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將來的真正推理小說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由於推理小說是猜謎文學,所以這個問題經常被拿出來討論。
當然,寫作方法各自不同,但是本質上不會改變,目前流傳下來的名作,都能
把握這種本質一部作品是否能夠成為真正推理小說而流傳下去,這種本質就是評價
的標準。
不但如此,一部作品是否能指出新推理小說的方向?這也是評價標準之一。
就這一點而言,本書可以說是所有橫溝正史的作品中最能指出現代以及將來的
真正推理小說應該走的方向。
在構想方面,以前的橫溝正史作品都是先想好主要佈局,再發展各種緊張的場
面,但在“犬神家族的悲劇”中,一反過去的寫法,緊張場面先出現,然後再慢慢
推想兇手和案情的發展。這是應用新式寫法的第一部成功作品。
推理小說評論家田中潤司指出——將來的推理小說作者不僅要佈局,而且要安
排巧妙的陷阱,以便瞞過喜愛推理小說讀者的敏銳眼光。換句話說,像魔術師用左
手變東西時,卻故意用右手意味深長地晃動一下,來擾亂觀眾的眼光。這種使人發
出錯覺的手法,將來在推理小說中必定更受重視。
“犬神家族的悲劇”可以說完全符合這個要求,將來的推理小說所需要的,不
是兇手的佈局。而是作者的佈局。
當然,這不是為了瞞騙讀者的佈局,而應該是作者向讀者挑戰的佈局,而且不
是以前的推理小說那種大佈局,而是幾個小佈局的巧妙累積,最後能使讀者心服口
服地發出一聲:“嗯,有道理。”
推理小說中的犯罪,最好是幾乎不花錢的,因為這才是最有現代感的犯罪。
同時,應該能夠利用小小的矛盾來揭開謎底,這才是將來推理小說該走的方向
。
單純的犯罪案件,故意把它弄得複雜,並且花費一筆龐大的錢財,那種脫離現
實世界的推理小說的時代,早已成為過去了。
就這一點看來,“犬神家族的悲劇”完全符合將來推理小說該走的路線。
信州金融界的巨頭,犬神財閥的創始人犬神佐兵衛,似乎預期骨肉相殘似的,
留下條件苛刻的遺囑,以八十一歲的高齡與世長辭了。
當然,他應該留下龐大的財產給三個同父異母的女兒,包括長女松子,次女竹
子,三女梅子,以及她們的兒女佐清,佐武,小夜子和佐智。可是令人意外的是,
他卻把犬神家的全部財產和代表犬神家的全部事業繼承權的犬神家三件傳家之寶菊
琴斧,贈送給他的恩人野野宮大貳的孫女珠世,並且要求珠世必須從他的三個孫子
中選擇結婚的對象。
而在這一封遺囑尚未宣佈以前,古館律師事務所的若林豐一郎,寫了一封信給
大家熟悉的名偵探金田一耕助。
信的內容是說:“犬神的一家人,即將發生悲慘的命案,而且犧牲者可能不只
一個人。”於是,金田一耕助立刻趕到那須市來了。
然而,耕助抵達後不久,就親眼看到了珠世在小艇上遇難,因此,他有了一種
不祥的預感。
緊接著,是看到寄件人若林豐一郎的屍體。
這就是這部作品的開端。就狀況的佈置和謎般的設計而言,幾乎沒有其他作品
能寫得這樣高明而巧妙。
換句話說,在“犬神家族的悲劇”中,橫溝正史一開始就設下了懸疑,向讀者
挑戰,而不是犯罪者自己的設計,這就是這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也是將來的推理
小說應該走的路線。
此外,最後揭開謎底的關鍵,就在很普通的小小矛盾之中,因而使得讀者看完
了以後,感覺到一陣輕鬆暢快,如釋重負!
當然,抽絲剝繭地揭開過去和現在的謎底,那種橫溝正史獨特手法的驚險和神
秘懸疑氣氛,以及隨著三件傳家之寶而相繼以各種奇妙方式遇難的被害人,甚至兇
手和金田一耕助之間的虛虛實實的鬥智,相信推理小說迷以外的讀者也會感到非常
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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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信州經濟界巨頭,犬神財閥的創始者,也就是日本毛線大王犬神佐兵衛,以八
十一歲的高齡,在信州那須湖畔的老家去世了。
犬神佐兵衛是從小刻苦奮鬥成功,而值得寫成傳記的人。佐兵衛翁的奮鬥事跡
,在過去幾十年間,曾被刊登在各種報章雜誌上,盛傳一時。其中記載最詳細的是
老翁死後,由犬神基金會所發行的“犬神佐兵衛傳”。
根據這一本傳記的記載,佐兵衛從小就是孤兒。他在十七歲時,流浪到信州那
須湖畔,他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何處,也不曉得自己的身世,連犬神這個奇妙的姓
氏,也有問題。
一般而言,一個人成名發財後,總是喜歡炫耀門第的。但佐兵衛絲毫沒有這種
虛榮心。他經常對身邊的人說,人生下來時都是赤裸著身子的,他蠻不在乎地說:
“我在十七歲以前一直過著乞丐般的生活,到處流浪。來到這裡時,受到野野宮先
生的照顧,才開始走運了。”
野野宮先生就是野野宮大貳。他是那須湖畔那須神社的住持,也是佐兵衛的大
恩人,佐兵衛永遠銘記著他的鴻恩,佐兵衛平常不拘小節,但是一談到野野宮大貳
,他就顯得很肅穆。
佐兵衛翁對大貳的感恩和他對大貳遺族誠心誠意的報恩,的確是人間少有。
然而,應該適可而止。佐兵衛死後,發生在犬神家族的那些血腥兇殺案,都是
因為佐兵衛對野野宮家遺族的報恩太過分所引起的。
佐兵衛翁和野野宮大貳的邂逅情形是這樣的。
就像佐兵衛翁自己說的,當時他像乞丐般的到處流浪,有一天饑寒交迫地倒在
那須神社前殿的地上。那是晚秋時分,凜冽的信州那須湖畔,沒有火爐是不能過日
子的。
佐兵衛當時只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結了一條繩子當腰帶,而且已經三天
沒有吃過東西了。當時如果野野宮大貳遲一點發現他,佐兵衛一定會死在路旁。
野野宮大貳一看到有一個人倒在地上,就趕緊把他抱回家去,他吩咐妻子晴世
好好的照顧佐兵衛。
根據“犬神佐兵衛傳”所記載的,當時野野宮大貳四十二歲,妻子晴世二十二
歲。夫妻年齡相差很多,但根據佐兵衛所說的,晴世慈祥懇切,而且長得非常漂亮
。
經過野野宮夫婦細心的照顧,加上原來就健壯的身體,佐兵衛沒多久就恢復了
健康,然而,大貳不想讓他離去。大貳知道他的可憐遭遇後,勸他長期留下來。
佐兵衛也不願離開這溫暖的地方,因此,他就住在那須神社的住持家裡。佐兵
衛沒有上過學校,大二視他為己出,親自教他識字。
大貳所以如此照顧佐兵衛的理由,除了他敏捷勤快以外,還有一個理由。這是
沒有記載在“犬神佐兵衛傳”裡的秘密,那是因為佐兵衛是出類拔萃的美男子,晚
年的佐兵衛仍然保留著年輕時的美貌,可見他年輕時一定非常英俊。
大貳欣賞佐兵衛的美貌,結果他們兩個人太親密了,已經超出忘年之交的范圍
。聽說兩個人之間曾發生過同性戀,以至於一年多以後,溫柔體貼的晴世因為被冷
落而氣憤的回娘家去了。
但是,野野宮夫婦的感情,又因佐兵衛的離開而和好如初了。數年後,晴世生
了一個女兒叫祝子。這位祝子小姐長大後招人入贅,生了一個女兒叫珠世。
佐兵衛離開野野宮家以後,經過大貳的介紹,在一家小紡織工廠工作,聰明伶
俐的佐兵衛,只花了一年時間就學會了別人要花幾年功夫才能學會的技術。他雖然
離開了野野宮家,但並不是斷絕關係。他仍然經常接受大貳的薰陶,學識越來越豐
富。
佐兵衛進入紡織工廠時,日本紡織業還在創始時期。佐兵衛在工廠服務期間,
學會了紡織工廠的構造和販賣毛線的方法以後,便自己開工廠經營了。他的資本是
由野野宮大貳提供的。
從此以後,佐兵衛一帆風順,毛線逐漸變成日本輸出品的大宗,犬神紡織公司
也成為日本第一流的大公司。
野野宮大貳在明治四十四年去世,享年六十八歲。他是犬神佐兵衛創辦事業時
的投資人。後來他只收回投資額和一些利息而已。不管佐兵衛怎麼樣懇求,他都不
肯多拿一分錢,他一輩子過著清廉的住持生活。
大貳死後不久,佐兵衛替他的女兒祝子招贅,繼承住持職務。祝子結婚十多年
後,在大正十三年才生下一個女兒,叫做珠世。
珠世出生時,她的祖母晴世早已去世,雙親也在珠世二十歲以前雙雙去世,因
此,珠世由犬神家撫養,她在犬神家受到一種特別優厚的待遇。
犬神佐兵衛不知道為什麼,一生沒有正式結婚。佐兵衛有松子、竹子、梅子三
個女兒,但這三個女兒的生母都不是同一個人,也都不是佐兵衛的正妻,這三個女
兒全部都招贅成親,各有子女。長女松子的夫婿在那須市總公司,次女竹子的夫婿
在東京分公司,三女梅子的夫婿在神戶分公司,各自擔任總經理的職務。
佐兵衛一直親自掌握犬神家的巨大實權,直到去世為止。
昭和二十X年二月十八日,犬神佐兵衛臨終前,一群人守在他床邊。
首先是長女松子,她已經五十二三歲了,在犬神一家人裡她最孤獨,她的丈夫
前年去世,獨生子佐清被徵召入伍,戰敗後還沒回來。他從緬甸寫信回來說,不知
道何時才能回國,因此,佐兵衛的三個孫兒中,只有佐清不在床邊。
其次是次女竹子和夫婿寅之助,還有他們的子女佐武和小夜子兄妹兩人。佐武
二十八歲,妹妹小夜子二十二歲。
再下去是三女梅子和夫婿幸吉,以及他們的獨生子佐智,佐智今年二十七歲。
這八個人,再加上尚未回國的佐清,一共九個人,他們就是佐兵衛的親屬,也
就是犬神家的全家人。
除了上面所說的人以外,還有一個跟佐兵衛有密切關係的人。她是野野宮家唯
一的遺族珠世。
大家默默地看著佐兵衛的呼吸逐漸轉弱,說也奇怪,在他們的臉上,一點都沒
有親人將要去世時應有的悲哀表情,不但沒有悲哀表情,除了珠世以外,其他人都
顯出焦躁的神色,他們好像很著急。不但如此,好像還互相在猜測別人的心理。
他們因為不曉得佐兵衛的意思而在焦急。這麼龐大的家業,佐兵衛死後,應該
由誰來繼承?那巨大的遺產,要怎樣分配?關於這些,佐兵衛一直沒有任何表示。
他們會著急擔心,是有道理的。不知為什麼,佐兵衛對女兒們毫無感情。而且
對招贅的女婿們,一點也不信任。
在主治醫師按脈之後,佐兵衛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長女松子忍無可忍地向前靠
過來問:“爸爸,遺言呢?遺言呢?”
佐兵衛聽到了松子的聲音,略微睜開了眼睛。
“爸爸,如果有遺言,請你說一說,大家都在等著爸爸的遺言呢。”
佐兵衛聽了松子的話,微微一笑,舉起顫抖的手,指著坐在末席的人,他是犬
神家的律師顧問古館恭三。古館律師輕輕地咳了一下,說:“老翁的遺囑,在我這
裡。”
古館律師這一句話,使大家吃了一驚。除了珠世以外,其他的人都一起回過頭
去看古館律師。
“有遺囑嗎?”次女竹子的丈夫寅之助脫口而問。他問了以後,慌慌張張的從
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珠,雖然這是寒冷的二月天。
“那一份遺囑,什麼時候要宣讀?董事長死後立刻——”三女梅子的丈夫幸吉
問了,他的臉上,露出非常焦急的神色。
“不,我不能這樣做。根據老翁的意思,這份遺囑要等到佐清先生回國後才可
以拆開宣讀。”
“佐清?”竹子的兒子佐武嘟喃著,他露出不安的眼神。
“可是,萬一佐清先生不能回國呢?雖然這是不吉利的想法——”次女竹子說
。
松子一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竹子姐姐說得對。就算他還活著,畢竟他在那麼遙遠的緬甸嘛,回國以前,
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呢。”三女梅子不在乎松子的神色,若無其事地說了。
“不,如果是那樣——”古館律師輕咳一聲,說:“就要在老翁的一週年忌日
才宣讀。在這期間,犬神家的事業以及財產管理,一切都要由犬神基金會代為執行
。”
大家陷入不愉快的沈默中。除了珠世以外,其他的人都露出焦躁,不安,以及
憎惡的表情。松子也用希望,不安,期待,憎惡等複雜的心情凝視著佐兵衛。
然而,佐兵衛仍然保持著微笑,他睜大空虛的眼睛,從松子開始,依序看著每
個人的面孔,最後看到珠世的時候,他的視線再也沒移動了。
這時,按著脈搏的醫師嚴肅地說:“他斷氣了。”
就這樣,犬神佐兵衛結束了八十一年多采多姿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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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犬神佐兵衛去世後八個多月,有一位客人來到那須湖畔的那須旅館投宿。
這位客人的年齡大約三十五六歲左右,他的頭髮像一堆雜草似的,個子矮小,
其貌不揚,穿著皺巴巴的斜紋嗶嘰衣褲。他說話時,有點口吃。他在旅館登記的名
字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是個名偵探,他一興奮,便有亂抓頭髮的習慣。
金田一耕助被帶到靠湖面的二樓房間,他上樓後立刻跟外面通電話。
“唔,是嗎?那麼一小時後——好的,我等你,再見。”
他掛斷了電話,回過頭去向女僕說:“一小時後,有人會來找我。如果他來,
請你馬上請他到我的房間來,我的名字叫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洗完澡後,回到房間去,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從公事包裡拿出一
本書和一封信來。書是一個月前由犬神基金會發行的“犬神佐兵衛傳”,書和信的
寄件人是那須市古館律師事務所的若林豐一郎。
金田一耕助把椅子搬到靠湖面的走廊,拿起早已看過好幾次的“犬神佐兵衛傳
”來,翻來翻去,再把若林的信拿出來看,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金田一耕助先生:
時屆秋季,台端想必安康,幸甚,敝人從未面晤台端,唐突修函奉聞,冒失之
處,尚請原諒,特隨函奉寄“犬神佐兵衛傳”一書,敬請查察。
有一事,懇請台端鼎力協助,此事與上述書中之主角犬神佐兵衛之遺族有關。
敝人極為憂慮,犬神家全家人,即將或已經發生血腥事件。
為防範未然計,務請台端撥冗前來那須,以便進行調查,敝人並非言過其實,
請勿認為這是狂妄之舉,台端抵達那須時,請即與古館律師事務所聯繫,以便及時
拜訪。請勿置之不理。是幸!
專此順頌時安若林豐一郎謹啟再者:敬請保密。
金田一耕助收到這一封信時,著實吃了一驚。他本來想要付之一笑,但他有點
擔心,那是為了信中“或已經發生血腥事件”這幾個字。
另外一點,引起金田一耕助注意的是,寄件人可能在律師事務所服務,既然在
律師事務所服務,那麼,這個人不是個律師就是律師的助理,這種人有機會知道別
人的家庭秘密或殺人計劃。
因此,金田一耕助把這封信讀了好幾遍,又看了同時寄來的“犬神佐兵衛傳”
。
他發現他對犬神家的複雜情況,很有興趣。
金田一耕助已經曉得犬神佐兵衛在今年初去世了。他好像也在什麼日報上看過
,老翁的遺囑要保留到孫兒回國後才能公開,耕助的好奇心,越來越濃厚了,於是
,他把手邊的案件趕快結束,迅速地趕來那須市。
金田一耕助把信和書放在膝上,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情時,女僕端茶進來了
。
“喂,喂。”
女僕放下茶壺就要離開,耕助急急忙忙叫住她,問:“犬神先生的家在哪裡呢
?”
“那邊那一棟就是。”
女僕指著距離旅館幾百公尺的那一棟乳白色漂亮洋房和高低不平的寬敞日式房
屋。犬神家的後院直接通到湖面,遠遠的看過去,好像用一扇大水閘來隔開湖水。
“唔,這房子真豪華呀。聽說佐兵衛有一位孫兒還沒有回國,不曉得最近有沒
有消息?”
“噢,那位佐清先生前幾天已經回到博多港啦。他的媽媽很高興地去接他了。
聽說現在在東京的別墅中,過兩三天就要回來這裡了。”
“唔,他回來了?”
金田一耕助覺得他回來的正是時候。
這時,犬神家的水閘往上拉開了,同時有一艘小艇從裡面滑出來了,小艇上只
坐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另外有一個男人,像是送行似地,站在水閘上的狹道上。
小艇上的女人和狹道上的男人講了兩三句話後,女人揮了揮手,男人便慢吞吞
地走回水閘內去了。女人熟練的劃著槳,輕快地離開水閘。她好像快樂的樣子。
“她是犬神家的人嗎?”
“她是珠世小姐,她不是犬神家的親屬,聽說她是犬神先生的客人。她長得漂
亮極了。大家都說全日本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那樣的美人呢。”
“呃,那麼漂亮嗎?我來看看。”
金田一耕助從公事包裡拿出望遠鏡來。他對準了焦點,便看到小艇上的美人,
她好像是仙女下凡似地,美麗的程度,不是筆墨言詞所能形容的。
金田一耕助屏息注視著珠世,這時,珠世的動作突然變了。
她停止划船,看了看小艇的內部,大聲叫起來。她順手把划槳拋棄,小艇因而
搖晃了一下,珠世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瘋狂地揮手,同時小艇慢慢沈了下去。
金田一耕助不禁從椅子中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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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金田一耕助從房間衝出去,迅速跑下樓梯。當他跑到樓下時,跟在後面的女僕
說:“先生,請走這邊。”
她只穿著襪子,來不及穿木屐,就在前面帶路,向後院柵欄門跑過去了。
金田一耕助跟在後面跑。打開後院柵欄門一看,外面便是湖面,有兩三艘小艇
繫在小碼頭上。這是旅館專用的小艇,是專為遊客準備的。
“先生,你會划船嗎?”
“會。”
耕助對划船很有自信。耕助一跳上小艇,女僕就解開了繩索。
“先生,要小心呀!”
“好的。”
耕助握緊划槳,開始用力向前劃去。
他往湖心一看,珠世的小艇已經沈下一半了,她瘋狂地求救。
那須湖並不怎麼深,但從湖底伸出來的一丈多長的藻類,在水中像是女人頭發
似地糾纏著。一不小心被捲入,就是游泳的能手也會遭到滅頂,一但溺斃,屍體也
不容易浮起來。
對面小艇出租處也聽到珠世的求救聲,有兩三艘小艇從對面碼頭劃出來了。
那須旅館的掌櫃和男僕接到女僕的報告,大吃一驚,也跟在耕助後面劃著小艇
來了。
耕助領先其他小艇,拚命地劃著。
就在這個時候,剛才的男人從犬神家的水閘內跑出來站在狹道上,他一看到湖
面的情形,很快地脫下衣服,跳進湖裡,朝沈沒中的小艇泅過去了。他游泳的速度
很快,他很快地接近了小艇。
結果,這男人搶先到達珠世的小艇。
耕助好不容易才趕到時,珠世的小艇已經快要沈下去了,珠世軟綿綿地倒在那
男人的懷裡。
“來!快來!趕快上來吧!”
“先生,謝謝你。我把小姐交給你啦。我要把小艇按住。”
“好的,那就請她——”
珠世挽著耕助的手臂,費力地爬進船裡來了。
“喂,喂,你也上來吧。”
“呃,謝謝,那就——請把那邊按下去,免得翻船呀。”
那男人靈活地爬上來了,這時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從正面看他。
那男人的面貌酷似猴子。他的前額狹窄,眼睛凹下去,雙頰瘦削。他的長相十
分醜陋,但他的一舉一動卻充滿著誠懇。
他責怪珠世似的說:“小姐,我不是說過嗎?叫你要小心,你——這已經是第
三次了。”
耕助留意到第三次這幾個字。
珠世淘氣地又哭又笑,說:“可是,猿藏,沒有辦法嘛,我不知道小艇破了一
個洞哩。”
“小艇破了一個洞?”
耕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注視著珠世。
“是的,破了一個洞,我用東西把洞塞住了,因為那個塞的東西掉了,所以—
—”
這時,旅館的掌櫃和租遊艇的旅客們都趕到了。耕助想了一會之後,向掌櫃的
說:“嘿,掌櫃的。對不起,請你不要讓那一條小艇沈下去,想辦法把它拖回來,
好不好?我想查查看。”
“好的。”
掌櫃的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耕助不去管他,只向珠世說:“好了,讓我送你
回家吧,你回家後要趕快洗個熱水澡呀,不然會感冒。”
“好的,謝謝你。”
耕助離開了大家,慢慢劃著。他問猿藏:“剛才你說這是第三次了,那麼——
是常常發生這種事情羅?”
猿藏用銳利的眼光瞥了耕助一眼,以嚴肅的口吻說:“是呀,最近常常發生奇
怪的事情嘛,所以我在擔心呀!”
“奇怪的事情?”
“沒有什麼,猿藏,你真傻,你還在擔心那件事嗎?只是湊巧罷了。”
“湊巧?小姐,差一點要了你的命哩。我覺得很奇怪。”
“唔,要命的事?到底發生什麼事?”
“有一次,有一條腹蛇藏在小姐的被褥裡,幸好發現得早,萬一被蛇咬了,就
算沒死,也會受重傷呀,第二次,汽車的煞車掣被弄壞了,小姐差一點從斷崖上掉
下去。”
“胡說,胡說,那是偶然的。猿藏,你在自找煩惱呀。”
“可是,這種事情常常發生,我很擔心——”
“傻瓜,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我的運氣很好。因為運氣好,所以每次都沒事了
,你那樣擔心,我反而覺得可怕呢。”
珠世和猿藏互相爭論時,小艇已經抵達犬神家的水閘了。
耕助把珠世和猿藏送上狹道,自己划船回旅館。他一路上想著剛才猿藏所說的
話。
寢室的腹蛇和汽車的故障,還有今天小艇的破洞,這些都像珠世所說的,是偶
然事件嗎?會不會有人在搞鬼?倘若是有人設計的,那麼,他的目標是要珠世的命
了。這些事情,跟若林豐一郎的預感有關係嗎?
對了,去問問若林看看,若林豐一郎應該到旅館了。
當他回到旅館時,若林豐一郎果然來了。
“你的客人來了,我請他到你房間去坐——”
耕助一聽女僕這句話,就趕快上樓去,但卻看不到若林豐一郎的影子。不過,
的確有人來過,煙灰缸裡的煙蒂仍在冒煙,房間的一個角落上有一頂陌生的帽子。
他可能上廁所去了,耕著坐在籐椅中等著。但等了好久,客人還是沒有出現,
耕助忍無可忍地按了電鈴,叫女僕來問。
“喂,客人怎麼啦?他不見了。”
“咦?不見了?會不會是上洗手間去了?”
“上洗手間也不要這麼久呀。會不會弄錯了房間?你找找看吧。”
“奇怪,他跑到哪裡去了?”
女僕詫異地走出去了。不久,傳來女僕的尖叫聲。
耕助吃了一驚,迅速跑過去看。女僕面無人色地呆立在洗手間門前。
“喂,你怎麼啦?”
“先生,客人,客人——”
耕助望了望女僕所指的地方。洗手間裡,有個男人倒在地上。耕助進去一看,
愣住了。
戴著墨鏡的男人趴在白色瓷磚的地面上。他倒下去以前,好像掙扎得很厲害,
大衣的領子和圍巾都亂七八糟了。白色瓷磚上,有他吐出來的血。
耕助輕輕的走進去,按了按他的脈搏。當然是不再跳動了。
耕助取下屍體的墨鏡,回頭問女僕:“喂,你見過這個人嗎?”
女僕戰戰兢兢地窺看了屍體的面孔,說:“咦?是若林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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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田一耕助覺得這是最大的恥辱。自他擔任私家偵探以來,從來沒有使委託辦
案的顧客失望過。
然而,這次顧客一出現,就慘遭殺害了,而且是在耕助投宿的地方。還有比這
個更大的恥辱嗎?
並且,反過來看,殺死若林豐一郎的人,已經知道若林把一部分秘密告訴金田
一耕助了。為了防止耕助插手,才下了這種毒手。這麼一來,兇手已經知道金田一
耕助的存在,而且向耕助挑戰了。
當初,耕助對這個案子,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他懷疑若林豐一郎所擔心的事
是不是真的,現在,這些疑問全部消失了。
現在,金田一耕助的處境相當困難。金田一耕助不是福爾摩斯,他並不是舉世
聞名的人物。因此,對接到報案趕來的那須警察署長和警官們,他很難說清楚自己
的立場。
而且,若林豐一郎的信件,現在不便公開,因此,更難使他們瞭解自己到那須
來的目的。
果然,警官們都懷疑耕助。他們追問耕助和若林豐一郎之間的關係。
耕助說。他受委託要調查案子,但在這件案子的內容未明了前委託人就死掉了
,就這樣,被他隨口胡亂地搪塞過去了。
警官婉轉的請他暫時留在那須市,耕助並沒有異議,他自己已經下定決心,這
案子沒破以前,絕對不離開那須市。
若林豐一郎的屍體,當天就被解剖了,死因是藥物中毒。令人奇怪的是,毒物
不是從胃裡而是從肺臟裡檢驗出來的。換句話說,若林豐一郎不是吃下的東西中毒
而是吸進了毒氣的。
這樣一來,若林豐一郎遺留在煙灰缸裡的煙蒂,立刻引起警方的注意了。這支
外國香煙的煙蒂,經過分析結果,證實毒藥是混在香煙裡的。而且,奇怪的是,只
有那一支煙含有毒藥。
若林豐一郎的煙盒內,還有幾支香煙,那些香煙都沒有毒藥。很明顯的,兇手
並沒有計劃那一天要置若林豐一郎於死地,而是只要若林豐一郎死掉就行了。
這種手法,看來毫無頭緒,其實手段極為巧妙而陰險。因為案子發生時,兇手
不一定要在被害人的身邊,所以比起其他的毒殺案件來,兄手被懷疑的程度就少多
了。
若林豐一郎遇害的第二天,有人到那須旅館來拜訪金田一耕助。
女僕拿來的名片上印著:“古館恭三”。
耕助一看,不由得一愣。
古館恭三一定就是古館律師事務所的所長,他是犬神家的律師顧問,也是保管
犬神佐兵衛翁遺囑的人。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點心驚肉跳,他吩咐女僕馬上請他進來。
古館恭三是臉色微黑,表情嚴肅,約四十多歲的紳士。
他用職業性銳利的眼光仔細打量著耕助,客客氣氣地寒暄著。
耕助習慣地用手亂抓著頭髮,說:“昨天真是吃了一驚。你也吃驚了吧?”
“是的,事情太意外了,我還不敢相信呢。所以,我今天來拜訪——”
“做什麼?”
“剛才我在警署打聽到的,聽說若林委託你調查——”
“是的,不過,我們還沒見面就——到底要我調查什麼,我一點都不曉得。”
“可是總有暗示吧,他是不是寫信委託你的?”
“是的,不過——”
金田一耕助注視著對方,問:“古館先生,你是犬神家的顧問律師吧?”
“是的。”
“那麼,你要維持犬神家的名譽吧?”
“當然。”
“古館先生,不瞞你說——”金田一耕助突然壓低聲音,說:“我也顧慮到犬
神家的名譽,所以沒有跟警方說。其實,若林寫了一封信給我。”
金田一耕助拿出一封信來,並且細心觀察古館律師看信時的表情。
古館律師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皺著眉頭,冒出滿頭汗珠。他拿著信的雙手在發
抖。
“古館先生,你對這封信的內容,有什麼意見?”
古館律師一時茫然若失地站著。他聽到耕助的話,忽然清醒過來了。
“哦,沒有——”
“我覺得很奇怪,就算犬神家會發生事情,若林怎麼會知道呢?就這一封信看
來,若林好像確定會出事。但他為什麼這麼有自信?古館先生,你知道為什麼嗎?
”
古館律師的臉色變了,他一定有什麼秘密。
耕助向前靠過來,問:“古館先生,你是不是曉得這一封信的事?是不是曉得
若林委託我調查什麼事?”
“不,我不曉得。可是現在想起來,若林的態度有些古怪,他好像在害怕什麼
——”
“害怕什麼——”
“是的,若林君被殺死以後,我才想起來。”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你知道嗎?”
“關於這一點——”
古館律師想了一會之後,下定決心,說:“因為這一點,我才來跟你商量的。
不瞞你說,犬神佐兵衛的遺囑--”
“遺囑?遺囑怎麼啦?”
“那一份遺囑是放在我的事務所的保險櫃裡。昨天,若林發生了事情,我有點
擔心,就打開保險櫃,發現好像有人看過遺囑。”
耕助不禁輕叫了。“有人看過遺囑?”
古館律師黯然點頭,耕助有點興奮地問:“那一份遺囑被偷看了,有什麼不好
嗎?”
“不,這一份遺囑早晚——不,佐清君已經回國了,再過兩三天就要宣讀了。
我一直在擔心,這遺囑一旦宣讀後,恐怕會發生一場暴亂哩。”
“那遺囑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非常特別——”古館律師加強語氣說:“照常理是沒有辦法解釋的,我曾經
苦勸老翁不要這樣寫,因為這樣做會使遺族互相仇恨。可是,佐兵衛是個很頑固的
老人——”
“那遺囑的內容可不可以透露一點?”
“不,不。”古館律師搖搖頭說:“這是不可以的,佐兵衛老翁的意思是在佐
清還沒有回家以前,絕對不能公開。”
“我明白了,那就不勉強你。不過,那份遺囑被偷看過——對遺囑的內容有興
趣的人,一定是遺族了——他把保險櫃——”
“不,這是不可能的。犬神家的人,沒有機會打開那個保險櫃。所以,我猜想
,會不會是若林被人收買了?若林是有機會打開保險櫃的。他會不會受犬神家人的
委託,複印了遺囑?結果犬神家發生了怪案件?所以若林就畏罪自殺了?”
“犬神家發生了怪案件?”
古館律師刺探似地凝視著金田一耕助,說:“關於這一點,我想你大概已經知
道了——昨天不是在湖上也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耕助愣了一下,說“哦,那艘小艇的事情——”
“是的,聽說你查過了那艘小艇?”
“是的,查過了。有人在艇底鑽了一個洞,再用油灰填滿了。這麼一來,珠世
在那遺囑中是——”
“是的,她是那遺囑中的主角呀。關於繼承犬神的遺產,她是站在絕對有利的
立場呢。除非她死掉,不然,犬神家的繼承者是誰,可以說是由她來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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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金田一耕助來到信州那須湖畔的那須市,已經有兩個星期了。這一天,整個那
須市的氣氛,顯得有點緊張。
因為市民都已經知道,從緬甸復員的犬神家的嫡系犬神佐清,隨同母親松子在
昨天半夜回到那須市的老宅了。
那須市的繁榮和犬神家的命運息息相關。
犬神家繁榮,那須市就繁榮。寒冷的鄉下,收成不好的湖畔荒村,所以能夠發
展到十幾萬人口的現代化都市,全靠犬神家的龐大資本。
因此,那須市全部市民都非常關心犬神家。特別是佐兵衛逝世後的犬神家的命
運,這是全體市民最關心的目標。
犬神家的命運,則由松子的獨生子佐清來決定。那須市民都知道,佐兵衛的遺
囑要等待佐清回家才宣讀。所以市民們和犬神家一家人一樣,或許比犬神家的人更
熱心地等著佐清回來。
佐清終於回國了,他在博多港登岸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那須市。市民們殷切地
等待著佐清早一天回到那須市。
然而,佐清和前去迎接的松子,到東京的別墅去住,遲遲不見他們回到老宅,
一天兩天還算好,可是,她們母子在東京住了一個星期,甚至十天,那須市民逐漸
感到不安了。
佐清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早一天回來,讓祖父的遺囑公開?前去迎接的松
子不是很清楚這一點嗎?
其實,不但那須市民感到不安,就是犬神家的一家人也非常焦躁。
說也奇怪,只身前往博多港迎接兒子的松子,從博多港打電報給妹妹竹子和梅
子的先生們,請他們早一點去那須市等待她們母子回家。所以竹子和梅子一家人分
別從東京和神戶趕回那須湖畔的老宅,等待松子母子的歸來。
十一月一日早晨。
金田一耕助起得很晚,十一點鐘才把早餐和午餐一起吃完了。他把椅子搬到靠
湖邊的走廊去欣賞湖水,沒想到卻有人來訪了。
來客不是別人,就是犬神家的律師顧問古館恭三。
“哦,哦。沒有想到你今天會來看我。”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打了招呼。
古館律師和往常一樣,神色嚴肅地問:“為什麼?”
“佐清不是回來了嗎?那麼,遺囑就要宣讀了。我以為你在犬神家忙得團團轉
哩。”
“唔,是這樣嗎?那你已經聽到消息了?”
“當然。這城市那麼小嘛。何況犬神家在這個地方的人們的心目中,就像是以
前的城主一樣哩。犬神家所發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立刻傳遍整個城市。今晨起
床時,女僕就來報告過了。對不起,請坐吧。”
古館律師點點頭。望了犬神家的房子一眼,才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對面古館律師
今天穿著禮服,提著一個大大的皮包。他輕輕地把皮包放在茶几上,一言不發地坐
著。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觀察對方。歇了一會兒之後,他微笑著問:“怎麼啦?你好
像有心事嘛。穿得這麼整齊,要去那裡?”
“唔,不。”古館律師忽然想起來似地說:“老實說,我現在要到犬神家去。
在還沒有去以前,我想先來看看你。”
“有什麼事嗎?”
“並沒有什麼事。”
古館律師歎了一口氣又說:“我為什麼要到犬神家去?用不著解釋。剛才你已
說過,是為了要宣讀佐兵衛的遺囑,這樣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根本沒有什麼好猶
豫不決的。那我為什麼這樣猶豫不決?為什麼這樣左思右想?又為什麼要來找你說
這樣愚蠢透頂的話?
我不曉得,我不瞭解我自己。”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看著古館律師。一會之後,他輕歎一聲,說:“古館先生,
你太累了。你一定是過分疲勞了。要小心呀,還有——”
耕助睜大了眼睛,繼續說:“還有,你為什麼要來這裡?我知道這個理由,這
是你開始信任我的證據啦!”
古館律師苦笑著說:“唔,也許是這樣。金田一先生,老實說,我應該向你道
歉。”
“咦?向我道歉?”
“不瞞你說,我曾經委託過東京的同行,調查你的來歷。”
耕助一聽,不由得大笑起來。
“哇!名偵探反而被偵查了。不過,不必道歉,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教訓。老實
說,我這個人相當有自信哩,自信金田一耕助的名聲會傳遍天下呢。好了,別再開
玩笑了。那麼,調查的結果怎樣?”
“他們說,不管你的才干或是人格,絕對可以信任。”
古館律師雖然這樣說,但他仍然顯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金田一耕助高興地用手亂抓雜草似的頭髮,說:“唔,唔,所以你在處理棘手
的犬神家族會議之前先來看我?”
