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點鐘剛過,我離開大陪審團,順著後樓梯偷偷沙鍋內到芬韋澤的辦公室。地方檢
察官芬韋澤是一位面容嚴肅、五官清秀的人,留著女人喜愛的灰白色鬢角。他玩著桌上
的一支鋼筆說:“我想他們是相信你的。他們可能今天下午就要為山儂被殺一案對曼尼.
坦南起訴。要是這樣,你可該留點神了。”
我捻動手裡的紙煙,最後把它叼在嘴裡。“不要給我加人,芬韋澤先生,城裡的大
小胡同我都了如指掌,你的人不要離我太近,那對我沒什麼好處。”
他朝一扇窗子望去。“你對弗蘭克.多爾瞭解得多嗎?”他問,眼睛卻不看著我。
“他是個大政客,是個掮客,誰要想辦賭場,開妓院——哪怕是想到城裡賣點正經
貨,都得走他的路子。”
“對,”芬韋澤響亮地說,轉過頭來對著我。然後他壓低了聲音。“在坦南身上發
現罪證會使許多人大吃一驚。山儂曾經是弗蘭克.多爾可以從那裡搞到生意的那個委員
會的頭子,如果多爾出於利害關係想擺脫山儂,這就足以讓他冒險一試了。而且我還聽
說他和曼尼.坦南有關係。我要是你,我就會盯著他點。”
我笑了笑,“我就一個人,”我說。“弗蘭克.多爾控制著許多地盤,但我會盡力
而為。”
芬韋澤站起身,把手從書桌上向我伸過來。他說:“我要出城呆兩天,如果這次起
訴成功,我今晚就走。小心一些——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去找伯尼.歐斯先生,我的偵
察長。”
我說:“好的。”
我們握握手,我出來,從一個面帶倦容的少女身邊走過,她向我睏倦地微微一笑,
一邊看著我,一邊把一縷松垂的卷髮挽到頸後。四點半剛過我回到辦公室。我在小接待
室的門外停了一會,查看了一下門。然後我打開門,走了進去,當然,屋子裡一個人也
沒有。
屋裡東西不多,只有一個陳舊的紅色長沙發椅,兩把不成對的椅子,一小塊地毯,
還有一張圖書館的桌子,上面放著幾本過期雜誌。這間接待室總開著,來訪者可以隨時
進來,坐下和等著——如果我有什麼來訪者,而且他們願意等的話。
我穿過接待室,打開門鎖走進自己辦公的房間,門上寫著:菲利普.馬洛......調
查局。
路.哈格坐在書桌不靠窗那頭的椅上。他戴著發亮的黃皮手套,緊緊抓著手杖的彎
柄,一頂綠色卷邊帽歪扣在後腦勺上。非常光滑的黑髮從帽子底下露出來,一直垂到後
頸。
“喂,我一直等你呢。”他說,沒精打采地笑了笑。
“嗨,路。你怎麼進來的?”
“這門大概沒鎖。也或許是我有一把合適的鑰匙,你不在意吧?”
我繞過書桌坐到轉椅上,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放,從煙灰缸裡拿起一個哈巴狗形的煙
斗,開始裝煙絲。
“是你我就不在意,”我說,“我剛才還想過我的門鎖別人打不開呢。”
他咧開豐滿的嘴唇笑了。這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人。他說:“你還是在忙公事呢,
還是打算在旅館的房間裡跟總部那幫小伙子喝酒度過下個月呢?”
“我還要忙公事——如果有什麼要我做的話。”
我點上煙斗,靠到椅背上,注視著他那乾淨的橄欖色皮膚和那又直又黑的眉毛。
他把手杖放到書桌上,兩隻戴著黃皮手套的手握著,放在玻璃板上。他的嘴唇蠕動
了幾下。
“我有點事找你。事不太多。汽車費歸我出。”
我等著他說下去。
“今天晚上我要在拉奧林達斯小干一場,”他說,“在卡納雷斯那裡。”
“‘白煙’嗎?”
“哦——呼,我峽谷內我會走運了——我得找個帶槍的保鏢。”
我從上面抽屜裡拿出一包煙,順手一拋,紙煙滑到書桌另一頭。路拿起那包煙,打
開。
我說:“什麼樣的活兒?”
他把一支煙抽出半截,低頭端詳著。他那神態中有點什麼東西叫我看著不喜歡。
“到現在我停業已經一個月了。在本城公開營業需要付的錢還沒賺出來。自打撤消
以來,總部的小伙子們一直施加壓力。他們一想到自己要靠工資過活就做惡夢。”
我說:“在這裡開業並不比在別的地方多花錢。而且在這裡你只給一個組織付錢。
這不壞嘛。”
路.哈格使勁吸了一口叼著的煙。“不錯——弗蘭克.多爾,”他氣沖沖地說。“那
個吸人血的胖雜種!”
我什麼也沒說。我早已過了對無法傷害的人咒罵幾句聊以自慰的年齡。
我看著路用我書桌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煙。他吐出一口煙霧,接著說:“這簡直是笑
話。卡納雷斯新買了個輪盤——從警察局長辦公室的某些受賄者手裡買的。我很熟悉皮
那,他是卡納雷斯賭場收錢的頭兒。這輪盤就是他們從我這兒拿走的那個,裡頭裝了機
關——我熟悉這些機關。”
“而卡納雷斯不熟悉。這話聽上去倒真象是卡納雷斯。”我說。
路沒有看我。“他那裡人可不少呢。”他說。“他有一個小舞池和一個五人墨西哥
樂隊,給顧客們消遣。顧客們蹦達一會再回去挨一回刮,而不是裝一肚子氣離開。”
我說:“你打算怎麼干?”
“我想你可能管它叫一套把戲,”他輕聲說,從長睫毛底下盯著我。
我不再看他,開始環視屋內。地上舖著一塊赭色的地毯,在做廣告的日曆下面擺著
一排五個綠色的文件櫃,幾把胡桃木椅子,窗子上掛著編織的窗簾。窗簾的邊緣已經被
風刮髒了。一道落日的余輝映照在書桌上,桌面上的塵土清晰可見。
“我是這樣想的,”我說,“我想叫輪盤的輪子聽你的支配,你指望贏很多錢,這
會惹得卡納雷斯對你惱火。你想找個人好有些防備——找我。我看這是瞎鬧。”
“根本不是瞎鬧,”路說,“任何輪盤賭的輪盤都按一定的節奏工作。只要你確實
熟悉這個輪盤——”
我笑著聳了聳肩。“好吧,我不想搞懂這玩意。我對輪盤賭懂得不多。我聽著好像
是你想做個吸血鬼來裝滿你自己的腰包,也可能我聽錯了。不管怎麼樣這不是主要問
題。”
“那什麼是主要問題呢呢?”路淡淡地問。
“我並不太信保鏢什麼的——但這可能也不是問題所在。我想,你是要我認為你這
套把戲很公平。如果我不這麼認為,不來幫你的忙,你就會陷入困境。或者假定我認為
一切都很好,而卡納雷斯卻不像我這樣認為,而且發起脾氣來呢?”
“所以我才要個帶槍的保鏢嘛。”路說,臉上毫無表情。
我心平氣和的說:“就算我夠棒的,幹得了——我知道我不行——那這也不是讓我
擔心的問題。”
“那就算了吧,”路說,“知道你擔心,就夠讓我過意不去的了。”
我又笑了笑,看著他那戴著黃皮手套的手在桌面上沒完沒了地來回移動。我慢慢地
說:“你是世界上最不像用現在這種辦法搞錢花的人,我是世界上最不像支持你干這種
事的人。就是這麼回事。”
路說:“是的。”他把煙灰彈到玻璃桌面上,又低頭把它吹掉。他繼續說下去,好
象這是個新話題:“格侖小姐準備和我一起去。她是個高個子、紅頭髮、挺漂亮的女人。
她過去經常做模特兒。她什麼場合都能應付,她可以幫助我擺脫卡納雷斯對我的威脅。
所以,我會對付過去的。我只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你很清楚,我剛才告訴了大陪審團,我看到他們把阿特.
山儂推到公路上,打了他一身窟窿,然後曼尼.坦南探身到車窗外邊割斷了阿特.山儂手
腕上的繩子。”
路有氣無力地向我笑了笑。“我會使受賄者更容易從這裡頭撈一把;這幫傢伙在幕
後操縱,在這件事裡還沒露呢。他們說山儂為人正直,把事情管得井井有條,謀殺他真
是卑鄙極了。”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談這件事。我說:“卡納雷斯可鬼得厲害。也許紅頭髮的女人
制不了他。”
路慢慢地站起身,從桌上拿起手杖。他端詳了一會戴黃皮手套的一個指頭尖,顯出
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接著他擺動著手杖朝房門走去。
“好吧,我還會看到你的。”他慢吞吞地說。
我讓他摸到房門把手時,才說:“不要生著氣走啊,路。如果你一定需要我,我可
以去拉奧林達斯走一趟。但是我不想為這事要錢,而且除非必要,務必不要太注意我。”
他輕輕地舔了舔嘴唇,沒有完全看著我。“謝謝你,我一定萬分小心。”
然後他走了出去,他的黃手套消失在門邊。
我一動不動地坐了五分鐘,煙斗燒得太燙了。我放下煙斗,看了看手錶,站起身打
開書桌那頭角上放著的小收音機。等待交流聲淹沒了喇叭裡傳出來的時鐘末一聲鳴響之
後,一個聲音說:
“K.L.I.現在開始廣播今天下午的本地新聞。今天下午的主要新聞是,大陪審團在
今天晚些時候駁回了對梅納德.J.坦南的起訴。坦南是市政廳的名人和本市的活躍人物。
這次使他的朋友都感到震驚的起訴,所依據的幾乎全部是證詞。”
電話鈴尖聲地響了,一個姑娘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請等一下,芬韋澤先生同
您說話。”
他立刻接過電話。“起訴已經駁回了。留神那個小伙子。”
我說我剛從收音機中聽到這個消息。我們簡短地談了一會,然後他說馬上要去趕飛
機就把電話掛了。
我又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聽著廣播。我在想路.哈格簡直是個傻瓜,而我也毫
無辦法改變這種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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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星期二來說,來的人很不少了,但沒有人跳舞。大約十點鐘,五人小樂隊對於無
人理睬他們的倫巴舞曲而白白浪費了工夫感到十分膩煩。彈木琴的扔掉木槌,伸手到椅
子底下拿出玻璃杯,其餘的人點上了香煙,坐在那裡,顯出厭煩的樣子。
我斜靠在櫃台的一邊,正好是樂隊所在的那一邊。我轉動著擺在櫃台上的一小杯果
子酒。所有的生意都集中在三張輪盤賭桌子當中那一張上。
酒吧間招待員靠在櫃台裡面,在我的旁邊。
“那個紅頭髮的女人准在掏他們的包。”他說。
我沒看他,只是點了點頭。“她這會正一把錢、一把錢地下注呢!”我說。“甚至
連數也不數。”
紅頭髮女人個子挺高。我能從站在她身後的人群的腦袋中間看到她頭髮上閃亮的銅
頭飾。我能看到在她的頭旁邊是路.哈格梳得珵亮的腦袋。似乎所有人都在站著賭。
“您不賭?”酒吧間招待員問我。
“我星期二不賭。有一次星期二我出了些麻煩。”
“是嗎?你喜歡喝純威士忌?還是我給你慘淡一些?”
“用什麼弄平它?”我說,“你手邊有木剉嗎?”(英語Smooth有“把酒慘淡”、
“把東西弄平”等多個含義,這裡“我”在開玩笑,所以提到“木剉”。)
他咧嘴笑了。我又喝了點果子酒,做了個鬼臉。
“是有人故意造出這種玩藝兒嗎?”
“我哪兒知道,先生。”
“那邊是什麼限額?”
“我也不知道。看老闆的心思啦,我捉摸。”
輪盤賭的桌子擺成一排,靠近那邊的牆壁。桌與桌之間由一道低矮的鍍金金屬欄杆
連了起來,賭錢的人都站在欄杆外邊。
在正中央的桌子旁邊開始了一場混亂的爭論。兩邊桌子的六、七個人猛地抓起自己
的籌碼向那裡走去。
這時一個清晰的、彬彬有禮的聲音高喊起來:“請您耐心一點,太太,卡納雷斯先
生一會就來。”
我走過去,擠到離欄杆不遠的地方。兩個收付賭錢的人站在我附近,他倆的頭挨在
一起,眼睛朝斜下裡望著。其中一個在輪盤旁邊慢慢地前後移動著錢耙。他們正盯著紅
頭髮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剪裁很講究的黑色晚禮服。她有著漂亮雪白的肩膀,雖然說不上非常美
麗,但也確實標致迷人。她靠在輪盤前面的桌子邊上。她的長睫毛抽動著。她面前放著
一大堆錢和籌碼。
她聲音單調地說著,就好像她已經把這些話重複了好多遍。
“干吧!轉動輪盤!你們撈錢倒手快,掏起來就不高興了。”
一個負責收付賭錢的人冷冷地、淡漠地笑了笑。他身材高大,皮膚黝黑,一副無動
於衷的樣子。“這張桌子所有的錢也不夠付你的賭注,”他平靜清晰地說。“卡納雷斯
先生也許——”他聳了聳勻稱的肩膀。
女人說:“這是你們的錢,財迷。你們不想弄回去嗎?”
