面帶羞怯,臉頰紅暈,看來十分可愛。
“什麼事,典子。”
我的神志還沉迷在夢中,然而典子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了。
“有關小指受傷的人那件事,那是什麼意思?左手小指受傷的人到底怎麼了?
”
“典子!”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你找到了嗎?找到那個人了嗎?到底是誰?那傢伙到底是誰?”
“沒有,我還不太確定……不過,辰彌哥,小指受傷的人到底怎麼了?”
我猶豫了一會想道:如果我不說,典子一定也不肯老實告訴我,於是我下定決
心坦白說出真相。
“左手小指被咬傷的那傢伙,應該就是這次事件的兇手,最起碼他是殺死我姐
姐的兇手。所以,典子,告訴我吧…那個人到底是誰?”
一股強烈的膽怯和無法形容的恐懼,讓典子的臉孔扭曲變形,她似乎想叫喊似
地張開嘴,但聲音卻如同凍結般出不了口。不久,典子的臉色灰敗如土,嘴唇乾燥
,瞳孔也失去了光亮。
“典子!”
我驚訝地將雙手搭在典子的肩上。
“你怎麼了?振作一點!”
順著我搖撼著典子肩膀的力道,她的頭也跟著晃了兩、三次。接著,她忽然把
臉埋在我胸前,哇一聲大哭起來。
“典子,你怎麼了?你知道他是誰吧!你知道是誰殺死我姐姐了……那傢伙到
底是誰?”
典子在我胸前激動地搖頭。
“辰彌哥,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好害怕,我不敢說!辰彌哥,不要再問我
了……”
我的心中頓時萌生一股疑惑。
“典子,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能說?那個人該不會是慎太郎吧……”
“你說什麼。”
典子叫了起來,從我懷中彈開。
一瞬間……“啊!原來你在這裡。”
破鑼似的嗓音傳進我耳中。
我全身僵直,回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只見吉藏站在那兒一手拿著火把,一
手抬著棍子,從洞窟入口處一步一步逼近。
火把的油煙熏著洞窟的壁頂,火把上松樹皮劈劈地剝落,火花四散迸裂。吉藏
盛氣凌人地慢慢走近,他那淒厲的兇相,竟比地獄的鬼卒還要恐怖。
令人麻痺的恐怖感使我全身僵直,我就像個傻瓜一樣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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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洗雪冤情】
陷入絕境
“辰彌哥,快逃!”
典子突然跳起來大叫一聲,她的聲音喚醒了尚在失神狀態的我。我嚇了一跳,
一溜煙往洞窟深處跑。
“辰彌哥,這個給你!”
典子追了上來,把一件東西塞到我手中我看,是手電筒。
“謝謝你,典子!”
我們沒命地跑一會兒,途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典子,你回去吧!吉藏該不會連你也殺的!”
“不行,辰彌哥!”
典子喘著氣回答。
“你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嗎?吉藏想要殺掉你,當然也不會放過我,因為我太
瞭解內情了。”
“典子,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你,害你置身在這麼危險的處境中。”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還是快逃吧!啊!他追上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唯一比吉藏有利的一點就是,我們曾經走過這段路一次。
憑著這一點,我們腳步穩健、滿懷自信地跑著,而吉藏則是屢屢摔跤,腳步踉蹌,
因此,吉藏和我們的距離愈拉愈大。
而另一方面對我們不利的一點是,我們不能關掉手電筒。要是關掉手電筒的話
,路都看不清楚,根本無法跑。可是不關掉手電筒,那個光源使成了吉藏追蹤的目
標。
隨著距離愈拉愈大,吉藏開始在後頭破口大罵。那句句聲聲的叫囂聲像支皮鞭
苔我們,讓我們心生畏懼,除了死命奔跑之外,我們別無他法。
循著昨天拉的線,我們一個勁兒地跑著,不一會兒就來到綁著第一卷線的地方
。
“得救了,辰彌哥!”
典子一邊喊著,一邊把線卷從鐘乳石上拆下來。
“我們一邊卷線一邊逃,吉藏就認不出路了。這個洞窟那麼複雜,他一定會走
岔路的,到時候我們再從‘鬼火潭’逃走。”
我也同意這個辦法,心情才能稍微平靜下來,可是現在就安心未免還嫌太早。
大約又走了五十公尺,忽然一道燈光迎面照來,使我無法張開眼睛,我“啊!
”一聲的停下腳步。
“啊哈哈…原來你在這裡,我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就在這裡等,果然就是你
!跟你在一起的是誰?”
那道光線從我身上移開,轉而照向典子。
“哎呀!這不是裡村家的典子嗎?這麼說來,你們在這裡幽會羅!啊哈哈——
正好被我逮著上眼,年輕人!”
光線又移回到我身上。
“你一個人很寂寞是不是?還要找個人陪你一起去地府。”
說話的是西屋的工頭周先生。
周先生在他那頭白髮上纏上頭巾一手拿著十字鎘一手提著燈籠,眼中閃著想將
我吞噬下去的殺氣。我幻想著那把十字鎘砍到我腦門的情景,全身不由得一陣麻木
。
周先生向我走近一步,但是我卻無法動彈。周先生又向我再走近一步,我還是
無法動彈。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典子忽然大叫一聲,機敏地揮舞著右手,瞬間,一把細碎
的東西撒在周先生的臉上,然後向四周飛散開來。周先生大叫一聲,手上的十字鎘
掉在地上,他伸出一隻手按著臉。
“辰彌哥,趁現在快逃!”
典子抓住我的手腕,這時我才回過神來。我們手牽著手,再度往洞窟深處跑去
。
事後典子才告訴我她把什麼東西撒向周先生的眼睛。
“因為我必須偷偷跑來找你,我怕會被人抓住,所以每次都會準備兩、三個裡
面裝了灰塵的蛋殼。不過,對付那種可惡的傢伙,光是灰塵還不夠,我應該再裝些
辣椒粉的。”
暫且不談這個。我們雖然又回到第四個洞窟和第五個洞窟的交會處,但卻無法
進入第五個洞窟,因為吉藏會由那裡跑出來。
“沒辦法了,辰彌哥,我們從這條路逃出去吧!”
“可是我們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我們連一次也沒進去過呢!”
“可是辰彌哥,進去裡面找路,總比繼續待在這裡,然後眼睜睜地被他們殺掉
好吧!
啊!他們來了。”
在第五個洞窟中,一明一滅的火焰正慢慢朝我們靠近。同時,第四個洞窟中也
傳來周先生充滿憤怒的啊哮聲。
“啊!一片漆黑。”
橫在我們前力的是無窮無盡、充滿未知的黑暗。這個黑暗中會有什麼?蛇群或
鬼魅嗎?不,縱有蛇群或鬼魅,我們也沒有時間害怕了。身後現實世界的危險正追
趕著我們,將我們逼往絕望的幽暗深處。
在這個洞窟中也有無數的旁支別道,但是對於正被兩個殺人魔追趕的我們而言
,根本沒有時間去拉線,也沒有閒工夫去做記號。我們由錯綜交織的迷宮逃到另一
個迷宮,滿懷著絕望的恐怖感逃亡。
天啊!事情怎麼變成這樣?就算能夠逃出吉藏和周先生的魔掌,也末必能夠平
安逃出這個洞窟呀!
“啊,辰彌哥,那是什麼聲音?”
突然間,典子停下腳步抓住我的手。
“什麼?”
“你聽,那是不是風的聲音了。”
的確,遠方好像有微風低吟的聲音,雖然那個聲音馬上就平息了,但是典子的
瞳孔中卻閃著光輝。
“那是風的聲音!出口就在附近,這裡一定有路通往外面的出口!辰彌哥,我
們快去!”
而後我們又聽到好幾次風聲,可是我們非但找不到出口,而且過不了多久,驚
恐的逃亡之旅就不得不必須暫停了。
典子和我幾乎同時啊的叫了一聲,然後站住不動。我們絕望地看著擋在跟前的
那道冰冷的牆壁!我們終於被逼到死胡同了!