“嗯,是的。我以前也跟你說過,我打從心眼裡就討厭那份遺囑。雖然不可以
隨便批評委託人,可是這份遺囑實在太古怪了。這樣一來,簡直要犬神家的遺族互
相殘殺。這份遺囑一旦公開了,不知會發生怎樣的騷亂——自從接受委託寫好這份
遺囑後,我就一直在耽心。再加上最近若林的案子。這案子還沒有解決以前,佐清
君回來了。他回來得正好,可是,他為什麼要躲避旁人的耳目呢?為什麼不喜歡被
人家看見呢?真是令人費解。”
耕助懷疑似地問:“佐清君在躲避別人的眼光?”
“是的。”
“他不喜歡被人家看到面孔嗎?”
“是的。金田一先生,這一件事,你還沒有聽說過?”
耕助呆呆的搖頭。古館律師突然湊近來說:“金田一先生,不瞞你說,我是聽
犬神家的僕人講的。松子夫人和佐清是昨晚忽然回到老宅,事先並沒有通知。他們
可能是搭最後一班火車回來的。當時夜已經深了。守在玄關的人聽到外面電鈴響了
,就出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松子夫人,這時,一個男人從松子夫人後面跟著進來
了,他翻起外套的領子,頭上圍著黑色的頭巾。”
耕助不禁睜大了眼睛,反問:“頭巾?”
“是的。松子夫人說,他就是佐清呀。她只說了這句話,就從玄關把他帶到她
自己的房間去了。當犬神的一家人聽到他的報告立刻轟動起來。竹子和梅子的一家
人,早在兩個星期以前就來老宅等著他們兩個人回來。所以,他們一聽到報告,馬
上湧進裡面的房間。可是,松子夫人只說:佐清和我都很疲倦了,明天再說吧。無
論如何她都不讓他們和佐清見面。這是昨晚的事情,可是今晨也還沒有人看過佐清
的臉。只有一個女僕看見佐清君從廁所出來,當時他也戴著黑色頭巾。”
“古館先生,不過佐清君總不能老幪著臉呀。為了證明他是犬神佐清,有一天
他必須拿掉頭巾吧。”
“當然,就是今天。要先證實他就是真正的佐清君才可以宣讀遺囑。所以我要
他拿掉頭巾,可是不曉得頭巾裡面藏著什麼?”
“也許沒有什麼。他應召去打戰,也許臉上受了傷。我倒是想起若林來了。”
耕助向前靠過去,說:“後來,有沒有查出來?若林向誰透露了遺囑的內容?
”
“沒有,警方也查過了若林的目的,可是沒有找到線索。”
“不過,最親近若林君的人是誰?換句話說,要收買若林君,站在最有利的立
場的人是誰?”
“唔。”古館律師皺著眉頭說:“我倒想不出來有這樣的人。佐兵衛去世時,
犬神家的一家人都暫時住在這裡。後來舉行佛事時,他們也都在這裡,所以如果想
要收買若林,那麼,誰都有機會呀。”
“不過,那也要看對方!若林並不是隨便會被人收買的。若林有沒有特別願意
效命的人?”
耕助無意中的發問,卻使對方愣住了。古館律師吞吞吐吐地說:“不,不,不
會的。因,因為,那個人最近常常遇到危險的怪事呀!”
這一次,輪到耕助嚇呆了。他睜大了眼睛,以沙啞的聲音問:“古館先生,你
是說珠世嗎?”
“呃,是的。從日記可以看出來,若林是暗地裡戀慕珠世的。如果她要求若林
,那他一定什麼都肯干。”
“古館先生,上一次若林來找我以前,聽說他先去過犬神家了。那時候,他是
不是見過珠世小姐?”
“唔,我不知道。就算他倆見過了。難道珠世小姐會把毒藥放進香煙——那樣
漂亮的小姐——”
古館律師尷尬地擦著額上的汗珠,接下去說:“可是當時犬神家一家人都在老
宅呀,只有松子夫人在東京——”
“古館先生,那個猿藏是什麼人?他好像對珠世小姐服服貼貼的——”
“哦,不。”
古館律師慌慌張張地看了看手錶,說:“咳!已經這麼晚了。金田一先生,我
要告辭了。犬神家的人一定在等我。”
“古館先生。”
耕助追著正要離開的古館律師,問了一聲:“在犬神家宣讀遺囑後,是不是可
以把遺囑的內容告訴我?”
古館律師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看耕助,說:“可以的,等事情辦完了,我再
來跟你談一談。”
古館說完,便抱著皮包,逃也似地走下了那須旅館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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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館律師走了之後,金田一耕助呆呆地坐在座椅中,望著晚秋碧綠的湖水。
已經是中午了,那邊的犬神家洋房上的彩色玻璃,在秋天的陽光照射之下,閃
閃發光。
金田一耕助又把“犬神佐兵衛傳”拿起來,看了一個多鐘頭。突然,他聽到有
人在湖上叫,他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
耕助看到旅館的碼頭有一艘小艇。站在小艇內的是猿藏。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從走廊探出頭去,問:你是不是在叫我?”
猿藏在那邊點頭。金田一耕助急急忙忙跑下樓梯,到後面碼頭去了。
“有什麼事?”
“古館先生請你去。”
猿藏和往常一樣,說話不加修飾。
“古館律師?犬神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他說現在要宣讀遺囑,如果你方便的話,請你去一趟。”
“哦,是嗎?好,那我去準備一下。請等一等。”
耕助換了外出服,便跨上小艇走了。
“喂,猿藏。犬神家的人知道我要去嗎?”
“是的,這是太太吩咐的。”
“你說的太太就是昨晚回來的松子太太嗎?”
“是的。”
古館律師可能把若林豐一郎的命案和他自己不祥的預感,全部告訴了松子夫人
。他可能向夫人建議,為了防止遺囑公開之後發生意外,請金田一耕助列席。
“喂,猿藏,珠世小姐最近還好嗎?”
“是的,托你的福。”
“上一次那一艘小艇,犬神家的人誰都可以坐的嗎?”
“不,那是小姐專用的小艇。”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失去平靜了,既然那是珠世專用的小艇,那麼在那小艇底鑽
洞的傢伙,一定是要謀害珠世的了。
“猿藏,你上一次講了很奇怪的話,說是最近珠世小姐常常發生奇怪的災難。
”
“是的。”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
“什麼時候?唔,好像是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開始。”
“那就是佐兵衛先生去世後不久了?”
“是的。”
“到底是誰的惡作劇?猿藏,你知道嗎?”
猿藏眼光銳利地說:“假如我曉得的話——我決不會放過他。”
“珠世小姐是你的什麼人?”
“珠世小姐是我最尊敬的小姐呀。死去的佐兵衛老闆,要我冒死保護小姐哩。
”
猿藏忠心耿耿地說。
“嗨,猿藏。聽說佐清昨天晚上回來了?”
“是的。”猿藏的聲音變得低沈了。
“你看過佐清嗎?”
“沒有,還沒有人看過他。”
“佐清——”
耕助想要說下去時,小艇已經通過犬神家的水閘,進入宅內的船庫了。
金田一耕助從船庫出來,首先看到寬敞的庭院裡,到處擺著菊花盆。庭院的一
角,還有一大片花圃。
“哦,真是壯觀,是誰在管理花圃?”
“是我呀,菊花是這一家的家寶哩。”
“家寶?”
耕助不禁反問了。但猿藏不回答,只顧走在前面,帶他到玄關。”
“客人來了。”
猿藏一喊,裡面的女僕就出來,說:“來,請,請,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女僕走在前面帶路,走廊好長好長。沿著走廊,有許多房間,可是房間裡都沒
有人影整個住宅靜悄悄地,像是一片墓園。
金田一耕助終於來到大家集中在一起的房間了。
“客人到了。”
女僕站在走廊上,拉開紙門,同時犬神一家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金田一耕助
的身上。
古館律師在上座向他點頭致意,說:“辛苦了,請坐在那個位置,很抱歉讓你
坐在末席。”
耕助輕輕點一點頭,便坐了下來。
“各位,這位就是剛才所說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犬神家的一家人,都向耕助點頭致意。
金田一耕助等到大家的視線離開他,轉移到古館律師身上時,才慢條斯理地環
顧了整個房間。
這是把兩間舖了十二面日本疊席的房間打通的。正面祭壇上掛著犬神佐兵衛的
遺照,四周都用大朵的菊花圍繞著。祭壇前坐著三個穿著日式黑色禮服的青年。
最上座的青年,頭上圍著頭巾,頭巾上面開了兩個洞,以便窺看。不用說,他
是昨晚回來的佐清。
跟佐清並坐的兩個青年,金田一耕助曾經在“犬神佐兵衛傳”中的圖片中見過
。他們是次女竹子的兒子佐武和三女梅子的獨生子佐智。佐武稍微肥胖,佐智卻是
瘦削虛弱的樣子。佐武露出很自大,目中無人的表情。佐智卻露出膽小而狡猾的神
色,兩個人成為強烈的對比。
距離他們三個人不遠的地方,珠世獨自端坐著。她穿著白領黑色日式的禮服,
看來真是美麗大方。
離珠世不遠的地方,坐著古館律師。
在珠世對面,依序坐著松子、竹子和竹子的丈夫寅之助,佐武的妹妹小夜,佐
兵衛的三女梅子和梅子的丈夫幸吉。
小夜子也很漂亮,但和珠世比較起來,就遜色多了。
“各位。”古館律師輕咳一聲,將膝上厚厚的信封拿起來。“現在要宣讀遺囑
了,在宣讀以前,我要請求松子夫人——”
松子默默地注視著律師,她是個倔強的老太婆。
“這份遺囑要等佐清回來,大家集合在一起時,才可以拆開。”
“我知道,佐清回來了,他坐在那裡。”
“可是——”律師有點吞吞吐吐地說:“坐在那裡的是不是真的佐清——我不
是懷疑,可是不看一看——”
松子夫人的眼神銳利地閃了一下。
“什麼?古館先生,你說這佐清是假冒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各位,現在可以宣讀了嗎?”
“不可以。”
竹子立刻否定了,竹子有點肥胖,像一座小山似的。她的心眼並不比她的姐姐
好多少。
“梅子,你以為怎樣?是不是要請佐清脫下頭巾讓我們瞧一瞧?”
“當然啦。”
梅子立刻附議了。三個異母姊妹中,梅子最美麗,但她也是三個人中,心眼兒
最壞的。
竹子的丈夫寅之助和梅子的丈夫幸吉也同意竹子的提議。
寅之助是五十歲左右的彪形大漢。他的臉色紅潤,眼神銳利,態度傲慢。佐武
的體格和自大的神態是遺傳自他的夫親和母親。幸吉比寅之助矮小,他的臉色白皙
,看來似乎很溫和,但他那一雙轉動靈活的眼睛,正跟他的兒子佐智一樣,表現出
陰險和狡猾的特性,他那薄薄的嘴唇,經常保持著微笑。
一時之間,在座的人都不作聲了,突然,松子尖叫一聲:“佐清,把頭巾拿掉
!”
佐清的頭,搖動了一下。過了好久,佐清的右手顫抖著,慢慢地把頭巾由下向
上揭開。
拿掉了頭巾的佐清——金田一耕助在“犬神佐兵衛傳”中的圖片裡見過——然
而,現在這一張臉是多麼奇怪啊。這是死人的臉呀!
“哎啊!”
小夜子驚叫了,同時,在座的人都嚇了一跳,松子夫人忿怒的歇斯底裡聲爆發
了。
“佐清的臉受了重傷,所以他戴上一張假面具,我們在東京待了好久也是這個
緣故。我們在東京訂做了一張假面具,揭開一半給大家看看。”
佐清那發抖的手指碰到下巴了,假面具慢慢被揭開。
“唉啊!”
又是小夜子的驚叫聲,金田一耕助也因驚愕過度,膝蓋不住地顫動著。
精巧的橡皮假面具內,出現了下巴和嘴唇。到此為止,並無異常,但假面具拉
到鼻子時,小夜子又恐怖地尖叫了。
該有鼻子的地方,沒有鼻子,只有深紅色半爛的肉塊。
“佐清,好了,把假面具戴好。”
佐清把假面具戴好,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古館先生,可以了吧,他確實是佐清,雖然他的臉有點改變,可是我這個做
母親的可以保證,他是我的兒子佐清,好了,請你趕快宣讀遺囑吧。”
古館律師一直目瞪口呆。他聽到松子的最後一句話時,才恢復意識,環顧了在
座的人。沒有人提出異議。
“那麼——”
古館律師以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他以低沈清晰的聲音開始宣讀遺囑。
“一、代表犬神家的全部財產以及全部事業的犬神家三件家寶菊、琴、斧,在
下列條件之下,由野野宮珠世來繼承。”
珠世臉色大變,其他人的臉色比珠世更蒼白。他們憎恨的視線都集中在珠世的
身上。
“二、野野宮珠世必須從犬神佐兵衛的三個孫兒,佐清、佐武、佐智中間,選
擇她的配偶。野野宮珠世可以自由選擇,倘若野野宮珠世不肯和他們其中之一結婚
,而另外選擇配偶,則珠世將喪失菊、琴、斧的繼承權。”
換句話說,佐清、佐武、佐智三個人中,誰娶到珠世,誰就能繼承犬神家的全
部財產和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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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染血小船】
湖面上正掀起一陣狂風暴雨,低垂的烏雲給人們帶來一股壓迫感,而湖水翻騰
的聲音也不尋常;黑而混濁的湖水時而掀想一陣波濤,時而形成無數白沫,簡直就
像一聲海上風暴。
一隻不知名的鳥被狂風一吹,猶如箭般斜插進湖水裡……而被暴風籠罩的犬神
府邸,正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犬神一家聚集在佐兵衛的遺照前,每個人都極力壓抑著心中激動的情緒。
戴面具的佐清和松子並肩坐著,他們面前擺著那卷捲軸,還有一張白紙、朱墨
硯台,以及一枝毛筆。
佐武的母親竹子早巳哭紅了雙眼,看起來精神狀態非常差,但是眼中依然帶著
騰騰殺氣。
至於佐智眼中則充滿膽怯,還不時咬著自己的指甲。
金田一耕助依序觀察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而最令他感興趣的是珠世的心情。
她臉色慘白,卻不發一語,十足的冰霜美人。
珠世會主動去採集佐清的指紋,就表示她對戴面具這個男人相當懷疑,可是佐
清現在竟主動願意蓋手印,不由得讓她自己的判斷開始動搖了。
不過儘管如此,珠世的表情依舊那麼平靜,而且美麗。
這時,一位鑒識人員走進房間,跟大家點頭打過招呼後,便坐到橘署長身旁。
“籐崎,可以開始了。”
橘署長點頭對他低語,松子隨即宣佈:“那麼,現在就讓佐清蓋手印吧!但是
在這之前,我有些話想跟各位說……”
松子輕咳一聲之後繼續說:“事實上,昨天晚上佐武和佐智本想以強迫的方式
逼迫佐清蓋手印,當時我之所以拒絕讓他們這麼做,是因為他們太無禮,一開始就
把佐清當犯人看,讓我這個做母親的難以接受,所以我絕對不願在這種情況下妥協
。但是現在事態發展成這樣,佐武發生如此不幸的事,而且……”
松子說到這兒,目光狠毒地射向妹妹竹子。
“雖然大家嘴裡沒說,但是從各位臉上的表情並不難得知你們恐怕都以為是我
和佐清殺了他。我細細思量之後,覺得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並不怪你們,更何況
我本身也有不對的地方。昨天晚上,我堅持不讓佐清蓋手印,讓佐清無形中更遭人
懷疑,因此,今天早上我請各位參與見證,讓佐清當著大家的面蓋下手印。”
松子冗長的發言到此終於結束了。她看了大家一眼便拍拍佐清的肩膀。
“那麼,佐清……”
戴面具的佐清顫抖地伸出右手,由松子將筆沾上朱墨後,塗滿他的右掌。
“好了,蓋在紙上。”
佐清依言張開五根手指,將整個手掌印在白紙上。
松子則緊緊按住佐清的手掌,同時目光狠毒地巡視大家一遍。
“各位,看清楚了,佐清已經蓋好手印,而且沒有任何作假的行為。署長,請
你當我們母子倆的證人。”
“沒有問題。夫人,已經完成了吧?”
待佐哺抽回手後,橘署長立刻站起來取走那張印有手印的白紙。
“對了捲軸呢?”
“啊!捲軸在這裡!”
古館律師連忙拿出捲軸交給橘署長。
“籐崎,我現在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大概需要多久時間可以查出來?”
“如果要做成一份報告書是相當費時的,但若只須判別這兩個手印是否完全相
同的話,只要一個鐘頭就會有結果了。”
“好,那就麻煩你。我先在這裡向各位說明一下,籐崎先生是指紋方面的權威
,請大家儘管放心。那麼,籐崎,拜託你了。”
“是的。”
籐崎拿了這兩個手印,正要起身時——“啊,等一等!”
松子突然叫住他。
“只要一個鐘頭是吧?”
“是的,一個小時之後,我會來這裡跟大家報告結果。”
“這樣啊!那麼,一小時之後請大家再來這個房間集合。署長、古館先生、金
田一先生,餐點已經準備好了,請到前廳使用。”
松子說罷,便牽著面具的佐清的手,起身離去。
其他人也分別離開房間,不過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橘署長像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啊!這樣一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咦?我
的肚子有些餓了呢!古館先生、金田一先生,一道兒去吃飯吧!”
於是他們在女傭的帶領下來到另一間房間用餐。
就在他們快用餐的時候,兩個負責去找小船的刑警全身濕答答的跑了回來。
“署長,有件事……”
“啊!兩位辛苦了,肚子餓了吧?主人已經準備餐點,你們兩位也坐下來吃嘛
!”
“是,謝謝。不過剛才署長要我們去找的東西,現在已經有消息了。”
“啊!是嗎?太好了。金田一先生,你也一起來看吧!”
外面的風勢依然很強,還夾雜著傾盆大雨橫掃過來。
一行人在刑警的帶領下,就這樣撐傘走在強風勁雨中,最後來到水閘口;
只見水閘口巳多出一艘被大型帆布覆蓋著的小船。
“啊,就是這艘小船嗎?”
“是的,我們運氣不錯,在下那須的觀音岬旁發現這艘棄船,要是再晚一步發
現,這個重要物證恐怕就會被大雨沖走了。”
刑警說著便掀開覆蓋著小船的帆布;這時,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張大眼
睛。
因為小船裡全是可怕的血漬,黏稠濃黑的血液遍布在小船上,令人望之生畏。
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望著這幅可怕的景像,久久不能言語。過了一會兒,橘署
長才乾咳幾聲,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這回你可猜錯了。因為兇手真的用這艘小船來運走無頭屍體。
”
“是啊!看樣子我的確輸了。但是,署長……”
金田一耕助清清嗓門,朗聲問道:“兇手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他把死者的頭
顱換到菊花玩偶上,可是卻把屍體藏起來;這麼做不是太超乎常理、太奇怪了嗎?
”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不過既然我們知道兇手用這艘船運走屍體,就得派人到
湖裡打撈屍體,才能知道真相了。你們兩個吃完飯之後立刻去準備一下。”
“是,知道了。對了,署長,我們還探聽到一件事。”
“哦?什麼事?”
“澤井找到一個證人……啊!他們來了。”
只見一位年約四十歲左右,身穿深藍色和服,腰間還繫上一條深藍色圍裙的男
子跟隨刑警走來。
原來這名男子在下那須經營一家叫“柏屋”的旅館,他名字是志摩久平。
那須市雖稱為“市”,但是早在十年前就巳分成上那須和下那須,犬神家位於
上那須的盡頭,離犬神家半里之內並人家,而對面的下那須則擠滿了居民。
此時柏屋老闆志摩久平開口說話了。
“剛才我告訴過這位刑警大哥,事實上,昨天晚上有一位奇怪的客人來我店裡
投宿……”
據老闆所說,那位客人是個解甲軍人,不但身穿軍服、軍鞋、肩上還背著一個
布袋。
不過,這樣的裝束倒不奇怪,令柏屋老闆深感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戴了一頂軍
用便帽,並把帽沿壓得非常低,連眉毛的部分都遮住了,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圍巾,
甚至圍到鼻部以上,所以整張臉就只看得到兩隻眼睛。
老闆和女服務生依照客人的要求提供他一間客房,並為他送晚飯。
哪知道女服務生送完晚飯回來後卻告訴老闆:“老闆,那位客人好奇怪啊!他
進到屋子後依然圍著圍巾,我想在旁邊服侍他用餐,他居然叫我出來。總之,他好
像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臉。”
老闆聽了女服務的話之後,內心也覺得有些不安,於是便帶著旅客登記薄去找
那位客人。
只見剛吃完飯的男客依然戴著帽子,而且整張臉幾乎都包在圍巾裡。
老闆只得拿出旅客登記簿對他說:“這位客人,請你登記一下名字。”
“這是什麼東西?”
男客雖然嘴裡這麼說,但還是在老闆拿給他看的旅客登記簿上填寫下列資料—
—東京都町區三番町二十一番地﹒無業﹒山田三平﹒三十歲“澤井,立刻照會東京
警局,看地址、姓名是不是真的……對不起,老板,請繼續說下去。”
經橘署長催促後,老闆又繼續說道:“唉呀!有件事我忘了說,那個客人大約
八點左右到我店裡,後來差不多十點多時,客人說有朋友住在這附近,要出去一下
,當然,這時他還是用帽子和圍巾遮住整張臉。直到兩個鐘頭後,也就是十二點,
我正要關大門,那位客人忽然回來了,當時他似乎非常慌張,可是我也沒有特別問
他……”
“啊!請停一下。”
金田一耕助急忙打斷老闆的敘述。
“那個時候他還是幪著臉嗎?”
“當然啦!我從頭到尾都沒見過那客人的廬山真面目……今天早上大約五點左
右,他突然說要上路,於是就離開我的旅社了。總之,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是
一個奇怪的客人,而且負責清掃房間的女服務生,還在他房裡發現了這個東西……
”
老闆拿出一條日式手巾給大家看。
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一看到這樣東西,都不由得瞪大眼睛。
復員援護(註:援助解甲返鄉軍人)。博多友愛會
從印在手巾上的這幾個字就不難知道,這一定是博多復員援護局贈送給解甲軍
人的東西,但令他們驚訝的並不是手巾本身,而是手巾上那黏稠、發黑的血漬……
看來這條手巾會用來擦拭沾滿鮮血的雙手。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第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想起最近才回到博多的解甲軍人—
—戴面具的佐清。
(可是佐清昨晚八點到十點,不是被犬神家族圍坐在那間六坪大的房間裡嗎?)
充滿疑問的X
柏屋老闆志摩久平的證詞非常重要。現在,我們重新整理一下他
剛才的證詞。
昨天晚上,有一名男子到距離犬神家半里之遠的下那須柏屋旅社投宿。
讓我們暫時稱這名男子為X,他留下的線索如下:
一、X到柏屋旅社時,差不多晚上八點左右。
二、X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長相。
三、根據X自己填的資料顯示,他叫山田三平,住在東京都町區三番町二十一
番地,目前並無職業。
四、X十點時會說想去附近拜訪朋友,於是離開旅社。
五、X大約十二點左右回到柏屋旅社,這時他的樣子似乎顯得非常慌亂。
六、X今天早上五點,因為突然想起有急事,所以很早就退房了。
七、女服務生在X投宿的房間裡,發現一條染有血跡的手巾,手巾上還印有“
復員援護.博多友愛會”的字樣。
如果把X這號人物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所有行動和犬神家昨天晚上發生的
殺人事件相互比對,不難發現這兩件事有許多引人注意的共通點。
首先是佐武被殺的時間。根據珠世的證詞,佐武應該是十一點十分以後被殺,
因此,十點左右離開下須柏屋的X,可以十分從容地來到犬神家,殺了佐武。
其次是那艘小船的問題。小船是在下那須的觀音岬被人發現的,從那裡到柏屋
只須五分鐘,因此,X有可能在十一點半把佐武的無頭屍體搬到小船上,再從犬神
家的小閘劃到湖邊丟棄屍體,然後回到觀音岬,並在十二點左右回到柏屋。
也就是說,這位X的行動,和昨天晚上那起殺人事件在時間上有許多地方非常
吻合。
“金田一先生,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奇怪,難道他來這兒就是為了殺佐武
嗎?”
“署長,現在下斷言未免過早……”
金田一耕助凝望著遠方,眼神十分深沉地說:“姑且不論這個人是不是來殺佐
武,至少有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人把佐武的無頭屍體搬到小船上,並且從這
裡劃走。”
“你是說……”
橘署長不解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署長,我始終想不透他為什麼非要把頭部以下的屍體藏起來不可,因為兇手
既然公然把死者的頭放在菊花玩偶上,那麼藏匿死身體不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嗎?這
麼做非但毫無意義可言,甚至可說非常危險。因此,從剛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
問題,直到聽了柏屋老闆的話之後,才好不容易想通了。”
“兇手這麼做的理由是……”
“署長,柏屋老闆為什麼會如此懷疑X這號人物?是不是因為X留下一條染有
血跡的手巾?如果那條手巾不出現,就算X這號人物的行為舉止多麼怪異,只怕他
也不會這麼快就懷疑到這個人的身上,因為柏屋老闆也不希望和這種事發生任何牽
連。這麼看來,這個X會不會故意留下這條沾滿血跡的手巾,以便讓柏屋老闆早一
步去警察局報案呢?否則如此重大的證物,哪有忘記帶走的道理?”
“我明白了。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這個X刻意要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是的。再者,X特地用小船運走屍體,而且還將沾滿血跡的小船拋棄在柏屋
附近的觀音岬……”
“金田一先生,你是說,這個男子為了要掩護某個人,所以才故弄玄虛?”
金田一耕助默默點點頭。
“那麼,他究竟楊掩護誰?”
“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想掩護的人必定住在犬神家。因
為這位X的行動,目的是想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外面,他要讓人們誤以為兇手是外
來的人,所以才這麼做。可見真正的兇手應該是犬神家的人。”
“換句話說,這個X不過是一名共犯罷了。而且,真正的兇手是這家人的其中
之一,對吧?”
“是的。”
“但是,這個可疑的X究竟是誰?他和犬神一家又有什麼關係呢?”
金田一耕助一邊搔頭,一邊說:“署長,這、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如果能知道
可疑的X是誰,就不難知道兇手是誰。但是,署長!”
金田一耕助肌向橘署長,一臉認真地說:“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橘署長茫然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則露出嘲諷的笑容。
“昨天晚上八點時,犬神家為了取得佐清的手印在聚集在後面那個房間裡。結
果,他們並沒有採集到佐清的手印,而且還相在唇槍舌劍到十點。而另一方面,可
疑的X八點左右出現在柏屋旅社,直到十點都一直待在旅社。
這倒方便了我們辦案,否則我們就得一一調查犬神家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看
看是否有人假扮X去柏屋了。”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你曾懷疑可疑的X是犬神家的人羅?”
“嗯,不過剛才我已經否定了這種假設。對了,署長,X出現在柏屋的時候,
還沒發生命案,他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遮自己的臉呢?通常人們之所以不願讓
別人看見自己的臉,是因為顏面嚴重受損,也就是像佐清這樣,否則就是怕讓人認
出自己。”
“是啊!這麼說那人或許也住在犬神家,畢竟沒有人不認識犬神家的人啊!”
橘署長靜靜咬著自己的指甲。
看來這個署長在沉思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出現咬指甲的行為呢!
“金田一先生,根據你的想法,這個家裡有人和某人共謀,共犯之一昨晚假扮
成X,出現在下那須的柏屋旅社,而且在十一點左右來到這裡,用小船運走佐武的
無頭屍體,並將屍體丟入湖中,把小船停靠在觀音岬,然後回柏屋睡覺。也就是說
,他們故弄玄虛,好讓人們以為兇手是外來的人。同時還把染有血跡的手巾留在柏
屋,直到今天早上共犯才離開柏屋,悄悄回到犬神家,甚至還裝出一副未曾發生任
何事情的樣子,是不是?”
“沒錯,但是昨天晚上有家族會議,所以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橘署長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是嗎?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嗎?”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得吃驚地看著橘署長的臉。
“署長,難道有人沒有不在場證明。”
“是的,有一個人恐怕很難提出不在場證明。”
“是誰?署長,這個人究竟是誰?”
“猿藏!”
金田一耕助就像被從天而降的鉛塊擊中頭部似的,感到十分震驚。
他望著橘署長好一會兒,才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署長,但是根據珠
世的證詞,佐武昨晚想對她無禮時,猿藏適時出現……”
這一點,橘署長倒是回答得十分乾脆。
“珠世的話也許不可靠。”
此話一出,金田一耕助整個人又顫慄了一下。橘署長見狀,刻意乾咳一聲說道
:“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而且就理論上來說,這種假設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珠世和猿藏共謀殺害佐武,那麼珠世所說的話就不可靠了。然而,為求慎
重起見,我還是會叫屬下仔細調查一下猿藏昨晚的行蹤,不過我想他大概無法很好
證明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在哪裡吧!”
(啊!珠世和猿藏!)
金田一耕助的胸口像是被人猛烈撞擊了一下。
然而,橘署長心中會有這們的疑問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珠世本來就有殺佐武
的動機,而昨天晚上正是大好機會。
她故意把佐武叫到遼望台,而那個時間正好可以讓可疑的X離開下那須,前往
犬神家。更何況,猿藏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船隻的數量,以及它們停泊的位置嗎?
而且珠世本身就具備策劃這個計劃的慧點;加上猿藏又對如此忠心;只要她一
聲令下,不論什麼事猿藏都會拼了命去完成。
金田一耕助一想那絕世美人竟和其貌不揚的醜陋巨人共謀殺人,就不禁打了一
個冷顫。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古箏老師】
位於那須湖畔的犬神老家,是一棟非常複雜、如迷宮般的建築物,而松子和佐
清則住在其中的一間偏房。
雖然說這是一間偏房,但卻一點也不狹窄。它之所以稱為偏房只是因為其他房
間都是經走廊通到正廳;唯獨這一間房間卻有獨立的長廊可以直接通到門前的玄關
處。
換句話說,住在偏房的人若是和正房的人處不好,只要從廊出入,就可以過著
完全獨立的生活了。
佐清自從回到老家之後,幾科不曾離開過這間房間。他總是待在這間四個半榻
榻米大的房間裡,連跟母親都很少交談。
那張欠缺生氣和表情的橡皮面具時常凝視著微暗房間的一角,沒有人知道、也
沒人在意他究意在想些什麼?如今,他的存在巳為犬神家族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
舒服感受。
就連他母親松子見到這個可怕的橡皮面具,都會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是的,就連松子也害怕這個戴面具的男人——雖然她總是盡可能不在大家面前
露出害怕的神情,但她的確是怕他的。
現在佐清是正坐在四個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內的書桌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某一
點。
他的前方有扇全開的圓型窗子,越過這扇窗子可以見到翻攪的湖水。
狂風驟雨讓湖面興起陣陣旋渦,幾艘小船則浮在湖面上,任憑風雨吹打。
佐清把手撐在書桌上,伸長了脖子由窗向外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隔壁房間
傳來母親松子的聲音。
“佐清呀!把窗子關起來,當心雨飄進來哦!”
聞言,佐清雙肩不禁微微顫抖了幾下,但是他旋即恢復平靜,應了聲“是”
之後,便關了玻璃窗。
突然間,他像發現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般,全身如坐針氈地緊繃起來。
佐清雙眼凝視書桌的表面,只見那擦拭得非常乾淨的桌面上竟赫然出現十枚指
紋。
那是他剛才雙手撐在桌面上眺望窗外時,無意中留下的指紋。
佐清凝視這些指紋好一會兒之後,立刻從和服袖子裡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
去這些指紋。
他來來回回擦了好幾次,似乎只擦一次不足以讓他安心……佐清在做這件事的
時候,隔壁的松子正跟一位很特別的人物交談。
這個人的年齡跟松子不相上下,是位短髮老婦人,身穿全黑和服,和服外還罩
著一件黑色的披風。
她像得了巴金氏症般,一隻眼睛凸出、一隻眼睛凹陷,而且她的額頭上有一道
疤痕,看起來十分嚇人,不過所幸她有高貴的氣質,全身還散發出良好的修為與教
養,才不令人感到害怕。
這個人名叫宮川香琴,是每三個月或半年就會來一次的古箏老師。她在這一帶
和伊那都擁有不少學生,而且每次一來那須,總會先到犬神家拜訪松子,然後再步
行去其他學生家。
“對了,老師,你什麼時候到這兒的?”
“昨天晚上到了,本來我想立刻來這裡,可是因為有點晚,怕會為府上帶不便
,所以便在那須旅社住一晚。”
“唉呀!不必這麼見外嘛!”
“不,如果這裡只有您住的話,我倒是不會見外,可是我聽說您的親戚都來了
,所以……”
香琴老師不由自主地看看四周,她的聲音輕音輕柔、優美、而且沉穩。
“對了!我在旅社聽說昨天晚上這裡發生一樁可怕的命案?”
“咦?你也聽說了啊?”
“是的,唉!實在太可怕了。原本我想既然府上發生如此不幸的事件,干脆直
接去伊那算了,可是後來想想,還是先來這裡跟您打聲招呼吧!畢竟這件事實在太
出人意料之外了。”
“老師,既然你特地來寒舍,還望多加指點我的琴法呢!不如先在寒舍住一陣
子嘛!”
“這樣啊……”
這時,一位負責偏房工作的女僕走進來。
“夫人,署長和金田一先生說想來拜訪你……”
香琴老師聽女僕這麼說,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
“夫人,那麼我先告辭了。在我去伊那之前,我還會再來府上拜望您,並給您
電話。”
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進來的時候,正好和香琴老師擦肩而過。金田一耕助望著
香琴老師端莊的背影說:“好特殊的客人哪!”
“是啊!她是我的古箏老師。”
“她的眼睛看不見嗎?”
“嗯,不過也不是全然看不見……署長,手印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嗎?”
松子轉而問橘署長。
“不,尚未出爐。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件東西想請佐清看一下。”
松子於是叫佐清過來,而佐清一聽到母親的叫喚,立刻走進這個房間。
“啊!不好意思,把你找來是想請你看一下這個東西。”
當橘署長拿出那條沾滿黏稠血液的手巾時,松子的眼睛張得比佐清還大。
“啊!這條手巾是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橘署長於是把柏屋老闆的話簡單說給他們聽。
“因為這條手巾上印有博多友愛會的字樣,因此我想佐清或許能提供我們一些
線索……”
佐清默默想了一會兒,才面向松子說:“媽,我回來的時候,博多給我們的東
西在哪裡?”
“我全部收在壁櫥裡。”
松子打開壁櫥,從裡面拿出一個布包。只見布包裡放了軍服、戰鬥帽,以及裝
雜物的布袋等等。佐清打開那個布袋,從裡面取出一條日式手巾說:“我那個時候
他們發給這種手巾……”
佐清的手巾上印著“復員援護.博多同胞會”的字條。
“原來如此,每個梯次發給的東西都不太一樣。可是,佐清,你真的不知道這
個人是誰嗎?他自稱山田三平,住在東京都町區三番町二十一番地。”
“啊!你說什麼?”
松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你是說町三番町區二十一番地?”
“嗯,是的。夫人,你知道那裡嗎?”
“那就是我們在東京的地址啊!”
聞言,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吹一聲口哨,還一個勁兒地搔著自己的腦袋。
橘署長也露出緊張的神色。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那個幪面男人和昨晚發生的命案就越發有關聯發。佐
清,你真的不清楚這個人是誰嗎?會不會是你的戰友,還是解甲之後曾經來拜訪過
你的人,或者是對你懷恨在心的人?”
