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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 容 提 要﹕
在繽紛的十二月收到聖誕舞會的邀請卡,教人滿心雀躍;若是接到瘋狂的“殺
人預告”……那確實夠震撼人心!
金田一耕助與爵士歌手的女經紀人相約在自己的事務所見面,到了會晤時間,
金田一耕助只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十二月二十日的日曆也被撕到十二月二十五日
……兇手真是膽大包天,彷彿在預告下回殺人的日期,公然向名偵探下挑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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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殺人預告
第二篇 迷霧山莊
第三篇 黑貓酒店殺人事件
第四篇 古井奇談
第一篇 殺人預告
【第1章 預告殺人事件】
求救電話
“喂?是的,這裡是綠丘公寓,我是金田一耕助。”
原本正要出門的金田一耕助一聽到桌上的電話鈴響,立刻回到門邊拿起話筒。
“咦?小山順子?是、是,原來如此,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是、是……不
用擔心啦!只要沒有委託人的許可,就算對方是警察,我也不會洩漏的。”
說著,金田一耕助拿下帽子,找了張旋轉椅坐下來。
“是、是,那是當然的,不過如果不是事實的話,就不在此限。是的,抱歉…
…什麼?”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有點緊張。
“攸關性命的問題?是這樣嗎?嗯,這一點我剛才說過了,我絕對會保守秘密
的……啊!原來如此,對了,小山女士……”
金田一耕助眼神發亮地說:“啊!喂、喂,你不是叫小山順子嗎?啊……不是
,我這裡的電話聽得很清楚。沒什麼,我剛才以為自己聽錯了。”
雖然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回答,可是嘴角卻浮現出一抹略帶諷刺的微笑。
“原來如此,現在電話聽得清楚嗎?啊!是的,那就沒問題了。嗯,不過小山
女士,很抱歉,我正要出門,明天怎麼樣?是這樣的,我有一個重要的約會……什
麼?你說什麼?即將有兇殺案發生,你覺得害怕……這樣嗎?小山女士,我看這麼
辦吧!我現在要外出,今晚九點以前會回到這裡,到時候你再撥電話過來好嗎?什
麼!有人在追你……”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又緊張了起來。
“好吧!我會交代管理員說,如果有一位小山順子女士來了,就先讓她進我的
房間等候……不會啦!我一個人住……沒關係,房間裡面又沒有黃金,啊哈哈!那
麼我九點一定回來,到時候我們再慢慢談。嗯,稍後見。”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猛一抬頭,正好和靠在書桌邊的等等力警官對上視線。
剛才電話鈴響的時候,等等力警官正唸唸有詞地走出房門。可是,當他聽到金
田一耕助和對方談話,不禁又回到房裡豎耳傾聽。
“金田一先生,這通電話是不是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啊哈哈!被‘可怕的中年人’聽到了。”
“是嗎?那你為什麼不對小山順子提出警告,說警政署‘可怕的中年人’正站
在你的眼前呢?”
“我們還是趕緊出門吧!”
金田一耕助話筒握得太久,手掌濕答答的,他用手帕擦拭乾淨,並重新將皺得
不成形的帽子戴在那頂烏窩頭上。
兩人正要走出房間,等等力警官卻突然指著掛在牆壁上的日曆,笑著說:“哈
哈!金田一先生,你牆上掛的日曆還真是‘邋遢’啊!”
原來日曆的前三張已經破爛不堪。
“喔!我可不想讓我的第一個客人留下不好的印像。”
金田一耕助說完,便將破掉的三張日曆撕掉,露出二十日的那一張。
“警官,走吧!”
兩人於是來到走廊,小心地鎖上房門。
走到綠丘公寓的大門時,金田一耕助從收發室的窗口往裡頭看,發現管理員—
—山崎正在熱晚餐。
“啊!山崎先生,打擾一下。”
“金田一先生,您要出去啊?”
山崎一邊用手掌擦嘴角,一邊問道。
“嗯,我要出去一下。”
“是不是又有什麼大案子發生了?”
山崎從收發室的窗口往外面瞧,正好看到警政署停在門外的車子,不禁好奇地
問。
“不,我只是有點事情要出去,大概九點以前就會回來。不過,今天晚上有一
位叫小山順子的婦人來找我。”
“叫……小山順子是嗎?”
山崎一邊說,一邊在桌歷上記錄下來。
“如果她來的話,你就開門帶她去我的房間,可以嗎?”
“可是你人不在,沒關係嗎?”
“哈哈……放心吧!我沒什麼貴重東西可以讓人家偷的。對了,如果她來了,
請幫她打開暖氣,讓室內溫暖一點。”
“好的。”
“那就拜託了。”
“請慢走。”
金田一耕助走出公寓大門外,等等力警官已經在車子裡等了好一會兒,他一看
到金田一耕助便笑著說。
“金田一先生,剛才那通電話是女人打來的吧?”
“警官,你這麼問真是太沒禮貌了!你明明知道我不能隨便透露委託人的事情
……”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又不知道她委託的內容。對了,‘小山順子’這個名字
是不是假名?”
“你為什麼又問這麼冒失的問題呢?”
金田一耕助已經皺起眉頭,但等等力警官卻依然置之不理。
“我想,她應該是在打電話之後,臨時編出這個名字的,所以當你叫她小山女
士的時候,她才無法馬上反應過來。”
“警官,你別胡亂猜測,一切都要等見過面之後才知道。而且,就算我聽完她
說明狀況之後,也不可能對你透露的。”
“好啊!到時候你可別自己跑來告訴我。”
“你以為我是那麼缺乏職業道德的人嗎?”
“不,這跟有沒有職業道德無關,而是‘預感’的問題。”
“預感?你又講那種超現實的話了,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可笑的‘預感’呢?”
“金田一先生,這個嘛……”
等等力警官故意加強語氣,一字一句地說:“我看你聽電話的時候,額頭上不
斷滲出汗水,就表示那個女人在電話裡說的話有幾分真實性,不是嗎?”
“然後呢?”
“也就是說,接下來一定會有事情即將發生!只要一有案件發生,你就非跟我
說不可了。哈哈!”
“警官,這麼說,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嘍?”
“什麼意思?”
“小山順子打電話向我求助,就是想要防範於未然,如果到時候真要勞駕到你
,不就表示我沒有能力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這……”
等等力警官一面拍打自己的臉頰,一面不服輸地說:“不是啦!我對你這方面
的能力有很高的評價,正因為如此,才會經常勞動您的大駕,可是……”
“可是什麼?”
“我還是相信自己的預感,因為……”
“有什麼不對嗎?”
“對方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場,這表示命中注定我會跟這件案子有所關
聯。”
“警官,沒想到你還是個宿命論者呢!”
金田一耕助開玩笑地向等等力警官一鞠躬,可是等等力警官卻連理都不理,仍
是一臉嚴肅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受到等等力警官的影響,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或許是精
神衰弱症引起的吧?”
“精神衰弱?你說我嗎?”
“不,我是說剛才那位婦人。我想,她說不定有被害妄想症呢!最近這種人越
來越多了。先別管那件事情,警官,你今天約我出來是……”
金田一耕助煩躁得想轉移話題,可是……他錯了!
那個自稱“小山順子”的女人絕對不是精神衰弱患者,而且他也低估了女人說
話語氣中的害怕與真實性。
如果當時他能先順應女人的要求,或許就能避免接下來的災禍。
一語成讖
等等力警官拜託金田一耕助的事情並沒有馬上獲得解決。不過由於事情已經有
點眉目,因此九點整,金田一耕助便準時回到綠丘公寓。
“警官,你還相信你先前說的‘預感’嗎?”
金田一耕助在警政署和等等力警官分手之前,曾經帶著戲弄的表情問道。沒想
到等等力警官竟然點頭說:“當然,而且那種感覺比剛才更強烈。”
聞言,金田一耕助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
“為什麼你的預感會比剛才強烈呢?”
等等力警官舉手看時間,當時手錶指著八點三十五分。
“一個婦人會答應你在那麼晚的時刻,不辭辛勞地前往綠丘公寓那麼偏僻的地
方拜訪你,這實在有點反常。我想,說不定那個婦人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因此…
…”
等等力警官停頓了一下,露出討厭的笑容說:“今天晚上十二點以前,我都會
待在警政署裡,有什麼事情的話,請別客氣,盡量打電話給我。”
“警官,你是認為今天晚上會發生事情嗎?”
“不,這只是我的預感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回到綠丘公寓後,金田一耕助從收發室的窗口往裡面看,並沒有看到山崎夫婦
,於是他直接登上二樓的樓梯。
(那個自稱‘小山順子’的婦人應該已經到了吧?)金田一耕助一面想,一面
來到自己的房門前。這時,他清楚地感覺到客人已經在裡面等他了。
他轉動一下把手,門並沒有上鎖。
“讓你久等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玄關處一邊脫衣服,一邊對著客廳說話。他說完話,過了半晌
仍舊沒有人回答,只聽到瓦斯暖爐轟轟的運作聲。
他打開客廳的門,發現房裡並沒有人,只有瓦斯暖爐裡閃著白色的火焰。從房
裡的溫度來判斷,瓦斯暖爐應該已經開了很長一段時間。
金田一耕助一臉迷惑地僵立在門邊,五根手指不斷抓著那頭亂髮,直到他看見
放在房間椅子上的女式大衣,才安心地露出白色牙齒笑了起來。
“去上廁所了嗎?”
他唸唸有詞地說,並順手將身後的門帶上,走向桌子前的旋轉椅子。
桌上放著三份晚報,金田一耕助拿起其中一份翻閱,但是他的心情卻久久無法
平靜下來。
遇到這種情況,主客雙方都挺尷尬的,尤其來訪者又是女性,金田一耕助真不
知道該怎麼開口跟她寒暄才好。
他百無聊賴地翻閱著三份晚報,過了好一陣子,客人依舊沒有出現,金田一耕
助開始感到不安。
他從旋轉椅上站了起來,走向通往廁所的那扇門。
“小山女士,你在裡面嗎?”
金田一耕助出聲詢問,但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時候,窗外的枯木把窗戶敲得啪啪作響。
(奇怪了!洗手間的燈亮著,可見客人應該在裡面,為什麼沒有回應我的問話
呢?)霎時,不安的感覺漲滿金田一耕助的心頭。
“小山女士!小山女士……”
他一邊高聲喊著,一邊打開洗手間的門。
等他看清楚洗手間裡面的情形後,再也叫不出聲音來。
洗手間的地板上躺著一個穿著褐色套裝的女人,由於她向下俯臣,金田一耕助
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從掉在地上的鋁杯,不難猜出女人原本打算到這裡喝水。
如今她雙手用力抓著地板,手指的骨頭明顯突出。
“小山女士!小山女士!”
金田一耕助低聲叫喚著,並俯身檢查她的脈搏。可是,女人的身體己經開始僵
硬,脈搏也早就停止了。
這時,金田一耕助的耳邊不禁響起等等力警官說的那一番話,他只好回到客廳
,伸手撥桌上的電話……
謎樣的死者
現在的時間是昭和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晚上九點三十七分。
命案發生後,第一個趕到綠丘公寓的是綠丘醫院院長——佐佐木醫生。
幾分鐘後,綠丘警局的搜查主任——島田警官也帶著有關人員抵達。
平常安閒幽靜的綠丘公寓,一時之間變得熱鬧非凡。
“金田一先生,剛才來拜訪您的小山順子女士出了什麼事嗎?”
管理員山崎臉色蒼白,神情慌張地問。
“山崎,你不用擔心。等一下我有問題要問你,你可別走開。”
“好的。”
綠丘警局的島田警官和佐佐木法醫以前都曾經跟金田一耕助一起合作過。
“真令人驚訝!沒想到金田一先生住的地方也會發生兇殺案……金田一先生,
是兇殺案沒錯吧?”
島田警官不斷在客廳裡來回走著,他那張宛如滿月一般的臉此刻已是一片潮紅
。
“好像是這樣。”
“什麼‘好像是這樣’?說吧!你和死去的婦人到底有什麼關係?”
“主任,關於這一點,等一下請你親自去問等等力警官。”
“咦?等等力警官也會來嗎?”
“是的,我剛才已經打過電話給他了。”
“好吧!等等力警官能來最好。對了,金田一先生。”
“是。”
“警官來以前,我們應該做什麼呢?該從哪裡著手?”
“首先找管理員來,詢問這位婦人到這裡時的情況,然後再從婦人身上帶的東
西確認她的身份。”
“是啊!山口,你去叫管理員來這裡。”
“好的。金田一先生,事情真是出乎意料啊!哈哈!”
山口刑警笑著走出房間。
他並沒有惡意,只是任何一個認識金田一耕助的人,都會覺得在他的房裡發生
兇殺案是一件很諷刺的事。
一會兒,山崎膽怯地跟在山口刑警的身後來到客廳。
“山崎,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金田一耕助先生安慰山崎說:“這位是搜查主任——島田警官,請你將小山順
子來到這裡的經過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那位客人發生了什麼事?”
山崎的眼神因為緊張而閃爍不定。
“你先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搜查主任吧!”
“嗯,事情是這樣的……”
從山崎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金田一耕助得知這位自稱“小山順子”的婦人俄大
約在八點半左右到達綠丘公寓,當時山崎曾經遵照他的吩咐,帶客人來到房間,並
為她打開瓦斯暖爐。
“主任,請你詢問一下被害人當時是不是露出很害怕的樣子?”
“關於這一點……”
山崎直接回答金田一耕助的問題。
“我後來也跟內人提起過。那位婦人看起來好像很害怕,還一直懷疑有人在跟
蹤她。不過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請問金日一先生。剛才您說到‘被害人’……那
麼,小山順子是不是被殺害了?”
“是的。”
“這麼說,您剛才回來的時候,那位婦人已經死了嗎?”
“嗯,有什麼問題嗎?”
山崎吞吞吐吐地說:“那、那麼……到底是誰幫你開門的呢?”
金田一耕助感到很不可思議,蹙起眉頭說:“誰幫我開門?門……本來就開著
啊!山崎,你的意思是,那位婦人從裡面把門鍊掛上了?”
“是的,我走到走廊,一幫她關上門,就聽到她從裡面將鎖鍊掛上的聲音,當
時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就輕輕地轉動一下門把,沒想到門真的被鎖上了。”
山崎的額頭滲出點點汗水。
金田一耕助與島田警官驚訝地對望著,山口刑警也在一旁屏住氣息。
“金田一先生,你回來的時候確定鎖鍊已經拿下來了嗎?”
“嗯,確實是拿下來了。”
“會不會是被害人也覺得這樣做太沒禮貌,所以才把鎖鍊拿掉呢?”
“怎麼可能?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聳了聳肩膀說。
“還好這是金田一先生的房間,如果換作別人,我早就懷疑屋主是兇手了。”
山口刑警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喉嚨卡著魚骨頭似的。
“解剖結果還沒出來,無法說得很詳細。不過看起來像是氰酸鉀中毒,被害人
可能覺得很痛苦,因此想去洗手間喝水,結果卻在那裡斷氣。”
佐佐木法醫突然接口說道。
“佐佐木法醫,請問死者死亡的時間是……”
島田警官立刻追問。
“大約是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吧!氰酸鉀這種東西如果直接吃的話,當場就會出
現反應,可是如果裝在膠囊或摻進別的東西裡吃,從吃下去到出現效果,就得花相
當長的時間了。”
就在這時,負責檢查死者遺物的新井刑警發出驚恐的聲音,大家紛紛轉頭注視
他。
“主任!洗手間裡的被害人好像就是現在當紅的爵士歌手——關口玉樹的經紀
人。”
第二通電話
“金田一先生,我的預感真是太准了!”
當天晚上十點多,等等力警官一到現場,馬上得意地對金田一耕助說。
“這……”
金田一耕助除了苦笑之外,實在無話可說。
“島田,辛苦了。知道被害人的身份了嗎?”
“是的,被害人是爵士歌手——關口玉樹的經紀人,名叫志賀葉子,這是她放
在皮包裡的名片。”
“關口玉樹的經紀人?關口玉樹就是上次去美國的那位紅歌星嗎?”
“是的,這件事情可能很複雜。警官,你要看一下屍體嗎?”
“好。對了,你有派人聯絡關口玉樹嗎?”
“嗯,她今晚在NHK電視台排練,剛才還在攝影棚裡面。不過,我已經叫新井
去接她,應該快到了吧!”
在等候關口玉樹的這段時間裡,金田一耕助先陪著等等力警官去查看志賀葉子
的屍體。
志賀葉子的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以一般女人的外形來說,她的下顎和肩膀
都稍嫌太窄,至於身材嘛……就算要說應酬話,也沒辦法說她美,再加上她的臉部
因為痛苦而扭曲,乍看之下,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金田一先生,死者確實是今天傍晚打電話給你的女人嗎?”
“是的。今天晚上八點多,她自稱是‘小山順子’,來到收發處。”
接著,金田一耕助對等等力警官詳細說明那通電話的內容。
“什麼!這麼說來,這個女人原本是來預告殺人事件?”
一旁的島田警官驚訝地說。
“應該是吧!可是,當時我覺得面臨生命危險的,應該不是這個打電話來的人
,而是其他人,所以才會要她先到這裡來等我,沒想到……”
山口刑警也在一旁插嘴道:“那麼……會不會是有人計劃要殺害某人,而這個
計劃被志賀葉子知道了,兇手為了阻止志賀葉子來找金田一先生商量,因此到這裡
給她吃了毒藥,企圖殺人滅口。”
“嗯,是有這種可能。”
金田一耕助現在非常後悔,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當初就應該先拒絕等等力
警官的邀約,馬上答應和這位婦人見面。
大家沉默了半晌,等等力警官笨拙地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道:“島田,死因是
什麼?”
“根據佐佐木醫生的說法,好像是氰酸鉀中毒。不過,金田一先生也提到死者
臉部之所以會扭曲變形,或許並不單純是因為肉體的痛苦,而是她在臨死前看到非
常令她驚訝的東西。”
聽完島田警官的敘述後,等等力警官重新看著倒臥在洗手間地板上那具屍體。
只見死者瞪大的雙眼好像快要裂開來,半張開的嘴巴則彷彿隨時會喊出可怕的秘密
似的。
“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難道你已經掌握了什麼證據?”
“是這樣的……”
島田警官簡短地報告一下被害人曾經將鎖鍊掛上的奇怪狀況後,接著又說:“
因此金田一先生認為,從被害者進房間一直到他回來的這段期間,會不會有人來過
這裡?而被害者誤以為對方是金田一先生,或者是因為其他理由而讓對方進入房內
。”
“有什麼跡像可以支持這樣的推論嗎?”
“雖然管理員山崎先生並沒有發現有人進來,可是這棟公寓的大門可以自由出
入,或許有人趁管理員不注意,偷偷溜進房間也不一定。”
這時候,一位刑警從客廳走來。
“主任,山崎先生的太太說有事情要告訴金田一先生,她已經在那邊等了。”
“好的,我們馬上去。北川,屍體暫時放在這裡等關口玉樹來確認。”
一伙人回到客廳,只見管理員山崎先生的太太——宜江表情僵硬地站在門邊。
“山崎太太,你要跟我說什麼?”
“是這樣的。今天傍晚,您不是吩咐我先生說,待會兒有個叫‘小山順子’的
婦人會來找您嗎?”
“是的。”
“我在裡面有聽到您的吩咐。可是沒多久,‘小山順子’,又打電話來了。”
“什麼!你說……小山順子又打電話來?”
等等力警官驚訝得連說話聲音都走調了。
“是的。”
“山崎太太,她打電話來做什麼?”
金田一耕助也瞪大雙眼追問。
“我告訴她,金田一先生剛剛出去,於是她就問我:‘金田一先生的房間是幾
樓幾室?’……”
“後來呢?”
“當時我想,就算現在不告訴她,等她來了也會知道,因此,我就告訴她是二
樓三室。”
“那通電話的聲音跟上一通電話的聲音一樣嗎?”
這是等等力警官問的問題。
“我不清楚,因為上一通電話是我先生接的。”
這棟公寓只住了十五戶人家,外線電話一律由管理員負責轉接。
島田警官接著又問了兩、三個問題,可是宜江都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這時,關口玉樹抵達命案現場了。
一封遺書
關口玉樹大約二十八、九歲,算不上是特別出色的美女。但由於她是爵士樂界
響噹噹的人物,見過不少世面,因此不論是化妝、服裝品味或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得
相當老練。
她和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挽著手走進來。那名男子的身材高瘦,長相不錯
,儘管鬢毛已經星白,看起來更有中年男子的魅力。
他一進門就開口說:“聽說志賀在這裡出事了,到底是……”
“抱歉,請問您是……”
島田警官不答反問。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名片。”
男人遞上名片,上面印著“服部徹也”四個字,地址是在西荻窪。
名片上並沒有註明職業或其他資料,不過金田一耕助想起他曾經在報紙上看到
,最近西荻窪似乎新蓋了一棟十分豪華的房子。
“對了,先請兩位到這邊確認一下屍體。”
關口玉樹看著身邊的服部徹也,稍微有點猶豫,但還是默默尾隨島田警官走到
通往洗手間的門。
雖然她的身體被華麗的毛皮大衣包裹著,可是由於過度緊張,臉色顯得十分蒼
白,露出的皮膚也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金田一耕助故意留在客廳等候他們。
五分鐘後,關口玉樹搖搖晃晃地走出洗手間,幸好服部徹也在一旁撐住她,否
則她可能無力走回客廳。
“喝點東西吧!”
金田一耕助安慰她說。
“不、不用了,我有帶藥……,請幫我把皮包裡的藥拿來。”
“好的。”
服部徹也立刻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交給關口玉樹,並用杯子盛了一些水來
。
“內人心臟不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服部徹也責備地瞪了島田警官一眼,又用溫柔的視線回望關口玉樹。
“京子,現在覺得怎麼樣?”
看樣子,“京子”好像是關口玉樹的本名。
“謝謝……,這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她帶著虛弱的微笑,膽怯地向房間內部張望。
“徹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請你問問大家,志賀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
變成這樣?”
服部徹也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島田警官已經從旁邊探身出來說:“首先,請容
我向兩位介紹一下,這位穿和服的先生是這個房間的主人——金田一耕助先生,他
在追查殺人事件這方面的能力很強。金田一先生,關口女士剛才提的問題,我想,
還是由您來說明吧!”
“好的。”
於是金田一耕助便將事件發生的經過詳細說明一遍。關口玉樹一聽完他的敘述
,好不容易才略見紅潤的臉頰,再度氣血漸失。
服部徹也先是擔心地看著她,接著又將目光移向金田一耕助。
“那麼志賀原本打算到這裡跟你談論某件殺人事件嘍?”
“是的,但不是已經發生的殺人事件,而是近期內即將發生的殺人事件。”
“怎麼會有這種事!”
服部徹也很不以為然,但是關口玉樹的臉上卻浮現出恐懼的神色,她的身體激
烈顫抖著,額頭也不斷冒汗。
服部徹也見狀,連忙用自己的雙手摩擦她的手。
“京子,振作點!你不用擔心,他們一定是誤會了,志賀怎麼可能會知道什麼
殺人案件呢?”
“這就是我們所擔心的事情。”
等等力警官皺著眉頭說。
“你又是誰?”
服部徹也的口氣很不友善。
“我來介紹吧!這位是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是金田一先生的好朋友。‘小山
順子’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正好也在這個房間裡面。”
島田警官試圖從中緩和氣氛,不過等等力警官根本不管對方的臉色如何,仍舊
自顧自地說:“當時我就覺得打電話來的人,語氣似乎相當迫切,而且不知道怎麼
搞的,我強烈感受到那個婦人說的話可信度相當高。”
“請問……你們確定那位自稱‘小山順子’的婦人就是志賀嗎?”
關口玉樹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她開口問道。
“我想應該是她沒錯,因為她來到這裡時,也自稱是‘小山順子’。”
“可是,志賀為什麼要用假名呢?”
這次是服部徹也發問。
“老實說,來找我的人經常使用假名。”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繼續說:“很多委託人都不想一開始就洩露身分,要等真正
確定我值得信賴才肯表明真實身分。我想志賀女士也是因為這樣,才隱瞞姓名的吧
?”
“就算真是這樣,這件事跟京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島田,請給他看那個東西。”
金田一耕助一回頭,島田警官立刻點頭說:“嗯,這東西是在被害者的皮包裡
發現的。”
他拿出一封上面用紅色鉛筆寫著“金田一耕助先生收”的信。
“可以讓我們看一下信中的內容嗎?”
服部徹也好奇地問。
“請。”
“啊!”
關口玉樹看到服部徹也接過那封信,突然發出害怕的聲音。
“京子,怎麼了?”
“我……”
她發現大家都不明所以地注視著自己,臉色不由得更加蒼白。
“沒什麼,你快看吧!”
服部徹也先是不解地望著自己的妻子,過了一會兒才將信封裡的東西拿出來。
只見信封內裝著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圖片,圖片中關口玉樹站在一架PAA飛機的
階梯中間,高舉右手微笑著。
服部徹也看了之後,不禁一臉疑惑地皺起眉頭。
失蹤的日曆
“啊!”
不知道為什麼,當關口玉樹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臉上竟然出現鬆了一口氣的
表情。或許她原本以為信封裡裝的是另一種東西,所以才感到害怕吧?
“咦?這不是上個月十五日,京子在羽田機場拍的照片嗎?”
服部徹也嘟噥著把那張照片翻到背面,看見背面是一則最近狗染上一種流行性
怪病的報導,病因不明,但從癥狀看來,似乎是食物中毒。
“由於死者特別帶著這張照片來找我,因此我想,這張照片可能隱藏著很重要
的意義。”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說。
“你的意思是,志賀所說的‘殺人計劃’就隱藏在這張照片裡面?”
服部徹也重新審視手中的照片。
“京子,這是某家報社刊登的照片吧?”
“是。”
“咦?你看,這個站在你後面,臉上戴著黑色太陽眼鏡的男人不就是道明寺修
二嗎?”
服部徹也的聲調有點奇怪。
“這……好像是。”
關口玉樹故意裝作很冷淡的樣子,但說話聲卻有些顫抖。
服部徹也則眼神銳利地注視著她。
照片中的道明寺修二戴著太陽眼鏡,因此無從得知他的眼神和表情。不過從他
的姿勢看來,似乎對關口玉樹充滿款款柔情,要不是有一雙戴著手套的手放在他的
肩膀上,說不定他就會衝上前去擁抱關口玉樹了。
“關口女士,道明寺修二是什麼人?”
金田一耕助問道。
“他是一個長年學習鋼琴的人,這次在PAA機上遇到,他對我很照顧。”
關口玉樹避重就輕地回答。
“我記得你那次是短期旅行……”
“是的,當時主要是去上東部的電視,日程在洛杉磯開了一場夜間演唱會,當
時道明先生曾經來拜訪我……”
“回到日本之後,你跟他有來往嗎?”
“嗯,我們同是演藝圈人,偶爾有機會接觸。像今天晚上,他就和我在一起錄
影,最近我們常常一起工作。”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說:“原來如此。我想針對這張照片問另外一個問題,從照
片中可以看到有一個人把手放在道明寺先生的肩膀上,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啊!那大概是柚木夫人吧?”
“請問柚木夫人是……?”
“我跟她不太熟,她是個寡婦……之前大家在美國的時候,她就對道明寺先生
很好。”
“回日本之後,你曾經跟她見過面嗎?”
“有的,今天晚上她也到NHK的攝影棚來玩,說是想看我們排練。”
一旁的服部徹也從剛才就一直若有所思地聽著金田一耕助和關口玉樹對話,這
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插嘴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計劃要殺誰呢?志賀到
底知道了什麼?難道是計劃要殺人的人得知她要來這裡求救,所以先下手為強殺了
她嗎?”
“我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等等力警官面色凝重地自言自語著。
金田一耕助拍拍等等力的肩膀,繼續問道:“對了,關口小姐,我想請問一下
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關口玉樹的口氣有些遲疑地回道:“這……除了我和我丈夫之外,還有我的伯
母梅子跟女兒由紀子。哦,還有志賀和兩名女傭。”
“志賀女士和你們一起住嗎?”
“是的,這樣比較方便。”
“抱歉,請問你女兒由紀子多大了?”
“她今年十六歲。”
“十六歲?”
在場眾人莫不驚訝地瞪大眼睛。
服部徹也隨即輕咳一聲說:“呃……由紀子是我的女兒,跟京子沒有血緣關係
。”
“這樣啊……那麼關口女士,我想再請問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此刻關口玉樹的情緒顯得較為平穩,剛才她臉上那種膽怯的神色已經消失,取
而代之的是一抹美麗的微笑。
“聖誕節就快到了,你們是不是預定在聖誕節舉辦活動?”
聞言,關口玉樹再次浮現出害怕的神色,不過她隨即換上一抹微笑說。
“是的,我們預定上完節目後,在家裡舉行喬遷新居的宴會,只請一些熟識的
人參加。”
“謝謝。”
金田一耕助搔著他那頭雜亂的頭髮,低頭行了個禮。
接下來,等等力警官宣佈志賀葉子的屍體在解剖之後,可以交由關口玉樹領回
,不久,他們夫婦便回去了。
後來,島田警官十分不解地詢問金田一耕助:“剛才你問關口玉樹有關聖誕節
的事情,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金田一耕助只是默默地看著牆壁。
等等力警官見狀,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牆壁上的日曆。這一看,他不禁瞪大眼
睛。
今天傍晚,金田一耕助已經撕下三大的日曆,露二十日的那一張,可是,現在
日曆竟然露出二十五日那一張。
“我一發現被害人的屍體,就馬上打電話給你,當時我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
日曆,發現日曆已經撕到二十五日了,可見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撕下五張日曆,撕
日曆的人若不是被害人的話……”
“如果這是兇手做的,又代表什麼意思呢?”
“或許是兇手覺得一切都太順利了,所以就有點得意,想順便向我們預告下一
次殺人的日期吧!哈哈!”
金田一耕助發出乾澀的笑聲說:“不管怎麼樣,為了預防萬一,還是把這個房
間的每個角落都找一找吧!如果這間房間和死者的肚子裡都沒有那五張日曆的話,
我們就可以確定除了被害人以外,還有另一個人曾經進入這個房間。”
經過一番搜索,他們始終找不到失蹤的五張日曆紙。
熾天使書城
【第2章 恐怖的聖誕節】
外遇
後來證實,志賀葉子確實是因為吃下“氰酸鉀”這種劇毒身亡,而且毒物就摻
在她經常服用的鎮靜劑裡。
關口玉樹總是隨身攜帶鎮靜劑,志賀葉子受她影響,也習慣使用相同的藥劑。
她遺留在金田一耕助房間的皮包裡面,就裝著這種摻有毒物的藥。
(毒物是包裹在糖衣裡面,因此吞下去後,氰酸鉀的毒性不會馬上發揮,需要
兩、三分鐘才能見效。
那麼志賀葉子吃藥的時間,究竟是在那位身分不明的訪容進來之前?還是在他
進來之後呢?)不知道為什麼,金田一耕助深深覺得,志賀葉子吃下藥錠的時間很
可能是在訪客來了之後。
當時可能有人敲門,志賀葉子以為是金田一耕助回來了,便打開門,不料竟來
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她為了平撫激動的情緒,才會吃下鎮靜劑。
(這麼一來,訪客會是誰呢?如果那位訪客就是在志賀葉子的藥錠裡摻入氰酸
鉀的人,那麼他為什麼要跑來這裡?
對那個人來說,這應該是很冒險的行動。萬一被人看見了,他的身分也會跟著
曝光不是嗎?)無論如何,從發現第一件命案,到第二件兇殺案發生之前的這四天
,金田一耕助也只能運用頭腦想像,無法獲得更進一步的答案。
所幸島田警官偶爾會將他調查到的結果告訴金田一耕助,這也讓他瞭解到,服
部徹也、關口玉樹的夫妻關係和一般夫妻有點不同。
關口玉樹的本名是京子,原本生長在一個家教良好的中上家庭。她在戰爭結束
的第二年,也就是昭和二十一年春天自高中畢業,當時才十七歲。
京子畢業後,順利進入一家雜誌社工作,雜誌社的主編就是服部徹也。
當時服部徹也不像現在這樣頭髮灰白,而是個三十六、七歲的壯年男子。因為
戰爭的緣故,他的妻子被疏散到鄉下,只好過著鰥夫般的生活。
不懂世事的京子被服部徹也的甜言蜜語所騙,以為他還是單身,於是委身於他
。等她失身之後,才知道服部徹也早就娶妻,然而木已成舟,她只好認命了。
到了昭和二十三年左右,出版界的景況愈來愈差,許多雜誌社宣告倒閉,可是
服部徹也是個不服輸的人,他一看到雜誌社的前途堪慮,便籌出一些資本,以京子
為招牌女郎,在銀座的一條巷子裡開了間酒吧。
京子深怕有辱門風,開始自稱為“玉樹”,當時美國士兵時常來這間酒吧飲酒
作樂,他們口裡哼唱的爵士歌曲,不知不覺就被京子學會了;而且她的演唱還頗受
大眾歡迎,沒多久竟然紅了起來。
昭和二十五年春天,京子儼然成為爵士界的女王。
如此一來,服部徹也更不可能放走她。他想和長期留在鄉下的妻子——可奈子
分手,再跟關口玉樹結婚,可是關口玉樹不答應。
儘管關口玉樹被大家哄抬為“爵士女王”,但事實上,她還是個保守的女子,
根本不想掠奪別人的幸福。
昭和二十五年秋天,服部徹也的妻子終於回到東京。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
的丈夫和關口玉樹之間的關係,為了報復,她故意毫不在乎地接受丈夫情婦的金錢
供給,就連她從家鄉回來後住的房子,也是她硬要丈夫建造的;而蓋房子的費用,
不用說當然是關口玉樹拿出來的。
這種奇妙的三角關係持續很久,服部徹也依然在銀座巷子裡經營酒吧,並從那
裡獲取相當多的利潤,後來那家酒吧的權力和名義就全部變成關口玉樹所有。
也就是說,服部徹也到後來並不是為了一飽私利,而是真心喜歡上關口玉樹;
另一方面,他憎惡可奈子,只可惜關口玉樹遲遲不肯答應讓他跟可奈子離婚。
可奈子或許也知道關口玉樹這個弱點,儘管服部徹也和關口玉樹依舊生活在簡
陋的公寓裡,她仍然毫不客氣地住在經堂的豪華宅邸中,每個月除了固定的生活費
之外,還經常額外多要一些錢。
她也經常“紅杏出牆”,就像去年春天,她把由紀子一個人留在家裡,半個多
月沒回來,關口玉樹看不過去,就帶由紀子回自己的公寓住。
後來他們得知可奈子外遇的對像是個舞蹈老師,兩人親熱地去伊豆作一趟溫泉
旅行,根本不把照顧由紀子當一回事。
因此,服部徹也又跟可奈子提起離婚的事情,這回,關口玉樹不再阻攔他了,
不過就在這時候,可奈子竟然吃下氰酸鉀而死!
致命的氰酸鉀
“吃下氰酸鉀致死?”
聽到這裡,金田一耕助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是自殺嗎?”
“應該是,不過她並沒有留下遺書。而且,殺死可奈子的藥,如今也用在志賀
葉子身上。”
金田一耕助注視著島田警官那張滿月般的臉,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正從肚子內部
湧現。
“服部徹也和關口玉樹正式結婚了嗎?”
“是的,不過那是在今年春天,可奈子的一週年忌日之後的事。”
“那麼由紀子呢?”
“以養女的身分入了他們的戶籍。”
金田一耕助又沉默了,似乎有種陰暗沉重的感覺令他感到窒息。
島田警官探身說道:“金田一先生,你記得嗎?當關口玉樹看到你拿來那個信
封時,曾露出惶恐的表情……她好像很怕裡面寫的是有關她的事情。”
“有關她的事情?”
“也就是說,她害怕志賀葉子洩露她想殺害丈夫的事情,因此感到很害怕。”
“關口玉樹會想要殺害她的丈夫嗎?”
島田警官點點頭回答:“是的,關於這一點……昭和二十二年以來,關口玉樹
曾經懷孕過好幾次,可是每次都墮胎了。儘管她很想要有個小孩,卻又不想生下私
生子,所以每次墮胎的時候,她都恨死服部徹也。”
“真複雜。”
“既複雜又奇怪,男人與女人的關係,第三者是很難論斷的。”
“關口玉樹沒想過要跟服部徹也分手嗎?”
“有過一、兩次,可是每次服部徹也都不肯放手,他總是抓住關口玉樹的頭髮
把她拖來拖去,一會兒對她又踩又踢,一會兒又跪下來哭著向她道歉。唉!這樣的
丈夫……對了,金田一先生。”
島田警官忽然想起一件事,接著說:“你認為……會不會是關口玉樹把志賀葉
子的藥掉包?而且十二月二十日晚上,她去NHK錄影之前並沒有不在場證明。”
“可是……”
金田一耕助一臉驚訝地說:“你之前不是說,由紀子可以證明關口玉樹一直到
晚上九點多去錄影以前,都一個人在家看書嗎?”
“但是由紀子很崇拜關口玉樹,或許會替她隱瞞也說不定。”
“如果關口玉樹已經把氰酸鉀摻進志賀葉子的藥中,她又何必跟著來,做出可
能暴露自己身份的舉動?還有她為什麼要把我家的日曆撕掉?”
“這……”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又繼續說道:“志賀葉子帶來的那張剪報又代表什麼意思
呢?”
“她大概是要來告訴你關於道明寺修二的事。”
“那她為什麼不把照片完整地剪下來呢?”
“你所謂‘沒有完整地剪下來’是什麼意思?”
“喏,這是上個月十五日,關口玉樹到達機場時的完整照片。你看,這裡還清
楚出現‘柚木夫人’的臉。”
看著金田一耕助從抽屜裡拿出來的剪報,島田警官不禁瞪大雙眼。
柚木夫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全身包裹在華麗的皮革中。雖然照片沒有照
得很清楚,可是,她應該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子。
“報紙上竟然完整地刊出來了!”
“是的,但是志賀葉子卻把柚木夫人的臉孔部份剪掉了。”
島田警官喘著氣說:“金田一先生!這是不是意味著柚木夫人跟這次的案子有
關呢?”
金田一耕助沒有回答,只是猛盯著島田警官的臉看。
第二起命案
聖誕夜當晚,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很不平靜。
他到銀座一家常去的料理店吃晚餐後,又到兩、三間酒吧喝酒;本來他還想去
關口玉樹那間“TAMAK”酒吧看看,最後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他突然叫了一輛計程車來到警政署。
一進警政署,只見等等力警官正抓著桌上的電話口不擇言地謾罵著。等他看見
金田一耕助,卻又露齒一笑。不過卻是一種十分“邪惡”的笑法。
“哈哈!金田一先生,這次你的預感命中了。走吧!”
“走?去哪裡?”
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全身一陣瑟縮。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拜訪關口玉樹的豪華宅邸啊!”
“她家出事了嗎?”
“嗯,兇手已經正式上演殺人戲碼了。”
金田一耕助聞言,立刻緊張地看著等等力警官的臉。
“到底是誰被殺?”
“咦?島田不是跟你預告過了嗎?”
“是誰被殺?”
金田一耕助重複向了一次。
“關口玉樹的丈夫——服部徹也!”
“被毒殺的嗎?”
“不是,這次不是毒殺,而是用銳利的刀子殺死的。”
“咦?不是毒殺?”
剎那間,金巴一耕助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這是真的嗎?”
“嗯,所以……我正想打電話給你。”
“那麼,請你帶我一起去。”
金田一耕助似乎鬆了一口氣,態度也變得輕鬆起來。
“當然嘍!”
兩人到達關口玉樹的新居時,已經是深夜一點左右。
只見這棟光是建築費就花了一千多萬日幣的房子,每一扇窗戶都開了燈,此刻
在門口出入的,都是一些表情嚴肅的警官。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一進入大廳,就看到約莫十個男女正沉默地聚集在一
起;特別的是,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戴了一頂三角形的尖帽子。
兩人迅速地看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卻沒看到關口玉樹。
“夫人呢?”
等等力警官詢問最先抵達現場的轄區警局搜查主任——久米警官。
久米警官還來不及回答,正從門外走進來的婦人已經搶先說:“京子驚嚇過度
,剛才醫生為她打了鎮靜劑,現在正在二樓休息呢!”
這位婦人的年紀大約五十五、六歲,態度穩重,摻雜白髮的長髮往上盤起,給
人一種高雅、尊貴的感覺。
從她身上的服裝看來,這位婦人似乎沒有參加今天晚上的派對。
“您是……”
等等力警官問道。
“我是關口玉樹的伯母,名叫梅子。”
“這樣啊!你好,我是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趁著等等力警官和梅子寒暄的時候,金田一耕助向四周張望。
只見對面的壁爐架旁,有位穿著晚禮服的少女正側向這邊站著,從她還不太成
熟的身材看來,應該是關口玉樹的養女——由紀子,她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價值不
菲的珍珠項鍊。
“先讓我看看屍體吧!屍體還保持原狀嗎?”
等等力警官向梅子問道。
“是的,仍保持被發現時的狀態。這邊請……”
陳屍現場好像是關口玉樹的起居室,空間雖然不很寬大,不過東西倒是擺放得
很整齊。
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進入房間的時候,服部徹也的屍體還俯臥在床舖的絨
緞上,一些鑒識組的人員正對著屍體卡嚓卡嚓地拍照。
金田一耕助從後面看去,發現服部徹也的頭上也戴了一頂三角形的尖帽子,他
身上那件襯衫的肩胂骨下方有一道被利刀割裂的傷口,傷口附近還滲著血。
“久米,法醫驗屍了嗎?”
“川上法醫剛才驗過了,死者是被利刀一刀刺死的”“那麼發現屍體的人是…
…”
“是一位叫道明寺修二的鋼琴師,他現在應該還在外面的大廳。”
“哦?他在什麼情況下發現屍體的?”
“這點還不太清楚。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好像也被嚇壞了,我想等他心
情平靜點再去問話。”
沒一會兒,救護車來了。
就在大家忙著搬運屍體時,等等力警官一行人已經將發現屍體的道明寺修二叫
進陳屍現場,開始針對這樁兇殺案展開偵訊工作。
陷阱
道明寺修二大約三十二、三歲,皮膚白皙,身高普通,但是身體看起來很有肉
,尤其臉上那兩個漂亮酒窩,最讓人印像深刻。
“剛才很抱歉,我的情緒真的很混亂……”
道明寺修二進入房間,對大家行了個禮。
“沒關係,你請坐。現在你的情緒平靜一點了嗎?”
“是的。”
坐在久米警官示意的椅子上後,道明寺修二似乎很不舒服,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
“這一切好像在作夢,服部先生突然就倒進房裡……”
他縮著肩膀,害怕地張望著四周,額頭上不斷滲出汗水。
“你說什麼?服部先生倒進這裡?”
久米警官驚訝地反問:“根據你剛才所說,十一點左右,你一走進這個房間,
就發現服部先生的屍體倒在那裡了不是嗎?”
“真是抱歉,那並不是事實。剛才我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該
怎麼說明才好。”
“那麼這次請你說出真實情況吧!”
“嗯。”
道明寺修二稍微挺了挺胸,大大地吸了一口氣才說:“十一點左右,我和玉樹
正在這個房間說話,可是……”
這時,等等力警官突然插嘴道:“等一下!我想請你將談話的內容一並說出來
。”
“好的。”
道明寺修二眼神膽怯地看了大家一眼,才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事實上,今
天晚上是有人故布疑陣,要讓我跟玉樹落入陷阱。”
“讓你們落入陷阱?”
等等力警官皺著眉說:“什麼陷阱?”
“我想請你們看一下這個。”
道明寺修二從褲子的口袋裡拿出一張折得皺皺的便條紙。
久米警官接過這張便條紙,只見上面用紫色墨水筆寫著——十一點正到我的起
居室,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玉樹
“你什麼時候收到這張紙條的?”
久米警官問。
“這我也不太清楚。”
道明寺修二一面思索,一面慢慢地說:“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是十點左右,當
時大家都已經喝醉,所以馬上就胡鬧起來,我也因此玩得滿頭大汗,正當我想從外
套口袋拿手帕出來擦汗時,就發現這張紙條了。”
“於是你就遵照紙條上所說,來到這間房間?”
“是的,不過……”
道明寺修二還要繼續說話時,金田一耕助插嘴問:“請等一下,你怎麼知道這
間房間就是關口女士的起居室?”
道明寺修二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們一到這裡,玉樹就先帶我們參觀過整
棟房子。”
“原來如此,請你繼續說下去。”
“嗯,當時我跟玉樹在談話……”
“啊!等一下,你來這間房間的時候,關口女士就已經在這裡了嗎?”
“應該是吧……”
道明寺修二用手帕擦拭著手掌說:“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整個房間一片漆黑,
我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電燈,就在這時,玉樹來了,她打開電燈,確認我在這
裡之後,突然用責備的口氣問我約她來這裡做什麼?我這才知道,原來她也拿到和
我相同的紙條,而且上面的署名是我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一聽,差點想吹起口哨。
“這麼說,是有人故意借用你的名字,讓你們兩人在這裡見面嘍?”