路.哈格站在她身旁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挽住她的臂膀,眼紅地盯著這一堆錢。他
柔和地說:“等著卡納雷斯。”
“叫卡納雷斯見鬼去吧!我等不及了——我就要這樣嘛。”
桌子那頭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十分瘦弱,十分蒼白的人走了進來。筆直烏黑的頭
發毫無光澤,前額突出,眼睛呆滯無神。他的稀疏的胡髭梳理成兩條幾乎構成直角的線,
向下超過嘴角足有一英寸。外表是東方型的。他的皮膚蒼白得發亮。
他輕輕走到收付賭錢的人身後,在當中那張桌子的桌角處停住了腳步,瞅了紅頭髮
女人一眼,用兩個手指頭捻捻胡髭梢。手指甲是淡紫色的。
他突然一笑,剛剛笑完又使人感到他一生中好像從來沒有笑過似的。他用枯澀的、
譏諷的語調說:“晚安,格侖小姐。你回家的時候,一定得讓我派人護送。我恨的是看
到這些錢進錯了腰包。”
紅頭髮女人看著他,樣子不大高興。
“我不走——除非你把我扔出去。”
卡納雷斯說:“不走?那你想做什麼?”
“賭這疊鈔票——大塊的肥肉!”
人群的嘈雜聲變得死一樣的寂靜。連一點耳語聲也沒有。哈格的臉慢慢變成慘白顏
色。
卡納雷斯臉上毫無表情。他嚴肅而靈巧地抬起一只手,從他的晚禮服裡抽出一個大
錢夾,把它扔到高個的收付賭錢的人面前。
“1萬美元,”他說,聲音枯澀、沙啞。“我就是這個限額。”
高個的收付賭錢的人拿起錢夾,打開它,抽出兩疊起皺的鈔票,翻開來,又把錢夾
折好順著桌邊遞給卡納雷斯。
卡納雷斯沒有去動錢夾。除了收付賭錢的人,誰都沒有動。
女人說:“把它押在紅區上。”
收付賭錢的人俯身到桌子對面,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錢和籌碼堆起來。他替女人把賭
注押在紅方塊上,然後把手握在輪盤的彎把上。
“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卡納雷斯說,對誰也沒看一眼。“那就只是我們兩人
賭。”
腦袋都在動,沒有人說話,收付賭錢的人轉動了輪盤,用他的左腕輕輕一彈把球送
進槽裡,然後把手抽回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放在桌子旁邊的台面上。
紅髮女人兩眼閃光,嘴唇慢慢張開。
球沿著槽滾動,往下穿過其中一個發亮的金屬紅方快,再往下滑到輪盤的側面,然
後沿著號碼旁邊的尖齒顫動起來。突然喀嚓一聲,球停止了轉動,落在紅色二十七里靠
近雙零的地方。輪盤停住了。
收付賭錢的人拿起錢耙,慢慢地將兩疊鈔票推到對面,加到賭注上,再一起推到賭
區之外。
卡納雷斯把錢夾放回胸部的口袋裡,轉過身,慢慢地走到門口,走了出去。
我把麻木的手指從欄杆上挪開,許多人一窩蜂地朝櫃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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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路走過來時,我正坐在屋角的一個瓷磚面的小桌旁邊喝著果子酒。小樂隊奏著一支
尖細的探戈舞曲,一對男女冷清地在舞池裡扭著。
路穿著奶油色大衣,領子豎著,裡邊圍著一條白綢圍巾。他顯得容光煥發。這次他
戴的是一副白色豬皮手套,他把一只手放在桌上,向我俯下身。
“22000多呢,”他輕輕地說。“伙計,贏不少啊!”
我說:“是挺多的,路。你開著輛什麼樣的車?”
“你看出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了?”
“賭錢的事嗎?”我聳了聳肩,手不住地撥弄著酒杯。“對輪盤賭我還沒開竅,路,
但我看到你那個婊子的神態有好多地方不對頭。”
“她不是婊子,”路說,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憂慮。
“就算吧。她把卡納雷斯弄得象個百萬富翁。什麼樣的車?”
“別克牌轎車。車身是尼羅河般的綠色,有兩個大燈,擋板上還有小燈。”他的聲
音依然帶著憂慮。
我說:“放慢車速出城,使我能跟上你。”
他拿起手套走了。紅髮女人也不知去向。我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再抬起頭的時
候,卡納雷斯正站在桌子對面。他那漂亮的胡髭上方有眼睛毫無生氣地盯著我。
“你不喜歡我這地方。”他說。
“正相反。”
“你到這兒來也不賭錢。”他是在告訴我,而不是在問我。
“非得賭嗎?”我淡然地問道。
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掠過他的面孔。他稍微俯下身子說:“我想你是個偵探,一個
精明能幹的偵探。”
“不過是個私人偵探,”我說,“而且也不那麼精明。不要上我的上嘴唇的當。我
們一家都這樣。”
卡納雷斯用手指握住椅背,使勁地握著。“不要再到這裡來——不論為什麼事。”
他聲音很輕幾乎象夢囈似的說。“我不喜歡職業賭棍。”
我拿下叼在嘴裡的香煙,看了看,然後望著他。我說:“聽說不久前你受了侮辱,
你忍得挺漂亮——所以這次我也不計較了。”
有一會工夫,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後他轉身歪著肩膀走開了。他走路的時候,腳平
著落地而且往外撇得很厲害。他走路的樣子和長相一樣,都有些象黑人。
我站起身,穿過白色的大雙扇門走進一間暗淡的前廳,取了帽子和外衣,穿戴好。
然後穿過另一雙扇門來到一個房間簷上刻著花紋的寬走廊上。空氣中海霧瀰漫,在風中
簌簌抖動的房前的蒙塔麗柏樹上滴著水珠。地面漸漸向下傾斜伸向黑暗中很遠的地方。
霧遮住了大海。
我的汽車停在房子另一側的街上。我拉低帽子毫無聲息地在長滿潮濕的青苔的汽車
道上走著,一拐過門廊,我一下愣住了。
一個男人就站在我面前,握著一支手槍——但他沒看見我。槍握得很低,緊挨著大
衣貼在身側,他的手很大,相形之下手槍顯得很小,槍筒映出暗淡的光,像是由霧造成
的,又像是霧的一部分。他身材高大,紋絲不動地站著,用雙腳的拇指保持著平衡。
我慢慢抬起右手,解開上衣最上面的兩個紐扣,伸進裡面,取出一支六英寸槍筒點
三八厘米長手槍,把它挪到大衣口袋裡。
站在我面前的人動彈了,他抬起左手放到臉前,吸了一口攥在手裡的香煙,一閃而
逝的光亮映照出他的大下巴,又寬又黑的鼻孔和愛尋釁的鼻子,一個打手的鼻子。
然後他扔掉香煙,用腳踩滅了,這時我身後傳來又輕又快的腳步聲。太晚了,我已
經來不及轉身。
什麼東西嗖地揮動了一下,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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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醒來時,我感覺又冷又濕,頭疼得厲害。右耳後受了點傷但沒有流血。我是被橡皮
棒打倒的。
我掙扎著站了起來,發現自己處在離開車道幾碼遠的地方,在霧氣潤濕的兩棵樹中
間。我的鞋後面沾了些泥。我是被人從道上拖開的,但沒拖太遠。
我掏了掏衣袋,自然,槍已經不見了,別的東西都沒有少——這次經歷可真有意思。
透過霧幕我四下裡探了探,沒發現什麼東西,也沒看到什麼人,不再為這個操心了,
我沿著房屋空曠的一側向排列不齊的一行棕櫚樹和一盞老式的弧光燈走去,這燈發出嘶
嘶聲搖曳在巷口,我那輛一直用來代步的一九二五年型的瑪蒙旅行車就停在那裡。我上
了車,用毛巾擦去座位上的塵上,點一點發動了車,沿著一條寬闊無人的中間殘留著已
廢棄不用的汽車道的大街吭吭地駛去。
我從那裡開到德﹒卡茲恩斯大街,這條大街是拉奧林達斯的主要街道,它的名字是
以很久以前給卡納雷斯建房的那個人的名字命名的。過了一會,出現了城鎮,建築物,
死一般靜的商店。一所安著夜鈴的服務站,最後是一家仍然開門營業的雜貨店。
雜貨店門前停著一輛漂亮的小臥車,我把車停在它後面,下了車,看見一個沒戴帽
子的男人坐在櫃台旁同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店員談話。他們的樣子專心致志,旁若無
人。我剛要走進去,又停下腳步再次打量那輛漂亮的小臥車。
它是輛別克牌的,車身顏色在白天看可能是尼羅河綠色。它有兩盞大燈,兩個卵形
曉瑰色小燈插在當擋泥板的鎳制細支杆上。司機座位旁的窗玻璃已經搖了下來。我回到
瑪蒙車上取了手電簡,伸進手拿到並捻開別克車主的執照,迅速地照了一下,接著滅了
電筒。
登記人是路易斯﹒恩﹒哈格。
我放回手電筒,走進店裡。貨店的一邊擺著酒,身穿藍工作取的店員賣給我一品脫
“加拿大俱樂部”牌子的酒,我拿到櫃台上,把它打開,櫃台旁有10個座位,可我在緊
靠不戴帽子的男人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開始從鏡子裡非常仔細地打量我。
我要了一杯六七成滿的咖啡,摻上了好多黑麥威士忌,喝了下去。我等了一會,好
讓酒力使我的身子暖和起來。然後我周身打量了那個沒戴帽子的男人。
他年紀在28歲左右,有點禿頂,臉色健康紅潤,長著一對相當誠實的眼睛,手很聰,
看上去賺錢不多。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馬褲呢短上衣,上面釘著金屬或扣,顯得很不相稱。
我漫不經心地低聲說:“你的車停在外邊?”
他坐著沒動。從鏡子裡看到他的嘴很小,抿得很緊,他費了好大的勁才不再從鏡子
裡看著我。
“我哥哥的,”過了半晌他說。
我說:“來一杯嗎?……你哥哥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他慢慢地點了點頭,喝了一大口,又慢慢地用手摸索,終於摸到酒瓶,把酒接到咖
啡裡,一飲而盡。然後我看見他掏出一包弄皺的紙煙,拿出一支叼在嘴裡,在大拇指甲
上劃了兩次火柴都沒劃著,最後在櫃台上劃著了一根,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吸了一
口煙,他也深知裝得並不很象。
我探出身緊靠著他心平氣和地說;“這並不一定有什麼麻煩。”
他說;“是呀……你——你說什麼?”
店員側著身子向我們靠過來。我又要了杯咖啡。咖啡送來的時候,我一直盯著店員,
一直到他走開,站到櫥窗前面背向著我。我在第二杯咖啡裡摻了點烈酒,喝了一點。我
看著店員的後背說:“這個車主沒有兄弟。”
他繃住勁兒,但是朝我轉了過來。“你認為這車是偷來的?”
“不”
“你認為這車不是偷來的?”
我說:“對。我只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是個偵探?”
