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說是賓館老闆的老婆?」 三郎從未聽說過賓館老闆有妻子,但此時進籐也不可能說謊。那麼由於什麼緣故, 賓館老闆故意隱瞞了這件事。但不管怎樣,這賓館的老闆娘葬身於森林洞穴中也的確有 點奇怪。 「你怎麼知道的?」 三郎剛問完這句話,火柴就熄滅了。進籐趕忙又劃著了一根,而對於三郎的發問根 本不予理會。他漸漸焦躁起來,快速地在空地周圍轉了一圈後,一溜煙跑進了那狹窄的 暗道中。就連他這號人肯定也害怕起這四周的骨骸、屍體而坐立不安。 隨後的一段時間,進籐發瘋似的,就像三郎他們剛才一樣,重複著無意義的工作。 不久暗道中響起他欣喜的叫聲,聽上去有點淒厲。 「喂!你們快來幫忙,從這可以逃出去……」 聽到這話,本已絕望,呆在原地的兩人嗖的站了起來。隨即爭先恐後地沿著石壁, 朝著黑暗中發出聲響的地方跑去。 「這裡,這裡!」 進入暗道,走了一截,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進籐的聲音,他正劃著火柴。定睛一看 ,那裡洞穴比較寬敞,石壁的一處呈現出換形的地面,看的出挖掘工作已經開始了。進 籐那把短刀直直地插在那被搗得亂七八糟的地面上。 「啊!是土。」 兩人發出歡叫聲,揀起掉在附近的石塊,抓住不放,衝著地面就挖了起來。那土層 有多厚?從那挖掘果真就可以逃到地面上去嗎?當時他們根本就無暇考慮這些,本能的 力量驅使著他們。真是驚人啊!在短短的時間內,憑著三個已半瘋之人的力量竟然挖出 能容一人大小的凹坑。 「照這樣下去,我們就可以得救了。」 他們逐漸有了勇氣。三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短刀、石塊撞擊地面聲在黑暗中淒厲 地響著。洞穴之中,無法分清白晝與黑夜。由於進籐和三郎他們都沒有帶手錶,所以就 無法估算自己已被活埋了多長時間。但他們心理上感到好像已干了足足一個月了。隨著 挖掘工作的進行,那開始看上去柔軟的地面逐漸變得堅硬。不僅如此,隨著工作難度的 增加,劇烈的疲勞感、飢渴感也排山倒海般地襲擾上來。如果百分之百沒有逃生之路的 話反倒好了,正因為他們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這挖掘工程上,正因為這是惟一的逃生之 路,三人才會更加焦躁不安。他們稍事休息,就又繼續長時間地勞作。由於平時幹活太 少,三郎他們的手掌都被磨出了水泡,這些水泡很快就被磨破,滿是血的六隻手就像機 器一樣工作著。 為何要被活埋這一疑惑,對進籐的敵意、畏懼,黑怪物到底是誰,定君的屍體又是 怎麼一回事?這一切的一切,當時根本就沒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中。當時他們考慮的是自 己會不會挖到一半,倒地而亡,還是挖通上層,逃離洞穴。不管怎樣,那時他們處在生 死關頭。 最後,也許是慣性產生的效果,三人已完全沉醉於工作。儘管他們自身沒有意識到 ,但那挖掘工作還是卓有成效的,不知不覺,已挖出有五六百米大小的凹坑來。 挖出的土一旦堆滿,就會有人自覺地將土抬到裡面的空地上。 「啊,哈哈哈,算我們倒楣。」 突然三郎大笑起來,打破了長時間的寂靜。那是發狂似的笑聲。其他兩個人想他是 不是神經錯亂了,不由地停下手中的活。 「啊,哈哈哈,算我們倒楣。這前頭想挖也挖不了。到頭了。看這岩石表面。」 專注於幹活的另兩個人總算聽明白了,伸出早已發麻的雙手,摸了摸前方的巖壁。 首先碰到土層,再往前就是結結實實如鐵般的岩石。他們慌了,上下左右地到處找 尋著,但始終也沒有發現岩石的裂縫; 進籐又劃著了一根火柴。其眼前整個一面都是土,內裡清清楚楚是一塊略顯綠色的 大岩石,彷彿正在嘲笑他們的愚蠢。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長時間勞動帶來的極度疲勞感以及再不可能從此洞逃生的絕望感,令三人蹲坐在 剛剛挖好的凹坑裡。即使想相互看一下也因沒有光線而作罷。彼此只能聽著他人發出的 鬱鬱不樂的歎息聲。 這個大洞穴真的全是岩石構成的嗎?在其他地方是否會有與這裡一樣柔軟的土層? 如果有而沒找到,這一小小的失誤將導致他們喪生於此。再有,那被大岩石堵住的 入口 處說不定很薄,如果花費與挖這凹坑相同的勞動力,或許可以逃出去。他們終究有 點不甘心,思索著以上的問題。 「再去別的地方找一找,現在就趴下還為時過早。」 三人中,原本精力最旺盛的進籐此時也有氣無力地哼哼著。 「但我們已經體力不支了,哈哈哈。」 植村困難地呼吸著,自暴自棄般淒慘地笑著。他看上去已徹底絕望了。 「別說喪氣話。這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刻。難道你就不想活了。夠了,我們再找一遍 。要不聽勸,我就要狠狠揍你一頓老拳。」 到這個時候,植村也不會怕挨揍,只不過他們還是有點不死心。野崎和植村舒展了 那疲憊的已失去知覺的腰身,跟在進籐的後面。 「還有幾根火柴?」 走在前面的進籐,老道地問到,細心得讓人感覺不是他。 「不到十四根。」黑暗中,植村認真數了數,怯怯地答到。 「足夠了,點一根,盡量燃燒得長一些。」 火柴被點著了。青黑色,猶如地獄小路的暗道一直延伸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隨後的幾個小時內,悲慘的生死抉擇繼續著。整個暗道都被搜尋過了,但凡有一點 看似柔軟的地方,都嘗試著挖過。但最終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另外三人還使出吃奶的力 氣,或推或打那入口處的大岩石,但那塊石頭紋絲不動,堅如磐石,根本無法想像它有 多厚。最後他們又折回洞穴盡頭的空闊地,試圖在那兒的巖壁上鑿出腳孔,順著巖壁爬 到高高的頂上,一直到達那個蓋板的下方。但對於只有小刀,再無其他工具而言的他們 來講,光鑿一個腳孔就要花費整整一天。恐怕還沒登幾米,死神就要光顧了。 「已經沒救了,已經完了。」 進籐歎著氣,終於承認不行了。現在到了這個固執己見、不肯輕易服輸的大壞蛋都 絕望的時候了,更別提那兩個人,早已是有氣無力了。真的一絕望,那一直忍耐著的飢 渴一下子就侵襲上來。火燒般的喉嚨下,乾癟如煎餅的胃錐刺般痛著。他們自己感覺困 在這個洞穴中已有數月之久,實則才兩三天。由於他們不吃不喝,再加上心力憔悴、劇 烈運動,現在這比死還痛苦的飢渴折磨他們也就是必然的了。 誰都不說話。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三個小生物垂死地躺在那裡。沉重的睡眠感開始 發揮效力。不能睡,不能睡,他們拚命睜開眼睛,但即使睜開,周圍還是墨一般的漆黑 。他們甚至分不清何時睡著,何時醒著。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猛的睜開眼,側耳傾聽 ,四周是一片墓穴中的靜寂。呼吸是否停止了?也聽不見另外兩人的呼吸聲。突然間不 禁想他們或許已經死了。但自己連悲痛的力氣都沒有了。 「火柴還有幾根?」 長時間的沉寂後,從遠處不知何方,傳來呻吟般的聲音。那是進籐在打聽火柴夠不 夠。即便現在,人的本能還是懼怕黑暗的。 接著又沉寂了一段時間。如果無人應答,問話的人也就沒有再問的力氣了。就在那 時,從某個方位,傳來窸窸窣窣如蟲鳴的聲響。 「還有三根。」 植村總算數清楚了。 這時,進籐所在的角落傳來喀哧喀哧解帶子的聲音,很快一件柔軟的東西落在植村 的鼻尖前。 「把那個點著,或許亮堂點。」 進籐脫掉了和服,想用它點起篝火。他已經無法忍受這地獄般的黑暗了。野崎和植 村也一樣。植村劃了幾下都失敗了,最後總算劃著了。頓時一團布就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 巨大的空洞黑紅黑紅地映照在遠處的各個角落。恐怖的禿頭妖怪,更加清晰地在他 們身後的石壁上晃動著。他們蹲坐著的對面,那個叫定君的賓館老闆娘,就像活著的木 偶一樣躺著,其前方的空地上,各種各樣的白骨閃閃發光。三個人總算可以相互好好地 看一下對方的臉了,每個人的面孔都是青筋凸起,整張臉如垂死的病人一般憔悴,面頰 上眼窩深陷下去。