佐清緩緩搖著戴了面具的頭說:“我不知道,或許我曾經跟誰說過我們東京家
的地址,但是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特地來那須。”
“署長!”
松子插話進來。
“剛才你問有沒有人對佐清懷恨在心,但問題是:被殺的不是佐清,而是佐武
哪!”
“是,你說的沒錯。”
橘署長抓抓腦袋說:“對了,佐武當過兵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只是那孩子運氣好,一直擔任內地勤務的工作,大戰結束
時,他好像正在千葉的高射炮部隊……我想這件事你問竹子會比較清楚。”
“是啊!這件事我稍後再請教她。對了,還有件事想請教你。”
橘署長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說:“猿藏應該也當過兵吧?”
“當然啦!看他那種體格就知道了。”
“那麼,大戰結束時他在……”
“我記得他在台灣。猿藏運氣也不錯,很早就回來了。咦?難道猿藏他……”
橘署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直問著:“這麼說,他應該不是從博多回
來的羅?”
“大概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對了,夫人。”
“橘署長這時稍微改變說話的語氣。
“昨天晚上的會議,只有犬神家的人才能參與吧?”
“是啊!除了珠世和古館先生之外,都是我們家的人。”
“那麼猿藏有不有……”
“你說什麼?”
松子睜大眼睛,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他怎麼可能出席這種場合呢?猿藏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下人罷了,根本有資
格進那個房間!”
“嗯,說的也是,我只是想知道猿藏昨天晚上在哪裡、做了些什麼事。”
“我不知道,不過他可能在補魚網。因為昨天傍晚他來找我,要我把舊的古箏
琴弦給他。”
根據松子的說法,猿藏是個撒網高手。佐兵衛在世的時候,就經常帶著他到那
須湖撒網捕魚,兩人甚至曾大老遠到天龍川捕魚呢!
但是在戰爭期間,漁網漸漸不易取得,連修理破網用的線都不好找。這時猿藏
便想用舊的琴線撕成細線補網,而且補起來的效果非常好,所以即使現在已經停戰
了,他依然用這個方法補漁網。
“猿藏是個手藝很巧的男人……咦?難道他……”
“不,沒什麼。”
這時,一名刑警匆忙跑進來,因為佐武的屍體已經浮上來了。
疑雲重重
佐武的屍體之所以能那麼快找到,全拜這場暴風雨所賜。
一發不可收拾的暴風雨雖然阻礙了搜索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卻也意外地拼佐武
的屍體帶到湖面上。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一聽到屍體浮上來的消息,立刻趕往水閘口。
他們撥開群眾的刑警和警宮,只見一位頭戴寬邊防水帽、身穿防水外套的男子
正全身濕淋淋地從小艇上岸。
“啊!昨天實在非常感謝你。”
男子開口對金田一耕助說話。金田一耕助則吃驚地看著對方。
他覺得那張臉好像曾經在哪兒見過,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正愁不知該如何
應對時,對方卻笑著說:“哈哈哈,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那須神社的大山神主啊!
”
經他這麼一說,金田一耕助這才想起來。
(是啊!這個人不就是那須神社的神主——大山泰輔嗎?)
“唉呀!實實在在非常失禮,因為你的穿著都不一樣,所以……”
“哈哈!大家都這麼說。不過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天氣,實在沒有辦法穿著神主
的衣服出外辦事。就連在戰時,我也是這身打扮呢!”
大山神山輕輕拉著夾在腋下的旅行袋,看來那裡面大概裝著他的神主裝束。
“你乘小艇來的嗎?”
“是啊!這樣比較快。反正在這種暴風雨下總是會淋濕的,於是我決定穿越湖
面,結果竟在半路上遇到一樁可怕的事。”
“啊!你是指佐武的屍體嗎?”
“嗯,是啊!那具屍體沒有腦袋……唉!說起來就叫人反胃……”
大山神主皺起眉頭,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啊!是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沒什麼……那麼我先走一步。”
大山神主抱著旅行袋正要往前走的時候,卻被金田一耕助叫住了。
“啊!大山神主,請你等一下。”
“哦?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想請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這樣啊……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我會隨時恭候大駕。那麼,再見
了。”
大山神主走後,金田耕助這才回頭望著湖面。
水閘口外除了警方的汽船之外,還有兩三艘小艇如樹葉般漂浮在湖面上。
只見臉色凝重的刑警在汽船上進進出出,而橘署長也在其中。
金田一耕助因為不想看見那具可怕的屍體,便留在岸邊等橘署長回來。
過了一會兒,橘署長一邊擦著汗水,一邊從汽船裡走出來。
“怎麼樣?”
“唉!下次就算出錢叫我去看那玩意兒,我也不願意。”
橘署長皺著眉頭,頻頻歎氣。
“那是佐武的屍體吧?”
“是啊!這幾天我會請他的家屬前來認屍,不過楠田先生之前已經檢查過兩三
次了,他說絕對錯不了。”
楠田是鎮上的醫生,這回受警方之托前來驗屍。
“原來如此,這樣應該不會錯。對了,死因查出來了嗎?我看死者的頭部並沒
有什麼外傷……”
“嗯,兇手用刀從後背刺向死者胸前,一刀斃命。楠田說,死者有可能還來不
及喊叫就喪命了。”
“那麼,兇器呢?”
“楠田說也許是武士刀之類的東西。我想犬神家應該有許多武士刀,因為佐兵
衛先生有陣子曾經非常喜歡武士刀。”
“這樣啊!這就是說兇手先用武士刀刺死佐武,之後再割下佐武的腦袋……對
了,切口呢?”
“從切口的形狀看來,兇手似乎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佐武的腦袋割下來哩!”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加強語氣道:“屍體上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不一
樣的地方?”
橘署長言,面色凝重地搔搔自己的鬢角說:“我倒是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不一樣
的地方。唉!我真不懂,兇手何必大費周章地把屍體丟入湖中呢?”
“那麼,珠世交給他的懷表……”
“我們沒找到那只懷表。不知道是被兇手搶走,還是沉入湖底了;不過,我想
兇手應該不至於為了隱藏懷表而將屍體丟入湖中吧!”
橘署長正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之際,一位刑警頂著小雨跑過來。
“署長,籐崎先生剛到,聽說手印鑒定結果已經出爐了。”
“哦,是嗎?”
橘署長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緊張。
金田一耕助了望著署長,嚥了一口口水。
“你去通知犬神家的人,請他們在那個房間裡集合,我們隨後就到。”
“知道了。”
橘署長把後續的事情吩咐完之後,便和金田一耕助前往剛才那個房間。
但是房間內並無犬神家的人,只有大山神主一人端坐在裡面、兩人一走進房間
,大山神主便眨了眨鏡框後面的眼睛說:“啊!有什麼事要在這個房間裡舉行嗎?
”
“是啊!不過你留在這兒沒關係,因為你也是關係人之人。”
“這樣啊!究竟是什麼事呢?”
“就是手印的事。我們巳將從神社帶回來的手印和剛才佐清在眾人面前按下的
手印拿去做比較,現在要公佈鑒定的結果。”
“哦,原來如此。”
大山神主顯得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他乾咳了一聲,並不停換著坐姿。
金田一耕助看著大山神主,一臉嚴肅地問:“對了!大山神主,應該不是你先
想出要比對手印的吧?”
大山神主十分震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但他隨即又避開金田一耕助的視線,從
懷裡取出一條手帕,慌張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金田一耕助仍一直盯著他看。
“看來果然有人教唆你這麼做。一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像你這種人,應該不
會對犯罪搜證,或是偵探小說感興趣才對,可是為什麼會想到指紋、手印之類的事
呢?真叫人百思不解。說吧!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這……事實上,前天有個人來到我們神社,說我們這裡應該有佐清供祭的手
印,還要我拿給他看。我早就忘了有這麼個東西,經他一說才想起來。因為沒有理
由拒絕他,所以就把捲軸拿出來給他看,那個人靜靜看完捲軸後,說聲謝謝回去了
。就因為這樣,我突然想到指紋的事,才會通知佐武和佐智……”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彼此交換眼神。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那個人跑來看捲軸,是為了給你一些暗示。那麼那個
人究竟是誰?”
大山神主先是有些遲疑,後來下定決心說:“是珠世。你們也知道,她跟那須
神社的淵源頗深,所以經常上我們那兒玩。”
(又是珠世!
唉呀!這些都和珠世有關。
在她那美麗的臉孔下,究竟隱藏有何等深沉的心機呢?)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犬神家的所有成員都到了。
圍在佐清和松子四周的犬神家人,個個都非常激動,唯有珠世靜靜坐在位子上
,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實在不喜歡她那毫無表情的樣子,總覺得那張平靜的背後隱藏了許
多秘密。
由於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沉默不語,那股逼人的靜謐,就連籐崎也快無法忍受了
,他刻意咳了一聲後說:“那麼,我現在就公佈比對的結果。當然,我會給署長一
份更詳細的報告書,不過在這裡我想盡量避免使用專門術語,只簡單地下個結論…
…”
籐崎停了一會兒,又清了清喉嚨說道:“這兩個手印完全相同,因此,坐在這
裡的人的確是佐清。”
此語一出,現場沒有一個開口說話,房裡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忽然,金田一耕助注意到珠世雙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她仍緊閉雙
唇,甚至閉上雙眼,再度將秘密藏在心中。
金田一耕助此時巳無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焦慮。
(珠世究竟想說什麼?她又為什麼會欲言又止呢?)
佐兵衛的秘密
手印調查的結果終於出爐了。
那個戴面具的人果然是佐清,而佐武和佐智心中的疑惑——會不會有人假扮佐
清混入犬神家,也巳證實只是他們的錯覺。
然而儘管如此,一股沉重的氣氛依然瀰漫在整個房間裡,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地
靜坐在一旁。
(指紋這玩意雖不能造假,但有沒有其他可以瞞騙他人的方式呢?)
金田一耕助也皺眉苦思。
犬神家人雖然各有所思,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松子的表情,她看起來顯得有些
錯愕。
當籐崎宣佈坐在那裡的人是佐清時,松子臉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過,松子可不是傻瓜,她隨即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然後以惡毒的眼神骨
碌碌地看了在座的每個人一眼。
“各位剛才都聽清楚了吧!相信大家以後都不會有異議了,如果還有人懷疑佐
清的身分,不妨在這兒當面提出來。”
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意見,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抗議比較好,所以現場仍一
片死寂。
松子又接著說:“既然沒有人發言,就表示大家都沒有異議;也就是說,大家
都承認這個人就是佐清。署長,非常謝謝你。那麼,佐清……”
戴著面具的佐清點點頭,從松子身後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再看珠世一眼,只見她又一次雙唇微動,好像想
說些什麼。
金田一耕助握緊雙拳,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珠世的嘴唇,可是珠世這次依舊又硬
生的把話吞了回去,並低垂下頭。
而松子和佐清也已經離開房間了。
珠世究竟想說什麼呢?她三番兩次想開口,卻又難以啟齒,所以金田一耕助對
她的猶豫不決實在感到相當厭煩。
事後金田一耕助想起這段,總覺得當時應該強迫珠世開口才對。
因為如果當時珠世開口的話,佐武命案之謎就可以解開,甚至還可以防範後續
的殺人事件也不一定呢!
當犬神家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房間之後,橘署長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要能證實佐清的身分,就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瞭解整個案情。唉!這個命
案猶如剝洋蔥般,非得一層一層剝開不可。”
佐武的屍體當天就送去解剖了,根據解剖報告,他的死因是被人從背後捅了一
刀,傷口深及胸部,而案發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十一點至十二點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從傷口的刀痕看來,兇器可能是一把短刀。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份報告的時候,十分感興趣。
畢竟如果想奪人性命,那麼短刀也許就夠用了,可是用短刀並不能割下死者的
腦袋啊!從這一點來看,兇手似乎必須同時準備短刀和割下腦袋用的兩種兇器才行
。
不過這些暫且不提,由於佐武的屍體驗屍後便交由家屬處理,而犬神家又信奉
神教,所以在這種場合下,自然少不了大山神家。
金田一耕助也參加了這場守靈儀式,席間,他從大山神主那兒聽到一件小道消
息。
“金田一先生,最近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大山神主八成喝醉了,否則也不會刻意跑到金田一耕助的跟前,告訴他這件事
。
“什麼有趣的事?”
金田一耕助一問,大山神主便笑著說:“唉呀!其實是佐兵衛先生的秘密。不
!不!其實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而且在那須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不過
我最近真的掌握了更確切的消息哦!”
“快告訴我,佐兵衛先生的秘密是什麼?”
金田一耕助對此也頗感興趣,音調不由得有些急速,只見大山神主油膩膩的臉
上浮現出令人厭惡的笑容說道:“哦,你也想知道這件事啊!嘿嘿!這真的是一件
很有趣的事哦!”
大山神主吊足金田一耕助的胃口後,才緩緩說:“其實,珠世的外祖父和佐兵
衛先生之間有曖昧關係呢!”
“什、什麼?”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叫了出來,但是他旋即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看看四周。
還好大家全都聚集在對面,沒有人注意到他。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茶碗裡的茶一口飲盡。
剛才大山神主的那一番話,對金田一耕助而主猶如晴天霹靂。由於這件事並未
記載在“犬神佐兵衛傳”裡,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不知道。
不過金田一耕助的吃驚,反而讓大山神主覺得很意外,他眨眨眼睛問道:“金
田一先生,難道你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因為‘犬神佐兵衛傳’裡並沒有記載這件事。雖然書中把佐兵衛
先生和大貳先生之間的關係寫得非常詳盡,可是……”
“當然啦!這種事總不能拿出來討論吧!可是,古館先生真的沒有告訴過你這
件事嗎?”
(古館律師是位紳士、當然不會在他人背後談論別人的隱私。但是,大貳和佐
兵衛先生之間的曖昧關係,會不會和這次的殺人事件有關聯呢?)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才抬起頭問道:“原來如此,但剛才你說掌握
了明確的證據,又是怎麼回事呢?”
大山神主忍不住開始炫耀自己的新發現。
“喏,就是這樣……”
他雙膝向前移動,滿嘴酒氣地向金田一耕助敘述整個經過。
原來大山神主前陣子整理那須神社的收藏時,發現了一個舊箱子。那個箱子埋
在許多雜物之中,上面又蒙上一層灰塵,所以之前大山神主並未注意到有這麼個箱
子,不過當他發現到這個箱子的時候,也同時注意到箱子本身和蓋子之間的交接縫
隙上貼了一張封條,上面還有一些毛筆字。
因為箱子非常舊了,所以貼在上面的那張紙也被墨汁浸黑,並不容易辨識出上
面的字,經過大山神主仔細察看之後才發現,原來封條上寫著——
野野宮大貳和犬神佐兵衛會同將此封印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當我讀到這裡的時候,實在驚訝極了。如果
你看過‘犬神佐兵衛傳’就會明白,野野宮大貳去世於明治四十四年五月,所以他
們是在大貳先生死前沒多久才將箱子封起來的。想必是大貳先生自知日子所剩不多
,所以才和佐兵衛先生把東西封在箱子裡。因此……”
“因此你就撕掉封條?”
大山神主聽出金田一耕助略帶責怪的語氣,連忙揮揮右手說:“不不,剛才我
不是說過了嗎?那個箱子相當陳舊,封印用的紙張也被蠹蟲咬壞了,所以不論我撕
不撕掉封條都能打開箱蓋。”
“原來如此,因此你無意間看到箱子裡的東西了。那麼,箱子裡究竟有什麼?
”
“都是些信件、帳薄、日記、備忘錄……等等。我稍微看了其中幾封信,發現
全是大貳先生和佐兵衛先生之間的情書……我想,佐兵衛先生那時大概還是個俊秀
少年吧!”
大山神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他隨即又一臉正經地說:“金田一先
生,雖然如此,但我還是非常尊敬佐兵衛先生。畢竟佐兵衛先生不只是我們那須人
的恩公,更是信州的巨人哪!我很想瞭解這位巨人的傳記,不過,我並不想跟‘犬
神佐兵衛傳’一樣,只寫些他漂亮的事跡,而要表現出他真正的一面。
當然,我寫這些事絕對不是想中傷佐兵衛先生,相反的,我認為這正可以告訴
人們他偉大的一面。因此,我想徹底調查一下箱子裡的內容,說不定可以從中尋得
一些不為人知的寶貴文獻呢!”
大山神主拚命為自己不當的行為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不過金田一耕助根本無
心去聽這些話,他的腦子巳被這個驚人的秘密震得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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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密談】
近來舉行正式守靈儀式的家庭已經越來越少了,一般差不多都只守到十點、十
一點,也就是所謂的半守靈。
尤其像犬神家這種彼此充滿恨意的家族,除了死者的父母和妹妹之外,根本沒
有人想徹夜守靈,而且守在身首異處的死者旁邊,相信任何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因
此,在古館律師的提議下,守靈儀式十點左右就結束了。
這個時候,外面的暴風雨雖然已經平息,可是天空依然烏雲密佈,好像隨時會
有風雨似的。
金田一耕助和古館律師在雨中結伴離去,沒想到在那之後,犬神家又再度發生
一起事件。
這個事件和昨晚的佐武事件,以及稍後發生的第二起殺人事件、相較之下似乎
微不足道,可是這個事件本身卻隱藏了非常重大的意義。
事件的主角同樣是珠世。
守靈儀式一結束,珠世就立刻回到自己的住所。
她的住所是由五個房間構成,其中也有客廳、玄關和浴室,屬西式建築。
數年來,珠世都和猿藏住在這裡。
當時珠世一回到住所,佐武的妹妹小夜就來了,說是有話要對珠世說。
從早上起,珠世就被一連串的緊張氣氛弄得筋疲力竭,她很想洗個熱水澡,早
點上床休息,可是在小夜子的堅持下,她不好拒絕,只好請小夜子到客廳。
“我只是想知道關於我哥哥的事。聽說我哥哥被殺之前,曾經跟你見過面?”
小夜子嘴裡雖這麼說,但瞭解犬神家內幕的人一定不會相信這兩個談話僅止於
止。
因為小夜子並不是個醜女孩;相反的,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位美女。
但是由於同一個屋簷下還住著珠世這號世紀大美女,於是小夜子的美貌立刻被
比下去了。
然而,即使如此,在佐兵衛的遺囑公開之前,小夜子本身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
地方不如珠世。不,應該說,珠世在小夜子的眼裡根本毫無份量。
雖然珠世的確是個大美人,可是她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仰人鼻息、寄居在犬神
的可憐蟲罷了。
再說小夜子始終認為,她身為佐兵衛外孫女,再怎麼說也該有一份遺產才是。
所以她一直深信,佐智一定會毫不猶疑地選擇她。
小夜子從小就喜歡佐智,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份感情越來越無法自拔。
而佐智似乎也不討厭小夜子,如果順利的話,佐智狡猾的父母一定會為了能多
分得一些犬神家的財產,而鼓勵兒子迎娶小夜子。
但是事情並不如小夜子原先所想的那般美好,當她知道自己一下子變得毫無價
值的同時,也瞭解到自己向來不以為意的珠世現在巳成為帶著光環的幸福女人,而
更令她無法接受的是,連佐智也開始對珠世搖尾乞憐了。
這件事對小夜子來說,無疑是項奇恥大辱,她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還來找珠世,
也正是為了此事。
畢竟佐武死了之後,珠世選擇佐智的機率就相對提高了。更何況佐清現在巳變
得面目全非,叫人不敢正視,所以小夜子不得不感到提心吊膽。
這兩個女人究竟在珠世的客廳裡談了些什麼,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因為
要小夜子說出她們談話的內容,就像要她說出藏寶地點般的困難,而珠世這位不愛
議人長短的女性,也絕對不會說出中傷小夜子的話。
總之,她們談了半個鐘頭後,珠世送小夜子離去,並立刻打開寢室的門。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寢室除了這扇通往客廳的門之外,並無其他的出入口。
因為珠世想早一點休息,所以送走小夜子之後,她立刻打開寢室的門,扭開牆
壁上的電燈開關。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一聲淒厲的叫聲響,遍整間寢室……
驚嚇
第二天,珠世回答橘署長的偵訊時,曾這麼敘述道:“嗯,我一打開寢室的電
燈,就看到一個人從寢室裡跳出來。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以詳細情形我也不
是很清楚,不過,那個人身上似乎穿著軍服,他把戰鬥帽壓得很低,還用圍巾把臉
遮起來……就因為這個緣故,他那對炯炯發亮的眼睛才更讓我覺得印像深刻。
由於那個人就像一陣黑色的旋風突然向我撲來,我忍不住尖叫一聲,那個男人
隨即把我撞開,往走廊的方向跑走了;接下來的事就跟別人敘述的一樣。”
“對了,珠世小姐,你知不知道那個男人為什麼會躲在你的寢室?”
對於橘署長這個問題,珠世是這樣回答的——“不知道,不過我後來發現好像
有人翻過客廳。不,我並沒有東西被偷,我想,這個人可以只是在找某樣東西罷了
。因為當時我和小夜子正好回來,所以那個人便慌慌張張躲進寢室。嗯,如你所見
,我的寢室只有一個出口並沒有其他通道,而窗子也全部並起來了,要是他想開窗
,勢必會發出聲響;因此他只好躲在寢室裡,直到小夜子離去為止。”
“原來如此,那麼你認為這個男為究竟想找什麼東西?你有沒有什麼東西是那
個男有所覬覦的呢?”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不過這個男人一定是在找小東西,因為我有個裝著戒指
、耳環的小抽屜被打開了。”
“但是你並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是的?”
好了,現在我們再將話題轉到那個珠世寢室逃走的不明人士身上吧!
珠世的慘叫聲響遍整個犬神家時,剛好家中所有的男子都有不在場證明。
首先是佐清,那時他正在自己的房間裡,這件事除了松子之外,大山神主也可
以作證,所以應該沒有問題。
大山神主當晚住在犬神家,而且還在松子的房間聊了一會兒,所以他也聽到那
聲慘叫。事後,他曾就當時的情況做了這樣的說明:“是的。當時大約十點左右,
我正在松子夫的房間聊天,突然聽到一聲女子的慘叫。我們兩人都站了起來,這時
佐清也從隔壁房間跑進來,說是珠世的聲音,然後便光著腳衝出庭院。我嚇了一跳
,連忙來到走廊,但是已經見不到佐清的人影了。因為昨天晚上天色相當暗,加上
當時的雨勢也不小……”
接下來是佐武的父親寅之助,他當時正和妻子竹子守在兒子的靈堂前。
這件事除了竹子這外,另有三個女傭可以作證;因為女傭們正在清掃守靈的場
地。
最後是佐智和他的父親幸吉,他們聽到慘叫聲時,正好在自己的房間內準備上
床睡覺。這件事除了幸吉的妻子梅子之外,替他準備寢室的兩個女傭也可以作證。
而佐智一聽到慘叫聲立刻臉色大變地衝出去,幸吉也跟在後面跑出去一看究竟
。
但是距離珠世房間最近的,莫過於小夜子。
她才離開珠世房間,一來到走廊上,便聽到那聲慘叫。小夜子在驚嚇之余立刻
往回走,沒想到卻看見有兩個人正撞在一塊兒。
一個是穿軍服的男人,一個是猿藏。
“什麼?你、你說什麼?猿藏和穿軍服的男人撞在一塊兒?”
聽到這段證詞時,橘署長驚訝得幾乎喘不過氣。
這也難怪,因為他一直懷疑這個穿軍服的男人是猿藏,如今這種假設卻被小夜
子的證詞擊得粉碎了。
“嗯,沒錯。不只我親眼看見,之後我還和猿藏交談呢!”
小夜子特別強調這一點。
當時穿軍服的男人撞上猿藏後,便立刻跳到走廊外面逃跑了。
由於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玻璃門,所以他大概從拉門外面的陽台往下跳到庭院裡
離去的。
“如果我那時候追上去,一定可以追到那個男人的;可是我顧慮小姐的安危…
…”
猿藏咬牙切齒地敘述當時的狀況。
因為之他一直以為守靈就是要守到天亮,所以並不知道儀式結束的事,當然也
就不知道珠世已經回房間了。後來他聽到珠世的慘叫聲,才趕回去一探究竟。
“不,我沒有看見他的臉,因為他用圍巾圍住他的臉……”
猿藏和小夜子跑回客廳照顧珠世的時候,佐智和他的父親幸吉也趕來了。大家
正議論紛紛地討論這件事,外面突然又傳來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既尖銳、尾音又拖得很長,還夾雜著風雨聲。
大伙兒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面面相覷。
“好像是男人的聲音。”
珠世驚魂未定地說。
“嗯,是從遼望台那兒傳來的。”
佐智膽怯地瞇起眼睛。
“會不會是佐清表哥?”
小夜子此話一出,珠世整個人立刻跳了起來。
“大家一塊兒去看看吧!猿藏,去拿手電筒。”
此時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一行人走著走著,忽然看見寅之助和大山神主迎面
而來。
“怎麼回事?剛才那聲慘叫……”
寅之助語氣急促地問。
“不知道,不過我們懷疑好像是佐清的聲音。”
佐智不安地回答。
接下來一行人便直奔遼望台,卻發現有個人正躺在遼望台的樓梯下面一動也不
動,珠世差點被他絆倒。
“啊!這裡有一個人……猿藏,快拿手電筒來!”
原來發出慘叫聲果然是佐清!當手電筒的燈光照在佐清的臉上時,一行人全都
忍不住叫了出來,並紛紛向後退了一大步。
佐清並沒有死,他只是被對方一記右勾拳擊昏了。不過當他被打倒的時候,臉
上的面具也跟著飛了出去,所以現在裸露在外的是一張恐怖得難以形容的臉,從鼻
子到兩頰全是些不成形的暗紅色肉塊!
小夜子見狀立刻放聲尖叫,但是珠世卻張大眼睛,一直盯著那張可怕的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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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幪面男子】
金田一耕助知道有人闖進珠世的住處後,感到很驚訝。
“署長,佐清後來怎麼說?”
“佐清說他一聽到珠世的叫聲便衝出去,正好看見有人往遼望台走,可是當他
跑到那兒時,對方卻突然在樓梯下出手攻擊他……”
“原來如此。”
“佐清今晨早上顯得非常沮喪,因為昨晚他昏迷的時候,大家都看見他那張醜
陋的臉;被別人看見也就算了,偏偏連珠世也看到,難怪佐清這麼難過、沮喪。”
“對了,署長,你知道那個幪面男子的下落嗎?”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這裡只是小鎮,應該不難查出那個人的下落。”
“那個男人應該留有什麼足跡吧?”
“嗯,我們在珠世的客廳和寢室裡發現許多泥濘的鞋印,但是在建築物外就找
不到任何鞋印了,因為昨晚一直下雨,鞋印全都被沖掉,所以很難查出這個人究竟
逃往何處了。”
金田一耕助默默思考著,不久他又開始搔著頭問:“署長,昨天晚上發生這件
事,對我們而主可是意義重大呢!因為這可以證明幪面男子並不是由目前住在犬神
家的任何一個人所喬裝打扮而成的。”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可是,金田一先生,這個人究竟是誰呢?他在這次的
事件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金田一耕助輕輕地搖搖著頭。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不過,署長,這個人一定和犬神家有某種關聯,因為他
先是在旅客登記簿上填寫犬神家東京的地址,昨天晚上又跑到珠世房間找東西……
”
橘署長聞言,不由得非常吃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說:“是啊!這個人甚至對犬
神家的內部結構瞭若指掌呢!”
“嗯,犬神家的建造方式非常複雜,我來了兩、三次,到現在還摸不清這一家
的地理環境;但這個人居然能順利找到珠世的房間,可見他對犬神家的地理環境相
當清楚。”
橘署長靜靜想了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說:“算了,想這麼多也沒有用,總
之,只要抓到那個男人就真相大白了。之前我們一直以為有人喬裝打扮成那個男人
,以致搜查方向發生偏差,所幸如今巳弄清楚這一點,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抓到那個
男人。”
但是,事情並非如橘署長所想那麼單純,因為不論警方如何大力搜尋,那個軍
裝打扮的幪面男子依然音訊杳然。
唯一的線索是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殺那天的傍晚時分,許多人看見
這個男人在上那須站下火車;甚至還有許多人見到他從上那須徒步走到下那須。而
那班列車自東京出發南下,所以那個男人大概來自東京。
由此可見,那個男人真正的目的地應該是上那須。
因為下那須也有火車站,若他想到下那須,應該再搭一站到下那須才對。
不過,那個人之所以刻意步行到下那須,並投宿在柏屋旅舍,大概是因為不方
便投宿在上那須的旅社吧!
由於有好幾個人曾看見那個男人走出柏屋,而且其中有三個人甚至還說在後山
見到這樣的男子,所以警方立刻派人手調查環湖山區,結果卻仍徒勞無功。
總之,這個男人從那之後便消息全無了。
在警方的搜索下,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十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殺身
亡之後的第十天,犬神家再度發生第二起殺人事件。
而不可思議的是,導致這次事件發生的人物又是珠世。
現在就讓我將整個事件從頭到尾描述一遍吧!
游 湖
由於那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所以儘管冷風颼颼,但在暖陽之下依然讓人感
覺十分舒暢。
珠世就在這天迎著陽光將小船劃向湖面。
當然,今天她是瞞著猿藏,一個人偷偷乘著小船出遊。因為自從那次發生小船
事件之後,猿藏就不准她再划小船了。
這幾天來,珠世一直感到很鬱悶,不但每天被警方問話,還得忍受犬神一家不
時對她投來混雜著憎恨、巴結和嫉妒的眼神,她覺得整個人都快窒息了。
其中佐智一家對她發動的凌厲攻勢尤其令她難以忍受。
以前佐智的父母從不曾正眼瞧過她,這陣子卻極盡諂媚之能事,不過他們那種
巴結諂媚的態度,實在叫珠世全身起雞皮疙瘩。
因此,久未來到湖面散心的珠世在離開這些惹人心煩的事之後,頓時覺得心情
輕鬆極了,似乎只要這麼劃著小船,什麼煩惱都可以一掃而盡。
不知不覺中,珠世已經劃到湖心。
她放眼望去,此時湖面上完全看不見任何小船的影子,午後兩點的時光是如此
寂靜詳和。
珠世於是鬆開船槳,整個人仰躺在小船裡,靜靜仰望著穹蒼。
過了半響,她悄悄閉上雙眼,流下兩行熱淚。
忽然,遠處傳來吵雜的汽艇引擎聲,一開始珠世並不在意,直到她發覺引擎聲
正漸漸朝自己逼近,這才起身回頭。
沒想到乘汽艇而來的人竟是佐智。
“原來你在這兒啊!我四處找你呢!”
佐智爽朗地笑道。
“有什麼事嗎?”
“剛才署長和金田一先生來家裡,說有重要的事,叫大家快回去集合。”
“哦,原來如此,那麼,我現在就回去。”
珠世正準備搖槳時,佐智卻將汽艇駛近小船。
“划小船哪來得及?喏,坐我的汽艇吧!署長說事情緊急,你就別再耽誤時間
了。”
“可是。這小船……”
“一會兒我再派人來把它劃回去。快上汽艇;否則動作太慢,署長說不定會發
脾氣呢!”
由於佐智的態度和言詞都是那麼自然,珠世也就不疑有他了。
“好吧!”
珠世點點頭,將小船劃向汽艇。
“不,我穩住汽艇,你小心點。”
“嗯,沒有問題的。”
她小心翼翼地登上佐智的汽艇,但汽艇還是搖晃得很厲害。
“危險!”
珠世一個踉蹌進佐智的懷中,就在這一瞬間,佐智看似要扶住珠世的手臂卻突
然捂住珠世的鼻孔,而且他手上還握著一條浸濕的手帕。
“啊!你想做什麼?”
珠世奮力掙扎,然而佐智的手臂緊圈著她,令她根本動彈不得,而那條濕手帕
中還透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直竄腦際。
“啊!啊!唔……”
珠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她癱在佐智的臂膀裡睡著了。
佐智則輕輕撥弄珠世額前松亂的秀髮,並在她的額頭上溫柔地印上一吻,同時
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時,佐智的一雙眼睛巳因為慾火中燒而閃閃發光,不過他仍硬生生吞了一口
口水,準備進行下一步計劃。
之後,這艘汽艇朝著與犬神家相反的方向駛去……除了偶爾飛過的鳶鳥之外,
似乎沒有任何人知道出事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廢墟】
距離那須市對岸一里處,有個叫豐田村的貧窮村落。
在蠶繭極為搶手時,豐田村村民的收入倒還不錯,但是近年來由於生絲出口業
很不景氣,連帶也影響到整個村落的收入。
這個村落的最西邊,有一條小河流經此處,將沿岸沖積成了一個三角洲。
這個三角洲逐年增大,但因平日很少有人走動,所以此時三角洲上巳長滿乾枯
的蘆葦,景色十分蕭條。
佐智的汽艇很快駛入這個三角洲。
一來到這裡,佐智便放慢汽艇的馬力,以那只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巡視四周
。
可是他放眼望去,除了乾枯的蘆葦之外,別無他物,已經收割的田地和桑樹園
裡,更是見不著半個人影。
天空中那只鳶鳥依舊盤旋不巳,似乎在窺視著這邊的動靜。
佐智為了避人耳目,繼續朝蘆葦間駛去。
沒有多久,前方忽然出現一棟西式建築物,這棟建築的外表看上去猶如一棟廢
墟,但它可曾是風光一時的建築物呢!
事實上,這個豐田村正是犬神家的發源地,而立於蘆葦盡頭處的那棟建築物便
是佐兵衛最初建造的家園。然而,由於豐田村在交通運輸上極為不便,因此佐兵衛
將事業中心移到上那須的同時,也在那裡另蓋了棟新的宅第。
犬神家搬遷之後,就沒有人再住進豐田村的這棟建築物裡,不過對犬神家而言
,這棟建築物的紀念意義遠超過它的實際價值,所以它就這麼被保存下來了。
戰爭爆發之後,負責照料這棟建築物的男丁都被徵召入伍,因此犬神家只好任
其荒廢。尤其是佐兵衛去世之後,更加沒有人願意看著管這棟建築物,所以它越來
越荒涼,近來還有些好事者稱它為鬼屋。
而今天佐智的目標就是這棟西式建築物。
這棟建築物原本是面向湖面而建,如今隨著三角洲逐年增大,它離湖邊也越來
越遠。
因為靠近建築物附近的小河水淺泥深,汽艇不容易運轉,佐智便順著小河而上
,把汽艇停在長滿蘆葦的河邊。
佐智好不容易把汽艇拴好後,這才跳上三角洲。
忽然,有兩、三隻鳥從蘆葦叢中振翅高飛,令他嚇了一大跳。
“哼!嚇我一跳!”
他喘口氣,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並看著珠世昏睡的臉龐。
就在這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戰慄傳遍佐智全身。
(啊!沉睡中的珠世是如此美麗!剛才用浸了迷藥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時,她
曾奮力掙扎過,以致於秀髮顯得有些散亂,然而儘管如此,依舊無損她的美麗。從
蘆葦間渲灑而下的陽光,在她略微汗濕的額頭上形成金色的斑痕,她的呼吸似乎有
些急促……)
佐智嚥了一口口水,慌張地望遼望四周,十分擔心有人會覬覦他這道佳餚。
等他確定四周沒人後,便跪在長滿蘆葦的三角洲上,靜靜欣賞珠世的睡顏。
他之所以還沒有採取行動,一方面是因為美人總是令人百看不厭的,另一方面
是因為他著實無法下定決心。
他就這樣一邊咬著指甲,一邊凝視著珠世的臉蛋;就像淘氣的孩子一直拿不定
主意是不是要惡作劇似的。
或許是珠世絕世的美艷,反而削弱了他的勇氣吧!