“看來只有這一種可能性。”
“然後呢?”
“當時我們倆都很驚訝,深怕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們。就在我們站著談這件事情
的時候,窗簾裡面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
道明寺修二指著綁在三面鏡旁邊的後窗簾說。
大家這才看到三面鏡旁邊有一扇鑲著彩色玻璃的門,裝設窗簾的目的就是為了
掩飾那扇門。
女人的字跡
“原來如此。窗簾裡面出現怪聲,所以……”
久米警官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窗簾是拉上的,我一時也沒發現那裡有一扇門,可是,玉樹一聽到窗簾
裡面傳出奇怪的聲音,就走過去用力拉開窗簾,結果……”
“結果怎麼樣?”
道明寺修二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玉樹拉開窗簾後,我們同時看見有
一道人影靠在門的另一邊;儘管玉樹己經拉開窗簾,對方仍沒有移動的意思。因此
玉樹連問了兩、三次‘是誰在那裡?’對方都沒有回答,玉樹只好打開門,下一秒
鐘,服部先生便整個人倒進這間房間。”
等等力警官聽了,不禁和金田一耕助互相對望著。
久米警官驚訝得瞪圓了眼睛說:“那麼,被害人是靠在那扇門上的時候就死了
嗎?”
道明寺修二擦拭著滴落的汗水,眼神狂亂地猛點頭。
等等力警官定定地注視著他的表情,開口問:“當時你們馬上就察覺服部先生
已經死了嗎?”
“當然,因為他的背部還插著刀嘛!”
“是的,那是一把薄刃的利刀,我們趕到時,刀子還插在死者背上。”
久米警官補充說明。接著,他又轉頭對道明寺修二說:“接下來呢?”
“玉樹見狀,立刻就昏倒了,我也嚇得大聲喊叫。在大廳的人聽見我的叫聲全
都跑了過來,接下來的事不用我說,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聽完道明寺修二的話,便打開鑲著彩色玻璃的門往裡面張望。
那是一條小走廊,走廊的另一邊也有一扇鑲著彩色玻璃的門。
“那扇門裡面是什麼?”
久米警官回道:“是更衣間,也就是說,這棟房子的設計是可以直接從更衣間
來到這間起居室,為求隱密起見,關口女士才用窗簾把門遮住。對了,這些都是剛
才那位梅子老夫人說的。”
“可是,道明寺先生。”
等等力警官露出一抹探詢的眼神說:“你剛才說,你和關口女士在這裡談話時
,突然發現窗簾裡面有聲音。難道服部先生是在那時候被刺殺的嗎?”
“當時我也這麼認為,可是等我冷靜下來一想,如果服部先生是在當時被刺殺
的話,應該會發出呻吟或喊叫聲才對,然而我們卻完全沒有聽到。所以,我想他是
在我們進來這裡之前,就已經被刺殺了,至於我們聽到的,應該是屍體滑落而發出
的聲音吧?”
金田一耕助再度望向那條小小的走道。
由於走道實在太狹窄,死者即使被刺殺身亡,屍體也無法倒在地上,只能靠在
某個地方。如此一來,屍體便處於非常不穩定的平衡中,只要稍微有一點點衝擊,
位置就很容易改變。
等等力警官看著便條紙說:“關於這張便條紙……關口女士怎麼說?”
“警官,我們到現在還沒機會討論這件事情,因為在我們談論之前,服部先生
已經倒進房間。根據我自己的想法……”
“你有什麼樣的想法?”
“一開始,我以為服部先生誤會我和玉樹之間的關係,故意藉此試探我們兩人
,可是這封信上的字分明是女人的字跡……”
正如道明寺修二所言,紙條上的字雖然寫得不好看,但是任何人一看,都會認
為應該是女人的筆跡。
“謝謝你的合作,你可以離開了。”
道明寺修二原本還想再說話,不過久米警官已經朝他揮了揮手,所以他只好吞
下嘴邊的話,輕輕點個頭就出去了,兩種可能“警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道明寺修二離開後,久米警官立刻一臉疑惑地看著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則回頭望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呢?”
“這個嘛……這件案子似乎很難解啊!”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搔弄著他的一頭亂髮。
過了一會兒,綠丘警局的島田警官走進來,金田一耕助一見到他,便睜大眼睛
,開心地笑了。
“金田一先生,看來真的給你料中了。”
島田警官脹紅了臉,大聲說道。
“對了,久米,金田一先生跟你提過上次那件案子嗎?”
“還沒有,我們才剛碰面而已。金田一先生……”
久米警官與金田一耕助還不太熟悉,他語氣謹慎地說:“這件案子應該和上次
在你家發生的志賀葉子兇殺案有關吧?”
“應該是。”
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小心地回答。
“那麼,是否可以請你說明一下上次那件案子?”
“嗯,事情是這樣的……”
金田一耕助簡明扼要地敘述第一樁命案發生的情況,另一方面,等等力警官也
趁機告訴島田警官今天晚上這樁命案的始末。
“這麼說來,服部徹也會不會事先知道關口玉樹和道明寺修二將在這個房間秘
密會面,所以故意躲在這扇門後,沒想到卻有人從身後襲擊他。”
島田警官聽過等等力警官的敘述後,如此揣測道。
“很有可能。”
等等力警官回應著。
“那麼,究竟是誰告訴服部徹也他們要在這裡見面的事呢?”
“如果能知道是誰,一切就沒有問題了。島田,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看法?
”
“這個嘛……”
島田警官在起居室裡來回走動著。
“我想,或許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等等力警官興奮得瞪圓了眼睛。
“第一種可能是:兩張紙條都是服部徹也本人寫的。”
“也就是說,服部徹也在試探他們兩個人?”
久米警官插嘴道。
“他讓道明寺修二和關口玉樹在這裡見面,然後躲起來偷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可是,這個計劃卻被某人知道了,因而趁機殺害他。”
“可是,島田……”
等等力警官在一旁說:“這種可能性很小吧!”
“怎麼說?”
“關口玉樹或道明寺修二一發現紙條上的內容是假的,他們一定會提高警戒,
怎麼可能還會做出曖昧的舉動?服部徹也難道沒想到這一點嗎?”
“這樣啊……”
島田警官眨著像山豐一般的眼睛說:“那麼,金田一先生,你認為呢?”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這個嘛,老實說,我很難理解一個因嫉妒而發狂的丈夫
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久米警官聞言,立刻神情緊張地說:“島田,你剛才說有人知道這個計劃,所
以才趁機殺害服部徹也,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有可能是關口玉樹。”
久米警官瞇著眼睛說:“啊!原來你在懷疑關口玉樹……”
“嗯,關口玉樹在收到紙條後,或許馬上就想到是丈夫搞的把戲,同時也猜到
丈夫在計劃些什麼,於是她偷偷跑進更衣間,從服部徹也的背後用力刺死他。過了
一段時間,她才佯裝若無其事地來到這間起居室。”
久米警官沉默了半晌才說:“那麼第二種可能呢?”
“第二種可能是,紙條不是服部徹也寫的,而是關口玉樹寫的。”
“嗯,然後呢?”
“關口玉樹故意改變筆跡,寫紙條給道明寺修二和自己,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引
服部徹也到那個小走廊。服部徹也知道這件事之後果然中計,於是他跟第一種情況
一樣被刺殺身亡……”
“島田,依據你的說法,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兇手都是關口玉樹嘍?”
“不,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在第二種情況下,道明寺修二很可能是共
犯。”
島田警官的腦中浮現那張報紙上的照片。
這時候,轄區警局的板上刑警忽然從小走廊那邊出現。
夢游
板上刑警的表情有些興奮,他回頭指向身後對久米警官說:“主任,我們在更
衣間裡撿到這樣東西。”
說著,他將一件放在手帕上的物品交給久米警官。
“這是什麼?”
“好像是一種掛在女人胸前的裝飾品。”
頓時,在場四個男人一起往那個東西看去。
那是一個橢圓形、直徑約兩寸左右的黃金墜子,金黃色的台面上鑲著一顆小鑽
石,上面更附了細細的金鎖,以便掛在胸前,可惜金鎖的鉤子已經有點扭曲了。
“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更衣間的待洗衣物桶裡找到的,它掉在一堆髒衣服裡面。”
“掉在髒衣服裡面?”
四個人驚訝不已地對望著。
(這麼昂貴的東西,應該沒有人會故意將它去進髒衣服裡面……會不會是從某
人的脖子上掉落,而東西的主人沒有發現呢?)想到這裡,等等力警官立刻指著橢
圓形的黃金台面說:“這個好像可以開……打開看看好嗎?一般女人不是常常把愛
人的照片放在這種東西裡面嗎?”
久米警官點點頭,啪的一聲把蓋子打開,不料裡面真的有一張照片。
“是誰的照片?”
“是不是道明寺修二的照片?請給我看一下。”
大家七嘴八舌,輪流看著那張確實是道明寺修二的照片。雖然迷你照片中的人
物很小,可是人物的五官卻很清晰。
島田警官不由得大笑著說:“這一定是關口玉樹的,她瞞著丈夫,偷偷將愛人
的照片掛在胸前。”
“總之,我們先去更衣間看看吧!”
等等力警官提議道。
“好,去看看吧!”
就這樣,一行人穿過小走廊來到更衣間。
更衣間的前面是浴室,內部擺了一個放髒衣服用的桶子,桶子上用一塊塑膠方
中蓋著。
“墜子就掉在塑膠方中的角落這裡。”
板上刑警指著微皺的方巾說。
(如果掉在那裡一定不會發出聲音,也難怪物主沒發現東西掉了。)等等力警
官歪頭想著。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調查一下這是不是關口玉樹的東西吧!”
金田一耕助自言自語的時候,大廳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大喊聲:“京子!京子…
…”
聽起來好像是梅子的聲音,大家不禁驚訝地對望著。
“怎、怎麼了?”
金田一耕助一緊張又開始口吃了。
“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一行人跟在等等力警官身後走到大廳,立刻發現客人們已經全都聚集到大廳外
面的樓梯下,正目不轉睛地往上看著。
站在最前面的是梅子,只見她兩手緊緊交握,祈禱似地叫著:“京子……啊!
京子……”
金田一耕助也順著大家的視線往樓梯上看,只見關口玉樹穿著一件淡桃色的睡
衣,頭髮披散在肩膀上,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她那雙空洞的大眼睛好像什麼都沒看到,只是茫然地往下走著。
(啊!是夢游!)金田一耕助曾經聽說過夢游這種病例,但這卻是他第一次現
場目擊。
(難道關口玉樹由於連續遭受打擊,刺激過度才引發夢游的嗎?)“京子……
京子……”
梅子如位如訴地發出悲痛的聲音。
其他人則無能為力地注視這一幕美麗異常的夢游景像,大家都害怕關口玉樹會
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
就在這時,道明寺修二無聲無息地爬上樓梯,默默抱起關口玉樹的身體往摟上
走去。
梅子見狀,立刻拉起裙擺隨後跟去。
他們三人的身影消失之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面面相覷。
可是,島田警官的臉上卻浮現出嘲諷的微笑……。
“呵呵!現在再演這種戲也沒用了。”
金田一耕助聞言,忍不住依序望著客人們的臉。
當他的視線落在某人的臉上時,不禁驚訝得瞇起眼睛。
只見關口玉樹的養女——由紀子也混在客人當中,一臉擔心地往樓梯上面看去
。
然而,最令金田一耕助感到驚訝的是,由紀子左邊耳朵的耳環竟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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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在場證明】
客人的證詞
來參加聖誕宴會的客人,除了道明寺修二、柚木夫人——繁子之外,還有五個
人。有三個人和關口玉樹一樣是女歌手,連金田一耕助這種不常看電視的人也聽過
她們的名字;其他兩位男客人是以前就和關口玉樹合作的作曲家及唱片公司的高級
幹部。
根據這些人提供的證詞,他們是在十一點十分左右,聽到起居室那裡傳來道明
寺修二的喊叫聲,大家紛紛跑到起居室一看,只見道明寺修二雙手抱著昏倒的關口
玉樹,服部徹也則是背上插了一把刀,倒在道明寺修二的腳邊。
“當時大家都進入那個房間了嗎?”
針對這個問題,所有人的回答是:當時進入房間的,只有作曲家和唱片公司的
高級幹部。
兩人稍微檢視一下屍體,發現服部徹也已經死亡,便禁止站在走廊的女士們進
入房間,然後,作曲家又吩咐聞聲趕來的梅子打電話報警。
“對了,那間起居室另外有一扇可以通往更衣間的門,請問有人進去過那裡嗎
?”
等等力警官一提出這個問題,女士們紛紛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過了好一會
兒,才異口同聲說道:“沒有,我們都聚集在走廊上,沒有人進入更衣間。”
“可是你們都知道起居室裡有一扇門是通往更衣間的吧?”
這是金田一耕助提出的問題。
“是的,因為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玉樹就先帶我們參觀整個房子。”
“當時大家有進入更衣間嗎?”
“沒有,她只告訴我們那是通往更衣間的門,但是我們沒有進去。不過,玉樹
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設計,所以對我們稍微說明了一下。”
“啊……謝謝。”
金田一耕助一抬起頭,正好看見梅子與道明寺修二從二樓下來。
因此,他立刻請梅子到大廳隔壁的接待室進行偵訊。
“很抱歉,百忙之中還找您過來。關口女士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面對這位端莊、高雅的老婦人,久米警官的態度也相當慎重。
“謝謝您的關心,那是她的老毛病。”
梅子的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你說‘老毛病’,是指關口女士常常會夢游嗎?”
“嗯,雖然不是常發作,不過只要她一受到刺激就會發作。”
“原來如此。那麼關於今晚的殺人事件,你有何看法?”
“看法?”
梅子神色慌張地看著久米警官說:“我只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是否曾經想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前幾天關口女士的經紀人志賀葉子被毒殺了,所以……”
“你是說,今天晚上的案子跟那件事情有關?”
“應該是吧!我先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志賀葉子就是在他
家被毒殺的。”
梅子頓時露出恐懼的眼神,嘴裡還唸唸有詞地說:“這個我聽說過……可是,
我做夢也沒想到兇手要殺的竟是徹也……”
梅子的神情顯得很痛苦。
“你說‘沒想到’是……”
“喔,沒什麼,我隨口亂說的。”
“根據我們搜集到的資料顯示,服部先生和關口女士的夫妻關係似乎有些異常
……”
梅子沉默了半晌,下定決心抬起頭,直視久米警官的臉說:“久……您是久米
警官嗎?”
“是的。”
“男人跟女人的關係是很複雜的。老實說,之前我們這些親戚都很怨恨徹也,
甚至詛咒過他。可是認識徹也之後,我發現不管他這個人有多少缺點,至少他對京
子的愛情是真的,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京子,而且愛得很深。”
“夫人,這一點我們也知道。只不過就像你剛才說的,男人跟女人之間的關係
是很複雜的,有時候男人的愛情越狂熱,女人就會越疏遠,甚至還會覺得很煩……
”
“久米警官,你說的我都懂。但如果京子真的要殺人的話,也用不著等到今天
才下手。”
“如果她是因為有別的愛人了呢?”
“久米警官,你不覺得這樣問話太沒禮貌了嗎?”
“這應該是你們私下討論的問題,現在我只是以證人的身分接受偵訊罷了。如
果你要問我今晚發生哪些事情,我都可以回答;但如果是關於京子的感情歸屬,恕
我無法做任何回答。”
在金田一耕助的眼中,這位纖瘦、高雅溫和的老婦人突然像巨人一般聳立在眼
前。
“這……抱歉……”
久米警官被梅子這麼一說,整張臉立刻脹得通紅。
“夫人說的對,我真是太失禮了。事實上,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事件發生
的時候,你在哪裡?”
“在我自己的房間。”
“你的房間是在……”
“浴室的斜對面那間。”
“當服部先生被殺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在房裡看一本名叫《山節考》的書。”
梅子說著,嘴角還浮現一絲嘲諷的微笑。
“嗯,是誰通知你發生事情了?”
“我先是聽到有人大喊一聲,可是那聲大喊並沒有讓我太驚訝,因為大家來這
裡時都已經喝醉,嗓門自然也就變大了。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家裡突然變得很安靜
,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走出房間,才看到三位女客人像凍僵似地站著。”
“也就是說,事件發生時,你一個人在房間裡面。有人可以作證嗎?”
“恐怕一個人也沒有。所以,在那邊做筆錄的刑警先生,請你記下‘無人可以
為梅子作不在場證明’這幾個字吧!”
刑警不禁驚訝地抬起頭,用懷疑的眼神瞪著梅子。
久米警官也注視著她的臉說:“當你在房間的時候,是否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
“很抱歉,我沒聽到。那時候我正專心看書,所以……”
“對了,你見過這把兇器嗎?”
久米警官拿出一把瘦長型的切肉用菜刀,刀鋒前面還染著血。
梅子才看了一眼,就馬上別過臉去。
“那……好像是放在大廳,用來切火雞肉的刀子……”
“你今晚曾經進入過大廳嗎?”
“我沒有參加宴會。可是,今晚的宴會是由我指揮準備的,我一直等到大家到
達,一個個跟他們打過招呼之後才回房間。”
“最後,我還想問一個問題,喏,你看,這是關口女士的首飾嗎?”
久米警官將板上刑警在更衣間找到的墜子拿到桌子上。
梅子看了一眼,緩緩地搖搖頭說:“不,這不是京子的東西。”
“為什麼?你怎麼這麼肯定?”
看到久米警官眉宇之間露出的猜疑神色,梅子立刻溫和地笑著說:“我不見得
對京子的每樣東西都熟悉,但我畢竟是女人,女人一看到漂亮的東西都會特別留意
,所以我可以毫不遲疑地告訴你,這是柚木夫人——柚木繁子的東西。”
那一瞬間,久米警官表情複雜地朝島田警官那裡看去。
只見島田警官滿月似的臉龐,已經因為驚訝而扭曲……
情敵
“夫人,你叫柚木繁子嗎?”
面對久米警官的詢問,柚木繁子開心地笑著說:“我是柚木繁子,不過我想慎
重地更正一下,我不是‘夫人’。”
“你的意思是……”
“我以前曾經是‘夫人’,不過我先生前年去世了,正確地說,我現在是寡婦
。”
“原來如此……”
久米警官只好報以苦笑。
看來今晚偵訊的對像,不管是梅子或現在的柚木繁子,都不是好對付的女人。
柚木繁子年約三十歲,五官清秀,細緻得有點像玻璃藝品。
“那麼,柚木小姐,我有一件事情想請問你。”
“我不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請你不用客氣。”
柚木繁子彷彿事先就知道警官要問的問題,不以為意地笑著說。
“我的部下撿到這個東西,我剛才問梅子夫人,她說這是你的。”
“啊!原來你們幫我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伸手想要拿回首飾的時候,久米警官馬上插嘴說:“既然知道這是你的
東西,當然要還你。不過在還給你之前,我想先請問你一下,你是在哪裡掉的?”
“會不會在更衣間掉的?或者是連接更衣間和起居室之間的小走廊裡面呢?”
“柚木小姐!”
久米警官的呼吸變得急促,並和島田警官對望著,就連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
官也興味盎然地探出上半身。
久米警官凝視柚木繁子半晌,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說:“那麼,你今晚曾經去
過更衣間嘍?”
“呵呵!是啊!我確實去過。”
“你去那裡做什麼?”
“警官,請問你看過那個墜子裡的照片了嗎?”
“是的,那是……”
“啊!真沒禮貌。”
柚木繁子瞪了一眼說:“不過,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我也不能說什麼。這麼
一來,你們應該可以瞭解我對道明寺修二的感情了吧?”
“是的。”
“老實說,從美國回來之後,我就覺得相當不安。”
“不安什麼?”
“就是道明寺先生和玉樹的事情啊!”
“這樣啊!然後呢?”
“所以我今天晚上特別仔細觀察他們兩人的神色。大概在十一點左右,我發現
道明寺先生悄悄溜出大廳,過了兩、三分鐘,玉樹也偷偷摸摸地離開了,我覺得很
奇怪,就跟在後面……”
這時,島田警官出聲打斷柚木繁子的話。
“等一下!我想請問你,關口女士在道明寺先生溜出大廳之前,一直待在大廳
裡嗎?”
柚木繁子略歪著頭說:“是的,當時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原來如此。然後你就跟蹤關口女士?”
等等力警官繼續詢問道。
“嗯,結果玉樹走進那間起居室,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確定道明寺先生在起
居室裡面,於是就跑進隔壁的更衣間,想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柚木繁子說到這兒,發出歇斯底裡的笑聲。
等等力警官迫不及待地問:“然後你聽到了什麼?”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
“怎麼可能?”
“因為我一打開更衣間的門,就發現走廊已經先站了一個人,而且那個人的背
部還插著一把短刀。”
柚木繁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然而這段意外的告白,卻讓大家沉默下來。
面對在場眾人凌厲的眼神,柚木繁子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在怪我,為什麼當時不喊人來呢?可是,我當時的立場實
在很尷尬……”
“嗯,我瞭解。”
等等力警官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地說道。
柚木繁子輕輕向他點了點頭說:“謝謝你能瞭解我的苦衷,不過為了預防萬一
,我還是說說當時的感覺吧!那時候,我一看就知道被刺殺的是這個家的主人,可
是為了怕別人懷疑我是兇手,而且我也很難解釋為什麼我當時會在那裡……所以我
才決定什麼都不說。”
“這一點我們能瞭解。”
金田一耕助從旁插嘴道。
“但是我想請問一下,當時你有打開更衣間的電燈嗎?”
“怎麼可能!”
柚木繁子搖頭否認,之後又說:“抱歉,請問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嗎?”
“是,我是金田一耕助。”
“好棒啊!居然能碰到像你這麼有名的私家偵探!不過說實在的,金田一先生
,就我當時的情況來看,怎麼可能去開更衣間的燈呢?”
“那麼起居室那邊有燈照進來嗎?”
“沒有,起居室那邊原本將窗簾拉上,所以光線根本透不出來,小走廊上一片
黑暗。後來由於我打開門,以致於服部先生的身體有點搖動,發出一點聲音。起居
室那邊一聽到聲音,立刻拉開窗簾,我害怕被人發現,就慌忙關上門,偷偷逃離更
衣間了。”
“既然沒有光線,你為什麼會知道那個人是服部先生?又怎麼知道他的背部插
著一把刀呢?”
“因為我帶了這個。”
柚木繁子拿出一個像小型鋼筆般的手電筒,上下搖晃著。
“你真是準備周到呀!”
“戀愛中的人嘛!就是會做這種事。”
接著,島田警官探出身子問:“柚木小姐,道明寺修二去起居室之前,服部先
生就已經躲在小走廊裡面了嗎?”
“當然嘍!”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
這回是等等力警官提出的問題。
“是這樣的,在觀察道明寺先生和玉樹的同時,我也相當注意服部先生的一舉
一動,因此,我清楚記得他離開大廳約五分鐘後,道明寺先生也離開了大廳,之後
沒多久,玉樹也跟著離開。”
“柚木小姐,服部先生出去後,你是否注意到有什麼人離開過大廳?”
“不好意思,我當時沒怎麼留意其他人。不過事後想想,在那段時間前後,其
他人好像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對了,你看過這張紙條嗎?”
久米警官拿出那張紙條給她看。
柚木繁子看了一眼便說:“我沒看過。”
就這樣,柚木繁子當晚的行動彷彿在為情敵做不在場證明似的。
意外的插曲
“唉!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關口玉樹就是清白的。”
島田警官一臉失望地埋在椅子裡。
“島田,不必那麼悲觀嘛!”
久米警官在旁邊安慰地說:“我想,關口玉樹一定心懷愧疚,才會病發的。我
們不如去床邊偵訊看看,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金田一耕助打斷他的話說:“等一下,先去問問由紀子吧!雖然她是個小女孩
,搞不好知道驚人的內幕呢!”
等等力警官點頭說:“板上,請你去叫由紀子來好嗎?”
“好的。”
十六歲的由紀子是個相當可愛的少女,只可惜她有輕微的顏面神經麻痺,臉頰
看起來有點扭曲,有時候眼瞼或眼睛下面的肌肉還會抽搐。
或許是因為這樣,雖然她穿著華麗的晚禮服,卻仍然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啊!由紀子小姐,請坐。”
等等力警官口氣溫和地指著椅子說。
由紀子看了一眼在場的人,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
她好像已經發現左邊的耳環不見了,所以現在連右邊的耳環也拿掉。
“由紀子小姐,那邊有個頭髮像鳥窩的叔叔,你看到了嗎?”
等等力警官用下顎指著金田一耕助那邊說:“那位叔叔有話要問你,你不用害
怕,只要老實回答那位叔叔問的所有問題就好了。”
由紀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注視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說:“由紀子小姐,你知道今天晚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
“知道。”
由紀子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
“那麼,你今天晚上最後一次見到你父親是在幾點的時候?”
“這……”
由紀子歪頭想了一下才說:“我想是快十一點的時候。”
“哦?你看到他從大廳出去嗎?”
“不是的,是在更衣間。”
“什麼!”
久米警官和島田警官一聽,不約而同叫出聲來,就連等等力警官也十分訝異地
從椅子上探身出來。
“這麼說,你在那個時候去過更衣間?”
金田一耕助眼神銳利地看著由紀子。
“是的。”
“你去更衣間做什麼?”
“我去洗手,因為手黏黏的很不舒服。”
“你去的時候,父親就在那裡了嗎?還是之後才進來的?”
“之後才進來的。”
“當時你父親有說什麼嗎?”
“他說已經很晚了,快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那你怎麼回答?”
“我說等一下。”
“然後你父親繼續留在那裡,你就回大廳了?”
“是的,我跟濱田一起回去。”
“濱田是誰?”
“濱田豐子是我媽媽的徒弟兼女僕。”
“濱田一直待在那裡嗎?”
“不,我站在走廊跟父親說話的時候,濱田豐子剛好經過,爸爸交代她帶我回
大廳,於是我就跟濱田一起回到大廳。”
“由、由紀子小姐。”
久米警官的聲音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那時候,你是否曾看到更衣間旁邊有別人呢?”
“沒有,沒有任何人。”
“你回到大廳之後,做了些什麼?”
“我本來想要跟媽媽打過招呼就去睡覺,可是當時媽媽被客人圍住,於是……
”
“等一下!由紀子小姐……”
島田警官迅速插嘴。
“你和你父親在更衣間前面分手,回到大廳後,你媽媽還在大廳嗎?”
“是的。”
由紀子一直注視著島田警官的臉。
“那麼……”
金田一耕助不著痕跡地將話題拉回來說:“然後呢?媽媽被客人包圍著,所以
你……”
“我就在角落裡看電視,後來看得入迷,也沒有發現媽媽不見了。過了一會兒
,我就聽到道明寺叔叔的叫聲。”
“當你聽到道明寺叔叔的叫聲時,客人們都在大廳裡面嗎?”
面對金田一耕助的問題,由紀子歪著頭想了一下才說:“是的,大家都在。對
了,柚木阿姨好像站在大廳入口的地方,所以她第一個跑出去。”
(到目前為止,由紀子說的話都跟柚木繁子的證詞一致。看來,關口玉樹應該
沒有機會殺死自己的丈夫才對。)“對了,由紀子,你看過這張紙條嗎?”
金田一耕助使了一下眼色,久米警官立刻點點頭,拿出從道明寺修二那邊拿來
的紙條。
由紀子一看到紙條,雙頰霎時像著火似地泛出紅潮。
“啊!”
“由紀子小姐,你看過它嗎?這是誰寫的字?”
“討厭!怎麼是玉樹……是誰塗改的啊?叔叔,這是從哪裡拿來的?”
由紀子用雙手蒙住臉,像個小孩似地哇哇叫。
“你別管這是從哪裡來的,重點是你看過它嗎?”
“我……叔叔,老實說,我最近在嘗試寫劇本,這就是從我的劇本上撕下來的
!奇怪的是,我的原稿上明明寫著十點正,不知道是誰在後面又加上‘一’的,而
且還用媽媽的名字……叔叔,這是怎麼回事?”
由紀子的臉紅得有如一顆成熟的桃子。
在座的人都因為由紀子所說的話太出人意料,吃驚得面面相覷。
金田一耕助重新看那張紙條,只見十一點正的“一”字看起來確實像是後來才
加上去的,而且“一”字和“玉樹”這三個字,也跟其他的字跡有點出入。
“那麼,你的劇本寫好了嗎?”
“寫好了,可是我感覺寫得不是很好,所以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原稿在你那裡吧!”
“是的。”
“等一下可以把原稿借給叔叔看一下嗎?”
“好吧!如果叔叔一定要看的話……”
“對了,由紀子小姐。”
久米警官從旁邊探身出來問道。
“你寫劇本的事情,爸爸,媽媽知道嗎?”
“媽媽知道,而且我只說了故事大綱,媽媽就鼓勵我,要我寫寫看。可是,爸
爸不曉得知不知道,或許媽媽有告訴過他也不一定。”
“這樣啊!那麼,各位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
金田一耕助見大家都搖搖頭,只得開口說:“由紀子小姐,等一下請你把劇本
原稿拿來。還有,這個還你。”
金田一耕助從袖子裡摸索出一個紙包,由紀子一臉疑惑地打開那個紙包後,露
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啊!”
剎那間,她整張臉都紅了。
“叔叔,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更衣間前面的走廊。”
“原來如此,我正在擔心不知道掉在哪裡呢!謝謝叔叔。”
“那是什麼?”
等等力警官好奇地問。
“是由紀子的耳環啦!好了,由紀子小姐,請你叫濱田來這裡好嗎?”
由紀子點點頭,然後很有禮貌的一鞠躬,緊握著耳環離開接待室。
由紀子出去後沒多久,濱田豐子就進來了,她的年齡大約二十歲左右。
根據濱田豐子的供述,她經過更衣間前面的時候,正好看到服部徹也與由紀子
站著談話。服部徹也一看到她,就揮手要她帶由紀子回去大廳。
“那時候他說了些什麼?”
金田一耕助問。
“什麼都沒說,他們好像剛吵完架,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我牽著由紀子的
手離開之後,服部先生就從裡面把更衣間的門關起來。”
“這樣啊!那麼服部先生當時是在更衣間裡面嘍?”
“是的。”
“由紀子小姐是在更衣間裡面和他說話的嗎?”
“不,由紀子小姐站在走廊上。”
“之後你就跟由紀子小姐一起往大廳走去了?”
等等力警官插嘴問。
“是的,由紀子小姐說要跟媽媽打過招呼再去睡覺。正好當時老師被客人們包
圍住,因此她就先去看電視。”
濱田豐子的供述也跟其他兩人的供詞一致。
“濱田,你剛才說服部先生和由紀子小姐好像在吵架,他們經常吵架嗎?”
等等力警官又追問道。
“是的,服部先生好像覺得由紀子小姐的存在令人侷促不安。”
濱田豐子很聰明,不多說話。不過,她十分肯定地表示服部徹也從裡面關上更
衣間的門時,那附近除了由紀子之外,並沒有其他人。
玉樹的供詞
深夜兩點多,關口玉樹自己主動要求警方到她的床邊進行偵訊。
大家進入寢室之後,發現關口玉樹穿著寬鬆的睡袍坐在床上,臉上沒有任何表
情。
她的雙手緊握放在膝上,神情茫然地直視前方,完全失去在舞台或電視上展現
出來的光芒、丰采。
“各位……”
梅子陪侍在一旁,她一臉擔心地想說話,可是關口玉樹卻急忙阻止她說:“伯
母,什麼都不用說。您先出去一下吧!”
“可是你……”
“沒關係的,我已經沒事了。”
“可是……”
等等力警官見狀,只得插嘴道:“夫人,你不用擔心,我們會顧慮關口女士的
身體狀況,絕對不會勉強她的。”
在大家的注視下,梅子只好無奈地說:“京子,我在走廊上等,有什麼事情隨
時叫我。”
關口玉樹默默地點點頭。
“那我就把京子交給你們了,不過在我離開前,要先跟你們講一下。”
“什麼事?”
“玉樹現在非常脆弱,我不知道她待會兒會說些什麼,可是,請你們要把這一
點考慮進去……”
“夫人,你放心吧!我們會仔細留意的。”
“那就好。”
梅子擔心地瞥了關口玉樹一眼,才轉身離開房間。
等等力警官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下來,稍微探身向前說:“你好像有事情要告訴
我們,是什麼事情呢?如果不可以記筆錄的話,我可以叫板上刑警先不要寫。”
關口玉樹張著她茫然的眼睛,依序看著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久米、島田
警官的臉,最後,她的視線落在拿著鋼筆的板上刑警身上。
“請你寫下來,因為今天晚上殺死服部徹也的人就是我,也就是藝名‘關口玉
樹’的‘服部京子’。”
“什麼?”
島田警官大口喘著氣,表情相當激動。其他人也錯愕地注視著床上的關口玉樹
。
“夫人,你承認自己殺人?”
等等力警官大感意外。
關口玉樹用冰冷。生硬的聲音說:“是的……是我殺死自己的丈夫!”
等等力警官皺著眉頭,往金田一耕助那裡看去。只見金田一耕助頭靠在椅背上
,用興味盎然的眼神注視關口玉樹的側臉。
“就算是你殺的,你是幾點動手的?”
等等力警官繼續問道。
“快十一點的時候。”
關口玉樹好像在背誦台詞,話中不帶任何感情。
“在行兇之前,我收到這張紙條。”
她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皺皺的紙條。
等等力警官接過紙條,看見上面寫著——今晚十一點正到你的起居室,我有話
要說——修二等等力警官將紙條傳給大家看。
“我一看就知道是我丈夫寫的,因為他從以前就一直懷疑我和道明寺先生的關
係。當我看到這張紙條,馬上感到憤怒不已。”
“這樣啊……”
等等力警官仔細觀察關口玉樹的神色。
“那麼,你是在哪裡刺殺你丈夫的呢?”
“我想……我必須將今晚的事情從頭講一次,大家才會比較明了。”
關口玉樹閉上眼睛,好像在背誦般繼續說道:“今天晚上大概十點半左右,我
突然覺得裙子的口袋裡有個東西,拿出來一看,才知道原來是一張紙條。正如我剛
才所說,我看完紙條後感到很生氣,原本想去找我丈夫理論,沒想到卻瞥見道明寺
先生也站在大廳一角看著一張紙條。因此,我胸中的怒火更加無法壓抑。”
她說到這裡,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金田一耕助像要解救她一般說道:“也就是說,你認為你丈夫也把紙條放進道
明寺先生的口袋裡了?”
“是的,我非常討厭我丈夫這種卑劣的行為,他這麼做不僅卑劣,也是對道明
寺先生的一種侮辱。於是,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我內心的憤怒在那一刻全都爆發了
!”
關口玉樹說到這裡,臉上泛起紅潮,語氣也變得十分強硬。可是,她蘊藏在眼
底的深深哀愁,並沒有逃過大家的眼睛。
“接下來呢?”
等等力警官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久米、島田兩位警官也屏息以待地注視關口玉樹的臉。
她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密切留意我丈夫的舉動,他果然在快十一點的時
候離開大廳。我想他一定是想先去躲起來,以便偷看我們幽會的情況,所以,我在
裙子下面準備一把切肉用的刀子……”
“當時你直接往更衣間走去嗎?”
等等力警官插嘴問道。
“是的,我想他如果要偷看我們幽會,更衣間應該是最佳地點。”
“你可以詳細談談當時的狀況嗎?”
“好的。”
關口玉樹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把刀子藏在裙子裡
,走出大廳;進入更衣間之後,往小走廊看去,只見我丈夫果然背對著我站在那裡
,於是我就從他的背後……”
她再度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出:“刺了一刀。”
等等力警官看著關口玉樹的臉問:“當時更衣間裡的燈開著嗎?”
“嗯,燈是開著的。”
關口玉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離開更衣間的時候才把燈關掉。”
“那麼你刺殺丈夫的時候,道明寺先生應該在隔壁房間吧!他沒有聽到什麼聲
音嗎?”
“是的,因為我丈夫幾乎……不,是完全沒有沒有發出聲音,而且走廊太狹窄
,也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他倒下,因此道明寺先生才會有聽到響。”
“原來如此。然後呢?”
“我怕如果把刀拔出來,血會噴出來,因此慌忙關了小走廊的門,離開更衣間
,來到我的起居室跟道明寺先生見面。之後發生的事情,你們應該都很清楚。”
關口玉樹的告白跟剛才島田警官的推論簡直是如出一轍。可是,大家已經聽過
柚木繁子和由紀子的供詞,根本不相信她的告白。
(關口玉樹應該在袒護某個人,才故意承認自己殺了服部徹也,但是,到底是
誰值得她甘冒生命危險來袒護呢?
難道是道明寺修二?
道明寺修二比關口玉樹早離開大廳兩、三分鐘,如果他當時直接去更夜間,刺
殺躲在小走廊裡面的服部徹也,再若無其事地回到關口玉樹的起居室裡,這也有可
能。)等等力警官一面想,一面說:“夫人,你說的話很有趣,可是你好像還不知
道,柚木小姐從你出大廳之後,就一直跟蹤你喔!她說看到你直接進入起居室,不
知道你對她所說的話有什麼看法?”
關口玉樹先是不安地看著等等力警官,過了一會兒,才滿臉通紅地說:“怎麼
會……”
等等力警官見狀,只好安慰她說:“你今晚太激動了,這件事情還是等你的情
緒平靜一點再來談吧!”
等等力警官說完,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問道:“還有人想問夫人什麼問題嗎?
”
“啊!我有點問題……”
金田一耕助應聲回答。
“請問你知道由紀子正在練習寫劇本嗎?”
“這……我知道,她的文學造詣頗高。”
“是嗎?嗯,我的問題問完了。”
金田一耕助行了個禮,逕自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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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相大白】
濱田豐子的證詞
這真是一樁難解的案子!大家討論過所有的可能性之後,認為最有機會刺殺服
部徹也的人,應該是道明寺修二。
可是,這個推論很快就被濱田豐子推翻了。
根據濱田豐子所說,快十一點的時候,她弄完事情離開大廳時,正好看到道明
寺修二走在前面,而且道明寺修二還偷偷摸摸地走進關口玉樹的起居室。
一看到這個情況,濱田豐子立刻感到十分好奇,同時她也想起自己剛剛看到服
部徹也在更衣間裡面。
於是她走向更衣間,卻發現那裡的燈已經關掉了,走廊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
到半個人影,她本來想打開更衣間的燈一探究竟,卻又害怕被在隔壁房間的道明寺
修二發現,只好直接把更衣間的門關上。
不一會兒,她發現有人從大廳那邊來了,於是立刻彎過走廊,躲在暗處觀察。
沒想到來的人是關口玉樹,她直接走進起居室,並把起居室的燈打開。
濱田豐子正猶豫著要不要靠在門邊偷聽裡面的動靜時,又有人從大廳走來。這
次是柚木繁子,她站在關口玉樹的起居室前面觀察一下子,然後才走過門前,進入
隔壁的更衣間。
目睹這些奇怪的情況,濱田豐子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她繼續躲在暗處觀察事
情的發展。
不久,柚木繁子十分狼狽地從更衣間衝出來,飛也似地跑回大廳,緊接著就傳
來道明寺修二的叫聲。
這些都是案發後第三天,濱田豐子說的供詞。她可能是從報紙上的報導得知道
明寺修二的嫌疑越來越重,所以才提供上述的證詞。
從她和柚木繁子的供詞完全一致看來,她們所說的事情經過應該不是虛構的。
如此一來,不只是道明寺修二因為這番供詞而獲救,就連關口玉樹都因此而獲得清
白。
那麼,究竟是誰殺了服部徹也?服部徹也又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就被兇手刺殺身
亡呢?
從他的屍體看來,似乎沒有經過任何抵抗就被刺死了。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兇
手為什麼能夠那麼簡單、直接靠近服部徹也的背後刺死他呢?
這樁看起來簡單的殺人事件,竟出乎意料的難解。
在案情沒有任何進展的情況下,這樁殺人事件只好跟志賀葉子兇殺案一樣陷入
膠著狀態。
倒是關口玉樹與道明寺修二兩人因為這次事件,反而急速地親近起來。以前他
們就算彼此芳心暗許,也會顧及服部徹也和輿論而故意裝得很冷淡。
可是發生這件案子之後,兩人發現到刻意按捺自己的心情,反而更引起別人的
懷疑;再加上旁人也不斷建議他們,如果真的沒有做什麼壞事的話,就應該勇敢爭
取自己的幸福。
給他們倆這個建議的人,就是柚木繁子。
事實上,她一直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女人,從發生兇殺案那天晚上之後,她便成
為關口玉樹和道明寺修二戀情的牽線者。
就這樣,關口玉樹和道明寺修二終於決定在第二年的一月舉行訂婚宴。
長久以來觸礁的案子,也在那天晚上一舉獲得解決。
變冷的紅茶
訂婚宴在關口玉樹的住所舉行,總共邀請了將近二十位至親好友參加,不過,
聞風而至的新聞媒體也不少。
這些媒體不斷詢問兩人結婚的日期和今後的計劃等等,因此柚木繁子只好挺身
而出,充當兩位新人的發言人。
柚木繁子做了以下的宣告——
道明寺修二與關口玉樹將在四月下旬(也就是服部徹也的百日過了之後),選
一個黃道吉日結婚。
婚禮一結束,他們將履行關口玉樹之前答應的合約。等履行過日本內地的合約
之後,兩人會應美國電視公司的邀請去美國演出,預計十一月回國,屆時關口玉樹
將召開一場告別歌壇演唱會,並宣佈從此退休。
柚木繁子的宣告滿足了媒體的好奇心,因此,這天晚上的訂婚宴也在充滿溫馨
的氣氛下順利進行。
不但所有賓客都微笑祝福他們兩人幸福,梅子也難以掩飾她既高興又放心的神
色,每當客人說出祝福或鼓勵的話,她總是眼角帶淚地頷首讚許。
由紀子看起來也很興奮,她今後仍將繼續和關口玉樹住在一起。
金田一耕助看過由紀子寫的劇本,劇中描定一個學校宿舍的溫柔舍監和個性有
點乖張的少女之間的交往。雖然由紀子只是一個初學者,不過她寫得相當好,那位
溫柔的舍監看起來好像是關口玉樹,個性有點乖張的少女則活脫是她自己,讓人讀
來不禁發出會心的一笑。
那一晚的訂婚宴順利地進行著,可是到了八點半左右,卻發生一件讓大家掃興
的事情——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來了。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調查工作,而是想跟金田一先生來祝福你們的。道明寺先
生、關口小姐,恭喜你們!”
“謝謝……謝謝兩位。”
儘管等等力警官特別聲稱不是為了工作而來,可是他們兩人的出現仍使現場的
氣氛變得尷尬,道明寺修二和關口玉樹的態度也顯得相當不自在。
“金田一先生。”
柚木繁子露出挑釁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
“那天晚上的事情在這裡是個禁忌,希望你不要在這麼歡樂的氣氛下舊事重提
。”
“你這麼說,真讓我感到惶恐。”
柚木繁子眼中挑釁的神色更加強烈。
“我想你應該知道,你們的出現會讓氣氛變得很尷尬……”
“是的,這一點我剛剛也跟警官商量過。”
“所以你們應該知道不來祝賀反而對道明寺先生或玉樹都好吧!”
“哈哈哈……是啊!”
“但你們還是來了,這就讓人覺得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雖然警官聲稱不是
為工作而來,不過……誰會相信呢?”
這下子,連金田一耕助也無話可說。
整個大廳頓時陷入寂靜無聲的氣氛之中,大家都遠遠地望著他們三個人,仔細
傾聽他們的對話。
關口玉樹更是臉色蒼白,不斷咬著嘴唇;道明寺修二則把手輕放在她的肩膀上
,臉上勉強掛著僵硬的笑容。
等等力警官保持一貫的微笑,饒富興味地看著金田一耕助和柚木繁子對談。
只見金田一耕助有點害羞地抓著他的鳥窩頭說:“你是個聰明人,思路也很有
條理。是的,我承認,我是在期待會發生某件事情。”
“哦?會發生什麼事情?請你把話說清楚。”
“這……我也不能確定。”
“啊!你真謙虛,像你這樣的人……”
“是真的,如果我能確定的話,這個案子早就偵破了。相信我,我們今晚真的
是出於善意,想要表達對他們倆的祝福和敬意。不過我不否認,在我們內心的某個
角落還是在想著: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事情會有進展。”
“呵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那麼,今晚請盡量忘記那件事情,誠
心地為他們祝賀吧!”
“當然、當然。唉!真是辛苦啊!”
“辛苦什麼?”
“我現在終於通過審查,可以加入今晚祝賀賓客的行列啦!哈哈!”
經過這個小爭執之後,訂婚宴又恢復先前的和樂氣氛。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金田一耕助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讓同桌的梅子、由紀子
等人感到很驚訝。
“咦?那是什麼聲音?”
在場的所有人全部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金田一先生,怎麼了?”