相視的一瞬間,他們交換了一下幽靈般淒厲的笑容。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啊!水。」 突然,進籐失聲大叫著跳起來,不知從哪來的力量,像疾風一般撲向空地的一角。 那裡有一個小四坑,裡面殘存著少量的水。 「是水,是水。」 野崎和植村看到那個凹坑後,也像瘋了一樣跳起來,互不相讓,朝著那水坑沖過去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像三頭飢渴之極的野獸。 他們在水坑旁,不顧一切地撈起水就喝。哪怕是一滴水也關係著他們的生死存亡。 最後,這三個人的頭在水坑上相互折疊著,抵撞著,像狗一樣啪嗒啪嗒地舔著水。 在混沌的光線下,根本無法辨別那究竟是清水還是腐水,說不定是人的血水,其實即便 這樣也管不了那麼多。不管是泥水還是什麼,對於他們而言都猶如甘露。 很快,那小小的水坑就見底了。 即便是短暫的喜悅,即便由於攝取了少量的水分,接下來的將會是更加難耐的飢渴 ,他們畢竟可以暫時忘卻一下胃之苦痛。覺得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一樣。但與此同時,方 纔那已麻痺的心靈之痛又開始更加殘酷地折磨起他們。 「為什麼我們會遭此一劫。根本役有想到。」 野崎說道,彷彿到此時才想起來一般。之前,他們光想著如何從被活埋的境遇中逃 出去,拚命地幹著挖掘逃生的工作,無暇考慮其他任何事,而現在他們已經完全絕望, 剛才補充的水分又給了他們一些思考的氣力,他們的話題終於轉到這一方面來了。 「明白為什麼又有屁用。對於我們這些必死無疑的人來說,管它什麼被活埋的原因 。比這個更重要的是誰來掐住我的脖子弄死我。一想到很快就要活活的餓死我就受不了 。野崎君,拜託你了,掐死我吧。」 已經毫無鬥志的植村第一個自暴自棄起來。 「不要這樣,人十天二十天不吃也不一定會餓死。我們為什麼會遭此一劫,想著這 個問題時,說不定會順帶著想出逃生的辦法來。幸虧剛才補充了點水分,難道不應該趁 這個時候好好想一想嗎?集中三個人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出辦法來。」 野崎似乎還有點不甘心。 「事實上,剛才我就一直思考著這件事。」進籐若有所思的應和著。「但你們到底 怎麼進入這個洞穴的?」 「對,談談這個。我們先說,完了後,你也將經過說給我們聽一聽。事情的經過是 這樣的。」 於是,野崎就將他們被活埋於洞穴之前的經過,完完全全地講述出來。那時三人不 約而同地又湊到原來的篝火旁。進籐的和服已經燒盡了,那殘燼泛著紅光,僅僅能辨認 出相互的臉。植村迫不及待地脫下自己的和服想放在殘燼上燃燒。「即使沒有光亮也可 以講話。」進籐阻止到。他不愧經驗豐富,為了以後暫時儲存一些柴禾。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那黑怪物像是人呀。」 聽完大致的經過後,進籐說道。 「當然,如果不是人,不可能那麼自如地用兩條腿走路。」 「對了,那就對了。你所說的那個怪物不是別人,正是稻山賓館的老闆。」 「哎,賓館的老闆。怎麼會有這種事。賓館的老闆有什麼必要做這種事。首先他沒 有活埋我們的道理呀。」 「有!」進籐出人意料地說道,「有!好好聽著。是這麼一回事。啊,講這件事之 前,我想問的是那幅畫。那幅畫了一半、放在副樓中的女人像。那個是你畫的吧?」 「你看到了?是我畫的。那是我死去老婆的肖像。」 「是吧,那就沒錯。我就一直覺得事情奇怪。正好是我到賓館的那一天,聽說有個 女人溺死在森林中無底的池沼裡。老子根本沒想到是蝶。因為誰都沒說出她的名字,只 是講那位夫人,那位夫人。但是怎麼說呢,你的舉止有點怪,然後,這個男的,叫植村 的小子來了之後,事情就更奇怪了。另外這小子,想必你也知道,和我為了一件事在淺 草就認識了。我也掉以輕心了,今天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但那幅油畫今天我才看見。 今天我無意中去了副樓,看到了那幅油畫中的人與蝶一模一樣。而且你是畫的裸體 像,那時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下子就清楚了。但兇手不是我,你們懷疑我是無可厚非的, 可是兇手的確不是我。我跟蹤蝶,想砍死她是有的,但我根本沒想到她會跑到這窮山僻 野來,我到這裡來,是找賓館的老闆有點事。沒想到蝶也正好那時來了。」 這就是進籐即便看到植村來到此處也沒有想逃跑的原因。野崎和植村都點了點頭, 覺得果然如此。同時植村也突然想起上次在淺草的小酒館裡,進籐所說的「近期我將有 大筆收入」這句話的意思。他不禁想到這和進籐此次來這山野中的賓館有著什麼聯繫。 「隨後我就掉進這洞穴中。事實上是被賓館的老闆推下來的。你們可能不知道這裡 是哪裡,這兒是稻山賓館的正下方。」 「哎,賓館的正下方,怎麼回事,這森林中的洞穴與賓館的正下方相連?」 「沒錯。這兒的正上方就是那老傢伙的房間。你們好好聽著,事情是這樣的。 我一看到蝶的畫,就明白那曾是我老婆的女人已經死掉了。儘管她是我所討厭的家 伙,但心中還是覺得怪怪的。突然我想到這肯定是賓館的老傢伙子的。別看這傢伙現在 這副模樣,他是一個可怕的有前科之人。是怎樣的一個前科之人,我待會再說。 我當時就覺得可能蝶不是淹死的而是被這傢伙殺死的。一想到這,以我的個性就再 也不能忍受,我就一下子衝到那傢伙的房間裡,想逮住他讓其老實交代。但他卻不在房 間裡。想必那時他正身披獸皮,改頭換面,在森林中晃悠著了。」 和服的殘燼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洞穴中又恢復到原來的墨一般的漆黑之中。 黑暗中,進籐那淒厲低沉的聲音,帶著餘韻迴盪著。讓人感到似乎只有聲音在黑暗 的空間裡遊蕩。即便如此,剛剛的那一點水給了他們很大的動力。在這之前,垂死般橫 躺在地上的三人都已經爬了起來,而進籐依舊低沉地毫不間斷地繼續說著那件事。 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野崎還是植村,越聽越吃驚。賓館的老闆是前科之人,那黑 怪物還是這老闆,這一切都太出乎意外了。一時間他們甚至覺得該不該聽信進籐的話。 這個進籐毫無疑問是個有前科之人,說不定他故意編出這種謊言來欺騙他們以達到 某種目的也未嘗可知。兩個人聽著進籐的長篇大論,絲毫不敢大意。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雖然那傢伙不在,」進籐繼續說著,「我想正好趁他不在仔細搜索一下他的房 間。如果他是殺害蝶的兇手,肯定會留下什麼證據的。我過一會再跟你們說這裡面是有 道理的。肯定會有證據的。就這樣我在那房間裡找了個遍。那房間的架子上擺放著罐子 ,那裡面也搜過了。可是什麼都沒有。真不愧是個大壞蛋,一點也不大意。當我正想撒 手離開時,忽然注意到榻榻米。有一張榻榻米滑溜溜的。我想這有點奇怪就揭起一看, 不禁大吃一驚。那下面的地板,你們猜怎麼著,是可以推開的。 如果當時就撒手的話就好了,但我沒有,我打開那地板爬了下去。那裡有一個寬敞 的房間,其中一角擺放著那傢伙的食品罐以及兩三個行李等。那是有八張榻榻米大小的 地窖,由於其上的地板已經打開,每一個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覺得那行李中有點怪 ,就蹲在那裡準備打開來看一看。就在那時,身後似乎傳來人的呼吸聲,是不是那老傢 伙來了,我想著轉過身,不禁大吃一驚。在地窖的那邊,在地窖 的底下還有一個石製開關裝置,還有一條路通到下面。不管怎樣我怎麼也沒注意到 地窖的下面還有地窖。那塊石板吱吱嘎嘎地抬了起來,露出一個東西,就是你們所遇見 的那個黑怪物。那個打扮成熊一樣的傢伙。不但如此,它還手提骨骸,那不是一個兩個 ,而是用繩子串起來的一把骨骸。在黑暗的地窖中,出現這麼一個傢伙,我真的嚇得不 行了。我當即就想逃,對方也大驚,發出奇怪的吠叫聲,將骨骸往那一扔就朝我撲了過 來。我大驚失色,根本沒注意到那就是賓館的老傢伙。一下子就被壓倒了,然後就像你 們所看見的那樣,從那頂棚上的洞中倒栽下來。遭到突然襲擊,倒了人輩子大霉。 