“哼!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遲早會結為夫妻的。”
佐智咕噥了一句,然後下定決心,伸出手臂抱住珠世的身子。
水中的泥鰍因為汽艇的晃動,在蘆葦間四處逃竄。
當佐智把珠世抱起來的那一瞬間,珠世暖暖的體溫、如新鮮水果般的處女芳香
,以及滑嫩肌膚下清晰可見的血脈絡……都幾乎讓佐智喪失理智。
他只得強忍住高漲的慾望,抱著珠世,雙眼佈滿血絲地走在蘆葦叢間。
即使十一月的空氣相當冰冷,但淋漓的汗水仍順著他的面頰滑下。
走過蘆葦叢之後,就是一道圍牆;塗著白漆的柵欄大半都巳斑駁,上面盡是一
些爛泥,而圍牆裡也是一片乾枯的蘆葦。
佐智抱著珠世,毫不猶豫地跑進圍牆裡。
他在乾枯的蘆葦間小心翼翼地穿梭,一步一步接近廢墟。
佐智不想被人看見,而且也不能被人看見。不論在湖面上,還是在陸地上,他
都必須非常小心。
突然間,佐智整個人蹲在蘆葦叢中,驚慌地窺探著四周的動靜。
因為他有種強烈的感覺——有人正在某處盯著他看!
佐智的心臟急速鼓動著,額頭也全是粘呼呼的汗水。
可是四周依然如此寂靜,似乎沒有什麼異狀,唯一的聲響便是風掃過蘆葦叢所
發出的聲音。
又是一陣風呼嘯而過,搖擺的窗簾不時拍打在只剩下窗框的窗戶上。
破爛不堪的窗簾到處都是髒污的痕跡,每刮起一陣風,它們便啪噠啪噠地拍打
在窗框上。
然而,就因為它如破爛,才能依然留在這棟廢墟裡,沒有被人盜走。
佐智忍不住發出幾句咒罵,也不知是氣自己膽小,還是氣那不識相的風。
他再次窺探過四周的動靜之後,便抱起珠世,奮力走離蘆葦間,進入廢墟的大
廳。
一進大廳,刺鼻的霉味隨時即撲鼻而來;而蜘蛛網也如簾幔般從牆壁、天花板
垂掛下來。
佐智忍不住別過臉去,氣喘吁吁地跑上樓梯。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再度倒吸一口氣,佇立在樓梯旁。
(樓梯上留有帶泥的鞋印,可見最近一定有人上過這個樓梯。)
他屏息凝視了一會兒後,忽然發現,帶泥一鞋印不只一個!
從玄關到走廊間都鞋印。
佐智這才想起,警方最近好像曾派人前來這棟廢墟搜尋幪面男子的下落,因此
,這些鞋印大概是那些警察們留下來的。
他想到這兒,雖然安心不少,但還是盡量放輕腳步,登上樓梯。
二樓其實跟一樓差不多殘破,一如前面所說,所謂的玻璃窗只剩下窗框,就連
開板都殘缺不全了。
佐智四處打量過之後,決定用腳踢開其中一扇房門,把珠世抱了進去。
這是一間沒有任何裝飾、相當殺風景的房間。然而儘管如此,房間角落裡仍有
一張鐵床、一張破草蓆上,以及一把結實的椅子。
佐智把珠世輕輕放在草蓆上,然後一邊拭去汗水,一邊以那雙狐狸般的眼睛不
停察看周遭的動靜。
(這一切似乎都處理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把珠世誘拐到這棟廢墟裡
,所有的問題都將在下一瞬間有了定論。只要這件事一結束,就算珠世哭得死去活
來,只怕也由不得她了;屆時我就可以一舉掌握美色、金錢和權力!)
一道黑影
佐智實在太興奮了,不由得感到口乾舌燥,連膝蓋也不停地顫抖。
他先以顫抖不巳的手指解開領帶,然後依次脫下大衣、白襯衫,並將它們順手
往椅子上一扔。
這時,他忽然意識到窗子上既無玻璃,也沒有窗簾,似乎不大妥當。
因此,他咬著指甲再度巡視屋內。
“哼!管他的。反正不可能會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而且當事人現在也乘乘地
躺在這兒,根本不懂得抗議!”佐智於是跑在床上,將珠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褪
去。
當珠世光滑的肩膀、白嫩的胸部一一展現在他的眼前時,佐智再也抑制不住內
心的亢奮。
他的指尖像是染上毒癮般,不停顫抖著,呼吸也相當急促。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似乎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響,接著便是有人踩踏地板的
聲音。
佐智慌忙跳下床,擺出一副隨時準備撂倒來敵的架勢。
可是,過了半晌,他都沒有再聽到聲響。
佐智還是不放心,便離開房間,四處巡視一番。
屋內並沒有任何異狀,只是廚房角落有一個老鼠窩,裡面還有剛生下來的小老
鼠。
“哼!難道是這些老鼠發出的聲音?”佐智口中一面唸唸有詞,一面登上樓梯
。他正準備打開房門時——“咦?剛才離開這裡的時候,房門明明是開著的呀!這
會兒怎麼關上了呢?”
他握住門把,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看見房內似乎並沒有其他人,這才放心地
向床邊走去。
然而,眼前的景像卻令他震驚不巳,只見珠世一絲不掛的胸部上面,竟然有人
為她加蓋上衣!
佐智的雙腳就像被地板緊緊吸住似的,根本無法動彈;他原本就十分膽小,今
天這個行動他可是下了非常大的決心才付諸實行的,而且自從著手進行之後,他便
不斷感到心驚肉跳,隨時擔心被人發現。
此時佐智更是全身冷汗直流,他想說話,但舌頭卻早巳不聽使喚。
“誰……是什麼人……”
他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
驀地,隔壁房間的地板像是回應他的話般發出聲響。
(啊!是誰在隔壁房間?唉!剛剛進來時,為什麼不事先確認一下呢?看來剛
才聽到的聲音果然不是錯覺,那個人現以就藏在隔壁的房間裡……)
“什麼人?出來!是誰躲在那兒?”
佐智說完,便伸出手,緩緩打開那扇門。
他很快就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頭戴戰鬥帽、用圍巾圍住臉部的男人……
一個鐘頭之後,有通電話打開犬神家打猿藏。
“是猿藏嗎?哦,別管我是誰。總之,珠世現在在豐田村的廢墟裡,說是犬神
家以前住的那棟房子的二樓左邊第一間房間,你快點來接她回去吧!但是記得不要
驚動其他人哦!讓別人知道的話,珠世會感到難堪的。對,最好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我想珠世應該還在睡覺,不過你不必擔心,她只是被人迷昏了,時間一到自然會
醒過來,沒什麼大礙的。那麼就拜託你了。記得哦!要盡快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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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神秘紙條】
窗處隱約傳來的鳥語漸漸喚醒了珠世,她緩緩睜開雙眼,下意識想伸出雙手坐
起身。
雖然她已經清醒了,但一時之間仍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只好張著一雙
大眼睛環視四周。
此時珠世只覺得頭疼,而且全身虛軟。
(怎麼睡醒了還感到這麼疲倦呢?這跟平日早晨起床時有感覺不同呀!難道我
生病了?)
就在珠世百思不解的時候,湖心發生的那一幕景像突然跑進她的腦海裡。
(汽艇搖晃得很厲害……我被佐智緊緊抱住……一條手帕捂住我的口鼻……)
想到這裡,珠世忍不住跳下床,全身顫抖不巳;她緊緊抓住睡衣的領口,仔細
凝視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我感覺頭重腳輕?難道這表示我已經被佐智侵犯了嗎?)
這麼一想,珠世頓時感到怒不可遏,憤怒之餘,一股難言的悲痛和絕望也從她
心底升起。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強烈的絕望讓她感到四週一片昏暗。
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心裡不斷提醒著她——
(我現在正坐在自己地寢室裡,而且連睡衣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難道佐智為
了玷污我,才把我帶到這個房間來嗎?不,我不相信。那麼,佐智是在達到他邪惡
的目的之後,才把我送回這個房間?)
突然,門外傳來一些聲響。
珠世慌忙將毛毯緊抓在胸前,並冷冷開口問道:“是誰?”
因為沒有人回答她,於是她又問了一次:“是誰在外面?”
“對不起,小姐,我很擔心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他的語調還是那麼懇切,沒有任何修飾,卻仍充滿掛念。
不過珠世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她吸是不斷在心裡想著——
(猿藏知道我被佐智欺負了嗎?)
直到猿藏又問了第二遍,珠世才勉強開口:“嗯,我很好,沒有不舒服。”
“哦,這麼就好。對了,小姐,這裡有個你非看不可的東西,我想你最好早一
點看比較好……不,早一點看你會比較安心。”
“什麼東西?”
“一張小紙條。”
“你說我看張紙條就能安心?”
“是的。”
珠世想了下才說:“那麼,你從門縫裡把紙條送進來吧!”
因為此時此刻珠世並不想見任何人,就連平日服侍她的猿藏也不例外。
“好的,那麼我就從這裡送進去了,想必你看了就能安心。等你情緒穩定之後
我再來找你,好好休息。”
猿藏那溫柔、慈愛的語調,令珠世忍不住掉下淚珠。
“猿藏,現在是什麼時候?”
“十點多。”
“這個我知道……”
珠世看著枕邊的鬧鐘,低聲說著。
猿藏這才注意到珠世話中的意思。
“啊!是我會錯意了。嗯,現在是昨天的隔天早上,也就是說,離昨天巳過了
一個晚上,這樣你清楚了嗎?”
“哦,我知道了。”
“那麼,我這就把紙條送進去。對了,署長派人來找我,我這就去回話。”
猿藏的腳走聲漸漸步遠後,珠世才緩緩從床上爬起。
她從門縫拾起猿藏剛才塞進來的紙條,並拿著紙條回到床邊。
只見這張像是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小紙條上,寫著一些潦草的字。
珠世只好扭開枕邊的台燈,吃力地辨識著紙上的文字。
這張紙條上的字體看起來極不自然,想必是寫字的人不想讓人認出他的身分,
因此故意隱藏筆跡。
紙條上只寫著這這樣的句子——
佐智失敗了。
僅此證明珠世小姐現仍純結一如往昔。
無名氏
(這是真的嗎?這位無名氏究竟是誰?不,不!最重要的是,猿藏為什麼會拿
來這張紙條?)
“猿藏!猿藏!”
珠世連忙叫喚猿藏,可是隔了許久,門外仍然沒有任何回音。
她想了一會兒,便跳下床,急忙更衣。
雖然她的體力還沒有恢復,但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這個可怕的疑惑一分
鐘不解決,她就一分鐘坐立難安。
珠世換上和服,擦上淡妝之後,來到走廊上找猿藏;可是放眼望去,總不見猿
藏的身影。
(對了!他說署長來了,還把他叫去問話。)
想到這裡,珠世便沿著走廊往正房走。
她來到大廳,推門一看,原來大伙兒都聚在那裡。
“啊!是珠世!”
小夜子第一個看見珠世,立刻跑出來。
“聽說你不舒服,現在覺得怎麼樣?你的臉色不大好呢!”
小夜子雖然這麼說,但其實她自己的臉色也很差。
“嗯,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和很多了。”
珠世看了看大廳,皺著眉頭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此刻橘署長、金田一耕全、以及犬神一家全都聚集在大廳裡,但卻不見佐智的
人影,而猿藏臉上則露出相當固執的神情,這令珠世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影。
小夜子看著珠世,眼中充滿不安。
“佐智不見了,從昨天晚上就……”
珠世聞言,一下子羞紅了臉。
(小夜子是不是已經知道昨天的事,所以才想套我的話呢?)
但她仍強自鎮定地說:“哦,是嗎?”
“梅子阿姨和幸吉姨丈都非常擔心,大家都怕是不是又發生什麼狀況,所以才
打電話給署長。”
小夜子說到最後,忍不住語帶哭腔。
看來佐智失蹤,小夜子比佐智的父母還要擔心、著急。
這時,橘署長也從大廳裡走出來。
“珠世,聽說你人不舒服,不礙事吧?”
“我還好,多謝關心。”
“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進來一下?有些問題想請你幫忙。”
珠世看看橘署長,又看看大廳裡正吹鬍子瞪眼的猿藏,只得說:“究竟有什麼
事?”
“喏,進來再說。”
不得己,珠世只好走進大廳,坐在橘署長指定的座位上;小夜子則來到不世身
邊,站在珠世的椅子後面。
而佐智的父母、竹子夫婦、以及松子、佐清也都各位地坐在大廳中。
金田一耕助則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大家。
“剛才大家已經聽小夜子說過,佐智從昨天晚上起便下落不明,也許他並沒有
發生什麼狀況,不過當事人的父母仍非常擔心,希望我們警方能協助找尋佐智的下
落。”
橘署長說到這裡,忽然目光犀利地看著珠世,並將話鋒一轉——“我們進行了
種種調查之後,發現也許猿藏知道佐智的下落。可是剛才我問猿藏,猿藏卻堅持這
件事和珠世小姐有關,除非你允許,否則他絕不會透露半個字,因此,能不能請你
叫猿藏告訴我們這件事?”
這一瞬間,珠世不由得感到全身冰冷。
她閉上眼睛,心裡十分後悔自己剛才為何跑出業,就在她遲疑著該不該開口之
際,突然,有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珠世睜開眼睛一看,只見小夜子正淚水盈眶,以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
珠世不得不捏緊手中那張“無各氏”寫的紙條,緩緩地開口:“是的,關於這
件事,我自己也想問問猿藏。但是在聽猿藏說出這件事之前,請各位先聽我說一些
話,否則你們可能無法瞭解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接著,珠世便紅著臉,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在湖心的那件事告訴大家,她一邊說
,放在膝上的手也一邊微微地顫抖著。
當珠世說完之後,大伙兒都愕然地看著她。
橘署長大概也察覺到自己剛才說話太冒失,只好不時乾咳幾聲,以掩飾自己的
尷尬。
小夜子則睜大眼睛,緊緊握住珠世的手。
珠世見狀,隨即拍拍小夜子的手說:“上了汽艇之後,佐智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做了什麼事?我完全不清楚。”
珠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鼓一起勇氣繼續說:“剛才我醒來之後
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老實說,我比大家更想知道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佐
智到底有沒有對我……”
雖然她一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那股憤怒的感覺巳在她心中化成一道熾
熱的火焰,使得她的語氣越來越尖銳、高亢。
一旁的小夜子只能悲痛地握著她的手。
“猿藏,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必有所顧慮。就算是再糟的事,
我也願意接受、面對。只要你原原本本將真相說出來,知道嗎?”
“小姐,你看過那張紙條了嗎?”
“嗯,看過了。請你待會兒也順便說明一下關於這張紙條的事。”
猿藏舔了舔嘴唇,這才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起昨天發生的那件事。
然而不擅言的他,實在無法把話說得很流暢,所以橘署長和珠世只好不時插口
問他。
根據猿藏所說,昨天傍晚四點左右,他接到一通不知從哪裡打來的電話。
這通電話告訴他,珠世現在正在豐田村的廢墟裡,還說事態嚴重,而且關係著
珠世的名譽,所以最好由猿藏獨自把珠世接回來,千萬不要驚動其他人。對方說完
這些之後,便掛上電話了。
“因此,你說去接珠世?”
“嗯,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便悄悄地划船去。”
“那麼,珠世真的在豐田村的廢墟裡嗎?”
“是的。”
“那時佐智還在不在那裡?能不能請你把當時的詳細情形說一遍?”
“當時小姐躺在床上,臉色非常難看,我幾乎以為她死了。後來我發現小姐的
嘴邊有一股濃烈的藥味,所以她應該只是被藥迷昏了而巳。
“佐智……佐智怎麼樣了?”
梅子歇斯底裡的叫聲響遍整個大廳。
猿藏一聽到梅子的聲音,忍不住轉過頭去,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佐智那個畜牲也在那兒!不過,雖然他跟小姐在同一個房間裡,卻什麼事也
幹不了,因為他光著上半身被綁在椅子上,而且嘴巴還被布團塞住。”
“猿藏,是你把佐智綁起來的嗎?”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急急追問。
“不,不是我。我想那大概是打電話給我的‘無名氏’的傑作吧!”
“無名氏?”
橘署長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剛才那張紙條你帶來了嗎?”
珠世點點頭,默默把紙條遞給橘署長。
橘署長看完之後,這才恍然大悟地揚起雙眉,並立刻把紙條交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也十分驚訝地張大嘴巴。
“猿藏,你在哪裡找到這張紙條的呢?”
“我到的時候,這張紙條巳被放在小姐的胸前了。”
“原來如此,署長,這張紙條最好妥善保存,以後說不定會成為很重要的證物
。”
“嗯,那麼就先放在我這兒吧!”
橘署長把紙條收進口袋裡,然後問道:“對了!猿藏,接下來你就直接帶珠世
回家了嗎?”
“嗯,是的。啊!對了,我是划小船去的,但是回程時,我故意開佐智的汽艇
回來。”
“那麼,佐智……佐智怎麼樣了?”
梅子再度尖聲問道。
“佐智啊……我又沒有義務帶他回來,所以我想他大概還在那房間裡吧!”
猿藏格格地笑著。
“天啊!被綁著……嘴裡還塞著布團……”
梅子又慘叫一聲。
“對、對!就是這樣,而且他還光著上半身呢!我嫌跟他說話會弄髒我的嘴,
所以就讓他坐在那兒掙扎。哦!不只是這樣,臨走前我還賞了他一記耳光,哈哈哈
哈……”
梅子聽到這裡,忍不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誰快去救救那孩子?不然那孩子會凍死的。”
一會兒工夫,一艘汽艇便駛出犬神家的水閘。
這艘汽艇上坐著橘署長、金田一耕助、佐智的父親幸吉、負責帶路的猿藏,以
及吵著一定要跟來的小夜子。
汽艇開到豐田村的三角洲時,大伙兒都看見猿藏昨天留下的小船還漂浮在蘆葦
叢間,由此可知,佐智應該還在廢墟裡。
一行人在猿藏的帶領下來到那間簡陋的房間,只見佐智上半身裸露、嘴裡塞著
布團、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腦袋還低垂在胸前。
“哈哈!那傢伙昏過去了!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來!”
猿藏憤恨難平地咒罵了幾句,幸吉則連忙跑到佐智身邊,取出塞在兒子嘴裡的
布團,並抬起他的臉。
啊!”
就在幸吉發出一聲慘叫的同時,每個人也都看見有樣東西正纏繞在佐智的脖子
上。
那是古箏的琴弦!
琴弦在佐智的脖子上纏繞了三圈之多,而更可怕的是,佐智的脖子上還出現一
大圈可怕的淤血。
“不!”
這時,房內又響起一聲慘叫,接著小夜子便昏倒在地上。
古箏琴弦
那須警署的警員們因為得知發生命案的消息而趕來這裡拍照存證,金田一耕助
則茫然地看著騷動不己的現場,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佐武被殺時,他的頭顱被破下來充當菊花玩偶的頭……)
當時金田一耕助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心裡還因此苦惱不己,但是現在他看到
第二具屍體的脖子上纏繞著琴弦,便明白一切了。
(這次的連續殺人事件似乎跟大貳送給犬神家的嘉言——“斧、琴、菊”,也
就是犬神家的傳家之寶有關。
如果光是佐武配上菊花玩偶,倒還可以說是巧合,然而佐智事件又和古箏——
也就是琴有關,就不能再說是巧合了。
看來這起連續殺人事件不但和犬神家的嘉言、傳家之寶有關,而且兇手故意要
向大家炫耀自己的本事。)
金田一耕助一想到這兒,全身不禁起了一陣哆嗦。
(斧、琴、菊三者當中,琴和菊既然已經使用過了,那麼,下一次就輪到斧成
為殺人工具羅?但是,它究竟會針對誰呢?)
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佐清的影像。
(菊花用在佐武身上,琴用在佐智身上,那麼剩下的斧是不是會用在佐清身上
?)
這麼一想,金田一耕助又寒毛直豎,因為他隨即聯想到,殺了這三個人,獲益
最大的會是誰?
此外,當刑警們奉橘署長之令,正從各種角度拍攝佐智的屍體時,楠田醫生也
慌忙趕到現場。
“署長,聽說又發生命案了?”
“是啊!唉!醫生,我真希望這種事不要再發生了……對了,要把繩子解下來
嗎?”
“等一下,讓我先看看。”
楠田醫生仔細檢查過屍體之後,才點點頭說:“好了,請解下繩子吧!對了,
存證照片呢?”
“拍攝好了。川田,快解開繩子!”
“啊!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急忙叫住川田刑警。
“署長,能不能叫猿藏來一下?我想在解開繩子之前,請他再確認一次。”
猿藏再度被刑警叫進來,表情顯得十分僵硬。
“猿藏,為了慎重起見,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昨天來這裡的時候,佐智的確被
綁在這張椅子上嗎。”
猿藏悉眉不展地點點頭。
“當時,佐智還活著?”
“是的,他還活著。”
“那麼,他有沒有想說什麼?”
“嗯,他想說話,可是因為嘴巴被塞住了,所以根本無法講話。”
“你有沒有拿掉塞在分嘴裡的布團呢?”
猿藏不高興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隨即說:“如果我知道他會有今天的下場
,別說是布團,就連繩子也會幫他解開;可是當時我實在太氣憤了,怎麼會想那麼
多?”
“所以你打了他一記耳光?”
猿藏苦著臉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相當後悔。
“嗯,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那麼,你什麼時候帶珠世離開這裡的呢?”
“嗯,大概四點半或五點左右吧!因為那時天色已經相當暗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四點半至五點左右,佐智還沒死,而是你帶珠世離開
這裡之後,他才被殺死的。”
“是啊!唉!這根本太出人意料之外了,我只不過打了他一記耳光,怎麼知道
他會……”
猿藏拚命為自己的行為辯論,金田一耕助則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希望你仔細看看,當你離去時,佐智的姿勢如
何?還有,繩子的打結處對嗎?”
“這個……我沒有走到他身邊檢查,所以並不清楚繩子打結的情形,不過我想
,應該是這個樣子沒錯。”
“好的,謝謝你。現在沒有別的事,你可以先走了。如果還有需要你合作的地
方,我們會再請你來一趟。”
猿藏離去之後,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橘署長。
“署長,在解開繩子之前,請你仔細看一下。喏,佐智的上半身只有一面有擦
傷。很明顯的,這些傷痕是被繩子摩擦所造成的。而若繩子能造成這些傷痕,想必
它一定綁得相當鬆弛,可是現在我們所看到綁在他身上的繩子卻這麼緊。”
金田一耕助說著,便把指頭伸進繩子與繩子間的縫隙裡。
“你看,連一根手指頭都很難伸進去,可見繩子綁得非常緊,也就是說,佐智
根本被綁得動彈不得。那麼,他又怎麼會有擦傷呢?”
橘署長百思不解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我也在想在這個問題。”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抓著頭髮。
“總之,這是很奇怪的一點,只可惜我現在還不能解開這個迷底。哦,對不起
,請解開繩子吧!”
川田刑警於是解開繩子,把佐智的屍體放在床上。
楠田醫生正準備進行驗屍工作時,西本刑警進來了。
“署長,我們發現了一些東西,想請您看一下。”
“好的。川田。你留在這裡,醫生或許需要幫忙。對了。醫生!”
“什麼事?”
“斜對面房裡還有一位昏倒的小姐,待會兒麻煩你順便到那裡看一下。”
橘署長交代完之後,金田一耕助也跟著他離開那個房間。
兩人在西本刑警的帶領下,來到廚房旁邊一間更衣室裡,只見地上擺了爐灶、
鍋子、飯鍋、陶磁茶壺,以及裝了半箱木炭的紙箱。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一看到這些東西,都不由得揚起眉毛。
(看來最近似乎有人曾在這裡炊事)
西本刑警看著兩人說:“佐武發現意外之後,我們曾經搜查過這棟空屋,但是
當時並沒有發現這些東西。可見那個人一定是在我們搜查之後才藏匿在這裡的。”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激動得又開始亂抓自己的頭髮。
“正因為你們已經搜查過一次,所以這裡反而成為最安全的地方。”
“嗯,我也這麼想,但這樣一來,就表示那個人知道我們曾經搜查過這裡;而
那個人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呢?”
“是啊!我對這件事也非常感興趣。難道那個人知道警方所有的偵查行動?”
金田一耕助顯得非常興奮,然而橘署長卻有些不高興。
“金田一耕助先生,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請你搞清楚,這個人未必就是我
們要找的那個人。說不定他是別的流浪漢呢!”
“署長,我們後來又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像。”
西本刑警打斷兩人的談話,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說:“請看!那個人還在這間
浴室裡洗東西呢!”
西本刑警接下來又指著印在白色磁磚上的鞋印說:“這肯定是軍靴的鞋印。”
橘署長看了一會兒,不由得低歎一聲。
“雖然光憑軍靴的鞋印並不能證明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幪面男子,可是
若從前後事情加以判斷的話,那個幪面男子涉案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西本,你先採下這個鞋印的模型吧!”
橘署長說完,立刻回過頭面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佐智或許因為不知道幪面男子藏匿在這裡,所以才把珠世帶到
這裡,所來那個男人和佐智打了起來,還把佐智綁在椅子上,之後,他又打電話給
猿藏,通知他珠世在這兒;因此猿藏立刻趕來把珠世帶走。但是,這樣一來,究竟
是誰殺了佐智呢?難道那個穿軍服的男人等猿藏離去之後,才又折回來殺了佐智?
”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搖搖頭說:“署長,我現在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那個
人想殺佐智,為什麼不趁猿藏來這裡之前採取行動呢?猿藏一旦過來,大家就會知
道佐智在這棟廢墟裡,屆時那人要再跑回來殺佐智,不就更難了?而且……嗯,不
管怎麼說,若是可以弄清楚佐智什麼時候被殺,一切就比較好辦了。”
橘署長沉思了一會兒之後,便回頭對西本刑警說:“西本,還有其他發現嗎?
”
“有,請署長看看那間貯藏室。”
這個貯藏室位於正門外面,約兩坪大,只見堆滿廢棄物的房間一角,竟有好幾
捆新鮮的稻草。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一看到這些稻草,不由得張大眼睛。
“那個人睡在這兒?”
“是的,因為現在正值秋收,所以到處都是這些不起眼的稻草堆,就算拿幾捆
稻草也不會有人發現;更何況……”
西本刑警一面踏著那堆稻草,一面說:“喏,這些稻草堆得這麼厚,說不定蓋
起來比被子還暖和呢!”
“說的也是。”
橘署長楞楞地看著眼前的稻草堆,過了一會兒,又喃喃自語地加了一句:“但
這究竟是真的有人躲藏在這裡,還是只是個障眼法呢?”
“障眼法?”
西本刑警吃驚地反問,橘署長則一臉氣憤地說:“金田一先生,老實說,昨天
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我們至今還不是很清楚。雖然珠世說她被佐智來這裡的啊
!還有,猿藏說他接到一通神秘人物的電話才來這裡,但或許他說謊,其實他早就
在這裡埋伏了;總之,我想我們不該只聽他們兩人的片面之詞,況且……猿藏不是
喜歡用古箏的琴弦來修補漁網嗎?”
西本刑警驚愕地看著橘署長問:“署長,這麼說,你認為這裡的一切全都兇手
故在布疑陣羅?也就是說,其實珠世和猿藏共同謀殺了佐智?”
“不,不能這麼快下斷言。我只是感到有些懷疑罷了,而且那個鞋印實在太清
楚了,簡直就像刻意印出來似的。還有……嗯,算了!你就照自己的判斷詳加調查
吧!金田一先生,楠田醫生的驗屍工作應該結束了,我們快去看看。”
然而,當兩人回到二樓時,並不見楠田醫生的蹤影,現場只剩川田刑警留守在
那裡負責看著管屍體。
“川田,楠田醫生呢?”
“他去看那位小姐了。”
“這樣啊!對了,驗屍報告如何?”
“署長,死者已經死了十七、八小時,若由現在倒推回去的話,兇手應該是昨
天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行兇的。”
川田刑警一邊看著記事簿,一邊說道。
一聽到這裡,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互看一眼。
根據猿藏的說法,他們傍晚四、五點左右離開這裡,因此,佐智後來還在椅子
上活了三到四個鐘頭。
川田刑警看看兩人之後說:“不可思議的是,纏繞在屍體上的古箏琴弦是死者
死後才被纏上去的,所以被害人實際上並不是被琴弦勒斃,而是較粗的繩索勒死。
”
“什、什麼?”
橘署長聽到這兒,連舌頭也不聽使喚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斜對面房間竟又
傳出一聲女人尖叫。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都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外面。
這聲尖叫中帶著十分悲痛的情緒,無庸置疑,發出尖叫聲的絕對是小夜子。
“署長,咱們去看看吧!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尋常呢!”
小夜子所在之處和這裡相隔三個房間,猿藏和幸吉負責照顧她。當金田一耕助
與橘署長踏進那個房間的瞬間,兩人都嚇得呆住了。
小夜子雖然被猿藏和幸吉一左一右地拉住,但她的容貌已經不像往常,只見她
雙眼往上吊,臉頰的肌肉也痙攣得相當嚴重。更離譜的是,她的力量變得非常大,
就連強而有力的猿藏都幾乎拉不住她。
“猿藏,緊緊按住她。我還要再替她打一針,再打一針就沒問題了。”
楠田醫生一邊說,一邊迅速拿起針筒,朝小夜子的手臂注射。
小夜子後來又叫了兩三聲,那淒厲的喊聲讓人聽了不寒而慄。
過了一會了,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發作的緣故,小夜子漸漸安靜下來,並倒在猿
藏的懷裡,像個孩子似的沉睡著。
“真可憐!”
楠田醫生收起針筒,歎了口氣。
“還好藥效能暫時控制住她的情緒。”
橘署長則擔心地問:“醫生,她會不會就這樣瘋了?”
“目前還不能確定,畢竟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對了,署長……”
楠田醫生一臉為難地看看橘署長,又看看金田一耕助,最後才下定決心說:“
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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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可疑的松子】
當佐智被殺的消息傳回湖面對岸的犬神家時,那裡再度掀起一陣騷動;而最受
打擊的莫過於佐智的母親梅子。
梅子自從佐智失蹤後,就變得十分歇斯底裡,再加上此刻聽到噩耗,更是壓抑
不住心中的激動。
她除了對著來傳遞訊息的吉井刑警咆哮之外,還口無遮掩地哭喊著:
“畜牲!松子這個畜牲!她殺了佐智!是她殺了佐智。刑警先生,快點把她抓
起來呀!把松子抓起來,判她死刑!不、不,死刑還不足以懲罰她的罪孽,應該將
她大卸八塊,放火燒她,還要把她的頭髮一根一根拔下來……。”
梅子如潑婦般說了一大堆駭人聽聞的刑罰後,又傷心欲絕地哭了起來;過了一
會兒,她才抽抽噎噎地向吉井刑警說:
“刑警先生,你也知道我父親遺囑的內容,如果沒有那封遺囑,松子的兒子佐
清肯定是犬神家的繼承人,我父親遺囑上明明白白寫著:想要成為犬神家的繼承者
,就非得和珠世結為夫妻不可。壞女人松子的兒子佐清,不但變得面目全非,那張
臉還紅腫得跟石榴一樣……唉唷,一想到他那張可怕的臉,我就忍不住想吐;就算
珠世再怎麼善良,也不可能選個醜八怪當自己的另一半吧!
因此,松子這個惡毒的女人才會先殺掉佐武,接著又殺了我的兒子佐智,只要
她殺死這兩個人,珠世就算再不喜歡、不情願,也非得和那個醜八怪結為夫妻不可
,若珠世不願意,就等於自動放棄繼承權;而這個時候,佐清就能獨佔犬神家的事
業了。哼!壞女人!松子那個歹毒陰狠的壞女人!刑警先生,請你把那個歹毒的女
人抓起來,把松子抓起來!”
梅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話,吉井刑警為了安撫她,只好試圖轉移話題:“佐
智的死因是被人勒斃,而且兇手勒死佐智之後,不知道為什麼,還把古箏琴繞在他
的脖子上。”
梅子聞言,隨即吃驚地瞪著吉井刑警。
“你說佐智是被古箏琴弦勒死的?”
“不,不是。兇手使用繩之類的兇器勒死佐智之後,才把琴弦繞在他的脖子上
;不過就連署長也不知道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
“古箏琴弦……”
梅子神情恍惚地說出這幾個字,過了一會兒,她又再說了一遍:“古箏琴弦…
…古箏……”
忽然間,她不知想到什麼事情,臉色突然就得非常不規律,彷彿隨時會倒下去
似的……這個來自豐田村的噩耗除了帶給梅子極大的震撼外,小夜子的母親竹子也
深受打擊。
但她的震驚並不是因為佐智被殺,而是由於從吉井刑警口中得知小夜子發瘋,
以及她巳懷有身孕的消息,不得不感到心痛。
後來竹子也跟梅子一樣,歇斯底裡地罵了好一陣子,頻頻說姐姐松子是兇手,
還說她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佐清繼承犬神家的全部家產,才相繼殺害佐武和佐智。
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當吉井刑警告訴她有關古箏弦琴的事情時,她的
反應竟和梅子一模一樣!
“古箏琴弦?你是說古箏琴弦?”
剛開始竹子也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可是當她反覆念這幾個字好一會兒後,突然
像想到什麼似的,深吸一口氣說:“啊,琴!”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還有前陣子的菊!”
她歇斯底裡地吼叫起來,但隨即又陷入沉思當中;不管吉井刑警和她的丈夫寅
之助如何問她,她都緊閉雙唇不作任何回答。
過了半晌,竹子終於臉色鐵青站了起來。
“我要去跟梅子談一談,雖然應該不至於會發生這種事,但我總覺得很可怕…
…或許我應該去跟梅子談一談。”
說完,她便如幽靈般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間。
食指的血
犬神家中,最不受這個噩耗影響的,不用說,當然是佐清的母親松子。
當吉井刑警來到松子的房間時,她正在跟古箏老師宮川香琴學琴。
香琴老師一到那須,就碰上佐武事件,之後她去伊那巡迴教學,直到昨天才又
回到那須的旅館。
吉井刑警過來後,戴面具的佐清也從自己的房間來到這裡,並坐在母親和香琴
老師中間,一句話也沒說。
吉井刑警隨後把佐智被殺以及小夜子發瘋的事做了簡短的報告,可是松子聽完
,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不,不但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還若無其事地繼續彈著古箏
。
總之,她的態度實在冷酷得叫人不敢想信。
倒是香琴老師從吉井刑警一進門便中止彈琴,專心聆聽刑警的敘述,當她知道
佐智被殺之後,也不由得張大那雙不太靈活的眼睛,瘦弱的肩膀更是不停抖動。
至於佐清又是什麼表情呢?”
因為他臉上戴著面具,所以這個問題照例沒有答案。
接著,吉井刑警又告訴他們佐智脖子上纏繞著古箏琴弦的事。
“署長也感到百思不解。如果兇手是用琴弦殺人的話,事情倒還單純,問題是
兇手先用繩子勒死佐智,然後才在佐智脖子上纏繞琴弦,讓人以為佐智是死於被琴
弦……”
松子聽到這裡,那雙彈古箏的手漸漸不聽使喚了,然而儘管如此,她仍沒有中
斷彈琴。
吉井刑警則繼續說著:“所以兇手可能基於某種理由,特別偏好琴弦……除了
這樣的解釋之個,我實在找不出其他可能了。對了,前陣子佐武被殺時,兇手用菊
花玩偶來佈置現場;菊花玩偶……也就是‘菊’;而這一次則是‘琴’。琴和菊、
斧、琴、菊……”
吉井刑警在一旁喃喃自語。
忽然,松子的古箏一聲刺耳的響聲,原來有根琴弦斷了。
“啊!”