柚木繁子一臉驚訝地站起來問道。
“我剛才聽到奇怪的聲音,我想應該是更衣間發出來的。”
“金田一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另一桌的等等力警官聞聲,趕緊露出緊張的表情往這邊走來,全場陷入一
片寂靜。
“啊!警官,對不起,你可以去查看一下更衣間嗎?好像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
“好的。”
等等力警官點點頭說:“那麼請兩、三個人跟我一起去看吧!”
“好,我去。”
立刻有三名男子站起來跟著等等力警官走。
看到他們的背影離開大廳之後,金田一耕助十分沮喪地坐回椅子上。
“金田一先生,你說的奇怪聲音是……”
梅子神情害怕地詢問道。
“夫人,沒什麼,可能是我神經過敏吧!你別擔心。”
這時候,其他客人也紛紛面面相覷,不安地望著大廳的入口處。
過了五分鐘左右,等等力警官一行人回來了。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聽錯了,更衣間那裡並沒有什麼異常啊!”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感覺到所有人銳利的眼光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張臉不禁紅得像
要冒出火似的。
“對不起,各位,我真是太神經質了,不好意思……由紀子,連你都嚇到了吧
!”
金田一耕助語無倫次地對著四面八方的人鞠躬、道歉,然後他像要掩飾羞怯似
地拿起紅茶杯子。
由紀子也拿起紅茶杯子,笑著說:“不會啦!沒關係。”
正當她將杯子送到嘴邊之際——
“啊!由紀子,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忽然發出尖銳的聲音制止。
在場的人又是一陣驚訝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由紀子,你有勇氣喝下那杯紅茶嗎?剛才趁著一陣混亂,我已經偷偷把你媽
媽的茶杯跟你的換過來了。”
聞言,由紀子隨即拿著紅茶茶杯,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氣勢洶洶、臉色大變的模樣,連柚木繁子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都不禁
嚇得當場發出慘叫。
感到驚訝的不只是柚木繁子,凡是當天晚上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忘記由紀子
的兇相。
只見由紀子一臉憤怒地逼視著金田一耕助,接著,她的身體開始出現劇烈的痙
攣。
總之,她的樣子非常醜陋,令在場所有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由紀子!”
等等力警官來到旁邊,伸出手想搭在由紀子的肩膀上,可是由紀子卻一把甩開
他的手,把拿在手上的紅茶茶杯送到嘴邊。
“啊!由紀子!”
關口玉樹隨即發出尖銳的慘叫聲,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已經變冷的紅茶正灌入
由紀子的喉嚨裡面。
沒一會兒,由紀子那張扭曲的臉變得更加駭人,甚至還口吐白沫。
“我才……不會被你抓到呢!你、你這種……你這種……”
話還沒說完,由紀子就像被害蟲吃空的樹木般倒塌下來。
這就是像惡魔之子般的女孩死前的模樣。
善惡之間
“怎麼會是那個女孩呢?唉……”
綠丘警局的島田警官一邊感歎,一邊自言自語著。
“島田,你好像很沮喪呢!”
“是啊!我實在無法相信兇手會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
“真是個可怕的少女!”
聽到久米警官毫不在意地說著,島田不禁反問:“久米,你只用一句‘可怕的
少女’就下了結論,難道你一開始就注意到那個女孩了嗎?”
“怎麼可能?當時我還覺得梅子比關口玉樹更可疑哩!”
久米警官十分感慨地聳了聳肩膀,看向金田一耕助那邊問道:“金田一先生,
請你解說一下吧!你一開始就注意到那個女孩了嗎?”
“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大致跟等等力警官報告過了。請警官先說吧!”
“金田一先生,不可以這樣,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吧!”
等等力警官在一旁揮手喊著。
“什麼責任啊?”
島田警官不解地問道。
“就是讓那個女孩有機會自殺的責任啊!”
“什麼!”
島田和久米警官大叫出聲,重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
“哈哈!你們第一次和金田一先生一起工作,難怪不明白這就是金田一耕助式
的幽默,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讓我們看到他手中的王牌。就像這次的案子,由紀
子雖然喝光紅茶,我還是搞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等我知道由紀子喝的紅茶裡面摻有
氰酸鉀,這才漸漸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所以,金田一先生,還是請你親自說明吧!
”
訂婚宴之後,又過了一個多禮拜,等等力警官才有空和島田、久米兩位警官,
聚集在金田一耕助綠丘公寓的房裡討論整件案子的經過。
“金田一先生,那麼由我發問,你來回答吧!”
島田警官興奮地說。
“好。”
“首先,志賀葉子帶來的這張照片到底有什麼意思?”
島田警官舉起志賀葉子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問道。
“那張照片啊!有一次我曾經拿給島田看過……”
金田一耕助說著,便打開自己的抽屜,拿出同一張照片給大家看。
不同的是,這一張照片有柚木繁子的上半身。
久米警官比較兩張照片,不禁皺起眉頭。
金田一耕助則歎著氣說:“唉!當初我拿這張剪報給島田看的時候,如果能更
加詳細地說明就好了。志賀葉子將照片剪成這樣,並不是為了要把前面的柚木繁子
剪掉,而是為了後面的報導。”
島田警官聞言,慌忙翻到照片的後面看。
只見上面刊登的內容是:最近在世田谷松原一帶,流行一種奇怪的狗瘟,使得
愛狗者相當煩惱。特別的是,那種奇怪的病症頗類似集體中毒;會有嘔吐跟痙攣的
現像,所幸還不會有致命的危險。
“金田一先生,這則關於狗的集體中毒事件……”
久米警官喘著氣說。
島田警官一臉錯愕地蜷縮在椅子裡面。
他一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遺漏了很重要的證據,不由得感到十分慚愧、沮喪。
“這麼說,這件事也是由紀子做的?”
久米警官的眼睛愈睜愈大。
“嗯,志賀葉子可能就是發現這件事,進而聯想到由紀子的母親服毒自殺的事
很可疑,為了預防關口玉樹將來也慘遭毒手,才特地來找我商量。”
“原來如此。不過也因為這則報導的後面剛好是關口玉樹回國的照片,所以大
家才會弄錯辦案的方向……”
久米警官一面說,一面偷偷瞄著島田警官的表情。
“是的,害我們一直專注在服部徹也、關口玉樹和道明寺修二、柚木繁子的四
角關係中。哈哈!”
等等力警官笑得眼角都出現皺紋了。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由紀子以前曾經殺死自己的母親嘍?”
久米警官仍然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這我不能肯定,不過她應該有殺人的動機。她父親不管她們母女的死活,在
外面養別的女人,至於她的母親,不但恬不知恥地倚靠父親的情婦養活,自己還另
外養了個情夫。對於就要進入青春期的由紀子來講,父母都是令人厭惡的對像,她
很可能會想,如果沒有親生母親的話……”
“可是,由紀子是怎麼拿到毒藥的?”
久米警官好奇地問。
“那是她母親可奈子的,因為可奈子在疏散之前,曾經被徵召到軍需工廠工作
。”
“原來如此。志賀葉子發現這件事之後感到很不安,想來找你商量,沒想到她
在打電話的時候,卻被由紀子發現了……”
久米警官發揮想像力,揣測當時的狀況。
“應該是吧!因為志賀葉子打電話來之後,又有一個女人打電話來,向山崎太
太問這個房間的號碼。”
“由紀子就這麼跟蹤志賀葉子到這個房間來?”
久米警官的語氣中竟有一絲佩服的意味。
“嗯。不過,我不敢確定志賀葉子是在由紀子來以前就吃了那顆鎮靜劑?或是
由紀子來了之後才吃的?不管怎樣,她就是吃下鎮靜劑後,才一命嗚呼的。”
“對了,金田一先生。”
島田警官聽到這裡,突然“唰”的一聲站起身來。
“我想,由紀子當時應該是脫下假面具,露出惡魔之子的真實面目,所以志賀
葉子才會出現那麼恐懼的表情。”
“嗯,由紀子可能在瀕死的志賀葉子面前演奏著惡魔凱歌。”
等等力警官也點點頭。“可是,撕下日曆的人是誰?難道也是由紀子嗎?”
“或許是因為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由紀子也不禁驕傲做起來吧!人一驕做,
就容易疏忽細節而暴露自己的行蹤……”
大伙兒聞言,沉默了一段時間,久米警官才轉頭看著島田警官說:“島田,當
時你有調查過由紀子的不在場證明嗎?”
“沒有。現在想起來,我真是中了那個小女孩的詭計了。她主動提出關口玉樹
的不在場證明,還說關口玉樹在去NHK之所以,一直在家裡看書,如此一來,不但
證明關口玉樹的清白,也間接證明了自己的不在場。所以,我完全疏忽了,沒有去
確認由紀子那天晚上是否在家。”
久米警官用力地點頭說:“這是計劃好的證詞,真是厲害!”
四個人又陷入沉默之中。過了許久,久米警官才起身說:“第一件案子,也就
是島田負責的案子我們已經懂了。可是第二件案子呢?如果是由紀子刺殺父親,那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殺人的呢,當時她不是跟濱田豐子一起回到大廳了嗎,難道她說
謊……”
“不,是真的,她不會說那種隨時會被揭穿的謊話。”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
“當時你們也很懷疑服部徹也什麼那麼輕易就被兇手刺殺,為什麼兇手來到他
背後了,他還沒發現吧!”
“嗯。”
久米警官和島田警官異口同聲地回答。
“那是因為服部徹也不是躲進那個走廊之後才被刺殺,而是被刺殺之後才躲進
走廊裡面,並且在那裡斷氣的。”
“啊!”
兩位警官不禁驚訝得緊握拳頭。
久米警官喘著氣說:“你是說……濱田豐子到的時候,服部徹也已經被刺殺了
?”
“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可能。根據濱田豐子的供詞,服部徹也本來是站
在更衣間和站在走廊的由紀子互瞪著,看到她之後,才默默地揮手示意她帶由紀子
去大廳,所以濱田豐子當時並沒有看到服部徹也的背……”
等等力警官從安樂椅上挺直身體,接著說:“也就是說……通常人在遭到致命
的一擊後,還可以活數秒到數分鐘,完成一些行動再嚥氣。這次的狀況就是一個例
子。”
“我懂了。”
久米警官因為過度驚訝與感動,發出顫抖的聲音說:“服部徹也被自己的女兒
刺殺之後,最後還做出掩護女兒的舉動。”
“是的,濱田豐子曾經說過,服部徹也似乎覺得女兒很礙眼,可是從另一方面
看來,或許他覺得愧對女兒也說不定。如果真是這樣,他在被女兒刺殺之後,會想
幫女兒脫罪也是人之常情。而這時候,剛好濱田豐子來了,因此他故意要濱田豐子
和由紀子一起離開,然後自己再關上更衣間的門,關掉電燈,躲進小走廊,等待生
命的盡頭……我想,關口玉樹之前會出來頂罪,或許也是基於同一個原因。”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關口玉樹之所以頂罪,不是為了袒護道明寺修二,而
是為了袒護由紀子嘍?”
久米警官再度緊握拳頭問道。
“是的,關口玉樹雖然不知道由紀子是什麼時候刺殺服部徹也的,但是她可以
確定是由紀子做的。因此她覺得,由紀子會犯下這麼可怕的罪行都是自己造成的,
所以才會出面頂罪。”
“金田一先生,由紀子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原稿被父親拿去利用了?”
面對久米警官的詢問,金田一耕助沉默半晌,露出陰沉的神色回答:“說不定
是由紀子主動拿出自己的原稿給服部徹也使用的,也或許是她故意把原稿放在服部
徹也看得到的地方……”
關於這個部份,等等力警官是第一次聽到,他因此睜大眼睛說:“金田一先生
,你的意思是說,關口玉樹之所以跟道明寺修二在起居室見面,其實是由紀子設下
的陷阱?”
“嗯。”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澀地說道:“大家都看過她寫的劇本了,內
容是描述一位遭遇不幸的少女因為遇到溫柔的舍監,第一次接觸到人類的溫情,而
且,女主角雪子很明顯就是由紀子本人的化身,舍監則是以關口玉樹為藍本描繪的
。我在看劇本的時候,對由紀子其實抱有很深的同情。以為她之所以殺死服部徹也
,是因為對關口玉樹有強烈的佔有慾。”
“嗯,然後呢?”
金田一耕助注視著燒成青色的暖爐,略微發抖地說:“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
在關口玉樹的訂婚宴上,由紀子竟然將毒藥放在關口玉樹的杯子裡!她大概想讓世
人以為關口玉樹是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苛責,才選擇自行了斷一途吧!看清楚這點之
後,我突然領悟到,由紀子實在是個不值得同情的魔鬼!”
凝重的靜寂再度在四人之間流竄,而且這次的沉默非常漫長,整個房間只有暖
爐燒火的聲響和時鐘指針前進的聲音。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島田警官開口道:“那麼,由紀子在劇本中所描寫的感情
都是假的另外?劇本是為了她將來殺害關口玉樹的時候,避免讓人懷疑而寫的嗎?
”
“是的,她的確是具有這種邪惡智慧的人。”
“金田一先生,你發現由紀子在關口玉樹杯子裡下毒的時候,就馬上演戲,吸
引大家的注意,然後趁機換掉兩人的杯子嗎?”
久米警官十分好奇地提出這個問題。
“其實,當時我並不很確定由紀子放進去的是毒,更沒想到由紀子會真的喝下
去。”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突然從安樂椅裡起身,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說:“你是說真的嗎?
你真的以為由紀子不會喝下去?”
面對等等力警官的追問,金田一耕助遲遲沒有回答。
熾天使書城
第二篇 迷霧山莊
【第1章 兇手復活】
紅葉照子
金田一耕助為了躲避東京的熱浪,這幾天一直停留在K高原的P旅館。
本來他預定在這裡停留五天左右就要離開,可是,由於報紙上報導東京現在還
是很熱,再加上他收到等等力警官從東京寄來的信,說要利用周未來這裡玩,因此
,他決定多停留一些時候,和等等力警官一起度完周末之後,再結伴回東京。
今天就是等等力警官預定要來的日子,所以金田一耕助從下午開始,就一直窩
在旅館等候他的到來。
大約在三點鐘,櫃台忽然打了一個電話到金田一耕助的房間,說有一位女性訪
客要找他。
金田一耕助是來這裡靜養的,實在不想再遇到什麼麻煩事。可是對方已經來了
,又不好意思把她趕走,左思右想之後,他只好無奈地答應見見這位訪客。
這位訪客名叫江馬容子,是個相當漂亮的美女,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膚色
略黑,身材勻稱,穿著看起來十分休閒。
“你是江馬容子小姐嗎?我是金田一耕助。”
容子張大眼睛,一臉好奇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啊!你好,我是江馬容子。
”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容子從皮包裡拿出的名片,得知她在一家《繡球花社》的
流行雜誌社工作。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金田一先生,您是否記得‘紅葉照子’這個名字呢?”
“紅葉照子,是那個電影明星嗎,我當然知道,她是默劇時代的大明星哪!請
問紅葉照子怎麼了?”
“其實紅葉照子是我的舅媽,她的丈夫叫西田稔,是個醫學博士……”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一麵點頭,一面說:“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好像曾經
在哪裡看過紅葉照子和醫生結婚的消息,後來怎麼樣?她過得好嗎?”
“還不錯,舅媽前一陣子來到M原別墅區避暑,如今夏季已經結束,她想回東
京,因此叫我來接她。可是,沒想到她卻說一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
“嗯,而且這件事還跟犯罪有關。”
“跟犯罪有關?”
“是的。”
容子神情不安地看著四周,然後壓低聲音說:“她說那是戰前發生的案子,當
時警方判定兇手已經死了,案子只好一直懸著……可是最近,舅媽卻在近附近看到
一個長得很像那個兇手的人。”
“看見一個長得很像兇手的人?”
金田一耕助不禁重新打量容子的臉。
“是的。”
“你舅媽所說的到底是哪一樁案子?”
“這一點舅媽沒有告訴我。”
容子顯得更緊張了。
“聽舅媽的口氣,好像是她還在電影界的時候發生的案子……如果真是這樣,
就是我還沒出生以前的事情。”
“嗯,然後呢?”
金田一耕助觀察容子的神情,想確認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舅媽要我來拜託您是有兩個原因的。”
“哪兩個原因?”
“她想請問您,發現這麼重大的事情,是否要保持緘默呢?另外,她也擔心是
不是會因此而招來危險……”
“她怕對方也發現到她,進而對她採取行動嗎?”
“是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舅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因此想請金田一先生來保
護她。”
“江馬小姐,你舅媽看見的那個人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一點舅媽並沒有說。舅媽可能是怕我知道太多,也會受到牽連吧!所以,
她沒有對我說那人究竟是男是女。”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靠向椅背,隔著矮桌注視江馬容子的臉。
“江馬小姐,你舅媽為什麼不直接報警呢?這樣不是比較快嗎?”
“這……我也不知道。”
容子顯得十分迷惘,皺著眉頭說:“大概舅媽不喜歡警察吧!也或許她認為就
算必須報警,也得先跟您商量過後再說。”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理解地點點頭。
“老實說,我是來這裡度假的,實在不想扯上什麼麻煩事……”
“當然,這一點舅媽也很能夠瞭解,所以她說,只要你今天晚上去她的別墅,
聽她把事情講完就好。”
“你舅媽的別墅在M原的別墅區?”
“是的。”
“今晚幾點呢?”
“八點可以嗎?”
(等等力警官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不過,請旅館的服務生幫忙留意一下應
該沒有問題。)金田一耕助一面思索,一面問道:“對不起,你舅媽的本名是……
”
“西田照子。”
“她今年幾歲?”
“五十歲,可是她看起來很年輕,像四十二、三歲而已。”
“她丈夫西田先生呢?”
“昭和二十六年就去世了,是得腦溢血死亡……”
“這……他們有孩子嗎?”
“一個也沒有,所以舅媽現在的生活挺寂寞的。”
“她在M原的那棟別墅應該已經很古老了吧!”
“是的,那棟別墅是昭和十二年建好的,如今已經相當老舊,就連柱子上也都
是啄木鳥的啄痕。”
說到這裡,容子的情緒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緊張。沒一會兒,她又想起一件事,
說道:“金田一先生,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面對年輕女孩的苦苦哀求,金田一耕助實在無法拒絕,因此兩人約定八點鐘在
M原的別墅區入口見。
根據容子所說,M原有四十棟別墅,卻只有一條羊腸小徑當做交通要道,為了
避免塞車,大家都不喜歡把車開進裡面,所以她要金田一耕助在M原入口的地方下
車,屆時她們將派人去那裡接他。
七點五十分左右,金田一耕助在M原的入口下了車,等待人家來接他。可是不
知道為什麼?接他的人遲遲沒有出現,因此他決定一家家去找。
他沒料到這樣四處亂闖,竟然是錯誤的開始!
四周的黑暗和濃厚的霧氣使能見度降低許多,而且這裡的別墅每一棟都佔地甚
廣,要一棟一棟查訪實在很困難。
更傷腦筋的是,這附近的別墅既無地標也沒有圍牆,更別說大門了,因此沒一
會兒,他就迷路了。
(這下可糟了!)金田一耕助正感到害怕的時候,濃霧深處傳來朦朧的燈光,
看起來好像是有人拿著手電筒在樹林裡走動。
“喂!”
對金田一耕助來講,這簡直就像是在地獄裡遇到活佛,他毫不遲疑地揮手大喊
:“喂!等一下!”
對方聞聲,用手電筒對著空中畫圓圈。
“你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嗎?”
“是的,我是金田一耕助。”
“對不起,我受托到M原的入口處接您,可是遲了一會兒……”
“不好意思,我如果多等一下就好了,實在是太沒耐性了。”
“哪裡,是我太失禮。”
男子說完,便踩著濕泥土,拿著手電筒從濃霧裡走過來。
待他走近,金田一耕助才看清楚對方是個頭戴紫色罩子,身穿華麗的夏威夷襯
衫,腳上趿著涼鞋,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
他的長相十分兇惡,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男子從太陽眼鏡後面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那種眼神好像一眼就把金田一耕助
從頭到腳都看透了。
“跟著我走吧!”
“麻煩你了。”
金田一耕助跟在男子後面走著。
“對了,你跟西田照子是什麼關係?”
“哪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幫她來接人而已。”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不再追問,但心裡始終覺得怪怪的。
(這個男人為什麼在霧氣這麼重的夜晚還穿著夏成夷襯衫,甚至戴著太陽眼鏡
呢?)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解。
然而,不管金田一耕助再怎麼試著跟他攀談,對方仍不太回答問題。
兩人沉默地走了大約五分多鐘,終於在霧氣中看到前面一棟點著燈的別墅。
“是那一棟嗎?”
“是的。”
“M原真大啊!”
“是的,有六萬坪。”
(六萬坪的土地上蓋了四十棟別墅,那麼每一棟別墅的佔地面積應該都很大嘍
!)金田一耕助在心底盤算著。
“喏,這裡就是西田夫人的別墅。”
男子用手電筒照著路邊的一塊牌子,那塊牌子上寫著“西田”兩個字。
夏威夷衫男子
這附近的別墅都採用開放式,就算有柵欄也跟沒有一樣。
西田別墅也是如此。它的正面有個很大的水泥門廊,走上門廊,右邊有一個低
矮的柵欄,柵欄裡停放著一輛腳踏車;門廊的左邊則是一扇木製的門,充當玄關用
。
由於木門的左邊有兩扇玻璃拉門,所以就算木門上鎖了,只要有一把螺絲起子
,仍然可以敲破玻璃,打開鎖硬闖進去。
此刻,玻璃拉門的窗簾都已拉上。
“夫人,我帶客人來了。”
夏威夷衫男子上了門廊,轉動木門的門把,可是裡面並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四
週一片寂靜。
於是夏威夷衫男子試著轉動門把,再次喊道:“夫人、夫人!客人來了!”
他從掛在玻璃拉門上的窗簾縫隙往裡頭看去,卻仍舊什麼也看不到。
“夫人!夫人!”
夏威夷衫男子不斷呼喊著,金田一耕助則站在門廊上四處張望。
別墅裡透出的燈光使周圍數公尺的地方都隱約可見,四周是一大片赤松跟落葉
松混合林,從樹幹的直徑來判斷,每棵樹的樹齡至少都有五十年以上。
突然間,金田一耕助的眼光停留在支撐門廊的柱子上,他看見柱子的表面有好
幾個直徑兩、三公分的洞。
剛開始,金田一耕助還搞不清楚這些洞的意義,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這就是
先前江馬容子所說的“啄木鳥的啄痕”。
金田一耕助又四處看了一下,發現門廊上的其他柱子也有兩、三根是用原木做
的,然而那幾根柱子上並沒有啄木鳥啄出的洞,只是在柱子的底部留有很多木屑、
蟲糞以及一些黃色的粉。
(這些柱子大概因為在裡面,所以啄木鳥才沒有去啄吧?)金田一耕助饒富興
味地觀察眼前的一切。
“真奇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到夏威夷衫男子自言自語的聲音,金田一耕助才恍然回過神來。
“還是沒有人應門嗎?”
接著,他看向柵欄裡的腳踏車,問夏威夷衫男子:“西田夫人一個人住嗎?”
金田一耕助覺得有點奇怪。
(西田照子已經是個五十歲的女人了,怎麼還騎得動腳踏車呢?)“是的。”
夏威夷衫男子曖昧地回答著,並打開柵欄,進入停放腳踏車的柵欄內。
金田一耕助這才發現那裡也有一扇玻璃窗,夏威夷衫男子正透過那扇窗的窗簾
縫隙往裡面看。
“咦?”
夏威夷衫男子一面皺起眉頭,一面試圖探身往窗戶裡面看去。
“怎麼了?”
“好像怪怪的。”
他從各個角度往裡面看,突然間——“哇!這是……”
夏威夷衫男子發出驚叫聲,愣愣地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請、請你到這邊來看一下,好像怪怪的。”
他的聲音顫抖著,表情十分驚慌。
金田一耕助聞言,立刻進入停放腳踏車的柵欄內,像夏鹹夷衫男子那樣從窗簾
的縫隙往裡頭看。
只見裡面好像是一間餐廳,餐桌上舖著塑膠桌布,放著一個青瓷花瓶。花瓶裡
還插著醉漿草花。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
“喂,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先生!請你把頭稍微往右邊移一點,再仔細看一下。”
金田一耕助照夏鹹夷衫男子所說,調整一下頭的位置,果然看見一幕詭異的景
像——在連接餐廳和大廳的地方擺著一張折疊式的藤製躺椅,有個女人正斜著仰躺
在上面。
由於女人的臉剛好朝向這邊,因此,金田一耕助馬上就認出她是大名鼎鼎的紅
葉照子。
奇怪的是,紅葉照子看起來松垮無力,不但頭部往後垂,就連身上那件華麗的
友禪浴衣(註:友禪布的夏日和服)也被紅黑色污點弄得濕濕的。
紅黑色的污點沿著籐椅,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灘血污。
“金田一先生,你看對面翻倒的椅子旁邊。”
夏威夷衫男子喘著氣,在金田一耕助的耳邊小聲說道。
金田一耕助瞇起眼睛,果然看到躺椅的腳邊有一個木製小桌子翻倒在地,有些
水果散亂在地上,旁邊還有一把染著紅黑色液體的刀子。
“金田一先生,我們進去看看吧!”
夏威夷衫男子卡噠地搖動著玻璃窗,可是窗戶已經從裡面插上插梢,根本打不
開。
“這裡沒有別的人嗎?”
金田一耕助皺起眉頭問。
“我去找找看,你先在這裡等一下。”
夏威夷衫男子從腳踏車停放處衝出來,繞到房子的側邊。
他到處試著打開窗子進去,然而繞過整棟房子一圈,卻仍找不到可以進入的地
方。
“先生,不行,到處都關得緊緊的,根本打不開,連防雨窗都關上了。我想,
兇手一定是從玄關出來,再從外面鎖上門。現在該怎麼辦?”
夏威夷衫男子不斷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直到現在,他還是戴著那副太陽眼鏡
。
“先報警吧!這附近哪裡有電話?”
“M原的入口,別墅管理員的家就在那裡,他們家一定有電話。”
“那你去打電話吧!”
“你呢?”
“我在這裡等。”
“這樣不會有問題嗎?”
“什麼意思?”
“如果兇手還在這附近……”
夏威夷衫男子向四周張望著,露出一臉害怕的表情。
“不要緊啦!你剛才不也說過,兇手一定是從這個玄關出去,從外面鎖上門的
嗎?既然如此,他應該早就離開了。”
“嘿嘿!你的膽子真大。”
夏威夷衫男子似乎很佩服,重新將金田一耕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好了,快點去吧!不過,你要盡早回來哦!”
“好的。”
夏威夷衫男子從門廊往下跳,在沙路上跑了大約十公尺,來到轉彎的地方時,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他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並蹲了下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金田一耕助小跑步靠近他。
“我剛才被石頭絆到,指甲裂開了……”
夏威夷衫男子痛得咬緊牙齒。
“痛嗎?”
金田一耕助說完,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可惡!是誰把這塊石頭放在這裡的?”
夏威夷衫男子撕開手帕,迅速綁在血流不止的腳趾頭上,走了兩、三步後,又
痛得馬上蹲下來。
“你留在這裡吧!我去打電話。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怎麼走。”
“可是……”
夏威夷衫男子不安地朝別墅那裡看去。
“哈哈!你會害怕嗎?”
金田一耕助不禁笑了起來,夏威夷衫男子只好挺起胸膛逞強道:“我哪有!這
樣好了,你扶著我走,我先送你到比較容易認出路的地方。”
霧還是很濃,金田一耕助扶著夏威夷衫男子的肩膀,兩人一起在霧中走著。這
時候,遠處響起一陣汽笛聲,金田一耕助看看手錶,時間是八點二十七分。
“金田一先生,順著這條路直走,就會到達縣公路;從那邊再往左直走,就是
M原的入口,你會看到平交道旁邊有一戶叫籐原的人家……”
“那就是管理員的家嗎?”
“是的。”
“縣公路……明顯嗎?”
“嗯,那裡的路比較寬大,而且有舖柏油。”
“好,你在這裡等,我很快就會回來。記得,最好不要再靠近別墅。”
“好的,請你盡快回來。”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在濃霧中小跑步起來。
他跑了一下子,不放心地回頭看,只見夏威夷衫男子的手電筒燈光在濃霧中顯
得好孤寂。
看到這副景像,金田一耕助突然覺得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但是時間緊
迫,由不得他多想,他只好繼續在濃霧中小跑步。
那是金田一耕助最後一次看到夏威夷衫男子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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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布疑陣】
騙局
“金田一先生,怎麼了?從剛才就一直看你在沉思。”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金田一耕助正和等等力警官在P旅館的房間陽台上面對面
坐著。他們中間的小桌子上,放著一瓶約翰走路和一碟蘇打餅乾。
金田一耕助悶悶不樂地歎了口氣。
“金田一先生,到底怎麼了?你剛才究竟去哪裡?”
“唉……”
金田一耕助歎了一口氣,突然笑出聲來。
“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狐狸耍了,一切都消失在霧裡,只剩下這個……”
金田一耕助一面說,一面拿出江馬容子的名片。
“金田一先生,我看一下那張名片。”
等等力警官伸手過來拿走那張名片,看了名片,他笑著說:“喔!是流行雜誌
的女記者啊!流行雜誌的記者專程追到這裡來訪問你這一季秋天流行什麼嗎?”
“不是的,如果是這樣就簡單多了。”
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說:“她帶來一則很久以前發生的兇殺案情報。”
“很久以前的兇殺案?”
等等力警官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著名片,瞪大眼睛說:“是什麼案子?”
“我還不大清楚,不過大概是昭和初期的案子。”
等等力警官把杯子放在桌上,十分有興趣地說:“金田一先生,你趕快說來聽
聽,到底是什麼案子?”
“好的,那我說了。警官也幫忙想想看,這到底要怎麼解釋?”
金田一耕助喝了一口酒,重新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一遍。
“後來我果真找到籐原的家,籐原一聽到這件事情也很驚訝,立刻打電話報警
,並召集了三個年輕人跟我一起去西田別墅,結果……”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眨著眼睛,好像快哭出來似的。
“結果呢?紅葉照子復活了嗎?”
“如果是這樣也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帶著籐原和三個年輕人回到別墅區的時候,霧越來越濃。他們一到
西田別墅,只見別墅的每一扇窗簾都打開了。燈火也點得通明,不僅如此,一聽到
大家的腳步聲,別墅裡就開始傳來嘈雜的狗叫聲。
“咦?”
金田一耕助停下腳步往四周張望,確定那裡還豎立著他剛剛看過的那個門牌,
而且門牌上也寫著“西田”兩個字。
大家上了門廊,卻看到玻璃拉門裡面站著一位白髮老婦人,她正一臉不可思議
地看著外面,老婦人旁邊那只牧羊犬則對著一行人猛烈地吠叫。
“警官,當時我真是下不了台呀!哈哈!”
金田一耕助拚命抽煙,還發出空洞的笑聲。
等等力警官探詢地看著他的臉說:“金田一先生,那位白髮老婦人是誰?”
“是紅葉照子的姊姊——房子女士。以前紅葉照子在演藝圈的時候,都是她姊
姊在照料她。紅葉照子結婚後,她也以管家的身分負責照料西田家的生活瑣事。”
“那麼,她姊姊看見你們之後怎麼說?”
“她姊姊說,她今天一直都沒有出去,從傍晚就跟邱比特(邱比特是那只狗的
名字)在屋裡編織;而紅葉照子今天晚上去S瀑布那邊,向一個朋友道別。哈哈!
”
金田一耕助又發出乾澀的笑聲。
“警官,你看該怎麼解釋這個謎團?”
等等力警官重新注視金田一耕助的臉問道:“金田一先生,那位夏威夷衫男子
呢?”
金田一耕助撫摸著小桌子上的杯子搖搖頭。
“他消失了!為了預防萬一,我請年輕人幫忙尋找,可是到處都找不到他,甚
至沒有任何一個人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就連房子女士也沒看過這樣的人。”
“那麼這張名片的主人……”
“就因為有這張名片,我才多少保住一點顏面。據說她今天早上才從東京來,
可是中午過後……正好是江馬容子來我這裡的時候,公司突然打電報去別墅,要她
搭四點的火車回東京。房子女士甚至不知道江馬容子為什麼會來我這裡。”
“你沒有說吧!”
“我當然沒說,只說是西田夫人要我來的。”
“房子女士知道你的職業嗎?”
“是我主動告訴她的,也因為這樣,她更加感到不解。”
“紅葉照子真的有去S瀑布的朋友那裡嗎?你有沒有跟他們聯絡?”
“很不巧的是,西田別墅與S瀑布都沒有電話,而且當時霧很濃,我不好意思
叫人去找。”
“那間別墅裡只住著房子女士和紅葉照子嗎?”
“不,平常還有個叫富士子的女傭,聽說她東京的老家發生一點事情,所以今
天下午跟江馬容子搭同一班車回東京了。”
這時金田一耕助又點了一根煙,將煙深深地吸進胸腔。
“聽完我的敘述,你覺得如何?”
等等力警官眨著眼睛說:“你從玻璃門外往裡面看的時候,確定那真是紅葉照
子的屍體嗎?”
“我無法斷定那是不是屍體,畢竟我沒有到她旁邊去確認……不過,我可以確
定那是紅葉照子,我記得她的長相。”
“那麼,會不會是你離開那棟別墅之後,房子緊急處理掉屍體,而夏威夷衫男
子也是共犯,他們一起把屍體藏在某個地方?”
“就算他們可以把屍體處理掉,翻倒的椅子或水果也可以整理好,但是地上的
血跡呢?該怎麼處理?”
“血跡很多嗎?”
“是的,當時我看見一大灘血……”
“你進去的時候,現場已經完全沒有血跡嗎?”
“是的,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要把血跡完全擦掉是很困難的,就算全部擦掉了
,應該也會留下濕濕的痕跡才對!”
等等力警官眼神敏銳地注視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金田一先生,會不會是夏
威夷衫男子故意帶你到另一棟別墅去呢?”
“這一點我也曾想過。可是,別墅的外表看起來一模一樣,而且我還在附近找
到那塊讓夏威夷衫男子絆倒的石頭,樹林裡的草叢中,也還沾著他的血跡。”
“那麼,你自己有什麼看法呢?”
“老實說,我的看法跟你一樣。”
“一樣?”
“我也認為夏威夷衫男子第一次帶我去的那棟別墅並不是西田別墅。”
“你的意思是,M原有兩棟外表相同的別墅嘍?”
“只有這種可能。可是,他們又說這裡只有一戶人家姓西田。”
“怎麼會呢?”
等等力警官皺起眉頭。
“剛才我也說過,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狐狸耍了。”
赤裸的屍體
金田一耕助早上一起床,看到外面來了很多警察。一問之下,才知道西田家真
的發生兇殺案了!
於是他和等等力警官兩人坐車子前往M原的別墅區,等等力警官一面看著窗外
的景色,一面回頭對金田一耕助說:“金田一先生,這裡的道路不會很窄,大型車
也可以通過嘛!”
“是啊!我也正在想這件事情。”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看著車子的左右兩邊。
“司機先生,車子可以直接開進西田家的別墅嗎?”
“當然可以,大家都把車開進去啊!”
聞言,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對望著,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江馬容子為什麼要說謊話呢?)“奇怪了……”
他不斷抓著一頭亂髮,喃喃自語著。
事實上,在晴朗的秋日早晨,看到的M原風景和昨天晚上全然不同,每棟別墅
在天空下矗立著,完全感覺不到昨天晚上那種陰森的氣氛。
車子停靠在西田家的門牌前,昨天晚上和金田一耕助打過交道的友井刑警衝過
來,打開車門。
“金田一先生,昨晚真的很抱歉。”
昨天晚上,友井刑警對金田一耕助說了很多沒禮貌的話,現在他感到相當惶恐
不安。
“不要緊,找到屍體了嗎?”
“是的,在一個意外的地方……這邊請!”
“等一下,我先跟你介紹,這位是警政署搜查一課的等等力警官;警官,這位
是K警局的友井。”
幫他們兩人介紹過後,金田一耕助先檢查豎立在那裡的門牌。
門牌是插在土裡的,金田一耕助用手帕包住手,試著把門牌拔起來,門牌果然
輕輕鬆鬆就被拔出來了。
金田一耕助轉頭和等等力警官對望一眼。
“友進。”
“是。”
“為了謹慎起見,請你檢查一下這個牌子上的指紋,我想指紋應該還很新才對
。”
“這個門牌上有什麼特殊的證據嗎?”
“等一下再告訴你原因。”
接著,金田一耕助帶等等力警官來到轉角處,停下腳步。
“警官,你看,那一顆就是我提到過的石頭。”
“啊!就是把夏威夷衫男子的指甲弄裂的那塊石頭嗎?”
“是的,你看,上面還留有一些黑色的污點呢!”
等等力警官點點頭,兩人又走到門廊的正面。
只見房子正拿著邱比特的鎖鍊在那裡等著。
“金田一先生。”
房子的眼神中透出恐懼與驚訝,整張臉顯得蒼白而僵硬。
“啊!夫人,事情真是令人驚訝……”
“金田一先生,到底是誰……是誰把我妹妹弄得那麼淒慘?”
“關於這一點,等一下我會請教你一些問題,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看一下屍
體。屍體在哪裡?”
“在後面。”
這時,昨天晚上跟金田一耕助有過一面之緣的江川刑警也來了。
“啊!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很抱歉……你現在就要看屍體嗎?”
“是的。”
“請到這邊來,主任也在等您。”
K警局的搜查主任——岡巴警官以前曾經和金田一耕助一起工作過,兩人已經
很熟了。
如先前所述,這裡每一棟別墅都佔地廣大,西田別墅也不例外。它佔地大約四
千坪,別墅後面還有一座小山丘。
紅葉照子每年到這裡避暑之前,都會要求管理員——籐原將別墅前面和周圍的
雜草除掉;至於別墅後面那座小山丘則被忽略了,因此,整座山丘上長出一大片茂
密的灌木,一般人要走進去都有點困難。
一行人走進灌木叢裡,立刻看到很多警員正不斷地按著快門。岡田警官看見他
們,馬上回過頭來說。
“啊!等等力警官,你怎麼也來了?”
“是金田一先生邀請我來玩的,沒想到會碰到這種事情。”
“這樣啊!太好了,警官,麻煩你也來幫忙吧!對了,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
真的很抱歉,我那些手下有眼不識泰山……”
“哪裡、哪裡!”
金田一耕助輕輕地揮揮手說:“主任,屍體呢?”
“請到這邊來。不過,這裡到處都有斷掉的樹枝,得小心一點。”
金田一耕助穿著和式衣服跟褲裙,行動很不方便。他小心地迴避著,不讓灌木
樹枝勾到褲裙裙擺,好不容易才走到岡田警官的旁邊。
只見地上有個小洞穴,紅葉照子(本名“西田照子”)的屍體就躺在那裡,屍
體全身上下只有腰部纏了一塊布,其餘都是赤裸的。
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岡田警官說:“主任,這具屍體被發現時就是赤裸的嗎?
”
“是的,你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呢?”
“我記得她應該是穿著友禪浴衣才對。是誰先發現屍體的?”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向四周的灌木叢張望。
“這一點由我來說吧!”
房子拿著狗的鎖鍊,一臉哀戚地說:“昨天晚上我跟武彥……哦,你可能還不
知道,武彥是照子的侄子,昨晚才從東京過來。我們一直在等照子,可是照子始終
沒有回來,而且金田一先生又說發生過兇案,讓我很擔心,我才叫武彥去鄉田家看
看……”
“鄉田……就是住在S瀑布那邊的人嗎?”
“是的。”
“他們從事什麼工作呢?”
“鄉田先生是個律師,平常要上班,只有周末才會來這裡。不過,鄉田夫人和
他的孩子一直都住在這裡,照子從以前就跟他們很要好。”
“然後呢?”
“昨天晚上霧那麼濃,我實在不好堅持要武彥跑那麼遠,武彥也不想去,他不
斷地安慰我說,可能是霧太濃,鄉田家留她住下了。因此我也不好再堅持什麼,等
到十二點仍沒有看見照子的身影,便回房先睡了。”
“昨晚睡得好嗎?”
“由於一直擔心金田一先生提到的那件事情,所以我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到了十二點半,我還起床吃了安眠藥,才終於睡著。”
“原來如此。之後呢?”
“到了今天早上十點左右,照子還是沒回來,我只好叫武彥到鄉田家跑一趟。
武彥出去後沒多久,富士子就從東京回來了。當時我忙著跟富士子說話,於是就把
狗鍊放掉,讓邱比特出去散散步。沒想到邱比特卻一直站在這附近發出怪叫聲,我
和富士子過來一看,就發現……”
房子注視著妹妹的屍體,大口吸著氣說:“看到這一幕,富士子跟我差點瘋了
……”
“富士子現在在哪裡?”
“我讓她吃了安眠藥,叫她先睡一下。沒辦法,她好像歇斯底裡般,根本無法
安靜下來。”
“武彥呢?”
“他還沒回來。”
“對了,昨天晚上我看到西田夫人的時候,她穿著友禪浴衣,怎麼現在卻……
”
“你說的是不是那件水藍色底,上面染著深藍跟紫色大花的浴衣?”
“沒錯!”
“鄉田夫人也有一件那種浴衣,她們總是穿著同樣款式的衣服。”
“這樣啊!夫人,很抱歉,請你先到旁邊等我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好的,我正好也有話想請教您。”
於是房子默默離開,金田一耕助的視線重新落在屍體上。
只見紅葉照子左邊的乳房下面,被某種利刀割開;而且她在死亡之後,可能還
被拖著走了一段路,所以全身有很多擦傷,死狀慘不忍睹。
“金田一先生。”
江川刑警壓低聲音說:“屍體有可能是在你去叫管理員之後,才被藏到這裡。
”
“那麼兇手是誰?”
“這還用問嗎?”
江川刑警用下顎指了指別墅的方向。
“應該是剛才那個女人吧!她知道你發現屍體之後,就立刻把屍體拖到這裡藏
了起來,所以我們昨晚才會什麼也沒看到。”
“有證據顯示她將屍體從別墅拖到這裡來嗎?”
“我正叫人去調查。照理說,屍體大量出血,如果硬把她從別墅拖到這裡的話
,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嗯,就算剛才那位婦人是兇手,那麼她為何要剝光死者的衣服呢?”
“這……”
江川刑警一時找不到答案,著急地猛抓著頭。
“對了,醫生呢?”
為了不讓他感到太尷尬,金田一耕助只好沒話找話說。
“應該就快到了吧!我離開警局的時候,已經通知過他。”
“那麼等等力警官……在法醫來之前,我們先到這附近散散步吧!”
“好啊!岡田,待會兒見。”
等等力警官馬上察覺到金田一耕助的意思,乖乖地跟著走了。
閣樓驚魂
金田一耕助想去尋找跟西田別墅外觀完全相同的房子。
“金田一先生,你真的認為M原有另一棟和西田家一模一樣的別墅嗎?”
“是的,剛才一看到西田別墅,我就更加確定了。”
“這話怎麼說?”
等等力警官困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
“剛才我看到的西田別墅完全是西洋式建築,連一扇防雨窗都沒有。”
“然後呢?”
“我記得昨天夏威夷衫男子曾經順口說出:‘到處都關得緊緊的,根本打不開
,連防雨窗都關上了。’可見我昨晚看見的,一定不是西田家的別墅。”
“原來如此。這麼說,他們把西田家的門牌拿到那裡去插嘍?”
“可能是這樣吧!”
“好,那我們趕快去找。”
M原雖然佔地廣大,不過也只有四十棟別墅,他們兩人很快就找到那棟別墅了
。
“金田一先生,是不是那一棟?”
“哈哈!答對了!”
他們到昨天晚上豎著西田家門牌的地方仔細一看,果然有一塊門牌丟在那裡。
等等力警官立刻將門牌扶起來,只見上面寫著“莉原”。
“我們進去裡面看看。”
金田一耕助說完,便帶頭走上門廊,然而,腳踏車停放處已經沒有腳踏車了,
只剩下啄木鳥的啄痕還維持昨天晚上的樣子。
“金田一先生,西田別墅也有這些啄木鳥的啄痕嗎?”
“有,不過這跟西田家柱子上的啄痕數量上有些不同。我剛才一邊跟房子談話
,一邊算過,那邊的柱子上共有八個洞,但這裡卻只有六個。”
“可是,為什麼會有兩棟外觀相同的別墅呢?”
“這恐怕要問管理員才會知道吧!”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從窗簾縫隙往裡面看,只可惜每一扇窗簾都拉得很密
,根本沒有縫隙可以窺得內部的情況。
“金田一先生,看來昨天晚上你離開這裡之後,有人進去過裡面。”
“是的,我們繞到後面去看看。”
兩人繞到後面,發現這一棟別墅前半部是西洋式建築,後半部卻是和式建築,
不但有防雨窗,而且那些防雨窗都緊密地關著。
“原來如此,所以夏威夷衫男子才會順口說出‘防雨窗’。”
這時,金田一耕助發現後門旁邊有個倉庫,倉庫的門露出一點縫隙,他們往裡
面看去,只見倉庫裡放了一輛上鎖的腳踏車。
“這附近別墅的人,都把東西放著就走了嗎?”