所以說這裡相當於賓館的正下方。在這個頂棚上有剛才提到的地窖。因此在這裡即 使狂吼亂叫也沒有人會聽到,那個老傢伙也不會來救我們。因為我們掌握著與他性命相 關。可怕的秘密。說到他的秘密,我考慮了很多,通過你們的話,通過我的親眼所見, 我考慮了很多。最後我明白那傢伙是個恐怖的殺人狂魔。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們可 能不知道,他曾經殺過人……這是我和他兩人之間的秘密。曾相互約定不管發生什麼事 也不能對別人說。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秘密約定。我說,我現在萬念俱灰說完那件事就 去死。不管我們怎麼間也是死路一條,而且我們是一起的殉難者。你們要好好聽著。」 進籐的聲音在黑暗中不可思議地響徹著,如雄辯一般。其一,那是對將自己逼人死 地的仇敵的詛咒聲;其二,現在只有束手待斃,別無他法,不這樣無法消除洞窟內的恐 怖與寂寞。 作為聽者的野崎和植村也是同樣的想法。至少在黑暗中聽著話聲,可以或多或少地 忘記死亡的恐怖以及那再度襲來的難以忍受的飢渴。那是世上不可想像的情景,不,那 不是情景,而是刻骨銘心的感受。黑暗中失去視覺的他們,猶如棲居在深海中的魚類, 聽覺與觸覺異常敏銳,能感受到相互間的聲音、呼吸、周圍的空氣。 進籐那奇異的故事就那麼開始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我的職業是航海。說是航海,我既不是船長,也不 是大副等了不起的角色。而是一個水手,最下層的水手。那是一艘帶輔助發動機的帆船 。主要是國外航線,穿越世界的各個角落。因此曾抱過各種膚色的女人。一想到那個時 候我就後悔為什麼要放棄船員的生活。 「那時我們的船因為被租用的緣故正在南洋一帶航行。我們將日本的貨物運到爪哇 、塞萊貝斯等處與當地的物產進行交換。當時這是一項冒險的工作。當時裝載的貨物是 椰子仁干,將其裝滿船艙後,看了風向再離開了梅那多港。那時日本是櫻花季節,但當 地位於赤道附近,所以如盛夏般酷熱。船走直線向著神戶前進,當時航程過半。在船的 左側曾看到菲律賓的明達那島,不久便再也看不見陸地的影子。 當船到達馬裡亞納海正中時遇到了可怕的颶風。因為是不足兩百噸的小帆船,剛開 始時依靠機的力量穿過了大浪,但當帆柱折斷、大風將帆扯碎後,一切都完了。那個輔 助發動機根本不管用,分不清哪是大海哪是甲板,很快,兩三個同伴便被大浪捲走,不 知去向。眼看著船就要開裂了,我已作好喪命的準備了……至於如何得救,那真是走運 。當我醒過來時,天氣已經恢復了,大海平靜如鏡。大海中只有一艘小艇,寄命於此的 獲救者,除了我,還有大副、廚師和該趟貨物的貨主。一共是四人。 那艘帆船早已不見影蹤,只有這些抓住甲板上救生艇的人才得以獲救」 「雖說是小艇,由於颶風的緣故也已是遍體鱗傷,既沒有油,又沒有舵。其實即使 有這些設備由於無法掌握方位,即便能行駛也不知往哪裡去。只能將命運交給老天爺了 ,隨波逐流罷了。說不定能撞見什麼小島或遇見別的什麼船隻,如若不然只能去等著餓 死了,我們的命運只會有這三種可能性。這暫且不論,嗓子開始一點點渴起來。放眼四 周都是水,卻找不到一滴可以喝的水。雖然想喝海水,但那太鹹了,因此不管嗓子有多 麼的渴,也不能去喝那鹹水。那種痛苦猶如地獄一般。 「三天中,就像做夢一樣在大海中漂浮著。腹中的飢餓尚且可以忍受。嗓子眼卻像 著了火一樣,舌頭焦黑,連說話也不能說了。真可謂餓鬼的窮途末路。信天翁這傢伙就 像嘲笑我們一樣在我們的四周歡快地飛翔著。我們真羨慕這些信天翁,以及那些海中的 魚兒。我真想變成魚,一邊盡情地喝著鹹水一邊在冰涼的海底暢遊。 另外還是太疲憊的緣故,常常睡得很死,連肚子餓都忘卻了。夢中的感覺是一種醒 著時無法感受、無法描述的東西。曾夢見在日本的家中柔軟的被褥中與美女躺在一起, 枕邊美麗的玻璃器皿中盛著滿滿一杯清澈見底的水,有許多看上去好吃的饅頭。 盡情地吃,盡情地喝。可是當從夢中醒來,看看四周沒有大陸也沒有別的東西。在 大海中,在赤道上,燃燒著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嗓子已經徹底燒乾了,如煤渣,稍稍 動一下舌頭就會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響。肚子也不是餓了,而是像被火筷子撒著一樣,一 陣一陣的疼……和我們現在一模一樣。洞穴中和大海中雖有不同,但這一點……」 野崎和植村好容易才克制住,沒有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幸虧在黑暗中,他們可以隨 心所欲地稍微舒服地躺著聽著這怪異的聲音。即使想著這是進籐的話聲,不知不覺中, 那聲音變成一副畫面浮現在他們的眼前。特別是當話中講到的「柔軟的被褥」、「清澈 的一杯水」、「如山般的饅頭」等等就像他們自己的夢境一般,隨著話語,他們時而喜 悅,時而失望。進籐的語聲漸漸低沉,嘶啞起來,儘管如此,他依舊執著地、像瘋了一 般繼續地講著。稍稍一走神的瞬間就會覺得那不是人聲,而像是某種機器的聲音,以一 種可怖的旋律迴盪著。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有一次腐爛的海魚在小船的旁邊漂浮上來。頓時四個人就像剛才的我們一樣, 如餓鬼般擠到船邊撈那條魚,相互撕扯著。當時已經眼花繚亂,哪管它是腐爛的還是什 麼的。那條魚被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不剩。由於是一條相當大的魚,所以吃完後我 們稍微回過一點神。打個比方就像剛才我們喝完那點水後就有了力氣一樣,那時,本來 連話也不說的我們開始慢慢地聊了起來。 「隨後的一段時間,我們就想會不會還有魚浮上來,便死死盯著小艇的四周。 但僅這一次,大洋中腐爛的魚也不可能都浮到這兒來呀。但是有一個人,就是那個 貨主想到了個好辦法。將身上襯衫的線解開,將其接得長長的,前頭結上領帶的別扣, 這次想釣活魚。可一想沒有釣餌。不管你如何堅持垂釣,魚也是不會上鉤的。 毫不容易想出的妙計只能化成泡影。 「就這樣熬著,到了第五天。我是弄不清楚,大副那傢伙推算出來的。是的,第五 天了。到此時已無法忍受了。在我們四人中,那肥碩的貨主恐怕是最餓的。他羞愧地將 靴子皮泡在海水中。我盯著看心裡想那是幹什麼,原來他想吃那玩意。其他人看見後紛 紛倣傚,可靴子皮哪能吃啊。我們放在嘴裡吮吸著,那鹹水讓嗓子間的乾渴更加厲害。 根本就不可能填飽肚子。 「除此之外還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但終究都歸於失敗,毫無裨益。於是我是徹 底地灰心了,想著要死就死好了,翻倒在小艇上閉起了眼睛。其他的人似乎也跟著我躺 倒下來。 「迷迷糊糊了一陣後,突然感到我的旁邊有誰在喀哧喀哧地弄著什麼。瞇起眼一看 ,大副那小子正在捻襯衫的碎片,用大折刀將其長度切齊。不用說那是抽籤一樣的東西 。但他準備這幹什麼?難道瘋了。我不禁害怕起來,『喂,你幹什麼呢?』 那傢伙陰著滿是青筋的臉沉默著。那眼神就像要拚命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沉默著 ,緊緊地盯著我。我雖什麼也不明白,但覺得其中有某種意味。當我盯著那小子看時, 終於反應過來。是啊,我也明白如果當時不那樣做將無法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那就是抽籤中的負者讓其他人共食這一可怕的想法。哈哈哈哈……」 進籐這陰險、低沉,像是空洞中迴旋的不可思議的笑聲讓另兩人不由地顫抖起來。 他們不知道如何解釋進籐所說的這一長段與當前問題沒有絲毫關聯的話語。說不定 這裡面蘊涵著他的陰謀。也許他正暗示著某個可怕的計劃。一想到這,他們朝著這個看 不見的敵人擺好了架勢。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我一看見那玩意兒就不能不害怕。」 黑暗中,如奇特的唱機一般,進籐那嘶啞的聲音繼續響著。 「大副那是什麼?我問道,那小子一下子笑了起來,拿著簽敲打著船板粗暴地說他 已受不了。