松子和香琴老師幾乎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香琴老師甚至嚇得站了起來,松子則慌忙拆下貼在右手上的假指甲,只見鮮血
正從她的食指指腹裡滲出。
松子連忙從口袋取出手帕,繞在那根食指上。
“唉呀,你受傷了。”
吉井刑警關心地說。
“是的,剛才琴弦斷掉的那一剎那……”
香琴老師聽了松子的話之後,不禁皺起眉頭,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剛才琴弦斷掉的那一剎那?”
她自言自語地重複松子的話。
這時,松子眼中立刻閃過一道不尋常的光芒,這道光芒似乎隱含了騰騰殺氣和
極度的憎恨情緒。
不過,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了,松子又變回原來冷漠的眼神,所以吉井刑警本
身也弄不清楚,為什麼松子會突然流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她的憎恨究竟是衝著何
人而來?
香琴老師由於眼睛不便,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她還是保持站姿,努力抑制
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而一旁的佐清則立刻按住她,叫她坐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香琴老師站起來的時候,佐清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跳到香
琴老師的身邊,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松子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兩個人,但不久她又把視線移回吉井刑警身上。
“你說佐智的脖子上纏著琴弦?”
“啊!對不起,我先告退了。”
香琴老師冷不防說出這句話,並慌慌忙忙地站起來。
她似乎被剛才的對話嚇著了,臉色非常難看,腳步也搖搖晃晃。
“啊!既然如此,我送老師出去吧!”
佐清也跟著站起來,香琴老師則吃驚地張大眼睛說:“唉呀!少爺,不用麻煩
了。”
“沒什麼,讓我送你到門口!”
佐清溫柔地挽起香琴老師的手,香琴老師也只好任由佐清挽扶。
“對不起,夫人,我先告辭了。”
松子偏著頭,不可思議地目送兩人離去,這才又轉向吉井刑警。
“刑警先生,剛才你說的是真的嗎?佐智的脖子上真的纏著琴弦?”
松子又再問一次。
“當然千真萬確。咦?難道您對這件事有什麼特別的看法?”
松子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眼中充滿迷惑。
“這個……對了!我那兩個妹妹知道這件事後有沒有說些什麼?”
“那兩位夫人的反應十分不尋常,好像知道一些內情,可是卻不肯說。”
這時,送香琴老師離去的佐清也回來了,但他並沒有坐下來繼續談話,只是默
默向兩人點點頭,便走向自己的房間。
而松子不知道為什麼,她望著佐清的背影,肩頭突然一陣顫抖。
“夫人,如果您知道內情的話,請告訴我們,也好讓件事更快明朗化。”
“是的,這……”
松子的眼神還是驚疑不定。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不方便說出來。不過,這件事實在太不可思議了,簡
直就令人難以置信;看來我得跟我那兩個妹妹好好談一談,不,我想,我還是先見
過古館律師之後再說吧!”
松子說完,立刻按鈴叫女傭進來,吩咐她去請古館律師來一趟,然後又陷入沉
思中。
當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從豐田村回到犬神家時,已經是兩個鐘頭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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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駭人的真相】
犬神家那間六坪大的房間裡,依然放著佐衛那幅雖然老邁,卻不失俊秀的遺像
。
而聚集在遺像前的犬神一家,今天又少了一男一女。
小夜子由於受到嚴重刺激,暫喪失意識,不過也許有一天她仍會恢復正常;倒
是躺在那須醫院手術台上,由楠田醫生負責執刀解剖的佐智,就再了不可能參與犬
神家的家族會議了。
近來每當犬神家聚集在這裡時,總會有幾位重要人物不能出席,不知道佐兵衛
面對這種慘狀心裡作何感想?
總之,除了下落不明的青沼靜馬之外,和佐兵衛有血源關係的男性,目前只剩
下佐清一人。
現在佐清依然戴著那張橡皮面具,靜靜坐在位子上。
佐清的身旁坐著松子,而竹子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則坐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
至於哭紅雙眼的梅子和她的丈夫幸吉則坐在竹子夫妻的旁邊。
坐得離大家較遠的,不用說,當然是珠世。
珠世從昨天起被這接二加三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疲累不堪,可是她的容貌依舊
如此光彩動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的身邊竟然還坐著猿藏,叫大家都感到很驚
訝。
離這群人再遠一點坐著才從豐田村回來的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以及剛才被松
子請來的古館律師。
此外,特地從豐田村趕來通知他們這個噩耗的吉井刑警也赫然出現在這裡。
由於在場的每個人都十分緊張,連大氣兒也不敢吭一聲,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
沉悶的氣氛。
而放置在房間中央的銅製盆裡,炭火正靜靜地燃燒著。
松子首先批破沉默,開口說道:“那麼,就由我來敘述那件往事吧!竹子和梅
子若覺得我說得不夠詳盡,也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
松子的語氣還是那麼不容置疑,竹子和梅子兩人只好怯怯地互望一眼,然後一
臉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這件事一直是我們三姐妹之間的秘密,在此之前,我們從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過,可能的話,也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跟任何人說。然而,既然事情已經演變成這
樣,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繼續將這個秘密藏在心中。
竹子和梅子也說,為了打倒孩子們的敵人,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秘密說出
來。
不論你們聽了這個秘密之後,會對我們持什麼樣的觀感,總之,每個人都有自
己的立場,也都想保住自己的幸福,更何況身為一個母親,我當然不會只為自己的
幸福著想,更會為了孩子的幸福著想。”
松子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用她那如禿鷹般的銳利雙眼掃視過在場的每
一個人之後,才又繼續說:“這件事發生在我生佐清前後,所以應該是三十年前的
往事。當時我父親很寵愛一位叫青沼菊乃的女孩;菊乃是我父親認識工廠裡的女工
,那年大概才十八、九歲,她並不是特別能幹,或特別具有才能,但卻很懂得怎麼
迷惑我父親。總而言之,我父親和她交往之後,很快就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
那時我父親大概五十二、三歲,犬神家的事業也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只要提起
‘犬神佐兵衛’這個名字,沒有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一流的企業家,所以,如果被外
人知道他對這個身分卑微的年輕女子情有獨鐘,那犬神家的面子該往哪裡擺呢?
松子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可以想見她當時有多麼氣憤。
我父親怕我們三姐妹知道這件事,所以並沒有把這個女人帶回家,只是在郊外
買了一棟房子給那個女人住。剛開始,他們還掩人耳目、暗中來往,可是漸漸的,
我父親也顧不了這麼多,最後兩人竟然住在一塊兒。請大家想想我們當時的感受吧
!”
松子說到這裡,語氣越來越高昂。
“畢竟我父親是信州財經界的巨頭,又是那鎮之父。正所謂樹大招風,他在無
形中樹立了不少敵人,而那些人知道這件事後,自然少不了藉著新聞媒體的勢力來
攻擊我父親,甚至還有人特別作了一首打油詩來諷刺他。
一想起當時的事,就令我羞愧得無地自容,那時每回我走在路上,總有人在背
後對我指指點點,還有一大堆惡毒的流言不斷傳到我們耳中。”
偏執的松子似乎到現在仍忘不了當時的憤恨,只見她咬牙切齒地繼續說下去:
“菊乃懷孕後,又有傳言說,我父親將正式迎那個女人進犬神家,並把我們統統掃
出家門。
你們可以想像,當我聽到這樣的流言時,內心有多麼氣憤!不,不只是我氣憤
,就連我的母親也感到十分怨恨與憤怒;而且我相信,竹子和梅子當時一定也有相
同的感覺。”
松子說到這裡,忍不住轉頭看著竹子和梅子。
兩姐妹趕忙深表同意地點點頭。
這三位同父異母的姐妹似乎只有在這件事上有共同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我們三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而且三人的母親都不是我父親的
正室,所以三位母親心中的無奈可想而知。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根本不把我們的母親當人看,他對這三位妾室不但沒有一
絲情愛可言,有時甚至還懷有強烈的厭惡之情。我父親一直認為,這三個女人只要
乘乘守著他過日子就好,至於懷孕生子根本是多餘的。
所以各位可以想見我父親對我們三姐妹有多冷淡了。”
松子越說越怒不可遏,連說話的音調都顫抖不巳,她的字一字一句都充滿強烈
的恨意,竹子和梅子則頻頻點頭表示認同。
“父親之所以願意撫養我們長大成人,是因為我們畢竟不同於小狗、小貓,他
沒有理由拋棄我們,但老實說,他根本毫無父愛可言。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愛上一個來路不明、隨隨便便的女人,甚至還要把那個女
人娶進門,這怎不叫人感到氣憤呢?”
聽到這裡,我也覺得很納悶。
(為什麼佐兵衛對他的三個妾室,以及妾室所生的女兒們如此冷淡?道他的性
格中有什麼缺陷嗎?
然而,根據“犬神佐兵衛傳”的記載,佐兵衛這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全是因為
他重感情、充滿人情味的緣故。
當然啦!書中或許寫得比較誇大,可是自從我來到那須之後,也親耳聽到一些
關於佐兵衛的傳說,都和“犬神佐兵衛傳”裡敘述的差不多。可見那須市民即使到
現在,依然把佐兵衛當慈父般愛戴。
那麼,佐兵衛為什麼偏偏對自己的骨肉、妾室如此冷酷呢?)
這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曾經聽大山神主提起佐兵衛年輕時和珠世的外祖父
——野裡大貳之間有曖昧關係的流言。
(難道是這件事影響佐兵衛對自己的孩子、妾室垢態度嗎?也就是說,因為他
是同性戀,所以對男女之間的性生活不感興趣,以致於很難對妾室及女兒們產生感
情?
可是,這樣仍然很難解釋佐兵衛對自己的妾室及女兒異常冷酷的理由,這當中
一定還有別的秘密。
然而,那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由於松子此時又清清喉嚨,準備繼續述說,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暫時將思緒拉
回松子接下來要說的話上。
“當時,我之所以憤恨難平,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因為那時我已經結婚,
並且產下一子,那個孩子就是現在坐在這裡的佐清。
我父親並不承認我的丈夫是他的繼承人,但佐清可說是我父親的外孫,所以佐
清將來應該是繼承犬神家的第一個選。然而,如果菊乃成為我父親的正室,而且也
生了個男孩的話,這個孩子就會成為我父親的長子,那麼犬神家的所有財產不都歸
給這個孩子了嗎?
這使得我更加怨恨菊乃;當時,竹子和梅子也有相同的怨恨和憤怒。
竹子那時已經和寅之助結婚,而且還懷有身孕而梅子雖然還沒有結婚,不過她
和幸吉已經約定好,等隔年春天再舉行結婚儀式。我們三姐妹為了已經出生以及即
將出生的孩子,不得不爭取自身的權益。因此,有時我們三人就會跑到菊乃家痛罵
她一頓。”
松子言詞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覺到自己早巳汗涔涔,而橘
署長和古館律師也皺著眉頭互看一眼。
“由於經年累月所累積下來的仇恨,我們三人甚至還開始咒罵自己的父親,後
來我還說了這麼一段話:‘如果你真的要這個女人為妻的話,我也就豁出去了。我
會在她還沒生下孩子之前,先殺了你們兩人,然後再自殺。這樣的話,犬神家的財
產就會全部歸佐清擁有了,就算到時我成為殺人犯,那也無所謂’。”
松子說到這裡,嘴角浮現出一抹可怕笑容,並看了看在座的每個人。
金田一耕助頓時感到一陣心驚,不由得和橘署長、古館律師面面相覷。
(這是多麼可怕的骨肉相殘啊!)
金田一耕助實在感覺如坐針氈。
松子卻又繼續說:“這番話的確把我父親嚇壞了,他知道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因此也就不再提娶菊乃為妻的事,而且,心生恐懼的不只我父親,事實上菊乃比
我父親更加害怕,她簡直嚇得魂不附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恐懼的緣故,即將臨盆的菊乃竟然大腹腹便便地逃離那棟金
屋躲了起來。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頭的那塊石頭才好不容易放下,大家也都覺得
這真是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但是誰也不知道,我父親居然會做出那件卑鄙的事!
松子說到這兒,又再度看了大家一眼。
“大家都知道犬神家有三件傳家之寶——斧、琴、菊,而且也知道這三種東西
對犬神家的意義。菊乃躲藏起來之後沒多久,我們便聽犬神奉公會的幹部說,父親
早巳把傳家之寶給了菊乃。當時我真的非常生氣,於是下定決心,既然我父親如此
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不論使出什麼手段,我都要把這三樣東西拿回來。
我們動用大批人力去搜尋菊乃的下落,畢竟想在這種鄉下地方消聲匿跡實在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沒有多久我們便查出菊乃藏匿在伊那一個農家的偏房裡;不
僅如此,我們還知道菊乃兩個星期前平安產下一名男嬰,那時我們根本沒有時間猶
豫,只能立刻殺到伊那農家突擊菊乃。”
松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而竹子和梅子大概也想起當時所作的一切,只見她們
也不住地顫抖。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寒冷的晚上,地上的雪發出青光。我們先給菊乃借住的
農家主人一筆錢,命令他們會家暫時離開那裡,然後再沿著走廊來到偏房。
當時菊乃正穿著寬鬆的和服哺喂嬰兒,當她看見我們的那一瞬間,臉上立刻出
現恐懼的神色,並且順手抓起一個交瓷壺朝我們扔過來。
瓷壺碰到柱子摔個粉碎,熱水啪的一聲從我們頭上淋下來。這更加令我惱羞成
怒。於是我從後面一把抓住想抱著嬰兒從走廊逃走的菊乃,菊乃拚命掙扎,梅子則
趁我抓住菊乃衣領的時候搶走嬰兒。菊乃為了搶回嬰兒更加奮力掙扎,在拉扯之間
,她的和服掉了,此時她除了底褲外,身上可說一絲不掛。
我抓著菊乃的頭髮把她推倒在雪地上,並從地上拿起一把竹掃帚拚命往她身上
打。菊乃白色的肌膚上立刻浮起無數血痕,鮮血也不斷從她的傷口滲出,這時,竹
子從井裡打水,從她的頭上淋下去,好幾桶、好幾桶……”
松子即使在敘述這麼可怕的情景,依然面無表情。她就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
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就連聲音也像在背書般,沒有任何抑揚頓挫。我倒是聽了這
些往事,不由得打個冷顫,彷彿有股陰森的寒意正漸漸逼近他。
“那時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寂靜的夜裡,只聽見菊乃一個人淒厲的叫聲。
她說:‘你們究竟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我?’於是我便說:‘我們是來取回斧、琴
、菊的,快把這三樣東西交出來!’
然而,菊乃是個非常強的女人,她怎麼也不肯點頭,還說:‘那是老爺送給我
孩子的禮物,我說什麼也不會交出來。’因此,我又用掃帚抽打她竹子也不斷拿井
水澆她。菊乃雖然因此痛苦地在雪地上掙扎,放聲大叫,可是就是不讓步。
這時,站在走廊抱著嬰兒的梅子開口說道:‘大姐,何必這麼費事?我有個法
子可以讓這個女人輕易答應我們的要求。’說著,她便把嬰兒的小屁股露出來,拿
著發燙的炭火鉗子去燙嬰兒的小屁股,嬰兒因此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我感到呼吸十分困難,一股難以形容的厭惡感從心底直竄上來。橘署長、古館
律師,以及吉井刑警的額頭上也滲出粘稠的汗水,就連猿藏也一臉害怕的樣子,只
有珠世依然那麼端壯秀麗地坐在一旁。
“梅子最會出點子了,她可說是我們三個人當中的軍師。果然,頑強的菊乃再
也敵不過梅子這一招,她發瘋似的一邊哭,一邊把斧、琴、菊三件傳家之寶交出來
。
我取回這三樣東西時,內心感到相當滿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竹子又說了這
麼一段話:‘菊乃,你實在是個大膽的女人。打從你在紡織工廠時,就有個老相好
,你們一直暗通款曲,這件事我們都知道,如今你懷了那個男人的骨肉,竟還寡廉
鮮恥地說是我父親的孩子。喏,這裡有張紙,你快寫這孩子不是我父親的骨肉,而
是跟情夫生的雜種。’
菊乃當然極力抗辯,但這時梅子又拿鉗子去燙嬰兒的小屁股,所以菊乃也只好
哭哭啼啼地寫下那封信。接著,我對菊乃說:‘只要我想把這封信交給警察,隨時
都可以辦得到,我們還能把你送入大牢裡!’
竹子也說:‘菊乃,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父親的面前,或是寫信給我父親。我
們會雇請私家偵探來調查你的一切,不論你躲到哪裡,我們都有辦法找到你。一旦
找到你,我們還會再來跟你請安的。’
最後梅子更笑著說:‘今天晚上的事再來個兩、三次的話,只怕這孩子非死不
可。哈哈!’當時我們想,這樣嚴厲警告她之後,相信這女人再也不敢回到我父親
身邊了,因此我們也就安心地準備離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抱著嬰兒哭得傷心欲
絕的菊乃卻驀然抬起頭,嘴裡說出去這麼一段話。”
松子停了一會兒,目光犀利地看了大家一眼,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僵硬。
“她說:‘哼!你們這些可怕的女人!如果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的話,豈不是
太沒有天理了嗎?放心,我不會就這樣善罷干休的,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們一一償還
!斧、琴、菊!哈哈哈,你們以為那是‘祝福’的意思嗎?不,我不會讓你們總是
接他人祝福的,現在我就要把斧、琴菊加諸在你們身上。記清楚了,斧是你、琴是
你、而菊是你’
菊乃披頭散髮,咬牙切地指著我們三人喃喃詛咒著,只是如今我已經忘了誰是
斧、誰是琴、誰是菊了。
松子說到這兒,隨即緊閉雙唇。
而在她身旁那個戴著面具的佐清,則像憂患虐疾似的全身顫抖不巳。
珠世的身世
松子講完這段往事之後,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說話,大概是因為大家
聽了她的話之後,都感到心中有說不出的嫌惡,所以每個人都只是靜靜地低頭沉思
著。
終於,橘署長把雙膝朝前挪了點,低聲問:“那麼,夫人的意思是說,這兩棕
命案的兇手就是這個叫菊乃的婦人羅?”
“不,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句話。”
松子的語氣還是那麼頑強。
“我只是認為,這兩椿殺人案件似乎和斧、琴、菊有關,所以才說出這一段往
事讓你們參考。我不知道這段往事對你們究竟有沒有參考價值,不過你們的工作不
就是判斷出某些線索有沒有參考價值和關聯性嗎?”
這種說話方式真是不中聽,橘署長於是轉向古館律師。
“古館先生,菊乃母子目前仍下落不明嗎?”
“這個嘛……事實上,即使今天松子夫人沒有叫我來,我也會來這裡一趟。”
“哦?有什麼新線索?”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古館律師說著,從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青沼菊乃從小就孤兒,我們花了很
大的工夫去考證她的背景,結果發現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事實上,菊乃是珠世的
外祖母睛世女士的表侄女。”
聞言,大家不禁驚訝得面面相覷。
“因此我們可以瞭解,佐兵衛先生為什麼會如此寵愛菊乃女士。看過‘犬神佐
兵衛傳’的人都知道,佐兵衛先生把睛世當作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般,而菊乃是睛世
家族中的僅存的一位,佐兵衛先生當然願意寵愛她,並把犬神家的繼承權給她所生
的孩子。這或許也是佐兵衛先生基於想報恩的心態吧!”
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聽了,隨即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松子的嘴角甚至還
露出一抹笑容,彷彿在嘲笑這種報恩的說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接下來是關於菊乃女士的消息。菊乃那天晚上在三位夫人的威迫下,交出傳
家之寶,但她內心仍感到非常恐懼,於是抱著靜馬離開伊那,去投靠富山市的一名
遠房親戚。這次,她似乎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到佐兵衛先生的身邊,所以並沒有跟佐
兵衛先生聯繫。聽說她和靜馬在富山市生活了一段時間。直到靜馬三歲的時候,才
把靜馬托給親戚照料,自己則和丈夫共譜新生活。只是沒有人知道她究竟隨著丈夫
遷往何處,總之,這些都是三十年的往事了,而菊乃的親戚在富山市遭到空襲時,
巳全部遇難,所以沒有人知道菊乃現在的下落。”
古館律師歎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至於靜馬,聽說他後來入了這位親戚
的戶籍,所以現在不姓青沼,而姓津田;津田家非常貧,可是夫妻倆心地很善良,
加上他們又沒有孩子,所以便把靜馬當成自己的孩子撫育。而菊乃當年離開佐兵衛
先生的時候,佐兵衛先生除了給她斧、琴、菊之外,好像還給了不少錢,所以她便
把一部份錢留給這對夫婦做為靜馬的養育費。
靜馬中學畢業後,便到別的地方工作,直到二十一歲進入部隊。在部隊期間,
他被徵召、遣回兩三次,最後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他接到召集令,加入金澤附近
的某個部隊,後來就音訊全無了。”
“古館律師!”
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嚨問:“你知道他是到金澤哪個單位嗎?”
“不,我不知道。”
古館律師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由於大戰結束,政局仍一圈紊亂,檔案文件也都零零落落,所以我們完全查
不到究竟是哪個單位徵召他,當然,我們也曾經詢問一些解甲歸來的人,看有沒有
靜馬的消息,但卻沒有人認識,所以,我想也許他所屬的部隊在遣返途中遭到敵軍
炮火攻擊,以致整個部隊葬身海底;然而,這只是我的猜測,事實真相如何,還必
須等到更進一步的調查結果才能確定。”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兒,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失望。
(如果靜馬真的死亡的話,那麼這位年輕人可真是集所有不幸於一身了。
他一出生就飽受凌虐,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卻又遇上亂世,最後甚至失去生命!
唉!靜馬的一生真有如水中的泡影!)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同情起靜馬的際遇了。
“今後我們還會繼續調查,除了尋訪菊乃的下落之外,當然也希望靜馬能平安
無事。唉!現在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菊乃母子了。”
說完,古館律師又把文件收進公事包裡。
房內此時鴉雀無聲,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每個人都凝視自己眼前的某一點,
陷入深思中。
終於,署長打破沉默,清了清喉嚨說:“大致上來說,我們可以確定三十年前
的那件事,也就是斧、琴、菊的詛咒和這兩棕殺人事件有關聯,不過我們先將焦點
轉向昨天晚上的那件命案上。相信大家已經知道,佐智在豐田村的廢墟被勒死時,
差不多是昨天晚上八、九點左右,所以在此我有個不情之請。”
橘署長頓了頓後,向大家說:“希望大家能就那段時間的行蹤做一番說明。松
子夫人,就從你開始吧!”
松子一臉不高興地瞪了橘署長一眼,不過她仍轉過頭去,以平穩的語氣問佐清
:“佐清,昨天晚上香琴老師是什麼時候回去的?我記得好像是十點多吧?”
佐清默默點頭,松子這才轉向橘署長說:“昨天傍晚香琴老師去我那兒,我們
一塊吃完晚飯之後,便一直練琴到十點左右。對了,我彈琴的時候,她們應該都有
聽見琴聲。”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竹子和梅子。
“你們什麼時候吃晚飯?”
橘署長追問道。
“七點左右。我們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練琴。如果你不信的話
,可以去問香琴老師。”
“這當中,你們都沒有離席嗎?”
松子苦笑著說:“學琴的時間相當長,所以我去過兩三次洗手間……對了!我
還曾經回到正房拿琴弦。由於我兩個妹妹跟她們的家人目前住在這裡,所以我暫時
搬到偏房去住,但很多東西還是放在正房裡。話說回來,我去拿琴弦也不過花了五
到十分鐘而巳。”
“琴弦?”
橘署長皺了皺眉頭,但隨即又繼續問:“那麼,佐清呢?”
“佐清一直在我身邊聽我彈琴,還幫我們泡茶。他曾經離席兩、三次,但都很
快就回來了,不太可能去豐田村殺人。”
松子又露出來苦澀的笑容說:“這件事你們可以去問得琴老師,她的眼睛雖然
不太好,卻也不是全然看不見,而且她的感覺特別靈敏。”
這麼說來,松子和佐清應該都有相當充裕的不在場證明。
像松子這種個性倔強的人,既然敢叫人家去問香琴老師,就表示她沒有說謊。
這時,橘署長又轉向竹,正準備開口詢問,梅子卻突然搶著說:、因為從傍晚
起就看見佐智,我們夫婦倆都非常擔心,所以去姐姐房裡商量這件事。姐姐、姐夫
、以及小夜子也很擔心,於是我們一起打電話四處詢問佐智的下落,連料理店、酒
樓等地方都問過了。唉!這孩子近來有些自暴自棄,所以偶爾會去這些地方散心…
…”
梅子憤恨地瞪了珠世一眼,繼續說道:“嗯,是的,我們從八點到十一點左右
,都一直忙著佐智。這件事你們可以問家裡的女傭們。對了,署長,殺佐智的兇手
一定就是殺佐武的人,所以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殺死自己的兒子佐武!”
梅子越說越激動,沒一會兒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最後輪到珠世和猿藏,當署長把矛頭轉向他們時,猿藏立刻大聲咆哮:“小姐
剛才已經說過,她被佐智下了迷藥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我雖然是個無所事事
的人,但還不至於這麼無聊去犯下這件兇殺案。從昨天傍晚一直到剛才,我都守在
小姐門外,連眼睛也沒敢闔起來。”
“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吃飯的時候,我跟他們說小姐人不舒服,今天晚上不出來吃了。
”
“吃飯是幾點的事?”
“我們下人都是七點半左右吃晚飯。”
“猿藏,你有舊的古箏琴弦嗎?”
猿藏目光一閃,一言不發的點點頭。
“好的,一會兒給我看看吧!”
結果,猿藏和珠世的不在場證明最不明確。
(不過猿藏如果想殺佐智的話,他帶珠世回來時就有機會下手了,為什麼會回
到犬神家之後,才又突然萌生殺機,再度前往豐田村?)
這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古館律師說的話。
“金田一先生,你曾經說過不知道猿藏會不會是靜馬,但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
。因為最近我調查過猿藏的身世,他是豐田村的人,五歲時因為父母雙亡,珠世的
母親祝子女士同情他的遭遇,便把他接回家撫養。接生他的產婦可以為這件事作證
,同時豐田村也有不少人還認識猿藏呢!所以他的身分絕對假不了。”
(然而,不論猿藏究竟是不是靜馬,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不少疑點,這是不爭的
事實。)
金田一耕助陷入沉思之際,旁邊忽然傳來松子尖銳的嗓音。
“署長,你們不是在豐田村的廢墟裡,發現幪面男子的足跡嗎?這麼說,佐武
被殺的晚上,投宿柏屋旅舍那個蒙男子是不是還在這一帶逗留?
你們為什麼不早點把他抓起來?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面對松子尖銳的質問,橘署長不禁顯得有些心虛。
“哦,這件事我們也在全力追查當中,但是對方並不是泛泛之輩。上次佐武被
殺之後,我們立刻問過博多的復員船隻,結果他們說,十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佐武
被殺的前三天,有一艘自緬甸歸來的駛入博多,聽說這裡面的確有一位名叫山田三
平的人。
山田三平在博多住了一晚之後,十三日便離開博多朝東京出發,而且,他們東
京家的地址。所以十五日晚上投宿在下那須柏屋的幪面男子也一定是這個人。松子
夫人、佐清,我曾經問過了幾次,你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嗎?”
戴面具的佐清一言不發地搖搖頭,松子則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橘署長看,不久
才露出苦澀的笑容說:“你們能查出這些事也很不容易了。對了,豐田村的現場,
除了那位幪面男子的足跡之外,還有什麼東西嗎?”
“這個嘛……是的,他倒是留下不少東西……”
橘署長正準備繼續說話時,金田一耕助突然從旁插嘴道:“我覺得有個地方相
當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大家都知道,佐智光著上半身被綁了椅子上,他的胸部及手都是繩子擦傷的
痕跡。也就是說,他想掙脫繩索,才留下這些傷痕。光從這些傷痕便不難看見繩子
應該綁得相當鬆弛,可是當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繩子卻緊緊地綁在佐智的身上,
連根小指頭都伸不進去。”
松子一直盯著金田一耕助看,過了一會兒才以非常沉穩的聲音問:“那麼,這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不知道,不過,另處還有一件事,署長,那個……”
在金田一耕助的催促下,橘署長只好從事包裡取出一件襯衫。
“梅子夫人,這是佐智的襯衫吧?”
梅子淚流滿面地看著那件襯衫,然後默默點點頭。
佐智的襯衫有一個非常大的特色,他襯衫上的五顆扣子全都是在菊花形狀的黃
金台座上鑲嵌鑽石,可是最上面的那顆鑽石扣子卻掉了。
“你知道這顆扣子是什麼時候掉的嗎?”
梅子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不過,這顆扣子一定是佐智外出時候掉了。因為
佐智這孩子非常愛漂亮,要是襯衫少顆扣子,他一定不會穿出門。咦?你們在命案
現場沒有發現這顆扣子嗎?”
“沒有。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這顆扣子。對了,會不會是他對珠世……嗯
,我們猜想是不是那個時候掉在汽艇上?可是找遍艘汽艇,依然沒有找到這顆扣子
,不知道會不會掉進湖裡去了?若是這樣的話,就不可能找到了。”
橘署長說完便把襯衫塞給金田一耕助,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山神主竟如一陣
風般飄了進來,還揭發了一個相當可怕的秘密……大山神主對自己的發現感到十分
興奮,臉上盡是掩藏不住的喜悅;他看了大家一眼,便把布包扔在榻榻米上,得意
洋洋地說起來這件事。
“各位,我知道佐兵衛先生遺囑的秘密了。佐兵衛先生之所以留給珠世小姐那
麼多遺產,其實並不是因為她是他恩人的外孫女;事實上,珠世小姐是佐兵衛先生
自己的外孫女。也就是說,珠世小姐的母親祝子小姐,其實是大貳先生的妻子睛世
女士和佐兵衛先生所生的女兒。而且大貳先生知道這件事,也承認這件事。”
一開始大家都一頭霧水地看著大山神主,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瞭解他究竟想
說什麼,這時,每個人都紛紛被這件駭人的真相震住了。珠世臉色發青,一副隨時
都會倒下來的樣子,而戴著面具的佐清,肩膀也顫抖不己。
松子、竹子、梅子三位夫人更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只見她們三人目露兇光
地瞪著珠世。
金田一耕助則突然開始沙沙地抓起他那頂鳥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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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屍體之迷】
通常十二月中旬,那須湖的岸邊就估開始結冰,到了差不多一月中旬以後,岸
邊的冰就可以溜冰;但是如果那一年特別寒冷,那麼大約年底就可以在岸邊溜冰了
。
這一年恰好就是非常嚴寒的一年,一進入十二月中旬,那須旅館後面的湖岸邊
就開始結著厚厚的冰層。
警方在十二月十三日早晨,於湖邊冰層中發現犬神家最後一位犧牲者的可怕屍
體,不過在提及這件命案之前,還是從頭開始描述這個事件吧!
這陣子金田一耕助看著湖畔日漸蕭條、荒涼的景像,內心的憂鬱無形中也與日
俱增。
從他接受若林豐一郎的邀請前來那須市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在這兩個月
當中,先後有三個男人被殺,而這三棕命案目前依然呈現膠著狀態。
雖然金田一耕助心中強烈感覺到兇手就在身邊,而且就在大家眼前;可是無奈
眼睛裡始終有顆塵埃,以致於無法清楚看清兇手的廬山真面目。
金田一耕助心頭越來越煩躁,他近來甚至開始感覺到一顆心始終無法定下來。
他想幹脆重新再看一次這陣子發生的事,或許可以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便
反覆閱讀自己的日記,並摘錄來新的線索而隱藏在煙幕後面那個神秘人物也始終叫
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金田一耕助最近經常一邊抓著頭上那頂鳥窩,一邊唉聲歎氣。
現在,我就把金田一耕助記錄出來的重要事項逐一寫出來。
雖然他還沒有看出整事件的來龍去脈,然而在這些條列事項中,已經隱藏著犬
神家連續殺人事件的謎底。
一、十月十八日——應若林豐一郎之邀來到那須市,之後,珠世遇到沉船災難
,同日若林豐一郎被害身亡。
二、十一月一日——戴面具的佐清回到犬神家,古館律師在犬神一家面前公佈
佐兵衛先生的遺囑。
三、十一月十五日——佐武和佐智懷疑佐清的身分,因此前往那須神社取回佐
清供奉在那兒的手印(這件事全賴珠世過人的智慧)
四、同日晚上——松子夫人和佐清拒絕蓋手印,家族會議在十點左右不歡而散
。
五、同日晚上十一點——珠世把佐武叫到遼望台,交給他一隻懷表,上面有戴
面具的佐清的指紋(這只懷表目前下落不明,或許已經沉落湖底。)
六、同日晚上——佐武被殺,兇手行兇時間推定為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
七、同日晚上八點左右——一位自穩山田三平的蒙男子投宿在下那須的柏屋旅
社,並於十點多離開旅社外出,約十二點才回到旅社,回到旅社時一副狼狽的模樣
。
八、十一月十六日早上——猿藏在放置菊花玩偶的舞台上發現佐武的頭顱,行
兇現場判定是在遼望台。
九、同日——松子夫人和佐清主動願意蓋手印。這個手印和從那須神社取回的
手印一模樣,因此確定戴面具的佐清是真正的佐清。
(疑點:此時珠世兩度想發言,可是最後仍什麼也沒說。)
一十、同日——佐武的無頭屍浮出湖面。
一一、同日——在下那須的湖畔找到運走佐武屍體的小船。
一二、同日早上五點多自山田三平的幪面男子退房離開柏屋;自始至終都沒有
人看見過他的長相。
一三、同日晚上——為佐武舉行的守靈儀式,大約十點就結束了。
一四、同日晚上——幪面男子潛入珠世房間,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疑點:他究竟在找什麼東西?是否已經達到目的?)
一五、同日晚上十點半——珠世發現幪面男子而放聲尖叫,這聲尖叫造成犬神
家一陣騷動。
一六、同日晚上同一時刻——小夜子親眼看見幪面男子和猿藏撞個正著;因此
,這名男子並非猿藏假扮。
一七、同日同一時刻——佐清聽到珠世慘叫而衝出房間,卻在遼望台下不知被
什麼人迎頭痛擊而昏倒在地,臉上的面具因此脫落,一張奇醜無比的可怕臉孔暴露
在大眾人面前。
一八、十一月二十五日——佐智用迷藥迷昏珠世,並用汽艇把珠世帶到豐田村
的廢墟,企圖侵犯她。(但以上只是珠世的片面之詞。)
一九、同日四點左右——某人打電話給猿藏,說珠世在豐田村的廢墟裡。於是
猿藏立刻划船前往,當他到那裡時,發現珠世昏睡在床,胸口還有一張‘無名氏’
寫的紙條。此外,佐智光著上半身被綁在旁邊的椅子上,嘴裡被塞著布團。猿藏把
佐智留在那兒,帶著珠世乘坐汽回家,當時大約四點半到五之間(但以上也只是猿
藏的片面之詞。)
二十、同日晚上八、九點——佐智被勒死。犬神家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也
就是說,這些人之中沒有一個人會在當時離開過犬神家。
二一、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家根據珠世和猿藏的說詞,前往豐田村的廢墟營
救佐智,卻發現佐智巳被人勒斃,而且他的脖子上還纏繞著的古箏琴弦。
(疑點一:佐智的皮膚上全是繩子摩擦產生的擦傷,可是發現屍體時,繩子卻
緊緊綁在佐智的身上,連根小指頭都塞不進去,這是為什麼?
