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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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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內容簡介 二次大戰後,美國整個社會組織有了重新洗牌的態勢。掌控美國黑社會的柯里昂家 族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舊的規範逐步瓦解,新的秩序亟待建立,紐約各大勢力 無不虎視眈眈,想取而代之;教父年事已高,急需確立一個能應付變局的接班人。 柯里昂家族在經過了幾次慘烈的重挫後,重責大任落到了從未沾手家族事業的幼子 麥可身上。連番的殺戮與背叛,將原本充滿理想主義的麥可變成了嗜血的魔王 派拉蒙電影公司風靡全球的《教父》片集由馬里歐.普佐的小說改編而成。法蘭西 斯.柯波拉導演,演員有馬龍.白蘭度、勞勃.迪尼洛、艾爾.帕西諾、勞勃.杜 瓦、詹姆斯.肯恩、黛安.基頓等。 第一章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在紐約第三刑事法庭坐著等待開庭,等待對曾經嚴重地傷害了 他的女兒並企圖侮辱他的女兒的罪犯實行法律制裁。 法官面容陰森可怕,捲起黑法衣的袖子,像是要對在法官席前面站著的兩個年輕人 加以嚴懲似的。他的表情在威嚴做睨中顯出了冷酷,但是,在這一切表面現像的下面,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卻感覺到法庭是在故弄玄虛,然而他還不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們的行為同那些最墮落腐化的分子相似,〞法官厲聲他說。 〞說得對!說得對!〞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心裡這樣想。〞是禽獸!是禽獸!〞那 兩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表示虔誠悔恨,低垂著頭,表示認罪。 法官繼續宣判:〞你們的行為很像山林裡的野獸,但幸虧你們的獸慾沒有傷害到那 個可憐的姑娘,不然的話,我就要判你們坐二十年牢。〞法官說到這裡,把他那雙特別 引人注目的眼睛向著臉色灰黃的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鬼鬼祟祟地眨了幾下,然後俯視他 面前的一大堆鋻定報告。他皺皺眉,聳聳肩,好像產生了一種違背他的本來願望的信念 。他接著又說:〞但是,鋻於你們還年輕,鋻於你們歷史清白,鋻於你們家庭體面,同 時也鋻於法律的嚴肅性,不在於尋求報復,因此我判處你們在教養院禁閉三年,本判決 將緩期執行。〞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由於受過四十年的送葬職業的熏陶纔沒有把這種晴天霹靂的打 擊和這種無法忍受的仇恨形之於色。他那年輕美貌的女兒還躺在醫院裡,被打裂了的下 齶骨用鋼絲箍著,而現在這兩個臭畜生竟逍遙法外!這場審判是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 他打量著罪犯的父母聚攏在他們的寵兒的周圍。哦,這會兒,他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喜 笑顏開。 一股悲憤之氣,又酸又苦,從勃納瑟拉的心頭湧到了喉嚨,穿過緊咬著的牙齒的縫 隙溢了出來。他從衣袋裡掏出白手絹,緊緊捂在自己的嘴巴上。他就這樣站在那兒瞅著 那兩個年輕人從旁觀席座位中間的過道邁著方步,悠哉悠哉地走了過來。趾高氣揚,目 光冷冰冰,嘴角笑咪咪,對他簡直不屑一顧。他眼睜睜瞅著他們過去,忍著一言不發, 把新手絹緊緊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那兩個小畜生的父母,都同他差不多年紀,但衣著帶有更多的美國風度,現在也走 過來了。他們一個個向他晃了一眼,面部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但眼睛裡卻流露著一種莫 名其妙的、洋洋得意的、盛氣凌人的神色。 勃納瑟拉實在忍無可忍了,把身子向著過道一傾,粗聲粗氣地吼了起來:〞我已經 流過淚了,你們將來也會像我一樣流淚的--你們的兒子害得我流淚,我也要像他們一樣 整得你們流淚!〞 說著他用手絹擦眼淚。那兩個年輕人又回頭順著過道往回走。像是要保護他們的父 母。被告辯護律師聚作一團,走在最後,催促他們的當事人快朝前走,並把那兩個年輕 人攔住。一個又高又大的法警急急忙忙走過來,堵住了勃納瑟拉站的那一排座位的出口 。不過,這是不必要的。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來到美國這幾年一直奉公守法。他也因此喫了點甜頭。這時, 他的頭腦給怒火燒得直冒煙,他的頭骨被想買一支槍把那兩個年輕人幹掉的幻想折騰得 嘎嘎作響。儘管如此,他還是沉住氣,對他那個仍然蒙在鼓裡的老婆說:〞人家把我們 愚弄了。〞他說罷就打定了主意,也不惜一切代價了,〞要出這口氣,我們就得跪下求 求考利昂老頭子。〞 在洛杉磯一家旅社的一套佈置得金碧輝煌的房間裡,約翰暱•方檀像一般當丈夫的 人一樣,喝得酪酊大醉,不能自理。他有氣無力地靠在紅色長沙發上,手裡拿著蘇格蘭 威士忌酒瓶,直接湊在嘴上就喝起來。現在是後半夜四點鐘,他醉醺醺地胡思亂想,等 他那個婆娘一回來就把她幹掉。要是這會兒回來,她性命肯定難保。現在他想去看看前 妻,問問自己的親骨肉怎麼樣,但又覺得不是時候;想去看看他的朋友,可是因為他的 事業現在急轉直下,又感到難為情。想當年他要是後半夜四點鐘去訪問人家,人家會感 到高興,受寵若驚,但是現在他一去,人家就感到討厭。過去,在他的事業蒸蒸日上的 時候,他約翰暱•方檀的突然來訪,曾經使美國一些最喫香的女明星欣喜若狂。想到這 些,他甚至忍不住要對自己嫣然一笑。 他正在對著酒瓶大喝的時候,聽到自己的婆娘用鑰匙開門,但他還是一個勁地喝, 直到她走進屋子,站在他的眼前,他纔放下酒瓶。在他看來,她還是那樣,非常漂亮: 天使般的臉面,深情的紫羅藍色的眼睛,柔弱得有點嬌嫩,但卻美得達於極致的身段, 在銀幕上,她的美給強化了,神化了。全世界有億萬男人都愛上了瑪葛特。婭希肜的這 張臉。而且,花錢就是為了在銀幕上看看這張臉。 〞你剛纔究竟是到哪兒去了?〞約翰暱•方檀問道。 〞在外面閑逛嘛,〞她答道。 她以為他醉得不省人事了,但她估計錯了。他從矮桌那邊撲過來,卡住她的喉嚨。 但是一挨近那張具有魔力的臉、那對可愛的紫羅藍色的眼睛,他的怒氣煙消雲散了,他 又心慈手軟了。她看到他的拳頭縮了回去,她又不識相地嬉皮笑臉地對著他。她怪聲怪 氣他說:〞約翰暱,別往臉上打,我正參加拍一部影片。〞 她哈哈大笑。他握起拳頭,對準她的胸膛,咚咚地捶起來:她栽倒在地板上,他撲 在她的身上。她在呼呼地喘氣,他嗅到了她呼出來的香氣。他又用拳頭在她兩隻胳膊上 ,兩條大腿的嫩肉上,到處亂捶。他那股勁頭,就像他還是十來歲的時候在紐約的打鬧 場捶打那些小一〞點的鼻涕邋遢的小子一樣。打得痛,但不打落牙齒,也不打斷鼻樑骨 ,總之不留下諸如此類破相的傷痕。 