我不說你們也明白,如若不共食,肚子已經餓得受不了。明白吧,如果不共 食,已經受不了了。 喂,你們在聽嗎?……怎麼出奇得安靜?好好聽著。……我就那樣和大副說著話, 另外兩個人雖說已累得爬不起來了,但也想聽一聽,就這樣豎著細脖子瞪著這邊。我鐵 青著臉瞪著那些簽,大副就瞪著我那張臉,我們當時想著必須共食。他們很快就明白過 來。明白了簽的用途。當時四人相互看著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我再此之前也曾遭過難 ,一點小事是不會讓我吃驚的,但只有那時我非常害怕。小時侯,老婆婆曾給我看過恐 怖的地獄畫卷圖。那時,小艇上的場景不就是一副地獄畫卷圖嗎?」 如果黑暗會讓人發狂的話,那不僅是講著亂七八糟長篇大論的進籐,就連聽著的這 兩人也已半瘋狂了。之所以這樣說,就以野崎三郎的心境而言,他甚至連進籐的話聲是 真人的聲音還是自己的幻聽都分不清楚了。事實上,除了這通順的話語聲外,還有一種 不可思議的音樂,如同電話串線時斷時續地傳過來。那似乎是中國音樂中的胡琴,曲調 異常地催人人眠。那曲調讓人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人沉墜於深海中,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 寂寞、無助的感覺。 「……最終我們抽籤了。」 進籐的話聲停頓了一陣後,好像又想起來一樣繼續說道。 「我們四個人都像幽靈一般青著臉,牙根打顫,開始抽那用布條捻成的簽。這世上 恐怕很少有這麼當真的賭博。那胖乎乎的貨主剛伸出手就縮回來,現在想起來那簡直是 一瞬間的事。但那時是關係生死的決鬥時刻。因為一旦抽錯簽就將喪失性命。我當時已 經無所謂了,第一個去抽籤,彷彿是對他們說有什麼好害怕的,瞧我的。按規定抽到短 簽的人將被殺死,而我卻抽到了長簽。隨後是廚師,那貨主也硬著頭皮抽了,大家都是 長簽。看來大副那小子自己作簽,自己中籤。當時他那張苦臉讓人看了不知是哭還是笑 ,不可思議。好一段時間悵然若失地沉默著,突然大笑起來。他卑鄙地欺騙我們說:『 你們大家當真了嗎,你們不明白那是開玩笑嗎?』 想想他的心理也實在可憐。但肚皮餓的感覺也很可憐,這兩種感覺是格格不入的。 因此雖然總感到他可憐,但手已朝他掐了過去。」 那時,野崎三郎感到脖子周圍有手指觸碰,大吃一驚,用手一揮,可能是心理作用 ,周圍是空蕩蕩的黑暗,毫無人蹤。進籐的聲音從比剛才更遠的地方傳過來,好像他漸 漸遠去,那話聲彷彿從對面的角落裡傳過來。這可能是因為太餓了,三郎的耳朵已聽不 清聲響,也可能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已從那可怕的進籐身邊離開了。 從那時起,除了進籐的講話聲外,從另一個角落傳來別的嘈雜聲。這決不是三郎的 幻聽,連進籐也在叫?著:「吵死了,即使動來動去也沒用的。給我安靜點。」 不用說這是植村喜八由於肚子餓而亂動。三人中最懦弱的他終於受不住了,一邊呱 撻呱撻痛苦地扭動著,一邊發出嗚咽聲:「疼死了,疼死了。」他一定因為肚子太餓了 而被胃痙攣那樣的劇痛折磨著。 進籐幾次想繼續說,都被植村打斷了,最後他終於惱羞成怒,破口大?起來。 但很快他像想起什麼又用歡快的腔調喊起來。 「喂,有好辦法。我能讓你不必抱著空腹到處亂打滾。誰拿著火柴?不好意思,能 劃一根嗎?我有辦法,找到吃的。」 那時火柴在植村的手裡,但就算聽到進籐的話也不相信他真有辦法,所以他怎麼也 不劃亮火柴。 「喂,火柴。火柴。這種疼痛沒什麼,只要吃點東西就沒事了。我也有過這樣的感 受。快,劃著火柴,火柴。」 像是告知什麼好消息一樣,進籐的聲音聽起來興高采烈。於是連被劇痛弄得死去活 來的植村也似乎明白了,哼哼著,終於劃著了火柴。 「你把和服脫下來燃燒。如果亮的時間太短不行。野崎君能不能幫一幫忙。快點, 如果不快點火柴就要滅了。」 進籐不愧是體格強健,雖然也一樣空腹,但看起來其體內還殘有超乎一般人的精力 ,一邊說著,一邊邁著穩健的步伐,滿不在乎地向洞穴的那一邊走去。剩下的兩人還不 明白進籐的話意味著什麼,但不管怎樣,先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植村將和眼放在火上, 洞穴中啪的一下子就被染成黃色。 「不要慌亂,我講的食物就是這個。」 順著進籐的聲音望去,那傢伙已性急地反握大折刀,跨在那個他稱作賓館老闆娘的 女人的屍骸上。原來他是想用這屍體的腐肉來治癒植村的胃痛。 篝火光線下映照出的那時進籐的樣子就和他剛才用於形容的地獄畫卷圖完全一樣。 看著這種場面的野崎等感到恐怖的不僅僅是要直面牲畜般悲慘境地,而且無法抑制 住自己體內一種令人作嘔的慾望,即與其責?進籐這非人暴行,倒不如與他一起嘬吸那 女人的腐肉,真是無底地獄啊!但地獄之苦還沒有到此為止,死期一定之人的貪婪、無 恥不會只停留在吃腐肉上。始終很頑強的進籐放下一度揮舞的大折刀,暫時離開了屍體 ,舔著滑溜溜的厚嘴唇,用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另兩人的臉,像要吃掉他們一樣。 隨後在這人世外的洞穴內,發生了什麼事。作為正常人的作者已沒有氣力描述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當我想掐死他而伸出手時,廚師那傢伙已經迅速地拿著刀,一下子插進大副的腰 部。沒掙扎一下就死了。……」 進籐繼續執著地講著他的故事。篝火已經熄滅,什麼也看不清楚,但聽著的兩人相 互用身體取暖,再也沒有發出剛才的苦痛聲,出神地聽著這不可思議的故事。 為了燃著篝火他們脫去了和服,所以現在肚子雖然不餓了,卻感到了徹骨的寒氣。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說你們也明白。那時我們已成為野獸。幸運的是相當長的一段 時間中,大海風平浪靜,但既看不見大陸也看不見救援船隻。在這麼掙扎中,廚師 那傢伙中暑了,在小艇中死去。我們沒有將其水葬而是好好地保存起來。但我們的操心 是多餘的,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不久遇到了來往於南洋的外國船隻。 我們拚命打著手勢,那些好心的外國船員將我們救了上去。一問才知道我們的小艇 已進入赤道附近著名的無風帶區域。難怪好幾天看不見大陸。轉念一想,我們可是殺人 犯呀。不,不僅僅如此,我們還干了更加嚴重的事。如果他們發現那具屍體就糟了。於 是我和那個貨主一起偷偷摸摸地將屍骸與污穢之物統統扔進了海裡。」 進籐稍稍停頓了一下。 「你們可能已經察覺了。那個貨主就是現在稻山賓館的老闆。喂,你們明白了吧, 那個傢伙是有過這樣經歷的。然後我們被送回到神戶,自那分別後再也沒有見過面。經 歷過那件事後,我非常害怕大海,正好鄉下的家中有工作,便回去了,隨後的兩三年間 ,拚命地工作掙錢,然後就想拿著這些本金去東京開創一番事業。在那裡結交了一幫壞 朋友,酒也能喝了,力氣也大了,習慣幹壞事。可以說把所有的壞事都幹絕了。坐牢也 不止一兩次了。 「就在那時,如你們所知道,我碰到了蝶。就像我和你們常說的那樣,她是一個殘 疾人部落的女孩。我轉到那裡,將其誘騙到手,並且和她過了一段夫妻生活,但這個畜 生竟然聽信小年輕的鬼話,成為了一個舞女。我的確不知道她跑到了淺草的舞台上,所 以找了許多地方。當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時,野崎君,她那時已成為你的小妾了,對吧? 我勃然大怒,發誓一旦抓住,就要砍死她,好幾次跟蹤。但總是出現礙事的人,讓 她逃掉了。就這樣晃蕩著,不久我那少得可憐的本金就在賭博中輸得乾乾淨淨。又不能 重新得到蝶,而且還有別的煩人的的事。在這個世上我已經待膩了。就在那時我想到了 在小艇上保住一條命的那個貨主。當時還比較幼稚,還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認為如果勒 索他一下就可以弄一些錢花一花。於是我便又是寫信又是出門到處尋找,但是他原來的 店已轉讓他人,去了哪裡無人知曉。我當時真是頗花了不少工夫。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 跑到這窮山惡水中來。