疑點二:佐智襯衫上鑲著鑽石的扣子少了一顆。)
二二、同日——小夜子因受不了佐智被殺的打擊發瘋了。
二三、同日——在豐田村的廢墟裡發現許多疑似幪面男子所留下的東西。
二四、同日——松子夫人說出青沼菊乃女士發下有關斧、琴、菊的毒咒。
二五、同日——大山神主當眾公開有關珠世身世的驚人秘密。
老實說,金田一耕助所摘錄出來的重要事項已經非常詳盡了,然而,光是條列
出重要事項,有時仍會有疏忽之外。至於何處疏忽了呢?這個部分我們以後再慢慢
討論,現在,先讓我們把焦點轉回到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金田一耕助反覆閱讀這些摘錄,每當他看到第二十五有關珠世身世的部分時,
心中總會湧上無限感慨。
事實上,當整個命案結束,所有謎底一一揭曉之際,金田一耕助才發現,大山
神主口無遮掩地暴露出別人的隱私,竟無意間令犬神家的殺人事件掀起最高潮。
當大山神主第一次提起他在那須神社的倉庫發現那個神秘箱子時,正是大家為
佐武守靈的那晚。大山神主曾說,那個箱子上留有佐兵衛與大貳的封印,而且那裡
面有很多年輕時的佐兵衛和大貳之間的情書。
金田一耕助還記得大山神主提起發現箱子的事時,臉上竟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
得意神色,他還說了以下這段話:“金田一先生,我想徹底調查一下子箱子裡的東
西,說不定可以從那裡面發現一些有關佐兵衛先生不為人知的一面。當然,我並不
是喜歡挖掘別人的隱私,畢竟佐兵衛先生可是咱們那須的恩人,我只是想以另一種
全新的角度,寫一本有關這位偉大人物的傳記。”
仔細想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人心更可怕的東西了。大山神主後來果然整
理出藏出箱子裡的許多文件,並且耐著性子逐一查閱,結果無意間挖掘出佐兵衛的
秘密,而且這個秘密又是如此駭人聽聞。
金田一耕助曾稍微看了一下大山神主整理出來的文件,裡面其實都是佐兵衛、
大貳、以及大貳的妻子睛世之間極不正常的關係的記錄,而這也可以說是三位男女
和情慾苦斗的一部病態史。
如果我一字不漏地公開這些記錄,恐怕會讓很多人感到於心不忍,所以我決定
盡量簡單報告這件事。
從這些文件中可以清楚證明,珠世的外祖父大貳和年輕的佐兵衛之間,確實存
在著同性戀的曖昧關係,但是這種關係僅止於他們剛認識的兩、三年間。
這或許是因為佐兵衛年歲漸長,開始懂得排斥,而大貳本身也慢慢自我控制的
緣故。
不過從許多封情書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野野宮大貳雖然不致於性無能,卻也
不是十分迷戀性生活。
而且,大貳只對佐兵衛感興趣,至於妻子睛世對他來說則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也就是說,大貳只對男人倒還有那麼點微弱的性慾,可是對女人卻完完全全缺乏
性慾。
因此,佐兵衛認識大貳時,儘管四十二歲的大貳已經和二十二歲的妻子睛世結
婚三年,但睛世依然是處女之身。
前面提過,大貳和佐兵衛的曖昧關係只維持了兩、三年,那之後佐兵衛雖然以
大貳的忘年之交的身分經常出入大貳家,然而其實那時他巳和恩人的妻子有了新的
關係。
箱子中的書信並沒有談及他們究竟是在什麼樣的衝動下發現那種關係,不過這
件事卻是影響佐兵衛的個性,以及造成他這輩子性生活悲慘的最大原因。
當時佐兵衛二十歲,睛世二十五歲,兩人都被強烈的愛慾之火燃燒著,同時也
深受自己良心的遣責。
畢竟佐兵衛和睛世都不是恬不知恥的人。正因如此,他們在良心的遣責下,本
想一起殉情。
然而,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大貳知道了他們企圖殉情的事情,所以他們的計
劃並未成功,不過,在此同時,大貳的態度也變得非常詭異。
他不僅原諒兩人犯下的錯誤,甚至還慫恿兩人繼續維持這種不正常的關系。
這或許是因為他對結婚後連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妻子感到歉疚,所以才想借此
贖罪,不過,他仍必須顧慮別人的看法,所以才不顧公開與妻子離婚,成全他們兩
人,而睛世是女孩子,她當然也基於相同的理由不願意這麼做,因此三個人只好繼
續維持這種外人難以想像的關係。
睛世在名義上是大貳的妻子,實際上卻是佐兵衛的妻子與情人。大貳不但盡量
給這對戀人幽會的機會,甚至還極力保守這個秘密,不讓外人知道。
佐兵衛與睛世幽會時,總是待在那須神社的房間裡,大貳不但沒有出門避免面
對這種尷尬的場面,反而像只忠心的看門狗般,為了防止自己的妻子和情人幽會的
事外洩,自願擔任守門人。
如此一來,這個秘密當然不可能被別人知道,他們這種奇怪、不自然的關係持
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不久後,佐兵衛和睛世有了祝子,大貳更是毫不猶豫地把祝子
當成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般疼愛。
表面上,這三人之間似乎過著平穩的生活,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在三人的內心
世界裡,其實都同樣感受到良心的遣責而覺得非常痛苦,尤其是身為女人的睛世,
她所受到的良心遣責更加嚴厲。
當時還沒有“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本小說,即使是道德觀念如此開放的現代
,相信仍沒有人會有這麼寬大的胸懷,放任自己的妻子另覓情人。每個丈夫都認為
,即使自己連妻子的手指都不碰一下,做妻子的也應該隱忍,特別是生活在舊思想
型態下的睛世,這種意識也就越發強烈,所以她對於自已和佐兵衛之間的不正常關
係,始終感很痛苦與煎熬之後,也就更加深愛她了。
事實上,在佐兵衛心中,睛世已經等於是自己的妻子,而且也為自己生下一女
,可是卻始終無法給她一個名份。
佐兵衛對於這位不幸女子的憐愛,造成他即使在事業有成之後,仍堅持終生不
娶。
然而,他在商場上越是風光得意,就越不易和睛世幽會。因此,當佐兵衛有生
理上的需求時,就需要別的女人來滿足他了。
在這裡情況下,佐兵衛十分擔心,如果身旁只有一個女人,他或許會因為日久
生情,在不知不覺中愛上這個女人,所以,他故意藉著同時擁有三個女人,冷眼旁
觀這三個女人醜陋的嫉妒心來蔑視她們。
就像松子所說,佐兵衛只不過把這三個女人當成他洩慾的工具,其實對她們毫
無任何情愛可言。
而佐兵衛之所以對自己的三個女兒如此冷淡,事實上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
因為佐兵衛已經有一個名叫祝子的女兒,祝子不但是他的長女,還是他這輩子
最愛的女人為他生下的孩子,所以佐兵衛內心其實十分疼愛祝子,然而他卻礙於世
俗的規範,不能與祝子相認,儘管犬神家日漸繁榮興盛,祝子依然是那須神社神官
的孩子。
佐兵衛對於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遭遇如此不公平的際遇,內心自然相當憤慨,這
也就是他為什麼對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那麼冷淡,絲毫不給她們任何父愛的原
因。
後來,這些怨恨、憤慨和憐憫,竟然變成佐兵衛遺囑裡的骨幹,這可能是大貳
當初始料所未及的。
由於佐兵衛對只能躲藏在陰暗處的睛世,以及雖貴為佐兵衛的長女,卻必須以
貧窮神官之妻的身分終其一生的祝子感到萬分主疼與憐憫,為了有所補償,他才會
為珠世準備如此豐厚的財產。
金田一耕助明白佐兵衛內心的痛苦後,也不禁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可是他一想到那封遺囑如今巳成為這些慘劇的罪魁禍首,又不由得掩面歎息。
(難道就沒有其他更溫和有效的方法來補償佐兵衛心中的遺憾與愧咎了嗎?)
日子就在歎息聲中悄悄溜走,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早晨,大家又再度發現一宗罕
見的殺人事件,才又刺激了金田一耕助的心。
十二月二三日早晨七點左右,金田一耕助枕頭邊的電話突然響個不停,讓他不
得不睜開惺松的雙眼,勉強接起話筒。
話筒那端立即傳來橘署長的聲音。
“金田一先生,你是金田一先生嗎?”
大概是因為那天早晨天氣特別寒冷的緣故,橘署長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
“金田一先生,請你立刻過來一趟,又有人被殺了。犬神家的第三個人……”
“咦?是誰被殺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握緊話筒,緊張地喊。
“事情很複雜,總之,請你立刻來一趟……不,在來這裡之前,請你先從面向
湖面的那扇窗子看看犬神家的後院,這樣你就知道發什麼事了。總而言之,我等你
,請你快點趕來!唉!這真是件令人厭煩的事。”
金田一耕助放下話筒,如蚱蜢般跳下床,打開扇面向湖面的木板套窗。
此時,一道寒風自冰上呼嘯而過,這道風像針般刺入金田一耕助單簿的睡衣裡
。
金田一耕助打了兩三個噴嚏後,隨即從皮箱裡取出雙筒望遠鏡,把焦點瞄準犬
神家的後院。
當他看見那幕景像時,整個人幾乎凍結在原地。
因為遼望台正下方附近的浮冰裡,有一個世界上最奇怪的東西正豎立在那兒。
那是一個人!但是,那個人的身體倒插在冰裡,他那穿著睡褲的兩雙腳還如倒
八字般在虛無的空中微張著。
而犬神家的每一個人則都呆立在船塢旁的堤岸上,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
金田一耕助連忙把雙筒望遠鏡瞄準那群人,當他發現那裡少了一個男人時,不
禁倒吸一口涼氣,將視線自那群人身上移開。
原來,缺席的那個人是正是戴著面具的佐清!
染血的鈕扣
犬神家的殺人事件透過通訊社,上了全國新聞網,連當天的晚報都把這個殺人
事件列為頭條新聞。
自從犬神佐兵衛那份奇怪的遺囑公開到現在,已經相繼發生三起慘案,所以犬
神家的後續發展現在成了全國矚目的大新聞。
事實上,犬神家連續發生三起慘案就夠令人訝異了,而更叫讀者大感震驚的,
則是戴面具的佐情奇怪的死亡姿勢。
至於後來解開這道謎底的人,不用說,當然是金田一耕助。
“署長,那、那具屍體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為什麼會倒插在冰上呢?
”
剛趕到犬神家遼望台的金田一耕助由於太過激動,口吃的毛病又發作了,令他
幾乎要發狂。
“金田一先生,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離奇的事,所以現在也亂了方寸,兇手
為什麼要把佐清倒立在那種地方呢?哼!畜牲!實在叫人感到噁心!”
橘署長愁眉苦臉地對著金田一耕助大吐苦水。
同時,在湖畔的刑警們也為了把佐清的屍體拖出來而忙得焦頭爛額。
由於冰層並不是很厚,一不小心太過用力,很可能會導致破裂,屍體也會掉進
湖中,所以刑警們只好一邊慢慢冰鑿開,一邊划船接近屍體。
“那、那具屍體真的是佐清嗎?”
金田一耕助聲音微顫地問。
他之所以發抖,並不是因為天氣寒冷,而是某種怪異的念頭令他心靈肉體都忍
不住顫抖起來。
“應該是吧!松子夫人說,那套睡衣的確是佐清的,而且大家四處都找不著佐
清的人影。”
“松子夫人呢?”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並沒有發現松子的影子。
“那個人實在了不起,即使知道佐清死了,也沒有像她兩個妹妹那樣哭得死去
活來。她只是嘴裡唸唸有詞地說:‘是她,她實現了最後的復仇計劃’說完,她便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再度朝人群望去。他這才注意到珠世站在遼望台的一端,
只見她豎起外衣的衣領,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那具可怕的倒立屍體,那端莊秀麗的姣
好臉孔依然毫無表情。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署、署長,是誰第一個發現那具屍體的呢?”
“是猿藏,唉!跟上回一樣。”
橘署長十分無奈地說。
“猿藏?”
金田一耕助一邊看著珠世,一邊歎了一口氣。
而珠世依然如雕像般站著不動。
“署長,佐清死因查出來了嗎?他應該不是斷氣前就被人倒立在那兒的吧?”
“在還沒有挖出佐清的屍體之前,還很難說……”
橘署長說到這裡,突然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咦?難道你懷疑他的頭上插了一把斧頭嗎?”
金田一耕助也屏住氣息。
“的確,如果佐清被殺的話,應該會被斧頭砍死才對。但這四周並沒有見到血
跡,不是不有些奇怪呢?”
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說,在凍成微白的湖水表面,完全沒有半點血跡。
“是啊!我也認為有些不可思議。如果兇手使用斧頭的話,那把斧頭又是從何
而來?因為犬神家根本沒有斧頭或是類似斧頭的兇器,自從松子夫人前陣子說來那
段往事之後,就叫下人把這一類的東西全都收起來了。”
這時,刑警們好不容易把船劃向屍體旁邊,由兩名刑警自小船中伸手抓住屍體
的兩雙腳。
“喂!小心點,別弄傷了屍體!”
橘署長在遼望台上擔心地喊。
“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
第三名刑警說著,仍繼續鑿開屍體四周的冰。
沒多久,冰鑿破了,倒立的屍體也開始微微晃動。
“喂,差不多了,千萬小心點啊!”
“哦!”
兩名刑警一人抓住屍體的一雙腳,同時使力把屍體往上撥。
當屍體被撥出來的那一瞬間,站在遼望台的每一個人全部嚇得說不出話來。
佐清的面具早就不見了,從冰層中拖出來的是一張又爛又腫的醜陋臉孔。
金田一耕助曾經看過一次這張醜陋的臉孔,那是佐清剛回來,犬神家公開遺囑
內容的時候。當時佐清當著犬神家的面把面具揭開,巳令人覺得毛骨悚然,如今這
張醜陋的臉孔在冰層冰凍一夜之後,整張臉都凍成紫色,更加深了它駭人的程度。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屍體的頭部並沒有出一斧頭,相反的,整個頭部都見不
著任何傷痕。
金田一耕助勉強注視這張可怕的臉一會兒,便忍不住別過臉去,這時,他突然
發現珠世奇怪的表情。
前面已經描述過,那具屍體十分醜陋,就連金田一耕助這個大男人都不敢多看
兩眼,可是珠世卻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具屍體。
(啊!珠世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
正當金田一耕助驚疑不定地望著珠世時,刑警們已經把屍體移到船上,而楠田
醫生也匆忙趕來遼望台了。
楠田醫生面對這接二連三的詭異命案,實在感到厭煩透頂,就連見到橘署長也
懶得多做寒暄,但署長仍十分關切地對他說:“楠田,又要麻煩你了。我希望能盡
快知道死因和死亡的時間。”
楠田醫生默默點頭,並走下遼望台,準備前去驗屍。這時,一旁的珠世突然開
口說:“醫生,對不起……”
楠田醫生一雙腳原巳踏上樓梯,他一聽到珠世的聲音,立刻非常吃驚地停下腳
步,回頭看著她。
“小姐,有什麼事嗎?”
“是的。”
珠世看看楠田醫生,又看看橘署長,過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說道:“請你在
解剖屍體之前,先採下他右手的手印……我的意思是說,請采下屍體的指紋。”
金田一耕助聽到珠世說出這番話的那一剎那,覺得大受衝擊,不禁急急問:“
珠世小姐,為、為什麼要這麼做?”
金田一耕助說著,又向前跨出一步,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難道你認為那具屍體不是佐清?”
珠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凝望著湖面,一句話也不說。
金田一耕助明白,這個女孩的個性十分固執,只說自己想說的話,別人若想強
迫她開口說話,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他現在實在感到無可奈何。
“以前不是採集過佐清的手印了嗎?齊籐也證明他的手印和供奉在那須神社的
手印一模一樣……”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兒,突然閉上嘴巴,因為他注意到珠世的眼眸裡有一絲嘲笑
的意味。
可是那帶有的嘲笑意味的眼神剎那間就消失了,珠世很快換了個表情,語氣低
沉地說:“我只是為了慎重起見罷了,再說,采手印並不會很麻煩啊!”
橘署長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珠世,半晌,他才朝楠田醫生揮揮手說:“楠田
醫生,那麼,就麻煩你在解剖之前先採下死者的指紋吧!”
楠田醫生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下樓去了。珠世隨後也跟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
點點頭,快步跑下樓。
金田一耕助則和橘署長慢慢步行下樓,由於一連串的疑問開始在金田一耕助的
眼前一一浮現,令他不禁有些腳步蹣跚,就像喝醉酒似的。
(珠世為什麼要重新驗佐清的指紋呢?
佐清的指紋不是已經采過一次,而且證明毫無疑問啊!
但是剛才珠世的眼神那麼有自信,這又是為什麼?
還是我疏忽了什麼最重要的部分?)
想到這裡,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的腦海時浮現出籐崎公佈手印比
對結果的那一幕。
(當時,珠世不是有兩次都曾想開口說話嗎?她究竟發現了什麼事?)
眼見橘署長跟在楠田醫生的後面走進船塢,金田一耕助只好無精打采地來到正
房。
竹子夫婦和梅子夫婦正好聚在正房的一個房間裡談話,他們一看見打從玻璃外
門經過的金田一耕助,立刻不約而同互望了一眼。
“啊!金田一先生,請等一等。”
竹子打開玻璃門,揮手叫住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們有件事想跟你說。”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走近門邊。
“我們找到這個。”
竹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層層紙巾,讓金田一耕助看裡面的東西,金田一耕助一見
到這樣東西,立刻睜大眼睛。
因為,那正是佐智襯衫上遺失的鈕扣。
“夫人,這顆鈕扣是在哪兒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見小夜子手裡拿著這顆鈕扣,不知道她究竟在哪
兒撿到這顆扣子。”
“小夜子小姐還沒有康復嗎?”
金田一耕助憂心地問。
竹子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她雖然不像剛開始時那麼瘋瘋癲癲,不過病情仍沒有什麼起色。”
“金田一先生!”
房間裡傳來梅子聲音。
“那天,小夜子不是跟你們一起去豐田村的廢墟嗎?她會不會是在那個時候撿
到的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當下就予否認。
“絕對不可能,因為小夜子一見到佐智的屍體就立刻昏倒,所以不可能有機會
拿到這顆鈕扣。這件事梅子夫人的先生應該也知道。”
聞言,幸吉很快便點點頭。
竹子則一臉迷惘地說:“這可奇了,小夜子自從那天跟大家一塊兒回來之後,
就再也沒走出家門一步,那麼,她會在哪裡撿到這顆鈕扣呢?”
“讓我看一直扣子。”
金田一耕助從竹子手中接過那個紙包,開始仔細看著那顆鈕扣。
那是一顆在黃金做成的菊花台座上鑲鑽的扣子,只見台座上有一個小黑點,看
起來很像是血跡。
“梅子夫人,這顆扣子的確是佐智襯衫上的鈕扣嗎?”
梅子無言地點點頭。
“這種扣子有沒有備份?”
“沒有,這種扣子當初只做五顆,沒有其他的了。”
“這麼說來,這的確是佐智遇害當天襯衫上掉下來的扣子了。竹子夫人,這顆
扣子可不可以暫時由我來保管?我想拜託署長調查一下。”
“好的,請拿去。”
金田一耕助於是非常小心地用紙巾包起來。這時,橘署長也趕來了。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這兒啊?”
橘署長一來到金田一耕助身邊,便旁若無人地說道:“先閃我們都認為若是再
發生命案,兇手勢必會使用斧頭,可是這回咱們都兇手擺了一道,原來佐清跟佐智
一樣,都是被繩子之類的東西勒死的。
兇手好像勒死佐清之後,才把他從遼望台上扔下去……”
金田一耕助等橘署長說完,才慢慢搖搖頭。
“不,署長,這就夠了,兇手還是用斧頭殺了他。”
橘署長不解地皺著眉。
“可是,金田一先生,屍體上並沒有任何傷痕啊!”
“署長,佐清的屍體是倒立的……”
金田一耕助說著,拿出隨身小手冊在某一頁上寫下佐清的名字——佐清
(YoKikesu)。”
“由於屍體倒立,所以應該倒過來念,成為‘佐清’;其次,佐清的上半身又
沒水裡……”
當金田一耕助用鋼筆塗去佐清四個片假名中的最後兩個字時,紙上就只剩下‘
佐清’兩字了。(這兩字與‘斧’的日語發音很接近。)
橘署長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這……這……”
他呼吸非常急促,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署長,這不過是個故弄玄虛的謎罷了,兇手故意以被害人的身體暗示斧頭。
”
說罷,金田一耕助便發出痙攣似的笑聲,那笑聲聽起來非常歇斯底裡毫頭。”
這時,白色冰屑也從厚厚的雲層中緩緩飄下。
看來,今年果真提早下雪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意外的妨客】
那須湖畔一帶從早上起就開始下雪,此時,地面巳像穿了一件厚重的白色大衣
般,而湖水、湖畔,以及湖後的群山也都濕漉漉地在喘息著。
四外並沒有風,只有白白柔柔的雪花不斷自漆黑的夜空飄落而下。下雪的夜晚
是如此靜謐,靜得叫人感到有些不安。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金田一耕助、橘署長、以及古館律師三個靜靜坐在犬神家
的大廳裡。
他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說話,大家只是默默凝望著壁爐裡的炭火,而
那座英式壁爐則不斷傳來煤炭燃燒時所發現的滋滋聲。
他們三人在等待解剖的結果與籐崎從佐清屍體上採下的指紋分析報告。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起就一進閉著眼睛,整個人深陷在大型安樂椅中。
現在思考的漩渦已經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成型了,之前之所以沒有成型是因為在
他的思考之中有一個極大的盲點,如今他好不容易注意到這個盲點,而指引他的人
竟是珠世!
金田一耕助身子微微顫抖著,隨後睜開眼睛,看看四周。
這時,玄關外響起一陣腳踏車的剎車聲,聲音中斷沒一會兒之後,門鈴就響了
。
三個人吃驚地互望一眼,橘署長剛準備站起來,外面便傳出輕輕的拖鞋聲,有
個人小跑步跑向玄關。
不久,拖鞋聲快步朝這裡逼近,緊接著大廳的門打開了,一位女傭探頭進來。
“署長先生,有位客人說要見你。”
女傭臉上浮現出非常緊張的神色。”
“有客人要見我?什麼人?”
“是位女客人,她自稱青沼菊乃……”
聞言,三人都不約而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是說青沼菊乃?”
橘署長非常吃驚地說。
“請她進來,快請她進來!”
女傭點頭退下之後,沒一會兒,一個個子嬌小的婦人便出現在門邊。
這位婦人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還用一條長長大大的圍巾從頭圍到臉,不過大衣
和圍巾上都沒有被雪沾濕,可見她是乘三輪車來的。
婦人微微跟大家點頭打招呼後,轉身脫下大衣和圍巾交給女傭,再轉頭跟大家
一鞠躬。
這三個大男人一見到眼前這位婦人,全都感覺一陣昏眩,不但呼吸急促,幾乎
連站都站不穩。
“你……你就是青沼菊乃?”
“是的。”
古箏老師宮川香琴十分平靜地回答。
而金田一耕助則突然又開始沙沙地抓志頭上那頂鳥窩,古館律師也取出手帕不
斷擦拭雙手。
至於宮川香琴,不剛才那個自稱是青沼菊乃的婦人,則轉動她那雙不靈活的眼
睛,望著三人說:“我原本已經回到東京,後來從一個學生那裡得知晚報上刊登了
有關佐清的事,我認為不該再繼續隱瞞身分,所以才連忙趕回來。”
三人聽到這兒,不由得彼此互看了一眼。
(的確,如果在東京一看到晚報就立刻搭火車過來的話,現在到達上那須也不
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青沼菊乃這麼說,是不是想婉轉提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呢?)
橘署長的眼裡突然閃過一道懷疑的目光。
“這麼說,你剛到那須嗎?”
“是的。”
菊乃大概才從寒冷的地方突然進入溫暖的房間裡,一時不能適應,所以拿了出
手絹靜靜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你一個人來?”
“不,有一個學生陪我來,他先到旅館去了,而我則一下火車就立刻趕往警署
,沒想到他們說您在這兒,於是……”
(既然有人陪她來,想必她應該沒有說謊。)
“實在非常感謝你專程地跑這趟,請這邊坐。”
橘署長顯得有些失望似的輕輕歎了一口氣。
橘署長說著,便把椅子推向菊乃,金田一耕助也走到菊乃旁邊,輕輕牽起她的
手。
在金田一耕助的帶引下,菊乃順利來到椅子邊,她跟大家點點頭後,這才坐下
來。
金田一耕助則慢慢踱到門邊,打開門看看外面,然後把門關上。
“你說你是青沼菊乃?唉!真是叫人意外。沒想到古館律師到處尋訪的人竟然
就近在眼前……”
橘署長望著古館律師,歎了口氣。
“也難怪我‘踏破鐵鞋無覓處了’。”
古館律師苦笑著說。
菊乃聽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坦白說,為了隱瞞過去的一切,我也做了不少努力。所以知道我
過去的人,大概只有我七年前去世的丈夫和富山的兩位親戚吧!不過這三個人都相
繼離開人間了。”
“你的先生是……”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問。
“我先生名叫宮川松風,是位古箏老師。當年我到富山投靠親戚的時候,我先
生正巧來富山遊玩,我們因此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後來你們就結為夫妻?”
“不、這個……”
菊乃稍微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因為當時我先生還有妻子,所以我們並沒
有結婚。”
菊乃說到這裡,神情不禁有些黯然。
(當她花樣年華時候,曾經迫於無奈,無法當佐兵衛的妻子,之後又不能成為
別人合法的妻子,猶如一朵生於黑暗中的花朵。)
金田一耕助一想到這位女人多舛的命運,就更加同情她的際遇。
菊乃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當時我先生一直很照顧我,三年後他的妻子去
世,他立刻說要把我遷入他的戶籍裡,但卻被我婉拒。因為幫鄉的人都知道我的過
去,而且我也害怕犬神家的人會查出我的孩子留在富山……”
菊乃用手絹輕輕按住眼角。
金田一耕助、橘署長,以及古館律師則彼此交換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對這位婦人來說,那個下雪夜晚的痛苦回憶,是她這輩子永難釋懷的懼恐。正
因為那一夜松子、竹子、梅子三個女人的脅迫,在她心靈上烙下一生難忘的疤痕,
所以她才會努力隱藏自己和孩子,避免再度暴露在她們眼前。
也難怪古館律師始終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因此,我其實並不宮川,只是學生們不知道我的過去,便以為我是我先生的合
法妻子;就這樣,我成了大家口中的宮川香琴老師。”
“這麼說,你之所以會彈古箏,只你先生教的?”
“是的,不過在那之瓣我就已經接觸過古箏了,我跟我先生也是因為這樣而認
識。”
菊乃說到這裡,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時,橘署長在椅子上重新調整過坐姿,乾咳了一聲之後說道:“嗯……接下
來,我們談談你孩子——靜馬一事吧!你跟你先生在一起之後,和靜馬見過面嗎?
”
“是的,我們差不多每三年見一次面。”
“那麼,靜馬知道你是他的生母?”
“不,剛開始他並不知道,因為他入了我親戚的戶籍裡,已經改姓津田,所以
他始終以為我只是個疼他的阿姨。直到他念中學的時候,才漸漸從我親戚那裡知道
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他生父的事嗎?”
“這件事他本來不知道,因為我並沒有告訴津田家有關孩子生父的詳細情形,
所以津田家知道的其實不多。”
“因此,靜馬始終不知道他生父的事?”
“這個……”
菊乃又拿出手絹,靜靜擦拭眼角。
“靜馬曾經被部隊徵召過兩三次,最後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春天。那次他出發
的前夕,我曾去富山探望他,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將是我們母子最後一次會面
,於是我忍不住告訴他我就是他的親生母親,當時他就問起親生父親的事……”
“你告訴他了?”
“是的。”
菊乃一點頭,珍珠般的淚珠便自她那雙不靈活的眼眸滑下臉頰。
金田一耕助看到這一幕,著實感到胸口發悶,只好把視線自她臉上移開。
橘署長則清清喉嚨說道:“原來如此,那麼,你告訴過靜馬當時為什麼離開佐
兵衛先生的原因了嗎?”
“是的,如果不提這件事,只怕那孩子會怪我不認他讓他吃這麼多苦,所以…
…”
“你還告訴他關天斧、琴、菊的詛咒?”
橘署長原本打算盡量以平談的語氣提起這件事,可是菊乃聞言,還是震驚地抬
起頭,畏縮在看了三人一眼後,隨即又沮喪地低下頭。
“是的,因為我想讓我的孩子知道我曾經吃過的苦。”
菊乃肩頭不住拌動,還不時用手絹拭去淚水。
這時,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插嘴道:“當時靜馬有什麼反應?他一定相當
憤慨吧?”
“不,那孩子原本個性就非常溫和,從不懂得怨恨別人,所以當時他一句話也
沒說,只是不斷流下眼淚。”
“後來他就這麼進入部隊,離開祖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土地上。”
金田一耕助說著,神色黯然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像,玻璃窗外不時有白色的雪漩在狂亂地捲動著。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著窗外,深深歎了一口氣。
(靜馬這位青年也真可悲,他好不容易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事,還來不及有所
感觸,就必須放下這一切,前往戰場。
誰知道在戰爭中,等待他的是魚雷、或是轟炸機呢?
他又是否能躲過這些襲擊活在人間?)
一想到這裡,金田一耕助便驀然轉過身,回到菊乃的身邊。
他輕輕按住菊乃的肩頭,低頭看著她。
“菊乃女士,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
“好的。”
“你看過佐清吧?他戴了一張橡皮制的面具……”
“是的,我知道。”
“那張面具是模仿佐清的臉型製作而成我想問你,靜馬是不是長得很像佐清?
”
金田一耕助最後這句話,等於為這間大廳投下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不但橘署
長和古館律師面面相覷,就連菊乃也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三個手印
“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過了好一會兒,菊乃才喘著氣問。
她整個人深陷在座位中,汗珠不斷從額頭上滲出,而那雙不靈活的眼睛裡則充
滿恐懼的神色。
“這麼說,他們兩人果然長得很像羅?”
金田一耕助再度問道。
菊乃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聲音沙啞地說:“我第一次看見佐清的時候,的確
感到非常驚訝。雖然他的臉並不是真實的臉,而是橡皮製成的面具,況且我的眼睛
也不好,但那個孩子真的很像靜馬,不,他們不只長得像,簡直就跟雙胞胎一樣;
所以當時我幾乎以為是靜馬坐在那兒呢!
可是仔細看了之後,我才知道那個不是靜馬,佐清的眉毛、眼窩,以及鼻子的
部份,都跟靜馬不太像。不過即使如此,兩人乍看之下還是十分神似。這或許是因
為佐清和靜馬都長得像佐兵衛先生的緣故吧!”
菊乃平靜地說完這段話,又用手絹拭去溢出的淚水。
她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至今仍下落不明,內心自然十分悲痛。
這時,橘署長突然轉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
“沒什麼、沒什麼。”
金田一耕助慌忙別過臉去,迴避橘署長的視線。
“我原先並不知道,只是因為佐清和靜馬兩人都有血緣關係,年紀又相近,所
以我才懷疑兩人會不會長得很像,不過我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竟會相像到猶如雙胞胎
般。”
金田一耕助站在菊乃身後,胡亂抓著一頭亂髮,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一
道異樣的光芒。
橘署長以懷疑的眼光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便聳聳肩膀,轉向菊乃。
“菊乃女士,你知道靜馬現在的消息嗎?”
“不,我不知道。”
菊乃直截了當地否認了。
“如果我知道,也就不必這麼擔心。”
說完,她又用手絹捂住眼睛哭了起來。
“靜馬不是知道你的地址嗎?”
“是的。”
“那麼,只要他平安無事,應該會捎封信給你才是。”
“嗯,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一直、一直等待著他的消息,日夜企盼他能寫封
信給我……”
橘署長聽了菊乃的敘述,內心也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他望著這位厲盡滄桑的婦
人,再度開口:“菊乃女士,恕我冒昧的問一句,你為什麼會來到這棟府邸教琴呢
?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嗎?”
菊乃擦乾眼淚,靜靜地抬起頭。
“署長先生,今晚我特地來拜訪你,就是希望能澄清這件事,不曉得你們知不
知道,一直到前年為止,都是由古谷焦雨女士來這裡教授古箏,但是焦雨女士後來
由於中風,一病不起,所以就托我來代她授課。當我知道自己必須重回上那須時,
嚇得趕緊當場回絕,再加上她又告訴我,學琴的學生中有一位是松子夫人,我更是
害怕得不得了……但因為那時我遇到不少狀況,若是不接受這份工作,生活就會陷
入窘境,於是我拚命安慰自己,那件事巳經過三十年了,更何況我的名字、容顏都
跟以前不一樣了……”
菊乃說到這裡,不由得落寞地摸著自己的臉頰。
“我想松子夫人或許已經認不出我,而且我也很想見見佐兵衛先生,所以才大
膽接受這份工作。不過,我必須強調,除此之外,我真的沒其他企圖,這一切只能
說是命運的作弄。”
“後來,松子夫人果然沒有認出你?”
“是的,畢竟我的容貌巳變了許多。”
的確如此,想要從現在的她身上尋找昔日青沼菊乃的倩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
當初菊乃能集佐兵衛先生的寵愛於一身,想必擁有極美麗的容貌,但現在的她
卻一雙眼睛突出,另一雙眼睛凹陷,而且額頭上還有一塊傷痕,叫人怎麼看都想像
不出她曾經是位美女。
再說,菊乃曾是紡織工廠的女工,如今卻搖身一變成為一位有名的古箏老師,
當然讓松子始料所未及,可見三十年的歲月可以編織出多少形形色色的命運!
“這麼說,你前年來犬神家的時候,佐兵衛先生還在人間嘍?你跟佐兵衛先生
見過面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我每次來的時候,他都已經睡了。再加上我的臉已經變
成這樣,老實說,我也不希望他看見我現在的模樣。”
菊乃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不過,也正因為我來這裡教授古箏,所以犬神
家的人後來才邀請我參加佐兵衛先生的葬禮,讓我能在他靈前上香,否則以先前的
情況,我根本不敢奢望自己還能送佐兵衛先生最後一程。”
菊乃說到這麼,眼眶又是一陣濕潤。
(如此看來,佐兵衛和菊乃之間並非只是短暫的魚水之歡,他們彼此心系對方
,只是在那三位如潑婦般的女兒牽制下,兩人不得不含淚分手。)
一想到佐兵衛臨終之前,菊乃雖然近在咫尺,卻不能見他、說出自己的身分,
只能把淚水往自己的肚子裡吞的情景,金田一耕助便忍不住為菊乃掬一把同情之淚
。
橘署長似乎也感染了現場感傷的氣氛,他咳了幾聲之後,才勉強打起精神說:
“原來如此,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不過我很好奇,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些命案和斧
、琴、菊的詛咒有關嗎?”
菊乃聞言,身子不禁微微顫抖一下。
“不,我完全不知道。佐武遇害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死竟和這三
樣傳家之寶有關,直到第二次佐智遇害時,那時我正在教授松子夫人彈琴,突然有
一位刑警走進來……”
“嗯,對了!”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忽然插嘴道:“我知道吉井刑警趕來這裡報告豐田村發生命
案的時候,你正在教松子夫人彈琴,所以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好的。”
“聽吉井刑警說,他一提到這次的命案似乎和斧、琴、菊有關,松子夫人就突
然用力拉了一下琴弦,以至於琴弦的一聲斷掉了?”
“是的。”
菊乃一麵點點頭,一面張著她那雙不甚靈活的眼睛問:“這件事有什麼問題嗎
?”