“辰彌哥,關燈!”
我急忙關掉手電筒然而為時巳晚,周先生已經提著燈籠在遠處捕捉到我們的蹤
影。
在周先生身旁的是吉藏,他們也知道已經把我們逼到絕路,立即站在原地不動
,然後,他們用燈籠的火光照著我們。
“啊哈哈哈!”周先生和吉藏相視而笑,那笑容直恐怖到極點,就像在我身上
刺一刀一路滴血般,使我又痛苦又絕望。
敵我的距離大約只有十幾公尺,周先生和吉藏緩緩地踏出一步。周先生的手上
拿著十字鎘,吉藏的手上握著棍子……典子和我緊緊握著手,背靠在牆壁,身體一
動也不動,互相保護對方,這時,誰也不願開口。恐懼感佔滿我的腦海,讓我神智
不清,我覺得自己好像喝醉酒一般輕鬆,甚至還覺得這樣的場囤我已經司見慣了。
周先生和吉藏又往前邁了一步。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們活著的樣子。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記得剛
才偶然傳入耳中那陣像風一樣的怪聲,忽然在我們周圍轟然響起,隨後我便被推倒
在地上。
那個聲音迴響了兩、三次,四周的牆壁劇烈動搖,接著好像有什麼堅固的東西
從頭上七零八落地崩塌,而後我便失去知覺,魂魄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黃金雨我們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後來回想起來,應該不會太久。
等我回復意識時,只見四週一片漆黑,偶爾還是會聽到風聲,可是那聲音相當
微弱。
洞窟中一片死寂,我在寂靜中豎起耳朵傾聽,周先生和吉藏不知道怎麼了?不
,更重要的是典子,她怎麼了?
“典子!典子!”
我一邊低聲呼喚”邊摸索四周的地面。然後,我的手立即碰觸到一個柔軟的身
體,我急忙抱起那個身體。
“典子。典子!”
我一邊搖著她的身體,一邊又喚了她兩、三次。接著,我聽到一個有如哭泣時
吸氣的聲音。
“辰彌哥?”
典子緩緩坐起身子。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周先生和吉藏呢?”
“我也不知道呀!典子,你知道手電筒在哪裡嗎?”
“手電筒?啊!我這裡有手電簡。”
典子剛才是握著手電筒失去知覺的,藉著那支手電筒的光線,我先照了照身邊
,馬上就找到我的手電筒。正當我蹲下要撿手電筒時,身體卻像石像一樣凝住不動
。
啊!在這個故事中我曾經好幾次經歷到相當大的驚訝,卻都不像這次這般令我
感動。
我看見手電筒的旁邊散落著兩、三枚眼熟的大塊金幣。
“辰彌哥,怎麼了?”
聽到典子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顫抖著手拾起一枚金幣,默默遞到典子面前。
我想開口說話,舌根卻僵硬得出不了聲。
典子看到金幣,眼睛也睜得老大,她急忙蹲下身,撿起兩枚金幣,接著我們又
拿著手電筒搜尋了一下四周,又拾得六枚金幣。這麼一來,我們手上總共就有九枚
了。
典子和我面面相覷。。
“辰彌哥,好奇怪喔!金幣怎麼會散落在這裡?”
我們馬上就得到答案。這個時候,那陣風再度刮起,洞窟又開始劇烈地搖動,
我和典子不覺緊緊抱在一起。
只一會兒一枚枚的金幣從洞窟頂上掉下來,打在我們的肩上。我們興奮地相擁
著,同時本能地往上看,剎時,典子發狂似地大喊:“啊!辰彌哥,就是那裡!就
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這個鐘乳洞的頂端相當高,大概有九公尺多。沿著牆壁有無數的鐘乳石柱,像
蛇一般纏繞而立。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些鐘乳石拄全都在洞頂下方約一﹒八公
尺左右的地方斷掉。也就是說,現在擋在我們前面的牆壁和洞頂之間,約有一﹒八
公尺左右的空隙,而且我們還看到幾枚金幣似乎隨時都會沿著壁端滑落下來。接著
,那幾枚金幣果然就在我們跟前刷啦刷啦地掉下來。我們不禁再度面面相覷。
“辰彌哥,這裡就是‘寶山’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
極度的興奮逐漸褪去,我們兩人都回復了冷靜。我只覺得很疑惑,金幣怎麼會
藏在這種懸空的位置呢?
當尼子的大將戰敗逃亡,將金幣藏起來的那個時代,這個洞頂還沒有這麼高,
大約在現在的洞頂下方一點八公尺左右,也就是牆壁的上面可能就是當時的地面吧
!而那個地面經過長年累月的變動,侵蝕日深,現在才會變成一個洞項這麼高的洞
窟。不知道當年倉促逃亡的流亡武十們在藏匿寶藏時,知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地質。
由於巖層中有一部分較堅硬的巖石並沒有被侵蝕,所以一直到今天寶物才會留
在架空的巖棚上。也因此,寶物才能逃過無數探險家的眼睛,沒被挖掘出來。
現實真是何等諷刺的命運啊!在這數百年的漫長歲月中,有許多冒險家為了尋
找黃金而賭上生命,然而巧妙地隱藏在暗處的黃金,竟會自動掉落在偶然迷路的我
們頭上,這難道不是命運捉弄人嗎?
不,不,命運捉弄人還不只到此結束,命運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黃金,
可是我們想要抱著黃金回家的路卻被阻斷了。
當我們從短暫的黃金夢中醒過來後,馬上又想到了周先生和吉藏。
我們利用手電筒的燈光探照一下四周,然後,我們發現了一件令人毛髮倒豎的
恐怖事實。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剛剛走過的通道,全都被巖石土塊密密實實
地堵住了。
剛剛發生過山崩!崩塌的土石埋住了周先生和吉藏,也同時把我們關在這個洞
窟中了。
“典子。”
“辰彌哥!”
我們發瘋似地跑到崩落的土石旁拚命用兩手挖土。但是過不了多久,我們馬上
覺悟到這是一件多麼愚蠢的舉動,於是又停住手。
“典子!”
“辰彌哥!”
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
“典子,不行了,我們出不去,我們就要在這裡餓死了!”
接著,我邊抽搐邊笑了起來。
“老天爺給了我們黃金,卻斷了我們的歸路。我們就會像邁得斯王一樣,抱著
黃金餓死了!”
我又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覺得命運可悲,眼淚無法制止地落了下來。想不到這
時典子竟然比我還要冷靜。
“辰彌哥,振作一點,我們不會死的。我們一定會得救,現在一定有人來救我
們了。”
“誰?誰會來救我們?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裡!”
“不,不會這樣的。”
典子斷然說道:“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鬼火潭’這邊,而且他們也看到周先
生和吉藏越過‘鬼火譚’這個禁地來到這裡,只要麻尾寺的住持說服了村民,他們
一定會來救你的。周先生和吉藏一定是心有不服,所以才想比村民早一步來殺掉辰
彌哥。”
事後我才知道,事實果然就像典子所說的,周先生和吉藏不滿村民態度軟化,
於是越過‘鬼火潭’繼續追殺我,然後就發生了那個死亡慘劇。
姑且不提這個。典子又繼續說:“所以,現在一定有人正要來接我們回去,不
,或許已經來接我們了。就算村民不敢渡過‘鬼火潭’,警方也一定會過來的。
啊!對了!那個叫金田一耕助的人一定會來!要是他發現第四個洞窟和第五個
洞窟拉著的線,一定就會曉得那樣代表什麼意義!只要他循著線走,就可以順利找
到那兩個洞窟的交會點,交會點距離這裡不太遠,而且那個金田一耕助又知道用線
的方法,他一定會一個不漏地搜查每個洞窟。
我們只要沉住氣,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每個聲音,我猜他們一定會一邊叫辰彌哥
的名字,一邊找過來。等我們一聽到他們的聲音就馬上回應,這樣他們就知道我們
身在何處了。”
這時典子忽然站起身來撿始落下來的金幣,然後在洞窟的角落掘一個洞,將金
幣全數埋進去。
我驚訝地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只見她嫣然一笑說:“這些金幣是你發現的,當
然就是你的東西。等搭救的人來了,我們要是意識清晰還好,萬一喪失意識昏迷了
,那些人就會發現這些金幣,所以我把它們藏起來,萬一得救了,我們改天再來拿
走。那個牆壁上一定還有很多很多的金幣。”
啊!女人真是一種奇妙的動物!在根本還不知道會不會獲救之時,她已經開始
在計劃未來了。但是典子這次慎重的行為,日後果然對我有極大的幫助。典子所說
的話一一中的,我們真的就如她所說的被救了出來,這其間我們整整等了三天。
當典子埋好黃金之後,便來到我的身邊,一副大惑不解地望著我的臉。
“金幣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次事件的兇手了。關於這點,
我有事想問你。”
典子的語氣一本正經,眼神銳利地看著我。
“辰彌哥,你剛才說了好多奇怪的話,你問我小指被咬斷的人是不是我哥哥,
這麼說,難道你懷疑我哥哥嗎?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哥哥有什麼理由要這麼瘋狂
地殺人呢?