“好像是,不過管理員籐原每天會來巡視一次。”
金田一耕助再看向後門,發現有一片毛玻璃破掉了,只要從那裡伸手進去,很
容易就可以把插梢拿掉。
“原來對方是從這裡進出的。”
兩人一進入裡面,看到廚房被收拾得很乾淨,櫃子裡也整齊擺放著餐盤,昨晚
金田一耕助曾見到的那只青瓷花瓶也在其中。
“警官,昨晚這個花瓶就是放在餐桌上面,當時花瓶裡還插著醉漿草花。”
“喏,你看到的醉漿草花在這裡。”
等等力警官拿起垃圾桶裡面一枝帶著水氣的醉漿草花說道。
走出廚房,有一道通往二樓的樓梯。
“要不要開燈?應該會看得比較清楚……”
“不,最好還是不要讓人家知道我們已經發現這裡了。”
“好的。”
兩人繞到樓梯前面,走進大廳。
大廳的一隅約有四坪半大小的地方,天花板突然降得很低,屋主在天花板下擺
了一張用塑膠布罩著的餐桌,餐桌的兩邊則是固定式座椅。
餐廳再過去一點,有一個將近十二坪大的客廳,客廳的角落放置一張長方型大
桌子。
“啊!金田一先生,你看那裡!”
等等力警官手指著長方型桌子跟餐桌中間的地板,只見那裡仍留有淡淡的血跡
。
“金田一先生,我們可以請鑒識組的人來檢查,看看是不是紅葉照子的血。”
“嗯,可是……”
金田一耕助顯得很困惑,不停地抓著鳥窩頭。
“如果這裡是案發現場,兇手後來才把屍體搬到那邊去的話,為什麼被害人會
全身赤裸呢?”
“說的也是。”
等等力警官也是一臉不解。
金田一耕助向四周張望著說:“咦?我昨晚見到的那個折疊式籐椅和木製小桌
子呢?”
“對,那張藤製躺椅上應該也有很多血才對。”
“咱們上樓找找看!”
可是不論他們怎麼找,仍然沒有找到金田一耕助所說的那些傢俱。
“金田一先生,會不會是這棟房子裡面還有隱藏式櫥櫃?”
“我也這麼想。”
“那我們再分頭找看看有沒有隱藏式櫥櫃。不管怎麼說,那張躺椅是很重要的
證據。”
然而找了老半天,他們依舊一無所獲。
“金田一先生,看來兇手對這棟別墅的結構很熟悉呢!”
“是啊!”
金田一耕助一面回答,一面不死心地到處敲打牆壁、地板。
“金田一先生,你說的那個夏威夷衫男子大約幾歲?”
“大概三十……總之,應該還不到四十。”
“那麼,他不可能是三十年前那件案子的兇手嘍?”
“是啊!”
“那他到底是誰呢?為什麼要引你來這裡,卻又突然消失了?”
“我不知道,目前這整件案子仍是一團謎。”
“說到‘謎’,為什麼兇手要把躺椅藏在這麼難找的隱藏式櫥櫃內呢?”
“哈哈!警官,對兇手來講,這個隱藏式櫥櫃並不會很難找啊!而且,管理員
常常會來巡視,如果突然跑出一些籐椅或小桌子,管理員一定會起疑的。警官!這
裡有點奇怪。”
金田一耕助覺得可疑的地方,是女傭房間的櫃子。
女傭的房間有三坪大,角落擺了一個櫥櫃,櫥櫃上面有一些裝著醬油瓶、電暖
器、雞毛撣子……等東西的箱子。
“警官,這個櫃子上面會不會有什麼機關?”
“好!我上去看看。”
等等力警官說著,試圖將那三箱東西抬下來,可是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卻很
重,他因此差點滑了一跤。
“警官,我也來幫忙吧!”
兩人一起把箱子搬下來後,等等力警官馬上爬到櫥櫃上面,仔細察看天花板。
“金田一先生,這裡的結構真的有點奇怪。”
等等力警官把天花板往上頂,上面立刻出現一個大洞,他趕緊點亮打火機,看
看四周。
“這裡看起來很乾淨,你也上來吧!”
金田一耕助上去之後才知道,原來那裡是個天花板很低的閣樓,裡面很乾淨,
就連棉被袋、寢具、傢俱等也都整理得井然有序。
“金田一先生,你說的是這張籐椅嗎?”
等等力警官指著被放置在角落的折疊式籐椅,並拉開那張籐椅,藉由打火機的
光線檢查上面是否有異伏。
“啊!這裡的確留有血跡,而且血跡還滲進籐裡面。從這裡檢查,比檢查地板
上的血跡要方便多了。咦?你怎麼都不說話?”
從剛才就一直自顧自講話的等等力警官,這時才發現金田一耕助的沉默。
他回頭一看,只見金田一耕助正瞪大眼睛,好像化石般僵在那裡。
“金、金田一先生,你怎、怎麼了?”
“那個……”
等等力警官順著金田一耕助的視線看去,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景像後,不由得吐
出沉重的氣息。
“啊!”
原來在他們的右手邊有一個大架子,裡面裝著四袋棉被。不過,除了棉被以外
,似乎還隱約露出一隻沒有穿鞋襪的人腳。
“金田一先生,這……到底是誰?”
“應該是夏威夷衫男子吧!因為他的拇指上有血跡。”
“好,檢查看看。”
“等一下,我先去樓下看看情況,因為我們的鞋子還留在門口。”
“啊!那我去好了,我的身手比較敏捷。”
等等力警官說著,便迅速離開閣樓。
過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在樓下喊道:“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怎麼了?”
“有人來了,我想可能是管理員,他現在進入隔壁別墅了,快把我們的鞋子拿
上去。”
“喔!”
金田一耕助從等等力警官手裡接過兩雙鞋子,兩人再度躲回閣樓深處。
沒一會兒,樓下傳來有人轉動門把的聲音,緊接著,管理員走進來,看了一遍
房子裡面,最後又關上門離去。
等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等等力警官便打開打火機與金田一耕助對望著。
“真是驚險!”
“嗯,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玩捉迷藏的情形。”
等等力警官露出一抹苦笑,並用手帕擦著汗說:“金田一先生,我們把寢具拿
出來,仔細檢查一下屍體吧!”
“警官,盡量不要弄出聲音,要是又有人來就糟糕了。”
“好的。”
於是金田一耕助幫忙等等力警官把棉被袋一個個拿下來。最後,櫃子裡面果然
出現了夏威夷衫男子的臉。
他的頭上還戴著護罩,臉上也掛著太陽眼鏡。
“金田一先生,你看這個痕跡,他好像是被人用細繩勒死的。”
等等力警官說著,輕輕拿掉死者的護罩和太陽眼鏡,等他們看清死者的臉時,
不由得輕叫一聲。
因為死者從額頭到右邊眉毛有一條很大的疤痕,他大概是怕讓金田一耕助留下
太深的印像,才用護罩、太陽眼鏡把疤痕遮掩起來。
“金田一先生,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欺騙你,帶你來這裡?最後還死得這麼淒
慘……難道他也被人騙了,以為這裡真的是西田別墅?”
“警官,這個答案很簡單。你看一下他的右腳拇指。”
等等力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於是慌忙拿著打火機檢查夏
威夷衫男子的右腳。
“金田一先生,有什麼不對嗎?”
“哈哈!警官,你好像忘記我是因為他的右腳拇趾指甲裂開了,才代替他去叫
管理員的。”
聞言,等等力警官再度藉著打火機的光檢視夏威夷衫男子的右腳。但是不管他
再怎麼看,仍舊沒有看到指甲裂開的痕跡。
“金田一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警官,你看他右腳的拇指還殘留著一點紅色的痕跡,我想他是故意用紅色的
顏料將指甲塗紅,好讓我以為他的指甲真的裂開了。”
“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真正用意,不過,他可能是想把我引開這裡。而且,
如果我去叫管理員的話,管理員一定會帶我去真正的西田別墅,如此一來,他的伎
倆肯定會被拆穿。”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又笑著說:“我想,絆倒他的那塊石頭應該可以成
為重要的證據。只要把石頭上暗紅色的東西拿去分析,就可以證明他在演戲。”
“可是,這個演戲的人為什麼也被殺死了?”
等等力警官抓著鬢角,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
“警官,我想跟你打個商量。”
“什麼事情?”
“我們在這裡發現屍體的事,請你暫時別對外洩漏,甚至連我們找到這棟別墅
的事也先別說。”
“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兇手是想把屍體放在這裡,等到明年別墅的主人來才讓他發現?還是
想等事件平息之後,再將屍體移到別的地方?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到時將是逮捕
兇手的好機會。”
“原來如此。”
等等力警官點頭說:“好的,不過我想這件事情得先告訴岡田,請他調查的時
候,盡量不要洩漏有關這間別墅的事。”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商量好之後,便小心翼翼地離開這棟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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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新調查】
審訊房子
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回到西田別墅時,驗屍工作已經結束了。
紅葉照子的死因是左胸前致命的一刀,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天晚上八點到九點之
間,與金田一耕助發現屍體的時間頗為一致。
既然屍體已經檢驗過,救護車也來了,接下來當然是要把屍體抬走。可是房子
卻堅持要等武彥回來才能移動屍體。
“啊!武彥還沒回來嗎?”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錶,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半了。
“是呀!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說不定現在還悠閒地吃著午飯呢!”
“可是,他應該已經知道西田夫人昨天晚上沒有去朋友那裡,而且昨晚又發生
了那件事情……”
“話是沒錯,不過,都怪照子不好。”
“為什麼這麼說?”
“照子時常戲弄別人,讓人家嚇一跳。所以,就算武彥知道照子昨晚沒去鄉田
家,也會不以為意地想……這個舅媽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了。”
“那麼在武彥回來之前,我們想先請問你幾個問題。”
“好的。”
房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我們去那邊的陽台談吧!”
說完,她便帶頭走在最前面。
金田一耕助示意等等力警官、岡田警官一起跟在房子的後面走。
事實上,金田一耕助對她們姊妹如此截然不同的個性感到很有興趣。
妹妹——紅葉照子充滿魅力、愛撒嬌,而姊姊房子則像修道院裡的舍監般嚴肅
極了。另外就身材來說,紅葉照子體態豐腴,看起來好像才四十多歲;但房子卻十
分消瘦,臉上滿是皺紋。
“請。”
房子帶著三人來到大廳外面的陽台,那裡擺著一張藤製的小桌子跟兩把椅子,
為了讓大家都有位置可坐,房子又從大廳裡拿出兩張木雕椅子,她坐在木雕椅子上
,姿勢端正地直視著金田一耕助。
“您儘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都會照實說出來。”
“謝謝。”
金田一耕助坐在其中一張籐椅上,輕輕點了一下頭說:“西田夫人是什麼時候
結婚的?”
“昭和十一年。”
“她一結婚之後,你就住到西田家來嗎?”
“是的,這是西田先生要求的。因為妹妹對於家務完全不熟悉,也缺於理財的
能力。”
“他們沒有小孩嗎?”
“沒有。”
“西田先生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昭和二十六年。”
“是病逝的嗎?”
“嗯,他是因腦溢血而死亡。”
“他死時年紀多大?”
“去世的時候是五十九歲。”
“他跟西田夫人相差幾歲?”
“十六歲。”
“這是西田先生第一次結婚嗎?”
“不,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他的第一任妻子因車禍去世了。”
“西田先生跟前任妻子也沒有生養小孩嗎?”
“是的。”
如此一問一答非常簡單明了,房子好像下定決心,絕對不說多餘的話。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等等力警官與岡田警官,接著問道:“西田先生去世時,
遺產怎麼分配,他還有外甥和外甥女……”
“事實上,西田根本沒有遺產。”
等等力警官聽了,不敢置信地問:“你確定他沒有留下任何遺產?”
“是的。”
這時,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說:“我記得報紙上曾經提到西田夫人的丈夫經營
一間很大的醫院……”
“是。”
“那家醫院呢?”
“現在還在澀谷。”
“轉讓給別人了嗎?”
“沒有,現在的經營權在照子手上。”
聞言,等等力警官語氣激動地問:“但你剛才說西田先生並沒有留下遺產?”
“沒錯,西田生前就將所有財產全部轉移到照子的名下。”
問話的三人不禁訝異地對望著,房子則泰然自若地看著他們。
“西田先生有兄弟姊妹嗎?”
“有過三個。”
“你說‘有過’……難道他們都死了嗎?”
“是的。”
“是在西田先生生前死的嗎?”
“是。”
“三個人都是?”
“是。”
“對不起,他有幾個弟弟?幾個妹妹?”
“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房子的回答依然十分簡潔扼要。
“他們的孩子呢?”
“三人總共有五個小孩。”
“請你詳細說明哪個人有哪幾個孩子好嗎?”
“好的。最大的妹妹擔任外交官,有三個小孩;第二個弟弟的小孩是武彥,最
小妹妹的女兒則是容子。”
“大妹的三個小孩現在在哪裡?”
“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九州,另一個很小的時候就死了。”
“那麼現在在東京的,只有武彥跟容子?”
“是的。”
“他們已經結婚了嗎?”
“沒有,兩人都還是單身。”
“容子在雜誌社工作,武彥呢?”
“他曾經擔任過高中老師。”
“現在呢?”
“他說想要從事文學方面的工作,所以辭職了。”
“那麼,平常跟照子夫人有接觸的親戚,就只有武彥和容子嗎?”
“是的。”
金田一耕助看著房子的臉,繼續問道:“對了,夫人,你看過一個從額頭到眉
毛有一道疤痕的人嗎?他的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有點胖……”
“啊!”
房子首次出現情緒上的反應,看來她好像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他怎麼了嗎?”
“你知道這個人?”
金田一耕助不答反問。
“知道啊!那是杉山平太。”
“杉山平太是個怎麼樣的人?”
“以前照子還在演藝圈的時候,有一位杉山忠雄很照顧她,而杉山平太就是杉
山忠雄的遺腹子。”
“他現在從事什麼工作?”
“這……他好像做過很多事情,不過似乎做什麼都不順……”
“他常常來你妹妹這裡嗎?”
“是的。”
“西田夫人會怕他嗎?或者會不會躲避他呢?”
“怎麼會?”
房子重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阿平這個人就像小孩子,個性十分天真,
應該沒有人會怕他才對;再說,對我妹妹而言,他是恩人的兒子,我妹妹喜歡他甚
至勝過武彥和容子。啊!對了,阿平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夫人。”
金田一耕助有些顧左右而言他。
“對了,你妹妹最近看起來有沒有像是在害怕什麼呢?”
等等力警官定定地注視著房子的臉,但她只是一臉茫然地說:“完全沒有,她
一直都很活潑開朗,總是天不怕、地不怕。”
“昨天呢?她昨天說要去朋友家的時候呢?”
“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還很開心呢!”
金田一耕助瞥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接著又問:“夫人,最後再問你一個很重要
的問題——你妹妹在演藝圈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樁兇殺案,而且那個案子到現在
還沒有偵破。你曾經聽她提過那件案子嗎?”
房子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議地看著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說:“怎麼會?
我從不知道發生過這種事情,而且……”
“而且什麼?”
“當時我擔任她的經紀人,她進出都跟我在一起,所有她知道的事情,我應該
也都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呢?是誰說的?”
說到這裡,她似乎想起一件事,突然傾身向前問道:“金田一先生,你昨天來
這裡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是不是容子對你說了什麼?”
“是的。”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回答:“她說西田夫人最近在這附近遇到過去那樁兇殺案的
兇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想找我商量,還說是西田夫人派她來找我的。
”
“金田一先生!”
岡田警官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驚訝的叫聲。
這時,突然有人踩著慌亂的腳步走來:扒手風波“川島夫人!”
武彥一看到房子在陽台,立刻跨大步走來。
他先是用嚴厲的眼神瞪著房子,後來發現金田一耕助也在場,便轉頭問:“這
位先生,請問我伯母真的被人殺死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金田一耕助總覺得他看著房子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懷疑、憎恨
與敵意。
“這……”
金田一耕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著等等力警官。哪知
等等力警官在看到武彥的那一剎那,眼中竟然浮現一抹笑意。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他只好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並將昨晚發生的
事情約略說明一下。
“很抱歉,昨天晚上是我太大意了,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應該輕易離開。不
過……”
金田一耕助一邊看著穿短外套的武彥,一邊說:“這段期間你都在哪裡?聽說
你去了S瀑布的鄉田家?”
“是的,真是太可笑了。”
武彥充滿懷疑的眼神又朝房子那邊看去。
“我按照川島夫人的囑咐前往S瀑布,當我好不容易找到鄉田家的時候,卻發
現那裡根本沒有人,每一扇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我想,他們一定已經回東京了。”
“已經回東京了?”
岡田警官的眼中霎時充滿猜疑的神色。
“是的,我在那棟房子四周繞了好幾次,還一直叫著鄉田夫人的名字;後來那
裡有個做雜工的人告訴我說,鄉田夫人他們一個禮拜前就離開了。我覺得這實在太
可笑了!於是一個人逛到N市,順便去N市的一家面店吃麵。我跟面店老闆很熟,他
問我去哪裡了,我把事情經過講一遍,面店老闆就說:‘真奇怪,鄉田一家離開這
裡的事,你伯母應該知道;若你伯母知道,那麼川島女士應該也知道啊!’”房子
看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趕緊開口澄清道:“我不知道!而且,昨天傍晚
照子真的說要去鄉田家辭行的。”
“真奇怪,難道伯母瘋了嗎?為什麼要去向一棟空屋辭行?”
武彥故意大聲說著,藉以諷刺房子。過了一會兒,他又向四周張望著說:“對
了,我伯母的屍體呢?”
“我帶你去看。”
跟著武彥進來的友井刑警立刻說道。
“呃……武彥,請等一下。”
岡田警官叫住武彥,接著說:“我想盡快將屍體送去解剖,你會同意吧?這位
夫人一直要求我們必須等你回來才可以送走。”
“這樣啊……”
武彥看著停在一旁等待的救護車,聳聳肩說:“好啊!我沒有權利阻止。”
說罷,他便跟著友井刑警進入灌木叢中。
房子則神情茫然地目送武彥離去。
金田一耕助探詢地看著她的臉說:“夫人,你妹妹真的說她要去鄉田家嗎?”
“是,她確實是這樣說的。”
“她從這裡坐計程車過去嗎?”
“不是,我本來想幫她叫車,可是她堅持要去M原的入口處搭公車,所以……
”
“當時大約幾點?”
“快七點的時候。”
“那時候霧已經很濃了吧?”
“是的,所以我才想去幫她叫車,但她卻說這樣的霧很好……”
“‘這樣的霧很好’是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很浪漫’,她一直都是個嚮往浪漫的人。”
“夫人,可否請你詳細說明一下昨天西田夫人的行蹤呢?此外,江馬容子又是
什麼時候來的?”
“容子是前天晚上來的。我們本來預計這兩天請她來幫忙打包行李,以便星期
一離開,哪裡知道昨天一早,照子就帶容子去打高爾夫球,說是今夏最後一次的高
爾夫……啊!”
房子說到這裡,突然露出害怕的眼神,聲音顫抖著說:“金田一先生!照子是
不是在高爾夫球場遇到什麼人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昨天她們從高爾夫球場回來之後,照子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回自己的房間。
後來,她還叫容子到她的房間去,偷偷跟她商量一些事情;容子從房裡出來後就出
門去了,當時我根本沒想到她是要去金田一先生那裡。可是,金田一先生……”
“是。”
“我不知道照子在高爾夫球場遇到誰,不過按照常理,照子碰到問題時,應該
都會先跟我商量才對。”
“對了,聽說容子去旅館找我的時候,雜誌社正好打電報到這裡來?”
“嗯,公司要求她立刻回去,她只好搭四點多的火車先行離開。”
“你事先就知道武彥昨天晚上要來這裡嗎?”
“不,我不知道他會來。不過仔細想想,他來這兒也很正常。”
“怎麼說?”
“因為他以為容子在這裡。”
“這麼說,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嘍?”
“才不好呢!”
房子一臉厭惡地咬緊嘴唇說:“他們倆是敵人,感情怎麼可能會好!”
“敵人?”
“呵呵!金田一先生,你忘了西田在生前已經把所有財產全部過戶到照子的名
下了嗎?”
金田一耕助一聽,不禁和等等力警官、岡田警官對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武彥擔心容子趁機親近西田夫人而獲得財產的繼承權,所以
才千里迢迢地追來?”
“沒錯。對了,我剛才已經拜託籐原先生打電報叫容子今天晚上過來。等她來
了,你們再自己觀察吧!”
房子談到這兩個人時,眼中滿是厭惡的神色。
“夫人,我還想再問一些關於您的問題。請問您姓川島嗎?”
“是的,我本來是個小學老師,後來和同事川島結婚。川島對演藝事業很有興
趣,正好照子又有那個本錢,於是川島托人讓照子進入東洋電影公司,沒想到照子
竟因此而走紅。從此,川島辭去學校的工作,擔任照子的經紀人;後來川島去世,
就由我接下經紀人的工作,照料照子的一切。”
“你有小孩嗎?”
“有一個,但是已經去世了。”
“什麼時候死的?”
“戰爭時……在沖繩戰死的。”
儘管已經事隔多年,房子談到兒子時,仍不由得語帶哽嚥。
就在這時,武彥帶著尖銳的眼神回來了。
他咬牙切齒地質問道:“金田一先生,兇手為何要讓伯母全身赤裸?她的衣服
到底在哪裡?”
“我們正在找。”
武彥聽了,只是搖搖頭,一臉不解地說:“真奇怪……”
“什麼事情奇怪!”
岡田警官在一旁插嘴道:“武彥,想到什麼事情就儘管說出來,不必有所顧忌
。”
武彥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金田一先生,你說我伯母昨晚穿著友禪浴
衣坐在躺椅上?”
“是的。”
“這就奇怪了,伯母一向很愛漂亮,又注重禮貌,如果她真的要去拜訪鄉田夫
人,怎麼可能穿成那樣子去呢?我覺得……”
武彥還沒說完,房子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尖聲說道:“武彥!你說這話是什
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只是把我的感覺講出來而已。我覺得伯母不可能會穿著浴衣去
拜訪人家,凡是認識她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一點才對。”
房子本來想要說些話,可是由於大家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好再度坐回椅
子上,神情一片茫然。
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凝重,金田一耕助故意咳了一聲,想緩和氣氛說:“武彥
,聽說你昨天晚上九點半左右才來到這裡,那麼應該是搭八點三十分到達N市的火
車吧?”
“是呀!有什麼問題嗎?”
武彥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回問。
“這位等等力警官昨天晚上也是搭那班火車來的。”
“啊!”
武彥這才看到一旁的等等力警官,不禁訝異地叫出聲音。
“啊!是您……昨天晚上真是多虧您幫忙了。”
“哪裡,真是一場意外的災難啊!”
等等力警官正視著武彥的臉說。
“警官,你認識武彥嗎?”
“不是啦!昨天晚上我在火車上遇到扒手,多虧這位警官出面替我跟列車長交
涉……”
武彥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說:“後來有抓到扒手嗎?”
“沒有,扒手好像在高崎下車了。我記得火車即將進入高崎月台之前。有一個
人撞到我,之後又慌忙下車。於是我就去跟列車長說,列車長本來不肯理我,還是
警官幫我跟他交涉,他才答應要跟高崎方面的人員聯絡。最後果然在高崎的月台上
,發現裝有我名片的皮夾。”
武彥搖了搖頭,又說:“下車後,我連一塊錢都沒有了,只好從車站走來這裡
。本來我想抄近路,結果一走過S道,就遇到昨天晚上那場濃霧,一不小心就迷路
了。”
“所以,你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杉山平太來過這裡?”
“咦?阿平來過這裡?”
房子好像很驚訝,但她只是默默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不像武彥有那麼強烈的反
應。
“是的,今天早上我跟夫人談過之後,才知道昨天晚上我提到的夏威夷衫男子
,可能就是杉山平太。啊!對了……”
金田一耕助突然回頭看著岡田警官說:“主任,杉山平太右腳拇指的指甲裂開
了,走起路來可能有點跛,你們快去找這樣的人吧!”
說完,金田一耕助又看著手錶,喃喃自語道:“啊!已經一點半了,警官,我
們得回旅館吃飯去。主任,你呢?”
“我想去K醫院間問屍體解剖的結果。”
“好吧!那我們就告辭了。”
一行人走出別墅的時候,金田一耕助趁機在岡田警官耳邊小聲說:“主任,待
會兒我會對某塊石頭丟煙蒂,請你偷偷把那塊石頭揀起來,將它表面附著的血跡拿
去化驗。”
“咦?”
“原因我以後會跟你說。總之從現在起,別墅裡的人應該不會隨便外出,如果
有人要出去的話,請你派人跟蹤。”
岡田警官先是不明所以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說:“好
的,謝謝您的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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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欲擒故縱】
“金錢”惹禍?
據報告說,江馬容子已經從東京過來了,因此傍晚六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和等
等力警官再度來到M原的西田別墅。
他們下了車就往門廊走去,途中照例聽到邱比特的狂吠聲,別墅四周還有很多
便衣正在調查。
“兩位辛苦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踏上門廊,岡田警官立刻打開玄關旁的玻璃門迎接
他們。
房子和武彥正在餐廳吃晚餐,江馬容子則靠在大廳中央的桌子邊,用手支撐著
額頭。
武彥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等人進來,馬上站起來說:“金田一先生,你們要跟容
子談話,我們就先迴避一下!”
金田一耕助聽他這麼說,出聲制止道:“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先問你。”
“好的,您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吧!”
“根據川島夫人說,昨晚你們一直等西田夫人等到十二點,我想知道後來是否
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有,大約在一點半左右,邱比特突然發狂地大叫,我還以為是伯母回來了,
趕緊下樓來看,沒想到樓下卻一個人也沒有。我跑去叫川島夫人,可是她好像睡著
了,並沒有回答我。我只好拍拍邱比特,回到二樓,之後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
“邱比特平常都在哪裡睡覺?”
“我們每天晚上都讓它在大廳睡。”
房子搶著回答。
“武彥,你說川島夫人沒有回應,所以你就直接回二樓了。這麼說來,你並沒
有親眼看到川島夫人躺在床上嘍?”
武彥苦笑著說:“當然。雖然她年紀已大,但我總不能半夜硬闖婦女的房間啊
!”
“好的,謝謝你。”
房子聽到他們兩人的一問一答,本來似乎想說些話,可是又突然改變心意,直
接離開大廳。
等他們離去後,金田一耕助立刻把椅子拉向江馬容子坐的桌子那邊。
“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好的,請問吧!”
容子縮著肩膀,小聲回答。
“你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怎麼可能!”
容子先是強烈否認,接著又一臉沮喪地說:“不過我現在很自責,總覺得自己
對舅媽缺乏愛跟體貼。”
“你的意思是……”
“因為她經常會做出讓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或說一些奇怪的話,所以剛開始,
我一直以為這次的事件又是她自己的幻想……我實在不應該那樣想,現在想想真的
很後悔。”
容子兩手扭絞著手帕,好像要把手怕扯裂一般。
“別再自責了,這並不全是你的錯。對了,你是前天晚上來這裡的嗎?”
“是的,我搭八點三十分到達N市的火車。”
“喔,就是昨晚武彥搭的那班火車。”
“是嗎?我沒聽說武彥是幾點來的。”
容子若無其事地說著,可是她的眼神卻有些閃爍。
“你昨天幾點離開這裡?”
“我搭四點五十分從N市開出的‘白山號’火車,跟K的家人一起到上野。”
金田一耕助知道K是一位著名作家,他在這個高原也有別墅。
“這樣啊!好,現在請你將前天晚上到昨天離開以前,凡是與你舅媽有關的事
情全部說給我們聽。”
“好的。”
容子先做一個深呼吸,才一臉嚴肅地開始敘述:“前天晚上,舅媽跟我一起在
浴室裡面洗澡,她希望我隔天陪她一起去打高爾夫球,可是我不會打高爾夫,何況
我不是來玩,是來幫她打包行李的。於是我露出為難的神色,哪知舅媽卻說,她有
話要告訴我,但不能在這裡講,所以才要我陪她去高爾夫球場。現在回想起來,當
時舅媽的情緒似乎很激動,我那時候以為她只是要跟我講川島夫人的事情,因此不
大放在心上。”
“川島夫人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等等力警官和岡田警官,然後說:“川島夫人為什麼會讓
你舅媽激動呢?”
“這……”
容子有點支吾其詞。
“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為第二天舅媽在高爾夫球場跟我說的話,跟
川島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麼,先說說高爾夫球場的事情吧!”
容子停頓了一會兒,開始說:“我們在早上九點左右到達高爾夫球場,當時和
舅媽約好的朋友都已經來到俱樂部,於是他們便一起進入球場打球,我一個人在俱
樂部等。等了很久,我開始覺得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留在別墅收拾行
李。到了大約十一點半,跟舅媽一起打球的人都已經回來,卻獨獨不見舅媽,我問
了才知道舅媽剛才遇到認識的人,打到一半就棄權了。經過半個小時左右,舅媽神
色慌張地從另一邊回來,而且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我正感到驚訝時,男人好像也
發現到我,就轉身離開了。這件事情,當時在俱樂部的人都知道。”
容子接著說出當時在俱樂部的人的名字,都是些知名人士。
“跟著她的男人大約幾歲?長什麼樣子?”
“因為距離很遠,我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穿紅毛衣,戴著鴨舌帽。”
“是年輕男人嗎?”
容子用力搖頭回答:“不,從他的背影跟走路方式來看,年紀應該相當大了。
”
“當時你舅媽有說過什麼嗎?”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臉色相當難看。之前我們本來打算在俱樂部吃完
午餐再回去,可是舅媽卻突然說要馬上離開。”
“她是在回去的路上跟你提到三十年前的兇殺案嗎?”
“是的,舅媽故意不坐車,說要走路回去,因此我們從俱樂部入口走路回家,
大約花了二十分鐘,途中,舅媽跟我提起三十年前那件兇殺案……”
容子說到這裡,又將那件事說了一遍。
“那麼,之前追她的那個男子就是三十年前那件兇殺案的兇手嘍?”
“這……她並沒有說。”
“你舅媽在高爾夫球場遇到的朋友,也是那位穿紅毛衣的男子嗎?”
“這個我沒有問,不過我想應該是吧!”
“好的,關於這一點,我們會去找和你舅媽一起打球的人求證。”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接著說道:“當天你回到這裡,吃完午餐之後就去找我了
?”
“是的。”
“從我那裡回來後,你又因為接到公司打來的電報,於是匆匆忙忙搭四點五十
分的火車回東京?”
“是的。”
“當時你舅媽有沒有挽留你?”
“當然有。不過大概因為您要來,舅媽因此覺得放心不少,就沒有極力挽留我
。”
“你知道武彥昨天晚上會來這裡嗎?”
容子語氣篤定地說:“我完全不知道。我剛才回來,發現他也在這裡還嚇了一
跳呢!”
“你認識杉山平太嗎?”
“認識。”
“你知道杉山平太昨天到這裡來嗎?”
“他來這裡了?”
“是的,你還沒聽說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容子頓時滿臉通紅,十分激動地說:“還沒,武彥沒有告訴我。他對我從來就
沒有好口氣,不是嘲笑就是咒罵,我……我也很討厭他!”
“那麼,關於昨天晚上的事,你等一下去問川島夫人吧!對……”
金田一耕助想起剛才容子的遲疑,便問:“川島夫人和西田夫人之間有過什麼
疙瘩嗎?”
金田一耕助這個問題讓容子拚命地扯著手帕,似乎猶豫著該不該說。
大家靜靜地看著容子,她吶吶地開口:“她們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姊妹,多年來
始終互相幫助、互相依靠。可是,即使是感情這麼好的姊妹,碰到金錢也會出問題
……”
“哦?是什麼樣的問題?”
“老實講,舅媽這個人個性天真浪漫,像個孩子似的。以前舅舅比較信任川島
夫人的理財能力,在他生前,川島夫人的地位十分穩固;但是,自從舅舅死後,川
島夫人就開始想,萬一舅媽再婚的話……”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等等力警官,接著說:“你舅媽最近交了男朋友嗎?”
“目前好像沒有。不過舅媽既年輕又漂亮,身邊一定不乏追求者;再力上她又
很怕寂寞,所以……川島夫人可能是怕舅媽再婚之後,所有財產會被她的先生占為
己有,因此才開始計劃要自己擁有財產。今年春天,她偷偷用舅媽的錢去投資股票
,卻賠了錢,這件事情被舅媽知道了,兩個人吵得很厲害。從那之後,她們就處得
不是很融洽了。”
惡作劇
“金田一先生,這到底是一件什麼樣的案子?”
當天晚上十點,長田局長針對紅葉照子兇殺案,在K警局召開調查會議。
“根據你所說,昨天晚上你曾經在西田家的外面看到紅葉照子的屍體,可是過
了二、三十分鐘再回去時,屍體卻不見了?”
金田一耕助抓著他的鳥窩頭說:“是、是的。到了今天早上他們才發現紅葉照
子的屍體,而且死者被殺害的時刻與我看到屍體的時間大致上相同。依據目前獲得
的證據顯示,房子很可疑……”
“也就是說,房子不小心殺了紅葉照子,正巧你去到那裡,所以房子只好先找
個地方躲起來,等你離開了,再偷偷把屍體藏好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地板上不應該一點血跡都沒有啊!不管再怎麼仔細擦拭,
多少都會留下一些痕跡才對,而且,還有一點我一直無法瞭解。”
金田一耕助皺起眉頭說。
“哪一點?”
“那只叫邱比特的狗一有人來就叫得很大聲,可是昨晚我跟夏威夷衫男子靠近
那棟別墅時,卻一點都沒聽到狗叫聲。就算當時房子躲起來了,但那只狗呢?我覺
得她要讓狗不叫是很困難的。”
長田局長默默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然後轉頭對等等力警官說:“等等力警官,
金田一先生是不是已經掌握什麼證據了?我看他的表情,好像已經勢在必得。”
“哈哈!真不愧是局長,這麼快就發現了。事實上,金田一先生已經掌握住王
牌了!”
“果然……”
在場眾人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有些人原本還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個鳥窩頭偵探
,此刻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您的‘王牌’是……”
等等力警官一聽,急忙搖搖頭說:“在一些問題還沒解決之前,金田一先生仍
無法確定這張王牌的真實性,所以請各位先回答他的問題,之後他再把所有的推論
告訴大家。金田一先生,請你開始發問吧!”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就一直靦腆地搔著他的鳥窩頭,如今被等等力警官一催促,
他才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友井,你已經問過昨天早上跟被害者一起去
高爾夫球場的人了,結果如何?”
友井刑警打開記事本,開始說明:“是這樣的。剛才我去俱樂部確認,昨天與
被害者去高爾夫球場的人有作家K、律師S和醫生的太太F,其中K和S已經回東京,
只剩下F還在這裡。根據F所說,被害者是在第五球洞附近見到紅毛衣男子的,而且
那個男人還在另一邊的樹林裡對被害者招手,被害者一看到那個男人,立刻臉色大
變,匆匆丟下一句:‘朋友來了,今天棄權不打了!’之後就跟紅毛衣男子往另一
邊走去。”
“那個男人有多大年紀?”
“F說她看到對方的鴨舌帽下隱約露出一些白髮,而且又有點駝背……所以年
紀應該很大。”
“那個男人不是高爾夫球場的客人嗎?”
長田局長從旁插嘴問。
“F說他好像是從別的地方闖進來的。”
“好的。對了,你後來在西田家的門牌上面采到指紋了嗎?”
金田一耕助雙眼發亮地問。
“是的,我已經請鑒識組的人采指紋了。”
友井刑警拿出指紋照片說:“從指紋的大小看來,應該是男人的手,而且是最
近才弄上去的。”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長田局長又采詢地看著他的臉說:“金田一先生,這個指
紋有什麼意義嗎?”
“我想,我應該知道這個指紋是誰的。”
“您的意思是……”
就在這時,江川刑警回來了,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大包包。
“對不起,我來晚了。金田一先生,我剛才去調查杉山平太的住宿地點,結果
正如你想像的,他以本名投宿在Y崎的一間小木屋裡。”
江川刑警說,那間小木屋大約三坪左右,三餐都要到外面吃。
“小木屋的管理員說,杉山平太星期五傍晚來,說要住到星期日晚上。可是他
星期六傍晚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也沒有還鑰匙,然後……”
“然後呢?”
江川刑警的口氣有些異樣,連長田局長都不禁探出身問。
“我拜託管理員開門,讓我檢查他的房間,結果在床邊的桌上發現這個小小的
旅行袋。我打開一看,裡面有內衣和盥洗用品,還有這些東西……”
他打開包包,拿出紅毛衣、煙斗,白色假髮,以及白色假鬍子。
大家見狀,全都啞然失聲地注視著這堆奇妙的東西。
過了半晌,長田局長才喘著氣問道:“金田一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杉山
平太為什麼要戴這些東西?”
“局長,我也沒想到杉山平太甚至還扮演三十年前那件案子的兇手。不過這麼
一來,事情就更清楚了……之前我曾經請岡田警官鑒定過石頭上面的血跡,不知道
鑒定結果出來了沒有?”
金田一耕助點了點頭,接著轉身問道。
“是的,剛才我正想講……”
岡田警官從口袋裡拿出記錄說:“鑒識組傳來的報告指出,那並不是真的血,
而是戲劇裡用的血糊。”
“血糊?”
長田局長又瞪大眼睛,金田一耕助則高興地笑著說:“好,謝謝。這麼一來,
我的推理就有證據了。”
他又回頭看著等等力警官說:“警官,可不可以請你向大家說明一下我們今天
的發現?”
“好的。”
等等力警官緊張地看著大家,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事實上,我們今天在M
原別墅區裡面,發現到另一具屍體……”
等等力警官說完今天早上發現屍體的經過情形之後,大家激動的情緒瞬間爆發
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問題如雨點般落下。長田局長只好用兩手制止大家,並
抬頭向金田一耕助問道:“金田一先生,如果這是事實,那麼被害者紅葉照子就不
是在西田家別墅被殺死,而是在跟西田家很像的獲原家別墅被殺死的嘍?”
“是的,而且杉山平太第一次帶我去的別墅,也不是西田家別墅,而是獲原家
的別墅,這件事情……”
他停頓一會兒,回頭看著友井刑警說:“等一下去採集杉山平太的指紋和西田
家門牌上的指紋對比,如果一致的話,就沒錯了。”
這時,岡田警官也探身問:“但是……杉山平太為什麼知道那裡有屍體,還要
帶先生去呢?”
“警官,我不能確定那究竟是屍體,還是類似屍體的東西。”
“金田一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呢?”
長田局長一臉著急地問。
“局長,其實我覺得應該先仔細調查獲原家別墅,分析大廳地板或籐椅上面的
血跡究竟是不是鮮血。可是,這麼做的話,兇手就會知道我們已經發現那棟別墅的
秘密了。”
聞言,大家都百思不解地注視著金田一耕助,他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只好轉
頭對江川刑警說:“江川,你今天早上不是也覺得很奇怪,兇手為什麼要讓紅葉照
子全身赤裸?為什麼要把她穿的浴衣藏起來呢?”
“是的。”
“我想,我第一次看到紅葉照子的時候,她應該還沒死,至於她浴衣上的血跡
,應該也不是真正的血,而是杉山平太用來欺騙我的那種血糊。”
大家默默地注視著金田一耕助,過了半晌,長田局長才恍然大悟道:“金田一
先生,你的意思是這次的事情,都是紅葉照子在演戲?”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說:“紅葉照子正紅的時候,我剛從鄉下到東京,是個住在
神田宿舍的窮學生。當時我是紅葉照子的影迷,如果她身邊曾發生過什麼大案子,
我不可能會不知道的。而且,她姊姊房子女士也不知道有這種案子,那就更不可居
議了,可見這一切都是紅葉照子在惡作劇。”
“但是,紅葉照子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呢?”
長田局長表情嚴肅地問。
“好玩吧!如果名偵探金田一耕助能中計,甚至整個警局都因此而搞得雞飛狗
跳,那不是很有意思嗎?”
這時候,等等力警官的腦子也動得很快。
“也就是說,紅葉照子故意引你到M原,然後命令杉山平太帶你到荻原家別墅
,讓你看到紅葉照子被殺的景像,接著,你帶著警察到真正的西田家別墅一看,卻
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嗯,而且應該被殺死的紅葉照子將活生生地出現,笑著對我說:‘啊!金田
一先生,你是不是在做夢呢?’紅葉照子就喜歡做這種惡作劇!”
長田局長的表情越來越嚴肅,接著問道:“金田一先生,紅葉照子後來卻被殺
害,而且連杉山平太也被殺死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紅葉照子有惡作劇的嗜好,於是兇手巧妙運用這一點。如果我相信自己第一
次看到紅葉照子時她已經死了的話,那麼當時不在K高原的人就絕對不是兇手。不
過,這只是我的大膽推測……”
聞言,等等力警官突然皺起眉頭:“金田一先生!”
他好像想說什麼,但金田一耕助慌忙打斷他的話:“警官,你什麼都不要說。
我是偵探,可以亂說,但你是休假中的現職警官,千萬不要妄下結論。”
岡田警官則從喉嚨深處擠出乾澀的聲音說:“那麼,我們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該怎麼抓兇手……”
“今天我也跟警官談過了,兇手究竟要把杉山平太的屍體藏到什麼時候呢?他
是準備放在那裡,等明年荻原家的人來發現?或者是等事情平息之後,再找個地方
埋起來?局長,你認為呢?”
“應該會找個地方埋起來吧!”
“我今天設下陷阱,兇手不知道會不會掉進那個陷阱裡?”
“陷阱?”
“局長,兇手最怕別人知道被害者在演戲,如果知道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就
會被識破,因此他才會順便殺死知道這場戲的杉山平太。”
“是的,然後呢?”
“不過兇手好像不知道杉山平太為了要把我支開,還演了一場指甲裂開的戲。
因此,現在杉山平太屍體上的指甲還沒有裂開。”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害羞的笑容說:“今天我故意當著兇手的面說出這件事,
目的是要逼他到荻原家的別墅去糾正這個錯誤。”
聞言,江川刑警喘著氣說:“金田一先生,你是說兇手會去荻秋原家別墅把屍
體的指甲割裂嗎?”
“很有可能。”
友井刑警皺著眉頭說:“就算他去割屍體的指甲,只要仔細檢查屍體,就可以
知道指甲是生前割裂或是死後被割裂的啦!”
“即使是這樣,也比留下指甲沒有裂開的屍體來得安全吧!”
這麼一講,友井刑警也能夠接受了。
“可是,荻原家別墅為什麼會跟西田家的別墅一模一樣?”
長田局長探身向前問。
“局長,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可能得問房子女士或是管事員籐原吧!不過,如
果現在去調查這件事的話,可能會引起兇手的懷疑。別忘了,兇手還得在我們發現
這件事情以前,先去糾正錯誤呢!”
聞言,長田局長不禁臉色大變說:“岡田,我們還要在這裡開會行嗎?說不定
兇手已經……”
“局長請放心,金田一先生已經先請有吉跟工籐留在那裡監視了。”
“對了,金田一先生,雖然整件事情是被害者自己設計的,不過應該得有人向
兇手通報吧!否則事情怎麼會進行得如此順利?”
等等力警官一臉嚴肅地問。
對於這一點,金田一耕助過了許久都沒有回答。
長田局長等人一語不發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等了一段時間之後,金田一耕助才苦惱地歎了一口氣說:“警官,這又是我的
大膽猜測了,請允許我放肆推斷。我想,傍晚四點五十分從N市出發的‘白山號’
火車,應該會比同一天晚上八點三十分到達N市的下行列車早一個多小時到達高崎
。列車會在高崎停留五分鐘,所以他可以下車到月台,把信件藏在事先講好的某個
秘密場所中。”
“對了,所以兇手後來才會故意把皮夾遺留在高崎的月台上,並假裝弄出扒手
事件,讓人對他搭乘那輛列車留下深刻的印像。”
“這麼說來,那個女的也是共犯嘍!可是根據房子所說,他們兩人的感情似乎
不太好……”
岡田警官更加疑惑了。
“做這種事情不需要感情好吧!只要利益一致,平常感情不好的人也可以共同
行動。而且,這個方法那麼安全,如果被害者演的戲失敗,到時他們只要中止計劃
,再找別的機會就好了,不是嗎?”
等等力警管說完這番話,會議室裡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金田一耕助突然從椅子裡站起來說:“警官,十二點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
大家,我們該撤退了。”
“啊!這樣啊……”
等等力警官也站起身,金田一耕助則變身一鞠躬說:“那我們告辭了。岡田警
官,預祝你成功!”