但是,他還是手下留情的,他下不了手啊。她朝他一個勁地格格地傻笑,她手腳伸 展著躺在地板上,把花緞旗袍拉上來露出大腿。她傻笑一陣就挑逗他幾句:〞快上來, 約翰暱,你真正要的也就是這個嘛。〞 約翰暱•方檀站了起來,他痛恨這個躺在地板上的女人,但她的美卻是一種有魔力 的盾牌。瑪葛特把身子向那邊一滾,用一種舞蹈演員所特有的彈力,一躍而起,面對他 站著。她像頑童似的一面陰陽怪氣地跳跳蹦蹦,一面哼哼卿卿地唱起來:〞約翰暱壓根 兒沒有打傷我,約翰暱壓根兒沒有打傷我。〞然後,她板起美麗的面孔,以稍帶悲涼的 神態念了起來:〞你這個可憐愚蠢的小雜種,像小流氓一樣把我打得渾身疼痛。哼,約 翰暱,你將來永遠是一隻想入非非的珍珠雞,不會說話,光會咯咯咯地叫。你甚至談情 說愛也還像個小娃娃,你仍然以為憑你過去唱的那些歌子就可以把女人騙到手。〞 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又說:〞可憐的約翰暱。再見,約翰暱。〞 她走進臥室,接著他聽到了她用鑰匙開鎖的聲音。 約翰暱獃坐,在地板上,雙手摀住臉。一種病態的、自尊心受了損傷而又束手無策 的絕望之感把他壓垮了。早年在街頭流浪養成了一種死不回頭的倔強勁,他憑著這股勁 在好萊塢你死我活的鬥爭中出人頭地。此刻,他還是憑著這股勁,振作精神抓起電話筒 ,叫一輛汽車送他到飛機場去。可以救他的也隻有一個人。他要回紐約去。他要回頭去 找那個具有他所需要的力量和智慧、具有他仍然可以信賴得過的友情的唯一的人--他的 教父考利昂。 麵包師傅納佐林像他做的意大利式大麵包一樣,脹乎乎的卻佈滿了硬皮,現在身上 仍然沾滿著麵粉,愁眉苦臉地望著自己的老伴,那個已經可以結婚了的女兒卡絲琳,和 他烤麵包的助手恩佐。恩佐早已換上了他那件袖子上有綠字臂章的戰俘衣,他現在擔心 這個場面會拖得他來不及趕到總督島去彙報。作為成千上萬個意大利俘虜之一的他,每 天宣誓纔能獲得假釋,在美國經濟部門工作。他時時刻刻提心弔膽,生怕假釋被撤銷。 因此,這會兒正在上演著的小喜劇,對他說來事關重大了。 納佐林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已經玷辱了我的家庭吧?如今戰爭已經結束了,你知 道美國就要把你這笨驢踢回你們那個西西里的到處是屎尿的村莊裡去。我問問你是不是 已經給了我女兒一個小包包,讓她憑著那個來想念你?〞 恩佐個兒很矮,卻長得很結實,一隻手按在胸口,像要流淚的樣子,但話卻說得有 板有眼:〞老人家,我對童貞聖母發誓:我絕對沒有辜負您的好意。我是懷著滿腔敬意 愛慕你女兒的,我是懷著滿腔敬意向她求婚的。我明白我沒有這樣的權利,不過要是人 家把我送回意大利的話,那我就再也無法回到美國來了,我就永遠也不能夠同卡絲琳結 婚了。〞 納佐林的老伴斐洛宓娜則是開門見山。〞別再這樣愚蠢了,〞她對自己胖乎乎的丈 夫說。〞你自己明白你應幹些什麼。把恩佐留在這兒,讓他躲到咱們長島的親戚家去。 〞卡絲琳在嗚嗚咽咽地哭著。她已經在發胖了,不怎麼美了,而且上唇模模糊糊地生了 一抹小鬍子。她永遠不可能找到像恩佐這樣標緻的丈夫了,永遠不可能踫到另一個男人 在隱蔽的地方懷著充滿敬意的愛慕來觸摸她的身子了。 〞我要到意大利去安家落戶,〞她衝著她的父親大叫大嚷起來。〞你要是不把恩佐 留在這兒,我就要跑。〞 納佐林機敏地朝她瞥了一眼,他這個女兒卻是個〞熱情奔放的人〞。他早就看到過 她在恩佐從她後面擠過去,把熱乎乎的麵包從爐子裡取出來往櫃臺上的籃子裡裝的時候 ,就把她的大屁股趁機在恩佐的前面撞呀擦呀。納佐林又想到淫猥方面去了;要是不採 取適當的措施,這個小流氓的熱麵包就會鑽進她的爐子裡去。必須想辦法把恩佐留在美 國並使他成為美國公民。能夠安排這類事的隻有一個人--教父,考利昂老頭子。 上面說到的這些人,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都收到了鐫版印製的請帖,要他們參加 定於1945年8月最後一個星期六舉行的康斯坦脂婭•考利昂小姐的婚禮。新娘的父親維 托•考利昂老頭子,雖然現在已經住進長島的一座大廈,但仍然沒有忘記他當年的老朋 友和老鄰居。招待宴會將在那座大廈舉行,慶祝活動將持續一整天,毫無疑問這是一次 隆重的活動。對日戰爭已經結束了,因此不再有那種擔心自己的兒子要到軍隊裡去打仗 的煩惱了。人們還需要一個慶祝婚禮的機會來表現一下自己歡樂的心情。 因此,在那天早晨,考利昂老頭子的朋友從紐約市內蜂擁而至,來給他道喜。他們 都帶著奶油色的紙袋,裡面塞滿了送給新娘的禮錢,裝的都是現鈔,而不是支票。每個 紙袋裡都裝著一張卡片,上面註明了送禮者的身份和他對教父的一片心意。每分心意教 父都當之無愧。 維托。考利昂老頭子這人,對誰都有求必應。他不作空洞許諾,也不提出示弱的借 口說什麼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強大的力量在束縛他的手腳。他是不是你的朋友,這也不是 必要條件;你就是沒有辦法報答他,這甚至也無關緊要。但有一件事是必不可少的。那 就是你,你本人,宣佈對他的友誼。隻要做到了這一點,那就不管求助者是多麼貧窮或 多麼軟弱,考利昂老頭子也會把那個人的苦何放在心上。為了解除這個人的憂愁,他是 不會有任何顧忌的。他得到的報答呢?友誼,〞老頭子〞這個尊敬的頭銜,還有〞教父 〞這個更加富於感情色彩的稱呼,或者,單純為了表示敬意,而絕對不是小利,還可以 來些普普通通的禮物--自家釀的一加侖酒。或者,為了給他的聖誕節餐桌增添風雅而專 門烤的一籃子意大利式加胡椒烤餅。雙方心照不宣,這僅僅是一種禮貌的表示,表示你 欠著他的債,而他也有權隨時找你做點什麼小事來抵償這筆債。 現在,在這個大喜日子,他的女兒結婚的日子,維托•考利昂老頭子站在長灘家中 的門口招呼客人。全都是認識的人,全都是信得過的人,他們中間有很多人走了紅運都 是沾了老頭子的光,在這個親切的場合可以無拘無束地當面稱呼他〞教父〞。即使在慶 祝活動中負責招待的人也都是他的朋友。給客人看酒的人就是個老同事,他的禮物就是 整個婚禮所用的酒和他自己純熟的技術。招待員都是考利昂老頭子的幾個兒子的朋友。 花園裡野餐桌上的盛饌也都是老頭子的老伴和她的朋友做的。一英畝大的花園到處張燈 結綵,給裝飾得花花綠綠,整個佈置工作也全是由新娘的年輕朋友干的。 考利昂老頭子接待每一個人--富人和窮人,有權有勢的人和默默無聞的人--都一視 同仁,都表現出同樣的熱情,他不怠慢任何人。這就是他的脾氣。客人們七嘴八舌他說 他穿著晚禮服看上去是如何如何有風度,一個沒有經驗的人看了,很可能就把老頭子本 人當作幸運的新郎。 他三個兒子中有兩個陪著他在門口站著。老大,受洗禮時取名叫桑迪諾,但除了他 父親之外,大家都叫他桑兒。年長一點的意大利僑民見了他,總是不以為然地斜著眼; 年輕一點的人見了他,總是表示欽佩。桑兒•考利昂,作為意大利裔第一代美國人來說 ,個兒算是很高的,差不多有六英尺高,加上他那一頭濃密的卷髮,看上去甚至還要高 一些。他的臉是一張繪製粗糙的丘比特型的臉:容貌端正,但上下嘴唇都是弓形,厚敦 敦的,左右之間微凹的下巴顯得怪裡怪氣的,樣子有點狎邪。他體格強壯得像頭公牛: 人所共知,他得天獨厚,身體好極了,他那個注定該受折磨的妻子一提起入洞房就害怕 ,就像當年異教徒怕上拉肢刑架一樣。人們在竊竊私語,說他原來年紀輕輕的就逛妓院 ,即使是變得最麻木的、什麼也不怕的老妓女,也會望而生畏,要求付給雙倍的價錢。 就在這次婚禮宴會上,有幾個臀部寬大,嘴也寬大的年輕的娘兒們,都滿懷信心地 冷靜地打量桑兒•考利昂。