“噢——荷—一但這不是敲詐,你盡可不必為此擔心。”
他使勁地抽著煙,手拿著勺子在空杯裡轉來轉去。
“為這事我可能丟掉工作,”他慢吞吞地說,“但我需要一百塊錢。我是個出租汽
車司機。”
“這點我猜到了,”我說。
他露出驚訝的表情,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再喝一杯,咱們接著講下去,”
我說,“偷車的賊不會把車停在主要街道,也不會坐在雜貨店裡。”
店員從櫥窗那邊走回來,在我們兩人附近忙著用一塊抹布擦拭咖啡壺。一陣沉寂。
店員放下抹布。走進店舖後面,隔著板牆,開始挑釁性地吹起口哨。
坐在我身旁的人又斟了點威士忌,喝了下去,同時精明地向我點了點頭。“你聽我
說——我拉著一位乘客出來,說好要我等他。一個小伙子和一個姑娘開著別克車來到我
的車旁,那個小伙子答應給我100元,要我讓他戴我的帽子,開著我的出租車進城。我
得在這裡呆一個小時,然後開著他的車到吐恩大街的卡雷隆旅館。我的車將停在那裡,
他給了我100元。”
“他告訴你什麼理由呢?”我問。
“他說他們到一個賭場賭錢,這回交了好運。他們怕進城時遭劫。他們估計賭場裡
總是有一些盯梢的。”
我拿了他一支紙煙,把它夾在手指頭中間。“對你講的情節,我提不出什麼懷疑,”
我說,“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了”
他把證件交給我。他叫湯姆﹒斯尼德,格林高級出租汽車公司的司機。我蓋上酒瓶,
把它揣到側兜裡,往櫃台上扔了半美元。
店員走過來,找了零錢。他好奇得要命。
“來,湯姆,”我走在他前面說,“咱們去找那輛出租汽車,我看你不用再在這裡
等啦。”
我們走出店舖,我讓別克車開在前邊,離開了拉奧林達斯的零零落落的燈光,穿過
了許多濱海小鎮,在這裡靠近海邊蓋了很多小房子,而較大的一些則蓋在後邊的山坡上。
這裡那裡一扇窗戶亮著燈光。汽車輪胎在潮濕的混凝土路上發出歌唱般的響聲。別克車
擋泥板的小黃燈在轉彎時隱約可見。
在西塞馬侖,我們轉向內地駛去,汽車嚓嘎嚓嘎地穿經運河城,來到塞﹒安吉洛河
道。到達吐恩大街5640號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5640是卡雷隆旅館的門牌號碼。這是一
幢大而不整齊的石板頂建築物,底層有個汽車房,前院有個噴水池,晚上這裡點著淡綠
色燈。
469號格林高級出租汽車停在街對面,在光線暗的那一側。我看不出有人曾經向車
裡開過槍。湯姆﹒斯尼德在駕駛室裡找到了他的帽子,急切地坐到方向盤前面。
“沒我的事了吧?我現在可以走了嗎?”他的聲音由於如釋重負而變得沙啞。
我告訴他沒什麼事了,給了他一張我的名片。他拐過彎的時候已是一點十二分。我
鑽進別克車,刷地沿著坡道把車開到汽車庫,交給一個正慢條斯理擦車的黑孩子。我繞
道走向門廳。
服務員看著象一個清心寡慾的年輕人,他正在電話交換總機燈下看一冊《加利福尼
亞州上訴案之判決》。他說路不在,從11點鐘他來值班時就不在。我簡短說明了我來得
這麼晚的原因和拜訪路的重要性,他打電話到路的房間,但沒人接。
我走了出去,在瑪蒙車上坐了幾分鐘,抽了一支煙,從我那一品脫“加拿大俱樂部”
酒裡喝了一點。然後我回到卡雷隆旅館,把自己關進公用電話間。我撥了電話給市政廳
值班室,找一個名叫翁﹒巴林的人。
我告訴他我是誰,他馬上沖我嚷了起來。。‘你還到處轉呢,簡直是件奇聞。我以
為曼尼﹒坦南的朋友們這會兒早把你打死了呢!”
我說:“能嗎?聽著。你認識一個叫路﹒哈格的嗎?他是個賭徒。他有一個賭場,
一個月以前被搜查關閉了。”
翁﹒巴林說他本人不認識路,但知道路這個人。
“你周圍的人誰最瞭解他?”
我讓他想了一會兒。“這兒有一個小伙子叫傑雷﹒克洛斯,”他說,“稱得上是夜
生活方面的專家。你想瞭解什麼情況?”
“他會什麼地方慶祝去了?”我說。然後我簡單地把某些情節告訴了他。我沒有講
挨橡皮棍和出租汽車的事情。“他沒在旅館裡露面”最後我說,“我必須找到他的線
索。”
“好,如果你是他的朋友——”
“是的朋友——可不是他同伙的朋友,”我厲聲地說。
翁﹒巴林沒再講話,轉而大聲吩咐什麼人去找人,然後貼近話筒細聲地對我說:
“往下說,孩子。往下說。”
“好吧。但我是在同你談話,可不許記錄。我在卡納雷斯賭場的外面挨了橡皮棍,
手槍也丟了。路和那個女人用自己的車換乘了一輛他們碰上的出租汽車。然後就不見了。
我不大喜歡這種做法,路不至於醉到口袋裡裝著那麼多的錢在城裡亂轉。就算他喝醉了,
那女人也會制止他。她挺有眼力的。”
“我想想辦法吧,”翁﹒巴林說,“但不一定有指望。我會給你打電話。”
我怕他忘記,告訴他我住在梅雷特﹒普拉扎,然後出來,回到瑪蒙車裡。我開車回
到家,用熱毛巾在頭上敷了十五分鐘,隨後穿著睡衣坐下來喝加檸檬水的熱威士忌,不
時地給卡雷隆旅館打電話。
兩點三十分翁﹒巴林打來電話說情況不妙。路沒被逮捕,沒住進醫院,也沒在傑雷
﹒克洛斯所能想到的任何俱樂部裡露面。
3點鐘,我最後給卡雷隆旅館打了一次電話,然後關上燈睡了。
第二天早上,情況照舊。我試圖追尋紅髮女郎的蹤跡。電話簿裡有28個人叫格侖,
其中有三個女的,一個沒接電話,另外兩個向我肯定她們不是紅頭髮。有一個還說要讓
我看看。
我刮了瞼,洗了淋浴,吃完早點,走過三個街區,下了斜坡奔向康多爾大樓。
格侖小姐正坐在我的小接待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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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打開另一扇門的鎖,她走進去,坐在路昨天下午曾經坐的那把椅子上。我打開幾
扇窗子,鎖上接待室外間屋門,又劃著一根火柴,給她點燃那沒戴手套,也沒戴戒指的
左手裡拿著的那根香煙。
她穿著襯衣,花格呢裙,外面罩著一件寬鬆的上衣。大小合適的帽子式樣早已過時,
說明她潦倒過一陣子,帽子幾乎把她的頭髮全蓋住了。她沒化妝,看上去大約30歲,她
那呆板的面容顯露出精疲力盡的神色。
她拿著香煙的那只手顯得過於鎮定,是一只時刻在戒備著的手。我坐下來等她說話。
她兩眼凝視我頭頂上方的牆壁,什麼話也沒說。過了一會兒,我裝滿煙斗,抽了一
分鐘。然後我站起身,走到對面通向門廳的門前,揀起兩封從信箱口授進來的信。
我又在書桌前坐下來,看完了兩封信,有一封我看了兩遍,就跟旁邊根本沒人似的。
在這樣做的當地,我既沒有直接著她,也沒同她說話,但是我卻一直留意著她。看她那
樣子象是個為著什麼事神情十分緊張的貴婦人。
她終於動了。她打開一個大黑漆皮包,拿出一個裝得滿滿的牛皮紙信封,取掉橡皮
筋,坐在那裡兩手捧著它,頭向後斜仰著,嘴角叼著的香煙慢慢向下飄著灰色的煙霧。
她慢吞吞地說:“路說只要我碰上雨,就來找你。現在我已經站在大雨裡了。”
我兩眼盯在那個牛皮紙信封上。“路是我的一個挺好的朋友,”我說,“我願意為
他做任何正當的事情。有些事不大正當——一象昨天晚上的事。我並不是說路和我總是
玩一樣的把戲。”
她把煙丟進玻璃煙灰缸,讓它去冒煙。她的眼睛突然射出一絲陰暗的光芒,接著又
消失了。
“路死了。”她的音調非常平板。
我拿起一談鉛筆,戳戳還在燃著的煙頭,直到它不再冒煙。她繼續說道:“兩個卡
納雷斯的傢伙在我的房間弄住了他——就一槍,槍很小,象是我的。後來我找我那支槍,
已經沒了。我在那裡同死了的他過了一夜……我不得不這樣。”
她突然沒聲了。眼睛朝上翻,頭往下沉,撞到書桌上。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松
開的雙手前面放著那個牛皮紙信封。
我猛然拉開抽屜,拿出一瓶酒和一個林子,倒了一大杯,端著杯子繞過去,把她架
到椅子上。我把杯邊使勁按到她的嘴上——一勁頭大得都使她感到疼了。她掙扎著,嚥
下了酒。有些酒順著她的下巴淌下來,但是從她的眼神,看出她甦醒過來了。
我把威士忌放在她面前,又坐下來。信封口張開著,我能看到裡面的錢,成扎的錢。
她用夢囈般的聲音對我講起來。
“我們從銀行出納員那裡兌換了大票子,但還是這麼個大包。信封裡是整整22000。
我留下了幾百塊。”
“路很擔心。他估計卡納雷斯可以毫不費力地追上我們。你可能就在我們後邊,但
是幫不上多大忙。”
我說:“卡納雷斯是在大家眼睛下面輸的錢。這是最好的廣告——儘管輸得心痛。”
她完全沒有注意我在說話,繼續說下去。“穿過市鎮的時候我們看見一個出租汽車
司機坐在他停著的汽車裡,路靈機一動,他答應給那個司機一張大票子,讓路駕出租車
到塞﹒安吉洛,過一會兒再把別克車開到旅館。司機讓我們上了車,我們來到另一條街
上,他把車給了我們。我們抱歉的是甩下了你,但路說你不會介意的。而且我們也許還
有機會給你打個招呼。”
“路沒有進他的旅館。我們換乘一輛出租車去我那兒。我住在霍巴特﹒阿姆斯,南
敏特街八百號。這是個顧客用不著作什麼說明的地方。我們上樓到了我的房間,打開電
燈,兩個戴面罩的傢伙從起居室和餐廳之間的半截隔斷牆後邊出來。一個又矮又瘦,另
一個是個丑大漢,一副大下巴從面罩底下露出來活像個架子。路做了個錯誤的動作,那
大漢就開了這麼一槍。那槍只‘啪’地一響,聲音不很大,路倒在地板上再也不動了。”
我說:“很可能是把我給耍了的那兩個人。我還沒把那件事告訴你呢。”
她好像仍沒聽見。她臉色蒼白,鎮定,但像石膏像一樣毫無表情。“或許我最好再
來上一口.”她說。
我倒了兩杯,我們喝了下去。她繼續說:“他們搜遍了我們,可那錢不在身上。我
們曾經在通宵開業的雜貨店門口停過車,把錢數了數,又到一個郵政分局寄了出去。他
們還搜查了房間,可我們才進門,當然沒有藏東西的時間。那個大漢一拳把我打倒,等
我醒來,他們已經走了,只剩下我和躺在地板上的已經死了的路。”
她指給我看她下顎角,是有點痕跡,但不很明顯。我在椅子上轉動了一下說:“他
們在進城的路上趕過了你們。精明點的傢伙肯定會往出租汽車裡看看。他們怎麼會知道
上哪兒去呢?”
“昨天夜裡我想出來了,”格侖小姐說,“卡納雷斯知道我的住處。他有一次尾隨
我回家,想讓我請他進我的房間。”
“是啦,”我說,“可他們為什麼到你那兒去,又是怎麼進去的呢?”
“那並不難,窗戶下面有一條突出的部分。人可以順著它側著身子到達太平梯。他
們可能另外有人盯著路的旅館,我們想到了這點,就是沒想到他們知道我的住處。”
“告訴我還有什麼,”我說。
“錢是寄到我名下的,”格侖小姐解釋說,“路是個好樣的孩子,可是一個女人必
須保護她自己。所以我昨天晚上不得不呆在那兒,跟躺在地板上的路的死屍在一起。我
一直等到匯款來。接著我就上這兒來了。”
我站起身,看看窗外。一個胖姑娘在院子對面的樓裡打字。
我聽得到打字的啪塔聲。我又坐下來,端詳著我的大拇指。
“他們把槍留在那裡了嗎?”我問。
“除非壓在路的身子底下。我沒往那兒看。”
“他們太輕易地放過你了。可能這事根本不是卡納雷斯平的。路什麼事都告訴你
嗎?”
她靜靜地搖了搖頭。她的眼睛現在是灰藍色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代替了那種茫然的
凝視。
“好吧,”我說,“你說,這件事你都要我做什麼?”
她瞇了一下眼睛,然後伸出一只手把鼓鼓的信封順著書桌慢慢推了過來。
“我不是小孩子,我現在處境困難。可我不打算照樣去賭光它了。這錢的一半歸我,
我要這筆錢是為了能幹淨利落地溜掉。整整的一半。如果昨天晚上我報了警,那准會弄
得我一個錢得不到。……要是你願意同我合作,我想路一定高興讓你得到他那一半。”
“對一個私人偵探來說這可是筆大錢,夠晃眼的,格侖小姐,”我說,並厭煩地笑
了笑。“昨天晚上沒報警,使你的處境更不利了。對他們提出的問題總會有辦法答覆的。
我想我最好還是到那裡去一趟,看看有什麼線索。”
她迅速向前探出身子說:“你保管一下這些錢好嗎?……你敢嗎?”