金田一耕助頂著一頭亂髮向大家點了點頭,接著穿上呢外套,飄然離開房間。
秋天的高原夜晚,已經讓人感覺到一絲寒意了。
後生可畏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在第二天早上,搭火車離開K高原。
一方面是等等力警官要開始上班,另一方面則是金田一耕助藉口要去調查三十
年前那樁沒有偵破的兇殺案,以鬆懈兇手的戒心。
結果,兇手果然中計了。
他在星期二凌晨兩點潛入荻原別墅的閣樓裡,卻被負責監視的江川刑警和友井
刑警壓制住。
不用說,兇手是西田武彥,而且他跟江馬容子的犯罪過程大致與金田一耕助臆
測的一樣。
先是武彥煽動愛惡作劇的紅葉照子演戲,然後容子又跑來向她提出這個計劃。
而且這個計劃不是容子這次來才訂定的,是上個周未容子來的時候,就已經向紅葉
照子提出來了。
不過,在最初的計劃中,金田一耕助並沒有名列其中,他們似乎是想選一個默
默無聞的普通人當目擊者。後來因為紅葉照子在報紙上看到金田一耕助滯留在這裡
的消息,便要求把他放進這部戲裡面。
可是同意讓金田一耕助加入這件事情,卻造成兇手們致命的錯誤。
當天一切都打點妥當之後,江馬容子搭乘四點五十分從N市開出的“白山號”
火車離開K高原;然後,正如金田一耕助的臆測,她將萬事OK的信投進高崎月台的
垃圾桶裡。
一個多小時後,搭乘下行列車到達高崎的武彥看了垃圾桶裡的信,知道計劃順
利進行。
於是他在八點三十分到達N市之後,直接前往荻原家,那時杉山平太已經順利
完成他的工作了。可是,為了不讓管理員籐原發現這場戲,他們必須將拿出來的傢
俱都放回閣樓。武彥也幫忙收拾。
直到所有傢俱都收拾好,武彥便從杉山平太的身後,用細繩勒住他的脖子;然
而在大廳等待的紅葉照子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身邊竟然發生這麼嚴重的罪行。等武彥
從閣樓下來,就刺殺了那個天真如孩子般的伯母。
武彥用大塑膠紙將屍體包起來,搬到西田家別墅的後山。
等一切都料理妥當,他再假裝若無其事地來到西田家的別墅。
事件結束後,岡田警官專程來東京向金田一耕助道謝,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問道
:“那兩棟一模一樣的別墅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啊!快說來聽聽嘛!”
同席的等等力警官也很想知道答案。
岡田警官立刻說:“事實是這樣的,西田別墅建好的第二年,西田的朋友——
清水來借住那棟別墅,他非常喜歡別墅的正門,後來他在M原蓋別墅的時候,就把
正門的部份蓋得跟西田別墅一樣。可是,清水的妻子比較喜歡和式房子,堅持屋子
後面一定要採用和式建築,因此兩棟房子的後半部才會有所不同。”
“可是,房子不知道這件事情嗎?”
“房子說戰爭結束後,清水因為某種因素把那棟別墅賣給荻原家,她很少跟他
們來往,所以一時沒想起來。”
三人沉默了半晌,岡田警官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唉!現在的年輕人真可怕
。”
“可怕?”
“是啊!武彥被捕之後還說容子真笨,早知道就把伯母的血塗在西田別墅的地
板上,然後再用墊子舖在上面掩飾,這樣一來不但不會有人發現荻原別墅的事,而
且還可以將事情全部嫁禍給房子。”
“原來如此。”
“當我們把武彥的話告訴容子時,容子卻說:‘這樣一來,警方反而可以從血
跡干的狀況看出一些端倪。所以,為什麼武彥在殺死杉山平太以前,不先問清楚事
情的經過呢?如果當時就把杉山平太的指甲割裂的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總之
,他們兩個人好像把殺人當作日常工作般,一點也不在乎。”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聽了,也只能相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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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黑貓酒店殺人事件
【序章 故事緣起】
金田一來信
Y先生:近來一切可好?在先前的來信中,你提到你的健康情況有點不好,但
是不久之後,我又看到“獄門島”仍然繼續在雜誌上連載,就知道你的健康又恢復
正常了。
我每個月都期待能閱讀“獄門島”,雖然故事中有些地方我覺得不太滿意,但
我也知道這是小說創作無法避免的狀況,今後仍希望你繼續努力(不過請筆下留情
)。
記得有一次拜訪你時,你曾經提起“本陣殺人事件”的檔案資料讓你感到有些
混亂,但終於還是完成了“密室殺人”的故事;還說你下次想寫“無面屍”的題材
,如果我遇上類似的事件時,希望能提供資料給你。
Y先生,你知道我回到東京時最先遇上的是什麼案件嗎?事實上,正是你所說
的“無面屍事件”。雖然這個案子和你所提的“無面屍”的格局有些差異,不過還
是讓我感到震驚不已。
Y先生,在“本陣殺人事件”的第一章中,你曾對計劃這個案件的嫌犯表示感
謝,這麼說,對計劃出這個恐怖的無面屍兇案的嫌犯,你更應該向他表達至誠的謝
意了。
在這個案件中,或許沒有“本陣殺人事件”或“獄門島”中那種連續殺人的詭
異情節,然而,兇手制訂計劃時的陰沉,以及因被追得走投無路而反擊的兇暴個性
,實在是另外兩個案件無法相比的。
以上是我個人的淺見,不再多說了。我已經把跟這個案件有關的資料寄出去,
資料或許有些混亂,請多包涵。萬事拜託了。
金田一耕助敬上
我收到金田一耕助的來信,是在昭和二十二年春天,當時我正在岡山縣的農村
避難。
讀到這封信時,我覺得很興奮,因為金田一耕助這麼慎重地推薦這個案子,由
此可見它一定是個怪異的案件。
至於金田一耕助另外寄的資料,則比信晚三天才到。我現在正在整理那些資料
,但是在進入故事正題之前,我想先說明一下金田一耕助和我的關係。
初識金田一
昭和二十二年的秋天,在我避難的農村中,突然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當時我的身體狀況很差,大部份的時間都躺在床上休息。由於家人都到山裡去
挖地瓜,所以只剩下我一個人看家。
我家是間農舍,沒有正式的玄關,只有一個類似玄關的空間,用一扇高度及腰
的門隔開。這扇門十分沉重,開關不便,所以在白天時都是打開著。
玄關進來便是一個兩坪多的空間,再進去是個三坪大的房間,我就住在那個房
間裡,為胸部的長期舊疾休養生息。
我一直過著開放式的生活,所以只要有人進到玄關來,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的睡
姿。
那天,大約是黃昏時分,我還有點發燒,意識並不很清楚,突然發現有人進入
玄關,就慌慌張張地坐了起來。
只見玄關那兒站著一個個子不高、約三十五、六歲的人,在大島和服上面套著
罩衫,下穿長褲,頭上隨意地戴著帽子,前面的帽沿向上翹起,左手拿著外套,右
手支著籐拐杖。他的和服與罩衫都很陳舊,看起來十分貧窮。
我們默默地對望了幾秒鐘之後,我終於開口問他是誰。聽到我的問話,他竟然
笑了起來,然後將拐杖及外套放下來,脫掉帽子,緩緩擦著汗,同時問我是不是這
個家的主人。
他的態度讓我覺得不高興。我回答他我是這裡的主人,也很不客氣地反問他是
誰。沒想到對方竟露出笑臉,然後以結巴的語調說:“我、我是……金田一耕助。
”
當時我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才穩定住自己尷尬的情緒。
以前我從村民那兒聽說這個農村裡有一間舊本陣(註:旅館),曾經發生可怕
的殺人事件,便把那件兇案改編成小說,目前正在雜誌上連載。而那件兇案的核心
人物正是金田一耕助。
我不認識這個人,當然寫這個故事也沒有徵得他的同意。我只是根據村民的描
述,再加上自己的想像來描寫,所以當他拜訪我,並自稱是金田一耕助時,我當然
覺得狼狽不堪。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背上流著冷汗,當我坐起來和他面對面重新打招呼時,我
發現自己比他還要結巴。
金田一耕助又笑了笑,似乎覺得我結巴的語調十分有趣,但他仍把來訪的目的
很快說明一下。
“我剛從瀨戶內海的小島‘獄門島’回來,在前往那座島之前,我曾經到過我
的贊助者——久保銀造那裡。那時,我一聽到自己的事被寫成小說,當場嚇了一跳
。於是在前往小島之前,我寫信給雜誌社詢問作者的住址,等我從小島回來後,雜
誌社已經回信了,所以今天才會來和你認識一下。”
說完,金田一耕助又露出笑容。
聽到他的笑聲,我才稍微放心一點。從他的態度來看,我覺得他一點惡意也沒
有,相反的,還給我一種親切感。隨後我又感到有點不安,因為我不知道他對我寫
的小說究竟有何看法。
沒想到他竟笑著說很好、很好,因為他發現自己在小說裡是一個很受重視的人
,所以覺得很光榮,只是他也希望自己“能被寫成一個更好的男人”。
“呵呵呵!”
他爽朗的笑聲使得屋頂上的麻雀巢內一陣騷動,我們之間的隔閡也完全消除了
。
當時,金田一耕助在我那裡住了三晚。在這段期間內,他對我述說最近的經驗
,也就是“獄門島”事件,他也允許我將這件事寫成小說。
探討偵探小說
在他逗留的那三天內,我們曾經針對偵探小說的內容進行討論,就在那個時候
我提到了“無面屍”。
二十年前,我曾經將某雜誌的偵探小說加以分類,我認為,“一人兩角”型、
“密室殺人”型、“無面屍”型是偵探小說最主要的三種形態。二十年來,偵探小
說已經有相當大的變動,但前面提的三種形態,仍然是偵探小說的主流。
仔細分析這三種類型,我們可以發現它們之間有很大的差異。“密室殺人”及
“無面屍”這兩種類型,當讀者還沒開始閱讀之前,就已經可以瞭解到它的類別,
但“一人兩角”並不一樣,它的類別往往要到最後才會浮現出來,而且作者要使讀
者能明確感覺到這是“一人兩角”型的小說才行。(有些偵探小說會讓犯人表現得
十分善良,這也是一種一人兩角的類型,但和這裡所說的“一人兩角”不同。)從
這個角度來看“一人兩角”型及“密室殺人”型或“無面屍”型有很大的差異。“
密室殺人”型的小說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密室殺人”,但它的情節卻是千變萬化。
雖然這類小說全都是以“密室殺人”型為主題,但如何安排故事發展,就要看作者
的功力了。
然而“無面屍”的情形則完全不同。在偵探小說中,無面屍通常是臉被砍得無
法辨認,或是無頭屍體、被焚燒過的屍體,甚至屍體失蹤等等,當類似案件發生時
,十個人之中大約有九個人可以猜測到誰是被害者及誰是加害者。因為在“無面屍
”中通常會有一種現像:某甲一直被當成被害者,但他並不是真正的被害者,而是
犯人;而一直被認定是犯人的某乙(乙的形蹤當然不明)卻是屍體本人,也就是被
害者。到目前為止的偵探小說,都是採用這種公式來處理,讀者自然一猜就知道兇
手是誰。
當我意氣風發地討論這些事情時,金田一耕助也搔著頭問:“這不是一件很奇
妙的事嗎?”
“是啊!偵探小說要寫得吸引人,就必須強調結尾要出人意料之外。但只有‘
無面屍’這類型,不論是任何人寫,都是犯人和被害人對調,事實上也只有在‘無
面屍’的型態下,才會在剛發生事件之時,讀者就知道犯人是誰了。這一點對作者
而言十分不利,但就是因為作者意識到這種不利之處,反而更加誘使作者去嘗試寫
這種體裁。”
金田一耕助帶著好奇的口吻問道:“在偵探小說中出現‘無面屍’時,一定是
犯人和被害人對調嗎?”
“是的。雖然也有少數例外,但犯人和被害人對調的公式其實也挺有趣的。”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又說:“公式化不一定會比例外更令人覺得有趣,只不
過到目前為止的偵探小說,大部分都是這套公式。以後說不定會出現犯人和被害人
並沒有對調,而且趣味性更高的偵探小說。”
我一聽,精神立即大振,不由得向前靠了過去:“沒錯!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金田一先生,到目前為止,你接觸過的案件中,是否有事實比小說情節更奇怪的事
?我勉強算是偵探小說作家,如果你碰上犯人和被害人對調這種公式化的案件,請
讓我也嘗試創作這種體裁的小說吧!”
我口沫橫飛地說著,金田一耕助看我這麼興奮,忍不住笑了起來:“到目前為
止我還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案子。但不要失望,世界上有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事,也
有各式各樣的人會做出奇奇怪怪的事,說不定你也會遇上一些離奇的事呢!我現在
和你約定,如果遇上那種事件,一定會立即通知你。”
後來,金田一耕助果然遵守了他的約定。
當我收到包裹時,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興奮。我立刻仔細閱讀那些資料,可是那
些資料正如金田一耕助的信中所說,是一大疊繁雜凌亂的記錄。
我真的不知如何整理那些資料才好。剛開始我也曾經考慮想學外國小說的做法
,依照順序將這些資料全部列出來,但這樣卻會使讀者覺得很亂,所以我還是決定
把它寫成小說的形態,至於寫得好不好,就要看讀者的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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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獄腐屍】
桃色迷宮
發生這個事件的G町,離東京市環狀鐵道很遠,從澀谷車站下車後,還要換乘
地下鐵才能到達,是一個很偏僻的村鎮。G町的地形起伏不定,到處都是險坡,雖
然位於東京的近郊,城市的發展卻十分緩慢,在十五、六年前,人口數一直十分稀
少。
直到中日戰爭發生前後,這裡的狀況才有顯著的變化。附近不但出現許多大型
的軍用品工廠,還有些軍用品工廠的下游工廠,使G町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像
,也因此陸續有許多人搬了進來,在起伏不定的地形中,一戶戶的人家比鄰落成,
不久,G町車站附近更舖了柏油路,也出現號稱G町銀座的商業街,到處都開起奇奇
怪怪的酒店及咖啡店。
二次大戰時,這個材鎮有什麼變化,我無法得知,然而,由金田一耕助送來的
資料中,可以想像G町即使飽嘗戰火的洗濯,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因為以車站
為中心的G町銀座目前還保留著。而所有避過戰禍的村鎮,在戰後人口數都逐漸增
加,呈現出比戰前更有秩序的繁榮景像,這也是戰後日本的標準模式。
G町銀座是指車站正面朝西傾斜的一個斜坡。這個斜坡自古稱為G坡,G坡兩側
通道的巷子內,卻是龍蛇雜處的地方。
那裡又稱為“G町桃色迷宮”或“地獄町”,巷道狹窄、光線暗淡,像迷宮般
的小巷分列在兩側,入夜後,到處都亮著紅色及紫色的燈光。每一間房屋內都有兩
、三個化著濃妝的女人待到深夜,伴著電唱機的音樂,沙啞地唱著歌,還不時陪伴
不同的男人上二樓。
有趣的是,在這個人稱色情地獄的迷宮中,仍然保留著許多純樸的景像,也就
是在亮著紅色燈光的酒店旁,經常可以看到老舊的、稻草屋頂的農舍坐落其間。甚
至有些亮著紫色燈光的低級酒家後面,還是古老的寺廟或墓地。
這些景像使G町銀座充滿了複雜而怪異的色彩,我們現在要談的事件,就是在
這個區域的某一個角落發生的。
事情發生在昭和二十二年三月二十日的凌晨零時,G坡派出所的長谷川巡警正
在桃色迷宮中巡邏。
二次大戰之後,日本政府在這些熱鬧的區域內投入了不少的警力,由於交通不
便,都會區夜晚治安不良,營業時間比戰前縮短不少。在以前,午夜零點才是夜生
活的開始,但現在,有些地方卻已經熄燈休息了。
當天晚上,長谷川巡警在俗稱裡坡的北面巷道內,緩慢地沿著坡道往下走。這
個裡坡彎彎曲曲的,由於位置較邊緣,所以到處可以見到寺廟及墓地,更往北一點
,那兒有一大片空地曾遭到戰火茶毒,景色十分淒涼。
長谷川巡警在這個昏暗又淒涼的裡坡獨自漫步著,半途中,他突然停下腳步,
朝坡下望去。
在此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從他的位置開始,有一個險降坡,在險降坡的坡道稍
微平緩處,是南北道路的交叉點,而從這個交叉點往左轉,就可以看見大街道的正
面。
長谷川巡警眼光落在交叉點左側一間房子的後院。他看到有盞燈閃爍著,仔細
一聽,還聽到掘土的聲音,難怪長谷川巡警的心情會頓時緊張起來。
長谷川巡警對這裡的地理環境十分熟悉,他知道那間房子晚上會點上紫色燈光
,名叫“黑貓酒店”。看見這間“黑貓酒店”,長谷川巡警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
大約在一星期前,“黑貓酒店”的老闆才將店轉讓給別人,並且搬到其他地方
去;而接手的新老闆目前正在進行裝演,還沒搬進來,所以入夜後那裡只是一間空
房子。
想到這裡,長谷川巡警更加覺得奇怪,所以當他下坡時,刻意壓低腳步聲,並
且潛到位於坡道中間的“黑貓酒店”後門。他彎下身子(後門比坡道低)從門縫中
朝屋內望去,一顆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黑貓酒店”的庭院不是很大,可能只有十坪不到。屋子的後面是蓮華院,那
是一間老舊的日蓮宗的寺廟,寺廟的地基比“黑貓酒店”高出許多。
因為“黑貓酒店”的庭院後面,被蓮華院高高的地基擋住,而且這個地基有點
傾斜,所以“黑貓酒店”的庭院變成不規則的三角形。燈光閃爍不停的地方,就在
三角形的最內側角落。
長谷川巡警適應了黑暗之後,發現燈光是由高高的地基下方發出的,這時他發
現有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專心地挖著洞穴,對方的和服下擺還捲起來。
只見那個人將圓鍬插入土裡,用單腳去踩,然後再把土挖出來。他挖得很專心
,不但沒發現有人悄悄接近他,甚至連不斷滴落的汗水也不擦一下。
掘土聲使得本來就十分陰暗的四周,氣氛顯得更為詭異。
神秘男子
“啊!”
正在掘土的男人突然發出低沉的叫喊聲,然後將圓鍬一把丟開,像狗一樣趴在
地上,同時用雙手挖掘泥土。
在沙沙的挖土聲中,長谷川巡警不時聽到那男人急促的喘氣聲,由此可知那個
男人是多麼的興奮!
“哎呀!”
突然,那個男人又發出驚叫聲,同時跳離洞穴,定定地朝著洞穴內張望。
雖然長谷川巡警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但在夜色中仍然可以分辨出那男人正在
發抖。長谷川巡警於是急忙用力敲門。
“開門!開門!”
正當長谷川巡警喊叫的同時,他發現翻過籬笆會比較快,於是便朝坡上退回兩
、三步,助跑幾步,順利跳越過籬笆上方,隨即看到那個男人彎著腰朝自己望著,
並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怎麼了?你在做什麼?”
長谷川巡警來到他的旁邊,那男人突然露出很害怕的樣子,退到洞穴的後方。
長谷川巡警拿起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往他臉上一照,終於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他是蓮華院的年輕和尚,名字叫做日兆。
“啊!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日兆想回答長谷川巡警的問話,但下巴動了一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到……”
長谷川巡警正想再問一次,視線卻無意間朝腳邊的洞穴望去——“哇!”
長谷川巡警發出令人戰慄的悲鳴聲,整個人向後跳開,然後,好像不相信自己
的眼睛似的,再把手中的手電筒朝洞穴照去。
只見洞穴裡躺著一個被泥土覆蓋一半的女人屍體,日兆就是挖到這裡才嚇一跳
。
這個屍體的腹部以下仍埋在土裡,但是屍體是赤裸的,仰躺的上半身露出些微
鼓起的乳房,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長谷川巡警把手電筒的燈光移到死者的臉部,突然發出尖銳的慘叫聲,手中的
手電筒握得死緊。
經過一陣喘息後,長谷川巡警轉頭朝日兆望去,然後又將視線移回屍體的臉上
,右手更用力握著手電筒。
日兆則從庭院的蓄水池裡沾些水來擦拭自己臉上的泥土,臉上露出很想早一點
知道屍體的主人是誰的表情。
但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屍體的臉部根本無法稱之為臉,只能勉強說是殘
骸,因為臉部已經完全腐爛,上下唇也萎縮得露出白骨,眼睛和鼻子早就不見了,
露出漆黑空洞的深孔。頭上殘留著少部份皮膚,僅存的幾根短髮黏貼在殘骸上,根
本無法判斷出死者是女人或是男人。
光是見到這種恐怖的景像,已經夠令人震驚了,但更可怕的是,整個殘骸上滿
佈著無數的白色蛆蟲,不斷地蠕動,在手電筒的燈光下,整張臉好像蜉蝣般晃動著
……
長谷川巡警只覺得一陣反胃,於是急忙將手電筒移到日兆的身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死者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挖掘?”
長谷川巡警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但日兆仍然和剛才一樣,想要回答,卻說不出
話,他青黑色的血管浮在額頭上,令人覺得十分恐怖。尤其是他的眼睛,不但赤紅
充血,還閃著駭人的惡光,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發瘋了。
剛才掘出的醜陋屍體固然讓長谷川巡警覺得可怕,但日兆的臉更令他覺得觸目
驚心,他不得已地看了日兆一眼之後,便立刻把眼光從他的臉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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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勘驗現場】
展開搜查行動
這是發生在昭和二十二年三月二十日凌晨零時的事情。
案發後,警方隨即展開各種搜查活動,但是等警察來到現場正式進行調查時,
已經是破曉時分了。警察中有一位名叫村井的老練刑警(下面有一大段將以這個人
為中心來述說),他來到現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查附近的地形和地理環境。
金田一耕助送來的資料中,有當時村井刑警所畫的簡圖以及相關的說明,依照簡圖
及說明可以瞭解到“黑貓酒店”附近的地理環境。
前面提過,蓮華院本來就佔地極廣,它的範圍從G坡銀座的大路一直到裡坡,
蓮華院的山門是在熱鬧的G町銀座,“黑貓酒店”旁邊的裡坡是寺廟的後面,那裡
屬於雜木林,林中散佈一些荒涼的墓地。
由於裡坡是一個西向傾斜的斜坡,因此蓮華院的西側和“黑貓酒店”的後院便
有個極大的落差。
寺廟的地基延伸到“黑貓酒店”北面斜面的巷道,“黑貓酒店”又沒有相接的
鄰居,而且,隔著裡坡和“黑貓酒店”對望的北方是一片火災後荒廢的草原,所以
,“黑貓酒店”本身就是一棟孤立的房子,這種冷僻的地形,最是適合進行陰謀犯
罪的場所。
村井刑警瞭解地勢之後,再度回到“黑貓酒店”的後院。
此時屍體已經檢查完畢,被運去解剖了,在檢察官的指揮下,年輕的刑警們在
庭院內到處仔細挖掘。村井刑警於是走到檢察官的旁邊,問道:“長官,請問屍體
檢查結果如何?死多久了?”
“大約三個星期左右,但還是要等到解剖的報告出來才能確定。”
“三星期?今天是二十日,那麼是上個月底或這個月初發生的事了?”
“大概是吧!”
“這麼說,屍體一直埋在這裡嘍!但是,長官,怎麼沒有人發現呢?我在附近
查訪了一下,聽說以前的老闆一個星期前才搬走。除了老闆夫婦以外,這裡另外還
住了三個女人,難道這些人全部都是共犯嗎?不然為什麼沒有人發現屍體呢?要挖
個洞穴來埋藏屍體並不容易,因為地面上會有相當大的面積留下回填的痕跡呀!”
村井刑警露出疑惑的表情,在院子裡來回查看。
“但是兇手一定也考慮過這些情況,你看,這些落葉就是為了掩蓋挖掘的痕跡
。”
檢察官指著埋屍的洞穴旁邊那一堆落葉說道。
“原來如此!”
蹲在地上的村井刑警抬起頭來,向南邊望去,只見蓮華院的雜木林已經覆蓋到
“黑貓酒店”狹窄的庭院上。
“請問長官,死因是什麼?是他殺嗎?”
村井刑警問道。
“毫無疑問是他殺。死者的後腦部遭到重擊,兇器就是剛才和屍體一起挖掘出
來的那個東西。”
檢察官伸出右手指著草蓆上面。原來剛才放置屍體的草蓆上,現在正擺著一把
沾滿泥土的劈柴斧頭。那是一把在鄉下到處可以見到的小斧頭,算是最方便取得的
兇器。
村井刑警望著斧頭的刀部及烏黑的柄,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然後將目光移到旁
邊一團黑黑的東西上,問道:“可是,這頭髮……這是假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
“那頂假髮也是從洞裡挖掘出來的,因為被害人戴著假髮。最近女人都將頭髮
剪短,因此梳髮髻時一定要用到假髮。”
“這麼說,被害人是戴著假髮的女人。請問還有其他線索嗎?是否發現到可以
證明身份的東西?”
村井刑警望著那團假髮,若有所思地問。
“什麼都沒有。死者全身赤裸,我們只知道是個二十五到三十歲的女人。只要
到附近調查一下,看上個月底到這個月初是否有女人失蹤,應該就會有收穫了。”
檢察官說得十分輕鬆,後來他才發現原來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長官,日兆那個和尚為什麼會知道這兒有屍體?”
“日兆到現在仍然很激動,所以無法對他進行詳細的調查,但是他昨天晚上對
長谷川巡警講過:在兩、三天前,他從蓮華院與‘黑貓酒店’之間的地基牆上方經
過時,聽到下方的庭院裡傳出奇怪的聲音。他窺探了一下,發現有狗在刨落葉,落
葉的下方露出一個類似人腳的東西。當時他嚇了一大跳,沒有勇氣過去確認一下。
過幾天後,事情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甚至連作夢都看到當時的情景,昨晚他終於
下定決心去一窺究竟。整個過程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看,地基牆上留有從上滑下的
痕跡,就是那天他帶著圓鍬從這裡下來的。唉!日兆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有勇氣
這麼做,卻沒有勇氣到派出所去報案,也許是因為他不相信那個東西真的是人腳。
等一下去看看吧!我想他的精神狀態可能有些失常。此外……”
檢察官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一聲大叫。
“啊!”
恐怖的貓屍
從剛才就一直在地基牆下挖掘的那位刑警張口結舌地瞪著洞穴。檢察官立即跑
過去,村井刑警也跟在後面。
“你們看!這裡埋著黑貓的屍體!”
負責挖掘的刑警口大聲說道。
“黑貓?”
檢察官及村井刑警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同時朝刑警所挖掘的洞穴望去。只見落
葉下方的泥土中,露出一隻毛色全黑的貓。
“這是一隻死貓,要把它埋回去嗎?”
“麻煩你順便把它挖出來吧!”
年輕的刑警聽從檢察官的吩咐,將貓挖出來。
“有什麼新發現?”
這時,長谷川巡警正巧從旁邊的木門走進來,他一邊問,眼睛還一邊朝洞穴看
了看。
“啊!是小黑!”
“小黑?你認得這只貓?”
檢察官好奇地問道。
“是的,它是這裡的招牌貓。由於這家店名叫‘黑貓酒店’,所以主人便養黑
貓。唉,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死的?”
“哎呀!”
這時,圍在洞穴旁邊的人,突然都發出驚訝的叫聲,臉色也迅即改變。因為負
責挖掘貓屍的年輕刑警將周圍的泥土撥開,用圓鍬鏟起貓屍時,貓的頭竟然往下掉
。只見貓的頸部被切斷,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貓皮連接著貓頭和貓身。
“誰會做這種可怕的事?”
連看過各種場面的村井刑警見了,也不禁皺起眉頭。
“唉!”
檢察官大大地歎了口氣後,說道:“好好保存這個貓屍,說不定和本次兇殺案
有關連。”
說完之後,就轉頭問長谷川巡警:“你知道這只貓什麼時候死的嗎?”
“我沒有注意到……對了,五、六天前它是活著的。以前的老闆搬家後,東西
雖然都搬空了,但還是常看到黑貓在這裡出入。”
檢察官瞪大眼睛說道:“五、六天前?長谷川,你可別隨便亂說。你看看這個
貓屍,屍體已經腐爛了,由此可見起碼死了十一、二天了。”
“可是我最近真的看過這只貓呀!奇怪,屍體怎麼會已經腐爛了呢?”
長谷川巡警脫下帽子,用手抓著頭,臉上一副很困惑的表情。
檢察官及村井刑警則對望了一眼,兩人心中都暗忖:(糟了!發生恐怖事件了
!)大家都嚇得噤口不言。就在這時候,挖貓屍的年輕刑警突然一把將圓鍬丟掉,
人也同時朝後跳開。
“對……對面有只黑貓……”
“咦?”
人類的情緒實在很奇妙。心情平靜的時候,不論看到黑貓或白貓,沒有人會因
為一隻貓而大驚小怪,但是在這個時候,猛然看見黑貓,大家卻都嚇了一跳。
正如年輕刑警所說,蓮華院的基地牆上,有一隻眼睛是珍珠色的黑貓正朝這裡
望著,光澤鮮明的黑毛夾在枯草中,顯得特別搶眼。
“小黑、小黑……”
村井刑警試叫著貓的名字,黑貓聽了,馬上從枯草中叫了一聲:“喵!”
這聲音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頭立刻溫暖起來。
“來,來,小黑!”
村井刑警柔聲地叫喚著。
“喵!”
黑貓發出一聲長鳴後,從地基牆上跳了下來,然後朝著站在院子的人們望了一
眼,就從便門進入屋內。
“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兩隻黑貓?長谷川,你最近看到的莫非是這一隻?”
村井刑警疑惑地問道。
“有可能,因為它們實在長得很像。”
“說得也是,這兩隻黑貓大小差不多,所以很難分辨。或許因為屋主原本養的
黑貓死了,所以另外找一隻黑貓來代替。”
檢察官低著頭,手臂交抱地猜測。
“也許是我沒有清查貓的戶籍,所以沒有注意到。”
長谷川巡警幽默地說著。檢察官聽了,不禁莞爾一笑說道:“說到戶籍,你是
否有將戶籍簿帶來?”
“帶來了。待會兒我還要彎到町會的辦公室去進行調查。”
“那我們到裡面再談吧!村井,你好好地檢查一下房子裡面,我想,命案現場
應該是這間房子才對。如果我猜的沒有錯,一定有些蛛絲馬跡可尋。”
檢察官帶著長谷川巡警從便門進入屋內。
經營酒家的店家,屋裡的格局大致上都相同,一邊有條走廊,從便門進來的左
方有一個三坪大的房間,這個房間就是老闆夫婦的房間,前面的客廳和房間之間,
就是廚房。檢察官及長谷川巡警經過廚房來到前面的客廳。
接手的新老闆正將這家店重新裝潢一次,現在因為時間還早,所以沒有工人來
做工。客廳裡到處放著刨鋸過的木板,滿地都是木屑。檢察官拉了一張椅子到房間
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你也坐下吧!”
等長谷川巡警坐下之後,檢察官說道:“好了,請你開始說明你的發現。”
檢察官露出催促的眼神望著長谷川巡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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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複雜的關係】
夫妻各有情人
“一個星期以前,也就是這個月的十四日之前,還有三個男女住在這間屋子裡
,包括老闆夫婦及一個女人,店裡另外還有兩個女人,但她們並沒有住在這裡。”
長谷川巡警參考戶籍簿和町會事務所裡登記的資料,詳細解說,他所說的內容
大致如下:老闆夫婦名叫糸島大伍、糸島繁子,大伍現年四十二歲,繁子二十九歲
,他們是在昭和二十一年七月的夏天,才接下這家店開始做生意的。根據町會事務
所遷居申請上記錄,在此之前,大伍和繁子分別住在中野及橫濱,更早以前,兩人
似乎都去過中國。
糸島大伍外表看起來並不像是會做這種生意的男人,他看起來很穩重,體型稍
微胖了一點,臉上經常保持笑容,全身上下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待人很客氣
,送酒、煮菜、採買他都幫忙做。
他的妻子——繁子,也就是“黑貓酒店”的老闆娘,從戶籍簿及町會的名簿上
看來應該是二十九歲,但實際上卻顯得比較老,或許是因為她通常都梳銀杏式髮型
,並且喜歡穿和服,所以看起來比較老氣。
繁子的臉龐瘦小,身材也很瘦,但是整體卻風韻猶存。她很注意化妝,眼睛和
鼻子也長得很好看,也許是五官的輪廓太過分明,反而令人有點俗艷的感覺。在這
一帶的女人,似乎沒有一個人的面貌可以和她相抗衡,所以“黑貓酒店”的客人都
喜歡找她談天說笑。
“原來如此,還有呢?”
“再來就是住在這裡的那位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君子。”
君子只有十七歲,來自山裡,不論姿色或性感度,都還不十分成熟,連化妝的
技術也很生疏。雖然她曾經出來店外接客,但老闆娘很少強迫她接客,所以,與其
說她是酒女,不如稱之為女傭更為恰當。
而另外兩位女孩一位叫加代子,一位叫珠江。加代子自稱二十三歲,珠江則自
稱二十二歲,這兩個人的年齡可能都不是真的。她們平常都化著濃妝,穿著款式新
穎的洋裝。珠江的身材稍胖,加代子則很瘦,但加代子對自己苗條的身材頗引以為
傲。
“以上這五個人一星期之前都還在這家黑貓酒店。”
長谷川巡警補充說明。
“那麼,你知道他們現在的行蹤嗎?”
“應該很快就可以查清楚。糸島夫婦和君子已經取得遷出證明書,加代子及珠
江等這裡改裝好了,還要回到這裡來上班。”
“這麼說,屍體不是這四個人之中的一個了?”
檢察官突然冒出這句問話,害得長谷川巡警猛然瞪著檢察官直看,因為他從來
沒有想過這一點。
“對不起,可能是我的說明不夠清楚,糸島夫婦搬走之後,我遇到過君子、加
代子和珠江。遇到加代子及珠江的時間是關店那一天,也就是四日當天,我在路上
遇到她們。我問她們是否不再從事這個行業,她們回答說,等店改裝好了,還要再
回來工作,因為新老闆一直希望她們回去工作。而三日時,我則在町會事務所遇到
君子。君子來拿遷出證明書,因為酒店不用她了,所以她想到目黑的叔母家去。”
“老闆娘繁子呢?”
檢察官突然問到老闆娘的狀況。
“老闆娘?可是……檢察官先生,那個屍體被殺死的時間是上個月底或這個月
初的事,而這家店一直到十四日都還在營業,老闆娘不可能不在呀!對了,後來我
也遇到過老闆娘,就是在十四日的晚上。我的派出所就在那邊的轉角,當時我正站
在派出所的前面,糸島大伍和老闆娘從我的面前快步走過。我可以確定那一天是十
四日的晚上。”
“所以,那個屍體不是黑貓酒店裡的人了。但是,糸島夫婦搬到哪裡去了呢?
”
“據說他們搬到離這兒相當遠的神戶。”
長谷川巡警立即回答。
“神戶!”
檢察官靜默了一下之後,突然上半身向前傾,說道:“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長谷川,這是最重要的問題。糸島夫婦是為了什麼原因轉讓這家酒店的?附近的人
又怎麼看待這件事?”
“這個嘛!大家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本來這種生意都是私下另有交易的,單靠
賣酒維持開銷並不容易,但是黑貓酒店的生意一直很不錯,所以突然傳出要轉讓的
消息,不但附近的人覺得驚訝,就連加代子和珠江也都不相信。只有君子好像瞭解
真實情況,因為君子和他們住在一起。以前我在町會遇到她時,她曾經告訴過我。
”
前面提到糸島夫婦是從中國回來的,君子並不確定他們是到中國的哪裡,只是
聽說好像是華北地區頗靠內陸的地方。當戰爭結束時,日本人全部被遣送回來,他
們夫婦也從內陸來到天津。也許是在途中走失,或是乘船時不得不分開,兩人並不
是同時回到日本,繁子比丈夫早半年回來。
對於一個身無長物,又常年居住在外國,在國內又沒有認識半個人的女人來說
,通常只有幾條路可走,不是落入風塵,便是遇到貴人相助,繁子迫於現實壓力,
只得在橫濱的酒店內工作。
由於繁子的眼光不錯,而且交際手腕十分高明,立即交到男朋友。她的男朋友
是一個土木建築商,相當有錢。不論繁子究竟是這個男子的第二號或第三號老婆,
但好歹總算找到了依靠。
而將繁子帶離那個建築商的,就是糸島大伍。這其間的過程如何,君子也不清
楚。總之,繁子離開建築商後,就利用分手時建築商所給的錢買下這間黑貓酒店。
“繁子雖然已經拿到分手費,實際上卻並沒有和那個男人完全切斷關係,最近
仍然常和那個男人會面。老闆也知道這件事,所以夫婦之間不時發生冷戰。老闆的
經濟狀況不好,但是他太太雖然是個身無分文的遣返者,卻仍然有辦法生存,因此
老闆在太太面前經常抬不起頭來。更何況,老闆本身在外面也有女人。”
“真的!那個女人叫什麼?”
檢察官不由得大聲叫了起來。
“剛才說過大伍比繁子晚回來,那個女人當時和他一起在船上。回到日本後,
一直到找到繁子之前,他們同居了一陣子。不但如此,當糸島與繁子重逢後,他們
仍然有見面。”
“這也是君子告訴你的?”
“是的。”
長谷川巡警點點頭回答道。
“君子為什麼知道這些事情?”
“從老闆娘那邊聽來的。老闆娘把她當成自己的心腹,有一次還命令君子跟蹤
老闆,才發現糸島和那個女人相會的地點。”
“這麼說,老闆娘也知道那個女人的存在嘍!君子跟蹤老闆的詳細情形你知道
嗎?”
“君子一直為自己的發現而洋洋得意,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長谷川巡警清了清喉嚨,接著又說:“那一陣子,市面上因為酒和食物都很不
充足,所以黑貓酒店常常休息。每到休息的時候,老闆娘一定會一個人出去和男人
會面。老闆知道她另有男人,待在家裡時心情當然很不愉快,便一個人猛喝酒,還
把心中的不愉快發洩在君子身上。老闆娘回來後,兩人一定會發生爭執。過了一段
時間,糸島的態度突然有了極大的改變。當太太出門時,他也隨即出門。君子覺得
很奇怪,就將老闆的奇怪舉動告訴老闆娘,繁子也發覺不對勁,便叫君子趁老闆外
出時,偷偷在後面跟蹤。”
“君子應該看過那個女人才對。到底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名叫占子,短髮,口紅擦得鮮紅,在日華舞廳上班
。糸島和占子在新宿車站會面後,立即轉到井之頭,進入一個奇怪的房子。君子跟
蹤到這裡,就立刻回去向老闆娘報告。當晚,老闆和老闆娘發生很大的爭執,之後
,他們就不斷的爭吵。過了不久,老闆娘也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希望能早日詼復
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們也瞭解到,如果再繼續待在東京,兩人都無法切斷這些複雜
的關係,所以想搬到較遠的地方去。因此當老闆突然說要關店時,君子並不覺得很
驚訝。”
這時,檢察官默默地思索了一陣子。在目前的社會上,這種事經常會發生,但
是他卻覺得這件事情並不單純,背後可能隱藏著很大的陰謀。
真正的命案現場
“糸島的情婦叫做占子,那老闆娘的情人呢?”
“是一個建築業者,也是風間組的老大,好像叫做風間俊六。”
檢察官將兩個關係人的名字記在筆記簿內後說道:“這個家的情形我大致瞭解
了,接下就是日兆。他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也不是不正常,只不過個性比較奇怪而已,但也因此而受到日昭老和尚的器
重。蓮華院相當富有,這附近有許多土地都屬於蓮華院所有。以前院內有許多和尚
,後來大家陸續去當兵,有的戰死,有的音訊杳然,這麼大一間寺廟,現在只剩下
日昭老和尚和日兆兩個人。日兆還很年輕,大約二十六歲,本來應該要去當兵,只
因為小時候罹患小兒麻痺,有點跛腳,所以才不用去當兵。日昭老和尚在戰前就中
風了,大都躺在床上休養,所以不論是做法事、清洗煮飯、收租金等等,全都是日
兆在處理。還好日兆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要不然真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因為
他要收租金的對像都是濃妝艷抹的女人,有些女人會趁機和他開玩笑,甚至動手動
腳,但他都不理不睬,所以,古怪的日兆反而非常適合在這裡生存。”
這時前面傳來門被推動的聲音,可能是工人來上工。檢察官趁機站起來,他要
工人繞到後門,自己也穿過走廊來到後門。
“長官!”
村井刑警突然從三坪大的房間伸出頭來叫著。
“村井,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檢察官脫掉鞋子進入房間,村井刑警則靜靜將蓋在牆邊的榻榻米上的布捲起來
,只見榻榻米上方明顯可以看出有血跡被擦拭過的痕跡。
“莫非命案現場就在這裡?”
檢察官睜大眼睛望著村井刑警問道。
村井刑警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壁櫥前面的榻榻米。
“請看,這個榻榻米上面有櫃子壓過的痕跡。一般來說,櫃子根本不可能擺在
壁櫥的前面,所以這個榻榻米是從別的地方換過來的,而這一塊有血跡的榻榻米,
本來是在壁櫥的前面。你再看看這裡!”
原來壁櫥的門把下方貼著一張報紙。
“這是我剛才輕輕剝開的。”
村井刑警將報紙的下端向上翻,下面出現一片血跡。
“我認為被害人和兇手曾在這個房間發生格鬥,被害人想逃到庭院去,卻在此
時被斧頭擊中。但是,請看這張報紙,日期是二月二十七日。由於兇手不可能讓紙
門上的血跡擱置太久,同時,隨手可以拿到的報紙應該不會是太久以前的,所以殺
人的時間應該是二月二十七日或二十八日,最晚不會超過三月二日或三日。”
村井刑警用手支著下巴分析案情。
“這個時間和屍體腐爛的程度大致吻合,但是,村井,這麼說,糸島夫婦和死
者的血跡共處了大約兩個長時期之久嘍?”
(這對夫婦真夠冷血!)檢察官想到這裡,不禁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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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私下偵訊】
老闆說謊
檢察官接著開始詢問工人,可是工人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糸島夫婦在十四日晚
上搬離黑貓酒店,而工人是第二天才來上工,根本沒機會遇到他們。況且他們來這
裡已經是第六天了,在這段其間也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
正當檢查官感到一籌莫展時,黑貓酒店的新老闆出現了,他的名字叫池內省藏
。然而,他也無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
池內在澀谷也經營酒店,他之所以買下這家店,是因為看到報紙上的出讓廣告
。廣告登在三月七日的Y報上,他看到之後立刻與糸島夫婦交涉,直到三月十二日
才決定要買下。
“照你這麼說,你以前從沒見過糸島這個人?”
檢察官向池內提出他的問題。
“沒有見過。我是看到報紙之後才第一次與他交涉。”
“你是和老闆交涉,還是和老闆娘交涉的?”
“和老闆。我沒見過老闆娘。”
和老闆交涉後,池內就在附近調查該店的風評,當時曾聽說老闆娘是一個漂亮
美人,他也希望能見一面,可惜老闆娘生病,所以沒有見到面。後來在生意成交前
,老闆曾經引導他參觀了一下內部環境,當時老闆娘在房間內休息,並沒有露面。
聽到這些話,檢察官暗自想著:老闆娘難道是因為害怕,所以才會病倒嗎?
不久,檢察官從池內那裡拿到加代子及珠江的地址,當天下午兩人就被叫到警
察局問話。至於借住在目黑叔母家的君子,也被叫來問話。綜合三個人的說法,情
形大致如下:她們是在十三日那天聽到糸島大伍要轉讓這間店的消息,之前池內偶
爾會在這裡出入,她們已經猜到怎麼一回事了,所以真的知道結果時,並沒有太驚
訝。不久,大伍叫收舊貨的老闆來,將值錢的東西全賣掉。舊貨店在當天就取走成
交的物品,加代子、珠江和君子三人則在十四日的中午過後,和糸島打過招呼離開
店裡,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老闆夫婦。
“你們有沒有和老闆娘說再見?”
檢察官平靜地問道。
三個女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顯得有點不安,最後由加代子代表發言。
“這件事我們也覺得很奇怪。老闆娘從這個月初就因為生病一直躺在房間內沒
有出來,每當我們較空閒的時候,想慰問一下老闆娘,老闆就說老闆娘只是生病而
已,沒有什麼大礙。”
檢察官聽到這裡,覺得更加奇怪,似乎陰謀就藏在某個暗處,隨時都可能出現
。
“你們確定老闆娘在房間裡面?”
“在裡面。雖然我們沒有和她打照面,但卻看過她上廁所的背影。當我們經過
房間前面時,也可以看到她朝裡面躺著看書。”
“老闆娘生的是什麼病?生病那麼久,為什麼沒有叫醫生來看一下?”
“其實也不是真的生病。老闆說,她是用了不好的化妝品,整張臉變得很難看
,所以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去年老闆娘也曾因為化妝品過敏而使臉部紅腫,這次可
能比較嚴重吧?”