但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她們隻不過白費心機而已。桑兒• 考利昂不顧自己的老婆和三個小孩在場,已經在對他妹妹的伴娘璐西•曼琪妮打主意了 。這個年輕姑娘也完全心領神會,坐在花園裡的餐桌旁,穿的是粉紅色的長禮服,油光 油光的黑髮上戴著花冠。早在上個星期綵排的時候,她就向桑兒調情,在祭壇上捏他的 手。一個姑娘隻能做到這一步啊。 他對自己永遠也不會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偉人這一點根本不在乎。桑兒•考利昂有 的是力量,有的是勇氣。然而,他卻沒有他父親那種謙虛謹慎的作風;他的脾氣急躁、 魯莽,導致他作出了一個又一個錯誤的判斷。對他父親的事業來說,他是一位得力助手 ,但仍然有很多人不大相信他會成為繼承人。 二兒子弗烈德裡克,通常人們都叫他弗烈特,或弗烈杜,是個乖孩子,每個意大利 人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也能生一個這樣的乖孩子,本分、忠誠,在他父親跟前呼之即 來、揮之即去,三十歲的人了還同父母住在一起。他個兒很矮,長得很結實,樣子不漂 亮,但也長著這家人同類型的丘比特的腦袋,上面覆著一頭卷髮,圓圓的臉龐,厚厚的 、弓形的嘴唇。他性格倔強,現在仍然是他父親的左右手,從來沒有跟女人搞些見不得 人的事,不讓外人說閑話,不給他父親難堪。儘管有這些優點,他卻缺少那種作為領袖 的人必不可少的魅力和感人的活力,因此他也沒有繼承父業的希望。 三兒子邁克爾•考利昂沒有陪他父親和兩個哥哥站在一起,而是坐在花園裡最僻靜 的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即使他坐在那兒,想躲也還是躲不開,家裡的親戚朋友還是要 獻慇勤地恭維恭維他。 邁克爾•考利昂是老頭子的么兒,是唯一拒不接受那位偉人教誨的孩子。他的臉型 不同,不是他兄弟姐妹那樣類型的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式的臉,他那烏黑發亮的頭髮是平 直的而不是捲曲的。他的皮膚像橄欖那樣的淡褐色,若是一個姑娘有這樣的皮膚,那簡 直可以說很漂亮。他嬌嫩中顯得清秀。老頭子還真的一度擔心他的么兒是否具有男性特 徵。等到邁克爾•考利昂長到十七歲,這種擔心纔煙消雲散了。 現在,這個么兒坐在花園的角落,表明他甘願同父親與兄妹疏遠,在他身旁坐著一 個美國姑娘,這個姑娘大家早就聽說過,但今天纔第一次看到。當然,他以恰如其分的 、彬彬有禮的風度,把她介紹給參加婚禮的每一個人,包括他家裡的人。她給大家的印 像也並不怎麼樣。她顯得大瘦,大白皙;她的臉,以一個女人來說,顯得過分狡詐、精 明;她的舉止,對一個處女來說,顯得過分隨便;她的名字,在他們聽來,也顯得洋裡 洋氣;她名叫愷•亞當姆斯。如果她告訴他們說她的祖先是二百年前定居在美國,她的 名字是個普普通通的名字,那他們就會聳聳肩。 每一個客人都看得出來,老頭子對這個老三並不怎麼放在心上。邁克爾在戰前一度 是他的寵兒,是明顯地內定了的繼承人,等到適當的時機就讓他來主持家事。他具有他 那個偉大的父親所特有的於沉靜中顯示出來的力量和智慧,生來就有一種辦起事來使人 不得不折服的本領。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他志願加入了海軍陸戰隊。他是 違抗了他父親的命令去參軍的。 考利昂老頭子對於壓在他頭上的政權頗有反感,因而不希望也不打算讓自己的么兒 子去為這個政權效勞、送死。醫生早就賄賂好了,通過後門也私下作了種種安排。為了 採取適當措施預防出繼漏,也花了很多錢,但是邁克爾已經是二十一歲的人了,要扭轉 他的任性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參軍了,在太平洋打仗。他還當上了上尉,得了些獎章。 1944年,他的照片登在《生活》雜誌上,旁邊還附了一段敘述他的戰功的說明。有個朋 友曾經把那份雜誌拿給考利昂老頭子看(他家裡的人是不敢這樣做的),老頭子蔑視地 哼了一聲,說:〞他創造奇跡是在為旁人賣命。〞 1945年初,當邁克爾•考利昂因負重傷而從前線退下來療養的時候,他壓根兒不知 道那就是他父親早作了安排纔使他退役的。他在家隻待了幾個星期,然後,不同任何人 商量就進了新罕布什爾州漢諾威鎮的達特茅斯學院,這樣他離開了父親的家門。這次他 回家,一來是為了參加妹妹的婚禮,二來是為了讓家裡人看看他未來的妻子,一個面容 憔悴的微不足道的美國姑娘。 邁克爾•考利昂正在把參加婚禮的幾個服裝特別嬌艷的客人的小趣聞講給愷•亞當 姆斯聽,用這個辦法逗她開心。而她呢,感到這裡的人都洋裡洋氣而流露出來的驚奇神 態也把他逗得開心了。還有,她對任何顯得稀奇古怪的現像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濃厚的興 趣,也同樣把他逗得入迷了。緊接著,她的注意力就給一小群聚集在裝著酒的大木桶周 圍的人吸引住了。原來這些人就是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烤麵包師傅納佐林,安多尼• 寇普拉,路加•布拉西。她,憑著那敏銳的眼力,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四個人看上去是 憂心忡忡的。邁克爾會意地笑了。 〞對,他們有心事,〞他說。〞他們都在等著私下見我爸爸。他們有事要求他。〞 真的,也很容易看出來,這四個人老是用目光跟隨著老頭子。 考利昂老頭子站在那兒招呼客人的時候,來了輛黑色小鼷鹿牌轎車停在林蔭道旁邊 。前排坐著的兩個人從茄克衣袋裡掏出記錄本,毫不掩飾地公然把停在林蔭道附近的汽 車的牌照號碼一一抄下來。桑兒回過頭對他父親說:〞那幾個小子肯定是警察。〞 考利昂老頭子聳了聳肩:〞這一條街並不是我私人的。他們要幹什麼,隨他們的便 。〞 桑兒那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臉龐一下給氣得緋紅:〞那些下賤胚子狗雜種,起碼 的禮貌也不懂。〞 他從門口走下臺階,越過林蔭道,向著黑轎車停的地方走過去。他把自己憤怒的臉 挨近司機的臉;司機呢,一點也不退縮,喀一下子打開皮夾子,把綠色身份證亮給他看 。桑兒一聲沒吭,退了回來。他啐了一口唾沫,唾沫濺到了轎車的後門上,然後揚長而 去。他希望司機跳下轎車來追他,但司機毫無動靜。他一到臺階跟前,就對自己的父親 說:〞那些小子是聯邦調查局的。他們把所有的牌照號碼都記下來了。那些臭狗崽!〞 考利昂老頭子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最親密、最知己的朋友早就得到通知:來參加 婚禮時別坐自己的汽車。雖然他不贊成自己的兒子把憤怒愚蠢地表露了出來,但是動動 肝火也有它的好處。它會使那幾個不速之客確信:他們的突然到來,對方是沒有料到的 ,沒有防備的,因此,考利昂老頭子本人並不生氣,他早就學乖了。他懂得:社會上常 常會有突如其來的侮辱,那是必須忍受的。在這個世界上,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最 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時刻留意的話,總會有機會向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報仇雪恨。