我哥哥怎麼會去殺害毫無關係的人呢?”
典子說這些語時神態和往常不同,充滿了自信與氣魄。典子雖然愛我,也一樣
愛自己的哥哥,所以如果有人誣賴他哥哥,就算那個人是我,她也決不容許。
被典子的氣魄嚇到了,我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但是在典子咄咄逼問之下,我不
回答也不行,於是說出自己的推斷。
我說,這一連串殺人事件的真實目的,會不會是為了誅盡田治見家全家的人?
我一說完,典子的身體忽然開始發抖,面色鐵青,然後,她的眼神凝視著遠方
,陷入長長的思考之中,好一會兒才轉身面向我。然而,此時她的眼中充滿淚水。
典子溫柔地拉起我的手,一邊顫抖著嘴唇,一邊開始低語:“我懂了。事情一
定就像你所推測的那樣,而且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動機可以解釋這個怪異的殺人
事件。但是,辰彌哥,兇手並不是我哥哥,如果你更瞭解我哥哥的為人的話,一定
不會這樣杯疑他了。我哥哥是一個很正直、很自命清高的人,就算要餓死,他也絕
對不會覬覦別人家的財產。再說,小指被咬斷的人也不是我哥哥。”
“那麼是誰?是誰的指頭被咬斷了。”
“是森美也子!”
頓時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一件沉重的鈍器重重敲了一下,我大受打擊,全
身麻痺,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森——美也子?”
我喘著氣,呼吸幾乎要停止。
“她本來想要偷偷治療那個被咬傷的傷口,結果沒治好,因為那個傷口遭到細
菌感染,她全身發紫腫了起來,突然陷入危急之中,所以新居醫師趕忙跑去看她,
才發現她的手指受了重傷。這是今天早上才發生的事,不過,當然沒有任何人知道
那個傷口有什麼秘密。”
“美也子……她……可是,怎麼會是她?”
“大概就像你所推測的,她希望我哥哥能繼承田治見家的產業吧!她認為哥哥
要是能繼承田治見家龐大的財產,就會有自信,也會向她求婚了。美也子好可伯,
也好可憐!”
典子把臉埋在我的胸前,眼淚黯然而下。
案情剖析之一這個故事說到這裡等於是講完了,因為我們發現了寶物,也找出
了兇手。可是有關許多捆節仍有部份疑點還沒解開,各位讀者心中想必多少有些疑
問,所以我便在這裡一邊回想那些事情一邊為各位述說。
我們逃出洞窟的始末,正好前面所說,依照典子預料的情節獲救,而且比她原
先預料的還要快,這都得感謝吉藏的那支火把。由於吉藏的那支火把曾經冒出猛烈
的油煙,油煙的味道殘留在洞窟中,自然而然成了搜索隊的最佳指標。
由於長英住持出面,終於平撫了村民的情緒,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及另外兩
、三名警察便組成一隊人馬到‘鬼火潭’找我。他們在‘鬼火潭’的對岸呼喊我的
名字,但是都沒有聽到回應,覺得頗不安心,便渡過‘鬼火潭’來找。
然後,他們在第四和第五洞窟發現一條線,金田一耕助馬上知道我做了些什麼
事,到此一切還算順利。
但是當他們在第五洞窟發現未曾食用過的便當和水壺被踐踏得亂七八糟,又聞
到洞窟中還有強烈的油煙味時,金田一耕助覺得不對勁了。因為我不可能帶火把,
而且同情我而帶便當給我的那個人(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可是查看周遭的情形
便猜測到有個同情者來找過我,也不可能點著火把來找我。
他們一行人開始緊張起來,於是決定先沿著線往洞裡走。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
交會處,線在那個地方便中斷了,可是他們仍如前面所說的,循著油煙的味道找路
。謹慎的金田一耕助為了以防萬一,還不忘拉著線往前走。就這樣,他們終於來到
山崩的地方。
幸運的是,山崩的範圍不算太大,他們的叫聲和聲音還能傳到我們耳朵裡,我
們一聽到他們的聲音,立刻拚命地敲打牆壁和地面,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當他們知道山崩處還有人存活後,便緊急組織一個救援隊。這是一個困難又危
險的救援工作。洞窟既深且窄,而且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再崩塌。然而,他們仍舊從
附近的N市緊急召集了許多干粗活的工人,漏夜進行搶救的工作。
典子和我在山崩的另一頭,一方面由衷感謝每個為我們出力的人,一方面又為
搶救進度遲遲未有進展而焦急不巳,內心憂慮得直髮抖。那種希望與不安交雜的情
緒,簡直無法以文字來形容,就這樣,我們在極度緊張之中度過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早上,我們在山崩的牆壁邊等了又等,期盼牆壁能鑿開一個空隙,然
後有人會從那裡跳進來。說起來真沒用,就在有人跳進來時,我的意識也險些昏迷
了。然後,麻呂尾寺的英泉含著淚不知所措的樣子,也映入我疲憊巳極的眼簾中。
最後,有一個似曾相識、但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他是誰的面孔來到我的身邊。
“寺田,振作一點。是我,你忘記我了嗎?我是神戶的諏訪律師,看來你吃了
不少苦呢!”
說著說著,他眼淚撲竅籟地掉下來。我一邊納悶著這個人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一邊開始恍惚起來,終於陷入昏迷之中。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因發高燒而神智恍惚,一直徘徊在夢境和現實之間。極度
的恐怖和亢舊,以及洞窟不理想的空氣,讓我真的生病了。後來聽典子說,為了我
的病情,新居醫師好幾度皺著眉頭擔心不巳呢!
至於典子,她的情況就比我好多了。她整整睡了三天,而後就一直陪伴著我。
就這麼過了一星期,我度過了危險期。一旦脫離危險期,我馬上想到美也子的
事。
但是,我沒有勇氣開口問有關她的事,而四周的人好像也想避開這個話題,沒
有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事後我回想起來,震撼八墓村的那個事件好像在那一週之內就完全解決了。不
,應該說,在我從洞窟中被救出來的那時,事情就告完結了。
度過危險期之後,我很快便全愈了。過不了多久,我的身體便回復到以前的狀
況。
而後有一天,金田一耕助來找我。
“你已經完全康復了嘛!很好、很好!對了,今天有人托我帶口信給你。”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令人難以捉摸。
“啊。”
“是麻呂尾寺的住持,他說等你身體好一點以後想和你見一面,有些事想告訴
你,所以請你到寺裡去一趟。這次事件他也幫了你很大的忙,去跟他打個招呼吧。
”
“啊……我先前就一直想去拜訪他,既然他來邀我,那我現在就去。”
“我看這樣,我和你一起去,因為我現在也要回西屋那邊。”
金田一耕助會提議要和我同行,大概是怕我和村裡的人,見了面,彼此都覺得
尷尬吧!我十分感謝他的好意,便決定和他同行。
“你還要回西屋嗎?”
“嗯,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也該退出了。”
“警官呢?”