檢察官仍然覺得老闆的解說難以令人相信。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沒看過老闆娘的臉?”
君子的回答如下:二月二十八日當天臨時休息一天,一早君子到目黑的叔母家
去玩,晚上住在那裡。隔天回到店裡時,老闆告訴她老闆娘生病在睡覺,要她不要
接近那個房間,此後,就再也沒有看過老闆娘的臉。
君子的話和村井刑警的推論完全一樣,殺人的時間是二月二十八日。當天因為
是臨時休假,加代子和珠江都不在現場,等君子離開後,就發生了可怕的兇殺案。
而後檢察官將話轉到貓上面。
當她們聽到警方在後面的庭院中挖掘出黑貓的屍體時,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加
代子說:“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黑貓是去年養的,它十分習慣這個
環境,但是這個月初卻有兩、三天顯得非常驚慌,一有動靜就躲到床底下叫個不停
,老闆見了就用繩子把它綁在柱子上,大約綁了三天。當時我問老闆為什麼貓會不
安,老闆說它正在發情。”
“我也想到一件事。”
珠江接著說道:“我曾經對老闆提到小黑突然變小了,老闆卻笑著回答我說,
因為它發情,所以吃不下東西變瘦了。這麼說,一定是老闆說謊,那只貓不是原來
的小黑。”
“老闆騙了我們!”
聽到君子的結語,大家都沉默下來,三個女人的心中充滿恐懼,嚇得嘴唇都變
白了。
檢察官到這時才開始進入主題部份。
“你們都聽說過後院埋了個女屍吧?我認為命案發生在二月二十八日,那麼你
們覺得死者應該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三個女人害怕得對望了一眼,一時沒有人開口,最後,君子才
畏畏縮縮地說道:“難道是那個叫占子的女人?她是……”
誰是兇手
“我也知道那件事,她是老闆的情人。可是,你怎麼會認為是她?”
“因為老闆娘很恨她,同時……”
“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是的。三月一日那天,我一早從叔母家回來後,就開始打掃店裡。打掃中,
我無意間在角落的桌子下面,看到一把女用洋傘,那不是老闆娘的,也不是加代子
和珠江的,我以為是別人忘了帶回去,就順手打開來看。打開之後,我突然感到這
把洋傘很熟悉,因為這把是占子和老闆走在一起時所拿的洋傘。”
檢察官一聽不由得興奮起來,立即將上半身往前移。
“難道占子趁大家都不在時來到店裡?後來你怎麼處理那把洋傘?”
“我發現是占子的洋傘時,心裡覺得很害怕,立即將洋傘放回原處,同時腦中
想到:如果我告訴老闆,他就會發現我跟蹤他的事;若告訴老闆娘,又會惹得他們
大吵一場,所以乾脆裝做不知道,結果……”
“結果怎樣?”
“後來我有事必須出去;等我回來時,洋傘就不見了。”
“你是說,二十八日那天,占子來到店裡,結果被老闆娘殺了?”
“我也想起一件事。”
珠江突然插嘴進來,並且興奮地說著:“也是三月一日那天,我走到後面的庭
院去,發覺院子有挖掘過的痕跡,便順口問老闆,不知道是誰在那裡挖土?老闆回
答說,他本來要在那裡種菜,因為日照不佳,所以放棄了。”
說完,珠江又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說:“啊!原來當時我正踩在屍體的上面!
”
她不安地望著自己的腳底。
檢察官則若有所悟地問:“這麼說,老闆承認那個洞是他自己挖掘的了?”
珠江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之後說出她的意見:“或許是老闆娘殺死占子,但
埋葬屍體的一定是老闆。占子雖然是老闆的情人,但對老闆而言,老闆娘的重要性
遠勝過占子,他一定是為了掩護老闆娘,所以才把屍體埋了。”
“是啊!占子一直在當舞女。她就是那個樣子,喜歡穿漂亮洋裝,臉蛋很好看
,嘴唇的右下方有一個很大的痣,不過我不知道那個痣是點上去的還是真的。”
君子說出她對占子的看法。
最後,檢察官問到老闆及老闆娘平常與朋友交往的情形,她們三個人的回答如
下:老闆是一個笑容可掬、十分圓滑的人,但卻是個笑面虎;老闆娘似乎很怕他,
老闆娘後來繼續和男人交往,好像也是老闆命令的,他希望從那個男人那邊要錢,
正好老闆娘本身也對那個男人很有興趣,雖然是老闆要求她繼續和對方交往,但每
次老闆娘一出去,老闆就顯得很不高興。最近老闆和占子重燃愛火,所以老闆娘一
出去,老闆也跟著出去。這樣一來,換成老闆娘不高興了,經常和老闆吵。總之,
他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當檢察官調查這些事情時,村井刑警一直靜靜坐在房內的角落聽著。
調查過後,女人們回去了,他仍然默默坐著繼續沉思。檢察官也靜靜地看著自
己的記錄,最後,他終於轉頭面向村井刑警。
“問題就在占子身上。不論這個女人是否就是被害人,我們都必須仔細調查她
。”
村井刑警點了點頭。
“要調查這個女人應該不難,因為她曾在日華舞廳上班,所以從那裡著手就行
了。”
村井刑警聽了緩緩說道:“那個叫做風間的人也必須調查一下。”
“嗯,他是繁子的金錢來源。不過如果他是建築業的老大,就不能用普通方法
調查,要特別小心。總之,先處理糸島夫婦的事情吧!他們可能在神戶,如果有相
片的話……”
由於這對夫婦剛從外地回來沒多久,因此並沒有在戶籍資料上留下相片。
村井刑警又靜默了一陣子後,突然說道:“可是,長官,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
很奇怪,繁子老闆娘為河刻意隱藏自己的臉?她生病的原因是因為犯了殺人罪,良
心受到譴責而心生畏懼,所以才會整天躺在床上,可是在兩個星期那麼長的時間裡
,三個女人都沒有見到她的臉,到底是為什麼?”
“我也覺得很奇怪,難道她是在殺占子時,臉部受了傷?”
村井刑警也贊成這種看法。
“或許這也是一種解釋,可是……”
“可是什麼?”
村井刑警沒有接下去說,反而將話題轉開。
“另外一件讓我想不透的事,就是黑貓。黑貓為什麼會被殺?”
“黑貓一定是受到兇案波及而受傷,老闆怕引起三個女人的懷疑而殺死黑貓。
證據就是殘留在房間內的血跡,裡面除了人血以外,好像還有貓血。”
刑警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考慮了一會兒後,仍舊回到前面的主題。
“無論如何,還是先瞭解占子這個女人的事情再說。我先走了。”
說完,村井刑警立刻拿著帽子站了起來,很快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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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案情膠著】
回到原點
從三月二十日案發以來,警方一直找不到有力的破案證據,案情始終處於混沌
不明的狀態中。村井刑警為了這件兇案找不到頭緒,一直坐立不安,只好再回頭整
理原先收集到的情報。
日華舞廳的人仍記得占子。然而,占子在那裡工作的時間極短,工作期間也經
常請假,所以舞廳的人對她的事情不太瞭解,只知道她的全名叫桑野占子——至於
是不是她的本名,就無從得知了。
舞廳的經理說,占子去年五月看報紙廣告前來應徵,因為舞跳得不錯,立即就
被錄用,大約工作了一個月左右。這期間大家曾聽說她剛從中國回來。
“她的身高約五尺二寸,臉蛋嘛,應該算蠻漂亮的,個性十分開朗,也很會化
妝,所以還頗受歡迎。至於痣呢?有是有,不過是點的,但是和臉型非常相配。由
於她只工作了一個月,又常常請假,所以我對她只有這些印像。”
不久,經理找出一個知道比較多的舞女來回話。
“占子?我記得。她有愛人,常到後門來接她,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身體微
胖,是一個臉色紅潤,而且經常面帶微笑的人。占子說,從中國回來時,曾在船上
受到他的照顧。占子離開這裡後,我就不知道她去那裡了。”
另外一個人則說出另一件事情。
“啊!兩個月前我曾經遇到過占子!大約春節的時候,我們在戲院前面偶然相
遇,當時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就是以前常來後門接她的人。她以前告訴過我住在
淺草那邊,她其實不姓桑野,占子也是假名,因為她從中國只帶回來一個皮箱的東
西,她還將皮箱拿給我看,那個皮箱上貼著C。O開頭的名字。”
村井刑警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因為本名是C。O開頭的線索十分有用。不久,村
井刑警便轉往橫濱追查另一個線索。
村井刑警到掛著“木土建築業風間組事務所”的辦公室,終於見到風間俊六這
個人。
由於對方是土木建築業的大哥,所以村井刑警一直以為對方是個年紀相當大的
人,等親自見到面,村井刑警才發現他才約莫四十四、五歲,頭髮理得短短的,還
帶點俠義之氣。
待他們開口交談後,村井刑警更加覺得這個人不同凡響。因為他的態度非常穩
重,話鋒也十分銳利,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
最讓村井刑警驚訝的是,他已經知道G町發生的事情。風間俊六語調平淡地說
道:“君子打電話來通知我了。我正在等你,因為我想警察應該會來這裡詢問我才
對。”
“是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事情就比較好談,你的感想如何?”
“當我接到君子的電話時,的確嚇了一跳。等我冷靜下來思考過後,也就不覺
得有什麼好驚訝的。”
“難道你有預感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黑貓酒店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難免會有些不良
份子出入其間,這樣一來,就難保不會發生血腥事件。”
村井刑警則直接切入問題的重心問道:“你曾經去過黑貓酒店嗎?”
“沒有,我連G町在哪裡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到黑貓酒店去!”
風間爽朗地笑著,他是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肺活量很大,笑聲還有回音。
“可否告訴我你和繁子之間的關係?”
“可以。我們又不是聖人,難免有七情六慾,一旦喜歡上了,就無法拋開這個
事實。”
事情是這樣的,前年年底,風間在橫濱的一家酒店內第一次遇到繁子,繁子當
時剛從中國回來,舉目無親,十分可憐。那家酒店裡有許多小姐,繁子之所以特別
引他注意,是有原因的。
“她一直穿和服,也始終梳著銀杏式髮型,所以我對她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
。但當時我並不想和她有什麼瓜葛。我之所以會和繁子在一起,是因為繁子主動來
找我。”
風間說完後,又發出爽朗的笑聲。
當時風間蓋的房子正好有一間空著,所以他就讓繁子住在那裡,也經常去找她
。其實風間對繁子並沒有特別喜歡或厭惡,只是因為習慣了有女人作伴,所以就繼
續維持那種關係。
“去年六月,一個自稱是繁子的老公的人出現了,當時我也不覺得驚訝。那個
人叫糸島大伍,外表看起來笑臉迎人、十分穩重,其實是個虛偽的人,因為他對我
講的話很難聽。”
風間嘴裡這麼說,自己卻也露出陰沉的笑容。
“其實糸島那傢伙大可不必扯破臉,繁子只是我的玩伴而已,她常年流浪在外
地,對男女關係有一種特別的嗜好。”
風間笑了笑,又繼續說:“不好意思,偏離主題了。其實我也不是喜歡亂來的
人,一開始我也很珍惜這種關係,但後來發覺有些不太對,才想脫離繁子的糾纏。
於是當繁子的老公出現時,我就做個順水人情,連本帶利地將她還給他。”
村井刑警一面盯著風間的臉孔,一面問道:“雖然你這麼說,但是後來你仍然
繼續和那個女人見面。”
“唉,這種事說起來有些丟臉!雖然我不再和她連絡,但她卻主動來找我,其
實她的目的並非我的人,而是我的錢。”
“也不完全是為了錢吧!依我看,她還很喜歡你呢!”
村井刑警很自然地追問著。在談話之間,他感覺到這個男人有股粗獷的魅力,
有些女人特別喜歡這種性格的男人。風間聽到村井刑警的評論,只是以微笑來回應
。
而後村井刑警將話題轉向占子,風間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我曾經聽繁子提起過這個女人。繁子並不愛她的老公,甚至很恨他;但當他
老公有別的女人時,她又覺得自尊心受到傷害。我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所以只能
勸她好自為之。在二月中旬左右,我最後一次見到繁子,當時她有點興奮地說她或
許會死掉,如果她死了,要我幫忙燒炷香。我聽了,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精神有些不
正常,但她又說,如果要死,她不會一個人死,她要那個女人和她一起死。現在想
起來,或許她在當時就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了。”
“你也認為是繁子殺死占子的?”
“是的,我認為糸島不可能殺死自己的情婦。對於繁子殺人這件事,我一點都
不覺得奇怪,因為她不是女人,她是一隻母狗。”
風間的臉上又浮現出陰沉的笑容。
村井刑警忽然詢問風間糸島何時回到日本,想不到他竟然能講出正確的日期和
船名。
“糸島在去年的四月搭乘Y丸號回來,船從博多入港。繁子是在前年的十月回
來的,所以糸島慢了半年。我之所以對這件事那麼清楚,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也是
坐那艘船回來的。”
村井刑警聽到他這麼說,不禁興奮不已。他希望風間幫他介紹那個朋友,風間
一口就應允了。
“對了,據說占子也是坐那艘船回來的。”
風間在名片後面寫上介紹文字後,交給村井刑警。
“刑警先生,也許我在無意中捲入這件案子,但這次的殺人案應該和我完全沒
有關係。”
不久,村井刑警便帶著名片離開風間的事務所。
找不到證人
能找到和糸島同船回來的人,對村井刑警的調查工作有極大的幫助。
第二天,村井刑警帶著名片去拜訪那個人。然而那個人根本不記得糸島及占子
的事,村井刑警只好請那個人幫他寫介紹信,以便尋找其他的遣返者。接下來的幾
天,村井刑警都在尋找搭乘Y丸號回日本的人,最後終於得到以下的結論——和糸
島一起回來的女人叫做小野千代子。千代子一個人從滿洲進入華北,在Y丸號要出
發前才抵達天津,由於乘船之前都是糸島在照顧她,所以大家都認為他們本來就是
在一起的。之後,他們兩人一起到東京,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消息。
村井刑警對這個調查結果感到很失望,令他更為失望的是,如果再遇到小野千
代子,沒有人能認出那個女人。因為當時千代子將頭髮剪短,並且穿男裝,臉上還
故意抹上煤灰,所以大家都沒有看到她的真面目,只知道她大約二十五、六歲。
“沒有人認得出她來也沒關係,以屍體被損毀的情況來看,就算是親人也認不
出她來,當然無法作證了。”
警察局長也出面關心這個案子,他提出自己的意見。
“難道這件案子就這樣不了了之嗎?還有,糸島和繁子有消息了嗎?”
“別提了,他們兩人才真叫人頭痛,自從在派出所前面出現過後,就完全沒有
消息了。難道是風間突然心生憐憫,將他們藏起來了?”
“可是他沒有必要掩護他們呀!”
村井刑警為了這件事困擾了好幾天,到了二十六日那天,案子終於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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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指鹿為馬】
和尚說謊
江籐為吉是參與改裝黑貓酒店的工人之一,二十六日早上,他向警方報告一件
事情。
“昨天晚上我聽到一件奇怪的事,所以特地前來報告。酒店的屍體是蓮華院的
日兆和尚挖出來的,我覺得日兆去挖屍體的動機十分可疑。日兆說他在案發前兩、
三天發現狗在那裡挖東西時,曾經見到類似人腳的東西,這件事是真的嗎?”
在場的警察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聽到為吉的話,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當為吉聽到日兆確實這麼說時,立刻露出奇怪的表情。
“咦?難道是日兆看錯了嗎?因為我在案發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九日的黃昏,
曾經在黑貓酒店的庭院升火,順便打掃落葉,當時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我曾經為
了這件事,特地請教過長谷川巡警,他告訴我屍體發現的地點及埋屍的方式。可是
我在十九日晚上打掃落葉的位置,確實就是埋屍的地點,當時根本沒有什麼人腳露
在外面。”
局長、檢察官及村井刑警聽到這句話,不禁詫異地瞪大眼睛。
“你有沒有看錯?”
檢察官反問道。
“檢察官先生,那裡的落葉積得很高,要想從落葉中露出腳來,那雙腳至少必
須高出地面半尺,從基地牆那邊才可能看得到。就算我眼睛沒看到,我的手透過掃
把掃地時,也會感覺到才對。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在十九日晚上,屍體的腳或手絕
對都沒有露在外面。”
為吉回去後,警方立即將日兆叫來。
“為吉說,十九日的晚上並沒有看到屍體的腳露出來,你怎麼解釋這件事?”
在局長的追問下,日兆不由得瞪大睛睛輪流望著他們。
日兆本來就是個有些不正常的年輕人,案發這幾天來,他不但臉頰變得更加削
瘦,臉色也更難看,閃亮的瞳孔中充滿著動物的野性,教人看了不寒而慄。
“那個人說的沒錯。”
日兆突然以沙啞的聲音回答,然後,像動物般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說:“屍體的
腳並沒有露在外面,是我騙你們的。”
接著,日兆有如堤防潰決般滔滔地說個不停,由於他的招供,而使整個事件的
演變大為改觀。
上個月二十八日的晚上——
日兆為了拿燒火用的木柴而來到後面的雜樹林內,聽到牆下的黑貓酒店後院裡
傳來挖土的聲音,日兆朝下望去,只見黑貓酒店的老闆糸島大伍正在挖洞。日兆問
他為什麼要在那裡挖洞,糸島回答說,貓死了,他把貓埋在那裡。
過了兩、三天,日兆又去雜樹休裡拿木柴,聽到黑貓酒店的庭院傳來貓叫的聲
音。日兆想起前幾天的事,便從牆上往下望,卻發現已經死去的黑貓正在黑貓酒店
的屋簷下叫著。
雖然日兆並不覺得那是貓的靈魂出現,但也不禁嚇了一跳。
(黑貓不是明明還活著嗎?為什麼糸島老闆要說謊?那麼洞裡又埋了什麼東西
?)日兆一邊想,一邊朝洞望去。這一看,又讓他嚇了一跳。糸島老闆挖掘的範圍
十分廣闊,可見那個洞穴相當大,日兆不禁感到不安起來。
日兆望著那個洞穴一陣子,突然感覺有人在凝視他,急忙朝四周圍望去,他發
現有人在黑貓酒店的房間窗縫中偷偷看他。當他四處環顧時,偷看的人立即躲開,
但日兆可以確定那是一個女人。
黑貓酒店的女人除了老闆娘之外,就只有加代子、珠江及君子三個人。他覺得
這雙眼睛並不是她們四個人的。
這時日兆想起上個月收租金時,因為沒有零錢找而多收了黑貓酒店一些錢,現
在應該拿去還,所以就拿錢過去,同時問起後面房間裡的人是誰。三個女人聽到了
同聲回答是老闆娘。日兆再問一次:“屋子裡除了老闆娘以外,還有誰在?”
加代子她們馬上回答說:“還會有誰在?當然是老闆娘嘍!最近老闆娘的臉長
東西,連我們都見不到她。日兆先生,你真奇怪,怎麼會問這個問題,難道你也喜
歡我們老闆娘?怎麼,這樣就臉紅了……”
日兆被三個女人嘲笑得尷尬萬分,匆忙逃回蓮華院內,但是他對洞裡埋的東西
和房間裡究竟是什麼人感到很好奇,便又潛入雜樹林,再度從牆上朝下望去,卻發
現之前糸島老闆挖過的地方已經蓋滿了落葉。
日兆的不安一天天增加,好奇心也愈來愈強,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他必須確
認房間內的女人是不是老闆娘。最後,日兆終於決定要監視那個房間,於是他躲在
地基牆上方的草叢中,從那裡可以直接看到房間。但房間的窗戶卻關得死緊,透明
的玻璃窗也被人貼上紙張,根本看不到裡面。當時,日兆又想,不論那個女人是誰
,只要是人,每天都要上幾次廁所,而廁所就在窗戶外邊,所以,日兆就像貓捉老
鼠一樣,耐心地等著。
“結果如何?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局長受不了日兆長篇大論的述說,終於插嘴問。日兆瞪著眼睛回答:“看到了
,我看到了。”
“是誰?是不是老闆娘?”
“不是老闆娘?是我從沒有見過的女人。”
日兆的話讓村井刑警大感興奮,而署長及檢察官已經沉不住氣了。
“那個女人會不會是照顧老闆娘的護士?”
“不可能!”
日兆大聲說:“那個房間內肯定只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穿著老闆娘的衣服,
她想假裝是老闆娘來欺騙大家。”
於是,日兆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敘述:“那件事情過後不久,我就聽說黑貓酒店
將轉讓給別人,老闆即將搬走,更加感到坐立不安。他們搬家的前一天,我特地到
酒店向女人們告別,再一次問她們是否看到老闆娘的臉。結果真的沒有人看到。”
日兆因此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安。
“所以我才去挖開來看。”
死者變兇手
那一天,日兆整天都被留在警局內,檢察官和村井刑警問了他很多問題,他只
是瞪大眼珠重複說著同樣的話。到了黃昏時候,日兆卻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原
來是癲癇發作了。
警察局長從早上忙到現在,所以疲累得倒在椅子上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
事?難道被殺的人不是占子而是老闆娘?在那兩個星期內,占子成了老闆娘的替身
?”
檢察官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是摸著自己的下巴。旁邊的村井刑警則插嘴說道
:“局長先生,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有這種想法。就算臉部受到再大的傷害,同在一
個屋簷下生活的人,也沒理由兩個星期都看不到她的臉,這件事未免太奇怪了,當
中一定有詭計。”
“可是占子為何要假裝成老闆娘呢?這樣不是反而更危險嗎?”
署長反問村井。
“當然很危險,不過,老闆娘在的時候,老闆將店賣掉,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懷
疑嘛!如果老闆娘不在,老闆將店賣掉,那麼那三個女人會怎麼想?所以他們必須
製造出老闆娘還在的假像。”
“嗯。”
局長聽了不禁認同地摸摸下巴,檢察官則搔著自己的後腦勺。村井刑警繼續說
:“這樣一來,黑貓被殺的事就可以解釋了。老闆娘一定很喜歡那只黑貓,由於它
看到老闆娘被殺,老闆覺得黑貓可能會洩她的底,所以才將黑貓殺死,一同埋起來
。但是黑貓突然不見了,店裡的女人一定會起疑,只好另外買一隻來頂替,而且這
兩隻貓還是同一隻母貓生的。因為二十八日晚上,糸島曾經到以前的飼主那裡抓貓
。因此,這件兇案的結論是,被殺不是占子,而是占子和糸島兩個人聯手將繁子殺
死。”
局長不斷地點著頭,突然,他像又想起什麼事的說道:“對了,長谷川巡警十
四日晚上不是看到糸島和老闆娘兩個人從派出所前面走過嗎?”
後來,長谷川巡警則不好意思地說他沒有看清老闆娘的臉。因為那個女人用圍
巾掩住鼻頭,並且低著頭躲在糸島的後面,長谷川巡警才因此誤認為她就是老闆娘
。
總而言之,原先的推論完全被推翻了。警方原本對糸島大伍及繁子發出的搜查
令,現在馬上改成針對糸島大伍與占子。
隔天報紙上大幅報導這個新的發現,有兩個人看到之後感到十分驚訝,其中之
一是風間俊六。
風間在他的事務所看到報導時,整個人當場傻住,而後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獅
子,在房間內不停地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他抿著嘴唇離開事務所。
不久,風間來到大森山一間名叫松月的豪華旅館,這間旅館是風間為了招待自
己的客戶而興建的,平常都交給他的姨太太在管理。
“啊!老闆……果然是老闆來了!”
風間正在玄關處脫鞋時,女總管看到他,慌忙跑過來。
風間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著來人招呼道:“他人呢?”
“老闆娘正在洗澡。”
“我是指我的朋友。”
“您的朋友……您才剛到,怎麼就不理老闆娘了?難怪老闆娘說,如果那個人
是女人,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嘻嘻,老闆娘在吃醋喲!您的朋友還在,他不
會逃走的。”
風間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問道:“他還在睡覺?”
“不是,他剛才看到晚報,好像很緊張,並且急著要找最近這一段時間的報紙
。”
“他要報紙?”
風間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隨即大步朝走廊深處走去。走到半途,有一個女人
聽到他的聲音,匆匆從浴室裡跑出來,對他咕噥了幾句,他卻頭也不回地一直走到
走廊的盡頭,大聲喊著:“金田一在不在?”
風間一邊喊叫,一邊拉開房間門,只見兩坪多的房間內堆滿了報紙,而金田一
耕助就坐在一堆報紙中間。
金田一耕助看著風間的臉,興奮得舞動雙手,口齒不清地叫著:“是、是、是
、你、你、呀、風、風間……”
金田一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抓著頭,臉上還露出傻笑。
“這、這、這是個無面屍事件,被害者和加害者身份互相對調。如果告訴岡山
縣的Y先生,他一定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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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撥雲見日】
怪男子
三月二十九日。
事情的推測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後的第三天黃昏,有一個外形奇怪的男人來到
G町找當地的警察。當時幹部級以上的警方人員正聚集在局裡的一個房間內,負責
接待的人則走進房間,將一張名片交給局長。
局長看了名片一眼,原來那是他在警政署任職的前輩的名片,上面寫著:我特
別介紹金田一耕助先生給你。這次的黑貓酒店殺人事件,若能得到金田一先生的協
助,對你會有很大的助益。
局長皺著眉問道:“這個人現在在那裡?”
“就在接待室。”
“請他到這裡來吧!”
局長再度望了名片一眼後,將它遞到檢察官的面前,問道:“你知道這個人嗎
?”
檢察官看完名片上的字,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搖搖頭,又將名片交給村井刑警
看。村井也不認識這個人。
“會不會是來作證的?”
“或許吧!”
由於這個人是局長的前輩特別介紹的,局長不禁感到有點緊張,再加上此人要
協助案情的搜查工作,所以村井刑警也很好奇這位金田一耕助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物。但當大家看到走進來的人的模樣時,不禁都傻眼了。
“你不是……”
村井刑警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
金田一耕助照例穿著老舊的和服,慢慢走入房間內,他並沒有刻意對準誰地行
了一個禮,然後對著村井刑警促狹地笑著說:“啊!昨天……哈哈哈!”
“你認識這個人?”
局長驚訝地回頭望著村井刑警。
“嗯……”
村井刑警則露出懷疑的眼神望著金田一耕助。
當兇案原先的推測被否定後,村並刑警覺得有必要重新調查,便再度查訪相關
人士,誰知卻在半路上遇到一個奇怪的男人。
剛開始村井刑警並沒有特別注意他,但連續遇上幾次後,不禁覺得奇怪。所以
當他在君子住的地方又遇到這個人時,就忍不住問他來此處的目的何在。而那個男
人卻回答說:“我呀!我在找幽靈。”
說完之後,他就不理呆若木雞的村井刑警自行離開了。
後來,村井刑警問君子那個男人的事情,君子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你認識
風間先生嗎?風間先生說這個人是他的朋友。”
村井刑警聽到這些話大為興奮,畢竟風間是這個案件的重要人物,說不定涉有
重嫌,而這個人是風間的朋友,也許和兇案也有關連。
村井刑警愈想愈可疑,就急忙離開君子的家跟蹤那個男人。
那個人好像沒有發現被人跟蹤,怡然自得地搭火車從目黑到澀谷,再換地下鐵
來到G町,走入裡坡。他的帽子向上翹,輕鬆地揮動著手中的籐杖,有如在散步一
般。
當那個人來到蓮華院的後面時,步伐變得越來越急促。村井刑警正想看他玩什
麼花樣,卻發現他倏地消失了。村井刑警大吃一驚,急忙跑向前去,才發現路邊的
圍籬有一個缺口,正好可以讓人穿過。村井刑警覺得那人的行動很可疑,便也鑽進
去瞧瞧。
圍籬裡面是茂密的雜樹林,由於現在是早春時節,地上的草仍然是黃色的。
村井刑警環顧了周圍一下,並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不禁感到有些不安,但又
不甘心就這樣失去線索,便撥開枯草,朝樹林裡面走過去。不久,他發現剛才那個
人又出現在對面,身體還靠在粗大的澤樹上,兩眼注視著正前方,臉上的表情似乎
很緊張。
(他到底在看什麼?)村井刑警好奇地拉長脖子朝前看,可是從村井刑警站的
位置卻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只好往前踏出一步,可是仍然看不到,所以又向前踏出
第二步、第三步。當他踏到第四步時,突然發現自己失去重心,身邊的樹木都在旋
轉,同時聽到很大的撞擊聲音,原來自己竟掉到洞裡去了。
村井刑警摔得頭昏目眩,等神志稍微清醒些,環顧四周時,發現剛才那個男人
正從上往下望。
“哈哈!刑警先生,試著挖挖洞裡,說不定可以找到狐仙喲!”
說完那個男人就走開了。
當然,那個男人就是現在站在面前的這個人。
村井刑警無奈地重重歎了一口氣。
“你是金田一先生嗎?”
局長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人好一會兒後,才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的。”
“請坐。你和這個人很熟嗎?”
說完,局長將手中的名片拿給他看。
“啊!嗯。”
“請問你有何貴事?”
“這個嘛,我昨天已經告訴這個刑警先生了,我想找出幽靈。”
“幽靈?”
局長和檢察官聽了,不禁對望一眼。檢察官本想說話,卻被局長用眼色制止。
“什麼幽靈?”
“幽靈有很多種,但是我想讓你們看到的幽靈,是黑貓酒店殺人事件的兇手。
”
局長和檢察官再度對望了一眼。局長很快坐直上半身,正色問道:“你知道糸
島大伍及桑野占子在哪裡嗎?”
“我知道。”
金田一耕助的口氣很平靜,但是在座的人聽了都顯得很驚訝。
局長沒有講話,只是瞪著金田一,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思似的。
(這個人如果不是腦筋不正常,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在哪裡?他們躲在
哪裡?”
“我現在就是要帶你們去找人,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請叫蓮華院的日兆再來這裡一趟,我有點事情想問他。若能理清那件事,讓
整個案子真相大白,我才能帶你們到糸島及占子那兒去。”
局長盯著金田一耕助直看,隨即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名片,最後轉向檢察官。
“麻煩你打電話到G町的派出所,請長谷川把日兆帶到這裡來。”
“請告訴他,一找到日兆,先打電話來聯絡一下。”
金田一耕助在旁邊補充著。
檢察官打完電話後,轉身問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你剛才提到幽靈,莫
非你認為占子已經死了?”
金田一耕助瞪大眼睛回答道:“那個女人怎麼會死?我之所以說幽靈,是因為
那人曾經死去,但現在卻還活著。”
檢察官沒有答腔,他認為即使有了日兆的證詞,被殺的人仍應該是占子,而兇
手也應該是老闆娘。
一直懷疑金田一耕助的說法的長谷川巡警,此時則插嘴說道:“我想起來了,
金田一先生,你好像和風間俊六相識嘛!”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笑了笑,說:“哈哈,刑警先生怎麼知道這件事呢?我知
道了,你是聽君子說的。”
“不管是誰告訴我的,你和他有什麼關係?”
“我們是中學時候的同學。”
金田一耕助接著又說:“我們的中學在東北地區。學校畢業後,我和他兩個人
來到東京,在神田住了一陣子。後來我前往美國,而他則留在日本,並且加入黑社
會組織,是個狠角色。當我從美國回來後,他就脫離黑道,隱身在建築業,儼然成
為一個大企業家,當時我們又恢復交往,後來我去從軍,便和他失去聯絡,這期間
大約有六、七年沒見面。去年我復員回鄉,有事到懶戶內海去,在回來的火車上發
生了一件事。有一群專做黑市生意的人上車,他們目中無人的態度,使得善良的乘
客覺得很害怕,卻都敢怒不敢言。正當那群人囂張跋扈地欺負我們時,有一個人出
來說話了。那個人直接找那一群人的頭頭說話,大家都擔心會出事,誰知整個情勢
卻完全改觀,那群本來趾高氣揚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還對那個男人行禮致敬。那
群人離開之後,大家都一窩蜂擁到那個英雄的旁邊。當我也在心中暗自欽佩那個人
的膽識時:卻突然發現原來他就是風間俊六,一時覺得很高興,便走過去拍拍他的
肩膀,叫他的名字,他望著我好一陣子之後才認出我來。這就是我和風間俊六重逢
的情形,因為當時我沒有地方可去,他就叫我到他家,現在我還住在那裡呢!”
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聽了,不禁呆呆地望著金田一耕助。三個人心中都在
想著,想不到前輩竟然介紹了一個不簡單的人物給我們認識。
過了一陣子,局長才勉強說出話來:“你現在還住在風間那裡嗎?”
“是的。聽說我住的那間是他姨太太的家,但誰知道那是第二號、第三號、第
四號或第五號姨太太,反正那個女人還不錯啦……哎,其實我對女人真的是一竅不
通,也沒有興趣,所以,對她,我一直視而不見。”
局長聽他這麼說,不禁笑了出來,檢察官也面帶笑容,只有村井刑警的表情更
加沉重,好像在懷疑金田一到底是不是男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不由得笑著說:“很奇怪是不是?不錯,我這個人是有點奇
怪。”
他邊說還邊用手擦著臉。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而後有一天,風間來找我,他的心情興奮得有些反
常,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他卻告訴我他是黑貓酒店殺人事件的關係人,而且對
這件事感到有些迷惑,還請我為他調查一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為以前我曾經開
過偵探社,所以……”
“咦?你說你開過什麼?”
“偵探社,我就是私家偵探。”
局長聽了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急忙將名片再拿出來重看一次。
“你說你剛從瀨戶內海回來,是瀨戶內海的獄門島嗎?”
“你知道那個事件?”
“知道,東京的報紙也有報導,那可是個麻煩事件呢!你就是那位金田一耕助
先生?”
局長再度凝視著金田一耕助,檢察官和村井刑警也驚訝得瞠目結舌。
這時候,村井刑警對金田一的懷疑總算完全消除了。
“沒錯,我就是那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又笑了起來。
“難怪前輩要我誠懇地和你合作。”
局長邊說邊朝手上的名片望了一眼,然後把身體往前探一探,說道:“失敬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要參與調查這個事件?”
“沒錯。雖然我欠他人情,但是一開始我就對這件事很有興趣,因為這是一個
無面屍案件。一般無面屍型偵探小說,是先將問題丟給讀者,答案必須到最後才會
出現;若事先就被讀者看破謎點,則是作者的失敗。它和密室殺人事件不同……”
金田一耕助很興奮地說著,突然,他警覺到自己偏離主題了。
大謎團
“啊!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對了,我也是到昨天才解開謎團的。”
局長不瞭解金田一耕助的意思,皺起眉頭望著他問:“這個事件有謎團?”
“有,有很大的謎團,而且這個謎團很詭異。我並不因為自己解開這個謎團而
覺得高興,真正讓我開心的是我比你們先獲得非常重要的資料,而那個資料卻是你
們不知道的。”
說著,金田一耕助將臉轉向村井刑警,解釋道:“風間要我向你道歉。當你到
達松月旅館時,他本來想告訴你,但是當時還不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偽,所以才沒說
。”
“什麼消息?”
村井刑警也急忙將身體探向前去。
“糸島第一次到風間那裡去時,曾經威脅過風間。”
“我知道這件事。”
“當時糸島可能太興奮了,不小心說出繁子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她之所以會
離開日本,就是因為在東京毒殺了以前的丈夫。”
“啊!”
在場的人聽了,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局長插嘴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繁子曾
有殺人前科?”
“正是。她在事發之前逃到中國去了,所以沒有被審判。風間本來想告訴刑警
先生這件事,可是當時無法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偽,所以沒有說出來。我就是知道這
個事實,所以才比你們先解開謎團。風間告訴我這件事後,我就從繁子的背景開始
調查。”
“有沒有發現什麼?”
“有。雖然目前沒有確實的證人,但大致上不會錯。我另外還有一個調查方向
,那就是繁子無意間告訴風間,她到達滿洲時正好發生中日戰爭。如果她是因為在
日本做了壞事而逃走,那麼時間上應該是昭和十二年的上半年。所以我就到報社找
出當時的報紙,結果發現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取出他胸前的筆記本,從裡面抽出一張相片。局長拿過來一看,照
片上是一個十七、八歲,長髮垂下,穿著和服的女孩,長得挺可愛,但也不特別引
人注意。
“這是……”
“這是我從報社借來的。這裡有關那張相片的記載,請聽我念:松田花子,十
八歲(昭和十二年時)。深川的工人松田米造的長女,小學畢業,在銀座的茶室—
—銀月做招待,和油畫家三宅順平(二十三歲)結婚。三宅家相當富有,家中除了
母親以外,還有一個傭人。由於花子與丈夫教養不同,家庭中不斷發生衝突。昭和
十二年六月三日,花子想毒殺母親及傭人,卻誤殺了自己的丈夫順平,潛逃之後,
一直行蹤不明,有人認為花子可能已經自殺身亡。這張相片是昭和十一年三月花子
在銀月工作時照的,當時她只有十七歲。”
聽到金田一耕助的話,局長變得十分興奮。當金田一耕助念完後,局長忍不住
做了一個深呼吸,說道:“我記得這個事件。當時我在神樂板警察局工作,三宅的
家就在附近。金田一先生,你說松田花子就是繁子?”
“是的。我怕有遺漏,所以從昭和十二年上半年度開始,一直往回查到十一年
的報紙,其中類似糸島所說的殺了丈夫之後隨即失蹤的女人,就只有松田花子一個
。況且,花子的年齡也和繁子相近,所以我便把相片拿給風間、君子、加代子以及
珠江等人看。”
“是繁子嗎?”
像刻意打扮得和以前不一樣,四個人都無法馬上指認,只是覺得有點像。
每個人都靜靜地聽金田一耕助說故事,就好像漲潮的夜晚,四周充滿詭異的氣
氛。
局長髮現自己緊握的手掌流著汗,趕緊拿出手帕來擦手。
“所以……”
當他正要說話時,桌上的電話響了。局長立即拿起聽筒,聽了一會兒,他說道
:“好的,我們正在等他。”
掛上電話後,他將頭轉向金田一耕助。
“是長谷川巡警來的電話,他說立刻將日兆帶過來。”
金田一耕助聽局長這麼一說,突然站起來,嚇了大家一跳。他收好相片,戴上
帽子,嘴裡催促著:“我們快走吧!”
局長和檢察官都搞不清楚金田一耕助要做什麼。村井刑警慌忙站起來,好像只
有他知道金田一耕助的想法。
“我們現在就出去,等我們回來之後再詢問日兆。局長先生,請告訴局裡的人
,日兆來了之後,把他留在這裡等我們回來,絕對不能讓他離開!我們走吧!”
局長和檢察官聽了急忙站起來。他們隱約感覺到這個男人將要帶他們去解開大
謎團。這時,村井刑警早已朝著門口走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8章 真兇現形】
第二位犧牲者
黑貓酒店的後院裡,為吉和另外兩個工人正在焚燒木屑。兇案發生後,黑貓酒
店的改裝工程被迫中斷了一段時間,直到獲得警方的許可後,才又繼續動工。
這三個人出現在黑貓酒店的後院裡並不稀奇,奇怪的是,他們都默不作聲,甚
至還注意聆聽周圍的腳步聲,不時望著手錶,好像在等人似的。更不可思議的是,
庭院的角落放著圓鍬和尖嘴鋤,黑貓酒店的改裝工程中,似乎用不著這兩樣東西才
對。
“他們來了。”
為吉突然小聲說,三個人於是緊張地離開火堆。
當局長和檢察官從黑貓酒店的後門進來,看到工人時,不覺訝異地皺起眉頭。
村井刑警也帶著疑惑的表情望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則笑著說:“是我要他們
來的。只有他們才能在不讓人起疑的情形下,將圓鍬及尖嘴鋤帶到這裡。畢竟警察
拿這種東西走在路上,會很引人注目的。好了,我們走吧!”
金田一耕助帶頭爬上後面的地基牆;為吉和兩個工人緊跟在後面,他們分別拿
著圓鍬及尖嘴鋤,再來就是村井刑警,最後才是局長及檢察官。
沒有人問現在要去那裡,也沒有人問要做什麼,他們看到工人手中拿的工具,
便瞭解是要去挖掘什麼東西,所以大家都默默地前進。
“請注意,這裡到處都有洞穴,昨天刑警先生才……”
金田一耕助邊走邊回頭向後面的人解說,但是他一看到村井刑警難看的表情,
就笑了笑,不再說下去。
穿過雜樹林後就是墓地。墓地內立滿大大小小的墓碑,由於戰爭的關係,人們
遷徙頻繁,掃墓的人少了,整個墓地看起來和廢墟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帶著大家到墓地的最深處,那裡除了一個倒塌的墓碑之外,什麼都
沒有。
“為吉先生,請把這裡的落葉掃開。”
金田一耕助指著墓碑旁的落葉堆說。
為吉於是用圓鍬將落葉撥開,這時地上出現一個最近才挖掘過的痕跡。局長和
檢察官看了,不禁湊過來瞧個仔細。
“兇手用落葉掩蓋挖掘的痕跡,和黑貓酒店後院的手法完全一樣。請將墓碑拿
開,在那裡挖挖看。”
由於墓碑不大,並不太重,立即就被為吉他們移開,只見墓碑下面也滿是落葉
。
“請看,兇手犯案時相當慌張,他匆匆舖上落葉後就將墓碑直接放上去,來不
及立好墓碑。”
工人們將落葉全部撥開後,開始用工具挖掘。突然,金田一耕助大聲叫道:“
請輕輕挖,如果傷到重要證物就麻煩了。還有,請不要用尖嘴鋤挖!”
為吉和另一個人用圓鍬繼續挖,第三個人則將尖嘴鋤放下,改用手挖。村井刑
警也急忙用手幫忙挖掘,其他三個人也著急地看著他們挖。
洞穴愈挖愈深。不久,用手挖掘的那個工人突然大叫一聲,同時慌忙將伸入士
中的手縮回。
“有什麼東西嗎?”
金田一耕助緊張地問道。
“我摸到涼涼的東西!”
“好!”
金田一耕助環視眾人一圈之後,又說:“大家不要驚慌,這裡應該埋著一具屍
體,請再繼續挖掘!”
這個新發現激起在場每個人的好奇心,大家全部改成用手去挖。不久,土堆中
出現一具裸露且微微發臭的屍體,它的背和臀部已經露出來了。
“兇手為了怕人家知道死者是誰,才將死者的衣服脫光。如果我們再晚一個星
期來的話,他恐怕又要變成另一具無面屍了。”
“啊!這是一具男屍!”
檢察官尖聲驚叫,局長也覺得很意外,抿著嘴唇望向金田一耕助。
“沒錯,是個男的。否則你以為是誰?”
金田一耕助微笑反問。
“我……我以為是占子!”
局長鐵青著臉回答。
“占子?怎麼可能!那個惡魔怎麼會死掉?剛才我不是一直說占子還活著嗎?
咦?”
當金田一耕助看到屍體的後腦勺時,不由得大吃一驚;而其他人也都愣在一旁
,並且覺得毛骨悚然。
因為那具屍體的後腦勺被人劈開了。
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有點顫抖地擦著汗。
“沒關係,只要他的臉部沒有受損就好。刑警先生,請將屍體抬上來,讓為吉
先生仔細看他的臉,因為為吉先生說他認識這個男人。”
“用這個手套吧!”
局長說完便將自己的皮手套丟過去。村井刑警戴上手套後,將屍體抬出來。死
者的臉上都是泥巴。檢察官拿出手帕,輕輕將屍體臉上的泥土擦乾淨。
“為吉先生,不要害怕,請拿出勇氣來看清楚。這個人是誰?”
屍體的臉已經扭曲變形了,不過幸好沒有受損或腐爛。為吉一邊打顫,一邊望
向可怕的屍體。
“他……他是黑貓酒店的老闆……”
金田一耕助將頭轉向局長及檢察官。
也許當大家發現屍體是男人時,他們就已經猜出死者是誰,所以臉上並沒有露
出驚奇的表情。此時局長對金田一耕助點了點頭,說道:“看來連糸島老闆也被殺
了。”
“是啊!難怪我們找不到他。但他是什麼時候被殺的?”
檢查官也一臉疑惑。
“十四日的晚上,也就是他們夫婦倆在派出所前出現後,糸島就立刻被帶到這
個寺廟內,兇手則自他後腦重重一擊。”
“這麼說,兇手是占子?”
“正是。”
“那麼占子又在哪裡?”
檢察官終於沉不住氣追問下去。
“就在這個寺廟內。你看,她在那邊的倉庫裡面。”
雙重身份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本來就人煙稀少的寺廟,籠罩在一片灰暗中,迎面
吹來的風比平常更冷。
大伙兒都朝金田一耕助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離蓮華院本殿相當遠的地方,有
一間較小的建築,在那個建築旁邊有一間小倉庫。那間倉庫一嚮用來放寺廟的用具
及寶物,因為怕發生火災,所以故意建在比較遠的地方。
在場的人一時都靜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村井刑警才帶頭朝著倉庫跑過去,
局長和檢察官也緊跟上去。金田一耕助則轉向為吉說:“為吉先生,你拿著尖嘴鋤
跟我來,其他兩個人就留在這裡。”
於是為吉提著尖嘴鋤跟在金田一耕助的後面。
一群人來到倉庫外面,只見倉庫內掛著一把很大的鎖。
“日兆應該有鑰匙。也許老和尚還有另外一把鑰匙,但老和尚中風了,不好去
打擾他,不如用尖嘴鋤撬開吧!”