最後總算讓我找到了,很快就寄了封要錢的信,果然不出所料, 他按照我的要求送來了支票。可見他是多麼恐懼過去的那件事啊。這下太好了。以後我 想要多少就可以要多少,於是我用他給我的錢,稍事打扮了一下就那樣來到了這個賓館 。 「那個老傢伙拚命地拍我的馬尼,說什麼我好想你呀,盡量多留一段時間等好聽的 話,因此我心情很好,再說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被這傢伙殺了,於是就優哉游哉地 待著。那是必然的,我當時的眼神毫無異樣。但是作為證據的,你們曾看到的,放在那 老傢伙房中的罐子,那些瓶瓶罐罐。他曾讓我吃那裡面的東西,訕著臉拍我的馬屁,現 在想想,那決不是一般的食品。醃製的東西,真可能是那玩意。 說不定我吃的就是自己老婆的肉。 「還有一件事。在那無底池沼中死去的不是蝶一人。在稻山賓館建成後,在此之前 還有兩人喪命。而且一個是洋鬼子,一個是角鬥士,都是讓那老傢伙垂涎欲滴的好東西 。還有,還有,不僅僅這些。那個老闆娘事實上瘋了,什麼也不會說,只記得唱搖籃曲 。這個呀,據說過去在那個副樓裡,小孩經常是生了就死,生了就死。 她恐怕太眷念孩子而精神錯亂了。但是這傢伙對此卻隻字不提,當然不提。據說那 傢伙討厭那棟副樓,以前就不住在那裡,而且也非常討厭老婆的搖籃曲。怎麼樣,這個 傢伙是怎樣一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你們該明白了吧。」 真不愧是幹慣壞事的惡人,進籐的推理不能不讓人同意。但是對於野崎和植村而言 ,因為這是從黑暗中傳來的如機器般響動著的不可思議的聲音,而且方纔他們有了人境 之外的體驗,所以已經習慣了刺激,對於恐怖也就不感到恐怖了,進籐所描述的本應讓 人戰慄的場景也就好像世間的平凡事那樣不足為奇。這就和棲居在黑暗中的魚類一樣, 已經陷入對恐怖的不應期了。想一下,他們自身這種不應狀態才是比其他恐怖更讓人顫 慄的。 總之,如果進籐的推測是正確的話,那麼只能說這個稻山賓館的老闆才是世上無以 倫比的大惡魔。野崎三郎接著進籐的話發揮了一下想像,那麼在這偏僻的地方建溫泉賓 館,在賓館裡設置奇特的土耳其浴室,親自擔當搓澡人,發現一條老洞穴,將其作為從 他的地下室到無底池沼森林的通道,這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了他那可怕的病態嗜好。 恐怕他很難忘卻赤道下的大海上體驗到的那種甘美、濃香所帶來的蠱惑。他恐怕天 生就是變態味覺之人。而且那僅僅一次的經歷肯定讓他全身心地、不能自拔地陶醉其中 。然後,這可能猜測的有點過分,他就像安達原的鬼婆一樣,先將油脂少的嬰兒的屍體 醃製起來(這對於他而言最為便利,最不容易被人發現),不久他吃膩了,就必須物色 健壯的如日本海中加級魚一樣肉繃繃的犧牲者。為此,他想到了土耳其浴這一便利的方 法,就像貓吃老鼠之前要先長時間玩弄一番,他也要玩弄裸體的浴客,從中挑選最有魅 力的,將其作為犧牲者。不用說,蝶就是被挑中的犧牲者之一。野崎三郎不就看到他玩 弄蝶的身體,聽到他讚美道「多麼勻稱的身體啊」。 為了能說通犧牲者的失蹤之迷,正好借助那無底的池沼。他肯定採取這樣的手法, 即當作為其目標的犧牲者在池沼一帶徘徊時,他從那洞穴中,喬裝打扮後接近犧牲者的 身後,將其拖走的同時,在池沼邊留下些物品,作為其落水的證據。 再發揮一下想像力的話,那掉落在森林裡的帶黑圓點的手帕也是他幹的。為了陷害 進籐,他特意偷出進籐的物品,將其丟棄在現場。因為他認為這是野崎他們懷疑進籐時 ,最為有力的物證。 而且,他們三人之所以被困在洞穴中是因為他的壞事就要暴露了。他本來以為野崎 會離開這裡,但卻沒有。進籐這可怕的對手又出現了。而且那假偵探植村也到了。他不 能不感到危險。並且他也知道那野崎和進籐都與蝶有過特別的關係。 更為嚴重的是,他囚禁在密室中的瘋老婆也被野崎看見了。而且那次在森林中,她 差一點就和野崎講話了,於是他拿定主意先將自己的老婆勒死,將屍骨拋棄在這洞穴深 處。 但即便如此,這吃人龐王將他們三人困於洞中便能悠閒地繼續他那難以捉摸的勾當 嗎?他真是那麼大膽的男人嗎? 想到這,野崎的眼前,黑暗中,那胖乎乎、禿頭、油光滑亮傢伙的傻笑又浮現出來 。幾天前還對他抱有好感,正因為如此,現在心中更感不快。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就算他們猜測到事情的真相,就算進籐的推理無懈可擊是正確的,他們的命運依然 沒有改變,還是黑暗、腐肉、遭人唾棄的畜生行為與死亡。 「再找一次出口,怎麼樣?」 終於恢復精神的植村難奈寂寞,不甘心地說著。 「傻瓜,剛才我們不是拼了命找過了嗎?到了現在,憑這虛弱的身體,即便找到了 似乎能出去的地方,你又能動嗎?」 「那是不行的。這個洞穴全是岩石構成的,不是人造的。正因為是天然洞穴,所以 不管你怎麼折騰也是白搭。」 野崎和進籐七口八舌地將植村的提案付之一笑。但說歸這麼說,人的不甘心是多麼 可怕的東西。他們又站了起來,寶貴的火柴已經用完了,只好在黑暗中用手摸索著走。 儘管如此,他們又開始探尋出口。 當然,這樣我決不可能給他們帶來任何光明。三個人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後很快就 疲倦了,肉體的疲勞伴隨著精神的絕望,他們又在洞穴中擺出各種睡姿,如爛泥般橫臥 著。 這樣,空腹的苦楚又要襲過來。但在這種苦楚把他們弄得癲狂之前,誰也不想摸到 黑暗中的那個角落重複野獸的行為。在作為人的意識還殘存的情況下,不僅僅是恐怖, 哪怕聞一下那怪味都想讓人吐,因此都害怕過去。 隨後,在那種狀態下,黑暗與靜寂幾個小時或幾天地持續著。他們每一個人幾乎所 有的時間都昏昏地睡著,稍微清醒一點,便懶洋洋地嘟嘟囔囔地說著話,如果肚子餓得 實在受不了,就盡量不發出聲響,爬到那堆腐肉邊。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洞穴外猶如仇敵相互怒目而視的進籐與另兩人,在洞穴內卻 讓人感到非常親密。特別是進籐和野崎,他們共同的愛人落入他人之手,那個兇手就是 將他們活埋於此的賓館老闆,由此他們抱有奇妙的同感,相互喊著蝶的名字,相互講著 蝶的事情,也算是心理安慰吧。他們各自在黑暗中描繪著蝶的樣子,甚至聽到了她的聲 音。而且蝶那媚人的姿態,或是那甜美的聲音總是與對方的臉與聲音交織在一起。例如 在野崎的眼中,進籐和蝶重疊在一起,糾纏在一塊。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人感 到他們相互間不抱有敵意,反而是一種友愛,一種難以理解的懷舊情感。 但是這種狀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當那能稍稍填飽肚子的玩意一片不剩後,那可 怕的飢餓之苦,又比剛開始時更加猛烈地侵襲過來。這一次三個人都不能不痛苦地呻吟 了。漆黑之中,猶如屠牛場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們三人像芋蟲一樣在洞穴中扭動抽搐 著。即使這慘叫聲能傳到賓館的房間裡,那最多也是向作為敵人的賓館老闆求救,除此 之外,別無他法。 「救命,野崎君,我不行了,救命!」 突然間傳來植村的聲音,這與剛才的呻吟聲不同,是一種異樣的叫聲。野崎覺得那 是一種臨死前的十分痛苦的聲音,於是他在掙扎中好不容易循聲爬了過去一摸,不是一 個人,而是兩個人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什麼也不說,可怕地扭在一起。 再仔細一摸,被壓在身下的是植村喜八,騎在上頭,緊緊掐住植村嗓子的正是進籐 。 「進籐,你幹什麼?」 野崎用那嘶啞乾燥的嗓門叫起來。但是沒有任何回應,沉默中的打鬥像瘋了一般繼 續著。為什麼而打鬥,到了現在已是不言自明瞭。進籐難奈飢餓,想把植村作為第二個 犧牲者而傾其全力戰鬥著。最後時刻,他終於露出魯心來了。 野崎猛然間產生一種類似於螻蟻弱肉強食般的想法,既與進籐一起幹掉植村。 但很快他就抖了一下,回過神來,忍著疼痛想把進籐的手從植村的脖子上撥開。但 是憑他的力量根本撥不動那已變成野獸的進籐。