明 白了這個道理,也就心平氣和了。正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老頭子纔從來不喪失那種他 所有的朋友都嘆服的謙虛謹慎的作風。 管它三七二十一,現在屋後的花園裡,四人樂隊開始吹打起來了。所有的客人都到 齊了。考利昂老頭子不再把那幾個不速之客放在心上,領著兩個兒子去參加婚禮宴會了 。 巨大的花園裡有上千名客人,有些在佈滿鮮花的木臺子上跳舞,有些坐在長長的餐 桌旁邊,餐桌上高高地堆放著香噴噴的飯菜和裝著家裡釀的紅葡萄酒的加侖酒壺。新娘 康妮•考利昂穿得光彩奪目,同新郎、伴娘、女儐相以及招待員一道坐在一張特別加高 了的餐桌旁。這種洋溢著鄉土氣味的安排是古老的意大利遺風。雖然新娘康妮並不喜歡 這一套,但因為她在選擇丈夫方面已經惹她父親生氣了,所以她隻好將就著同意來一個 〞珍珠雞〞式的婚禮。 新郎卡羅•瑞澤是個混血兒,父親是西西里人,母親是意大利北方人。由於接受遺 傳的原因,他生下來就是淡黃色的頭髮,藍藍的眼睛。他父母都住在內華達州,因為在 法律方面出了一點問題他就離開了內華達州。在紐約,他認識了桑兒•考利昂,因而也 就認識了他妹妹。當然,考利昂老頭子派了幾個可靠的朋友到內華達州去瞭解情況,他 們回來彙報說,卡羅跟警方的糾葛是年輕人一時不慎玩槍引起的,不算嚴重,可以很容 易地從檔案中一筆勾銷,可以讓年輕人保持歷史清白。他們還帶回來了內華達州流行的 法律方面投機倒把的詳細情況,對這些情況老頭子是大有興趣的,而且一直在認真考慮 。老頭子的偉大,其中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從每一件事情裡都撈到了好處。 康妮•考利昂是個不十分漂亮的姑娘,身體瘦削,脾氣有點神經質,可能將來也會 變成罵街的潑婦,但是今天她穿上了雪白的新娘禮服,加上她那熱情勃發的處女神態, 樣子變了,顯得容光煥發,簡直可以說很美麗。在木桌下面,她的手搭在新郎的肌肉發 達的大腿上。她那丘比特型的嘴一撅,像是要給他送一個飛吻。 她把他想像成了美得不可思議的人。卡羅•瑞澤年輕的時候就在荒涼的曠野勞動 --幹的是重體力勞動。因此,前臂又大又粗,他的雙肩把晚禮服撐得鼓脹鼓脹的。他沉 浸在他新娘的敬慕的目光裡,他給她斟滿了一杯葡萄酒,對她煞費苦心地百般慇勤,好 像他倆都是舞臺上的演員一樣。他的眼睛老是閃呀閃地盯著新娘右肩上著的巨大絲絨包 ,錢包現在給塞得滿滿的,裡面究竟塞了多少錢?一萬?兩萬?卡羅•瑞澤笑了,這纔 隻是開始啊,通過結婚他總算高攀到高貴人家了。 在客人中有個衣冠楚楚的小青年,腦袋像白鼬的腦袋,油光油光,也在端詳那個絲 絨錢袋。鮑裡•嘎吐純粹出於習慣,心裡在盤算著他怎樣纔能倏地一下把那個脹鼓鼓的 錢包搶到手。這個念頭也使他感到好笑。但是,他心裡明白這隻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 就像小孩子夢想著用汽槍打坦克一樣。他瞅著他的上司彼得•克萊門扎。這個胖胖的中 年人正在木板舞場上同年輕姑娘們跳著粗俗而活潑的塔蘭圖拉舞。克萊門扎,個子高極 了,塊頭也大極了,跳得那樣熟練、縱情,他那硬邦邦的大肚子放肆地踫著年輕而矮小 的女人的胸脯,惹得所有的客人都向他喝起彩來。年長一些的女人牢牢地抓著他的胳膊 ,想在下一輪當他的舞伴。年輕一些的男子虔恭地讓開舞場,在一旁按著曼陀林琴的狂 彈亂奏的節拍一個勁兒地拍手。最後當克萊門扎累得癱倒在椅子上的時候,鮑裡•嘎吐 給他遞過來一杯冰凍紅葡萄酒,還掏出他自己的手絹擦擦他上司的朱庇特型的汗流不止 的額頭。克萊門扎大口大口地喝著葡萄酒的時候,不時地像鯨魚一樣噗噗地在吹氣。他 對鮑裡連一聲謝也不說,就直截了當他說:〞當個舞蹈裁判,怕什麼,好好負起責任來 ,到附近去串一串,看有什麼問題沒有。〞 於是,鮑裡一溜煙兒地鑽進人群裡去了。 樂隊停下來休息,有個叫尼諾•華倫提的年輕人抓起一個破舊的曼陀林琴,左腳踏 在椅子上,放聲唱起粗俗的西西里情歌來。尼諾•華倫提的臉很清秀,不過因經常喝酒 而顯得有點發脹;而現在他又有點醉意了,他的舌頭在撫弄著猥褻的抒情歌詞,他的眼 睛在不停地轉動著。娘兒們在歡天喜地地尖聲怪叫;男子漢在隨著這位歌唱家把每一節 歌詞的最末一個詞高聲大喊一下。 考利昂老頭子在這類事情上是人所共知的,刻板而死硬,雖然他那個身強體壯的老 伴跟大夥兒一道興高采烈地尖聲怪叫,他卻悄悄躲進屋子裡去了。桑兒•考利昂看到這 種情況就向新娘的餐桌走去,坐在年輕的伴娘璐西•曼琪妮的身邊。他倆現在可以放心 大膽地坐在一起。他老婆還在廚房裡給結婚蛋糕進行最後加工。桑兒把嘴湊近這個年輕 姑娘的耳朵悄悄他說了幾句什麼,她就站起來走開了。桑兒過了一會,漫不經心地跟在 她後面,當他從人群中向前擠的時候,他老是走走停停地同客人談話。 所有的眼睛都在望著他倆離去的身影。伴娘經過三年學院生活已經徹底美國化了, 是一個已經有了〞名聲〞的成熟的姑娘。在整個結婚綵排過程中,她一直以逗趣、開玩 笑的方式同桑兒*考利昂調情。她覺得這是允許的,因為他是最好的人,而且還是她綵 排的對像。璐西•曼琪妮現在把自己粉紅色的衣服提高地面,走進屋子裡去了,以裝出 來的天真的神態笑著,用輕快的步子跑上樓梯,進了洗澡間。她在那裡等了一會兒,當 她出來的時候,桑兒在上面樓梯口向她招手,要她上去。 在考利昂老頭子的〞辦公室〞(一間地板稍稍加高了的靠屋角的房間)裡面,湯馬 斯•黑根隔著窗子注視著花園裡的婚禮宴會。他身子後面左右兩側的牆角,堆放著法律 書籍。黑根是老頭子的律師和代理參謀,也就是法律顧問,他以這個身份在這個家庭中 處於僅次於老頭子的關鍵地位。他同老頭子就在這問房子裡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棘手的難 題。因此,當他看到教父離開了熱鬧的場面而走進這棟房子的時候,他就明白,不管什 麼婚禮不婚禮,今天一定有些小事必須辦理。老頭子正是要來找他的。接著,黑根就看 到桑兒•考利昂湊到璐西•曼琪妮耳朵前給她說悄悄話。還看到他尾隨著她走進這幢房 子的這出小喜劇。黑根擠眉弄眼地作了個怪相,心裡在嘀咕,到底要不要告訴老頭子來 制止這類鬼事情。他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一份手寫的名單,上面的人都已經得到允許可 以私下見考利昂老頭子的。老頭子走進房間以後,黑根就把那份名單遞給了他。考利昂 老頭子看後點點頭,說:〞把勃納瑟拉排到末尾。〞 黑根從法國式的門走了出去,逕直向外面的花園走去,來到了聚集在酒桶周圍的央 求者的跟前。他指了指胖乎乎的麵包師傅納佐林。 考利昂老頭子用擁抱表示對麵包師傅的歡迎。他倆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在一起玩 耍,後來又是好朋友,一塊兒長大。每年復活節都有剛剛烘好的塊狀新鮮乳酪,還有精 粉餡餅,按時送到考利昂老頭子家裡。在聖誕節,在這家人不論誰的生日,納佐林一家 就以鮮嫩的奶油糕點來表示敬意。這幾年,納佐林不管自己賺多賺少,總是高高興興地 向老頭子的麵包業協會按期交納會費。除了在戰時曾希望有機會在黑市買到物價管理局 發的糖票之外,他從來不要求得到任何報酬。現在這位麵包師傅應當作為莫逆之交提提 自己的要求了;而考利昂老頭子也滿心喜悅地盼望著有機會來滿足他的要求。 他遞給麵包師傅一根〞高貴牌〞雪前煙,一杯〞振奮牌〞果子露,還把手搭在他的 肩膀上鼓勵他說下去,這就是老頭子的人情味的一種表示。