鎖一下子就被撬開了。金田一耕助向為吉道了聲謝後,就請他離開,自己則伸
手去轉動門把。金田一耕助此刻的心情實在太緊張了,連手心都被汗水濡濕。
“各位先生,請小心!千萬不要認為對方是女人就掉以輕心。”
局長、檢查官和村井刑警也緊張得一再握拳又打開手掌。金田一耕助做了一個
深呼吸之後,立刻用力將厚重的門拉開。
就在這時——
“危險!”
村井刑警一把將金田一耕助撞開,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但也已經被撞得跪在
地上。就在同時,他聽到扣扳機及子彈從頭上飛過的聲音,嚇得他目瞪口呆,他壓
根兒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擁有槍彈。若不是村井刑警推他一把,恐怕他的腦袋已經
被子彈打穿了。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開槍。”
裡面傳來一聲尖銳的女人叫聲。
金田一耕助保持跪姿朝倉庫內望去,看到一個短髮,穿著洋裝的女人站在那裡
。她的臉上沒有化妝,怒睜的大眼睛射出殘暴的光芒,全身充滿殺氣。要命的是,
那女人的手鎗正瞄準金田一耕助的胸膛。
不僅是金田一耕助渾身顫抖,連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也嚇得臉色發白。
“你到底是誰?”
那女人的聲音充滿怒氣。
“你又不是警察,為什麼要破壞我的計劃?說!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女人發出歇斯底裡的喊叫聲。
“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昨天看到你在附近偷窺,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本想離開這裡,可是日兆那個大笨蛋,就是不放我出去。若不是那個笨蛋,我早就
和以前一樣逃走了。”
女人恨得咬牙切齒。
“事情既然已到這個地步,我也沒辦法了。但我不會一個人死,我要你和我一
起死,讓我們一起步上奈何橋吧!”
“住手!”
局長大吼一聲,並且向前踏出一步。但金田一耕助立刻舉起右手來阻止,同時
帶著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那女人晃了晃槍,局長也就不敢再向前走了。
“站起來!”
女人尖聲叫著。
金田一耕助此刻神志恍惚,全身軟弱無力,好不容易才勉為其難地站了起來,
面對那個女人。
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三個人則站在稍遠的地方,什麼忙都幫不上,因為只
要他們一有動作,指著金田一耕助胸膛的槍,隨時可能冒出火花來。
“呵呵呵!”
那女人發出鬼魅般的笑聲,重新瞄準目標,準備扣下扳機。
忽然間,她的眼睛望向警察們的後面。就在那一瞬間,她惡魔般的決心竟然崩
潰了,不但如此,她還像小孩般,露出委屈的表情。
“繁子,不要做傻事!”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警察們的背後傳來。
就在這時候,她將槍口掉轉方向,指著自己的胸口。“砰”的一聲,在硝煙中
倒了下去。
金田一耕助致命的威脅解除了,緊繃的精神一鬆懈,反倒搖搖欲墜,就在他即
將倒地之前,後面伸出一隻手將他抱住。
“振作一點!”
說話的人是風間俊六。
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紛紛跑到那個只剩一口氣的女人面前。局長滿臉狐疑
地將眼神移到風間俊六的身上問道:“沒錯,她就是繁子。”
“可是,金田一先生說這個女人是占子。”
“沒錯,局長先生。”
金田一耕助仍然靠著風間俊六,虛弱無力地回話。
“那個女人就是黑獵酒店的老闆娘繁子,同時她也是日華舞廳的桑野占子。繁
子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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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剖析案情】
行兇動機
第二天,在大森山的松月旅館內,警察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三個人圍在金
田一耕助的兩邊,風間俊六則坐在主人位上,他的不知是第幾號夫人,總之是個婀
娜多姿的女人也同座。
金田一耕助本來應該到警察局向警方說明整個案情經過,但因為昨天經歷了恐
怖的生死關頭,整個人像脫了一層皮般虛弱,根本沒有力氣坐車到別的地方去。風
間很擔心他的健康,所以才特別請警方過來瞭解案情。
“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們過來這裡。”
金田一耕助難為情地抓著頭。他的臉色很難看,似乎一點精神都沒有。
局長很同情地說道:“不論是誰,處在那種生死交關的當頭,都會這樣的。唉
!當時實在很危險!”
“是啊!那時候我們也很緊張呢!”
檢察官一邊說,一邊回想當時的狀況。
“如果風間先生晚來幾秒的話,事情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村井刑警也心有餘悸地說。
“沒錯,繁子很喜歡風間,所以被風間一罵,就和小孩一樣露出委屈的表情。
她的臉就在我的正前方,我看得一清二楚,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她很可憐。喂!
色狼!你沒有話說嗎?不要以為節子小姐在場,你可以不吭氣喲!”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奚落風間一番。
“不要胡說八道。不過,聽到小耕開這個玩笑,我倒比較安心了。他昨天晚上
實在令人擔心,對不對,節子?”
風間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同時把臉轉向坐在旁邊的節子,然而節子只是靜靜地
微笑著。
“真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可是,風間,請你不要叫我小耕,你這樣叫讓我
覺得很肉麻。對不對?節子小姐。”
節子仍然靜靜地微笑著。突然間,她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拿起空酒瓶站了起來
,說道:“如果有事找我,請搖一下那個叫人鈴。”
說完,她就走出去了。
金田一耕助望著她的背影,緩緩說道:“節子是個很好的女人,你也不要再花
心了,為了節子,請收收心吧!”
風間不理會金田一耕助的話,微笑著把話題岔開:“你不要在旁邊說風涼話。
大家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趕快向他們報告吧!”
“好!”
金田一耕助用力點了個頭後,拿起啤酒啜了一口,轉頭面向眾人,娓娓道出下
面的案情。
“一般的偵探小說中,常有‘無面屍’這種體裁。也就是說,A人物想要殺B人
物,但是如果直接將對方殺死,自己必定無法脫身,因為大家都知道A有殺B的動機
。所以A將B殺死之後,便將B毀容,再把自己的衣服穿在B的屍體上,使人誤以為被
殺的人是A。而A自己躲起來,警方更會認為是B殺死A而逃亡,對B發出通緝令,因
此A就可以安全地擺脫嫌疑。黑貓酒店殺人事件和這種體裁十分相似,但仔細推敲
一下,就會發現其中仍有很大的不同。前面說的情形是,A的目的就是要殺死B,A
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犯罪,但黑貓酒店的案子卻不一樣。繁子對成為她的替身的那
個女人並沒有任何仇恨,她的目的只是想殺死自己的丈夫糸島大伍。這一點和偵探
小說中的‘無面屍’不一樣,因此一旦繁子的動機被看破時,就是事跡敗露的時候
。”
金田一耕助又喝了一口啤酒潤潤喉後,繼續說:“當我從風間那裡聽到繁子以
前的事情時,就注意到動機的問題。而後發現昭和十二年的松田花子事件時,我更
加確定她的動機。松田花子想要暗殺婆婆,卻誤殺丈夫,之後又逃往中國,她當然
會隱藏自己的名字和底細。糸島大伍發現這個事實,就利用這一點來要挾她,逼迫
她和他成為夫妻,其至利用繁子的美貌及肉體來謀生。”
這樣的夫妻當然沒有感情可言。糸島對繁子除了肉慾之外,也可能真的愛上她
了;然而繁子對他卻只有憎恨而已。她之所以無法逃離糸島的掌控,主要是怕秘密
被暴露出來。
繁子原本打算要在國外度過一生,可惜因為日本戰敗,才不得不回到日本來。
繁子不希望和男人一起回到可怕的日本,於是丟下糸島,自己一個人先回來。
由於繁子是在東京長大的,所以只好再度回到東京,她惟恐十年前殺夫的事被
掀出來,因此刻意改變外貌,梳起以前絕不喜歡的日本頭,連服裝也都選擇傳統和
服。
這段時間,繁子在橫濱的酒店中遇到了風間,立刻愛上他,並且和他在一起生
活,這一回可是她第一次真正喜歡上男人。
哪知當她的生活及愛慾獲得滿足後,上天並不憐憫她,那個惡魔般的糸島又在
這時候回來找她了。若僅僅是為了生活,也不會逼繁子走上絕路;只因為她愛上風
間,而糸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摧毀她好不容易才追求到的幸福。繁子覺得若不將這
個男人殺死,將來一定沒有安寧之日,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現場沒有人插嘴。局長每聽到金田一耕助講一句話,就有輕有重的點著頭。雖
然糸島及繁子都已經死了,這些事情只不過是金田一耕助推想出來的,但是大家也
都承認這其中穿插著許多真相在內。
風間在一旁想幫金田一耕助加點啤酒,卻被他阻止。
“不要加,沒有氣的啤酒比較不會刺激。”
說完,金田一耕助又喝了一口沒有氣的啤酒,繼續解說案情。
“現在,我們把事情從頭回顧一下,本月二十日早上,黑貓酒店的後院挖出腐
爛的女屍。調查的結果顯示,死者是桑野占子,兇手則是老闆娘繁子,而她的丈夫
糸島大伍應該是共犯。但是,二十六日的時候,先前的推論完全被推翻了,被殺的
人不是占子而是繁子,而本來被認為已經死了的占子反而變成了兇手。風間讀到這
段新聞後,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就急忙來找我。我當時認為那個屍體是占子,
而繁子企圖讓人們誤認為屍體就是她自己。但是,繁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有關這
一點,只要回顧繁子過去的資料,就可以證明她希望過去犯的罪因為她已經死亡而
消失。至於我為什麼不同意二十六日以後警方的推論呢?因為假使占子殺了繁子,
並且作繁子的替身躲在房間內。如果只躲一、兩天,就還說得過去;但是在殺人之
後,連續兩星期躲在死者的房間內,任憑誰都沒有這種勇氣。反過來,假若被殺的
人是占子,兇手是繁子,而糸島是共犯,就會有一個疑點,也就是他們為何要留下
沾著血跡的榻榻米和紙門。榻榻米上的血跡隨便用布料擦去,紙門上的血跡也只是
貼上報紙遮掩而已,這麼一來,早晚會被後來的人發現的;更何況他們只要將紙門
沾到血跡的部份撕下,而榻榻米也只要把表皮拆下燒掉,就可以消除證據了,由此
可見警方的推測頗不合理。再說,如果糸島知道繁子利用占子的屍體讓別人以為她
被殺死時,他一定會反對的,因為這樣一來,繁子會很安全,但自己卻會受到警方
的懷疑。所以我認為這次的事件全部都是繁子一個人的計劃,糸島完全不知情。可
是這麼一來,糸島不可能沒有注意到房間裡的血跡,而且櫥櫃前和牆壁邊的榻榻米
被對換了,憑繁子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移動櫃子調換榻榻米,當然得請人幫忙
。然而,糸島看到那些血跡會怎麼想?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突然想起脖子被砍斷
的黑貓。”
“啊!”
局長、檢察官和村井刑警同時驚叫一聲。局長喘著氣說道:“原來如此。繁子
要讓糸島誤認為那是黑貓的血,而黑貓就是因此才被殺死的。”
“正是如此。”
金田一耕助很高興地抓著頭說:“原先大家認為黑貓是因為兇手殺人的時候它
正好在旁邊,因而受到波及被殺死,但這是不瞭解貓習性的推論。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比貓更難殺的動物了。而且仔細看看貓頸子的傷痕,它的整個頸椎被砍斷,只
剩皮膚和頭部相連,顯然是有人故意將它殺死的,所以誤傷的說法不成立。我再把
整件事的經過整理一遍,情形如下:繁子趁著丈夫不在的時候殺了人,同時也殺了
貓。丈夫回來時,她說自己和貓玩的時候,貓突然咬她,一生氣就把它殺了,並且
還將沾滿血跡的貓屍拿給他看。繁子平常就是一個歇斯底裡的女人,糸島雖然會嚇
一跳,但還不至於太過訝異。繁子殺死黑貓,不但可以瞞過血跡的事,同時也可要
求糸島在後院挖一個洞掩埋貓屍,並再藉機要糸島另外再買一隻黑貓回來代替,以
免別人起疑。一般來說,乍看之下,黑貓的模樣很難分辨,所以沒有人發現前後兩
隻黑貓不是同一隻。”
“嗯!”
局長頗為贊同金田一耕助的說法,檢察官和村井刑警也點頭稱是。
“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糸島何以會做出那些怪異的行為了。他完全不知情,只
是隨著繁子的殺人計划行動,根本不知道這些動作都是在為自己招來殺機。”
金田一耕助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另一方面,繁子又假裝臉部過敏而躲在房
間內。由於她去年也曾發生過化妝品過敏的事,所以糸島一點也不懷疑。而後繁子
建議將黑貓酒店賣掉並離開這裡,由於店的經營全靠繁子,糸島只好順她的意。我
們再回到占子這個女人身上。我對這個占子的存在本來就很懷疑,因此特地去調查
她的過去。去年的五月到六月間,占子曾在日華舞廳待過。然而,從離開舞廳到今
年的正月遇到舞廳的朋友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裡,以及在做什麼,但今年
她被君子和舞廳的朋友遇到後不久,就發生了這次的事件。這未免也太巧了。更何
況像糸島這種男人會有情婦嗎?他要靠繁子生存,而且他也很愛她,怎麼可能有情
婦呢?根據以前的查證,繁子對糸島只有厭惡的成分。我認為,就算糸島出軌,繁
子也絕對不會吃醋;然而繁子卻在店裡的女孩面前表現出吃醋的樣子,由此可見她
是故意裝出來的,經過打聽之後,我發現:第一,繁子是在今年才開始表現出吃醋
的樣子;其次,繁子在那些時候從未直接提過占子的名字,都只說那個人或那個女
人;第三,糸島的態度好像事不關己。仔細推敲這三點,就會發現這個案子疑雲重
重。至於我之所以能發現真相,說來還是要感謝那兩份日記。”
破案關鍵——日記
金田一耕助在這裡停了下來,喝一口沒有氣的啤酒後,繼續說道:“這兩份日
記是風間及君子的日記。黑貓酒店每個月會休息兩次到三次,依照君子的日記所記
載,到去年為止,繁子每個月固定會和風間見面一次,至於其他的休息日,不是在
家裡休息就是和糸島兩個人出去玩。到了今年,繁子才每個休息日都說要去和風間
見面。但參照風間的日記,他和繁子見面的次數依然是每個月一次。這樣一來,繁
子沒有和風間見面時,到底跑去哪裡了?有時候繁子外出時,糸島也會留在家裡,
而那一天就是繁子真正和風間見面的日子;至於繁子不知到哪裡的日子,糸島一定
會外出。我向日華舞廳的舞女詢問她是哪一天在日劇戲院前看到占子,經過查證,
那一天就是繁子不知去向的日子;而君子跟蹤糸島,看到名叫占子的女人時,也同
樣是繁子不知所蹤的日子。當我發現這個事實時,立刻聯想到繁子和占子是同一個
人。因為同時看過繁子及占子的人,只有君子一個;而君子是在緊張的心情下:從
遠距離看到站子,要騙過她實在很容易。繁子平常都梳日本頭,穿和服,而占子則
是留短髮又化濃妝,君子當然認不出來;至於其他人,認識繁子的不認識占子,認
識占子的不認識繁子。此外,占子和糸島一起從中國回來,以及占子是糸島的情婦
這些傳言,都是從繁子口中講出來的,沒有其他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反倒是如果占
子是繁子的替身,所有的情形就都很合理了。繁子為了要讓別人懷疑糸島殺了自己
,而替他製造動機,因此,她的陰險實在教我感到害怕。為了證實我的推論,我將
松田花子的相片拿給日華舞廳的人看,雖然占子的外表改變很大,但他們都認為是
同一個人沒錯。這樣一來,繁子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也就得到證明了。”
金田一耕助這時又停下來休息,同時望著裝啤酒的杯子。
現場沒有人開口說話,沉重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房間,而後局長和檢察官幾乎在
同一時間開口問:“可是繁子如何讓糸島接受那種奇怪的會面?”
“難道繁子在去年五月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這次的兇案嗎?”
“是的,我想應該沒錯。我先回答局長的問題。我猜繁子應該會這麼說:‘親
愛的,最近我們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冷淡,不如我們來偷偷約會,就像去年五月時
一樣,我化身成桑野占子,變化一下,我想感覺一下那種緊張的氣氛’!”
糸島很愛繁子,不想掃她的興,更何況他本身對這個遊戲也挺感興趣,所以就
上了繁子的當。
“原來如此。”
局長對他的解釋似乎很滿意。
“有關繁子擬定計劃的時間,我認為糸島在見到風間以前,就已經先去和繁子
見過面了。當時繁子雖然還沒擬好詳細計劃,但正如前面曾經說,在她見到糸島回
來找她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對他產生了殺意,但是繁子極力隱藏自己對糸島的恨意
,並且說道:‘我現在有男朋友,而這個男人不是簡單的人物,手下擁有一些狠角
色。如果他發現我們偷偷約會,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你千萬不可以來這裡,我
會去和你見面的。’之後繁子又說為了怕被人發現,必須改變裝扮。這時,桑野占
子上場了。過了不久,繁子又說:‘我們這樣繼續下去,早晚會被發現的,為了留
一條後路,我要到舞廳去上班。’當時風間對繁子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了,何況他還
有十三個妾等著他呢!”
“不要胡說八道!”
風間雖然板著臉,但仍然可以看出有點臉紅,同時他還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
臉。
“呵哈哈!十三個還不夠嗎?對不起!跟你開玩笑的。因為當時風間較少到繁
子那裡,所以繁子才可以過著雙重生活。在這其間,繁子知道了小野千代子的事,
也就是和糸島一起回來的那個女人,糸島當時仍然在照顧她。”
其實糸島照顧小野也是不懷好心的,他打算把她賣掉,而繁子也考慮要利用這
個女孩。
我覺得當時繁子的計劃還十分單純,她想立即殺死糸島,並讓小野千代子頂罪
,所以她想讓其他的舞女認為自己就是小野。
問題卻出在有C。O字母的皮箱,我曾跑去問看過皮箱的舞女,她說那是一個相
當大的女用漂亮皮箱。然而當時小野千代子十分邋遢地從滿洲回來,根本不可能用
那樣的皮箱,所以我認為占子和小野千代子不是同一個人。
當時繁子雖然有這個計劃,卻沒有實行的勇氣,因此她一邊將計劃設計得更為
周詳,一邊等待適當的時機。就在這時,日兆出現了,對她來說,日兆實在是個最
恰當的人選。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挪動一下僵硬的身體,其他的人則靜靜等他
接下去。
“黑貓酒店的房間玻璃上貼著紙,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紙並不是最近才貼上
去的,是去年糸島夫婦搬來沒多久就貼上去了。君子說,因為日兆一直從牆上偷窺
房裡的情況,所以他們才不得不貼。日兆有點變態,繁子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要日
兆當她的犯罪助手。至於日兆的指證,我認為他說了假話,可能是日兆發現繁子裝
扮成占子,而認為自己被騙了,結果他的行動反而對繁子的計劃更有利。日兆最初
的指證被為吉拆穿後,不得不說出實話。即使為吉沒有拆穿他,他也會在適當的時
候向警方翻供。再來就是挖掘屍體的時間。如果日兆第一次說的是真話,那麼他為
何不在黑貓酒店還是空屋的十四日或十五日來挖掘?當初若挖掘出屍體,或許還沒
腐爛到讓人辨識不出來。因此我認為日兆根本就是故意要讓屍體腐爛到無法辨識。
至於屍體什麼時候埋在黑貓酒店的後院?我認為到十四日的晚上為止,院子裡埋的
只是貓屍。那麼屍體又埋在哪裡呢?墓地,也就是挖出糸島屍體的地方。日兆先將
屍體埋在那裡,等到時機成熟時,再將屍體掘出來,重新埋在黑貓酒店的後院。其
實長谷川巡警看到的,不是日兆掘出屍體,而是他在埋屍體。日兆知道長谷川巡警
每晚在那個時候會巡查到那裡,所以故意裝出挖掘的動作。”
現場的每個人都聽得十分入神。
“話再說回來,由於繁子找到共犯,所以計劃就得變更。她想要先讓別人誤以
為自己被殺,然後讓大家懷疑糸島,再秘密殺掉糸島,並且將屍體藏起來。這樣做
她可以達到兩個目的:除了可以除去占子,也可以讓自己消失。為了使這個計劃完
成,她選擇小野千代子。小野雖然被糸島賣掉,繁子卻仍知道她在哪裡。小野被賣
掉時,一定會因為感到羞恥而隱姓埋名,就算以後小野的真實姓名被新聞報導出來
,私娼寮也不會注意到,所以繁子可以很安心。而後繁子為了使虛構的占子更為真
實,故意不時表現出吃醋的樣子;她之所以從來沒有說出占子的名字,只說‘那個
人’或‘那個女人’,目的就是讓糸島以為她在說小野千代子,而讓君子及其他兩
個女孩認為是占子。由此可見,繁子的遣詞用字實在運用得很巧妙。”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下,馬上又接著說道:“由於前面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
所以繁子開始執行殺人計劃。二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她趁著糸島出去補貨時,將可
憐的小野千代子叫來,並且殺死她。至於實際動手的究竟是繁子或日兆,已經不重
要了;總之,最後是由日兆將屍體背回墓地埋起來。”
“繁子後來又殺死黑貓瞞過糸島,同時還將君子認得的占子的洋傘放在店裡的
架子上。然後她又塗上會引起過敏的化妝品,躲到房間裡。這是她殺第一個人的情
形。”
“然而,這次的殺人並不是她的真正目的,只是她為了殺第二個人的預備動作
而已。”
“第二個人是在十四日的晚上被殺的。糸島和繁子離開黑貓酒店經過G町的派
出所後,立即轉入蓮華院內,而糸島就在院內被殺,這一次我可以肯定一定是日兆
動的手。”
“當屍體埋在墓穴後,繁子立即躲入倉庫中;由於倉庫位於燈光照不到的隱密
處,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躲藏場所,因此繁子和日兆就在倉庫內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
。”
“不過繁子有一點失算,就是日兆不像她想像中那麼笨。她雖然充分利用他異
於常人的特點,卻也被他的異常行為所害。日兆得到繁子,但不相信她,所以每次
離開時,都會在倉庫的門上加鎖,將繁子鎖在裡面。也就是因為這樣,才使繁子功
虧一簣。”
金田一耕助的話說到這裡就停止了,在場的人卻還是露出迷惘的表情。
“繁子對日兆究竟有什麼打算?”
經過好一段時間後,村井刑警終於開口問道。
金田一耕助回答這個問題時,雖然盡量抑制自己的情緒,但聲音卻有些顫抖。
“繁子不會那麼簡單就放過他的,在警方還沒完全偵破這個兇案之前,她就會
先殺了他。只有這樣,繁子才可以真正高枕無憂,過著全新的生活。”
說完之後,金田一耕助把臉轉向局長。
“對了,日兆怎麼了?”
局長聽了搖搖頭,說:“沒有希望了。他昨天一來到局裡,就發現被騙了,因
此突然發狂,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可能是他和繁子之間有不正常的戀情,事情洩露
出來,他深受打擊,後來雖然醒過來,卻也無法恢復正常了。”
大家聽了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開口。
最後打破沉寂的是風間,他精神抖擻地說道:“聽完這件悲慘的事情,不由得
讓人意志消沉。這樣吧!大家別再憂傷了,快找個熱情如火的人來排除這個陰沉的
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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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尾聲】
成敗關鍵
當我合上這份悲慘的記錄後,不禁拿起金田一耕助最近寄來的信來看:Y先生
,這個事件雖然和你所說的“無面屍”的公式沒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因為其中有一
人扮演兩個角色的情節在內,使得整個事件變得非常複雜。你曾經說過,一人扮演
兩個角色的破題必須保留到最後,若被讀者先想到結局,就是作者的失敗。不但小
說如此,實際上的案件也是如此,當我體現占子是繁子所扮演的第二個角色時,繁
子就已經完全敗北了。Y先生,不知你是否也發現到這是一人份演兩個角色的案件
?
坦白說,我沒有想到結局竟然是這樣子,讀者們,您又認為如何呢?
熾天使書城
第四篇 古井奇談
【序章 故事緣起】
本位田家史
本位田家的墓園位於圍繞著K村的山丘上。
整座墓園用黑木製的柵欄圍住,面積將近一百坪,墓園的每個角落都打掃得一
塵不染,本位田家歷代祖先的墳墓則整齊地羅列在園內。
每當我進入本位田家的墓園時,心中總是有股強烈的壓迫感,每一個墓碑看起
來就好像是墳墓主人穿著麻質禮服很嚴肅地坐在地上,正在對最近子孫們所發生的
許多不幸事件議論紛紛。
也許是因為我有這種想法,所以排在最後面的一個墳墓,看起來好像有點畏縮
的樣子。
這個墳墓的主人是慈雲院的賢哲義達居士,俗名本位田大三郎,昭和八年三月
二十日去世,大三郎在二十幾年前,就埋下這樁兇案的種子;而我無意中發表了和
這個可怕事件有關的文章,所以我想針對本位田大三郎以及本位田家的地位先大略
介紹一番。
本位田家和小野、秋月兩家原是K村的三個名門,在舊幕府時代,每年由三家
輪流擔任名主(註:村長),隨著時代的改變,小野、秋月兩家沒有出現好的人才
,家運逐漸衰落,因而失去名主的職位;只有本位田家和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更
興旺,原因則是本位田家代代有賢人。
明治維新時代,本位田家的主人彌助是一個手腕高明的人,他利用當時混亂的
情勢,將不少舊藩主的領土私下挪到自家的名下。
而後的莊次郎,也是十分霸道的人,專門放高利貸,只要還錢的日期稍微延遲
,就毫不留情地強佔人家的住宅、田地或山林。
有人說,小野及秋月兩家之所以衰落,雖然是因為歷代的主人無能,然而,莊
次郎對兩家放高利貸,也是加速他們敗落的主要原因。
到了大正初年,不但兩家的田地都在本位田家的名下,連祖傳的寶物也全部進
了本位田家的倉庫內。
大正三年,莊次郎過世,大三郎年僅二十八歲就繼承了家業,當時他已經娶妻
,只是還沒有孩子。自彌助這位中興家業的祖先算起,本位田家到大三郎時,已經
是第三代了。大三郎也像一般第三代的傳人一樣,是個自傲而又浪費的主人,在玩
樂及藝人身上花了不少錢。儘管如此,他仍存有傳統大家族保護家產的使命感,至
少還保留一些家產沒有敗光。
當時,小野家已經完全沒落了,舉家遷到神戶;秋月家則勉強還在K村支撐著
。
秋月家的主人善太郎,比大三郎大七歲,外表看起來,就像沒落家族後代的公
子一般,根本沒有謀生能力。
善太郎自號草人,喜歡寫寫詩歌,畫些差勁的畫,有時候會帶著小詩冊畫集到
大三郎家中求售,當大三郎很高興地買下畫冊後,善太郎就當面對大三郎大加讚揚
;等他回到家中,為了發洩心裡的不平衡感,常常口出穢言,大罵大三郎洩憤,甚
至遷怒妻子阿柳,使得阿柳十分哀傷。
阿柳是一個穩重而沉靜的女人,面貌長得還算標緻,平日常教村裡的女孩學習
裁縫、茶道或插花,一般人都認為她比丈夫還能幹。善太郎最氣的就是這一點,因
此他常常懷疑妻子對自己不滿,甚至輕視自己。
一想到這件事,善太郎殘暴的情緒就高漲起來,不但莫名其妙的找妻子出氣,
甚至抓著妻子的頭髮亂拉亂扯。每逢這個時候,阿柳都默默地承受著痛苦,因為如
果她不聽話而出言反抗時,必定引來更殘暴的責罰。
兩夫妻有一個女兒名叫阿玲,是一個卷髮卻不討人喜歡、陰陽怪氣的小孩。
大正六年,阿玲六歲的時候,善太郎因為中風而半身不遂。本來秋月家的環境
已經不好,只能勉強維持生計,現在又有病人,阿柳更是身心俱疲。
這段時間,大三郎偶爾會來看他,順便送他一些錢。大三郎一來,善太郎就表
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嘴裡盡說些感謝讚揚的話;大三郎一走,他立刻換上另一副嘴
臉,背地裡大罵特罵,還輕視大三郎送的錢,但卻從沒聽他說要把錢退還給大三郎
。
憤怒之火
善太郎中風後的第二年,電就是大正七年,大三郎的妻子和阿柳同時有了身孕
,隔年的春天,她們同時產下男孩。秋月家的孩子早出世一個月,善太郎則在孩子
生下的第七天晚上,偷偷爬離床舖,投井自殺了。
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阿柳所生的孩子,就知道善太郎為何要自殺了,因為那個孩
子的兩個眼珠都是雙瞳,有趣的是,本位田大三郎也擁有雙瞳。
從前大三郎出生時,他的祖父彌助還很高興地說:“這個孩子有雙瞳,將來一
定會替本位田家揚名立萬。”
雖然大三郎年紀輕輕的就繼承了本位田的家業,而且個性也我行我素,但是運
氣還不錯,一直沒有惹來大麻煩。除了他本身具有的優越條件之外,也許是因為傳
說的影響,使他不論到哪兒都受人敬畏。
由於善太郎中風之後,夫婦之間不可能行房事,因此阿柳所生的孩子很顯然是
大三郎的種,善太郎為了阿柳不貞而自殺就不言可喻了。
鄉下地方發生這種事,男人通常不會受到太多的指責,女人卻得承受大部份的
責難。
丈夫因為這件事而自殺,阿柳自然承受了相當大心靈譴責,在人言可畏的情況
下,阿柳勉強過了一年,等到伍一(阿柳所生的兒子)斷奶時,阿柳便將他和阿玲
托付給一個遠親,自己則在丈夫周年祭日的當天晚上投入同一口井中,她沒有留下
任何遺書,因此村人們認為阿柳自殺是為了贖自己的罪。
大三郎的妻子所生的兒子名叫大助。大助長到五、六歲的時候,大家一眼就可
以看出伍一和大助兩人是兄弟,因為他倆長得十分相像,唯一的不同點,就是伍一
有雙瞳,而大助沒有。所以在兩人長得最相似的小學五、六年級時,大家只能以瞳
孔來區分誰是大助、誰是伍一。
過了那個時期之後,兩人的外形逐漸開始出現差異,到二十歲左右時,大助和
伍一就截然不同了。由於境遇和環境不同,大助是本位田家的嫡傳子,小學畢業後
繼續上中學,並進入大阪的專科學校,受到十分良好的照顧,一路成長為一個體格
良好的英俊青年。
相反的,伍一從小就必須和姊姊阿玲一起拿著鋤頭下田工作,身材又瘦又黑,
全身洋溢著鄉下人的土氣。
鄉下人本來就比較喜歡論人是非,別人的醜聞常常成為大伙兒茶餘飯後的話題
,因此伍一從小就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也因為這件事而使他的個性變得難以理喻
。
(同一個父親生的孩子,大助得到所有的幸福,而我卻必須承受貧困和不幸。
)一想到這種情形,伍一的心中不禁充滿不平和憤怒。
(以出生的年月日來算,我還比大助年長一個月,理當以本位田家的長男身份
繼承全部的財產,但現在卻被惡意遺棄,就像路邊的石頭一般沒人理睬。大助過著
愉快的學生生活,而我卻必須流血流汗地辛苦工作。)阿玲不但不設法化解伍一的
怨恨,反而加油添醋地數落本位田家的不是。從伍一懂事開始,她就不斷地告訴伍
一,善太郎是如何罵本位田家的。
阿玲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伍一是大三郎的兒子,他承襲著本位田家的血脈,因
此阿玲對本位田家的怨恨,伍一並沒有照單全收,在他私心中仍強烈地期待本位田
家及大三郎能照顧他。只有一點他最贊同姊姊,就是對大助的憎恨。伍一每次想到
大助的事,全身的血液就沸騰起來,心中漲滿無盡的恨意。
大三郎的妻子生下大助之後,又生了兩個孩子。大正十三年生次男慎吉,昭和
五年生女兒鶴代。其實在慎吉和鶴代之間還有兩個孩子,只因為很早就死了,所以
不算在內。
鶴代是一個孱弱的孩子,先天心臟瓣膜不全,即使走一點路也會喘個不停,幾
乎不曾出過家門。到達上學的年齡,也無法和一般兒童到學校上課,所以只能在家
裡學習知識,通常都是由祖母阿真來教育她。由於鶴代的頭腦很好,十二、三歲的
時候已經開始讀《遊仙窟》、《源氏物語》這類的名著了。
昭和八年,也就是鶴代四歲的時候,大三郎死了,鶴代的母親是一個軟弱的女
人,因此家裡的重責大任都由祖母阿真承擔。阿真受到亡夫莊次郎的訓練,養成一
板一眼的個性,因而能夠努力地將這個家撐起來。
昭和十六年,由於戰況愈來愈緊急,家境較好的家庭大都讓兒子早婚,因此大
助從學校畢業後就立即結婚。大助的妻子叫梨枝,是鄰村沒落士族的女兒,梨枝婚
前曾經傳說和伍一有過一段情,但是即將繼承本位田家的大助來求婚,她立即棄牛
選馬。如果這個傳聞是真的,那麼伍一對大助的憎恨就更深了。
昭和十七年,大助和伍一同時被軍隊徵召,進入同一個部隊。一開始兩人駐守
在揚子江沿岸,可能是因為身在外國,使伍一忘了舊怨,兩個人的感情反而變得很
融洽。大助寄信給妻子梨枝時曾說,兩個人在部隊中被當作雙生福神(註:日本人
相信雙胞胎會為周遭的人帶來幸運),信中還附了一張兩人合照的相片。
由於戰地物資缺乏,勞動量大,這兩人的外形又變得十分相似了。入伍前的大
助稍胖而且比較白,但長時間在戰地的困苦環境下生活的結果,反而使他變得較為
削瘦,臉也變得較黑。
伍一則比被徵召前稍胖些,臉也變得比較白。兩個人一增一減,反而越來越相
像,唯一的差別就是,伍一的雙瞳中射出異樣的光芒。
昭和十八年,本位田家的次男慎吉還在就學之時就上前線去報效國家,半年後
因為生病而回鄉。他在家裡休息了一年多,戰爭結束後沒多久,就被送到離K村約
六里路程的H結核病療養院療養。
至於大助的母親則為了兩個兒子陸續被徵召入伍而憂心不已,昭和十八年秋天
因病去世。所以慎吉被送到療養院後,本位田家廣大的宅院就只剩下祖母阿真、媳
婦梨枝、小妹鶴代、老婢女阿杉,以及有點智障的長工鹿藏五個人。
慎吉住進療養院後,每個月都會回家一、兩次,每次大約住個兩、三天。K村
和療養院雖然只有六里的距離,但是交通十分不便,慎吉每次回家都必須搭班數很
少的地方線火車,再轉乘輕便鐵道及公共汽車才能到達,即使一大早出門,也要到
黃昏時才會到達,因而不可能在一天之內來回。
慎吉酷愛文學,常夢想將來成為文學家,但他更欣賞妹妹的才華,希望將她培
養成為像《山丘上的巨風》的作者一樣出名。
鶴代雖然身體不好無法離開家裡,但她卻很敏感,而且觀察力很強。
慎吉要求妹妹一有時間就寫信到療養院,目的是要訓練她的文筆,順便培養她
的觀察能力。鶴代也乖乖地遵照哥哥的指示,經常寫信給慎吉。
昭和十九年底及昭和二十年初,日本的村莊有了很大的改變,因為都市的空襲
情況比較嚴重,以前從村子遷移到都市的人,為了避難,紛紛回到村子裡,其中也
包括小野一家。
小野家的主人叫宇一郎,在神戶經營文具店,因為店被燒掉,被迫回到三十年
不曾回來過的村子。宇一郎離開村子的時候只有二十餘歲,而回到村子時,已經是
滿頭白髮的老公公了。他的續弦妻子阿哎跟他一起回來,兩人共生了五個小孩,最
大的年紀十六歲。
由於小野家的房舍一直請親戚照顧,所以還能保養得不漏雨,本來租給佃農耕
種的少許土地,現在也收回來了,一家人重新過著農家生活,宇一郎和前妻生了一
個兒子名叫昭治,但是因為昭治去從軍去而失去聯絡。
昭和二十年八月,戰爭結束後不久,伍一的姊姊阿玲也從都市回到村子。阿玲
現年二十五歲,還是單身,戰時曾在軍需工廠中從事炊事工作。戰敗後,她離開工
作崗位回到村子,住進牛欄般的小房子裡,自己一個人開墾出極小面積的田地和菜
園。阿玲從小就不受疼愛,長大後又遭遇一連串的不幸,因而變得很少開口,更讓
人覺得不易親近。
昭和二十一年初夏,當大多數人都回到村子的時候,本位田大助也突然回來了
,這件事對本位田家來說是天大的喜事,然而,他卻也為本位田家帶回無比詭異的
氣氛。
我再度環視本位田家的墓園,離排列整齊的歷代墳墓稍遠的地方,一株紅色百
日紅樹下方有一個可愛的小墳墓,上面立著新的白木柱子。柱子的表面刻著:珠蓮
如心童子我繞到後面看,還有一行字:本位田鶴代昭和二十一年十月十五日亡這是
為可憐的鶴代臨時修建的墳墓,而奪走她性命的,正是那樁恐怖的兇案。
鶴代在死前曾將自己所看到的、推測的情景,都巨細無遺地寫下來寄給哥哥慎
吉。一開始她並不是為了那樁兇案而寫的,她只是遵照慎吉的吩咐,將身邊所發生
的大小事情都寫信告訴哥哥。然而兇案發生後,信的內容自然就繞著兇案打轉。
我每次讀那些信,都能夠深深感受到一個十七歲少女經歷這種可怕經歷時的極
端恐懼感,以及她心中的苦悶和絕望。
金田一耕助除了提供給我鶴代的書信外,還附了一些剪報及另一個人的筆記。
當時,他露出憂愁的眼光望著我說道:“我要事先聲明,這個兇案我完全沒有插手
。我曾經想要插手,可是當我發現真相並打算和兇手接觸的時候,已經有一個頭腦
敏銳的人說出真相,所以我立即退出。至於這些資料為何會在我這裡,只要你讀到
最後面,自然就會瞭解。不好意思,整理的工作要麻煩你了。”
我依照金田一耕助的意見,從鶴代的信件中抽出和兇案有直接關係的部分加以
整理,為了方便閱讀,我還將文章稍作修改。整個案件就說明到這裡,現在請依序
來看鶴代的信。
這些信是從昭和二十一年五月,也就是兇案發生前五個月開始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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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葛葉之恨】
宇一郎強索屏風
昭和二十一年五月三日
昨天發生了一件令人討厭的事,先前小野一家為了逃難而回到村子裡,就在昨
天,小野老先生來到家裡。
哥哥知不知道家裡有一座葛葉(註:日本傳說故事中的主角)屏風?我到現在
才知道那個屏風一直放在儲藏室內,從我懂事開始,家裡就沒有把屏風拿出來過,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有那座屏風。
小野老先生就是為了那座屏風而來,老先生說:“由於屏風是小野家代代相傳
的傳家寶,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它。因此三十年前我到神戶時,臨行前便把那座屏
風寄放在大三郎這裡,現在我回到祖先的土地上,想收回那座屏風,以便每天欣賞
它。”
他不斷地述說這些話,讓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一開始是嫂嫂和他見面,但是兩人說了半天一直沒有結論,祖母只得出來和他
見面。祖母很生氣的說道:“宇一郎,你在胡說些什麼?那座屏風的事,我記得很
清楚。當你要離開村子到神戶時,因為做生意不夠本錢,向大三郎借二十元而將它
質押在這裡。當時你還說:‘不論如何窮困,我都不能帶著這座屏風到神戶那種充
滿三教九流的地方去。請收下這個屏風!’這些話我記得很清楚。現在你想要回這
座屏風,不是太無理了嗎?”
祖母雖然大聲罵他,小野老先生卻連眉毛也不皺一下,仍舊重複著剛才的話。
兩人僵持了很久,最後小野老先生才說要歸還他當時借的錢,說完就拿出兩張十元
的鈔票。當時我也嚇了一跳,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事!
小野老先生難道不知道物價的變動有多大嗎?戰前和現在的物價相差何止十倍
、百倍,大正初期的二十元和現在的二十元等值嗎?他實在無理取鬧極了,連我聽
了都很生氣。
事後祖母感慨地說:“貧窮會讓人變得遲鈍,宇一郎也因為貧窮而改變了,沒
有人會像他這樣用這種理由來詐財,都是阿哎教的。一定是她不知從那裡聽到屏風
的事,才唆使宇一郎來這裡要回去。要不然他們怎麼會回來都已經一年了,才來說
這些事?以前認識的人都回來了,本來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但碰到阿哎這種是
非不分的人,卻教人討厭。戰爭過後,這裡的人變得愈來愈壞,梨枝,你也要小心
一點才行。”
我不是祖母的應聲蟲,但阿哎的風評實在很差。聽說她在神戶時曾到酒店上班
,和小野老先生在一起後,也經常虐待繼子昭治,就是因為她從中作梗,昭治才無
法待在家裡,因此而墮落不振。
戰爭結束後沒多久,昭治回來了,但住不到三天就和阿哎大吵一頓離家而去。
小野老先生窮困時,曾經想要把房子賣掉,後來還是昭治拿錢出來才沒有賣房子,
所以村子裡的人都認為昭治很可憐。聽說昭治現在在K市當強盜,如果這個消息是
真的,未免太令人難過了。
葛葉沒有瞳孔
昭和二十一年五月四日
昨天的信岔離了主題,後來因為累了,就沒有把信的內容寫完整,今天再繼續
寫葛葉屏風的事。
小野老先生一直重複同樣的話,連我這個小孩子聽了都很生氣,但祖母堅決不
答應,他只好放棄。看到他帶著失望的表情回去,我不禁有點同情他。
從他身上綁的老舊腰帶來看,不難想像出他實在很窮,和當初他回來掃墓的時
候相比,真的老了很多,我幾乎忍不住要為他落淚呢!
可是,如果只有我和大嫂在家時,這件事不知會是什麼結果。他這樣死纏活纏
,我們一定會因為招架不住而哭出來的。
雖然祖母的精神很好,身體也很正常,但是她畢竟已經七十八歲了,真教人擔
心以後的事。而大助哥哥仍然沒有消息,所以這個家可以仰賴的只有你了,哥哥,
請你早日恢復健康。
哎,我又偏離主題了,對不起!這種東拉西扯的寫法,讓我很難相信自己以後
是否可以成為作家。
當時小野老先生回去後,祖母可能覺得有點累,閉著眼睛休息了一陣子。不久
,她張開眼睛對大嫂說:“梨枝,你去叫阿杉把倉庫裡的屏風拿出來。”
大嫂聽到後嚇了一跳。
“您說的屏風是……”
祖母只好再補充說明:“葛葉屏風。阿杉應該知道放在哪裡,你也去幫忙把它
拿到這裡來吧!”
我一聽,覺得祖母的做法有些不可思議,便問道:“祖母,您想把那個屏風還
給小野老先生嗎?”
祖母簡短地回答:“不是。”
過不了多久,大嫂和阿杉拿著那座葛葉屏風進來。其實,從剛才聽小野老先生
講起葛葉屏風的事時,我就對這座屏風產生極濃厚的好奇心,從小野老先生說話的
口氣來判斷,它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才對。
當屏風一拿到休息室來時,我就盯著它猛看。
哥哥,你是否看過那座屏風?祖母說它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拿出來過,所
以我相信你一定也沒見過它。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座屏風時,心底油然生出一種很奇
怪的感覺,使我全身發冷。
那座屏風只有兩扇,左扇畫了葛葉的身形,她的兩隻袖子向前揚起,頭有點向
前傾,脖子看起來有些長,和服下擺在秋風中飛揚著。看她的姿態,彷彿在告訴丈
夫保名要回到信田森林去;屏風的右扇則只有一彎新月,背景是一片模糊的雲母色
,使夜晚的安部野增添幾分寂寞和淒涼。
那座屏風上並沒有狐狸的蹤影,葛葉也沒有長出尾巴。然而這個怡然獨立的女
人,看起來卻有些虛無飄渺,長長的裙擺淹沒在秋草中,不禁讓人覺得她的下半身
彷彿已經化做狐身了,這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查出讓我有那種感覺的原因,我盯著葛葉的姿態一直看,最後,終於被我
發現到她異樣的地方。
葛葉有點悲傷地低著頭,但她張開的眼眸中,竟然兩邊都沒有瞳孔。俗語說:
“畫龍點睛。”在人的造型中,眼睛占非常重要的地位,從這幅畫中就可以得到明
證。一個美麗的女子臉上,有眼睛卻沒有瞳孔,會令人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我看
著畫的時候,不禁想起文樂(註:日本傳統的表演)的玩偶。在文樂的玩偶中,“
朝顏日記”的深雪是典型的盲人角色,她被設計成只有眼白,而沒有眼珠,葛葉屏
風上的葛葉就是那種感覺,使人覺得畫中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妖氣流露出來。
不知畫這幅畫的人,為了什麼原因忘了畫瞳孔,還是因為他預知會有這種效果
,而故意不畫瞳孔。
大嫂也屏氣凝神地望著屏風上的葛葉,過不久,她顫抖地說道:“這一幅畫給
人的感覺很不好。”
“為什麼?”