他又咬又抓,想盡了一切辦法,但進籐 的雙手像青銅一樣定在那裡,紋絲不動。如果那時洞穴頂棚的蓋板上不產生異樣的變化 ,恐怕植村是必死無疑了。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從頂棚石蓋如線的縫隙中,一種紅光閃閃的射進來(那是他們 從未見過的異樣的紅光)將洞內照得微亮起來。而且,那道紅光忽明忽暗,很長時間, 將近五六個小時從石蓋的縫隙中照進來。或許是精神作用,不時傳來可怕的猶如地面震 動的聲音,時不時的大震動讓人覺得洞穴的頂棚都快坍塌了。 對於這種突變,即便是進籐看上去也吃驚不小,借助紅光朦朦朧朧可看見他不由自 主地鬆開了植村的脖頸。於是植村就像從貓嘴中逃出的小老鼠,在那種時刻依然以令人 吃驚的速度一下子跑進了通往森林的那條窄道中。在異樣的光線下,進籐猶豫了一下, 但那因飢餓而產生的獸性很快佔了上風,他沒有去追逃跑的植村,而是向野崎撲過來。 野崎好不容易才脫開身,他也以不同於尋常人的速度在洞穴當中到處亂跑。痛苦與 恐懼交織在一起的喊叫震撼著圓天棚。與此同時,頭頂上方的不知緣由的紅光與淡淡的 煙霧混雜著如雨般流進,不時傳來五雷轟頂狀的大聲響,大震動。讓人感到是被天昏地 暗的噩夢魔住一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沉浸於極大快感中的野崎三郎不知不覺中恢復了意識,就像是從隔著厚棉絮的對 面,如雷般的聲響與地震般的顫動將其從甜美的睡夢中弄醒一般。 他為了想出現在的位置和時間,不得不像嬰兒爬行一樣,花費了很長時間,令人著 急地慢慢思考著。最後他還是將臨死前的那段經過清楚地想了起來。植村、進籐與他被 稻山賓館的老闆困在地下的洞穴中,在經過各種各樣的爭鬥後,因疲勞饑餓而亡的。 「我已經死了一次了。但為什麼又活了過來?是什麼東西將我從融化般的死亡快感 中搞醒過來?」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到進籐與植村怎麼樣了,向四週一看,剛才他的腿部就覺得異 常沉重,那裡折疊著怪漢進籐的屍體,其姿勢依然是想抓住野崎的模樣。並且在通往森 林的小道入口處,植村露著乾癟的肚皮悲慘地死去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甦醒過來 的只有三郎一個人。 隨著眼前如煙霧的東西逐漸散去,明白了許多事情。他為了確認那兩人是否真的死 去了,拖著毫無感覺的如本乃伊的身軀朝那邊爬過去,但他突然意識到,這本應黑乎乎 的洞穴中變得亮堂起來,竟然可以查看起屍體。這讓他吃了一驚。那是無意識中感受到 了光明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時的迷惑,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不久就明白了那微亮的原因。洞穴高頂棚上的蓋板,不知何時被取掉了,光線從那 四方形的孔洞中照射進來。但讓人費解的是,那上面應有賓館等建築物,可現在什麼也 沒有,從那可以直接看見藍天。那藍天也是後來才明白的,剛開始時,灰色的天際間有 星星閃爍,以為是晚上,事實上那是大白天的天空。三郎很長時間也沒明白,從深深的 地底看天空,即便是白晝也能看見星星這一道理。 其次引起三郎注意的是在他倒地的旁邊,有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深深嵌人地中。 稍作考慮便明白了,那必定是頂棚孔上的蓋板。不知是何原因從孔穴上脫掉下來。 剛才將三郎弄醒的聲響與震動就是由於那石板落下引起的。 但即便天棚的蓋板脫掉下來,現在也沒有獲救的希望。儘管如此,也許是光線射進 來的緣故,三郎那疲憊的心底莫名地亮堂起來。那早已不存幻想的地上生活,那裡的各 種樂趣又在三郎的心中復活了。 他現在切身地體會到經歷過一次死亡的人決不想再死第二次這句話的含義。如果不 是這樣,他絕望之極,也許會咬舌自盡的。但當他考慮這些事情的間隙,出於一種可怕 的本能,他的爪子與牙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動作著,用不久前還是夥伴的屍體去再次品 嚐那非人類的甘美。並且,閃動著野獸般的眼光,一個勁地想著逃脫困境的辦法。 他從失去知覺到被落下的石板弄醒經歷了多長時間,三郎一會覺得非常長,一會覺 得只是一瞬間的暈倒,但後來明白自己在洞穴中幾乎倒了兩天。而且從他甦醒過來到恢 復思考,活動硬化的血管與五臟,完全麻痺的手腳恢復常人的知覺,又花費了足足一天 的時間。在那期間他一直過著讓人恐怖的食肉獸的生活。 甦醒後的第二天,當太陽高高昇起,將洞中照得透亮的時候,他的思考一下子活躍 起來。恐怕從其被困在洞穴的那一刻起,潛藏在意識下的某個想法開始浮現到腦海中。 那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突然被解開時的感覺。就因為天棚上的蓋板被搞開這 一小小的變動,不可能的事成為了可能。三郎懂得即使圓錐形洞穴的高高頂部有一個小 孔,也不可能攀登上去。但他想到了另一個乍聽上去很幼稚方法。大聲地呼救,說不定 會引起通過孔穴附近的行人的注意。他當然試了好幾次,可沒有回應。他感到地面上好 像一個人也沒有。他異常地感到稻山賓館呀,附近的小屋呀都沒了蹤影。 三郎對此可以發揮想像。孔穴上方的賓館等建築物消失,可直接看見藍天這件事, 從地下可感受到的地面上那空虛、寂寥的感覺,將這些與其失去意識前從孔穴縫隙所看 到的血一樣的火光呀,濃煙等放在一起想,就能明白當時地面上發生了火災,山中僅有 的建築物被燒得一乾二淨。 這些暫且不問,對於三郎而言,當務之急是如何逃出這個洞穴。他稍微恢復了點體 力便開始從事起這項工作。那是一場人力與自然力,體力與地球重力的血腥較量。 他先收集殘存的帶子與汗衫,將其撕細,纏成粗粗的繩子。從兩具屍體上將所有的 布類扯下,將散落在洞穴中可稱之為纖維的東西收集起來。一尺也罷一寸也罷,繩子是 必要的。 三郎就像傳聞中的越獄犯一樣,依靠難以想像的耐力,幾乎花費了一晝夜的時間, 用貧乏的材料製成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前端綁著一個掉落附近的活生生的人骨。他 就那樣將骨頭拋向頭頂上方的孔穴中,如果繩子鉤住孔外的什麼東西,就可以仗著它逃 出洞穴。 憑他的體力能否將綁在繩子前端的人骨正好拋到那個高度,並且是否能正好穿過小 孔,鉤住孔外的什麼物體,這些是關係到他生死存亡的大事。他開始像瘋了一樣擲球。 他曾經冷眼嘲笑過棒球選手,而現在卻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是棒球選手,一邊想著, 一邊用一種難看的姿勢拋扔著。他以前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的人生中會出現這種場面。 這樣悲慘地,拚命地扔球,他根本沒有想到。 每動一下身體,每當那扔出的繩頭又落到地上時,會響起恐怖的迴盪聲。空蕩蕩的 微暗的空洞底部,就像一隻落入螞蟻地獄的螞蟻一樣,小小的人可悲地掙扎著。 即便能從洞中逃生,外面也是人跡罕至的深山。對大自然的恐懼,一個人的寂寞, 都會緊緊地壓迫著他。 在那寂靜巨大的無生物體內,只有一個無論是哭是叫都沒有作用的半狂亂的相撲者 。無形的大自然比所有的猛獸毒蛇都要可怕。那是一種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恐怖。 三郎在幾個小時內,為了那豁出去的投繩工作,不知花費了多大的努力,有時都想 哭。不管怎麼投,那生手投出的球總是遠離靶心,窩囊地落回到原來的地面上。 僅差一寸沒有碰到孔穴,隨後幾小時又是翻來覆去地扔,毫不容易繩子的前端穿過 了小孔,由於沒鈞住任何物體又滑溜溜地落下來,那時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 停止跳動了。 但從他開始扔繩索起的第二天傍晚,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繩子的前端牢牢地掛 在了小孔的外頭。