“他剛剛回去岡山,再過兩、三天應該還會再回來。對了,我有一件事想拜託
你,順便趁此機會向各位道別。”
因為最近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辦,所以立刻就答應了,然後我們沒有特別再
聊什麼話題。
“我就陪你到這裡,代我向住持問好。還有,不要太過驚訝喔!”
他說完這句奇怪的話後,便笑著快步走開了。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大概又有什麼令人吃驚的事要讓我知道吧!不過,在體
驗過那麼多恐怖的經驗後,再大的驚慌我也能夠免疫。
然而,我錯了!在這個事件的最後,我還是大大受到驚嚇。
長英雖然年邁衰老,但是氣色還不錯,長了兩道福和十足的眉毛,體態也是圓
圓胖胖的。雖然說他因為中風使得生活起居有些不便,但是說話的腔調並不怪異,
舌頭也能靈活運用。
我向他行禮致意這後,他靠在床招呼我,神情看來相當高興。
“呀!太好了,太好了!你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一直不知情,所
以沒有及時採取對策,真對不起你啊!先前聽你生病了,今天看到你能夠來一趟,
真是太好了!”
“是的,因為我聽說您有話要以我說。”
“是啊!英泉,你怎麼坐立不安?這成何體統!冷靜一點!”
英泉的外表看來像個德高望重、樂於助人的老僧,但是不知為什麼,他老是定
不下心,而且更奇怪的一點是,他好像盡可能不往我這邊看。
“辰彌啊!其實我要說的是英泉的事。雖然過去那些時日裡,英泉和你發生許
多奇怪的事情,可是你們總歸要合流的,因為英泉和你有著很深的緣份喲!”
“師父!”
“這有什麼關係?你不是也準備要說出這件事嗎?辰彌啊,英泉曾在滿州修過
苦行,所以整個相貌都改變了,除了梅幸之外,沒有人認得出他來。他就是以前曾
經在村裡的小學當訓導老師的龜井陽一老師,和你的母親的緣份非比尋常。”
啊!雖然金田一耕助叫我別吃驚,我還真是不得不吃驚,他,就是我的父親!
活了二十八個年頭,這是我第一次和親生父親相逢。我的身體一直髮抖,這是我第
一次和親生父親相逢。我的身體一直髮抖,全身像發燒一樣熱了起來。那是一種莫
名其妙的激動情緒,遠遠超越所謂的懷念和憎恨。
我默默無語地凝視著父親的側臉,他則不知所措,眼裡含著淚,甚至不敢正視
我。
我不難想像沒有人認得出他來,因為這是何等巨大的改變啊!我在照片中所看
到的那個俊秀的面容,如令已經不見了,就像一座美麗的青山被風雪侵蝕得變成一
座怪石磷的丑陋秀山一樣。二十八年的歲月,徹底改變了父親的相貌。
“辰彌,看來你也聽過龜井陽一這個名字。”
長英注視著我,我點點頭。我想,事到如令與其彼此猜測對方的心意,不如坦
誠相見。
“前陣子我在屏風中發現有人和母親互相傳遞的信件,我母親到現在都還小心
翼翼地保存著,而且我也看到那個人年輕時候的照片。”
長英和英泉都一臉驚訝,面面相覷。
我繼續說:“那張照片似乎是龜井二十六、七歲時的照片。那張臉孔……和現
在的我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我大概可以猜出我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了。”
英泉忽然用兩手蓋住眼睛,失聲哭了出來。長英責備他說:“這成何體統?你
也克制一點吧!辰彌啊,我本來不是要告訴你這麼多的,可是你既然已經知道最重
要的部份了,那我就全部告訴你也無妨。英泉他,不,龜井在二十八年前出事的那
一晚因為住在這裡,所以才逃過一劫。可是他覺得村子裡會發生那種事情,全都是
因他而起,於是在萬念俱灰之下,就逃離村子出家了。
他為了修煉最苦的功力,還深入滿州內地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戰爭結束後,
他被迫送回來,不得巳才住在我這裡,所以,你們的事情我也不能放著不管。不管
怎麼說,情況就是這樣,我看你就原諒他吧!”
英泉還在哭泣,我也不禁為之動容,終於點了點頭。
“再來就是這次的事件了。英泉聽說東屋的雙胞胎姐妹找到你並收留了你,非
常驚訝。關於你的出生,當時曾有許多的傳聞,這一點小梅、小竹和久彌應該也都
知道才對。
正因為如此,他不知道以前一直放著不管的事情,現在到底該不該去查出真相
,心裡非常不安。正好那時候他有事要去神戶,就順便調查了你的性情、品行。事
實上,英泉也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一直到親眼看到你,才真的一目了然。”
長英微微苦笑著。
我聽了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我大概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蓮光寺的和尚
洪禪先生被殺那時候,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是兇手呢?”
英泉一聽,臉上立刻露出十分哀痛的表情。他求救似地看著長英,長英於是向
前探向說道:“這件事我也從英泉那兒聽說了。當你來到這個村子後,英泉看到你
的臉,馬上就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也很害怕,眼看著以前自己造下的罪孽,
如今就在跟前,他便心生退縮。
還有一點令人苦惱的是,他不知道你的人品。因為你不可能不知道二十八年前
那件血案,也就是說,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不是要藏的孩子。明明知道不是,而你
還若無其事地繼承田治見家,這點使英泉感到相當恐懼。你就像是天字第一號大壞
蛋,為了侵佔田治見家的財產,不擇手段地殺害外公、哥哥,而且這麼恐怖的怪物
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正當他覺得以前自己所造的罪孽,此刻現形來懲罰自己的時候,蓮光寺的和尚
又在他跟前被毒殺,因此他認定你一定知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怕突然冒出來的
父親會讓你改姓,阻撓你侵佔田治見家的財產,所以想把他殺掉。這是因為英泉那
時候完全不了解你,在極度的苦悶與懊惱中才會把你想成這樣,你就原諒他吧。”
換個角度想,那時候父親所譴責的其實並不是我,而是他自己過去的罪惡感,
這麼一想,我也就能夠原諒他了。
“我知道了。當我知道自己不是田治見家的人以後,不論別人說什麼,我都不
該來這裡。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經常從洞穴裡偷偷跑到離館來的是你吧!姐姐撿
到你掉落的洞穴地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點仍是由長英開口說明:“辰彌啊,人類不管是累積了多深的修行,仍有
許多拋不開的煩惱。英泉自以為忘了以前的一切,才回到這個村子裡來。可是日子
一天一天的過去,他的心情愈平靜,愈是想起一些事情,你母親的事。你母親將信
貼在屏風裡,這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當他一知道那個屏風遺在離館中,馬上迫不及待地想穿過地道去找屏風。那時
你正好回來,住在那個小屋裡,這更勾起他的懷念之情,使他一直流連在地道中。
對了,有一次他被你和春代及典子在“天狗鼻”撞見了。那次也是一樣,他因
為想念你而徘徊在洞窟中,後來聽到一聲恐怖的慘叫,一時膽怯,手腳正想走開,
就被你們看見了。這一切舉動都是因為他很想念你,你就不要再懷疑他了。”
我回想起睡在離館時的某一夜落在我臉頰上的熱淚,忽然覺得眼睛又熱了起來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原來這樣,我還以為你是要來尋寶的。”
“啊。不是。”
這是英泉第一次開口,然後他自言自語似地低聲說道:“我年輕的時候的確曾
經很熱中尋寶。那個畫有奇怪地圖和寫著詩歌的紙張傳到寺裡時,我也曾經向師父
抄了一份,然後拚命在洞窟裡到虛探尋寶藏。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以
我現在的年齡,也已經不適合再作那種夢了。”
“不,那不是夢,洞窟中的確有寶藏的。”
長英大聲說完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轉身面向我。
“我想起來了前一陣子辰彌和典子被困住的地方,或許就是‘寶山’。……我
聽那些要去掘出周先生和吉藏的屍體的人說,那附近以前也曾經山崩過,留很多人
骨,人骨旁邊還散落著水晶念珠,他們還猜測那些人骨是不是僧人。把這件事和傳
到寺裡的那首歌(那首勸想進入“寶山”的人要知道‘龍顎’的可怕的那首歌)聯
想在一起的話,山崩的地方說不定就是‘龍顎’。這樣看來,你們被困住的地方不
就在“寶山”的附近嗎?”