“不,跟這件事無關,我想問的是後面發生的事。當時松子夫人右手的食指指
腹似乎流血了,因此吉井刑警驚叫道“‘唉呀,你受傷了!’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
“當然記得。”
“那麼,為什麼當松子夫人回答:‘是的,剛才琴弦斷掉的時候……’你會覺
得不可思議而皺起眉頭,並重複說了一次‘剛才琴弦斷掉的時候’呢?這件事你還
記得嗎?”
菊乃歪著頭想了一下才說:“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句話,不過好像有這麼
個印像。”
“聽吉井刑警說,松子夫人一聽到你說這句話,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非常可怕
,而且還充滿騰騰殺氣以及一股難以撫平的恨意。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真的嗎?”
菊乃驚訝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大概是困為我眼睛不好,根本沒有發現到這件事。”
“這樣啊……不過,聽說她的樣子非常可怕,正因為如此,所以吉井刑警覺得
十分不可思議,才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我想問的是,為什麼當松子夫人說她因
為剛才琴弦斷掉了流血,你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呢?另外,當你重複說完她那句
話的時候,松子夫人又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真相?”
菊乃一動也不動地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低聲開口說:“我並不清楚松子夫人
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但是我卻知道自已為什麼會重複她所說的那句話,
雖然我不記得是不是真的會說過這句話。
或許是因為我實在感到太不可思議,所以才無意間說出那句話的。”
“太不可思議?”
“嗯,松子夫人那時之所以會流血,只是由於傷口正好被琴弦打到,其實她並
不是那時受傷的。”
“那麼,她什麼時候受傷的呢?”
“前一天晚上。你們也知道,吉井刑警來的前一個晚上,我也在教夫人彈琴。
”
“前一天晚上?”
橘署長驚訝地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但金田一耕助倒沒有出現特別吃驚的神情
。
“你說的前一天晚上,就是佐智被殺的那個晚上嗎?”
“是的。”
“松子夫人為什麼會受傷呢?你能不能把當時的情況說得更詳細點?”
“這個嘛……”
菊乃不安地搓揉著手中的手絹說道:“我教松子夫人彈琴人時候,她曾經離席
過兩三次,每次離開都只有五分鐘或十分鐘左右,但是不知道在她第幾次離席後,
回來時候就變得有些奇怪。雖然我的眼睛不好,卻也不是完全看不見,更何況我的
耳力並不差;不是我自誇,我長年累月鑽研琴藝當然可以輕易分辨出古箏的音色,
所以當時我立刻就聽出松子夫人的手指受傷了,而且她受傷的部分一定是食指,但
松子夫人卻仍一直忍著疼痛彈琴。”
隨著菊乃的敘述,金田一耕助也慢慢興奮、激動起來。剛開始他還只是緩緩抓
著頭髮,後來卻越抓越激動,到最後甚至五根指一起拚命地腦袋上亂抓。
“那、那麼,松子夫人並、並沒有主動提、提起受傷的事羅?”
“是的,她一個字也沒說。”
“那、那麼,你有沒有問……”
“不,我什麼也沒問。既然對方有意隱瞞,我想就不便提起這件事,所以我裝
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原、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口口水後,情緒也鎮定多了。
“因此,當隔天松子夫人說她剛剛受傷時,你才地不解地重複這句話?”
“是的。”
“但是,松子夫人為什麼會因此而臉變色呢?”
菊乃再度用力搓揉手中的手絹回答:“嗯,這一點我並不是很清楚,或許她不
希望我知道這件事,因此當我重複這句話時,她才會這麼不高興。”
“有可能,也就是說,松子夫人並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受傷的事。好
的,非常謝謝你。”
金田一耕助抓頭的舉動到此終於告一段落了,接著他轉身對橘署長說:“署長
,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她嗎?”
橘署長睜著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問道:“金田一先生,你剛才為什麼會問那些
問題呢?難道你認為松子夫人和佐智被殺的事有關聯嗎?別忘了,佐智在豐田村被
殺的時候,松子夫人一直待在家裡,即使中途曾離開過幾次,但都沒有很久啊!”
“署長,這件事我們以後再慢慢研究,如果你有什麼問題,請快些問她。”
金田一耕助指指菊乃,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
橘署長則有些不高興盯著金田一耕助好一會兒,才轉向菊乃。
“菊乃女士,我最後再請教你一個問題。從這兩棕命案中不難看出,兇手必然
知道你和這三位夫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所以,如果你不是兇手的話,那麼兇手會是
誰?”
菊乃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就因為我害怕別人以為我是
兇手,所以今天晚上才會專程趕來這裡。
我也知道,當你們發現我隱瞞身份的事時,心中必然會懷疑我,也因此,我才
想先自我表白一番。或許這樣你們還是無法相信我,但我只能說,我不是兇手,而
且我也不知道兇手是誰?”
那之後,菊乃又被問了兩三個不是很重要的問題,後為由於幾名刑警咚咚地跑
來,所以橘署長便讓她先回旅館休息。
而這些刑警之所以那麼緊張兮兮地跑進來,當然是為了送解剖報告書,以及指
紋鑒定書。
“署長!”
籐崎正準備向橘署長報告指紋鑒定結果,卻被金田一耕助打斷了。
“啊!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說著,便搖鈴喚來女傭。
“請你通知珠世小姐過來一下。”
沒一會兒,珠世來了,她平靜地跟大家點頭打過招呼後,就坐在靠角落的椅子
上。
“好的,你們一樣一樣依序報告吧!首先是解剖的結果。”
橘署長威嚴地下達指令,一保刑警立刻應聲站起來。
“報告署長,死者的死因是被勒斃,兇器則是細繩之類的東西,至於死亡時間
約是昨夜十點至十一點之間,而死者倒立在湖中的時間則比死亡時間約晚一個小時
左右。”
“好的,謝謝你。對了,吉井,關於鈕扣上的污點,檢驗結果如何?”
“結果證實那的確是人血,而且血型為O型。”
“原來如此,謝謝你。”
橘署長這才轉向籐崎說:“籐崎,現在輪到你了。檢驗結果是……”
從剛才起就一直顯得很激動的籐崎隨即顫抖地從折疊式的公事包中取出一副卷
袖和兩張紙。
“署長,我們以前會採集過犬神佐清的手印,喏,這就是那個手印,上面寫著
十一月十六日采。這個手印和古館先生保管的卷袖中的手印完全相符,但是今天我
從死者身上採集到的指紋,卻跟那兩個手印上的指紋完全不一樣。”
“什麼?”
聞言,在場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發出驚呼聲,橘署長從椅子上跳起來,而古館
律師則屏住氣息。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可惡,這麼說來,昨晚被殺的那個人並不是佐清了?”
“是的,如果從手印上的指紋來判斷的話。”
“但是,采這個手印的時候……”
這時,原本靜靜坐在一旁聆聽報告的金田一耕助卻開口了:“署長,那天采手
印的時候,在我們面前的人的確是佐清,而這也是造成我推理上有盲點的原因。畢
竟,有什麼東西比指紋更能證明一個人的身份呢?不過我卻作夢也沒有想到,真佐
清和假佐清竟會巧妙地利用面具來彼此替換。”
接著,金田一耕助便走向珠世。
“珠世小姐,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珠世默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隨即起身跟大家點點頭,一言不發地離開房
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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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珠世遇難】
十二月十四日是金田一耕助偵辦犬神家殺人事件的曙光乍現之日,在這個值得
紀念的日子裡,他一早醒來,就感覺相當興奮。
由於之前阻礙他推理的盲點已經消除乾淨,所以接下來的推理過程也就相當順
暢。
昨天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腦海裡把整件事過濾一次,如今那個謎底已經解開
,接下來只要等警方找到真正的佐清就沒問題了。
金田一耕助八點左右睜開眼睛,洗個熱水澡,並吃過早飯,換上外出服,這時
,橘署長忽然打電話來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橘署長的聲音顯得相當激動。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由得皺起眉頭。
(發生什麼事了嗎?不對呀!應該不可能還有別的狀況啊!)
“署長,有什麼事嗎?”
“金田一先生,佐清出現了!昨天晚上他回到犬神家……”
“什、什麼?佐清回到犬神家?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有!唉!還好他沒有成功。金田一先生,你能不能立刻趕來警署?我們正準
備全力逮捕佐清。”
“知道了,我隨後就到。”
金田一耕助請旅館的人為他叫輛三輪車之後,便在和服短外套外再披上一件外
套,匆匆忙忙離開旅館。
由於昨天晚上並沒有再下雪,所以今天的天氣可說相當睛朗。
只見湖面的冰層上,湖畔邊的村落,以及湖後的群山山峰,全都覆蓋著一塊純
白冰毯,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金田一耕助一到達警署前,就看到三輛後面裝著滑雪用具的警車,以及好幾名
裝備齊全的警察正忙進忙出。
他很快來到署長室,發現橘署長和古館律師也都穿上滑雪服、戴著頂滑雪帽站
在那兒。
“金田一先生,你怎麼這種裝扮?你沒有滑雪服嗎?”
“署長,你究竟想做什麼?剛才你不是說有狀況發生,怎麼現在還有心情去滑
雪?”
“別說傻話了,我們得到線報,說佐清正逃往雪峰,所以我們準備去追捕他。
”
“佐清逃往雪峰?”
金田一耕助驚訝得不停眨著眼睛。
“署長,佐清該不會是想自殺吧?”
“很有可能,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逮捕他歸案;可是你這身裝扮……”
金田一耕助灑脫地笑道說:“署長,我可是個道地的東北人呢!對我來說,穿
雪橇比穿木屐還簡單,所以我只要把和服下擺往腰間一扎就能滑雪了,問題是,如
果沒有雪橇的話……”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就為你準備好了,走,咱們快點出發!”
於是,所有的刑警和便衣便人員依序坐在前面兩輛警車裡,橘署長、金田一耕
助及古館律師則坐在最後一輛警車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雪地上奔馳前進。
“杉山,車子可以開到哪兒?”
橘署長問負責駕駛的警員。
“因為地面相當濕滑,所以大概只能開到八合目。”
“可以開到八合目就輕鬆多了,否則我實在不擅長登山。”
橘署長聞言,不禁歎口氣說。
“署長,犬神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佐清到底回去做什麼?”
金田一耕助終於問出憋了好久的問題。
“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昨天佐清回來準備殺珠世……”
“殺珠世?”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睜大眼睛。
“嗯,是的。”
根據橘署長的說法,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昨天晚上珠世被請到大廳問話,而
佐清則利用這個空檔潛入她的住處,並躲進珠世寢室的壁櫥裡。
珠世十一點左右回到寢室後,就關上燈準備上床睡覺。
不過,由於情緒太激動的緣故,她一直無法入睡,輾轉反側了一個鐘頭左右,
忽然,她聽到壁櫥裡似乎傳出非常微弱的呼吸聲。
珠世是個非常有膽量的女孩,她扭開電燈,穿上拖鞋,悄悄來到壁櫥前,並猛
地打開壁櫥的門。
沒想到,壁櫥裡竟然跳出一個幪面男子,他不但把珠世撲倒在床上,還用兩隻
手勒住珠世的脖子。
所幸猿藏很快發現珠世房間裡傳出一陣不尋常的聲音,連忙從走廊衝進隔壁房
間。
雖然珠世寢室的門上了鎖,不過巨人猿藏根本不把這玩意兒看在眼裡。
他用力撞開房門,衝了進去,這時,珠世已經被意圖不軌的男子勒得奄奄一息
了。猿藏立刻撞向那名男子,男子則甩開珠世,面對猿藏的攻擊。
就在雙方激烈的打鬥中,男子用來幪面的圍巾掉下來了,猿藏一看到那張臉,
整個人都呆住,而珠世也發出一聲慘叫。
原來這個男子居然是佐清!
佐清瞪了一眼呆立在那兒的猿藏之後,便從寢室裡往外跳,這時寅之助和幸吉
也趕來了,他們看到佐清,也都嚇得動彈不得,而佐清則趁著這場混亂消失在雪地
中。
雪峰之戰
“這個消息傳進我耳裡的時候,大約半夜一點左右,我只好匆忙趕往
犬神家,那時珠世正歇斯底裡的哭個不停,她的脖子上留有勒痕,看了實在叫人感
到於心不忍。”
“你說珠世哭了?”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問道:“是啊!唉!這也難怪,她差一點連命都沒了,就算
個性再怎麼堅強,畢竟還是個女孩子,難免會害怕啊!”
“那麼松子夫人呢?”
“哦,松子夫人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那個女人才好。她始終沉著一張
臉,目露兇光,根本不願開口說半句話。”
“這樣啊……那麼,佐清為什麼甘冒危險來殺珠世?之前他又藏匿在什麼地方
?”
“這些疑問也只有抓到佐清之後才會知道了,所幸我們就快抓到他嘍!”
由於整個命案就快出現曙光,所以橘署長顯得非常興奮,但金田一耕助卻靜靜
地沉思著。
此時,警車已經越來越接近雪峰,而積雪經過登山者的踩踏之後,平坦了不少
,使得車子比預期中還要好開。
“署長,照這情形看來,我們開到八合目應該不成問題。”
“嗯,真是太好了。”
當警車來到通往雪峰的登山道時,只見一名穿著滑雪裝的便衣警察正在路旁等
候。
“署長,其他人已經先追上去了。”
“很好。”
橘署長滿意地點點頭。
警車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音後,繼續向前行駛。
此刻天空晴朗得猶如剛剛擦拭過般,而堆積在山谷裡的白雪一經陽光反射,隨
即發出耀眼的萬丈光芒。
車子很快來到八合目地藏坡,一行人也紛紛下車,穿上雪橇。
“金田一先生,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一定會讓大家開眼界!”
的確如此,金田一耕助此時的裝扮可說是滑雪史上空前絕後的裝扮,他脫去外
套,和服短外套,以及寬鬆的和服外服之後,便把和服下擺往上翻折,露出保暖用
的緊身線褲及襪子,然後穿上雪橇。
“金田一先生,你這身裝扮真有趣!哈哈!”
“別笑了,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本領吧!”
金田一耕助說著,隨即兩後拄著滑雪杖,蹬蹬地快步往上走。
橘署長則挺個大肚子,行動遲緩地跟在後面。
沒多久,一行人巳過了九合目,來到了山頂上的沼澤附近。一名便衣刑警從上
面滑下來。
“署長,快點來,兇嫌持有槍枝,我們現在正在追捕他。”
“嗯。”
一行人於是加快腳步攀登,正當他們爬到一半時,上面卻傳來砰砰的槍聲。
“啊!發生槍戰了!”
金田一耕助如脫免般縱身登上一個陡坡,不久便來到斜坡的山頂上。
“哇!好壯觀哪!”
他不由得歎道。
眼前的群峰是如此清晰巍峨,聳入雲霄,在深藍色的晴空下,顯得十分壯闊。
但是,金田一耕助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欣賞眼前的美景,因為斜坡下又傳來好
幾聲槍聲。
他仔細一瞧,原來在下面不遠處有一名穿軍服的男子,正被三名便衣緊追不捨
,剛登上坡頂的橘署長等人見狀,立刻俯衝直下,金田一耕助立刻跟在後面往下沖
。
他們到達時,穿軍服的男子巳被警方人馬團團圍住,只見他甩開滑雪杖,穿著
雪橇,直挺挺地站在那兒。
刑警正準備再次朝他開火,金田一耕助卻在旁大叫:“別開槍殺他!他不是兇
手!”
不知道這聲音是還傳進那男子的耳朵裡,只見他抬起頭朝金田一耕助的,方向
看過來,這一瞬間,男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兇暴的目光。
緊接著,男子突然反手持槍,瞄準自己的太陽穴。
“啊!別動手!”
就在金田一耕助驚呼的那一剎那,不知道誰開了一槍打中那名男子的手肘,男
子立刻雙膝一軟,跪在雪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數名便衣刑警一湧而上,將男子雙手反銬。
橘署長和古館律師也很快來到男子身旁。
“古館先生,這個是佐清吧?”
古館律師屏住氣息,瞥了男子一眼,便神情黯淡地點點頭。
“是的,這個人的確是佐清。”
橘署長高興地搓著雙手,然而,不久後,他又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雙眉緊蹙
地問道:“金田一先生,你剛才說他不是兇手,這是什麼意思?”
金田一耕助則一面抓頭,一面神情愉悅地回答:“署、署長,其實這個人並不
是兇手,不過大、大概會一口咬定自己是兇手吧!”
剛才還目露兇光瞪著金田一耕助的佐清,這時一聽到金田一耕助如此說,不由
得絕望地倒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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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清白】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由於昨天的好天氣一直持續到現在,所以覆蓋在那須湖
畔的積雪大部分都已經融掉了,不過此時那須市民仍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氣氛
。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震撼那須湖畔一帶的犬神家連續殺人事件中最有嫌疑的疑犯
,昨天巳在雪峰遭到警方逮捕,而且這位疑犯不是別人,正是佐兵衛的長孫佐清。
今天,佐清將在犬神家後院的房間裡,和這次事件的相關人士一起面對面解決
他們之間的恩怨。
而大家也都知道,從若林豐一郎被殺之後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連串殺人事件,
終於要接近尾聲了。至於佐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兇手,在今天面對面的審訊當中,
應該會有個結論。
所以,住在那須湖畔一帶的人們,個個都屏氣凝神地靜候犬神家傳出最新消息
。
現在,犬神家後院那間六坪大、隔成兩部分的房間,正坐著一群各懷心事的人
們。
松子依舊冷靜地端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吞雲吐霧,叫人根本猜不透這個瘦弱
卻十分有韌性的女人,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不可能不知道真正的佐清昨天在雪峰被捕的事,但從她的態度和表情上,絲
毫看不出任何不安的神情,甚至連拿著煙管的指尖都看不出有任何顫抖的跡像。
而竹子、寅之助、梅子及其丈夫幸吉都坐在一塊。
這四人並不像松子那麼沉穩,他們的心中都充滿了猜疑、恐懼和不安,尤其竹
子那肥胖的雙下巴還因過度緊張而顫抖不巳。
至於珠世則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離這群人稍遠些的地方。
她依然很美,但今天的珠世卻不像平日一樣穩健,她那對呆滯、鬆懈的眼眸裡
,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以前不論別人怎麼說她、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著她,她依然可以處之泰然,然而
今天她卻第一次表現出方寸大亂的反常態度,似乎是一直支撐她的某個希望突然消
失了似的。
而古箏老師宮川香琴——也就是青沼菊乃則是坐在珠世附近,她並不知道自己
為什麼會被叫到這裡來,不過坐在可怕的松子、梅子三姐妹面前,仍讓她由衷感到
恐懼,頻頻發抖著。
此外,金田一耕助和古館律師也在座。
古館律師已經完全失去原先沉穩的態度,只見他不時以乾咳或擦抹額頭流下的
汗水來掩飾心中的緊張。
金田一耕助也顯得非常激勵,他一面看著在座的每一個人,一面不停抓頭。
忽然,遠處傳來的一陣警笛聲,沒多久,走廊那頭立刻有人咚咚的走來。
首先現身的是橘署長,接著才是被刑警一左一右扣住手臂的佐清,他被手銬銬
住的右手還纏著一條白色的繃帶。
佐清來到門口,有些畏怯地停在那兒,侷促不安地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一眼,
當他視線接觸到松子的目光時,隨即別過臉去。
下一瞬間,他和珠世四目交接。好一陣子,這兩個人都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
一動也不動。
過了半晌,佐清的喉嚨裡終於發出類似啜泣的聲音,而珠世就像被解除魔咒似
的低下頭。
在這群人中,最令金田一耕助感興趣的莫過於松子的態度了。
當她看見佐清的臉進,臉頰突然泛紅,拿煙管的手也微微顫抖,然而她很快就
又恢復了平日頑強的神色,靜靜地抽著她的煙。
她堅強的意志力,連金田一耕助也為之咋舌。
“喂,把佐清帶到這裡!”
橘署長一聲令下後,一名刑警立刻推了戴著手銬的佐清,於是佐清踉踉蹌蹌地
走進房間裡,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前面;兩名刑警則緊跟在他身後坐著,以便應付任
何突發的狀況。
橘署長也在金田一耕助的旁邊坐下。
現場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金田一耕助轉頭看著橘署長。
“問出什麼新供詞了嗎?”
橘署長搖搖頭,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皺皺的茶色信封。
“請你念一下。”
金田一耕助接過信封一看,只見信封正面寫著“自白書”兩個字;背面則用鋼
筆簽了“犬神佐清”的名字。
此外,信封裡還有一張粗糙的信箋,上面這麼寫著——
犬神家連續殺人事件的兇手就是我——犬神佐清。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跟
這次的事件有關。如今我巳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方式認罪。
犬神佐清
金田一耕助面無表情地念完這封信後,便默默把信箋裝回信封內,然後將信封
交還給橘署長。
“你在佐清身上找到這封信嗎?”
“嗯,他放在上衣的口袋裡。”
“署長,如果佐清打算自殺,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開槍自盡,而要和警方對抗
呢?”
橘署長皺著眉頭,不解地說:“金田一先生,難道你認為佐清其實並不打算自
殺?可是昨天你也在場,你應該知道當時多虧我手下一名刑警開槍射中佐清的右手
肘,否則他早就自殺了。”
“不,署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相信佐清的確打算要自殺,但是他希望他
的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因為大家越是注意這件事,就越能增加這份自白書的
可信度。”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其實,昨天佐清絲毫沒有和警方抵
抗的意思,他只是故意裝個樣子罷了,署長,難道你沒有發現,佐清的槍口始終沒
有瞄準警方,他總是把槍口瞄準雪地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嗯,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這就對了!”
金田一耕助一高興,又開始亂抓頭了。
“署長,這件事情請你務必記清楚哦!因為將來在審判罪行的時候,這一點會
對他很有利。”
橘署長這會兒又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過金田一耕助實在無暇多作說明
,只能急急再問:“署長,佐清在接受審訊過程中,有沒有詳細描述自己是如何犯
案的?”
“沒有。”
橘署長搖搖頭,一臉苦澀地說:“這個人的口風非常緊,他只是一再說明所有
命案都是自己做的,而且這些事跟任何人無關,除此之外,他便什麼也不肯多說了
。”
“這樣啊!但是,佐清……”
金田一耕助這時笑容可掬地轉向從剛才便一直默默低著頭的佐清。
他的五官的確長得和橡皮面具上的五官十分神似,唯一不可的是,那張面具毫
無任何生氣,而眼前這位佐清的臉上,不但有血色,還不時浮現出悲哀的神情。
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去南方從軍的關係,所以皮膚略顯黝黑,整個人也比橡皮面
具憔悴許多。
然而,儘管如此,他的外表還是十分光鮮,不但沒有蓄鬍子,而且看起來像才
理過頭髮。
金田一耕助一臉興奮地望著佐清說:“喂,佐清,我根本不相信所有命案都是
你一個人做的,就以若林豐一郎的命案為例,若林被害身亡的時間是十月十八日,
但是你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從緬甸回來時已經十一月十二日了,如何來得及殺他?”
至於我如何知道你就是山田三平呢?這是因為我們查出佐武被殺的那晚,也就
是十一月十五日的晚上,有一位自稱山田三平的男子,身穿軍裝,投宿在下那須的
柏屋旅社。
這名男子退房之後,還留下一條印有復員援護,博多友愛會字樣的日式手巾,
警方立刻順著這條線索追查,發現十一月十二日進博多港的復員船上,確實有一名
叫山田三平的人,而且山田三平這個人的聯絡通訊地址正是東京都鞠町區三番町二
十一番地,和你在柏屋登記的是同一個地址,也就是犬神家位於東京的地址。
這表示你雖然換了名字,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自己能在哪里落腳,所以填寫犬
神家位於東京的地址,不過也因為你剛回來,並不清楚區名已經更換的事,因此才
會在住宿記欄上寫下鞠町區的地址。”
佐清依然保持緘默,其他人則全都一臉認真地聆聽金田一耕助所說的話。
“佐清,總而言之,你十一月十二才回來,怎麼可能在十月十八日設計毒死若
林豐一郎呢?”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氣息,望著佐清,佐清這才有些心虛,雙唇顫抖地說:
“這……若、若林的事情,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更何況他的命案和犬神家的命案並
沒有任何關係呀!”
這時,金田一耕助又開始抓起他腦袋上的那堆亂髮。
“署、署長,佐清剛才就的話的你都聽見了吧?他已經承認十一月十二日回到
博多的山田三平,以及十一月十五日出現在柏屋的山田三平都是他自已了。”
在這一瞬間,佐清終於明白自己誤陷金田一耕助的陷阱,不禁有些洩氣地垂下
頭。
而金田一耕助又笑著說:“別太難過,佐清,我絕對沒有設計陷害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推斷沒有錯罷了。還有,雖然目前還不能證實若林的命案和犬
神家的殺人事件有關,但是照常理一推論,這四樁命案的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才對
,不過這件事我們暫且不提,大家先討論一下假佐清的命案。
假佐清是在十二日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被殺,隔了一個鐘頭後,他的屍體才
被扔進湖水裡。佐清,那個時候你在那須市嗎?”
佐清只是一逕低著頭,沒有回話。
經過剛才的教訓後,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不論發生什麼狀況,他都不再多說
話了。
金田一耕助見狀,只好微笑著搖鈴,叫女傭進來。
“麻煩你把在外面等候的那個人帶進來。”
女傭點點頭,很快便帶來兩個男人,一個穿著衣領外翻的黑外套,另一個則穿
卡其色的軍裝。
橘署長驚異地皺緊眉頭。
“署長,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在上那須車站的剪票口負責收票的上
田啟吉先生,另一位則是在車站前等客人叫車的三輪車伕小口龍太先生。對了,上
田先生、小口先生,你們曾經見過這個人嗎?”
金田一耕助一指著佐清,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上田啟吉先搶著說:“這位是十三日晚上九點五分,出火車站的乘客之一。由
於當時這位客人的一舉一動都很奇怪,所以我印像特別深刻。對了!我還記得他的
車票是由新宿站所發售。”
三輪車伕小口龍太也說:“我記得這位客人,因為十三晚上九點五分南下列車
進站時,我已經在車站前等候客人了,當時從那班列車上下來的客人非常少,我只
好碰碰運氣,問這個要不要搭三輪車,可是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別過臉去,
吃力地走在雪地上。”
“啊!非常謝謝兩位,以後警方可能會傳喚兩位出庭作證,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
兩名證人離去之後,金田一耕助又轉向橘署長。
“昨天我一看到佐清的頭髮便感到十分好奇,看樣子他應該剛理過發,但是,
我相信佐清絕對不可能在這一帶理發;一方面是因為他總不能幪面理發,另一方面
是,就算理發店老闆不認識佐清,也難保進來理發的客人都不認識他。因此,佐清
若想理發,只能去別處的理發店。
這樣一來,他又是什麼時候回到這裡的呢?為了找到這個答案,今天一早我便
帶著佐清的照片去上那須車站問問看。當時我的想法是,佐清應該不會再幪著臉了
,因為現在在那須一帶,大家都睜大眼睛尋找幪著臉、穿著軍服的男子,所以佐清
若臣避人耳目,就不應該繼續幪著臉;而只要他不幪著臉,就一定有人會記得他的
長相。”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又轉頭看著青沼菊乃。
“對了,菊乃女士,你也是搭十三日晚上九點五分到達上那須車站的南下列車
吧?”
“是……是的。”
菊乃的聲音顯得十分微弱,似乎還沒從極度的驚恐中平復過來。
“聽說你是從東京的晚報上知道佐清被殺的消息,所以才驚慌地趕來這裡?”
“是的。”
菊乃再度點點頭。
金田一耕助於是又笑著望向橘署長。
“署長,既然菊乃女士可以從晚報上知道佐清被殺的消息,那麼跟她搭同一班
列車南下的佐清,當然也可能是在東京看到晚報,才慌忙趕回來的。”
“可是,他為什麼要趕回來呢?”
“為了假裝殺珠世呀!”
“假裝?你是說假裝?”
珠世聽到這兒,整個人都彈了起來,並以急切的目光緊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則微笑著向她點點頭。
“是的,其實佐清並不想殺你,他只是為了增加自白書的可信度,所以才故意
裝出要殺的樣子。”
珠世聞言,全身不停顫抖,豆大的淚珠也不斷從她那濕潤的眼眶裡滑出。
靜馬和佐清
金田一耕助見到她這個樣子,不禁感到萬分驚訝,他楞楞地望著啜泣不巳的珠
世。
之前金田一耕助一直認為珠世是個十分堅強的女孩,事實上,她也一直表現得
非常堅強,甚至因為她的堅強,反而失去了一般女孩應有的柔美,讓人覺得有些可
惜;但是現在不斷哭泣的珠世,看來是如此楚楚可憐。金田一耕助第一次發現珠世
還有女性嬌柔的一面。
他清了清嗓子才說:“珠世小姐,你很在意前天佐清來殺你的事嗎?”
“我……我……”
珠世雙手掩面,嗚嚥著說:“我從來沒想過佐清會是這次命案的兇手,所以,
當佐清想殺我的時候,這心裡便以為……以為佐清懷疑我殺了這些人,特地來報仇
的。對我來說。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並不在乎被任何人懷疑,卻唯獨不願讓佐
清懷疑我。我不希望、不希望佐清懷疑我……”
珠世雙肩顫抖不巳,眼淚更是不斷湧出。
金田一耕助回頭看看佐清。
“佐清,剛才的話聽見了吧?你為了掩護某個人,卻傷了珠世小姐的心。珠世
小姐,請你不要再哭了,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孩子,怎麼會不知道他前天對你的襲擊
只是單純的演戲而巳呢?
你仔細想想,佐清身上有槍,如果他想殺你,只要開一槍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何必跟猿藏在那裡苦苦糾纏?
其次,為什麼佐清的口袋裡會有自白書?我相信那份自白書一定是他從東京帶
來的,因為在警方的追捕下,佐清根本沒有空去購買信紙或信封,可見佐清在離開
東京之前,就已經打算自殺了。所以,他如果想殺你,大可以十三日晚上先開槍殺
了你,然後再舉槍自盡呀!不過他並沒有這麼做。從這幾件事就不難知道,那晚上
他的行動不過是演戲罷了,這樣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
珠世靜靜地回答。
此時她已經不再哭泣,而且她看著金田一耕助的眼中,還充滿了深深的感謝之
意。
“謝謝你,因為你這一席話,使我可以從痛苦的深淵裡跳出來。”
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聽到珠世說出這麼感性的話,所以剎那間竟覺得十分不
好意思。
“唉呀!你這、這麼說,倒叫我實在不、不敢當。”
沒一會兒,他又吞了吞口水說:“這麼一來,在座的每一位應該都明白,佐清
十三晚上從東京來到那須襲擊珠世,其實是故意要做給大家看的,可是光憑這一點
並不足以證明他和十二日晚上假佐清被殺的事無關。為什麼我曾這麼說呢?因為佐
清也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殺了假佐清,然後搭當晚的末班車或是第二天早上的頭班車
去東京,到了十三號晚上再搭南下列車回到這裡。
可是,我怎麼想都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如果十二日晚上佐清在這裡的話
,他大可以當天就殺了珠世,然後再自殺啊!而且,問題就出在佐清的頭髮上。”
金田一耕助指著佐清的頭說:“他的頭髮一看就知道才理過沒多久,所以,只
要我們把佐清的照片交給東京所有理發店的店主,就不難查出佐清什麼時候去理發
的;這麼一來,我們便可以推斷出十二晚上,佐清究竟在哪裡。佐清,怎麼樣?這
個方法好不好?”
佐清低著頭,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還不時滲出豆大的汗珠。
從他的反應看來,金田一耕助似乎已經說中他的痛處了。
橘署長見狀,不禁將雙膝向前移動了一下。
“這麼說,十三日晚上佐清之所以來到這裡,其實是為了把所有的罪行往自己
身上攪,好掩護真正的兇手羅?”
“不錯,正是如此。由於之前佐武被殺,兇手是從外面潛入犬神家,而佐智被
殺則是在犬神家以外的地方,所以我們很難查出兇手的身分。可是這一次的命案卻
不同於以往,所以如果他再繼續保持緘默的話,真正的兇手勢必會浮上台面。因此
,佐清便下定決心犧牲自己,以掩護真正的兇手。”
“那麼,誰才是真正的兇手呢?”
橘署長啞著聲音問道,而金田一耕助卻十分輕鬆地回答:“我想現在也不需要
再拐彎抹角了,大家應該知道,真正的兇手就是松子夫人!”
由於大家都已經從金田一耕助推理的過程當中猜出這個人是誰了,所以當兇手
的名字從金田一耕助的口中說出來的時,每個人都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大家只是
以一種融合了憎恨、厭惡的眼光看著松子。
而松子即使面對大家這種憎恨的眼神,依然面不改色,靜靜吸著煙管。
過了許久,她的嘴角才浮上五抹苦澀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歎了一口氣說道:“松子夫人,請你務必說出實情,因為你所做的
一切,都是為了佐清設想,如果佐清被人誤認是殺人兇手,那麼你以往所費的苦心
,只怕全都成了幻影。”
不過松子並不理會金田一耕助苦口婆心的勸告,她只是以堅定的眼神看著自己
的孩子說:“佐清,回來吧!媽媽如果知道你平安回來,就絕對不會做出傻事了,
因為我知道,珠世一定會選擇你的。”
松子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平日的她,此時她的話中充滿濃濃的母愛。
珠世一聽到松子這番話,不由得羞紅了臉,低垂了頭。
松子則又繼續說:“佐清啊!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哦,對了,剛才金田一
先生說,你是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那麼,為什麼你不拍封電報告訴媽媽呢?
為什麼不立刻回來?這樣媽媽也就不需要殺人了。”
“我……我……”
佐清呻吟似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整個人也抖動得非常厲害,然而在接下來的
那一瞬間,他又鎮定下來,並毫不猶疑地抬起頭。
“不,媽,你說錯了,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是我殺了那三個人!”
“住口!佐清!”
松子毫不留情地斥責佐清,但是她隨即又露出充滿母愛的笑容。
“佐清,你這種態度只會讓媽媽更加難過,如果你明白媽媽的心意,就老老實
實說出實情吧!你究竟做了什麼?是你把佐武的頭砍下來、把佐智的屍體移到豐田
村的嗎?媽媽可沒叫你這麼做哦!”
聞言,金田一耕助突然沙沙地用力抓頭。
“啊!這、這麼說來,你們兩個並不算是共犯嘍!佐清只是在松子夫人毫不知
情的情況下,默默做了一些善後的工作。”
松子這才看著金田一耕助說:“金田一先生,我可不是那種凡事都需要別人幫
忙的女人,更別說要我孩子來幫忙了。況且,如果我知道佐清平安回來的話,又何
必殺人呢?”
“我知道。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有太多的偶然,所以才……”
“是的,是偶然,而且是一堆可怕的偶然造成這樣的結果。”
佐清的語氣流露出百般無奈,金田一耕助忍不住以同情的目光注視著他。
“佐清,你終於承認了!是的,這樣對你比較好。那麼,接下來你是自己說呢
?還是由我代勞?”
佐清大吃一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當他看見對方的眼裡充滿自信時,只好低垂
下頭。
“請你說吧!我實在是……”
“松子夫人,你認為呢?”
“請說!”