“當然可以。我就下樓,把錢放到保險櫃裡。你可以拿一把鑰匙——我們以後再談
分份兒的事。我覺得如果卡納雷斯明白了他不得不來找我的話,這倒是個好主意,而你
如果躲到一家我有朋友在那兒的小旅館裡,就更好了——至少到我查出點名堂的時候。”
她點了點頭。我戴上帽子,把信封塞進皮帶裡。我走出去時,告訴她如果害怕的話,
左手最上邊的抽屜裡有一支手槍。
我返回時她好像一動也沒動過。但是她說,她已經給卡納雷斯那裡打了電話,並給
他留了個她認為他會弄明白的口信。
我們經過彎彎曲曲的路來到伯蘭特和C街上的羅侖旅館。路上沒遇到襲擊,而且就
我目光所及,也沒發現有人盯梢。
我手裡摸著一張對折的20美元鈔票,和羅侖的日班值班員吉姆﹒多蘭握了握手。他
把手放進口袋裡說他很高興看到“湯姆生小姐”不受到打擾。
我走了出來,午報上沒有刊載任何關於霍伯特﹒阿姆斯公寓的路﹒哈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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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霍伯特﹒阿姆斯是這個街區的一排公寓中的一所。它有六層高樓。正面是淺黃色的。
許多輛汽車沿著整條街兩邊的人行道停放著,我一邊慢慢開車過去,一邊觀察周圍的情
況。鄰近的人並沒有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流露出激動的表情。他們平靜快活,停放的車輛
看著很自在,好像停在家裡一樣。
我轉進兩邊有高板牆的一條小巷,高板牆被簡陋的汽車庫斷開。我把車停在一家掛
有出租字樣的車庫旁邊,沿著通向大街的那一邊,從兩個垃圾箱中間,走進了霍伯特﹒
阿姆斯公寓的水泥地院子。一個男人正把高爾夫球棒放進一輛雙座汽車的行李箱裡。門
廳裡一個菲律賓人正用吸塵器清掃地毯。一個黑皮膚的猶太女人在交換台上寫著什麼。
我乘自動電梯上去,沿著樓上的走廊輕手輕腳地走到左邊最後一個房門口。我敲了
敲門,等了一會兒,又敲了敲,然後用格侖小姐的鑰匙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沒有人死在地板上。
在充當拉下來的壁床的床背的鏡子裡,我照了照自己,然後走到一扇窗子前面向外
望去。窗下邊有一個曾經是牆帽的突出部分。它一直通向太平梯。連個瞎子也可以走進
來。它上邊落滿塵土,沒有發現腳印之類的痕跡。
在那間餐廳或說廚房裡,除房子原有的用具外,什麼都沒有。臥室裡舖著一塊令人
愉快的地毯,牆刷成了灰色。在屋角廢紙簍周圍有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梳妝台上擺著
一把打斷的梳子,上面掛著幾根紅頭髮。廁所裡除了幾個槓松子酒瓶什麼也沒有。
我又回到起居室,看了看壁床後邊,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離開了房間。
門廊裡的菲律賓人已經用吸塵器清掃了有三碼遠的地毯。
我靠在交換台旁邊的櫃台上。
“格侖小姐?”
黑皮膚的猶太女人說:“524號,”在洗衣單上劃了一個核對記號。
“她不在。她總是很晚才回來嗎?”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注意。這是什麼——一張鈔票?”我說我是她的一個朋
友,向她道了謝,就走了。這證實格侖小姐房間裡沒有出過什麼事。我回到小巷,鑽進
瑪蒙汽車。
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太相信格侖小姐所講的一切。
我穿過科多瓦,開過一個街區,在一家生意蕭條的雜貨店旁邊停住車。這家雜貨店
隱在兩棵大花椒樹的後面,一扇櫥窗又髒又亂。屋角有一間單獨隔開的電話間。一個老
人拖著腳步朝我走來,當他知道我想幹什麼時就又走開了,把鋼絲眼鏡推到鼻子尖上,
坐下來看報。
我扔進個鎳幣,撥了電話號碼,一個女孩子拖長聲音喊道:“聯絡處!”我請她接
翁﹒巴林。
當我接通電話,他也知道我是誰之後,我聽到他清了清嗓子。然後他貼近話筒非常
清晰地說:“我給你搞到一些情況,但是壞情況。我很遺憾,糟透了。你的朋友哈格在
停屍所。我們十分鐘以前才得到報告。”
我靠著電話間的牆,感覺眼睛發澀。我說:“你們還得到什麼情況?”
“兩名無線電警察在西塞馬侖一個什麼地方或什麼人的前院發現了他。他心臟中彈。
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出於某種原因他們只提供了這點情況。”
我說:“西塞馬侖,嘿?……好,有這就行了。我就來找你。”我道過謝,掛了電
話,站在那裡透過玻璃看著一個剛進來的頭髮灰白的中年男人,他正伸手從架子上拿雜
志。
我又扔進一個鎳幣,往羅侖撥了電話,找服務員說話。
我說:“叫你們的姑娘把電話接到紅頭髮女人那裡,可以嗎,吉姆?”
我拿出一支香煙,點著了,把一口煙噴到門玻璃上。煙霧在玻璃上擴散開,在緊閉
的空氣裡塗繞著。這時電話線呼喳一聲,傳來電話員的聲音:“對不起,你要的電話沒
人接。”
“請再找吉姆說話。”通話以後我說,“你能花點時間跑上去看看為什麼她不接電
話嗎?也許她戒心太大了。”
吉姆說:“真可能!我馬上拿一把鑰匙去看看。”
我滿身是汗。把話筒放在小架子上,猛地打開電話間的門,灰頭髮男人飛快地從雜
志上抬起頭來,接著皺了皺眉,又看了一下手錶。煙霧從電話間飄出去。過了一會兒我
把門跟上,又拿起話筒。
吉姆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不在,可能出去散步了。”
我說:“哦——或許是出去坐車了吧。”
我放下話筒,沖出電話間。灰頭髮的陌生人挽回雜誌,可是因為用力過猛,雜誌掉
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揀,我走過他身旁。然後他直起身子,正衝著我的後背,平靜但又
很堅決地說:“不要舉手,不許作聲。走出去到你的汽車那裡。這是公事。”
我憑借眼角的余光,看見那個老年人正在近視地偷看我們。可即使他能看得很遠,
也沒有什麼可給他看的。什麼東西戳了一下我的後背。也許是個手指頭,但我不覺得它
是手指頭。
我們安安靜靜地走出店舖。
一輛長的灰汽車緊靠在瑪蒙車的後面。車後門開著,一個方臉歪嘴的男人站在門口,
一只腳踏在踏板上。他右手背在身後,在車子裡。
指揮我的那個人說:“上你的車,往西邊開。轉過第一個彎,走大約25分鐘,不要
多。”
狹窄的街道上陽光絢麗,安混恬靜,花椒樹在喝隅低語。車輛在一個短街區外的科
多瓦街上往來行駛。我聳聳肩,打開我的車門,坐在駕駛盤前面。灰頭髮男人動作敏捷
地上了車,坐在我身邊,注意我的手,他掄過右手來,手裡握著一支大鼻子手槍。
“拿鑰匙的時候老實點,伙計。”
我很老實。剛一踩發動機,後面一扇車門砰地響了一下,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有人
坐上瑪蒙車的後座。我鬆開離合器,開車拐過彎去。從反光鏡裡,我看到灰汽車在後邊
轉彎。後來稍微拉開了點距離。
我在同科多瓦街平行的一條街上往西行駛,當我們走完一個半街區的時候,一只手
從後邊伸過我的肩膀,拿走了我的槍。
灰頭髮男人把他那支短短的左輪撂在腿上,用空著的一只手仔細地摸了我全身。然
後滿意地靠在靠背上。
“好。開上大街,加足馬力,”他說,“可這不是叫你超警備車,如果你看到一輛
的話……要是你覺著行,就試試看。”
我轉了兩個彎,加速到35英里,然後一直保持這個速度。我們經過一些漂亮的住宅
區,後來建築物逐漸稀少。等到四周圍相當空曠的時候,後面灰汽車調頭向鎮裡開去,
消失不見了。
“抓我干嘛?”我問。
灰頭髮男人大笑起來,摸著他又寬又紅的下巴。“這純屬公事。大人物想同你談
談。”
“卡納雷斯?”
“卡納雷斯——見你的鬼!我說的是大人物。”
我注意著交通情況,看看在這麼遠的地方有些什麼車輛,我幾分鐘沒說話。過一會
我說:“為什麼你們不在那個公寓或者胡同裡抓我呢?”
“想弄清楚有沒有人掩護你。”
“這大人物是誰?”
“別問這個——到那裡再說。還有別的嗎?”
“有。能抽煙嗎?”
我點煙的時候,他握著方向盤。後座上的人一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灰頭髮男人
叫我停下,讓開了座位,由他開車。
“六年前我窮的時候,有過一輛這樣的車子。”他快活地說。
對這話我想不出一個真正好的回答,只是把煙吸進肺裡去,心裡捉摸著,如果路在
西塞馬侖被幹掉,殺人的為什麼沒拿到錢。要是他真是在格侖小姐的房間裡被殺,為什
麼有人會自找麻煩把它帶回西塞馬侖呢?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20分鐘之內,我們到了山腳下。我們越過一個陡峭的山脊,順著長的白色混凝土路
奔馳而下,過了橋.駛向又一個山坡的半山腰,然後轉進一條石子路,這條路消失在低
矮的橡樹和石楠屬長青灌木叢中。蒲葦草羽毛狀的花在山坡上怒放,像噴泉似的。
車子在石子路上嘎吱嘎吱地響著.在轉彎處打滑。
汽車向一所門廊開闊的山間小屋開去,小屋的地基由圓石加水泥砌成。在屋後一百
英尺遠的一個懸巖頂上發電機的風車在慢慢轉動。一只山鶼鳥掠過石子路上空,向高處
穿升,又迅速回旋飛下,像石子一樣,落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頭髮男人把車慢慢開到門廊邊,停在一輛黃褐色林肯牌轎車旁邊,滅了火,掛好瑪
蒙車的手閘。他拿出鑰匙,小心地把它放進鑰匙上的皮夾子裡,然後把皮夾裝進口袋。
後座上的男人走下車,拉開我身旁的車門。他握著一支手槍。我下了車,灰頭髮的
男人也下了車。我們都走進這所房子。
一間大屋子,多節的松木板牆擦得十分光潔漂亮。我們踏著印度地毯穿過屋子,灰
頭髮男人小心地敲了敲一扇門。
一個聲音喊道:“誰?”
灰頭髮男人臉貼著門說,“畢斯雷——還有您想跟他談話的那個傢伙。”
裡邊說了聲帶進來。畢斯雷打開門,推我進去,又隨手關上。
這又是一間大屋子,牆壁也是多節的松木板,地上也舖著印度地毯。木柴嘶嘶地燒
著,火舌一股股地竄出石砌的爐邊。
在一張平平的書桌後面坐的是弗蘭克﹒多爾,那位政治家。他是個習慣於在面前擺
張書桌的人,把他那便便大腹頂住桌子,手在桌上隨意地玩弄著什麼東西,樣子非常精
明。他的臉又胖又黑,稀疏的一圈白髮微往上豎起,一雙眼睛小而鋒利,一雙手小而柔
軟。
我能看到的是,他身穿一件髒得發灰的上衣,書桌上有只大黑波斯貓臥在他面前。
他用一只小而乾淨的手搔著貓的頭,貓也依偎著他的手。毛茸茸的尾巴搭在桌邊,直垂
下去。
他說:“坐下。”眼睛沒有從貓身上移開。多爾說:“喜歡這兒嗎?挺好吧,是不
是?這位是托比,我的女朋友。我唯一的女朋友。是不是啊,托比?”
我說:“我喜歡這兒——可是不喜歡這麼來。”
多爾把頭抬起幾英寸看著我,嘴巴微微張著。他的一口牙齒很漂亮,可那並不是他
嘴裡長出來的。他說:“我是個忙人,老弟,還是不爭論好些。喝一點嗎?”
“我當然想喝點,”我說。
他用兩個手掌輕輕地擠著貓頭,然後推開它,把兩隻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他使勁支
起身子,臉微微漲紅了,最後終於站了起來。他蹣跚地走到對面壁櫥那裡,拿出一個矮
墩墩的圓形威士忌酒瓶和兩個金色花紋的杯子。
“今天沒有冰,”他說,又蹣跚地回到書桌前。“只能這麼喝了。”
他倒了兩杯酒,朝我做個手勢,我走過去拿了我的那杯。他又坐下,我也拿著杯子
坐下,多爾點燃一支褐色的長雪茄,把煙盒朝我的方向推了兩英寸,靠在椅背上,神態
悠然地端詳著我。
“你是偵察曼內﹒坦南案件的人吧,”他說,“不行的。”
我呷了一口威士忌,還真不錯。
“生活往往很複雜,”多爾繼續說,聲調仍然平板而輕鬆,“政治——一甚至在它
很有意思的時候——也是會刺激神經的。你瞭解我。我性情倔強,我想要的就非得到不
可。現在我還想要的真他媽的不多了,可是只要我想要——我就想得厲害。而且也他媽
不大在乎用什麼手段。”
“您有這種聲譽,”我彬彬有禮地說。
多爾眨了眨眼睛。他四下裡找那只貓,拽著尾巴把它拉過去,把它按倒撫摸著它的
肚子。貓好像喜歡這樣。
多爾望著我輕聲地說:“你殺了路﹒哈格。”
“你根據什麼這樣想?”我問,沒有加重語調。
“你殺了路﹒哈格。可能他該死——可殺他的是你。他心臟上中一槍,38型手槍打
的。你有一支手槍,都知道你用起它來是個神槍手。昨天晚上你同哈格一起在拉奧林達
斯,看到他贏了很多錢。人們以為給他保鏢,但你卻想出了更好的主意,但你卻想出了
更好的主意。你在西塞馬侖追上他和那個女人,給了他一傢伙,拿走了錢。”
我喝完威士忌,站起來,又倒了一點。
“你和那個女人做了筆交易,”多爾說,“但是交易不牢靠。她想出了一個精明的
主意。但這沒什麼關係,因為警察在哈格身邊找到了你的手槍。你拿到了錢。”
我說:“外面有人盯我的稍嗎?”