我雖然對長英滿懷歉意,仍然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
案情剖析之二春代姐姐過世後的第三十五天,我們在遠離東屋的獨棟小屋中召
開集會為這次事件做出最後的總結。
與會者有金田一耕助、磯川警官、新居醫師、西屋的主人野村莊吉、麻呂寺的
英泉、慎太郎和典子兩兄妹,以及剛好又回到八墓村的諏訪律師,再上我,總共是
九個人。
因為今天姐姐作五七,我特別預備了一些小酒菜,愛酒的人便喝酒,不愛酒的
人使用菜。這是我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和大家這麼和睦地聚會。
金田一耕助看來和我一樣不能喝酒,一杯啤酒下肚就滿臉通紅,開始胡亂地搔
著頭,後來在磯川警官的催促之下,才開始結結巴巴地開口。
“工和警官先生共事不只一、兩次了,但是都沒有遇到過像這次的事件這麼棘
手的案子。
不是我謙虛,我敢說這次的事件中我一點忙也沒有幫上,因為最大的理由就是
,就算沒有我這個人在,這次的事件也會自然地平息,兇手也一定會自然地受到懲
罰。話雖如此,不過我可是一開始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在辰彌的外公丑松被殺時,
我就懷疑兇手是森美也子了。
我這們說,你們或許會以為我自吹自擂,其實不是的。知道這件事的不只我一
個人,另外還有一個人也知道,他就是在座的西屋主人野村莊吉先生,也就是美也
子的丈夫的哥哥。”
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西屋主人的臉,而野村莊吉只是悶不作聲。
“至於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村莊,接受西屋主人的照顧呢?只要我從這件事開
始說起,你們馬上就能瞭解我剛剛所說的話。
莊吉對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美也子的先生達雄的死因,抱著很大的疑惑。達雄
在太平洋戰爭的第三年死亡,病名是腦溢血,但是莊吉認為這個死因很可疑,他懷
疑達雄的死是不是他殺?是不是被毒殺?而那個兇手會不會就是他的妻子美也子?
他的心中有著非常強烈的疑問。”
我們全都一臉愕然,再度望向西屋主人。尤其是慎太郎,他的臉上顯現出巨大
的訝異與苦惱。
慎太郎先是茫然地望了西屋主人一會兒,然後便頹喪地垂下肩、低下。而西屋
主人的表現和慎太郎卻正好相反,他面無表情,眉毛一動也不動。
“西屋主人為什麼會起疑,因為和這次事件沒有直接關係,我就省略不說。總
之,西屋主人非常疼愛自己的弟弟,所以無法忍受胸中一直留著這個疑惑!要是可
能的話,他想讓真相大白,也想向兇手復仇。
他心裡正這麼盤算時,我正好為了‘夜行’案子來到鬼首村。他等我解決完那
作案子後,就拜託我調查這件事,因此,我從一開始就是以調查森美也子這個女人
為目標才來到這個村莊的。”
磯川警官好像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帶著責備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他
的心中可能在想,要是早點知道這件事,恐怕這個案件也能早點解決吧!但是金田
一耕助完全無視於他的責怪,繼續說:“來到這個村莊後,我從西屋主人口中聽到
很多事,我也問了他懷疑美也子的動機和證據,但是那些理由都太薄弱,就算有證
據,事到如今也已經查不到了,所以我根本沒有自信能破這個案子。
然後,就在我打算拒絕的時候,卻傳出醜松在神戶被毒死的驚人消息,而且美
也子還自願到神戶去處理善後。依據西屋主人的說尖,他弟弟達雄臨終的模樣和丑
松的死狀非常想像,再加上西屋主人希望我無論如何能再觀察一陣子,所以我就留
下來,後來又發生久彌被毒殺的事,這下子我就算求也要求西屋主人要我留下來了
。”
大家都默默地聽著,沒有任何人開口,也沒有任何人咳一聲,唯有諏訪律師一
人獨酌,一小口一小口地飲著酒。
“因為美也子就在跟前,更加燃起西屋主人的復仇心。由於他已經非常憎恨美
也子,所以丑松遇害、久彌被毒殺,他都馬上斷言是美也子干的,因為這些案子的
作案手法完全一樣。
他的推斷不但有可能,而且事實上美也子也擁有下毒的機會。丑松前往神戶之
前,曾請美也子代寫寄給諏訪律師的介紹信,那時她便有機會偷偷調換膠囊,還有
,殺害久彌的毒藥,正如各位所知道的,是由久野醫師的藥局開的,美也子經常出
入那個藥局,所以也有下毒的機會。但是,難就難在我們不能只因為她有下毒的機
會就告發她,因此我們需要她殺人的動機。
但是美也子到底有什麼動機呢?姑且不論她殺夫之事,因為殺掉丑松和久彌,
她沒有半點好處啊!雖然在事件結束後再回過頭來看,我們能瞭解殺死久彌有很重
要的意義,不過當時我們卻不明白,怎麼想就是不明白久彌為什麼會被殺。
那時候如果只有久彌被殺的話,或許我們就會看透兇手的第一步計劃,所以兇
手在殺掉久彌之前先殺掉丑松。丑松被殺,久彌又接著被殺,使我們理所當然地以
為兩個案子的殺人動機是相同的,結果反而怎麼也想不通。而且如果再加上達雄的
案子,案情就更混淆了。
森達雄、丑松、久彌這三個案子如果都是同一個兇手犯下的話,那我們只能推
測那個兇手是完全瘋狂了。可是偏偏我們的女主角森美也子是那麼的才氣煥發,完
全不像那種患了早發性癡呆症而犯罪的兇嫌。
一這個事件隨著蓮光寺的洪禪和尚推展到梅幸尼姑,案情一再顯示出:這一連
串兇殺案,直到最後一個人被殺之前,我們都無法得知兇手動機。所以,當梅幸尼
姑被殺的時候,要是那張紙條沒有掉在枕邊的話,兇手的動機就能隱藏得更完美。
紙條落在梅幸尼姑的枕邊,是兇手第一次露出馬腳,而這件事還有雙重意義…
…”
這時候,諏訪律師在旁邊為金田一耕助斟啤酒,所以他停下話來。待他潤了潤
喉之後,又開始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有什麼連續性的動機?我們幾乎只能推斷這是
沒有完整動機的兇殺案。然而藉著那張紙條,兇手第一次露出了疑似動機的東西。
小竹杉樹被雷劈中後,就傳出有人接到神明恐怖的諭旨,凡是並立或對立的兩
個人之中,必有一個要死亡,成為八墓神的祭品。這種瘋狂信徒的動機,的確很符
合八墓村殺人事件。
可是就算怎麼符合,這畢竟太超乎現實了,因此,兇手初次顯露動機的這張紙
條可能是另有玄機的,說不定兇手為了掩飾他真正的動機,才故意顯示出這樣的動
機。
當我們這麼一想,這不僅不是個沒有動機的殺人事件,兇手還是個不簡單的傢
伙呢!