他從自己辛酸的經歷中體會 到:大家同樣是人,要一個人央求另一個人辦一件事,這可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麵包師傅把他女兒同恩佐的事講了一遍:一個出生於西西里的很好的意大利小伙子 給美軍俘虜過來了,作為戰俘送到了美國,假釋出來後幫助他工作,誠實的恩佐和他那 個卡絲琳產生一種純潔而高尚的愛情,但現在戰爭結束了,這個可憐的小伙子就要被遣 返回到意大利去,這樣的話,納佐林的女兒肯定要傷心得活不下去。隻有教父考利昂纔 有能力幫助這一對苦惱的年輕人。他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老頭子陪著納佐林在房子裡踱來踱去,他的手搭在麵包師傅的肩上,並把頭點呀點 的,表示理解,同時也用以鼓勵麵包師傅。當麵包師傅講完了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對他 笑笑,說:〞好夥計,打消你的一切憂慮。〞 他非常認真地考慮下一步該幹些什麼:必須向代表本區的國會議員請願。議員可以 提出一項特別法案,允許恩佐改為美國公民。這個法案保險會在國會通過。考利昂老頭 子還解釋說,這就得花錢,目前流行的價格是兩千美元。他,考利昂老頭子,保證事情 的順利進行,並答應付這筆錢就可以了。他的朋友會同意嗎? 麵包師傅使勁地點點頭,他原來沒有想到,要求辦這樣大的事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 。這是不言而喻的,國會的一項特別法案是不會來得很便宜的。納佐林簡直感激得熱淚 盈眶。考利昂老頭子陪他走到門口,一再請他放心,會有個精幹的人到麵包房來安排一 切細節和完成一切必要的文件。麵包師傅把他擁抱了一下,然後就消失在花園裡了。 黑根對老頭子笑了笑:〞這對納佐林來說,真是一筆有利可圖的投資。一個女婿, 麵包房裡的一個便宜的終身助手,這一切隻花兩千美元。〞他停了一會兒又問:〞我該 把這個任務拜託給誰?〞 考利昂老頭子皺著眉頭在尋思:〞不要找我們自己的人,不妨拜託給鄰區的那個猶 大人,把通訊地址改變改變。我想,如今戰爭已經過去了,這類問題可能很多。我們應 在華盛頓額外安排一些人來處理這類問題,並設法不要讓價格上漲。〞黑根在便箋簿裡 記了一筆:〞不找議員婁提庫。可試試斐歇爾。〞 黑根領進來的下一個人,他的問題非常簡單。他的名字叫安多尼*寇普拉。他是考 利昂老頭子年輕時在火車站調車場一道工作過的老同事的兒子。寇普拉需要五百美元開 一家意大利式烘餡餅店,安裝設備和特製爐灶需要一筆押金。不知道什麼緣故,也沒有 去深究,可就是得不到貸款。老頭子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口袋,隨手掏出了一卷支票, 錢數還差一點點。他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然後對湯姆•黑根說:〞借給我一百美元 ,我星期一到銀行取回來後還你。〞 央求者一再聲明說四百元就綽綽有餘了,但是考利昂老頭子卻拍拍他的肩膀,抱歉 他說:〞這,這花錢的婚禮把我一下子也弄得手頭拮据了。〞 他把黑根遞過來的錢接住,然後連同他原來的那卷支票一道交給了安多尼•寇普拉 。 黑根一言不發,隻是讚賞地注視著。老頭子經常開導說:如果一個人很慷慨,那麼 他就必須把自己的慷慨表現得充滿感情。像老頭子這樣的大人物竟去借別人的錢來轉借 給像他這樣的小人物,這簡直使安多尼•寇普拉感到自己的身價是被過分抬高了。這倒 不是因為寇普拉不知道老頭子是個百萬富翁,問題的關鍵在於:究竟有幾個百萬富翁為 了一個窮朋友甘願讓自己忍受哪怕一小點不方便? 老頭子抬起頭,像是在問什麼的樣子。黑根說:〞有個人叫路加•布拉西,他沒排 在名單上,但是也想見見你。他認為公開談是不可以的,反正他要求當面向你表示祝賀 。〞 老頭子第一次顯出了愉快的神色。他的答覆拐彎抹角。他反問道:〞這,有必要嗎 ?〞 黑根聳聳肩:〞你比我更瞭解他嘛。不過,他對你請他來參加婚禮,心裡非常感激 ,他原來沒有料到。我想,他是來向你表示感激的。〞 考利昂老頭子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讓他把路加•布拉西帶到他跟前來。 在花園裡,愷•亞當姆斯對路加•布拉西那張兇相畢露的臉感到很驚奇。她問起他 的過去。邁克爾把愷帶來參加婚禮,目的也就是讓她慢慢地,或者不經過太大的震驚, 瞭解他父親的真實情況。但是,到目前,她似乎隻把老頭子看作是稍稍不那麼本分的普 通商人。邁克爾決定間接地把部分實情告訴她。他解釋說,路加•布拉西是美國東部地 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據說,他的主要纔能就在於能夠獨自一個人完成謀殺任務, 不要同夥幫忙,而且幹得乾淨利落。邁克爾做了個鬼臉,說:〞我也說不清這些說法究 竟是真是假。我隻知道,他對我爸爸實在夠朋友。〞 這一下,愷纔開始醒悟。她將信將疑地問道:〞你言外之意是不是在說,像那樣一 個人竟然也為你爸爸效力?〞 他想,這真是活見鬼。他開門見山他說:〞差不多在十五年前,有幾個人想把我爸 爸的橄欖油進口生意奪過去。他們拚命要幹掉他,而且險些兒真的把他幹掉了。路加• 布拉西就跟蹤追擊,主動找他們。結果,兩星期之內他就幹掉了六個。這一下就把那次 有名的橄欖油之戰結束了。〞 他笑了,彷彿他剛纔講的是個笑話。 她不禁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說你爸爸給壞人用槍打過?〞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邁克爾說,〞從那以後,一切都平安無事。〞他擔心自 己剛纔說的話太過火了。 〞你在想方設法嚇我,〞愷說,〞你就是不想跟我結婚。〞她對他笑了笑,並用胳 膊彎子捅了捅他的肋骨。〞你倒非常聰明。〞 邁克爾對她笑了笑。〞我是要你考慮考慮這個問題,〞他說。 〞他真的幹掉了六個?〞愷問。 〞報紙上是那樣說的,〞邁克說,〞一直也沒有人查對落實。他還有一樁事從來也 沒有人提起過。那樁事大概是太可怕了,連我爸爸也閉口不談。湯姆•黑根知道,可就 是不給我講。有一次,我同他開玩笑,我就說:'我得長多大纔能有資格聽聽路加的那 樁事哪?'湯姆說:'得等你長到一百歲的時候。'"邁克爾把玻璃杯拿起,呷了幾口酒。 〞那一定是個非同小可的故事。那一定也可以說明路加是個了不起的人。〞 說真的,路加這個人,就是地獄裡的魔鬼見了也會給嚇一跳的。又矮又胖,腦袋很 大,他的那副長相,到哪兒,哪兒就拉危險警報。他的面孔像是戴著兇神的面具。他的 眼睛是褐色的,但卻沒有通常這種顏色所具有的生氣勃勃的活力,而更像棕黃色的死皮 。他的嘴巴,雖說也冷酷無情,但卻更像死人:薄薄的,像橡皮做的,顏色像小牛肉。 布拉西兇惡殘暴的名聲令人聞之生畏;他對考利昂老頭子的忠誠有口皆碑。他,他 本身,就是支撐老頭子的權力結構的巨大的支柱之一。他這種人很少見。 路加•布拉西不怕警察,不怕整個社會,不怕上帝,不怕地獄,不怕別人也不愛別 人。但是他對考利昂老頭子卻甘心情願地表現得既怕又愛。令人敬畏的布拉西,來到老 頭子面前,卻顯得畢恭畢敬,拘束不安。他結巴巴他說了些詞藻華麗的恭喜的話,還一 本正經地表示希望第一個外孫會是個男孩。然後,他遞給老頭子一個紙包,裡面塞滿了 現鈔,是送給新郎新娘的禮錢。 他這次來,事情就是這些而已。黑根看出了考利昂老頭子態度上的變化。老頭子接 見布拉西就像國王接見一個立了大功的臣民一樣;態度絕不是親熱,而是帶著國王的尊 嚴。