“在我沒下令之前沒有……槍還沒交來……你知道,我有好多朋友。”
我慢吞吞地說:“在卡納雷斯賭場外邊我被橡皮棍打倒了。這個,我活該。我的槍
給人拿走了。我一直沒追上哈格,再也沒見到他。今天早上那個女人拿著裝在信封裡的
錢來找我,告訴我哈格在他的住所裡被打死了。這就是我拿到錢的經過——委託我保存。
對那個女人所講的情況我沒有把握,但她拿來錢給了我挺重的負擔。哈格又是我的朋友。
我就開始了調查。”
“你應該讓警察干這件事,”多爾咧開嘴笑著說。
“那個女人有可能遭誣陷。另外我也有可能合法地賺幾個錢。甚至在塞﹒安吉洛時
就已經這樣做了。”
多爾朝貓的臉伸出根手指,貓懶懶地咬了咬。然後它掙脫開,蹲在桌角上,開始舔
爪子。
“22000塊錢,那個姑娘交給你保存,”多爾說,“這象一個姑娘干的嗎?”
“你拿到了錢,”多爾說,“哈格是你的手槍打死的。那個姑娘也走了——但我能
把她找回來。我想如果我們需要證人的話,她倒是很好的一個。”
“在拉奧林達斯賭局上搞了鬼嗎?”我問道。
多爾喝完酒,又挺著嘴唇叼起雪茄。“肯定的,”他漫不經心地說,“是收賭錢的
人——一個叫皮那的傢伙搞的鬼。輪盤用電線通著雙零。老一套的方法啦,銅按鈕在地
板上,踩在皮那的腳底下,線沿著腿上來,電池放在屁股兜裡。不是什麼新鮮玩藝兒
啦。”
我說:“卡納雷斯的舉動並不像他知道這把戲的樣子。”多爾咯咯地笑了。“他知
道輪盤通了電線,可不知道他收賭錢的頭兒給別人幫忙。”
“我可絕不願意當皮那,”我說。
多爾用雪茄做了個很隨便的動作。“已經有人處治了他……這個花招耍的既小心又
不露聲色。他們不是一個勁老這麼干,賭金數目也平平,也不是每場都贏。他們不能那
樣做,系電線輪盤好不到那樣。”
我聳了聳肩膀,在椅子上轉動了一下。“這件事你知道的可真不少,”我說,“這
一切只是安排好了來對付我的嗎?”
他柔和地笑了笑,“見鬼,不是!有些是碰巧——最高級的陷害也要靠碰巧。”他
又揮動了一下雪茄煙,淡灰色的煙帶卷曲著欽繞過他那狡黠的小眼睛。外間屋裡傳來壓
低的說話聲。“我有些關係人,我得讓他們高興——即或我不喜歡他們所有的鬼把戲,”
他簡單地補充說。
“比如曼尼﹒坦南?”我說,“他經常到市政廳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好吧,多
爾先生。你指望我替你做些什麼事呢?要我自殺嗎?”
他大笑起來。肥胖的肩膀快活地搖晃著。他伸出一只小手,手掌對著我。“我可不
願意那麼想,”他乾巴巴地說,“另外的辦法更好些。那就是關於山依被殺的輿論。是
不是地方檢查廳的那個混蛋沒有你就不能對坦南提出起訴,我還沒有把握—一不知道他
能不能做到向人們推銷這種說法,說為了封口,把你幹掉了。”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靠在書桌上,橫過桌子朝多爾俯過去。
“別開玩笑!”他有點喘不過氣來,聲音也有點發尖了。他一只手伸向抽屜,把它
拉開一半。他手的動作非常迅速,同他身體的動作恰成對照。
我微笑著低頭看他的手,他把手從抽屜上移開。我看到抽屜裡盡靠外邊有一支手槍。
我說:“我已經同大陪審團說過了。”
多爾靠在椅背上對著我笑了笑。“人總會弄錯的,”他說,“即令是精明的私人偵
探……你可以改變你的想法——把它寫成書面的。”
我很溫和地說:“不。我會被控犯偽證罪——這我無法推脫,我寧肯被控犯暗殺罪
——這我可以推脫掉。特別是芬韋澤先生會希望我推脫掉。他不希望損傷我這個證人。
坦南案件對於他太重要了。”
多爾平靜地說:“那麼你要設法推脫了,老弟。即使你推脫了謀殺的罪名,你也會
聲名狼藉,因而大陪審團不會單憑你的證詞來判定曼尼有罪。”
我把手慢慢伸出來,搔著貓耳朵。“那22000元怎麼處理呢?”
“可以都歸你,如果你願意合作的話。畢竟這不是我的錢……如果曼尼被證明清白
無辜,我還可以用我的錢再給你加上點兒。”
我搔搔貓的下顎。它開始得意地咕嚕咕嚕哼著。我把它輕輕抱了起來。
“是誰殺了路﹒哈格,多爾?”我問,眼睛沒有看他。
他搖搖頭。我笑著看了看他。“你這只貓真漂亮,”我說。
多爾舔舔嘴唇。“我看這小壞蛋喜歡你,’馳張嘴笑著,對這種想法顯得挺得意。
我點點頭——把貓朝他臉上扔去。
他喊叫一聲,兩隻手舉起來抓貓。貓在空中乾淨利索地一擰身前爪抓撓住——一只
爪子抓破多爾的面頰,像撕香蕉皮一樣。他大聲高喊著。
我從抽屜裡拿起手槍,把槍口頂在多爾的後頸上,這時候畢斯雷和方臉膛男人躲躲
閃閃地進來了。
剎那間形成一種戲劇性的場面。這時貓拚命地從多爾手臂裡掙脫出來,猛地跳到地
上,鑽到書桌下邊。畢斯雷舉起大鼻子手槍,但是他的神氣卻顯出他不知道拿這支槍該
怎麼辦。
我把槍口使勁扎進多爾的脖子,一邊說:“第一個吃槍子的是弗蘭克,小伙子們—
—這絕不是說著玩的。”
多爾在我面前哼哼著。“別著急!”他向他的打手咆哮著。他從胸兜裡拿出一條手
帕開始輕輕擦著抓破流血的面頰。歪嘴的男人開始沿著牆側身向我靠近。
我說:“別覺著我喜歡這一套,我可不跟你們鬧著玩。你們都原地別動。”
歪嘴漢子停住腳步,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他的手一直放在下邊。
多爾半扭過頭,想回頭跟我說話。我無法看清他的瞼,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但他
似乎並不驚慌。他說:“這樣做對你沒什麼好處。我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你,如果我想這
樣做的話。現在你在什麼地方?你要開槍,那你的處境比依我剛才說的去做還要糟糕。
我看這象是個僵局。”
我通盤考慮了一會兒,這時畢斯雷相當高興地看著我,對他來說,好像這不過是例
行公事。另外那個人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我使勁聽,房子的其他部分好像很安靜。
多爾往前移移身,離開了槍口說:“怎麼樣?”
我說;“我要出去。我有一支手槍,這論好像可以用來打死任何人;如果我不能不
這樣做的話。我十分不想這樣做,只要你讓畢斯雷把我的鑰匙扔過來,那個人把從我這
地拿走的槍還給我,我就忘記這次綁架的事。”
多爾懶洋洋地聳聳肩膀,擺動了一下胳膊。“還有什麼?”
“把你的那個交易再好好想想,”我說,“如果你對我提供充分的保護,我可能和
你站在一邊。…如果你真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強,幾個鐘頭也不會有多麼要緊。”
“這倒是個主意,”多爾說,咯咯地笑了。然後對畢斯雷說:“收起你的槍,把鑰
匙給他。還有他的槍——你今天拿的那支。”
畢斯雷歎了口氣,很小心地把手插進褲兜。他從屋子那頭把我的皮鑰匙包扔到書桌
的頂端附近。歪嘴男人抬起手,慢慢地插進側兜裡。他這樣做時,我站在多爾身後放下
了心。他拿出我的槍,放在地上,從他身邊踢開。
我從多爾身後走出來,拿起鑰匙,從地上揀起手槍,側著身朝屋門口走去。多爾瞪
眼瞧著,沒了主意。畢斯雷隨我轉動著身子,我走近門口時他從那裡閃開。另外那個人
強壓著自己保持冷靜。
我到了門跟前,轉動插在門上的鑰匙。多爾做夢似地說:“你就像鬆緊帶上的橡皮
球:走得越遠,回來得越快。”
“鬆緊帶也可能有點壞了,”說完,我走出屋門,一擰好門上的鑰匙,我躲開身子
以防備子彈,但是沒人開槍。我這套把戲,其實比周末結婚的戒指上面鍍的金還要薄,
它居然起了作用,是因為多爾願意,就是這麼回事。
我走出屋子,起動瑪蒙車,開出來,爬過了山腰,然後向下行駛到公路上。後面沒
有跟蹤的聲音。
到達混凝土公路橋時剛過兩點鐘,我用一只手駕駛了一會車,擦去了脖子後面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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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停屍所坐落在從郡政府大樓主廳後面伸出來的又長、又亮、又安靜的走廊盡頭。走
廊盡頭是兩扇門和一堵大理石鑲面沒有窗戶的牆。一扇門的玻璃上寫著驗屍房字樣,玻
璃後面沒有燈光。另一扇門開向一間小小的,令人感到愉快的辦公室。
一個男人,長著一對淺藍眼睛,黃褐色的頭髮從正中分開,正坐在桌子跟著擺弄著
一些印刷的表格。他抬起頭,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笑了起來。
我說:“你好,蘭頓。……還記得謝爾比案件嗎?”
明亮的藍眼睛眨了兩下。他站起身繞過桌子伸出了手。“當然啦。有什麼事——”
他突然頓住話音,把手指捻得哪啪直響。
“該死!你就是給那個鬼案子想出點子來的那個人。”
我把煙頭朝開著的門扔到走廊上。“我到這兒來不是為那件事,”我說,“至少這
次不是。有個叫路易斯﹒哈格的傢伙……據我所知,昨天晚上或今天早晨在西塞馬侖被
人槍殺了。我能看一看嗎?”
“他們不會阻攔你的,”蘭頓說。
他領著我穿過辦公室那邊一扇門來到一個全部刷白、擺著白瓷製品和玻璃的非常明
亮的地方。靠著一面牆放著兩排有玻璃窗的帶著大箱子。從窺視孔望去,有白被單裹著
的長條的東西,再往裡看,是結了霜的冷氣管道。
一具蓋著被單的屍體躺在一個頭高腳低的台面上。蘭頓漫不經心地把被單往下拉了
拉,露出一個死人的平靜的、蠟黃的臉。又長又黑的頭髮披散在小枕頭上,上面依然濕
潤潤的。眼睛半睜著;漠然地凝視著天花板。
我走到跟前,看了看他的臉,蘭頓把被單再往下拉,用指關節敲敲死者的胸部,發
出空洞的聲音,就像敲一塊木板似的。心口上有一個槍眼。
“好乾淨利索的論法,”他說。
我迅速轉過身,拿出一支香煙。在手裡捻了捻,眼睛看著地板。
“誰驗明他的身份的?”
“兜裡的東西,”蘭領說,“當然,我們正在核對他的手印。你認識他?”
我說:“認識。”
蘭頓輕輕地用拇指指甲搔搔他的額下。我們回到辦公室,蘭頓走到他的桌後面,坐
了下來。
他翻了一些文件,從一疊文件裡抽出一份,看了一會兒。
他說:“一輛警察局的無線電通汛車午夜12點35分發現了他,在西塞馬侖外面舊街
的路邊上,離河道的起點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大有人去,但警備車卻喜歡
時不時從那裡過一下,搜索一下幽會的男女。”
我說:“你能說說發現時他死去多久了嗎?”
“時間不太長,他還有熱氣兒呢,而出事地點的夜晚是很涼的。”
我把沒點燃的紙煙叼在嘴裡,用嘴唇上下活動著。“我敢斷定你從他身上拿了一支
38型的長手槍,”我說。
“你怎麼知道的?”蘭頓連忙問道。
“我只是猜猜,這是那種槍眼。”
他用明亮的、好奇的眼睛凝視著我。我向他道了謝,說我還會再見到他,走出門,
在走廊裡點燃了紙煙。我回到電梯間,登上其中一架,乘到七層樓,然後沿著和樓下一
樣的走廊走去,只是它不通向停屍房。它通往地方司法處偵察員使用的幾間小的、陳設
簡單的辦公室。走廊走了一半,我打開一扇門,走進一間辦公室。
伯尼﹒歐斯弓著背隨隨便便地坐在靠牆的一張書桌前,他就是芬韋澤叮囑我遇到困
難時來找的偵察長。他是個中等身材,金色頭髮的男人,一對白眉毛,下巴往外突出成
V字形。靠另一面牆還放著一張書桌、兩把硬椅子,橡膠墊上放著一個黃銅痰盂,此外
就沒有什麼別的了。
歐斯隨便地朝我點了點頭,離開椅子,插上門插銷。然後他從書桌上拿起一扁簡小
雪茄,點燃了一支,又把扁筒順著桌子推了過來,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我在一張靠背椅
上坐下,把椅子往後翹起。
歐斯說:“怎麼樣?”