祖母微笑著問。
“瞎子葛葉……鶴代,你覺得呢?”
大嫂突然問我,使我嚇了一跳。
每次大嫂和我講話時,我都會很緊張。其實大嫂是一個好人,我也很喜歡她,
可是一旦要面對她,我就會感到有些不自在。我想,一定是大嫂長得太美的緣故。
“我也覺得怪怪的。”
我很簡單地回答。
祖母則靜靜望著屏風上的畫說:“你們是在說畫裡的女人沒有瞳孔吧?我相信
畫這幅畫的人一定有很深的用意。這幅畫中的葛葉並不是真的葛葉,而是狐狸的化
身。當時它正在變化成正體,準備回信田森林去。畫這幅畫的人並沒有畫出狐頭或
狐尾,只是以沒有瞳孔來代表這個葛葉不是人。每次我看到這幅畫,都深深地感覺
到畫家的心思。”
祖母瞇著眼睛又看了屏風好一陣子後,終於把視線轉到我們身上。
“這座屏風就放在這裡好了。並不是我對這座屏風特別喜歡,只是,宇一郎既
然開口說了,若再放在倉庫裡,就會讓人覺得我們是故意藏起來的。所以,我刻意
要把它放在眾人可以看到的地方。”
葛葉的屏風就這樣被放在休息室裡。下次哥哥回來時,就可以看到那個流露出
些許怪異氣氛的葛葉屏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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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助歸來】
昭治越獄
昭和二十一年六月十日
今天報告兩、三個村裡的傳聞。
昨天,小野老先生家裡來了三個十分囂張的陌生人。這三個人據說是○市監獄
的警衛,我們從他們口中聽到不少昭治的消息。
昭治本來在○市等待被判決,然而不知他是怕洩漏身份,還是犯了其他更重的
罪,反正他後來用假名大島應訊。如今案子馬上要公開審判了,他怕真實身份被發
現,便和五、六個同囚的犯人合作,將地板撬開企圖逃走。結果,其他的人全都被
抓回去,只有他逃脫成功。
事情發生後,監獄方面向全國發出大島的通緝令,結果發現並沒有這個人,才
知道他用假名,只得向同囚的人調查。後來他們查出昭治曾經在無意中提及到過Y
島的罪犯作業場,獄方立即用電話連絡Y島,但是那裡也沒有大島這個人的記錄,
只不過從外表的長相,以及有一隻手臂上刺了“意見無用,生命大拍賣”等字來判
斷,這個犯人可能是小野昭治。
所以,監獄的人才會來到小野老先生家。一般來說,囚犯越獄時,四十八小時
內仍由監獄管理,所以他們在小野老先生的家監視到今天早上十點後就離開了。
我很同情昭治。據說大約在三個月前,Y村出現三個強盜,好像是昭治他們,
當時另外兩人被逮捕,只有昭治逃掉,所以警方正在通緝他,也許是這樣他才會用
假名。
在很多年以前昭治就被阿哎趕出來,有三、四年時間借住在親戚家,村裡的人
都很同情他。昭治以前不是壞孩子,到現在甚至還有很多人懷念他呢!大家認為事
情會變成這樣,都是阿哎造成的,所以大家都很恨阿哎。對了,哥哥,你和他同年
,你們也曾經是好朋友,昭治的事,你應該比較清楚。
後來阿哎來過家裡兩、三次,談起葛葉屏風的事,祖母根本不理她,所以最近
就沒有見她再出現了。阿哎說,如果她發現昭治,一定會用繩子綁住他送到派出所
。
秋月家的阿玲仍然在盜砍我們山裡的樹木,實在令人頭痛。那個女人和伍一一
樣,是個麻煩人物,她不但偷去自己用,還多偷一些柴火出去賣,因此家裡的長工
鹿藏暗中監視她,昨天當場逮到她盜伐,她不但不認錯,還說得很難聽:“這座山
本來就是我們家的,卻被本位田家騙走了。”
阿玲就住在墓地旁邊像牛欄般的屋子裡,她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竟然
不害怕,真令人佩服。
吉田家的阿銀終於結婚了,你知道新娘是誰嗎?就是他的嫂嫂加奈江。
加奈江的丈夫阿安到南洋去從軍,最近聽說在緬甸戰死了,所以加奈江才又嫁
給阿銀。加奈江比阿銀大三歲,村裡的人都恭喜他們,但另外也有人議論紛紛:萬
一阿安沒死的話,事情就難處理了。
祖母聽到這件事時,曾經緊蹙著眉頭思考著。當時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祖母
問我:“慎吉幾歲了?”
我回答:“哥哥比我大八歲。”
祖母接著又說:“那就比梨枝大一歲。”
我聽到這句話嚇了一跳,不解地望著祖母的臉。
祖母發現我在看她,立刻板起臉,嚴肅地說道:“鶴代,祖母剛才說的話不可
以讓任何人知道。”
祖母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佛壇前麵點上蠟燭,合掌祈禱
了一段時間。
我不知道祖母心中在想什麼。
昭和二十一年七月三日
今天是平安無事的一天。
盲眼大助
昭和二十一年七月六日
哥哥,你還好嗎?鹿藏送你去療養院後回來說,你一到療養院就發燒,而且身
上還出現紅紅的斑點,祖母聽了非常擔心。
哥哥,請你不要太興奮,如果因為回家來感到太興奮,而讓你好不容易調養好
的身體惡化的話,那我們要怎麼辦?請你多想想祖母年事已高,現在只有你一個人
可以讓我依賴了。
想起大前天驚人的變化,到現在我的心底還會升起一股寒意。
大前天黃昏,我在房間裡看著哥哥送給我的書,而祖母正在隔壁房間戴著眼鏡
拆衣服。
現在是梅雨季節,天氣有點涼,屋外的小雨一直下下停停。
當我偶然間將視線從書本移向隔壁房間時,看到祖母停止手中的動作,好像在
想什麼事情。也許你不相信,當時我真的覺得我知道祖母在想什麼。因為在那天中
午,阿銀曾帶著新婚太太加奈江來我們家拜訪。
阿銀穿著借來的衣服,不知是天氣熱還是緊張,不停流著汗,但是心情卻似乎
很好;加奈江的臉上和手上則都擦著白粉,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的關係而一直低垂
著頭。
加奈江雖然比阿銀大三歲,但看起來並不老,所以兩個人站在一起也沒什麼不
自然的感覺;而阿銀小時候曾罹患小兒麻痺症,一隻腳跛跛的,不用當兵,但當農
夫卻沒有什麼影響,而且他的身體也很結實,是村裡最能吃苦耐勞的人,加奈江嫁
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他們兩人只在玄關和我們打過招呼就回去了,而後嫂子和阿衫閒聊道:“加奈
江的臉型本來就好看,化妝之後更是美。你看阿銀笑得開心極了……”
“可是,哥哥的太太變成弟弟的太太,而且新郎又小她三歲,這不是很奇怪嗎
?”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兩個人喜歡就好了。”
大嫂說完後,祖母接著說:“話雖這麼說,只是對死去的人似乎有點……”
祖母邊說邊望著大嫂的臉。
我猜,黃昏的時候祖母一定是在想這件事。
後來,阿杉的驚叫聲突然響起:“不得了啦!少爺……”
聽到這句話,我馬上想到哥哥的事,以為哥哥的病情惡化了,但隨後就知道自
己想錯了,只見阿杉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大聲喊道:“老太太,快出來看!去打
仗的少爺和他的戰友……”
(原來是大助哥哥回來了!)當時我幾乎跳起來,同時轉頭望著祖母。
祖母的臉上突然失去血色,表情也變得十分僵硬。這一點,實在令我覺得很不
可思議。
(祖母最疼大助哥哥了,但為什麼聽到大助哥哥回來,卻會露出那種表情呢?
)不過,不久之後,祖母馬上變得很高興,立刻站起來問道:“大助回來了?在哪
裡?”
“在玄關,少爺是和戰友一起回來的。”
“為什麼不進來?梨枝呢?”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少夫人了。老太太,趕快出去吧!”
“鶴代,你也一起來。”
我們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玄關,只見四角形的玄關中站著兩個穿軍服的男人,
但是他們卻都沒有講話。
我想看看大嫂在哪裡,就轉頭朝四周望去,只見大嫂坐在微暗的玄關角落,臉
上帶著欲哭無淚的表情。
“啊!您是祖母吧!我叫正木,我把本位田先生帶回來了。”
一位軍人極有禮貌的招呼著。
“大助……大助怎麼了?”
祖母探頭朝正木的後方望去,聲音有點發抖。
“本位田先生受傷了,無法一個人行走……本位田先生,這是你祖母。”
正木邊說邊朝旁邊橫跨一步,讓站在後面的大助哥哥向前走兩、三步。
看到這情景,我突然覺得胸口好像被某種東西重擊了一下。
大助哥哥很瘦,而且臉上也有被火燒傷的痕跡。然而,使我害怕的不是那些疤
痕,而是大助哥哥的眼睛。他張著雙眼望向我們,眼珠卻一動也不動,臉上沒有任
何表情,只有嘴唇激烈地抖動著。
正木開口解釋了。
“本位田先生因為受傷而失去雙眼,所以兩個眼睛都裝著假眼。”
正木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中完全不帶任何感情。我
越過正木和大助哥哥望向門外,外面是昏暗的天空,仍舊飄著細雨。
只見門外站著五、六個村人,正朝著屋內張望,那些人在低聲討論著,還不時
對望一眼。
我發現阿玲也在人群當中。阿玲的卷髮沾滿細細的水珠,正以半蹲的姿勢朝玄
關內窺探。當阿玲邪惡的眼光掃向我的時候,我立即從失神中驚醒過來,不久,阿
玲把視線轉向大助哥哥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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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形代繪馬】
大助變了
昭和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
哥哥,你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聽說你身上的紅色斑點沒有再增加,大家都感
到很高興。不過最近氣溫突然增加,你還是要小心一點。
因為大助哥哥回來而到家裡祝賀的人已經逐漸少了,而家裡也終於恢復原來的
平靜。
大助哥哥似乎很累,回來後就一直待在房間裡休息,連客人來的時候也很少出
來,直到前天,他因為要向阿玲轉達伍一的狀況,所以才叫阿玲來。
對了,秋月伍一戰死的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吧?
那天阿玲拖到很晚才過來。大助哥哥向阿玲說明伍一臨死的情形時,我、祖母
和嫂子也在旁邊聽著,大致情形如下:大助哥哥和伍一兩個人在蒙德戰場上,由於
受到對方攻擊,和部隊失散,很不幸,伍一被打死了,大助哥哥從伍一的身上取下
遺物後,一個人毫無目標地四處遊走,不巧又遇到炮彈攻擊,破片打在他的臉上,
因而失去兩隻眼睛,後來大助哥哥被經過的戰友發現,才被救回來。
“伍一死前,來不及留下任何遺言。他的屍體我已經埋好,這是當時我拿回來
的遺物。”
說著,大助哥哥便拿出一本沾著血的筆記本交給阿玲。
阿玲靜靜地聽著,即使大助哥哥說完後,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一般人聽到自己的弟弟死了,多半會流淚,而阿玲卻
面帶怒氣的表情傾聽,銳利的眼神直盯著大助哥哥的臉。
我猜想阿玲生氣的原因是,為何只有大助哥哥回來,而伍一卻死掉了。對於這
一點,我也很同情阿玲,但卻無法忍受阿玲的無禮。畢竟大助哥哥專程請她來,又
親切地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阿玲怎麼可以這樣呢?
祖母及大嫂當場呆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則急忙站起來送阿玲到玄關處,
卻發現她露出陰險的笑容。
然而阿玲馬上就注意到我跟在她身後,立刻收起笑容,眼露兇光地瞪著我,然
後生氣地離開。
阿玲為什麼會露出那麼詭異的笑容呢?我不懂,不過我真的很討厭她。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一日
好久沒有寫信給你了,本來應該多寫幾封,只是最近我感到心情很煩,卻又沒
辦法說出煩惱的理由。我很害怕,真的很怕,我隱約感覺到本位田家將要發生不幸
的事情了。哥哥,我應該怎麼辦?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八日
哥哥,請原諒我寄了一封很奇怪的信給你,害你操心不已,實在很對不起。然
而我若不把事情明確地說清楚,恐怕反而會讓你胡思亂想,所以我決定將一切事情
告訴你,請哥哥為我指點迷津。
大助哥哥回來後,家裡的氣氛變得比以前更糟。他以前原本是一個開朗又樂觀
的人,任何地方只要有大助哥哥在,就會有歡樂的笑聲,所以每個人都很喜歡大助
哥哥。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大助哥哥這次回來以後,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有些
陰陽怪氣。他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我卻從來沒有看見他笑過。
不要說聽他談笑,就連有事和他溝通時,他也是只用最簡短的話語來表達,其
餘時間則不再開口。
另外,他走起路來還像貓一樣,不發出任何聲音,而且經常四處走動,好像要
探查什麼似的,隨時保持警戒的態度。我經常在微暗的走廊上,遇到身穿白色浴袍
的他,他用那無神的玻璃眼直瞪著我,嚇得我直打哆嗦。
每當我單獨在房間內讀書或寫字時,一想起那兩個沒有生氣的眼珠,心底都會
升起一股寒氣;似乎不論我們在哪裡,大助哥哥的玻璃眼珠都會一直望著我們。
這絕對不是我的幻想,他真的一直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注意我們到底在做什
麼。可是我不懂,大助哥哥到底想發掘什麼呢?
家裡面最可憐的就是大嫂了,最近她瘦了好多。
“沒什麼,我只是到夏天會比較瘦一點。”
大嫂雖然這麼解釋,但看到她瘦那麼多,我很確定她絕對不是因為夏天的緣故
。
最近祖母曾很小聲(自從大助哥哥回來之後,家裡的人講話都非常小聲)地提
起一件事。
“鶴代,大助和梨枝……”
“他們怎麼了?”
我也很小聲地回答。
祖母的身體最近有明顯的老化現像。
只見祖母的態度有些遲疑,但最後她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來:“他們根本就不像
夫妻,兩個人到這個年紀還沒有小孩,竟然還分床睡覺。”
我一聽不禁臉紅起來。祖母未免也太前衛了,竟然對著我這種年紀的小孩說出
這些話。但我仔細想一下,覺得或許她感到事情很嚴重,卻又不能和別人談,只好
找我這個小孩子談了。
經過這麼一分析,我就很坦然地和祖母說話。
“祖母,夫妻不能分床睡嗎?也許哥哥是一個人睡覺睡習慣了。”
“話是沒錯,不睡在同一個床上也沒有關係,但是……”
祖母似乎有點不便啟齒。
“我想,自從大助回來之後,他們兩人可能還沒有成為夫婦。”
“啊!”
我的臉又紅了起來。
“祖母怎麼會知道?”
“當然知道。到了祖母這個年齡,自然什麼事都知道。我不瞭解他們是什麼地
方出了問題,大助不應該會討厭梨枝才對,也許是他習慣了長期過著沒有女人的生
活吧?”
“大嫂應該也沒有理由討厭哥哥吧?”
“所以才奇怪呀!總之,大助整個人都變了。”
祖母說完以後,又歎了一口氣。
我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不禁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冒名頂替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
哥哥,從前面那封信的內容,你應該瞭解我在想些什麼了。哥哥來信指責我想
得太多,家裡不可能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我也很希望能夠相信哥哥的說法。
可是,哥哥,有那種恐懼感的人不只我一個,大嫂也同樣感到害怕,只是她盡
量把心中的想法隱藏起來而已。
昨天,我看到大嫂傻傻地坐在休息室。由於大嫂這一個月來瘦了許多,當她靜
靜地坐在黑暗的地方,看起來幾乎有點像幽靈。
“大嫂,你在做什麼?”
我輕聲問道。
但是大嫂卻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她轉過身,看到是我,這才露出微笑說:“
鶴代,你讓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嫂,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
大嫂摸著自己長長的脖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才笑著說:“我在看這座葛
葉屏風。”
我朝大嫂的背後望去,只見葛葉屏風好端端地放在那裡。
“葛葉屏風……大嫂,這座屏風怎麼了?”
我的視線輪流落在大嫂及屏風上面,並且把她和屏風上的葛葉互相比較。
“鶴代,你是不是也認為這個葛葉是個不好的前兆?這個葛葉沒有瞳孔,而你
哥哥也……”
大嫂的聲音在發抖,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著:“你哥哥的眼珠子為什麼不見了?
在他裝玻璃眼珠之前,究竟是什麼樣的瞳孔?或許……”
“大嫂!”
我的呼吸因為緊張而突然急促起來,我壓低聲音問道:“莫非大嫂也……大嫂
有什麼想法?哥哥這次回來是否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大嫂也緊張地望著我的臉,她大大的眼睛透出一股憂慮的神色。
“鶴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請不要亂講話。是我們自己心裡難過,不
可以怪別人,可是……”
大嫂歎了口氣,又說:“都是這個屏風不好,這個屏風會讓人胡思亂想。這個
葛葉是狐狸,並不是真正的葛葉。信田森林裡的狐狸化做葛葉,和保名互相私定終
身,並沒有惡意;而保名是個男人,因為想念妻子而和化身為他妻子的女人同床,
也沒有什麼大錯。然而,身為一個女人,面對應該是丈夫的人,卻認為他不是丈夫
而是另外一個人,這時候她該怎麼辦?天哪!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那個女人又怎
麼活下去呢?”
哥哥,你明白了嗎?這就是為什麼我說有人和我同樣有恐懼感了,而這個人又
是最瞭解大助哥哥的大嫂。
除了我和大嫂以外,祖母也同樣感到懷疑。
還有,大助哥哥回來那天,站在門外的阿玲露出奇怪的眼神,以及大助哥哥說
明伍一臨死的情形後,阿玲離開我們家之前露出的那個恐怖笑容,都使我不得不懷
疑阿玲可能比我們更早發現那個擁有玻璃眼珠的人不是大助哥哥,而是她的弟弟伍
一。
哥哥,你要協助我,這種狀態再繼續下去,我會被嚇死的。也許在我死之前,
大嫂會先發瘋或者死掉。
我想要確定一件事,現在待在家裡的人,是真的因為受傷而失去雙眼的大助哥
哥,還是為了去掉區別大助哥哥和伍一唯一的特徵而刻意拿掉眼珠的伍一?而在蒙
德戰死的,到底是大助哥哥還是伍一?
真可怕!光是想到這件事,就可能逼得我發瘋!哥哥,把你的智慧借給我吧!
那個人是真正的大助哥哥,或是假冒的人?這件事沒弄清楚之前,我將一直活在恐
懼的陰影中。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哥哥,謝謝你,還是哥哥比較有智慧,為什麼我們都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事呢
?
我記得那個東西叫形代繪馬(註:日本傳統用品,是一塊五角形木片,用以法
除噩運)。一般戰士上戰場前,都會在繪馬上按下手印並且供奉起來,而這塊繪馬
就作為戰士的替身。大助哥哥在出征之前也有供奉形代繪馬,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當時大助哥哥在白木製的繪馬上按下右手的手印,然後由爺爺在上面寫著“武運
長久”四個字。
那個繪馬現在一定放在繪馬堂裡,繪馬的後面有大助哥哥的名字,一定不會弄
錯的。我不知道秋月伍一是否有供奉繪馬,但是他有沒有繪馬又有什麼關係呢?只
要有大助哥哥的繪馬不就行了嗎?
每個人的指紋都不一樣,指紋也永遠不會改變,所以,只要有大助哥哥的繪馬
,我們的疑惑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今天晚上我會拜託阿杉,偷偷到繪馬堂把大助哥哥的繪馬拿來。我會另外找理
由請阿杉去拿,不會告訴她真相。如果我自己能去最好,只可惜我的身體太差,無
法爬上繪馬堂那個斜坡。
請放心,我一定會小心取下大助哥哥的指紋。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日
哥哥,救救我!
阿杉死了!她是從繪馬堂的山崖上摔下來的。昨晚阿杉依照我的指示,到繪馬
堂去拿繪馬,從此就沒有回來。
今天早上,田口家的實子發現阿杉死在崖下,立刻跑來向我們報告。沒有人知
道阿杉要去繪馬堂拿繪馬的事,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那裡出現。
至於繪馬究竟仍然安安穩穩放在繪馬堂,還是阿杉已經拿到了,而在回來的路
上被人奪走,並且將她推到懸崖下?我完全不知道!
哥哥,我很害怕!
阿杉的喪禮將在明後天舉行,請哥哥用這個理由回來一趟吧!
我受不了了!簡直要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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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發生悲劇】
鶴代的疑惑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哥哥,你很累吧!看到你回家時精神抖擻的樣子,我立刻感到勇氣倍增。哥哥
,真的請你多保重,到秋天時,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回到這個家來。因為哥哥在家
與否,對家裡的影響很大。
我的心情已經比較平靜了。雖然哥哥叫我不要多想,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在事
情還沒解決之前,我無法不去想它。本來我想等哥哥回來時,好好和你詳談一下,
但是因為家裡人太多了,反而沒有機會提起。最近,我又開始陷入沉思。
或許哥哥又要罵我了,但還是請哥哥先不要罵我,等我把我的想法講出來再說
。
阿杉真的是不小心從懸崖上摔下去的嗎?不可能那麼巧合吧?我懷疑是有人把
她推下山崖去。
那麼究竟是誰把阿杉推下山崖的?對方又為了什麼目的?
關於第一個,我並不知道答案;但是第二個問題,我卻知道。阿杉是因為繪馬
而被殺的,殺死阿杉的人不希望阿杉將繪馬拿回來。因為若我把繪馬上的手印和住
在家裡的玻璃眼珠的人的手印相比,必定會發現某些真相。
哥哥,你常常指責我,說我喜歡推理的遊戲,不重視實證,我也盡量避免犯這
個毛病,但是現在的情況卻逼得我不得不先推測一番。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在玩遊
戲,而已經牽涉到生死的問題了。
由上面的推測,我們可以知道玻璃眼人怕阿杉把繪馬拿回來,事實上,他也有
機會知道阿杉要去拿繪馬的事。
我曾經在信中告訴你,玻璃眼人經常到處打聽家裡的人在談些什麼。他一定是
聽到我要阿杉去拿繪馬,立刻明白我的用意。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玻璃眼人是瞎
子,就算他想殺死阿杉,也沒有能力執行呀!因為他沒有人導引,根本無法離開家
裡一步。
可是……
我想起來了!阿杉死的前一天,也就是我請阿杉幫忙的那天黃昏,我在庭院內
側看到玻璃眼人不知道正在和什麼人講話。他們壓低聲音交談著,所以我無法聽到
談話的內容,但是當我發現來人是阿玲時,這才覺得不對勁。
我懷疑可能是玻璃眼人請阿玲去殺阿杉。
因為玻璃眼人和阿玲分開後,臉上隨即露出非常殘酷的表情。
啊!真可怕。
把阿杉推下山崖的人一定是阿玲,阿玲和伍一要合作奪取本位田家的家產。阿
玲的父親怨恨我們的父親,為此投井自殺,這是我們從小就知道的事,而阿玲的母
親在一年後也跟著投井自殺,因此他們對本位田家懷有強烈的恨意。
阿玲和伍一為這件事復仇,然而我們卻無法預防。哥哥,現在的我已經孤立無
援,只能求助你了!請哥哥救救我吧!
還有,那麼重要的繪馬到底在哪裡呢?
兩件怪事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三十日
從昨天到晚上到今天早上,一共發生了兩件可怕的事情!
第一件就是深夜有小偷進來,是我發現的。
當時我正在做噩夢,我夢到葛葉從屏風裡走出來,搖身一變,變成大助哥哥,
並且用雙玻璃眼瞪著我看。
我嚇一跳,隨即醒過來,就在那時候,我聽到外面有怪聲,起初我還以為是老
鼠,後來聽到一聲像是打開窗戶的聲音,我馬上坐了起來。
“祖母!祖母!”
我輕輕地朝隔壁的房間喊叫,卻沒有聽到回應。當時我非常害怕,便抓著棉被
進入祖母的房間,搖了搖祖母,祖母一下子就醒來了。
“祖母,我聽到外面有奇怪的聲音。”
我靠著祖母的耳朵小聲說,祖母立即坐了起來。
“奇怪的聲音?是什麼聲音?”
“好像是有人打開窗戶的聲音。”
祖母仔細聽了一下,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鶴代,會不會是老鼠?”
“不是,起初我也以為是老鼠,但是後來我確定是有人打開窗戶的聲音。”
祖母想了一下,說道:“好,那我們去查查看。”
祖母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差了,然而意志卻依然堅強。她很快就準備妥當,我則
跟在祖母身後去看。
我們來到走廊,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發現靠近廁所那邊有一扇窗戶是開著的
。我的心情非常緊張,緊緊抓住祖母的手不放。
祖母實在不簡單,一般女人遇到這種情形,一定會大聲喊叫,祖母卻只是靜靜
地走過去,透過門上的玻璃朝休息室的裡面看,我也跟著照做。
房內的燈是關著的,但是因為有一個窗子打開了,所以大略能夠看到裡面的景
像。只見葛葉屏風前面站著一個人,由背影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那個人
就站在屏風前面注視著屏風,好像深深被屏風上的葛葉迷住了。
“誰?誰在那裡?”
祖母突然大聲叫著。
屏風前面的男人聽到聲音,立刻轉身從半掩的門縫跑出去,由於一時慌張,他
的腳踢到矮桌子,發出很大的聲音。看他一跛一跛逃走的樣子,好像很痛。
這時,睡在隔壁的大助哥哥及大嫂也被這陣聲音吵醒了,大嫂馬上從隔壁走出
來,並且問道:“啊!祖母,剛才是什麼聲音?”
“有小偷進來。”
“小偷?”
“他從窗戶進來,幸好鶴代醒過來發現了,不過他好像沒有偷到東西。鶴代,
打開燈!”
等我打開電燈一看,只見從門到屏風處有一連串的腳印。
“真可怕!剛才我們都沒有注意到腳印。”
“梨枝,你們要小心一點,小偷好像在注意你們喲!”
“真的?”
“現在沒有關係了,小偷應該不會再回來,你要確實將門窗關好,趕快去睡吧
!”
不可思議的是,大助哥哥竟然沒有起來!他並沒有在睡覺,我從門縫中看到他
坐在白色蚊帳內,正在專心聽我們講話。
第二件事發生在不到半個小時以後。
回到房間之後,我絲毫沒有睡意,當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時,又聽到奇怪的聲音
。我立刻坐了起來,而隔壁房間內的祖母好像也聽到那個聲音,她走過來問我:“
鶴代,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有啊!那是什麼?是不是小偷又回來了?”
“我們去看看。”
然後我們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這時,我們清楚聽到大助哥哥的房間裡傳來呻
吟的聲音,而且那好像是大嫂在呻吟。
“大助、梨枝,你們在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祖母用袖子掩著嘴輕聲問道。
可是房裡沒有人回答,大嫂的呻吟依然持續著,其中還夾雜著大助哥哥的喘氣
聲以及罵人的話語。
祖母感到很奇怪,但又怕出事而不能不管,只好把房門打開一個小縫,朝裡面
看看。
只見上半身赤裸的大嫂被哥哥壓在膝下,大嫂的手被哥哥向後反折,而哥哥的
另一手則撫摸著大嫂的右側腹部,那個時候,哥哥的臉看起來就像地獄裡的鬼一樣
恐怖!
祖母見了不禁大聲叫道:“大助,你在幹什麼?”
大助哥哥發現我們來了,急忙從大嫂身上下來,並且大聲叫著:“我的眼睛看
不見了!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他的雙手不斷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而大嫂卻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白色的床單上滿是掉落的頭髮。
今天早上,大嫂臉色蒼白地從房間出來,無論祖母怎麼問她,她就是不肯說昨
晚發生了什麼事;而大助哥哥也待在房間裡沒有出來。
昨晚的小偷和這件事有關連嗎?那位小偷到底是誰?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
家裡即將發生可怕的事情了。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二日
哥哥,大嫂被殺了!而大助哥哥不知道人在哪裡,祖母也病倒了!
我叫鹿藏騎自行車去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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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聞報導】
本位田家兇案
昭和二十一九月三日新聞剪報——
暴風雨夜晚發生殺人事件
被害人是本位田梨枝
昨日(二日)清晨,發生了一樁可怕的殺人案件,被害人是K村的本位田大助
的妻子梨枝(24歲),她在寢室中被人殺死。二日早晨,死者被她丈夫的妹妹本位
田鶴代(17歲)發現。
警方表示,兇案大約是在午夜十二點左右發生,目前被害人的丈夫本位田大助
(28歲)行蹤不明。本位田大助是剛回國的盲眼戰士,根據家人所說,他沒有人引
導無法出門。
該住宅除了祖母阿真(78歲)、大助、梨枝、鶴代三人以外,還有長工鹿藏總
計五人同住,在今天早上以前,沒有人注意到有慘案發生,可能是因為昨夜下著暴
風雨而沒有人聽到慘叫聲。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四日剪報——
本位田大助死在井中
屏風上面有血手印
K村本位田家裡發生殺人案後失蹤的男子主角本位田大助,在二日黃昏被人發
現死在本位田家院子裡的水井中,本位田大助是心臟停止後才被投入井中,兇器還
沒找到。
此外,警方在休息室的屏風上發現血手印,若手印是兇手所有,則破案將指日
可待。警方目前已經掌握了有利的線索。
昭和二十一九月五日新聞剪報——
兇手是家中成員?
本位田家隱藏內情
K村本位田家的殺人案突然出現重大變化。先前警方針對屏風上的手血手印進
行調查,發現是被害人本位田大助所有。警方後來又在住宅後院中發出一把可能是
作案兇器的貞宗短刀,短刀是本位田家的裝飾品,沒有人注意該刀何時遺失。
有人猜測兇手可能是本位田家族的成員,警方也同意有這種可能性,但目前並
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可以證實。
被害人大助的弟弟慎吉(25歲)長期住在離K村六里遠的H療養院內,兇案發生
的第二天,他因為收到妹妹的來信而趕回來。經調查顯示,一日晚上慎吉有完整的
不在場證明。
二日上午長工鹿藏全身濕透,自行車全是泥巴,警方調查後發現,鹿藏是奉鶴
代之命,冒著風雨前往H療養院迎接慎吉而淋濕。
由於祖母阿真在大助回來之前,曾打算讓梨枝和慎吉結為夫婦,所以警方正在
查究此點是否為兇手殺人的動機。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六日新聞剪報——
死者為秋月伍一?
兇手是本位田一家?
本位田家殺人事件又發現奇怪的新事實,提供消息的是住在同村的秋月阿玲(
36歲)。
秋月阿玲表示,被害者不是大助而是她的弟弟秋月伍一。大助和伍一長得很像
,唯一的不同是伍一的瞳孔為雙瞳,大助則是普通眼睛。
當大助戰死後,伍一將自己的眼珠挖出來偽裝成為大助。至於伍一為什麼要做
這種事呢?其實他的目的是要報復本位田家,因為他本來就是本位田大三郎的兒子
。
秋月阿玲請警方調查慎吉當晚的行動,她說慎吉一定曾經離開療養院回到村子
,因為騎自行車往返K村和H療養院只要五個小時。他可能偷偷跑出療養院,殺死伍
一並將其屍體投入井中,快天亮時再偷偷潛回療養院。
然而警方調查的結果卻顯示,阿玲的指控完全沒有根據。正如以前所報導,慎
吉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因為療養院裡每隔一個小時都會有兩位值班護士巡房,況
且慎吉當天夜晚還因為失眠而要求注射鎮靜劑。
其次,阿玲指出被害者雙眼失明,戴著假眼,然而警方卻發現屍體右邊的假眼
不見了,他們在本位田家內外仔細搜尋,都沒有發現那只假眼。
案情波譎雲詭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七日剪報
警方查獲有前科的嫌犯
本位田家兇案案情大逆轉
K村的本位田家兇案又出現新的嫌疑犯。新嫌犯是同村逃難回來的小野宇一郎
(64歲)的長男昭治(25歲),他有三次前科,在本年六月六日曾經以假名被收押
於○監獄等待判決,後來他破壞牢房逃走,目前正被通緝。
在本位田家發生兇案的二日早上,有人看到他出現在現場附近。而本位田家發
生慘劇的四天前,也就是八月二十九日深夜,曾經有小偷潛入家裡,該小偷可能就
是小野昭治。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十日剪報——
本位田家兇案嫌犯被捕
證據是口袋中的假眼
本縣K村的本位田家兇案的通緝犯小野昭治,在○市的朋友家被逮捕。昭治被
捕後,警察立即對他搜身,意外地從他的上衣口袋中找出一個假眼。
可能是兇手將被害者本位田大助搬到水井途中,假眼掉下來滑入口袋中,兇手
直到被捕之前都不曾發現。
警方找到這個假眼之後,將加速破案的腳步,相信兇手很快會招供的。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十二日剪報——
小野昭治承認行兇
本位田家兇案的真相披露
本位田家兇案的重大嫌犯小野昭治(25歲)被逮捕後,十一日晚上坦白了所有
罪行,因此本位田家兇案的真相如下:小野家以前和本位田家原本都是K村的世族
,然而小野家由於繼承人不賢,財產陸續被本位田家大三郎及莊次郎巧取豪奪,昭
治的父親宇一郎只好出走神戶。三十年後,宇一郎在神戶稍有成就,但又因為戰禍
而變得一無所有,只好回到故鄉。
後來,本位田家又強取三十年前宇一郎寄放的傳家屏風,無論如何都不肯歸還
。逃獄的昭治聽到這件事,對本位田家的新仇舊恨一時湧現,因而決定殺害本位田
全家報仇。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昭治第一次襲擊本位田家,當時因為被發現而逃走,但卻
帶走休息室的貞宗小刀。
九月一日夜晚,昭治趁著暴風雨夜潛至大助夫婦的房間,先殺死熟睡中的梨枝
,盲目的大助從睡夢中驚醒,雖然看不見,卻聽到異常聲音,從蚊帳中逃出,來到
屏風前面,被追來的昭治刺中心臟斃命。殺紅眼的昭治開始尋找其他人,幸好死者
的祖母阿真及妹妹鶴代睡在其他地方,所以沒有被殺害。昭治找不到他們,就將大
助的屍體拋入井中,並把兇器丟入草叢後逃走,他根本沒有想到死者的假眼會滑入
自己的口袋中。
以上就是本位田家血案的真相。
熾天使書城
【第6章 尾聲】
鶴代發覺真相
昭和二十一年十月七日
寫信給自己的哥哥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是除了用這個方法以外,我不知道
還有其他什麼方法可以讓哥哥瞭解我現在的感覺。
大助哥哥回來以後,全家充滿了猜疑、恐懼和緊張的氣氛,再加上又發生這麼
可怕的事,我那孱弱的心臟,根本無法承受重大慘案的衝擊。
我明白,祖母病倒後,我必須振作起來,因而盡量努力維持自己微弱的生命,
然而,兩、三天前,我突然發現一件可怕的事實,使我失去自信,再也無法活下去
了。
我究竟發現了什麼呢?
那是大前天的事,我坐在一直昏睡中的祖母身邊,心裡思考著最近發生的一連
串事情。
就在那時候,我覺得雙腿下的榻榻米有些凹凸不平,使我覺得頗不舒服。
祖母是個很細心的人,她的榻榻米即使有一個角落不平,也會設法把它弄平整
。
我不解地提起榻榻米,想不到竟然發現一包用紙包住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會藏在這裡呢?)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將那包東
西拿起來,並迫不及待地把包在外面的紙打開。沒想到裡面的東西竟然是繪馬,而
且還是大助哥哥出征時供奉的繪馬!
我當場嚇了一跳。
(為什麼祖母會有這個東西?這裡是祖母的房間,從包裝的手法看來,應該是
祖母包的,因此這塊繪馬一定是祖母藏在這裡的。但是,祖母是如何把它拿回來的
呢?)我一想到這裡,不禁驚叫出聲。
絕對不會是祖母將阿杉推落山崖的,因為祖母從兩、三年前就不便行走,何況
要她爬上繪馬堂的陡坡,更加不可能,所以她一定是請其他人幫她拿來的。
一想到這裡,我就知道是你去幫她拿回繪馬的。但是,你什麼時候去拿呢?一
定是你從療養院回來,也就是阿杉跌落山岸的那段時間。
當時你一定嚇了一跳吧!你去繪馬堂看了一下,發現繪馬仍然放在繪馬堂內,
因此知道阿杉落崖和繪馬沒有任何關係。我實在很笨,我只要將繪馬上的手印和葛
葉屏風中的血手印相比較,所有問題就都可以解決了。
警察說,屏風上的手印和從井中撈動的屍體的指紋是相同的,而那個手印和繪
馬上的手印又一致,所以玻璃眼人真的是我們的哥哥大助,不是伍一。
想不到我竟然懷疑自己的哥哥!
我是一個很笨的女孩,可是哥哥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已經去繪馬堂拿回繪馬呢
?
我大概可以瞭解你的想法。你不想把這麼困難的任務交給我,而要祖母去做,
可是,當你們等待機會採集大助哥哥指紋的時候,他卻已經死了。
繪馬的事大致是如此,接下來就是可怕的殺人事件。
小野昭治承認殺人,可是我覺得他在說謊。因為昭治說他在八月二十九日晚上
偷走貞宗短刀,但是我在九月一日晚上還看到那把刀。
昭治說謊的目的是要掩護誰?真正的兇手又是誰?
我不斷地重讀報紙上對這件兇案的報導,終於得到一個結論。當時警察曾經證
實過你有不在場證明,所以你和殺人事件無關。
然而,我卻不這麼想。
你真的和這件兇案毫無關係嗎?
一般來說,殺人案可以分為下列兩種情形,一種是兇手到被害人的所在地犯案
,另一種則是被害人到兇手的所在地被殺。
第一種,你有不在場證明,所以不可能發生,至於第二種嘛……
由於被害人是瞎子,所以警方一直認定他無法獨自外出。但若是有人協助,自
然就可以外出了。如果鹿藏用自行車將他從K村載到H療養院附近和你見面,你殺死
他之後再要鹿藏將他載回去,並丟在K村的井裡,不就可以犯下這件殺人罪行了嗎
?
為什麼我會這麼想呢?有三個理由。
第一,當我發現大嫂的屍體,急忙去告訴鹿藏時,看到鹿藏掛在牆上的衣服是
濕的,而且自行車也滿是泥巴。警察來的時候雖然也注意到這一點,可是鹿藏後來
又去接你回來,所以他們認為他的衣服是因為這樣才弄濕的。當時我並沒有表示任
何意見。
第二,大嫂被殺的時間是一日的深夜十二點,但是在二日早上五點左右,我聽
到水井的滑輪發出轉動的聲音。可見大助哥哥是那時候被投入井裡的。
不過,兇手殺第二個人為什麼要從午夜等到早上呢?
第三,大嫂的屍體留在房間內,而哥哥的屍體卻必須丟到井裡,原因何在?因
為大助哥哥往返村子和療養院,把衣服弄濕了,而且滿身是泥巴,當然不能放在房
間內。
當晚的情景我已經推想出來了。大助哥哥聽信阿玲的話,相信你和大嫂之間有
不可告人的秘密。因而吃醋,殺死大嫂,並威脅鹿藏載他到H療養院。
他本想殺你,結果反而被你殺死,鹿藏後來再將他的屍體載回來,並利用清晨
時丟入井中。
我不知道小野昭治為什麼要替你頂罪,但我知道你以前和他很要好。
世間的事即將遠離我了,哥哥,再見了,我是一個不聽話的妹妹。
慎吉的自白
昭和二十一年十二月八日
妹妹好可怕喲!
鶴代臨終前留下來的最後筆記把案情交代得很清楚,最後要補充的部分,只有
我心中的苦悶及兇案發生當時的實際情形。
我完全沒有想到大助哥哥竟然如此懷疑我。那晚哥哥來殺我的時候,看到他發
狂的樣子,我才明白一切。
至於讓哥哥痛苦的原因,則是來自秋月伍一。
伍一死的時候,只有哥哥一個人在他身邊,當時伍一曾對哥哥說:“你的太太
梨枝以前和我發生過關係。你若不相信,回去之後,檢查她的腹部右側看看,那裡
應該有一個痣。”
哥哥和大嫂結婚不到一年,不可能知道大嫂身體的所有情形,所以聽到伍一的
話,不禁心生疑惑。後來哥哥又因為失明,使他的疑惑更加無法消除。
回家後,哥哥的個性變得陰沉沉的,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再加上阿玲又在旁邊
加油添醋,使得本來就對自己沒有信心的哥哥受到更大的傷害,才會發生這場悲劇
。
八月二十九日晚上,有人潛到哥哥夫妻的房間,那人正是警察所說的小野昭治
,哥哥卻誤會是我,並且認為祖母和妹妹也在幫我掩護。
大多數的盲人都猜疑心重,哥哥卻不將這些疑惑說出來,導致他的猜疑心更加
膨脹。
九月一日深夜,哥哥的疑心病終於爆發了!他殺死大嫂,並且用沾滿血跡的兇
器威脅鹿藏帶他來H療養院。
我一輩子無法忘記當天發生的事情。
深夜兩點多,鹿藏把我叫醒,並帶我到後面的山裡。
當時我看到哥哥站在那裡,真是嚇了一大跳。哥哥立刻叫鹿藏離開現場,同時
指責我和大嫂之間的姦情。我極力辯解,他根本聽不進去。後來,他突然抽出刀子
要殺我。
我們兩人在風雨中扭打,我出手抵抗,希望哥哥能清醒過來,誰知卻不小心將
刀子插在哥哥的心臟上。更教我不可思議的是,他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我那時並沒有想到要把屍體運回Y村,並投入井中,只是慌張得立刻把鹿藏叫
過來,他看到屍體,也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說:“少爺,大助少爺已經殺了
少奶奶,反正遲早要死的。這樣吧!不如我用自行車把他載回去,沒有人會知道我
們曾經來過這裡。”
鹿藏的話讓我靈機一動,才決定將屍體丟到井裡。我沒有想到我的計劃會成功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鹿藏守口如瓶。
昭治幫我頂罪,也是如鶴代所說,因為我經常資助他,他有問題時通常都會先
來找我幫忙。
九月一日的晚上,昭治就在我那裡,鹿藏走了以後,我把昭治叫醒,將事情的
全部過程告訴他,他也嚇了一跳。隨後他馬上表示:“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吧!如果
我被抓到了,案子就由我來扛,反正殺一個人和殺兩個人都是一樣的。”
昭治說完之後,便說他要去找證據,然後就一個人外出了。沒多久,他又笑著
跑回來。
“你看,我找到這個有力的證據。”
他把手伸出來給我看,只見上面有一個哥哥的假眼。
“只要有這個,警方一定會認為我是兇手。”
不久,昭治離開療養院,還刻意出現在本位田家附近。
九月二日,我回到家裡時立刻檢查大嫂的身體,發現她肚子右側根本沒有痣,
這才知道我們都被秋月姊弟騙了。
鶴代在十月十五日死了,像她這樣心臟不好卻頭腦十分靈敏的少女,最好還是
不要活太久,免得長期處在恐懼的陰影中活受罪。
過了一星期,祖母也去世了,我相信祖母對這件兇案多少知道一點實情。
我在寫完這篇筆記後,打算把它和鶴代的信一起寄給金田一耕助。
我之所以知道“金田一耕助”這個名字,是因為雜誌上載著《獄門島》這篇推
理小說。當我聽到金田一耕助來到這裡重新調查大助哥哥的案子時,我實在很驚慌
。
我並不打算逃走,只是擔心祖母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因為現在她只能依靠我了
。
後來,金田一耕助果真來找我,我們雖然談得不多,但我很明白他早就瞭解事
情的真相,於是我將鶴代的最後一封信交給他。
金田一耕助隨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迅速瀏覽內容。他一口氣將它讀完之後
,視線茫然地落在遠方,最後才轉頭看著我說:“你打算怎麼做?”
“啊……”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金田一耕助則很認真地望著我的臉,突然又露出笑容,說:“你祖母的身體怎
麼樣?”
“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支持到年底。”
金田一耕助聽了,眼眶略微濕潤地望著我。
“這封信最好不要給別人看到,就算你要向警方自首,至少也得等到你祖母過
世吧?對不起,突然來打擾你。”
金田一耕助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他並沒有和我約定什麼,但是我仍必須遵守信義。
如今祖母已經過世,我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所以當我將這些筆記寄出去之後
,我選擇了自己必須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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