考利昂老頭子的每一個手勢和每一個詞都表明了路加•布拉西是受到他器重的。把 恭賀新婚送的禮親自交給他本人,對這一點他一點也沒有表示出驚奇的樣子。他心裡明 白。 紙包裡裝的錢肯定比別的任何人送的都要多。布拉西考慮了好幾個小時纔決定了這 個數目,他心裡曾反覆同別的客人所可能送的數目加以比較。他就是要用最疏財仗義的 方式來表示他的最大敬意;這就是他親自把錢包送給老頭子的原因,這一笨拙行為老頭 子隻字未提。他隻說了一句悅耳中聽的表示感激的話。黑根看到路加•布拉西臉上原來 的兇神的面目不見了,由於自嗚得意而顯得眉飛色舞。黑根站在門口把門拉開,布拉西 吻了一下老頭子的手,然後出去了。黑根小心謹慎地向布拉西友好地笑了一下,布拉西 把他那小牛肉色的嘴唇禮貌地一噘,表示感謝。 當門關上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如釋重負似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布拉西是世界上唯一 能使他神經緊張的人。這個人就像一種盲目的力量,是不會真正屈服於控制的。對待他 必須像對待炸藥一樣地小心謹慎。老頭子聳聳肩。即使炸藥,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它 爆炸而不造成損害。他看了看黑根,像是在問什麼:〞勃納瑟拉就是最後一個了嗎?〞 黑根點了點頭。考利昂老頭子深思地皺起眉頭,說:〞慢一點帶他進來,先給我把 桑迪諾找來,好讓他學點東西。〞 黑根在外面花園裡跑來跑去,急躁地尋找桑兒•考利昂。他告訴勃納瑟拉再耐心等 一等,然後就走到邁克爾•考利昂和他的女朋友那邊去了。 〞您剛纔看到過桑兒嗎?〞他問。 邁克爾搖搖頭。活見鬼,黑根想,要是桑兒在這個時候跟伴娘搞上了,那可真要惹 出大亂子的。他的妻子,那個年輕姑娘的父母,要是他們知道了,鬧起來,那簡直就是 一場災禍。他焦躁不安地來到樓房的大門口。差不多在半個小時以前他曾看到桑兒進了 大門,現在卻不見了。 愷•亞當姆斯看到黑根進了大門,就問邁克爾•考利昂:〞他是誰?你介紹他的時 候,好像他是你哥哥,可是他跟你並不同姓,而且他看上去顯然不是意大利人。〞 〞湯姆從十二歲起就一直住在我家,〞邁克爾說,〞他父母早死了,他眼睛受了嚴 重感染,在大街小巷到處流浪。一天夜裡桑兒把他領到我家,他就住下來了。他也沒個 去處。他一直住在我家,直到結婚纔另立門戶。〞 〞這真是傳奇式的故事,〞她說,〞你爸爸肯定是個熱情的人。他自己已經有那麼 多的子女還收養那樣的人。〞 邁克爾沒有指出意大利僑民認為四個子女並不算多。他隻是說:〞湯姆不是收養的 ,而隻是住在我們家而已。〞 〞哦!〞愷嘆了一聲,然後好奇地問道:〞那麼幹嗎不收養他呢?〞 邁克爾哈哈大笑起來:〞因為我爸爸說過,要湯姆改姓有失他的尊嚴,也有失他親 生父母的尊嚴。〞 他們看到黑根像趕雞一樣把桑兒趕進了老頭子的辦公室,然後向亞美利哥•勃納瑟 拉彎起手指。 〞他們幹嗎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打擾你爸爸?〞愷問。 邁克爾又哈哈一笑:〞他們都知道,按照傳統,西西里人在他女兒結婚的日子是不 會拒絕別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的,而另一方面,任何一個西西里人也不肯白白地放過這樣 的機會。〞 璐西•曼琪妮把自己粉紅色禮服提高地面,跑上了樓梯,桑兒•考利昂那張濃眉大 眼的丘比特型的臉由於酒所引起的情慾而在緋紅中顯示出了邪淫的兇相,把她嚇了一跳 。不過這星期以來她一直在逗弄他,最終也就是為了這個,她在學院唸書時兩次戀愛都 沒有切實感受,因為那兩次戀愛都不到一星期就吹了。她的第二個情人在同她發生口角 時曾咕咕噥噥地埋怨她:〞下面那兒大大了。〞璐西明白了,從那以後直到學期結束她 一直不同男人約會外出了。 夏天,在為她最好的朋友康妮•考利昂準備辦喜事的時候,璐西聽到人們在嘰嘰咕 咕地議論桑兒。一個星期天下午,在考利昂家廚房,桑兒的妻子桑德拉在閑聊中說得直 言不諱。桑德拉是個粗魯的、善良的女人,生於意大利,但很小就被帶到美國來了。她 長得很結實,乳房很大,結婚五年來已經生了三個孩子。桑德拉同幾個娘兒們一道挑逗 康妮,說什麼洞房之夜是多麼可怕。 〞我的上帝呀,〞桑德拉格格地笑著說,〞當我第一次看到桑兒的那個東西時,我 不禁大喊救命。當我聽到他在同別家姑娘幹這種事,我就到教堂去點一根蠟燭。〞 如今,當她沿著樓梯往上跑的時候,一股強大的性慾的激流散到了她的全身。在樓 梯口,桑兒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穿過大廳,走進了一間空臥室,關上門之後,她兩 腿發軟了。她感到桑兒的嘴湊在她的嘴上,有一股煙草味,很苦澀,她張開嘴,她立即 感到他的手從她的禮服下面伸了上來,聽到她的衣服被他的手摸得沙沙作響,又覺得他 那熱乎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兩腿之間,扯她的緞子做的緊身短襯褲他倆互相偎依著,上 氣不接下氣。 本來可以多獃一會兒,但是他們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桑兒急急忙忙扣上褲子,同時 用身子堵著門,以防別人進來。璐西慌慌張張地理平自己粉紅色的衣服,眼睛閃呀閃的 ,像在找什麼。然後,他倆聽到了湯姆*黑根的聲音,輕輕的聲音:〞桑兒,你在裡面 嗎?〞 桑兒放心地鬆了一口氣。他向璐西擠了擠眼:〞是,湯姆,有啥事?〞 黑根的聲音仍然很低,說:〞老頭子要你到他的辦公室去,馬上。〞 他倆聽到他的腳步聲,他走開了。桑兒等了幾分鐘,把璐西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一下 ,然後溜出門去追黑根。 璐西梳理了一下頭髮,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拉展弔襪帶,她感到身子像是給撞 傷了,她的嘴唇感到軟綿綿的,一觸即痛。她沒有去洗澡間洗一洗,而是徑直跑下樓梯 ,跑過花園。她在新娘餐桌旁坐下來,緊挨著康妮。康妮有點慍怒地喊道:〞璐西,你 到哪兒去了?你看上去是喝醉了,就坐在我身邊,別走開了。〞 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新郎給璐西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後帶著深知內情的神色笑了一 下。璐西故作鎮靜,端起深紅色的葡萄汁,湊到自己乾渴的嘴唇上,喝了起來,她的身 子在打哆嗦,她端著玻璃杯在喝酒,同時她的眼睛卻轉來轉去,東張西望,如饑似渴地 尋桑兒*考利昂,這裡再沒有別的任何人是她想看到的了。她湊近康妮的耳朵,頑皮他 說:〞再過幾個小時,你就會明白那一切是怎麼回事。〞 康妮格格地傻笑起來,璐西把兩隻手的指頭插在一起,搭在桌子上,顯出得意洋洋 的樣子,宛若她把新娘的一個什麼寶貝早已偷到手。。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跟著黑根走進了那問房間,看到考利昂老頭子坐在大桌子後面 。桑兒•考利昂站在窗口,向花園張望。老頭子很冷淡,他同客人不擁抱也不握手。這 位臉色灰黃的殯儀館老闆之所以能得到請帖是因為他的老婆同老頭子的老婆是最親密的 朋友。