“是路﹒哈格,”我說,“我原來想可能不是他。”
“你怎麼他媽這麼想。我早就可以告訴你這是哈格。”
有人轉了下門手把,然後敲了敲門。歐斯沒理睬。門外不知是誰的那個人走了。
我慢吞吞地說:“他在11點30分到12點35分之間被殺。要是在發現他的那個地方作
案,時間剛夠。按那女人所說的,作案時間就不夠了。我也沒有作這案的時間。”
歐斯說:“嗯。或許你能證明這一點。或許你還能證明你的一個朋友也沒有用你的
手槍干這件事。”
我說:“我的朋友恐怕不會用我的手槍去干吧——如果他真是我的朋友。”
歐斯咕噥了一聲,側著臉朝我苦笑了一下。他說:“可大多數人都會這樣認為。這
就是為什麼他可能幹出這件事來。”
我把椅子腿著了地,兩眼直盯著他。
“我可以來告訴你關於錢和論的事———一切把我牽連進去的事嗎?”
歐斯毫無表情地說:“你可以的———一旦你准知道別人已經替你說了之後。”
我說:“多爾是不會浪費許多時間的。”
我把煙掐滅了,往銅痰盂那邊扔過去。接著站起身來。
“好吧。我還沒有被指控—一所以我要去講明事情的原委。”
歐斯說:“再坐一會兒。”
我坐下了。他把叼在嘴裡的小雪茄拿下來,動作粗野地猛力扔了出去。雪茄煙在棕
色的亞麻地毯上滾過,在屋角冒著煙。他把兩支胳膊放在書桌上,十個指頭不住地敲著
桌子。他的下嘴唇向前伸出壓得上嘴唇緊貼著牙齒。
“多爾很可能知道現在你在這裡,”他說,“你沒有關進樓上待審犯牢房的唯一原
因,是他們還沒有打好主意,不過要是把你幹掉,雖然冒點風險可對他們要更好些。如
果芬韋澤在選舉中失敗了,我也要完蛋———假如我多管你的閒事的話。”
我說:“如果你證明曼尼﹒坦南有罪,他就不會在選舉中失敗。”
歐斯又從煙盒裡拿出一支小雪茄,把它點看了,從桌子上拿起帽子,用手指擺弄了
一會,戴在頭上。
“為什麼那個紅頭髮的女人要繪聲繪色地對你編一套她住所裡的謀殺,地板上的僵
屍——演這麼一整出精采的喜劇呢?”
“他們想讓我到那裡去。他們猜測我會去看看手槍是不是放到那兒了——或許只是
去核實一下她說的話。這樣就使我離開了城裡的繁華地區。他們就更容易斷定是否有地
方檢察官的人在背後保護我。”
“這只不過是猜測,”歐斯生氣地說。
我說:“當然。”
歐斯把他那粗大的雙腿邁過來,使勁用腳蹬住地面,兩手支在膝蓋上。小雪茄煙在
他嘴角上一個勁抖動。
“我想認識認識拿出22000元只為編造這個神話故事的傢伙,”他惡意地說。
我再一次站起身,經過他面前向門口走去。
歐斯說:“干嘛這麼忙?”
我轉回身聳了聳肩,毫無表情地看著他。“看來你對這件事不大感興趣,”我說。
他站了起來,不耐煩地說:“出租汽車司機很像個卑鄙的小騙子。很可能多爾手下
的人不知道他在這件事中很重要。趁他記憶猶新,咱們找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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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格林高級車行在史迪威沃拉斯街,在大街東面三個街區。我把瑪蒙車停在消防龍頭
前面,下了車。歐斯倒在座位上咆哮著說:“我就呆在這裡。或許我能發現個盯梢的。”
我走進一個寬敞有回音的汽車庫,裡邊暗處停著幾輛嶄新的新漆的汽車,顏色引人
注目。牆角有一個又小又髒、玻璃牆的辦公室,一個矮個男人坐在那裡,一頂圓頂禮帽
扣在腦後,剪短胡演的下巴底下繫著一條紅領帶。他正往手掌裡揉煙絲。
我說:“你是調度員嗎?”
“是的。”
“我要找你們這裡的一名司機,”我說,“叫湯姆﹒斯尼德的。”
他放下刀子和板煙,開始用兩手揉碎切好的煙絲。“不滿意什麼廣他注意地問。
“不是這個。我是他的朋友。”
“這麼多的朋友,喝少…﹒﹒他做夜班,先生……我想他已經走了。他住在侖弗祿
街1723號。過了灰湖就是。”
我說:“多謝。有電話嗎?”
“沒有電話。”
我從裡面口袋掏出一張折疊的城市地圖,展開一部分舖在他眼前的桌子上。他顯得
很不耐煩。
“牆上有一張大地圖,”他粗聲粗氣地說,開始往一個短煙斗裡裝煙絲。
“我用慣了這張地圖,”我說。我俯身看地圖,找侖弗祿街。接著我停住了,驀地
看那戴圓頂禮帽人的臉。“他的地址你記得真清楚,”我說。
他把煙斗放進嘴裡,使勁叼著,兩個大拇指插在敞開的外衣兜裡。
“另外兩個流氓剛問過他的地址。”
我迅速疊好地圖,一邊跨過門檻,一邊把它揣回兜裡。然後跳過人行道,鑽到駕駛
盤前的座位上,猛踩起動器。
“咱們晚了一步,”我告訴伯尼﹒歐斯,“兩個傢伙剛來問過小伙子的住址。很可
能——”
當輪胎發出尖叫聲轉彎時,歐斯猛地抓住車邊,嘴裡咒罵著。我朝駕駛盤俯過身去,
拚命開車。中央大街是紅燈。我猛然。
轉彎駛進街角加油站。從加油泵中間穿過去,迅速開到中央大街,超過幾輛車,往
右拐彎再向東駛去。ヾ
ヾ英國的交通規則,紅燈時不能向右拐彎。
一個黑人交通警向我吹哨,緊盯著車,想認出車牌號碼。我繼續往前開去。
倉庫,商品市場,一個大煤氣罐,又一些倉庫,鐵路軌道,兩座大橋都被我們拋在
後面。我間不容髮地闖過三個交通燈,又闖過第四個。駛過第六個街區時我聽到摩托車
警察對我發出的警笛聲。歐斯遞給我一個銅星,我迅速把它伸向車外,不住地晃動使它
反射陽光。警笛停止了。摩托車一直跟著我們又駛過12個街區才掉轉方向。
灰湖在塞﹒安吉洛的東邊,是一個人工水庫,處在兩個小山群接界的地方。狹窄但
造價昂貴的街道境蜒於群山之中,沿著山側描繪出優美的曲線,給一些分散而價格低廉
的平房造了福。
我們猛沖上了山,沿途看著街名牌子。灰湖離我們遠了。老瑪獲車的排氣裝置在土
質疏鬆的斜坡間轟鳴著,把泥土滾落到沒人走的人行道上。雜種狗在地鼠挖了洞的野草
中往來奔跑。
倉弗祿街差不多在山頂上。街道這頭有一所小而乾淨的平房,房前一個只繫著尿布
的小孩在一塊鐵絲圍起的草地上四處爬著。往前是一塊沒有房屋的空地。再往前又有兩
幢房屋,然後路面下傾,成急轉彎扭來扭去,夾在高得足以遮住整個街道的斜坡中間。
這時,在我們前面的轉彎處響起了槍聲。
歐斯霍地坐了起來說:“噢,噢!不是打兔子的槍。”他掏出公務手槍,打開了身
邊的車門。
我們拐過彎,看到山坡下還有兩幢房屋。房屋中間隔著兩個陡峭的空地。一輛灰色
大轎車在街對面兩幢房子中間的空地上扭轉過身,車的前胎已經癟了。兩個前門都敞著,
像大象伸開的兩扇耳朵。
一個黑臉的小個男人雙膝跪在敞開的右手車門旁邊的街上,右胳膊從肩膀上松垂下
來,手上流著血。他想用另一只手揀起他前面混凝土路上的自動手槍。
我緊急剎住瑪蒙車,歐斯翻身跳F車來。
“住手,你!”他大聲喊道。
耷拉胳膊的男人狂叫一聲,松弛了下來,軟弱無力地往後靠在踏板上,接著一顆子
彈從車後打來,擦我耳邊忽哨而過。當時我剛下車站在路上。灰汽車面向房子有相當一
個角度,所以除了敞開的車門,我無法看到汽車在邊的部分。子彈大概是從那裡射來的。
歐斯往門裡猛擊了兩槍。我俯下身,往車底下望去,看見了兩隻腳。我朝腳開槍但沒有
打中。
幾乎與此同時,從最近的房角處傳來一聲尖厲的槍響。灰汽車的玻璃碎了。車後面
的槍又射擊起來,灌木叢上方的房屋牆角的灰泥迸落下來。這時我看到灌木叢裡一個男
人的上半身。他趴在山坡上,肩上頂著一支輕型來福槍。
他就是湯姆﹒斯尼德,那個出租汽車司機。
歐斯一邊嘟嚷著,一邊向發汽車沖去。他又朝車門裡打了兩槍,然後一閃身躲在後
發動機罩後面。汽車後面又打來幾槍。我把受傷的人的手槍踢開,繞過他,悄悄地從油
箱上邊望過去。灰汽車後面的那人現在四面受敵了。
這是個穿棕色衣服的大個子,他拚命往兩幢平房中間的山咀跑去。歐斯的手槍響了。
那個男人回身一槍,沒有停住腳步。現在歐斯離開了隱蔽處。我看到他的帽子猛地從頭
上給掀了下來。我看他兩隻腳叉開,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手裡牢牢地握住手槍,彷彿在
警察的靶場一樣。
但是那高個子男人已經在彎下身子。我的子彈打穿了他的頸項。歐斯仔細瞄準向他
射擊,他倒了下去,歐斯打的第六槍和最後一槍擊中了那人的胸部,他歪歪扭扭轉身倒
了下去,腦袋的一側令人作嘔地嘎巴一聲撞在馬路邊石上。
我們從汽車這邊朝他走過去。歐斯俯下身,把他翻過來背朝下。雖然脖子上到處是
血,那張死去的臉卻松馳下來,露出和藹的表情。歐斯開始搜他的衣兜。
我回頭看那另一個人在做什麼。他什麼也沒干,只是坐在汽車踏板上,緊貼身體托
著右臂,痛苦地皺著眉頭。
湯姆﹒斯尼德爬上斜坡向我們走來。
歐斯說:“這傢伙叫波克﹒安德魯斯。我在幾處賭場見過他。”他站起身來,拍掉
膝蓋上的塵土。他的左手裡捏著幾樣零碎東西。“對,是波克﹒安德魯斯。這傢伙按天、
按小時或者按星期當打手掙錢。我猜他是靠這過日子的——至少一個時期吧。”
“他不是用橡皮棒把我打倒的那個人,”我說,“而是我被打倒以前看到的那個人。
要是紅頭髮女人今天早晨說的全是實話,那他很象是打死路﹒哈格的人。”
歐斯點點頭,走過去揀起帽子。帽沿上有一個槍眼。“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
說,鎮靜自若地戴上了。
湯姆﹒斯尼德站在我們前面,把他那支小來福槍緊緊握在胸前。他沒戴帽子也沒容
外衣,腳上穿著一雙輕便膠底運動鞋。他眼睛閃著狂熱的亮光,全身開始索索發抖。
“我知道我能打死這幫小子,”他喊道,“我知道我會幹掉這幫卑鄙下流的雜種!”