光是佈下紙條捏造動機這一招,就不是普通頭腦可以想得出來,再加上這是為
了隱藏真正的動機,就更是高級的犯罪手法。在兇殺案中,兇手要是能完美隱藏動
機的話,兇手的計劃就可算成功了一半以上。
“老實說,當時我幾乎要死心了,但是那張紙條又讓我突然有了鬥志。總而言
之,兇手太早露出馬腳了。”
金田一耕助在此吸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說:“兇手還有一個失敗之處,就是
他現出紙條的時機不對。梅幸尼姑是吃了東屋送來的餐食之後死的,我們思考一下
事情的前後,下毒的地點一定是在東屋的廚房,所以兇手完全沒有必要接近梅幸尼
姑的庵室。那麼,那張紙條為什麼會落在那裡?是不是兇手特意拿到那裡去放的呢
?一定是的,除此之外再無理由。
至於放紙條的時機又如何呢?因為這個事件的兇手非常聰明,他知道兇殺早晚
會被發現,所以不選在半夜悄悄去放紙條。這麼一來,我們只能推斷放紙條的最佳
時機,就是辰彌和美也子兩人前去庵室然後發現屍體的時機。一定就是這個時候,
他們兩人之中的某一人悄悄丟下紙條,然後另一人發現了那張紙條。
兇手認為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好的時機,所以便照此計劃實行,卻沒料到這正是
最壞的時機。原因是,就在他們兩人到達庵室之前,濃茶尼姑已經偷偷潛入,在屍
體附近到處亂爬。
兇手最大的疏失就於他不知道這一點。後來他發現時,擔心濃茶尼姑到時候可
能會證明說屍體周圍絕對沒有紙條,這麼一來事情可不好了,於是當天晚上,兇手
便悄悄跑到濃茶將妙蓮絞死了。”
這時候在座的人當中突然傳出一聲尖銳的叫聲,我們全都嚇一跳,往聲音的來
源處望過去,原來出聲的是慎太郎。
慎太郎的身體劇烈地發抖,極端恐懼地睜大眼睛,並且拚命擦拭不斷淌下來的
汗。
我平靜地開口道:“濃茶尼姑被殺的那個晚上,我看到你從庵室那邊的斜坡路
上走下來。因為你那時的表情非常可怕,所以我以為濃茶尼姑一定是你殺害。既然
不是,莫非你當天晚上曾在庵室附近看到美也子?”
這次換大家驚訝地轉過頭來看著我,警官似乎頗為不滿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慎
太郎眼神黯然地點點頭。
“是的,我看到了美也子,但是我不敢斷言那就是美也子,因為她當時扮成男
裝,而且我只匆匆瞥到她一眼。當然,那時她並不知道我看到了她。
由於我看到疑似美也子的人從庵室裡走出來,我便好奇地跑過去窺看,然後便
發現了那具屍體。但是我怎麼想也想不通美也子有什麼理由要殺那個尼姑,所以只
能沉默到現在,一直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原來那一晚辰彌曾經看到我啊!”
慎太郎邊說邊拭去汗水,警官又大聲哼了一下,眼神充滿怒意地看著我們兩人
。
金田一耕助像是要勸和似地開口道:“哎呀!你們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們,
實在該罵!現在才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不過,話說回來,濃茶尼姑被殺的確是我們
的疏忽,我們沒有料到兇手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其實濃茶尼姑說的話會有多少可信度,這點頗值得懷疑,更何況是那麼小一張
紙條,濃茶尼姑也有可能根本沒看到呀!但是兇手並不這麼想,所以乾脆下手把這
極危險人物殺了。說實在的,兇手雖然心狠,可是想想,這的確是最安全的做法。
由於又發生這次事件,我的腦中馬上想到美也子。第一次毒殺事件發生後,西
屋主人懷疑她是兇嫌時,我就發現可以證實西屋主人疑慮的事實。但是麻煩的是,
就在當時我忽然也懷疑起久野醫師,而且我對他的懷疑甚至遠超過對美也子的懷疑
。”
“久野醫師他到底怎麼了?”
新居醫師第一次開口。
“在這次事件中他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那個奇怪的惡作劇手冊,是不是就是
久野醫師寫的。”
新居醫師看著金田一耕助問道。
金田一耕助回望著他的瞳孔當中,閃著一種異樣的光輝,並且像個惡作劇的小
孩般浮現一抹微笑。
“是的,那的確是久野醫師寫的。”
“可是,久野醫師他……”
“聽我說,新居醫師,這個一連串的兇殺案最初的主謀者,其實就是久野醫師
,而久野醫師為什麼會訂下這麼奇妙的計劃,個中原因就在於你,新居醫師。”
案情剖析之三“你說什、什麼。”
新居醫師的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那聲音充滿了驚訝與憤怒。平常個性溫
厚的新居醫師,此時竟然臉色發白,雙唇顫抖。我們訝異地看著金田一耕助和新居
醫師。
“醫師,讓你受驚了,真是十分抱歉,但是,我所說的絕非謊言,久野先生會
想出這麼奇妙的計劃,其實是為了新居醫師你,我這麼說可沒有一點責怪你的意思
,因為錯的是久野醫師。
久野醫師是一個心地邪惡的壞傢伙,由於你服務親切,他的許多患者都被你搶
去了,因此他對你的恨意非常深,深到連把你碎屍萬段都還不足以洩恨。這種恨意
日積月累,久野醫師終於興起殺你的計劃。”
“殺我。”
新居醫師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在人家的注視下,他拿著杯子的手抖得非常厲害
。
“是的,久野醫師想要殺掉你,但是他知道如果只殺掉你一人,自己一走馬上
就會被懷疑,因為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病人被你搶去了,所以他對你的恨意非常深
。因此,他一定要設法想出一個就算把你殺掉,別人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的方法。
在左思右想之下,他編出了這次的八墓村傳說殺人事件,造謠說雙胞胎杉樹的
其中一株被雷劈中,就代表這是八墓神前來要求祭品。他巧妙地採用了濃茶尼姑的
妖言,把這次事件假造成因迷信而犯罪:村子中凡是並立或對立的兩人中一人,一
定會被殺掉。”
“怎麼會這樣?”
新居醫師仍用充滿驚訝的聲音說:“久野醫師為了殺掉我一個人,而把這麼多
不相干的人殺了?”
“是的,久野醫師不在乎殺掉多少人,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真的殺
人。”
“你說什麼?”
新居醫師睜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懂你的說的話。”
金田一耕助用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新居醫師。
“醫師,我這麼說可能太失禮了,不過,你看起來雖然是個溫柔完美的人,難
道你從來沒有恨過人嗎?難道從來不曾遇到過要把誰殺掉或碎屍萬段等生氣的事嗎
?”
新居醫師默默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終於微微地點頭。
“說完全沒有這種經驗是騙人的,不過,我當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實踐。”
“我說的沒錯吧!”
金田一耕助看來似乎很高興,搔著他那一頭亂髮。
“像我們這種平凡的人,經常會在精神上殺人。就像在場的警官先生,他說不
定已經殺過我好幾次了呢!好了,不開玩笑了,其實,久野醫師的殺人慾望並沒有
到那種程度。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執行這個計劃,因此計劃書一定當然是愈出人
意外、規模愈大愈好。反正他只是享受這個計劃,並不會真正去殺人。
然而,如果久野醫師只是在腦中排練這些殺人戲碼,倒也不會出什麼問題,不
幸的是,他一時興起,把這個計劃化為文字寫了出來,這就是禍害的根源。”
“那記事本怎麼會落在美也子的手中?”