考利昂老頭子對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本人一直是有反感的。 勃納瑟拉開始轉彎抹角地、巧妙地談出自己的要求:〞你得原諒我的女兒,你夫人 的教女,她今天沒有來向你們道喜。她還在醫院裡住院哪。〞 他向桑兒•考利昂和湯姆•黑根瞟了一眼,暗示他不希望當著這兩人的面進一步說 下去。但老頭子卻一點兒也不理會。 〞我們知道你女兒的不幸,〞考利昂老頭子說,〞要是我可以幫什麼忙的話,你隻 管說就是了。反正我老伴是她的教母。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這份榮譽。〞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這也隻怪這位殯儀館老闆從來不遵從慣例,竟不稱考利昂老頭 子為〞教父〞。 勃納瑟拉臉色發灰,忍不住單刀直入地問道;〞我可以同你單獨談談嗎?〞 考利昂老頭子搖搖頭說:〞我信任這兩個人,我把命也敢托付給他們。他們兩個是 我的左右手。我不忍心打發他們走開,侮辱他們。〞 殯儀館老闆把眼睛閉了一會兒,然後纔接著說。他的聲音是沉靜的,平時他就是用 這種沉靜的聲音來安慰死者的家屬。 〞我把我的女兒培養成美國式的人。我相信美國。美國給了我搞到一點家業的機會 。我讓我女兒自由行動,但我也教導她絕不可侮辱自己的家庭。她找到一個'男朋友 ',但不是意大利人。她跟他一道看電影,晚上很晚纔回家。但他從來不來見見她的父 母。這一切我都忍下來了,沒有提出反對,這都怪我。兩個月之前,他坐汽車帶她去兜 風,跟他一道的還有他的一個朋友,是個粗壯的小子。他們先引誘她喝威士忌,然後企 圖捉弄她。她反抗,保持了自己的榮譽。他們打她,不當人地亂打。我到醫院去,看到 她兩眼都給打青了,鼻樑骨也給打斷了,她的下齶成粉碎性骨折。人家隻好用鋼絲給她 箍起來。她痛得直哭:'爸爸,爸爸,他們幹嗎這樣?他們幹嗎這樣對待我?'我也哭了 。〞 勃納瑟拉再也說不下去。他哭了,不過他的聲音還是很沉靜,一直沒有過分流露他 的感情。 考利昂老頭子好像是違背自己的意願似的,做了個表示同情的手勢;勃納瑟拉接著 講,他的聲音充滿痛苦,因而也充滿了人情。 〞我幹嗎傷心得哭泣?她是我的生命之光,一個令人愛憐的女兒,一個很漂亮的姑 娘。她原來相信人們,而現在再也不會相信了。她永遠也不漂亮了。〞 他渾身發抖,那灰黃色的臉變成了可怕的深紅色; 〞我以本本分分的美國人的身份去找警察,那兩個小子被抓起來了。他們被帶到法 庭上受審,罪證確鑿,他們也服罪。法官判他們三年徒刑,緩期執行,在判決的當天他 們就自由了。我站在審判室像個被愚弄了的人;那些王八蛋還對著我笑。然後我就對我 的老伴說:'咱們必須向考利昂老頭子尋求正義。'"老頭子低著頭,對這個人的痛苦表 示重視,但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吐出一個個詞都像是尊嚴受到了冒犯而顯得冷酷無 情。 〞你原來幹嗎去找警察?你幹嗎不一開始就找我?〞 勃納瑟拉咕咕噥噥他說:〞你要我的什麼?告訴我你希望要什麼。但請你干我所要 求你幹的事情。〞 他的話裡帶刺,簡直有點傲慢。 考利昂老頭子板起面孔,說:〞那是什麼意思?〞 勃納瑟拉向黑根和桑兒•考利昂瞥了一眼,然後搖搖頭。老頭子仍然在辦公桌旁坐 著,他把身子向著殯儀館老闆一傾。勃納瑟拉躊躇了一下,然後彎下腰,把嘴緊貼著老 頭子的毛茸茸的耳朵。考利昂老頭子像神甫在懺悔室一樣傾聽著,凝視著遠方,不動感 情,態度冷漠。他們這樣站了好久,末了勃納瑟拉說完了悄悄話纔直起身子。老頭子抬 起頭,嚴肅地打量著勃納瑟拉。勃納瑟拉臉色發紅,但毫不畏縮地凝視著他。 老頭子終於開口了:〞那,我不能幹。你是想入非非了。〞 勃納瑟拉提高嗓音,清清楚楚他說:〞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黑根聽到這句話,有點退縮,腦神經一陣緊張。桑兒•考利昂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 ,他從窗口回過頭第一次注視到室內這一幕戲,冷笑起來。 考利昂老頭子從桌子後面站起身。他依舊不動感情,但是他的聲音聽上去卻像冷冰 冰的死神一樣。 〞咱倆互相認識已經好幾年了,〞他對殯儀館老闆說,〞但是直到今天你纔來向我 請教,要求幫忙。雖然我老伴是你獨生女兒的教母,我並不記得過去你曾邀請過我到你 家喝喝咖啡。咱們還是直話直說吧。你把我的友誼一腳踢開,惟恐受到我的恩惠。〞 勃納瑟拉咕咕嚕嚕他說:〞那是因為我從前不願意惹麻煩。〞 老頭子把手向上一揚:〞算了,別說了。你原來認為美國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錯 ,生活不錯,你就認為這個世界無憂無慮,你高興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你從來都不要 忠誠的朋友作為自己的後盾。有警察保護你,還有法院,你同你的妻小就不會什麼虧。 你原來就不需要考利昂老頭子。好吧,我傷了感情了,但是我這個人並不把自己的友誼 強加於那些不重視友誼的人--那些認為我無足輕重的人。〞 老頭子停下來,對殯儀館老闆禮貌地卻又是嘲弄地笑了一下:〞要是下次你來找我 ,說什麼'考利昂老頭子給我主持正義。'而且,當你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態度還是不 虔恭,你還是不要對我表示友誼的好。你在我女兒結婚的日子到我家裡來,要求我去暗 殺別人,你還〞 說到這裡,老頭子故意輕蔑地模仿勃納瑟拉的聲音:〞'我願意償還你任何東西。 '我聽了並不生氣,但是我要問你,我究竟幹了些什麼,你竟然對我如此無禮?〞 勃納瑟拉又痛苦又恐懼,高聲說:〞美國一直對我很好。我要當個好公民。我要我 的孩子具有美國風格。〞 老頭子〞啪〞地一下把兩手併攏,表示堅決贊成。 〞說得好極了。那,你就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權。國家有控制權。 當你到醫院去看你女兒的時候,請給她帶著鮮花,一盒糖果。這樣就可以安慰她。就這 樣,安下心來吧。再說,這究竟也算不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那兩個男孩子還年輕,血 氣方剛,而且其中有一個還是一個勢力強大的政客的兒子。算了,親愛的亞美利哥,你 一直老老實實,儘管你踐踏我們的友誼,我還是得承認:我相信勃納瑟拉的諾言勝過我 相信別的任何人的諾言。因此,我請你答應一句話,你要打消那種瘋狂的念頭,這種念 頭與美國風格是不相符合的。寬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滿不幸的呀!〞 老頭子這一席按捺著憤怒的話裡所包含著的殘酷的挖苦及冷嘲熱諷,折磨得這位殯 儀館老闆直打哆嗦,六神無主。但是他還是鼓起了勇氣,又一次說:〞我要求你主持正 義。〞 考利昂直截了當他說:〞法院早就給你主持了正義。〞 勃納瑟拉搖搖頭,固執他說:〞不對。人家隻給那兩個年輕小子主持了'正義',而 並沒有給我主持正義。〞 老頭子點點頭,表示贊同。同時,他對這種是非分明的態度表示欣賞,然後纔問: 〞你要求的正義是什麼?〞 〞以眼還眼,〞勃納瑟拉說。 〞但你的具體要求提得過高,〞老頭子說。〞你的女兒還活著嘛。〞 勃納瑟拉勉勉強強他說:〞我女兒受到什麼苦,叫他們也要受什麼苦。〞 老頭子等他進一步說下去。