他頓住話音,臉開始變色,變得發綠了。他慢慢俯下身去,放下來福槍,把兩隻手放在
彎下來的膝蓋上。歐斯說:“你最好找個地方躺下來,朋友。要是我還能看出點臉色的
話,我看你就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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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湯姆﹒斯尼德仰臥在他的小平房前屋裡白天用的臥榻上,前額上蒙著濕毛巾。一個
蔬拍色頭髮的小女孩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一個頭髮顏色比女孩深一些的年輕婦女
坐在角落裡,面帶倦容,出神地看著湯姆﹒斯尼德。
我們走進去時,屋裡很熱。所有的窗戶都關著,所有的百葉窗全放了下來。歐斯打
開兩扇前窗,坐在窗子旁邊,望著窗外的灰色汽車。皮膚黛黑的墨西哥人用那只好手腕
緊緊抓住駕駛盤,坐在司機座上。
“就是因為他們說到我的小女兒,”湯姆﹒斯尼德從蒙著的濕毛巾下面說,“逼得
我要發瘋了。他們說,我要是不同他們一伙,就回來把她打死。”
歐斯說:“好吧,湯姆。咱們從頭說吧!他把小雪茄叼在嘴裡,懷疑地看著湯姆﹒
斯尼德,沒有點燃雪茄煙。
我坐在一把很硬的細骨靠椅上,低頭看著廉價的新地毯。
“我在看一本雜誌,等著吃完飯好去上班,”湯姆﹒斯尼德一字一句地說,“小女
孩打開房門。他們走進來用槍比著我們,把全家人都聚到這裡,關上了窗戶。他們把百
葉窗全拉了下來,只留了一扇,讓那墨西哥人坐在旁邊向外了望。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高個子傢伙就坐在這張臥榻上,讓我把昨天夜裡發生的事全告訴他——讓我說了兩遍。
然後,他說不許我再說碰見了誰,或者同誰一起進了城。別的就沒什麼了。”
歐斯點點頭說:“你什麼時間第一次見到這個傢伙到這裡的?”
“我沒注意,”湯姆﹒斯尼德說,“大概是11點30分,也許差一刻12點。我在卡雷
隆拿到我的出租汽車以後,徑直到辦公室報到,那時是1點15分。我們從海濱開車進城
足足用了一小時。在酒店裡談了有15分鐘,也可能還長一點。”
“算起來,你遇到他的時候大概是半夜,”歐斯說。湯姆﹒斯尼德搖了搖頭,毛巾
滑下來蓋住他的臉。他把毛巾又推到前額上。
“嗯,不對,”湯姆﹒斯尼德說,“酒店那個人告訴我他12點關門。我們離開時,
他還沒關門。”
歐斯轉過頭毫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他又回頭看著湯姆﹒斯尼德。“談談那兩個帶
槍的人的其他情況吧。”他說。
“那個高個兒的說我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如果我這樣辦了,他們回來的
時候就給我一點錢。如果我不照辦,他們就回來把我的小女孩幹掉。”
“往下說,”歐斯說。“他們滿口大話。”
“他們走了。當我看見他們走上大街的時候,我氣瘋了。侖弗祿街是條死胡同——
就是那種騙錢的工程。這條街繞山往前通半英里路,再往下就不通了。所以他們只好順
原路回來。我拿起我的那支22型的槍,我就有這麼一支槍,躲到灌木叢裡。找的第二槍
打到輪子上。我猜他們准以為車胎爆了。再一槍我沒打中,驚動了他們。他們開槍。接
著我打中了那個墨西哥人,那個大個子的傢伙躲到汽車後面……情況就是這麼多。後來,
你們來了。”
歐斯活動活動他那又粗又硬的手指頭,沖屋角的女人殘酷地笑了笑,說:“誰住在
隔壁房子裡,湯姆?”
“一個叫格蘭迪的男人,城裡的電車司機。他獨身一個人過日子。現在在班上。”
“我猜,他不會在家,”歐斯張嘴笑著。他站起身走過去,拍拍小女孩的頭。“你
得來一趟,搞一份說明,湯姆。”
“一定去。”湯姆﹒斯尼德的聲音又疲乏,又有點心不在焉。
“我想我要失業了,因為昨天晚上把車租出去了。”
“那倒不一定,”歐斯柔和地說,“要是你的老闆喜歡有膽量的小伙子開他的車,
那就不會。”
他又拍拍小女孩的頭,朝門口走去,打開門。我向湯姆﹒斯尼德點點頭,跟著歐斯
走出房門。歐斯平靜地說,“他還不知道謀殺的事呢。當著孩子的面,沒有必要把這件
事告訴他。”
我們向灰汽車走去。從地下室裡,我們帶了些口袋,蓋在死了的安德魯斯身上,用
石頭壓住。歐斯看了看那條路,漫不經心地說:“我得去找個馬上能接通電話的地方。”
他靠在車門上,在車裡看那墨西哥人。墨西哥人頭朝後仰著,坐在那裡,眼睛半閉
著,耷拉著他那張棕色的臉。他左手的手腕綁在駕駛盤上。
“你叫什麼?”歐斯粗聲問道。
“呂斯﹒卡德那,”墨西哥人輕輕說,眼都沒有睜大一點。
“你們這群混蛋,是誰昨天晚上在西賽馬侖殺人來著?”
“不懂,先生,”墨西哥人甕聲甕氣地說。
“別跟我裝聾,混蛋,”歐斯並不生氣地說,“真叫我生氣。”他靠在車窗上,轉
動著叼在嘴裡的雪茄。
墨西哥人看上去松弛了一點,又顯出很疲倦的樣子。右手上的血已經干成了黑顏色。
歐斯說,“安德魯斯在西塞馬侖殺死了一輛出租汽車上的小伙子。在一起的還有個
女人。我們捉到這個女人了。你他媽的還有個機會來證明你沒有上手。”
墨西哥人半睜的眼裡閃過一星亮光,很快就又消失了。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小而
潔白的牙齒。
歐斯說:“他把那支槍怎麼處置了?”
“不懂,先生。”
歐斯說;“他很頑固。他們一頑固,就讓我害怕。”
他離開汽車,用腳尖戳著蓋死人的口袋旁邊的浮上。他的鞋尖戳著戳著,水泥地面
上漸漸露出了承包人的模糊字樣。他大聲念道:“‘多爾舖路建築工程公司,塞﹒安吉
洛’。這個胖壞蛋總不老老實實干他自己那一行,真是怪事。”
我站在歐斯身邊,從兩座房屋中間往山下望去。一道道強烈的閃光,從沿著下面遠
處的灰湖岸邊大街上行駛的汽車防風玻璃上反射過來。
歐斯說:“怎麼樣?”
我說:“殺人的兇手知道這輛出租汽車——可能的——那位女朋友帶著髒物進了城。
因此,這不是卡納雷斯干的。卡納雷斯不是那種讓人家拿著他的兩萬塊錢四處亂跑的人。
紅頭髮女人參加了謀殺,而且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歐斯笑了笑,說:“肯定的。就是要做成這種樣子,好誣陷你。”
我說:“真可恥,有些人簡直拿人命——或者拿兩萬二千塊錢不當一回事。哈格被
殺就足以誣陷我,再把錢交給我,這誣陷就更牢靠。”
“他們可能認為你會開溜,”歐斯咕味著說,“那你一下就完蛋了。”
我用手指捻著一支煙,說:“那就有點太笨了,就算是我,也一樣。現在怎麼辦呢?
在這裡等月亮出來,好唱唱歌——還是下山去,再多講一點好心好意的瞎話?”
歐斯朝蓋著波克﹒安德魯斯的麻袋唾了一口。他粗魯地說:“這地方歸縣裡管。我
可以把這堆玩意地弄到索蘭諾地鐵車站去,一點也不要洩露。這個出租汽車司機只要聽
說把這事保密,准會高興得要死。我現在插手這檔子事夠深的啦,所以,我倒想親自把
這個墨西哥人押到牢裡去。”
“我也贊成這麼辦,”我說,“我想,這件事包不住多久的。不過,你可能穩住一
陣子,讓我好有足夠的時間去找那個玩貓的胖傢伙。”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我回到旅館時,已經是傍晚了。服務員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盡快給弗
﹒多打電話。”
我走上樓,喝乾瓶底剩下的一點酒。我又打電話要了一品脫,刮過胡子,換了衣服,
在電話簿裡查到弗蘭克﹒多爾的電話號碼。他住在綠景公園克萊森特街的一幢古老美麗
的房子裡。
我給自己倒了一高腳杯酒,還加了一塊冰,坐在安樂椅上,電話就在胳臂肘旁邊。
先是女僕接的電話。接著是一個男人,他說出多爾先生的名字時,好像直怕這個名字會
在他嘴巴裡爆炸。
在他之後,傳來一個說話很柔和的聲音。然後是長時間的靜默,最後,弗蘭克﹒多
爾先生來接電話了。聽口氣,他好像很高興我給他打電話。
他說:“我一直在考慮我們今天早上的談話,我又有了個更好的主意。掛上電話就
來我這裡吧。……你可以把錢帶來,到銀行去取剛好還來得及。”
我說:“是呀。存款處六點鐘關門。可這錢不是你的。”
我聽見他咯咯地笑了。“別冒傻氣。錢上全有記號,我可不願意被逼得去告發,說
你偷了我的錢。”
我考慮了一下,不相信錢上全做了記號。我喝了一口玻璃杯裡的酒,說:“我倒想
把錢還給原主——當著你的面。”
他說:“嗯——聽我說,原主已經出城了。不過,我盡力想想辦法吧。請你不耍花
招。”
我說當然不要耍花招,於是掛了電話。我喝完酒,撥聯絡處找翁﹒巴林。他說。警
察局的人好像一點也不知道路﹒哈格的情況—一也不關心這件事。他有點生氣我一直沒
有把全部情況告訴他。從他的談話中,我聽出他還不知道灰湖那邊發生的事情。
我打電話給歐斯,但打不通。
我又摻了一杯酒,喝下半杯,覺得喝多了。我戴上帽子,不想再喝那半杯,便下接
向汽車走去。傍晚的交通由於有汽車的人都開車回家吃飯而非常擁擠。我不能斷定盯在
我後邊的是兩輛車,還是只有一輛。不管怎樣,沒有人想趕上我,往我懷裡扔手榴彈。
這是一所用舊紅磚砌成的兩層方形房子,有漂亮的庭院,外面圍以白石牆頭的紅磚
牆。一輛發亮的黑轎車停在旁邊供人上下車的台階邊上。我順著紅石板路,上了兩層院
子,一個面色蒼白,身體纖弱,身穿常禮服的男子帶我走進一座寬敞、寂靜的大廳,裡
面擺著黑色的老式家具,從這裡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的花園。他領我走過大廳,又走過與
它成直角的另一個大廳,輕手輕腳地領我走進一間嵌牆板的書房,暮色漸濃,書房裡亮
著黯淡的燈光。他退了出去,只留下我自己。
屋子的盡頭大多是開著的法國式窗戶,從那裡望出去,一排寧靜樹木後面露出黃銅
色的天空。樹的前面一個噴水器在已經暗下來了的一小塊天鵝絨般的草坪上慢慢轉動。
牆上掛著大幅色調黯淡的油畫,一張黑色的大書桌立在屋子的一頭,上面放著許多書,
很多深深的沙發椅,地上滿舖著又厚又軟的地毯。屋子裡有點高級雪茄的煙味,還可以
聞到從遠處飄來的花園裡的花香和潮濕泥土的氣味。房門開了,一個戴夾鼻眼鏡的年輕
男人走進來,有點拘謹地朝我點點頭,毫無表情地四處看了看,說多爾先生一會兒就來。
說完走了出去,我點燃一支香煙。
一會工夫門又開了,畢斯雷走了進來,笑著從我身邊走過,坐在窗子旁邊。接著多
爾走進來,後面緊跟著格侖小姐。
多爾抱著那只黑貓,他那右頰下面兩條可愛的紅色抓痕閃著珂珞酊的光亮。格侖小
姐還穿著今天早晨見到她時的那身衣服。她神色憂鬱,牽拉著臉,無精打采,從我身邊
走過時,好像從來沒見過我一樣。
多爾把身子擠進書桌後面的高背椅子裡,把貓放在他面前。貓溜到桌角上,開始從
上到下一口一口有條不紊地舔它的胸脯。
“好啦,好啦。我們又碰到一起來了。”多爾一面說,一面愉快地咯咯笑著。
穿常禮服的男人托著雞尾酒盤走進來,給我們—一送酒,然後把托盤連同摻酒器一
塊放在格侖小姐身旁的矮桌上。他又走了出去,像是怕弄出響聲似地輕輕關上了門。
我們喝著酒,樣子都很嚴肅。
我說:“我們全來了,只缺兩個人。我想我們有了個法定人數。”
“你說什麼?”多爾說,猛地把頭歪到一邊。
我說:“路﹒哈格在停屍所,卡納雷斯躲著警察。不然我們就全了。所有有關的人
就全齊了。”
格侖小姐做了個突然的動作,接著又平靜下來,用手戳弄椅子的扶手。
多爾嚥了兩口雞尾酒,把杯子放在一邊,兩隻潔淨的小手叉起來放在桌上。他的臉
帶上了一絲陰險的表情。
“錢呢?”他冷冷地問,“現在該交給我了。”
我說:“不是現在,也不是以後任何時候。我沒帶來。”
多爾瞪著我,臉有點發紅。我看看畢斯雷。他嘴裡銜著一支煙,兩手插在兜裡,後
腦勺靠著椅背,一副似睡不睡的樣子。
多爾若有所思地輕聲說:“你討價還價呀,嘔?”