野村莊吉第一次插進話來。
“說起來要怪濃茶尼姑。久野醫師一不小心把寫著這麼重要的大事的秘冊放在
出診公事包中帶著去看病。那個東西剛好被濃茶尼姑偷走,她翻了翻裡面,以為是
普通的記事本等不重要的東西,隨手一丟,很不幸被美也子撿到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深深歎了一口氣,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也黯淡下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種地步,就算美也子沒撿到那本記事
本,可能也會做出類似的事情。不過,那本記事本的確加深了美也子行動的決心。
美也子讀了記事本中那個奇妙的殺人計劃後,內心不知有多驚訝!因為在那本
記事本當中,她的名字和春代並列在犧牲者之中。但是像她那麼聰明的人,大概馬
上就猜想到這是久野醫師並不想實行的紙上計劃。同時,這個計劃正好和她自己本
身想要殺盡東屋所有人的慾望非常吻合,因為東屋家族的所有人都被列為犧牲者。
到這裡,一切命運就決定了。
美也子和久野醫師不同,她是一個很有行動力的人,因此她便一步一步照著計
劃實行。於是,這個奇妙的八墓村連續殺人事件就開幕了。”
凝重的氣氛籠罩著靜默的我們,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黯淡。最後,金田一耕助像
是想要解脫這個沉重的束縛似的,用力咳了兩、三聲。
“雖然說久野醫師是自討苦吃,可是這次事件中最可憐的也是他。在久野醫師
的計劃中,除了新居醫師之外,並沒有決定要殺死兩人中的哪一個人,可是當他看
到自己所寫的人物依序被殺,這種恐怖真是難以形容。一定是有人在實行自己的計
劃……他雖然明白這點,卻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這麼做。可
是,他又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於是久野醫師就在恐懼中無奈地靜觀這個事件的
發展。
當久野醫師親筆寫的殺人預定表曝光後,他便跌到恐怖的深淵之中,就算他堅
持自己不知情,可是別人遲早會知道那是他的筆跡,到時候他要怎麼辯解呢?活了
一大把年紀了,只因為妒恨新居醫師,就寫出那種鬧著玩兒、毫無道理的殺人計劃
,聊以慰借自己。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呢?於是他便開始逃亡。
久野醫師除了躲起來之外,別無他法,可是他卻被兇手騙到洞窟之中,並且漂
亮地讓他服下一帖毒藥。我不知道當時兇手是用什麼言語欺騙他,大概是要他到風
波平息前暫時躲起來,騙他說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方法等等,而且因為對方是個女人
,所以久野醫師便失去警戒心。”
“這麼說,美也子非常熟悉洞窟的地形羅?”
我開口問道。
“是的。仔細想想,她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寶藏的傳說不可能不勾起她的
好奇心,所以我猜想她很久以前就曾到洞窟中探險了,而且,我們的確也握有她出
入地道的證據。警官先生……”
當我看到磯川警官由皮包中拿出來的東西時,不禁瞪大了眼。那不是一枚黃金
嗎?
“根據在座的英泉說過的話,這三枚金幣是最近才在‘猿腰掛’以及蠟屍的棺
木中找到的。英泉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可是因為深怕影響祖先安眠,所以
一直將它們留在原處。不,應該說,不管是再怎麼無欲的僧侶,看到那金幣,恐怕
也會吃驚,畢竟那金幣換算成現在的錢可不得了。這是題外話啦,總之,現在出現
了這三枚金幣,表示寶藏傳說並不是神話,我們也去找找看吧。”
我和典子相視微笑,但是隨即又各自移開目光,默默不語。
“對不起,請問那些金幣是在哪裡找到的?”
典子小心翼翼地探問。
“啊!我忘了說了!這是在美也子的文件箱當中找到的。也是由於這點,我們
才知道美也子最近曾經進過洞窟之中,她發現這些金幣的時間,可能就是小梅被殺
的當天晚上。
美也子剛要前往蠟屍的棺木那兒時,小梅和小竹正好也來了。不知道她們是偶
然相遇,還是她早就知道她們會來,所以才在那裡等著。當她們兩人一來後,她就
突然從上面跳下來把小梅勒死了。
對美也子來說,殺害小梅或小竹都無所謂,但是因為被雷劈中的是小竹杉樹,
所以她當然希望最好是能殺掉小竹,所以在那個殺人名冊上,小竹的名字就被劃掉
了。”
“她……”
我低聲地說:“她總是分不出誰是小竹誰是小梅。”
“原來如此,所以那個時候她才會弄錯。小梅被殺後,以往一直毫無關連的被
害者當中,終於出現了擁有共通點的兩個人,也就是久彌和小梅。同時,田治見家
的唯一活口(因為辰彌是新來的所以除外)春代,也有資格列在兇手的名冊上。
到此為止,這次殺人事件的動機總算浮現了兇手想要殺盡東屋的全家人。因為
到現在為止的所有的兇殺案,全都是為了掩飾這個目的才進行的。
當我發現這一點時,我真是非常吃驚,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美也子是兇手,所
以便把這個動機和美也子試著結合在一起。東屋一家人都被殺光後,美也子究竟能
夠得到什麼利益?答案是沒有直接的利益。但是,如果加進慎太郎這一號人物,重
大的意義就突然出現了。
我從西屋主人那兒聽說過,美也子自從前夫過世後,似乎就一直想要和慎太郎
結婚,因此,我斷定這次的事件是由兩人共謀的。我這麼推斷不是沒有道理的,因
為我不可能知道美也子和慎太郎之間那種微妙的心理糾葛以及意氣用事。”
慎太郎眼神黯淡地點點頭。想想看,他要是能拋掉固執與高傲和美也子結婚的
話,至少就不會發生這個八墓村事件了。雖然他是跟一個殺掉前夫的女人結婚。
“這麼一來,我知道大概的動機,也知道兇手是誰,可是要採取什麼對策呢?
那時我根本沒有任何對策,也沒有可以告發美也子和慎太郎(當時我是這麼認為)
的證據。
於是我只能等,兇手遲早會向春代下手的,我只要盯緊這一點,應該可以找到
證據將兇手繩之以法。
可是,哎!兇手實在是太高明了,我猜測美也子的想法是,她可能認為久野醫
師的屍骸不會這麼快被發現,便打算把所有的罪行全推到久野醫師身上,讓人以為
久野醫師殺了全部的人之後,自己再消聲匿跡。等到半年、一年過後屍體被發現時
,也只剩下一堆白骨,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和小梅究竟是誰先死去的。
她在殺死小梅之後又殺掉春代,也是想嫁禍給久野醫師,讓人誤以為久野醫師
在失蹤後這段期間,隱居在洞窟中,殺了小梅又殺了春代,然而逃入洞窟深處,將
那本殺人名冊放在胸前自殺了。
可是沒想到我在小梅的屍體旁邊發現久野醫師的獵帽時,馬上斷定醫師已經死
了。
由於我強行進入洞窟內搜查,使美也子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因為只要久野醫
師一被發現,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他比小梅先死,而且她也不能把殺害春代的罪行轉
嫁到他身上了,因此,她選擇了新的嫁禍對像,那就是辰彌,你。”
其實我也已經大略察覺到這一點,不過被金田一耕助這麼一點明,我仍然無法
抑止地打了一個寒顫。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黯淡,他繼續說道:“其實,就算久野醫師的屍體末被發現
,美也子遲早也會想辦法做掉你。或許在她到神戶接你回來時,就已經想到不能讓
你活下去了。對了,美也子曾經這麼說過,她殺掉春代時,曾經想在春代帶去的便
當裡面下毒。如果你吃了便當毒發而死,你就成了服藥自盡。她原本想讓事情這樣
發展,但是因為你突然跑來,所以她才會沒有時間下毒。”
我又感到一陣恐怖的戰慄實穿我的背脊。哎!不論我走到那裡,好像都不應該
存在似的。我能夠存活到現在,簡直就像是奇跡出現。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愈來愈黯沉。
“在把你逼到絕路之前,美也子想了很多恐怖的策略,而且,她也做得非常好
。她向警方密告,又在村公所前張貼佈告……是的,這都是美也子幹的好事。辰彌
,最初送出那張絕對不能讓你回村的奇怪密告信的人,也是美也子。可是她卻還親
自去迎接你回來,光是這一點,也就難怪你不會懷疑到她。
美也子一方面向警方密告、在村公所前張貼佈告,另一方面又巧妙地煽動單純
的農民。美也子絕口不說她懷疑你,可是她的樣子卻表現出她自己也認為你就是兇
手,讓周先生和吉藏深信不疑,終於引發了那次的暴動。”
金田一耕助歎了一口氣:“我剛剛說兇手高明就是指這一點。‘暴動’恐怕沒
有人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吧?
其實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情況已經非常混亂,以致於在陣驚慌失措、人仰馬翻之
際,春代又猛然被殺了。所以我說這次事件我一點忙也沒有幫上,就是這麼一回事
。”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閉上嘴,可是不會兒,他又歎息似地喃喃自語道:“真是一
個恐怖又厲害的女人。白天既美麗又有才氣,迷倒所有男人,到了夜晚則披上帶刺
帶毒的陰暗外衣,變成殺人魔,徘徊在洞窟的深處。她不但是天才型的毒殺魔,同
時也是天才型的殺人鬼。這不就是所謂的女妖嗎。”
在場沒有任何人回話,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圍著我們。後來打破沉默的是我:“
案發之後美也子究竟怎麼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在那之後美也子到底怎麼了?”