松子依舊悠哉地抽著菸管,顯得十分鎮定。
“是嗎?那麼我就代佐清說話了。夫人、佐清,我有說錯的地方,還希望你們
能隨時糾正。”
金田一耕助稍微沉呼吸了一口氣後便說:“剛才我已經說過,佐清十一月十二
日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回國。但是他為什麼要以匿名的方式回來呢?這一點我始終不
明白,所以這個部分待會兒還是請佐清自己來說明。
至於當時剛回國的佐清最想做什麼事?我想大概是看報紙吧!戰後剛回來的軍
人總是非常渴望知道國內的消息,而為了滿足他們這份渴望,收容所裡到處都會有
合訂起來的報紙。所以我相信佐清一抵達博多,一定是一頭栽進報紙堆裡。”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看了看在場的每個人。
“大家都知道,古館律師是在十一月一日那天公開佐兵衛先生的遺囑,而且這
件事曾轟動一時,並成為全國性的新聞,所以二日的報紙一定會大幅報道這件消息
。
我想佐清在博多看到這段報導時,或許也感到非常震驚吧!因為他已經知道有
人冒充他潛入犬神家了。”
“什麼?”
這時,松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佐清,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立刻拍封電報回家,告訴媽媽那個人是假冒的
?如果你及時通知媽媽,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
佐清抬起頭來,似乎想說什麼,可是猶豫發生了一會兒,仍害怕地低下頭。”
金田一耕助只得接著說:“是的,松子夫人,你說的沒錯,如果佐清這麼做的
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但是,我相信佐清當時大概已經猜出那個人是誰
,而且他並不恨這個假佐清,甚至還有點同情假佐清,所以才不打算正面揭發他,
只想就底下解決這件事……”
“那麼,這位冒充佐清的人究竟是誰?”
一旁的橘署長忍不住問道。
金田一耕助猶豫了幾秒鐘,這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這、這個問題必須由佐清
來證實,不過,如、如果容許我稍微運用一下想像力的話,我想那個人……那個人
……會不會就是靜馬?”
“啊!果然……”
一直默默無語的菊乃忽然激動地叫了一聲。
“這麼說,那個人果然是靜馬了,而前天晚上你之所以問我靜馬和佐清長得像
不像,其實是因為你早就猜出他是靜馬了。啊!那孩子曾經牽過的我手,這表示他
知道我就是他的媽媽……”
瀑布般的淚水不斷從菊乃那雙不靈活的眼睛裡湧出,叫人看了不禁也為之鼻酸
。
“老天爺實在太殘忍了!雖然他不該冒充別人回家,但也用不著罰他還來不及
跟日夜盼他回來的媽媽說句話,就被人殺死了呀!”
菊乃仍不斷叨念著。
這對母子的命運說來也實在十分悲慘,雖然靜馬冒充他人,但相信他的心裡一
定也不好過。因為他不但無法與自己的親生母親相認,最後甚至還莫名其妙地被人
殺了。如果這件命案沒有水落石出的話,他將永遠以佐清之名埋葬於墳墓裡,而菊
乃恐怕也會一直盼望這位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兒子回家團圓吧!
佐清神色黯淡地歎了一口氣,竹子和梅子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有松子依然悠
聞地吞雲吐霧。
過了半晌,金田一耕助才轉身看著佐清。
“佐清,你在緬甸的時候,就一直和靜馬在一起嗎?”
“不。”
佐清落寞地回答:“我們並不在一起,而且我們的部隊也不一樣。只是因為我
們長得很像,所以很快便成為彼此部隊談論的話題。有一天,靜馬來找我,當他自
報姓名之後,我就知道他是誰了,雖然我母親從不曾提從關於菊乃阿姨的事,不過
我卻曾經聽外祖父提過這件事。
或許人在前線比較容易忘記以前的恩怨,所以靜馬不計前嫌地跟我握手言和,
在那段日子裡,我們曾經一起談論著自己的過去,後來戰爭越來越激烈,我們也就
分開了。
之後,靜馬在無意中知道我們部隊被敵軍殲滅的消息,就以為我已經戰死,加
上他自己的顏面受到重創,而他所屬的部隊也只剩下他一人,因此他便決心冒名頂
替我。怪只怪當時緬甸的戰況相當混亂,所以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才會這麼容易就
被大家接受了。”
說到這兒,佐清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可怕的偶然
原來如此,你不忍心揭發靜馬,想自己私底下解決這件事,所以一到那須市,
便遮遮掩掩地在柏屋落腳?”
佐清看著金田一耕助默默點頭。
“但是,金田一先生,佐清為什麼要幪著臉呢?”
橘署長仍感到十分不解。
“署長,別忘了,當時犬神家已經有一個戴面具的佐清了,如果鎮上的人看見
佐清的臉一個會立刻知道有兩個佐清,那麼他的若心不就白費了?”
“哦,原來如此。”
“佐清,你十點左右離開柏屋之後,便悄悄回到犬神家,還暗中把假佐清——
也就是靜馬叫出來。當時你們兩個在哪裡談話?”
佐清不安地看了看大家,然後才喘著氣說:“在船塢裡面。”
“船、船塢?”
金田一耕助張大眼睛,瞪視著佐清。
“這、這麼說,你們是在命案現場的下方嘍?那時,你對靜馬說了些什麼?”
“我……我……”
佐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笑著回答:“報紙上並沒有提到靜馬顏面受傷、戴
面具的事。所以我一直以為只要跟靜馬調換過來就可以了,當然,我也打算給靜馬
一大筆財產,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靜馬竟會變成那副模樣,我根本無法悄悄跟
他互換身份。因此,我們只好試圖協商各種對策,就在這個時候……”
“佐武來到遼望台,沒一會兒,珠世也來了,是吧?”
金田一耕助胸有成竹地接著說道。
佐清則眼神渙散地點點頭。
此時大家都因為越來越接近事件的核心,面顯得有些緊張。
“佐武和珠世大概只談了五分鐘的話就起了爭執,沒一會兒,猿藏趕來了,他
立刻衝上望台,將佐武擊倒在地上,並抱著珠世離去。就在這個時候遼望台的陰暗
處突然出現一道人影,那是……那是……”
佐清說到這裡,忍不住用雙手捂著臉,痛苦地喘著氣。
“是松子夫人吧?”
金田一耕助體貼地幫他把話說完。
這時每個人都屏息注視著松子,只見她依然一臉頑固地抽著煙,完全無祝竹那
充滿憎恨的眼神。
“佐清,振作點,這裡是最重要的部分,你必須說出來。”
金田一耕助拍拍佐清的肩膀鼓勵道。
佐清只得用力點點頭。
“那時佐武好像正準備下樓,他在途中遇見我媽,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後,又走
上望台。沒一會兒,佐武便碰一聲倒在地上,而我媽則迅速從樓梯上衝下。我和靜
馬見狀都呆住了,過了好一好兒,我們才鼓起勇氣,悄悄地上樓……”
佐清說到這兒,再度用雙手抱著頭。
(也難怪他會覺得苦悶、懊惱,因為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殺人,這對為人子
女的人來說,該是多麼大的震撼呢?)
此情此景,金田一耕助實在不忍心要求佐清繼續說下去,他只好清清喉嚨說:
“從那次之後,你就利用面具和靜馬演出這場偷龍轉鳳的戲,是嗎?這個點子是靜
馬想到的吧?”
佐清用力點點頭。
“發生那件事情之後,靜馬便喧賓奪主,不但逼迫我把佐清的地位永久讓給他
,還說要和珠世結婚,繼承犬神家的所有財產;如果我對這件事有異議的話,他就
要揭發我殺媽人的罪行,也就是說,如果我想保護母親,就必須把自己的身份、地
位,財產、甚至戀人讓給他,一輩子過著隱性埋名的日子。”
“你真的答應他了?”
橘署長不敢置信地問。
佐清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從當時的狀況看來,我除了答應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後來靜馬又告
訴我那天晚上比對手印的事,他說媽媽堅決拒絕比對手印,如此一來,事情也會被
揭穿,所以他要我戴著面具,當一天佐清。”
佐清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我答應他後,靜馬便點點頭,找出一把武士刀。我大吃一驚,問他想要做什
麼?他卻說這切都是為了救我媽媽,只要犯罪手法殘暴些,別人就不會懷疑是女人
下的手……”
接下來的部分,佐清又激動得講不下去了,金田一耕助也不忍心勉強他,而菊
乃一想到自己孩子所造的孽,整個人就不停地顫抖。
過了半晌,佐清又長歎一聲。
“他斬下佐武的頭之後,我們兩個就交換衣物,我還戴上那張橡皮面具,並囑
咐靜馬絕對不要柏屋老闆、或是任人看見他的臉。靜馬聽我這麼說,不由得拍手笑
了起來,還說:‘很好、很好,明天你就待在這兒扮演我,我這就去柏屋代替你’
。”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裡,忍不住轉身對署長說:“署長,佐清用圍巾蒙住臉的衝
動,當時卻意外發揮功效,使得這兩人可以從十一月十日到十日,成功地在犬神家
和柏屋扮演對方的角色。由於靜馬只是露出那對眼睛,所以不必擔心別人會看到他
醜陋、可怕的顏面。”
總之,這一切都起因於偶然,整件事也是無數個偶然的聚合體;但這些偶然只
是構成經線的主要部份,想它織成一匹布,就得運用過人的智慧當緯線了。
而靜馬的確具有這樣的智慧。
“靜馬換下和服、用圍巾蒙住臉之後,便走下遼望台,從船塢劃了一條小船出
來;我則負責將佐武的無頭屍體和武士刀扔到小船上。等小船劃向湖心之後,我又
照靜馬的吩咐將佐武的腦袋換琶菊花玩偶上,然後回到靜馬住的那間房間。”
佐清說到這裡,臉上已經顯得疲憊不堪了,不但眼眸失去光彩,上半身還不停
發抖,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十分低沉。
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幫他說下去:“以上是十五晚上發生的事。到了第二天,
也是十六日,松子夫人就宣布願意比對手印,而那人手印比對的結果對我而主,卻
成了推理上一個盲命的盲點。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任何東西比人類的手印、指紋更
能明確證明一個的身份,況且我當初連作夢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偷龍轉鳳的事,
所以始終深信那個面目全非的假佐清就是真正的佐清。但是珠世小姐卻比我早注意
到這一點。”
珠世聞言,忍不住吃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齊籐那天宣佈手印比對的結果時,你曾經兩想開口說話;我到現在仍很好奇
,那個時候,你究竟想說什麼?”
“啊!是那件事呀!”
珠世臉色發白地說:“我知道……不,不能說是知道,只能算是我的感覺。我
總覺得,那個面目全非戴著面具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佐清,至於是什麼原因我也說
不上來,我想這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
“或者可以說是戀愛中女人的直覺?”
“啊!”
金田一耕助一插嘴,珠世立刻叫了一聲,還羞紅了臉,但是她隨即又很有自信
的挺直腰身說:“或許是吧!不,一定是這樣。總之,我確信那個人不是佐清,可
是因為手印比對的結果出乎我所料,驚訝之餘,我突然產生一個疑問——眼前這個
佐清真的是那位面目全非的人嗎?因此……”
“因此?”
“因此,我當時很想說——拿掉你的面具,拿掉面具讓我們看看你的臉!”
金田一耕助登時發出一聲呻吟。
“如果當時你肯說出這句話,就不會發生後續的慘劇了!”
“對不起。”
珠世一臉歉疚地低下頭,金田一耕助見狀,連忙解釋道:“不,我沒有責備你
的意思,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夠細心。好了,我現在回到主題,那天晚上,靜馬和
佐清又偷偷換回原來的角色了吧?”
佐清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點頭。
“你在遼望台下跟碰頭,他互換衣服,並且應靜馬的要求,給他一記左勾拳之
後縱身逃跑。而靜馬則故意摘下面具,露出醜陋的臉,讓大家知道他是如假包換的
佐清。其實,他這麼做不就是要向大家證明——‘我還是那個顏面受傷的人’罷了
。”
佐清又點頭,但是這個時候,珠世卻提出疑問。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那在晚上潛入我房裡的究竟是誰?”
“當然是靜馬!靜馬回到犬神家時,比原定時間還早,而犬神家也還在為佐武
舉行守靈儀式,大家都在這個房間裡,所以他便用這段時間潛入你的房間。”
“為什麼?”
“這個嘛……我想他大概是想取回那只上面印有兇手指紋的懷表吧?”
“啊!”
珠世這才理解其中原因,不由得驚訝地捂住嘴巴。
“靜馬做夢都沒有想到那須神社竟會留有佐清的手印,所以當他在十五日晚上
為了蓋不蓋手印的事和大家發生爭執時,便開始懷疑那只懷表是不是用來採集他指
紋的。雖然真正的佐清去蓋過手印之後,大家就不會再要求他蓋第二次手印了,但
是如果你拿出那只懷表,和從那須神社拿回來佐清手印作一比較的話,他的身份還
是會被揭穿,因此他只好偷偷跑來找懷表。不過這件事更可以證明靜馬十六日這天
並不在犬神,因為如果當時他在犬神家,就應知道情表在佐武手裡,而且當晚就下
落不明的事了。唉!只可惜現在那只懷表……”
“那只懷表在我這兒。”
松子語氣冰冷地開口了。
她打開一個抽屜,從其中一個小煙盒當中取出一隻金殼懷表,並把它給金田一
耕助。
當大家看見那個在榻榻米上滾動的金殼懷表時,都不由得面面相覷。
因為這只懷表正是松子殺人的有力罪證!
松子夫人則笑得極為勉強。
“我並不知道指紋的事,只是當時我從後面捅佐武一刀,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撲
倒在地,這只懷表也從他胸前的口袋裡掉了出來。我撿起來一看,發現這竟是珠世
拜託假佐清修理,而假佐清拒絕修理的那只懷表。雖然我不知道這只懷表為什麼會
落在佐武手上,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仍決定把只懷表帶走,並將它藏在香煙盒裡
。”
這又是另一個偶然!
松子在不知道這只懷表真正價值的狀況下,私自把懷表藏了起來;如果不是這
樣,這道難解的迷早就被金田一耕助破解了。
可悲的流浪者
“松子夫人,謝謝你。有了這只懷表,要破案就更容易了。”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轉身面向佐清。
“佐清,如今大家已經明了第一樁命案發生的經過,接下來的事情,說法由我
來提出質詢,你只要在適當之處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好嗎?”
“嗯。”
“我不知道你從十一月十六日晚上離開這裡之後,究竟藏匿在什麼地方,但是
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想必你正在豐田村的廢墟裡吧?所以當佐智把珠世帶到那裡
意圖不軌時,你即時跳出來阻止這件事,不但把佐智綁在椅子上,還打電話通知猿
藏來。”
佐清雙眼無神地點點頭。
“我原本以為猿藏來救珠世的時候,會解開佐智身上的繩子……”
“原來如此,但是後來猿藏卻只帶走珠世,根本不理會佐智,所以佐智只好獨
力撐脫繩子。他費了相當大的勁,直到七點左右才掙脫繩子。佐智一掙脫繩子之後
,便急忙穿上衣服往外走,但是因為汽艇已經被猿藏開走了,所以他只好利用猿藏
劃來的小船回家。”
“什麼?這麼說,佐智當天晚上就回家了?”
橘署長顯得非常訝異。
“是的,署長,你也看到了。佐智的皮膚上有所多被繩子磨破的傷痕,可想而
知,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一定非常鬆弛;但是,當我們發現佐智的屍體時,繩子卻緊
緊地困在他身上,連根小指頭都伸不進去可之後一定有人重新困綁過他。
再者,小夜子自從看到佐智的屍體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犬神家,而她竟
可以撿到佐智襯衫的那一顆扣子,由此可知,她一定是在犬神家的某個地方撿到這
顆扣子的。因此我推測佐智當天晚上一定曾經回來過,後來卻在犬神家的某個地方
遭人殺害。”
“哦!”
橘署長又應了一聲,隨後揣測道:“這次又是佐清把佐智的屍體運回豐田村的
廢墟中?”
“應該是吧!佐清,這個部份還是由你來說,我想知道你那晚為什麼又回到犬
神家?”
佐清整個人抖得非常厲害,他呆呆凝視著榻榻米的一角說:“這真是個可怕的
偶然!我將佐智困綁住後,便離開了豐田村,因為佐智雖然沒有看到我的臉,可是
警方卻可能因此得知有個幪面、穿著軍服的男子待在這兒的事。這樣一來,他們一
定會到處搜捕我。所以我後業決定回去東京。然而,要回東京可需要一大筆錢,於
是我悄悄溜回犬神家,用口哨把靜馬他叫出來,跟他商量這件事。
那天晚上我們還是在船塢裡見面,當我告訴他白天發生的事,以及我打算去東
京之後,靜馬顯得相當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就在這
個時候,有人從水閘的大門直接翻過圍牆進來。我們兩人嚇了一跳,悄悄船塢的窗
子往外瞧,這才發現那人竟是佐智。”
佐清說到這兒,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說道:“當時我真的非常吃驚,因
為一直以為猿藏會解開佐智的繩子,而佐智也應該早就回來了,沒想到他卻……總
之,佐智這時似乎非常疲憊,他踉踉蹌蹌地走過船塢前面,準備往正房的方向走回
去,我和靜馬則不動聲色地望著佐智的背影,這個時候,黑暗中突然伸出兩隻手,
緊接著,一條繩子之類的東西便從後面纏在佐智的脖子上……”
佐清一面說,一面發抖,還不時用纏在手臂上的崩帶拭去額頭的汗水。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在整個房間裡,梅子和幸吉眼中則燃起強烈的憎恨火
焰。
“佐智很快就倒在地上,而勒死佐智的那個人也從黑暗中走出來,蹲在佐智身
旁。當那個人站起來時我……我……”
“你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對吧?”
金田一耕助同情地望了佐清一眼。
佐清無力地點點頭,並不由自地顫抖起來。
這實在是一次可怕的偶然,因為佐清再度目睹自己的母親犯下殺人罪行。
松子卻完全無視周遭充滿恨意的眼光,照樣語氣平談地說著:“我本來在學琴
,後來卻因為要拿某樣東西,於是走進佐清的房間。各位應該知道,從佐清房間裡
的圓形窗子可以望見湖面,而圓窗當時正好是開著的,我不經意向外看,卻看見有
人划船朝這邊來。沒一會兒,小船便停泊在船塢的陰暗處。
由於停晚時,梅子曾經見不著佐智的人影而著到處找他,所以我立刻猜出那個
人或許是佐智;因此我悄悄離開偏房,尾隨那個人,並用和服的帶子從後面勒住他
,當時佐智似乎相當虛弱,幾乎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松子嘴角一絲笑意,梅子則歇斯底裡地哭了起來,但金田一耕助卻無視梅子的
哭泣,接著說:“這個時候,佐智襯衫上的一顆鈕扣弄傷了你的右手食指吧?而那
顆鈕扣也是那時掉落的……”
“或許吧!不過當時因為十分激動,所以我並沒有發現。直到我回偏房時才發
覺手指受傷,還好傷口很快就停止流血了,所以我便忍痛繼續彈琴,沒想到仍被菊
乃看穿了。”
松子說到這裡,又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則轉身看著佐清。
“佐清,請你繼續說下去。”
佐清面無表情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又尾尾道來:“我媽走後,我和靜
馬便立刻跑到現場,把佐智抬到船塢裡。這時佐智一度曾醒過來,我們連忙為他施
行為工呼吸,可是終究還是回天乏術。後來靜馬說他出來太久,別人一定會覺得奇
怪,於是就先回房間去了,我則仍留在船塢,拚命為佐智施行人工呼吸。半個鐘頭
之後,靜馬又回來了。他問我情況如何,我搖搖頭,告訴他佐智已經沒救了,他立
刻叫我把佐智帶回在豐田村,並且照先前的樣子把佐智綁在椅子上,這樣別人就會
以為佐智是在豐田村遇害的。靜馬說完,又交給我一筆回東京的旅費和幾要琴弦,
並告訴我琴弦的用途……”
佐清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快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不過他還是用盡全身僅剩
的氣力說完這件命案的始末。
“當時我並沒有更好的方法,只好照靜馬的話去做。靜馬一打開水閘,就發現
旁邊有一艘佐智剛才使用過的小船。我們把佐智的屍體抬到小船上,由我負責將小
船劃回豐田村,靜馬則關上小閘的門。
我一回到豐田村的廢墟裡,就按照靜馬的吩咐處置屍體,之後又立刻趕回東京
,一個人在東京漫無目的地遊盪,過著沒有希望、悲哀、痛苦的流浪生活……”
佐清說著,眼眶裡漸漸泛起一層淚光。
左右為難
或許是因為太陽已經下山的緣故,剛才還霹霹啪啪的融雪聲,這會兒已經聽不
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骨的寒意漸漸襲上心頭。
然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感到瑟縮,並不全因為肉體上的寒意,老實說松子冷酷
的殺人行徑與佐清所承受的殘酷命運才更令他感到寒毛直豎。
不過,現在並不是退縮的時候,於是金田一耕助再度面向松子。
“松子夫人,接下來輪到你說話了。”
松子那雙如禿鷹般的眼睛盯了金田一耕助好一會兒後,終於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容。
“是啊!我是該說說話。因為只有我開口說話,才能減輕我孩子的罪。”
“那麼,就請你從若林的事件開始說起吧!”
“若林?”
松子吃了一驚,但隨即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是的、是的!是有這麼回事。那是在我離開犬神家時所發生的命案,所以我
早就忘記了。嗯,當初我命令若林盜印一份遺囑給我,若林本來拒絕我的要求,但
是在我的威脅利誘之下,再加上以前我曾經幫過他很多忙,所以後來他終於接受我
的請求了。各位應該不難想像,當若林把盜印的遺囑拿給我看時,我心裡有多麼氣
憤!大貳只不過是我父親的恩人,他的外孫女竟可以在我家個有如此絕對的優勢,
因此對珠世的憤怒與憎恨便與日俱增,使我下定決心斬除珠世。
我在她房裡放毒蛇、破壞她所乘坐的汽車剎車,又在她的船底鑽洞;可是猿藏
卻每一次都壞了我的計謀!”
松子吸了一口煙後,繼續說話道:“就在我對珠世採取行動的當兒,麻煩也跟
著來了。若林開始留心我的一舉一動,因為他非常愛慕珠世,不願珠世有任何損傷
。況且他知道我偷看過遺囑的事,將來或許會拿這件事來要脅我,於是,我便在去
拉佐清之前,給了他一根有毒藥的香煙,沒想到那根香煙竟真的及時發揮功效了。
”
松子露出惡毒的笑容後,又緩緩說:“至於我是怎麼取得那根有毒香煙的,很
抱歉,為了不造成別人的困擾,恕我無可奉告。
話說回來,那之後我就起程去接佐清,途中,我突然領悟,雖然只要珠世一死
,犬神家的所有事業就可歸佐清一人所有,但財產卻得分成五等分,而佐清只能分
得所有財產的五分之一,不像青沼菊乃的兒子可以得到雙增雙節份財產!”
松子一提到這個部分,似乎仍恨得牙癢癢的。
“我再次推敲遺囑的內容後以發現,青沼菊乃的兒子只有在珠世死亡、或珠世
因為不選擇佐清、佐武、佐智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而喪失繼承權時,才能分得遺產
。想通了這一點後,我不禁因為父親設想之周到而咋舌不巳。
我父親實在太瞭解我們姐妹三人了,他為了防止我們傷害珠世,才提出青沼菊
乃地步,因此我們一琿會為了不使菊乃的兒子得犬神家的財產而讓珠世活下去。唉
!我父親的思慮實在太周全了!”
這件事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了,正因如此,所以當他知道珠世屢次遇到危險,
最後總是逢兇化吉時,才會認為是不是珠世故布疑陣,甚至懷疑珠世叫若林去偷看
佐兵衛的遺囑。
松子歇口氣繼續說道:“既然珠世必須活下去,那麼我就非得讓她跟佐清結婚
不可。關於這一點,我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珠世對佐清頗有好感,不,應該不
只是有好感而巳……總之,我有了這種打算後,便自信心滿地繼續朝博多出發。可
是當我見到佐清的臉時,所有的自信化為灰燼了,心中只有說不出的震驚與絕望。
”
松子歎了口氣,這時,金田一耕助則一旁好奇地問:“對不起,稍微打岔一下
。請問你真的完全沒有察覺到那個面貌全毀的人是假冒的佐清嗎?”
松子目露兇光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金田一先生,就算我再怎麼好強、固執,也絕不可能明知那個人是假冒的,
還故意把他帶回家吧!再說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假冒我兒子的犯下如此殘忍的罪行
。
當時我真的一點兒出沒察覺到他不是佐清,只是經常對他的行為覺得很怪異。
然而假冒我兒子的人卻說,他在戰為正受重傷後,由於深受打擊,以致連以前的事
都忘得差不多了;而我也毫不懷疑地接受了他的說法。直到佐武他們要求比對佐清
手印的時候,雖然表面上我堅持拒絕讓佐清做這件事,但是心裡卻很期待佐清能主
動願意蓋手印。沒想到那孩子反而認為我的反對是對的,因此他也不蓋手印。當時
我心裡也隱約想到——難道這個人真的如佐武、佐智所說,是個冒牌貨嗎?
不過這個疑問沒多久便煙消雲散,因為到了第二天,佐清突然主動提出要蓋手
印,當時我真是高興極了,再加上比對的結果又證實那個人的確是我兒子,所以我
作夢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個冒牌貨!”
松子稍微喘口氣,又將話鋒一轉——話說回來,當初我在博多見到假佐清時,
他已經因為顏面受創而面目全非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帶他回家,否則珠世一
家不會選擇他。於是我百般思量幾天後決定,在東京為他訂做一個橡皮面具,而之
所以要把面具做得那麼唯妙唯肖,目的就是希望當珠世看到這張面具時,多少能勾
起對佐清的回憶,讓她對佐清的愛繼續滋長。”
松子說道,又長歎一聲。
“但是,我這份苦心全都化成泡影了,因為珠世並不喜歡那副面具。於是我開
始擔心,除非佐武和佐智都死了,否則想讓珠世選擇佐清實在比登天還難!”
“此後你便一步一步進行這個殺人計劃?”
金田一耕助接口問道。
松子笑得很駭人。
“是的。我一旦決定做某件事,就會全力以赴。但在這裡我必須強調不論是佐
武事件、還是佐智被殺,我都沒有想隱瞞犯罪事實的意圖。因為我一直以為,只要
為我的孩子除去可能阻礙他繼承財產的人就夠了,就算我必須去坐牢,甚至是死刑
,我都不在乎!”
“所以,當你發現有人在背後為你善後時,一定感到十分驚訝吧?”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說。
“是的,一開始我還很擔心會不會戴面具的佐清幫我處理那些事,可是經我觀
察後又覺得,佐清似乎並不知情,況且他也從不曾向我提到過那些事,所以漸漸的
,我也就不以為意了,只是偶爾想到——為什麼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呢?這的確
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裡,便轉身對橘署長說:“署長,由此可知,在這些命案當
中,真正的兇手並沒有刻意運用一些技巧掩人耳目;這些全是那兩位事後共犯在命
案發生之後故布疑雲的作法,所以這些命案才會充滿戲劇性和困難度。”
橘署長一邊點頭,一邊面向松子。
“那麼,松子夫人,最後請你描述一下殺靜馬的經過吧!那是否也是你一手造
成的呢?”
松子無言地點點頭。
“你是因為發現他不是真正的佐清,所以才殺的他嗎?”
橘署長問道。
“是的,佐武和佐智接連死亡之後,珠世除了佐清之外就別無選擇了,因此我
試著說服假佐清跟珠世提親,但任憑我說破破嘴,那孩子仍不肯答應。”
橘署長聞言,不禁皺眉頭。
“為什麼會這樣?佐清剛才不是說,靜馬本來就打算取代佐清,和珠世結婚了
呀!”
“是的,當、當時,靜馬的確有這樣的打算。”
金田一耕助一邊沙沙地抓著頭,一邊斷斷續續地繼續說:“靜、靜馬在十一月
十六日,也就是佐、佐智的屍體被人發現之前,的確是這、這麼打算的……”
他吃力地說完這段話之後,才發現自己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於是嚥了一口口
水,恢復鎮定之後又繼續說:“佐智的屍體被發現那天,那須神社的大山神主又來
投下一枚威力強大的炸彈——也就是珠世小姐的真正身份。因此我們知道,珠世小
姐其實並不是佐兵衛先生恩人的外孫女,所以靜馬根本不能跟她結婚。”
“為什麼不能?”
橘署長一臉疑惑,金田一耕助只好笑著說:“署長,你還不明白嗎?靜馬既然
是佐兵衛先生的兒子,那麼珠世小姐便是他的外甥女啦!”
“啊!”
聞言,橘署長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靜馬可是進退兩難了。”
橘署長說著,又拿出一條好大的手帕,頻頻擦拭頸部的汗水;金田一耕助也吐
了一口熱氣說:“是的,現在回想起來,大山神主揭露這個可怕的秘密,正是這次
事件的最高潮;靜馬也因此陷入兩難的局面。
當然,從戶籍上看來,靜馬和珠世小姐都跟佐兵衛先生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所
以若兩人一定要結婚,在法律上依然站得住腳,但是如果從血緣方面來考慮的話,
靜馬自然不能隨隨便便答應這棕婚事。更何況從佐清剛剛說的話看來,靜馬本性並
不壞,所以他應該跟我們一樣,都不願意做出亂倫的事。”
說罷,金田一耕助便轉頭面向松子。
“對了,松子夫人,你什麼時候才知道靜馬的真實身分?”
“十二日晚上十點左右。”
松子笑得非常無奈。
“那天晚上我們兩人為了結不結婚的事發生爭執,最後靜馬終於忍不住,把不
結婚的理由全盤托出。你們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麼震驚和憤怒,也因為這個緣故,
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再加上他又告訴我佐清現在正流浪在外,我的臉色就更
加難看了,而他大概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想站起來逃走……”
這時,菊乃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撲倒在榻榻米上。
“太可怕了!你簡直不是人,是個魔鬼!實在太恐怖了!”
她全身顫抖地哭了起來,但松子仍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其實我一點都不後悔殺了那個孩子,只能說這孩子天生歹命福薄。當時,我
唯一的煩惱只是該如何收拾這具屍體。署長、金田一先生,剛才我說過,當我在殺
佐武和佐智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要掩飾罪行,因為我已經打算豁出去,就算被抓
到也無所謂。然而這樣一樣了,現在我並不想被捕,只希望能跟好不容易回來的佐
清生活在一起。只可惜這次沒有人可以幫我……”
“因此你在屍體上動手腳?”
“嗯,是的。我的頭腦並不靈光,所以花了一個多鐘頭才想出辨法。我想利用
這道迷讓別人相信那具屍體就是佐清,只要別人相信,那麼身為佐清母親的我,自
然就不會被警方懷疑了。
因此,我立刻把屍體扛到船塢,乘著小船出去,找個水淺的地方把靜馬屍體倒
插在泥中,為青沼菊乃三十多年前的那個詛咒畫下句點。”
大團圓
松子終於把有關這些命案難解的關鍵部分都交代清楚了,可是在場的所有人並
不因為事情已經真相大白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相反的,大家明白這個悲慘、可怕
的真相之後,心中更大事感沉重。
房裡沉寂了半晌,松子又突然開口:“佐清!”
佐清聞言,吃驚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要以匿名的方式回來,難道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媽?”
佐清這一聲叫喚夾雜了許多的無奈與痛苦;他看看在座的每一個人後,搖搖頭
回答:“媽,我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您、或是見不得人的事,如果我知道家裡的情
況有這麼大的轉變,就絕對不會用匿名的方式來了。老實說,停戰前,我曾在前線
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豁得整個部隊滅減,只剩下我和一名部屬流落在緬甸境內。
當時,我好幾次都想以切腹自殺的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後來,我唯一的部屬也
死了,而我自己又成了俘虜,為了不讓大家蒙羞,因此,我才不敢用真實的姓名回
來。”
佐清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哭了起來。
由於戰前的日本人都以身為日本人為傲,每個人都相當有責任感,而這份責任
感與榮譽心也正足以代表佐清純真的一面;只是誰也沒料到,這份純真竟間接導致
犬神家接二連三發生慘案,釀成千古恨事!
“佐清,你匿名回來,真的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媽,您放心吧!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做出任何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我就放心了。對了,署長!”
“是。”
“佐清會被判有罪嗎?”
“這個……恐怕在所難免吧!”
橘署長咳了幾聲後又接著說道:“畢竟他是事後共犯,而且還非法持有槍枝…
…”
“他的罪會很重嗎?”
“這……”
“應該不至於處死刑吧?”
“當然,呃……我想,法官應該會給他酌量減刑。”
松子聽後,又轉身面向珠世。
“珠世!”
“是。”
由於突然被松子這麼一叫,珠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請你等佐清出獄好嗎?”
聞言,珠世原本蒼白的臉龐突然泛起一抹紅暈;只見她雙眸閃著光輝,語氣堅
決地說:“我會等,即使等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到他回來。”
“珠世,我對不起你……”
佐清雙手放在膝蓋上,低頭向珠世賠罪。
這時,金田一耕助趁機在古館律師的耳邊嘀咕一番。
古館律師一邊聽,一邊點頭,並回頭拿起身後那個大布包;大家的目光也不約
面向被那個布包深深吸引著。
古館律師一打開布包,大家就看見裡面三個長約一尺的長方形桐木盒子。
他捧著盒子,靜靜走到珠世面前;珠世則驚異地看著這些盒子,雙唇微微顫抖
,好像想開口說些什麼似的。
不過古館律師仍不理會她的驚訝,只是一一打開盒蓋,把裡面的東西分別取出
來放在盒蓋上。
原來盒蓋上的東西就是犬神家的三樣傳家之寶——斧、琴、菊!
“珠世小姐!”
古館律師以十分感性的語氣說:“根據佐兵衛先生的遺囑,這些都是屬於你的
,請把它們給你的丈夫吧!”
珠世羞赧地看了大家一眼,接著便以極微弱的聲音說道:“佐清,請你收下它
們;還希望你以後能多多照顧。”
“珠世,謝謝你!”
佐清一邊說,一邊用包了繃帶的手擦拭淚水。
如此一來,佐清便順理成章成為犬神家所有事業及財產的繼承人,只可惜他今
後這幾年都必須在監獄中黯然渡過。
不過松子仍非常滿意這樣的結局,只見她微微迷起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而,誰都沒有發現,現在松子所抽的香煙,並不是取自她平常使用的煙盒裡
,而是從放表的那個小煙盒中拿出的煙。
“珠世!”
松子一邊吸煙,一邊喚道。
“是的。”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事?”
松子又取出一根香煙,裝進煙管裡,然後緩緩開口:“老實說,是小夜子的事
。”
“啊!”
一聽到小夜子的名字,竹子和梅子立刻緊張地看著松子,但松子依然面無表情
地說:“小夜子不久就要生了,我想那孩子的父親應該是佐智,也就是說,那孩子
是竹子、梅子的孫子和外孫。因此……”
“因此?”
“等這個孩子長大成人之後,希望你能把犬神家一半的財產分給他!”
聞言,竹子和梅子不由得十分吃驚地望著對方,而珠世則二話不說地應允了。
“阿姨,不,媽媽,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會照你的吩咐去做。”
“是嗎?非常謝謝你。佐清,你也要記住這件事。對了,古館先生,你可是這
件事的見證人哩!若這孩子品性不錯的話,將來就讓他參與犬神家的事業吧!這樣
多少能減輕我……我的罪、罪孽……”
“啊,糟了!”
金田一耕助一個箭步衝到松子身邊時,她手中的煙管已經掉在榻榻米上,整個
人也撲倒在地。
“糟了!我竟然沒有察覺到盒裡的香煙有問題……快叫醫生……快去叫醫生!
”
但是當醫生趕到犬神家時,震驚一時的殺人女魔——犬神松子,已經含笑斷氣
。
此時正是黃昏時刻,蕭索的那須湖畔又開始緩緩結凍了……
《犬神家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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