“對。”我冷冷地說,“只要錢在我手裡,我就能安全。你把我弄進這件事裡來的
時候,你做過頭了。我要不緊緊抓住送上門來的這個有利條件,我就成傻瓜了。”
“安全?”多爾用平靜而又陰險的口氣說。
我笑出聲來。“不是免遭誣陷的安全。”我說,“但是,這次你們想誣陷卻不大順
利……。也並不是不再受綁架的安全。不過,下次再要綁架,可就困難一點了……我說
的安全,指的是不在背後挨冷槍,你也沒有辦法去要求用我的財產來賠償這筆錢。”
多爾摸了一下貓,從眉毛底下看著我。
“我們來澄清兩件更重要的事情,”我說,“殺死路﹒哈格的刑事責任歸誰來負?”
“什麼東西讓你這樣有把握,認為不是你呢?”多爾惡狠狠地說。
“我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已經準備好了。原先我不知道是不是能行,一直到我知道
路死的時間能夠搞到多麼準確之後,我才放心了。現在我是一清二白……不論什麼人交
出把什麼手槍,編一篇什麼神話……。而那些派去破壞我不在場的證據的人自己倒了
霉。”
“是嗎?”多爾說,沒有流露任何感情。
“一個名叫安德魯斯的兇手和一個自稱呂斯﹒卡德那的墨西哥人。我敢說你聽說過
他們。”
“我不認識這樣的人。”多爾馬上反駁。
“這麼說,你聽見安德魯斯死了,卡德那被捕,一定不會心煩意亂啦。”
“肯定不,”多爾說,“他們是卡納雷斯的人,是他殺的哈格。”
我說:“這是你的新想法。我可覺得它不怎麼樣呢。”
我俯下身,把空杯子放到椅子底下。格侖小姐轉過臉來對著我,態度十分嚴肅,好
像要我相信她的話對我的未來十分重要:“當然,當然是卡納雷斯殺的……至少是他派
出尾隨我們的那幫人殺的。”
我客氣地點點頭。“為了什麼呢?為了他們並沒得到的那筆錢?他們不會殺他,會
把他帶回去,把你們倆都抓回去的。你安排了這件謀殺,出租汽車的花招是為了甩掉我,
而不是甩開卡納雷斯的人。”
她很快伸出手。兩眼閃著亮光。我繼續往下說。
“我並不很聰明,但是我也沒想到這件事這麼複雜。誰能想到呢?卡納雷斯沒有殺
路的理由,除非他要把被騙走的錢弄回去。就算他能那麼快就知道他已經被人騙了。”
多爾舔著嘴唇,顫動著下巴,用他那又小又窄的眼睛輪流看著我們。格侖小姐陰郁
地說:“路知道那場賭博的全部情況。他和那個收賭錢的人皮那一起策劃的。皮那想撈
點逃走的路費,他想到哈瓦那去。卡納雷斯自然會明白真相,不過不會很快,如果我沒
有吵起來鬧那麼一通的話。我把路害死了——一但並不是你說的那種意思。”
我抖掉一直忘記抖掉的一英寸長的煙灰。“好吧,”我冷冷地說,“卡納雷斯負刑
事責任……。我想你們這兩個騙子認為這就是我所關心的一切……你們估計到卡納雷斯
發覺自己受騙了的時候,路該在什麼地方呢?”
“他該走掉了,”格侖小姐呆板地說,“老遠老遠的了。我準備和他一起走。”
我說:“胡說八道!你好像忘了我知道路為什麼叫人給殺了似的。”
畢斯雷坐在椅子上,右手相當靈巧地向左肩動了一下,“這個聰明的傢伙讓您討厭
了吧,頭兒?”
多爾說:“還沒有。讓他狂吧。”
我動了一下,好讓臉稍微朝向畢斯雷。天完全黑下來,噴水龍頭也關了。一股潮氣
漸漸瀰漫全屋。多爾打開一個雪松木盒,把一支棕色長雪茄叼在嘴裡。用他的假牙猛地
一下咬掉了雪茄的尖頭。咳的一聲刺耳的劃火柴聲,接著是緩慢的、有點吃力的噴雪茄
的聲音。
他透過噴出的煙霧慢吞吞地說:“忘掉這些,咱們談談這筆錢吧……曼尼﹒坦南今
天下午在他的牢房裡吊死了。”
格侖小姐突然站了起來,兩隻胳膊擦著身側垂下去。然後又慢慢回到椅子上,一動
不動。我說:“沒人救他嗎?”我做了個突然而又敏捷的動作——馬上又停住了。
畢斯雷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可我沒有看畢斯雷。一扇窗外出現了一個影子——一個
比黑草坪和更黑的樹木稍亮一點的影子。突然傳來一聲空洞的、劇烈的、暗啞的槍聲,
一縷細薄的白色煙霧飄進窗內。
畢斯雷猛地一動,剛站起一半,接著臉朝下倒在地上,一只胳膊壓在身下。
卡納雷斯從窗子跳了進來,他走過畢斯雷身邊,又往前邁了三步,一聲不吭地站在
那裡,手裡拿著一支長長的、黑色的小口徑手槍,消音裝置的稍粗的管子在搶頭上閃閃
發光。
“老實呆著,”他說,“我可是個好槍手——即使用這個大傢伙也一樣。”
他的臉色白得幾乎都要發光了。一對黑眼睛佈滿煙灰色的虹彩,看不見瞳孔。
“從開著的窗戶傳出去的聲音,夜裡傳得挺遠,”他平板地說。
多爾把兩隻手放在桌上,開始拍著。黑貓伏著身子從桌角滑下來鑽到椅子底下,格
侖小姐把頭很慢很慢地轉向卡納雷斯,好像是個什麼機械似的。
卡納雷斯說:“你桌上可能有電鈴。只要屋門一開,我就開槍。看見血從你那胖脖
子裡冒出來,我該多高興啊。”
我右手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挪動了兩英寸,無聲手槍馬上指向我,我不再動了。卡納
雷斯微張開蓄著八字鬍的嘴巴笑了笑。
“你是個精明的偵探,”他說,“我想我說對了。你有些東西我挺喜歡。”
我什麼也沒說。卡納雷斯又看著多爾,斬釘截鐵地說:“長期以來,我一直受到貴
組織的敲詐。不過我不是為這個來的。昨天晚上我被人騙走些錢,這也算不了什麼。因
為這個哈格被殺,要來抓我。一個叫卡德那的被人唆使,說是我雇了他……這可有點太
不仗義了吧。”
多爾慢慢地晃著俯向桌子,把胳膊肘使勁壓在桌上,用兩隻小手托著臉,發起抖來。
他的雪茄在地上冒著煙。
卡納雷斯說:“我要弄回我的錢,把我的罪名洗清——但最重要的是我要你說點什
麼——這樣我可以在你張著嘴時開槍,看著血從你嘴裡流出來。”
畢斯雷的身體在地毯上動了一下,兩隻手在暗中摸索了一會兒。多爾的眼睛拚死拚
活盡量忍住不看畢斯雷。卡納雷斯這時候全神貫注,沒有覺察畢斯雷的動作。我的手指
在椅子扶手上又挪動了一下。但是離手槍還差得很遠。
卡納雷斯說:“皮那已經對我說了。我都明白了。是你殺了哈格。因為他是控告曼
尼﹒坦南的秘密證人。大陪審團保守了這個秘密,這裡的這位偵探也保守了這個秘密。
但哈格本人卻沒保守秘密。他告訴了他的婊子——這個婊子又告訴了你……所以安排了
這次暗殺,故意要讓人懷疑是我。首先讓人懷疑這位偵探,如果不行,就把罪名栽到我
頭上。”
沉寂。我想說點什麼,但說不出來。我覺得除了卡納雷斯會再開口以外,別人都說
不出什麼。
卡納雷斯說:“你買通皮那,讓哈格和他女人贏我的錢。這並不難,因為我不賭弄
虛作假的輪盤。”
多爾不再顫抖。他抬起頭來,臉白得像石頭,慢慢轉向卡納雷斯,活像是一張要犯
癲痛病的人的臉。畢斯雷用一只胳膊肘撐起身子,眼睛幾乎完全閉著,但手裡的槍卻費
勁地在抬起來。
卡納雷斯往前俯身,開始笑了。就在畢斯雷的槍口停住打響的當地,他扣住扳機的
手指頭也發白了。
卡納雷斯拱著背一直到他的身體僵硬成一條曲線,他直挺挺地望前倒了下去,碰到
桌邊,又沿著桌邊滑到地上,一直沒有抬起他的雙手。
畢斯雷的手槍掉下去,又臉朝下倒在地上。他身體癱了,手指頭一陣陣抽動,接著
就不動了。
我雙腿動了動,站起來,走過去下意識地把卡納雷斯的槍踢到書桌底下。這時候,
我看出卡納雷斯至少開了一槍,因為弗蘭克﹒多爾的右眼已經沒有了。
他一動不動地靜靜坐著。下巴貼在胸前,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臉露出憂鬱的神色。
門開了。戴夫鼻眼鏡的秘書瞪大眼睛悄悄走進來。他踉踉蹌蹌退靠在門上,接著又
把門關上了。我能聽到他在屋子那頭急促的呼吸聲。
他氣喘吁吁地說:“出…出事了嗎?”
即使在當時,我也覺得他滑稽得很後來我意識到他可能近視,從他站立的地方來看,
弗蘭克﹒多爾的樣子相當自然。另外,這也可能是多爾手下人的習慣。
我說:“出事了,我們就來處理。你出去吧。”
他說:“是的,先生。”他走了出去。這使我十分驚訝,以致嘴都閉不上了。我走
過去,俯身看看灰頭髮的畢斯雷。他已失去知覺,但脈搏還正常。他身體的一側在慢慢
流著血。
格侖小姐站起身,幾乎同卡納雷斯剛才的樣子一樣呆滯。她連忙向我講述情況,聲
音尖刻清晰。“我不知道他們要殺路,反正我對這事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用打印用
的烙鐵燙我—一只是為了讓我看看他們能怎麼治我。你看!”
我看了看。他扯下衣服的前部,差不多在兩個乳房之間,有一塊怕人的烙印。
我說:“好吧!小妹妹。這可是一劑苦藥。但眼下我們需要報警,還需要給畢斯雷
叫輛救護車。”
我推開她,朝電話走去,掙掉了她抓住我胳膊的手。她在我身後繼續不停地說,聲
音尖細絕望。
“我想他們只是把路弄開,審判以後再放他。可是他們把他拉出汽車,一句話沒說
就開了槍。然後那個小個子開著出租車進城,大個子把我帶到山裡的一間小屋子裡。多
爾在那裡。他告訴我怎樣對你誣陷。他答應,如果我做了這件事,就給我錢,如果讓他
們失望了,就折磨死我。”
我忽然想起背對著人們太久了。我忙轉過身,拿起電話,一邊監視全屋,把手槍放
到書桌上。
“聽著!等一等,”她發瘋似地說,“多爾是同收賭錢的人皮那一塊策劃這件事的。
等在那裡殺死山依的那幫人裡也有皮那。我沒有……”
我說:“一定的!行啦。別著急。”
這個屋子,整所房子,似乎安靜之極,好像有很多人在門外佝僂著身子聽著。
“這個主意倒不壞,”我說,好像我擁有了世界上的全部時間。“對弗蘭克﹒多爾
來說,路不過是很普通的籌碼。他盤算出的鬼把戲打算把我們兩人都弄成證人,真是煞
費苦心,弄得太精巧了,而且牽涉的人也太多了。這類事情總是要當面敗露的。”
“路準備離開本州,“她抓著自己的衣服說,“他很害怕。他認為這場輪盤賭的騙
局只不過是搞點遣散費。”
我說:“是啊,”拿起電話要了警察總局。
這時屋門又開了。秘書拿著手槍闖了進來,一個身穿制服的司機跟在後面,手裡也
拿著槍。
我對著話筒大聲說:“這是弗蘭克﹒多爾的住宅。這裡殺了人……”
秘書和司機又躲閃著出去了。我聽到他們在前廳裡跑的聲音。我撥了電話要聯絡處,
找到了翁﹒巴林。在我把情況告訴他時,格侖小姐從窗子跳出去,跑進漆黑的花園。
我沒有追她。她逃走了,我倒也不很介意。
我又打電話給歐斯,別人說他仍呆在索蘭諾。這時夜幕之下已經充滿警笛聲。
我遇到了點麻煩,但是不太大。芬韋澤先生限制太嚴了,事情雖然沒有全都說出來,
但也足以使身穿價值200美元一套衣服的市政廳的傢伙們忙一陣的了。
皮那在鹽湖城被抓到了。他招了,供出了曼尼﹒坦南一伙的另外四個人。其中兩個
在拒捕時被打死,另外兩個沒有獲准假釋,被判了無期徒刑。
格侖小姐飄然而去,再沒聽到她的聲音。除去我把22000塊錢交到公共行政官那裡
以外,我想這就是故事的全部情節了。這位官員給了我兩百塊錢,作為偵破這一案件的
費用,另外結了9美元20美分做為汽車耗油補貼。有時我直納悶,不知道他把剩下的錢
怎麼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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