狂喜的三郎一抓住繩子就拚命地向上爬。一米,兩米,最初的一段時 間,他很快就離開了洞底。但是爬到繩子的中間,那疲倦的手腕便不聽使喚了。不管怎 樣拽,手指依然停留在原地。不久堅持不住了,他又哧溜溜滑了下去,掉到底部。 休息過再爬,休息過再爬,淒慘的努力繼續著。兩個手掌被擦破了,滿是血,全身 濕乎乎的滿是汗脂。 死亡的恐怖,僅僅是對死亡的恐怖,使其完成了這幾乎不可能的工作。不久,他那 亂糟糟,如紙屑般的身軀出現在小孔外,賓館那火災之後的灰燼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三郎被露水打醒,毫不容易從灰燼中爬起來,並像幽靈一般在賓館 的廢墟上逡巡。果然不出其想像,稻山賓館以及附近的小屋都被燒得蕩然無存,燒剩下 的本材也似乎已收拾停當,在遍山的綠葉中,只有這裡留下一塊難看的灰色空地。當然 ,這附近毫無人跡。三郎恍如夢中一樣。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太奇怪,如果不是他自 己親身體驗,怎麼也不相信這是個事實。 樹木的嫩葉在微風中輕拂,谷間的溪流、小鳥的脆鳴都讓人感到這是在晴朗的春之 山中。三郎雖有復甦後的喜悅,但數日幽暗地獄中的異樣回味,讓他不能盡情地享受這 人世間的春天。不僅如此,他反而對那可怕的地底世界,罪惡的黑暗產生了一種甜甜的 鄉愁。 他茫然地站在那裡。他真想立即跑出去,但又搞不清到底去哪兒。現在,滿是灰土 的身上幾乎是一絲不掛。他為了這身必須收集附近的樹葉。 恰逢那時,他看到從森林的那一邊,一個眼熟的附近燒炭小屋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邊 哼著歌邊朝這邊走來,是躲起來了,還是喊住他問問情況。猶豫間那少年也注意到他那 怪異的樣子,一下就站住了,像看見什麼恐怖的野獸一樣,滿眼畏懼盯著這邊。 「不要慌,是我!」 三郎無奈中向他招招手。 「是我,住在賓館裡的畫畫人。」 這麼一說,曾經相識的這個孩子應該明白了。但不知為何,他反而朝後退去,口中 說道:「如果你是住在賓館的畫畫人的話,不是已經被燒死了嗎?」 那孩子怯怯地說著讓人很難理解的話。 「被燒死了?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你不認識我了?」 「不認識,不認識。」 三郎一下子想起來了。數日地獄中的煎熬,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容貌 。曾聽說過有人因為激動在一夜之間變成滿頭白髮。現在自己雖然看不見自己,但肯定 是眼窩凹陷,臉上滿是死人般的皺紋。無論手腳乃至全身每一處都沒有原來野崎三郎的 影子。 從叫住那想逃跑的少年到讓他明白自己不是怪物,再到讓他說出賓館火災的前前後 後,三郎花費了不少時間。最後野崎終於明白了一個驚人的事情。 綜合少年所說的,火災原因雖不清楚,總之大火是從賓館內部燒起的,正好遇上強 風,附近的建築一個沒剩都被燒光。賓館中的服務員、住宿者以及附近的人都獲救了, 但有四人去向不明。賓館老闆、進籐、野崎三郎、植村喜八。而且在賓館的殘骸中發現 了與失蹤人數吻合的屍骨,因此不僅是村裡人,就連員警也相信他們是未來得及逃跑而 葬身火海了。 但事實上除了賓館老闆外,其他三人沒有被燒死。而且如果再沒有別的失蹤者的話 ,那就有點不合常理了,即那三具屍骨是從哪來的? 不用研究這些道理,其實當從少年嘴中得知除四人之外都獲救時,三郎的腦中就閃 出一個記憶,浮現出在洞穴底進籐所講述的奇怪的白骨之謎。賓館老闆頂開洞穴蓋板, 嚇唬驚慌的進籐時,懷中不就抱著幾個屍骨嗎?這是怎麼回事?當時不論是講話的進籐 還是聽者的三郎他們都搞不清楚,現在這個謎底揭開了。 賓館老闆這個可怕的食人魔王,被知其過去罪行的進籐所威脅,被野崎三郎懷疑是 殺死蝶的兇手,再加上假偵探植村的來到,讓其惶惶不可終日,一旦發現他們之間有什 麼聯繫就坐不住了。他一邊裝作滿不在乎,一邊不停地監視著他們。在無底池沼的森林 中偷聽三郎與植村的講話也是因為心理恐懼,當被三郎他們發現時,這傢伙下了決心, 將這三人與那可怕的秘密一起永久地埋在地底深處。 燒燬賓館也是其消滅證據的一個手段。同時在火災殘骸上放上與他及活埋三人人數 吻合的屍骨(那都是他不幸犧牲品的屍骨),讓他們的消逝不會引起任何疑問。 而且不用說,這個食人魔王本身一定躲在某個角落裡。 三郎很快就明白這些事情了。賓館老闆還在某處活著這一點讓三郎來了精神。 只要抓住他,就能確定自己的愛人蝶到底是死是活。如果已經被殺害了,正好可以 復仇。歸根到底,三郎把這,即把尋找賓館老闆這件事當作其生存價值。 但當他與燒炭少年站著講話的時候,三郎的胸中一種異樣的感情蠕動起來。最初, 那是某種肉體上的瘍癢感,很快他嚇了一跳,剛才他的眼睛就像釘子一樣直勾勾地盯著 對方裸露的大腿一帶。那兒,狐色的,如橡膠球般富有彈性,豐腴的肉兒滾滾地動著。 三郎甚至感到從那皮膚上生起的一種香氣。 於是,他那禿鷲般彎曲的手指就想勒住少年的細脖子。 「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對三郎那近似於精神錯亂的凝視感到恐懼,剛說完這句話就像逃一樣走了。 三郎的雙腳齷齪地,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要跟著追上去,但他的理智讓其嚥了一口又 一口的唾沫,總算制止住了。 我們的主人公野崎三郎,如讀者們所知道的,生來就是個有異常嗜好的人。對於異 性,對於食慾,他都是個極不正常的人。因此,現在這種纏繞著他的人肉慾望說不定本 來在其體內就有萌芽。經過洞穴中可怕的體驗後,這種慾望一下子就不可遏止了。 他站在火災殘骸上一動不動。現在,對蝶的思慕,對賓館老闆的憎惡,悲慘的只剩 下一堆白骨的植村喜八、進籐,以及讓人毛骨悚然的人肉嗜好,這些鬼怪迷離的東西在 他的心中亂七八糟地交織著。 不知何時,薄暮開始包裹住這個新的食人鬼。在這山中廢墟上,他一個人,看上去 已不再是往日的野崎三郎的的一個人,滿臉猙獰,一直一直,像化石一般豎立著。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從稻山賓館出發,穿過無底的池沼一帶,在幽暗的森林中往裡再往裡走,經過三 里險道,來到一個叫H的山中小村莊。那兒的山腰處有小盆地,貧瘠的耕地間零星散佈 著彷彿是遠古時代的人家,但從那盆地往下的近前密林中能看見傳說中才有的完全荒廢 的山廟。那裡安葬著附近村落裡的人們。與山門、大殿的破舊相對,能看見兩三個簇新 的舍利塔,讓人明白這裡不是沒有主持的寺廟。花筒中也會有些野草、野花,香燭有時 也會嫋嫋升起。 自從稻山賓館失火後,已過去了十多天的一個夜晚,在這個山廟中將會有一次奇異 的相遇。那宛如傳說一般的奇遇,給這個陰鬱的故事來了個大團圓。 山野中偏僻的村落裡,特別是寺廟中的夜晚來得很早。四周為群山所隔,又有幽深 的密林,雖是春天的傍晚時分,這裡卻已是群星閃爍了。大地一片靜寂,與繁爍的天空 相對。天地之間是任何生物都難以想像的深山之夜的靜謐。在這漆黑的大自然中,只有 一個東西在蠕動著。山廟的墓碑間,彷彿是黑暗衍生出黑暗一般,有個黑傢伙蠕動著, 那不是別人,正是我們主人公野崎三郎的落魄之身。 十幾天中,他為了尋找賓館老闆,從一個山頭轉到另一個山頭。他找到失火村莊的 人們、賓館的服務員向其詢問,他向車站的剪票員打聽,但是沒有一個人看到賓館老闆 。從賓館到車站只有一條路,而車站的旁邊正好有個小村莊,如果從這裡出逃不可能不 被人看見,而且如果不坐火車又不可能跑遠。看來,對於逃跑者來說最安全的一條逃生 之道便是朝相反的山中深處進發,逃到這個H村莊後再從這到附近最近的火車站。 幸虧三郎的模樣已經變了,所以不會讓其他人認出他的身份,也無須借助員警的力 量,他決定就像古時的復仇者一樣單身追敵。並且一旦向別人講述事情真相,就必然會 暴露洞穴中的秘密,而自己那令人作嘔的罪行,那生吃朋友之肉的事情就必定會讓遠在 東京的友人們知曉。他對於那種惡魔的行徑開始感到有一種異常的魅力,正因為如此, 他這種被羞恥、恐懼壓得喘不過氣,再加上以前就有的厭人怪癖使他拚命向山林深處跑 去,與其說是想與賓館老闆碰見,倒不如說是一種想脫離人境的野獸之心。 