霎時大家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嚨裡的痰,好不容易說了一句話:“美也子死了。”
“死了。自殺嗎。”
“不,不是自殺,這是一種恐怖的死法。辰彌,春代和美也子扯平了。美也子
的死是起源於被春代咬傷的手指。她臨終的模樣實在是淒慘得無法形容,那個美麗
的女人全身發紫腫脹,在骨肉被人啃噬的痛苦中翻滾著嚥下最後一口氣。”
聽完這些話,我想到姐姐或許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她可能不知道美也子的臨終
模樣會變成那麼恐怖,可是應該知道想殺自己的人,也就是小指被自己咬斷的那個
人是誰。
不管當時再怎麼黑暗,不管對方有有開口,只要身體一有接觸,姐姐的嘴巴被
對方捂住,至少應該分別得出對方是男是女,而只要一知道對方是女人,她一定馬
上就會知道是誰了。所以當我問她對方是誰時,她才會露出那種謎樣的微笑。
姐姐一定知道,就算她有顧忌不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藉著咬斷小指那一舉,也
足以達到復仇的目的。這麼想來,美也子會因為那個傷口而慘死,也算是導因於姐
姐強烈的復仇心。想到這一點,我又感到戰慄不巳。
而後,金田一耕助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做了以下的結論。
“美也子的死狀很恐怖,令人看了毛骨栗然。然而一旦美也子死了以後,所有
的謎底就會隨之入土,因此在她斷氣之前,我一定要設法讓她從實招來。但是,我
沒有好的對策,除了臆測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
她是那麼聰明,我想她一開始的時候一定在心底嗤笑我。但是,當慎太郎的名
字一出現時,她就輸了。於是我就乘勝追擊地告訴她,你要是就這麼默不吭聲地死
了,慎太郎就得擔負起這一切的罪過。
被我這麼一恐嚇,美也子便完全投降了。她拚命大叫:“不是他!不是他!”
然後她說:“慎太郎什麼都不知道,這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
瞧不起我的。我本來想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繼承田治見家的財產……”她一邊說
著一邊啜泣,終於把一切都供出來了。她雖然是個惡毒的女人,可是一想到她當時
絕望的歎息,我現在的胸口仍會作痛。”
美也子供出一切後,便委託金田一耕助打電話到神戶,請諏訪律師前來。諏訪
律師於隔天清晨抵達,她向律師托付後事之後便斷氣了。由於那時正好是我被人從
洞窟救出來的當天,所以聽說她到臨終前都還在擔心我的安危。
“就這樣,所有事情我都說完了。”
道出所有真相後,大家都感慨萬分。這時,席中突然傳出一聲爽朗的聲音,原
來是諏訪律師。
“既然談完了,那我們就痛快地喝酒吧!總不能因為聽到這麼淒慘的故事而灰
心喪志吧!有沒有什麼能夠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好說?”
諏訪律師眼中泛著白色的淚光,他以前一直很喜歡美也子。
我察覺到他的心事後,為了轉換人家的心情,往前探身說道:“恕我冒昧,讓
我來告訴各位一件事吧!金田一先生。”
“啊?”
“前陣子你曾經提醒我不要太過驚訝,說起來,自從我來到這裡後,的確發生
很多令我吃驚的事,所以最後,就讓我來嚇嚇大家。”
大家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全都一臉訝異地望著我。
我和典子相視微笑,此時我的心情亢奮,就連舌尖也興奮起來。我喝下一口啤
酒沉下氣後,故弄玄虛似地說:“金田一先生,你剛剛曾經說過那個寶藏傳說並不
是神話。是的,那不是夢,因為我發現寶藏了。”
霎時舉座嘩然,大家面面相覷,懷疑我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我再度和典子眼神交會,相視微笑:“各位不用擔心,我既沒有發瘋,也不是
在作白日夢。我今天晚上之所以請諏訪律師前來,就是想拜託他這件事。因為我不
知道發現寶藏的那塊地方的所有權是怎麼樣?
還有,我要如何用合法的程序取得那些寶藏?所以想拜託他辦這件事。另外,
我想順便在這裡公佈,我和典子結婚了,就在那個洞窟之中……典子,把黃金拿出
來給大家看。”
典子站起身來,打開櫥櫃的下層,取出無數的金幣。這時,歡叫聲和掌聲驚天
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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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聲】
意外致富
我本柬想將故事安排到這裡結束,但是為了服務一些不怕辛勞的讀者,我便在
此畫蛇添足多講一些。
金幣總共有二百六十七枚,再加上從美也子的文件箱中發現的那三枚,總計是
二百七十枚。這個數目不太齊全,其他的可能當時就被在“龍顎”當中化為白骨的
僧人的伙伴帶走了。至於金幣的重量和含金量,先前曾寫過。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可
以計算看看,那二百六十七枚金幣究竟現值多少。
暫且不談這個。有一天我去找慎太郎,表明我不繼承田治見家的財產,原因則
謊稱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孩子。慎太郎默默地看著我的臉,然後搖搖頭。
“這可不行,辰彌,照你這麼說,那每個人還不是都和你一樣?可是,這個世
界上總有人能夠告訴你父親是誰吧!例如你母親一定就知道。不,有時候就算是母
親,也未必會知道。”
這時,我拿出那張在屏風中發現的龜井陽一的照片。
“大哥,請你看看這個。看了這個之後,你還認為我能若無其事地繼承田治見
的家產嗎。”
慎太郎默默比照我和那張照片,然後突然握住我的手。鎮太郎一直是個剛毅的
男人,可是此時他的跟中卻泛著淚光。
目前慎太郎為了在八墓村興建石灰工廠,到處奔走籌備。因為專家保證這附近
擁有無限的石灰巖,石灰事業大有可為。
慎太郎針對此事對我說:“這個村子一旦興起新的事業,就會有許多身懷現代
技術的人進駐村子,到時候村人的想法多少會有改變。除此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方
法可以矯正村人可恨的迷信思想。這也就意謂著,我的事業非得成功不可。”
而後在另一個機會上,慎太郎又對我說:“辰彌,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結婚了
。倒並不是因為我對美也子難以忘情,而是因為像我這樣一個有過那麼恐怖經歷的
男人,以後可能都會對女人心存懷疑或膽怯,所以,請你和典子—定要生很多小孩
,我希望彌們能把第二個男孩子送給我,當作田治見家的繼承人。這麼做,不但可
以對你那苦命的母親稍作補償,而且也能完成久彌希望你能繼承這個家的遺志,辰
彌,這件事我們就此說定了喔。”
我決定等姐姐百日之後前往神戶,因為諏訪律師為我們夫妻蓋了一棟新屋,等
著我們過去住。
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當報紙列出我們發現黃金的始末後,就有許多人向我們
借錢。
我仔細觀察之後發現,真正貧窮的人倒是很少向我們借錢,反而是那些有錢人
,多多少少總想借一些錢回去。
我找父親和我一同遷往神戶的新家,但是父親堅決不肯答應。
“我要照料師父,而且我一個老人插在你們年輕夫婦之間多彆扭!哪一天我身
體不行了,或許就真要麻煩你們照顧,可是我現在想為那些死於非命的人們祈求冥
福。”
我向亡姐餞別,下定決心要在那個新家和典子廝守終生。典子也知道我的心意
,兩、三天後,也就是姐姐百日那一天,她在我的耳邊私語。
我聽了一陣愕然。
我一直相信我生命中第一個在母親的體內萌芽的氣息,就是在那個洞窟之中,
而同樣的事情又在典子的體內發生了。那唯一一次的經驗……生命的細胞又堅持歷
史再演。
我緊緊地抱住典子,然後,我發誓絕對不要讓這個即將出生的新生兒,再度嘗
到像我一樣悲慘的半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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