穿著村裡人施捨的破布條,靠樹上的野果、鳥類的腐肉充飢,在山中度過了好幾個 夜晚,當他到達H村莊時,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木乃伊。 與肉體的苦痛相伴,他眼前不斷出現蝶的幻影。就像吸完鴉片後的夢境,那影子異 常大,蝶的臉龐、銀色的毛髮。通紅的嘴唇、豐腴的大腿等等將他的心弄得很亂。可怕 的是那決不僅僅是懷念戀人的感情,除此之外,甚至對於蝶他現在也有那種讓人嘔心的 食慾。何止如此,即便想到仇敵賓館老闆時,也會產生相同的食慾。 他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食人魔王了。 因此當他到達H村莊後,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淒慘地豎立在山廟墓地上的簇新的 舍利塔。一想到那下面泛青柔軟的肉塊,他就不甚煩惱。那尖利的爪子撕爛屍體皮膚時 的快感,嘴裡塞滿血乎乎、稀溜溜東西時那難以名狀的甘美,這些記憶讓他發抖,像打 擺子一樣。 那天晚上,他潛入墓地。不用說,他是想打開新的墓地,大吃腐肉。他已經不是人 了,野獸之心已經將一切倫理道德拋在腦後。 沒有工具,光憑那很疲勞的雙手去挖掘鬆軟的土地並非易事。但是這人面獸心的東 西很執著,不達目的決不甘休。如漆般的黑暗中,他像一個看不見的怪物一般無聲地持 續忙碌著。 但是當其好不容易挖到一半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礙事鬼。他的面前出現了另一個 影子。而且那個影子就像三郎自身的影子一樣,在墓地的另一面挖掘起來。 三郎被這噩夢般的恐懼弄得大汗淋漓,不禁躲到旁邊石碑的陰暗處,緊緊盯著對方 。那黑影在黑暗中蠕動著,所以辨不清對方到底是誰。反正那肯定不是自己的影子,因 為他離開那裡後,對方還在繼續著挖墓勾當。 奇怪的是當劇烈的恐懼感消失後,竟然產生一種看戲般的好奇心境。他頗有興致地 觀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對方根本沒有想到黑暗中會有偷窺者,急急忙忙地揮動著鐵鍬,但很快注意到了什 麼,嘟囔了一句「奇怪啊」。 不用說,他已經發現有別人挖著同一座墓穴。但是比這更重要的是,三郎聽見對方 那熟悉的聲音驚訝得要跳起來。發出那種異常柔和的腔調的不正是他數日來苦心尋找的 稻山賓館的老闆嗎?這麼一想,黑影那異常肥碩的身材,那粗重的鼻息聲,無不與那人 一致。一看對方那黑暗中微微露出的臉,猶如照相機對準鏡頭,那有特點的薄眉、細眼 ,如坐墊般肥厚的嘴唇清清楚楚。 三郎盡量抑制住自己想逃跑的念頭,考慮在這種場合該採取什麼對策。是突然跳出 去還是破口大?,左思右想之中竟然違背意志,抑或是下意識的遊戲心情,他一下子站 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接近對方。並且當臉與臉只有一尺左右的距離時,用一種沉穩的聲 音,隨意地說道:「晚上好。」 不用說對方大吃一驚。他很長一段時間呆立著,緊緊地盯著這邊。 「你是誰?」 過了好一會,他顫聲問到。 「是我,野崎三郎。」 三郎的聲音聽上去嘻嘻哈哈的。 黑暗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那兩張露著傻笑的蒼白臉蛋無聲地相對著。 「明白了嗎?」三郎又嘟囔了一遍。「我從你沒下的陷阱中跑了出來,而且一直都 在找你。」 即便這樣,很長一段時間,對方還是不太相信,似乎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才用一 種異常平靜的語調反問道:「你想復仇吧?進籐那小子怎麼樣了?」 「你殺死了他,獲救的只有我一個人。」 他們無感情地低聲相互問答,儼然說著無聊的日常會話一樣。 「那你一定從進籐那小子嘴裡聽到了什麼。」 「你的壞事,我都聽說了。」 「哈哈哈哈哈……」這食人魔王恐怖地、放肆地大笑起來。 「那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我想知道蝶的事情,把蝶還給我!」 「哈哈哈哈,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還給你。」 說著,對方又開始揮動起鐵鍬。又用一種曖昧的調子補了一句。 「剛才,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好像沒怎麼說話呀?」 隨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黑暗中只有鐵鍬挖土的聲響陰翳地迴響著。 「你很難忘記蝶的身體啊。」過了一會,對方放下手中的活,歎著氣說道。 「她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畜生。像蛇一樣安靜,讓人恐怖,又像蛇一樣招人。不論 是你還是我都被她迷住了。」 「於是…」 「如你所推測的那樣,那個女人沒有死在無底的池沼中。她非常害怕進籐那小子, 所以我就將她藏在賓館地下室中呆了一段時間。每天給她送飯中,我不想把她還給你了 。那個女人,哈哈哈,也說與你相比還是我更好一點。你明白了吧?蝶這個奇異的喜好 。我都這把年紀也不明白這個不可思議的女人。真是說不出口,如果沒有這個女人我一 天也不能活。不管是將你們活埋也罷,將那寶貴的賓館燒燬也罷,都是為了這個女人。 」 「然後……」 「請你聽完。你的意思就是蝶還活著吧。遺憾的是,當我們兩人從賓館逃出,在山 中轉悠的時候,她發了高燒,我也沒辦法照顧,在快到這個村莊的時候,她死掉了。野 崎君,請體諒我的心情。也許是很自私的話,但我想你是會體諒的。」 「這麼說……」 「是的。這底下長眠著的就是我們的蝶。野崎君,我偷走了你的女人,又做了這樣 的事。不僅如此,還有活埋之仇。我隨你怎麼處置。蝶死了,我在這個世上也就沒有什 麼可以掛念的了,並且不可能獲救。與其繼續過那畜生一般的生活,還不如借蝶最親近 的人——你之手殺死我,這是我的心裡話。但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小小的乞求。請把蝶的 屍首給我,隨便我怎麼處置。野崎君,這是我最後的乞求。」 黑暗中通紅的厚嘴唇啪嗒啪嗒地動著,從那發出的低沉壓抑的聲音像拚命一般響著 。三郎已經不再憎恨對方。相反,說出來讓人覺得奇怪,他陷入一種雜亂的同情中。那 種對同病相憐者的憎惡與同情交錯在一起,有時對方甚至讓他感到奇妙的肉體誘惑。如 果這個墓地中埋葬的果真是蝶,那他怎麼也不願意將其交給對方。即使是屍首,他也要 一個人佔有。 「那不行。從一開始蝶就是我的。不能因為是屍首就隨便你怎麼處置。那是我的。 作為補償,我將忘記以往的仇恨,你所有的罪過一筆勾銷。只要我保持沉默,你就 是安全的。誰也不知道你還活著。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一直活到老。」 「但是你要蝶的屍首幹什麼?屍首難道還有什麼用嗎?」 「這正是我想問的,你為什麼想要蝶的屍首?」 不知不覺中,兩人說出了不能放在桌面上說的話。難道是黑暗與山中的靜謐讓他們 無恥起來了嗎?漸漸的,他們倆像畜生一樣爭鬥起來。 可能是雲出來了,天空中看不見星星,暖風可怕地吹過,彷彿要掩蓋住他們低聲的 話語。從森林深處,傳來淒厲的鳥叫聲。 第二天清晨,村落裡的人們看到了前所未見的稀罕事。整個村落給弄得天翻地覆, 寺廟墓地中是黑壓壓的人群。 那個死去的年輕女人的墓地被扒開,旁邊,那個女人的同伴,挺著啤酒肚肥胖的男 人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在另一邊的大樹枝頭,一個像骷髏的瘦男人吊在那裡。 不可思議的是那個肥男人的死相。他就像被狼啃過一般,整個脖子被咬得一塌糊塗 。而且仔細一看,發現那個年輕女人屍首的胸部被撕開,裡面的心臟蕩然無存。 那個吊死的瘦男人,從嘴到胸口都是讓人恐怖的血塊。耷拉著的大舌頭上,一個巨 大的血塊在朝陽的映照下,閃閃泛光。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