勃納瑟拉鼓起最後的勇氣,說:〞你要我付給多少?〞 這簡直是絕望的悲嗚。 考利昂老頭子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這就是逐客令。勃納瑟拉站在那兒,一動也不 動。 最後,考利昂老頭子一面嘆氣,一面轉過身來,面對著殯儀館老闆。殯儀館老闆現 在的臉色就像他平時處理屍體的臉色一樣灰白:像老頭子這樣的好心人是不會同一個誤 入歧途的迷了路的朋友長期生氣下去的。他為人豪放,又有容人之雅量。 〞你為什麼不敢首先對我表示忠誠?〞他說。〞你告到法院,等了好幾個月。你把 錢花在律師身上,而律師也完全明白你最終是要遭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決,而法官 卻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樣出賣自己。前幾年,你需要用錢的時候,你到銀行去借, 付的是毀滅性的高利;當人家到你那個豬窩裡翻箱倒櫃來確定你是否有能力償還的時候 ,你恭恭敬敬地像個乞丐,站在一旁等著。〞 老頭子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聲音更加嚴厲了:〞但是,要是你到我這兒來借錢 ,那我的錢準就是你的了。要是你早到我這兒來要求主持正義,那些毀壞了你女兒的社 會渣滓,今天就會流出辛酸的眼淚,哭個不停。如果像你這樣的老實人得罪了誰,那麼 你的敵人也就會是我的敵人。〞老頭子說到這裡,伸出胳膊;用手指指著勃納瑟拉,〞 那麼,請相信我,他們也肯定會怕你。〞 勃納瑟拉低垂著腦袋,用壓抑的聲音說:〞交個朋友,我接受你的意見。〞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搭在勃納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說,〞我負責你會得到正義 。到時候,也許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我可能要找你辦點小事,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 把這主持正義的事,當作我老伴的恩賜,她是你女兒的教母嘛。〞 當感激涕零的殯儀館老闆走出去,隨手關上了門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回頭對黑根說 :〞把這個任務交給克萊門扎,告訴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靠的人,使用那些不會 因為聞到血腥味而變得六神無主的人。隨便怎麼說,我們並不是謀殺犯,也不管那個伺 候屍體的僕從的傻腦瓜裡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現在纔注意到他那個長子一直在凝視著窗外花園裡的宴會。這真令人失望,考利 昂老頭子這樣想。如果桑迪諾拒不接受指教,他就絕對不可能料理家務,絕對不可能當 個老頭子。他得另外物色人選,而且還得趕緊。因為他本人不能長生不老。 使三個人都大為喫驚的是,從花園裡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桑兒•考利昂 緊貼著窗子朝外張望,看到那種情景,他趕忙向門口走去,臉上流露出了歡笑。 〞是約翰暱,他參加婚禮來了。我原來給你彙報了些什麼?〞黑根走到窗子跟前。 〞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對考利昂老頭子說。〞要我給你馬上把他帶來嗎?〞 〞不用,"老頭子說,〞讓大夥兒見見他,開開心吧,等他準備好了再讓他來見我 。〞他對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嗎?他是個好教子。〞 黑根感到一陣妒忌的刺痛,乾巴巴他說:〞已經兩年了。很可能他又遇到了什麼麻 煩,要求你幫忙來了。〞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該找誰?〞考利昂老頭子反問了一句。 第一個看到約翰暱•方檀走進花園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忘掉了自己作為新娘的 尊嚴,放聲尖叫起來:〞約翰暱--" 她把最後一個音拖得特別長。然後,她跑過去,一頭栽到他懷裡,讓他擁抱。他緊 緊地抱著她,吻她的嘴。當別人圍過來問候他的時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沒有鬆開她。他 們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在西邊一道長大的老夥伴。康妮拽著他去見她的新郎官。約翰 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年輕人覺得自己不再是今日的明星,而流露出 了喫醋的樣子。約翰暱使出全部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握握手,又舉起一杯葡 萄酒向他祝賀。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音樂臺上叫了起來:〞給我們唱支歌,怎麼樣,約翰暱?〞 他抬頭一看,發現是尼諾•華倫提從高處向他微笑著。約翰呢。方檀跳上音樂臺, 揮起胳膊,抱住了尼諾。他倆原來形影不離,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約翰暱出名了, 經常應邀到廣播電臺去唱歌,他們纔分道揚鑣了。約翰暱到了好萊塢拍攝電影之後,曾 給尼諾打過兩次電話,僅僅是談談而已。他曾答應給他安排一個日子,讓他到俱樂部唱 唱歌,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具體作過這樣的安排。如今看到尼諾還是那樣快快活活,好捉 弄人,醉醺醺,咧著嘴,他們以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湧上了心頭。 尼諾漫不經心地彈著曼陀林琴。約翰暱•方檀把一隻手搭在尼諾的肩膀上。 〞這支歌是獻給新娘的,〞他說。 接著他一面踢踢踏踏地跺著腳,一面反覆哼唱一支猥褻的西西里情歌。他在唱,尼 諾用他的身子按照歌詞的含義做示意性的動作。新娘難為情地臉紅了,卻又顯出得意洋 洋的神態;客人們齊聲歡呼,表示贊成。在歌唱過程中,他們大夥兒都一面踢踢踏踏地 跺腳,一面高聲吼出每段歌詞結尾的一行雙關妙語。唱完了,他們又不斷地喝彩,直到 約翰暱清清嗓子又接著唱另一支歌。 他們都因他而感到自豪。他們把他看作自己人;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名歌唱家,一個 電影明星,又同世界上最喫香的女人睡過覺。儘管如此,他還是對他的教父表現了恰如 其分的敬意,不惜跋涉三千英里專程趕來參加這個婚禮。他仍然很愛像尼諾•華倫提這 樣的老朋友。人群中有很多人都曾看到過約翰暱和尼諾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就在一起唱歌 ,那時誰也不曾想過約翰暱•方檀長大後會把五千萬婦女的心握在手中。 約翰暱•方檀伸手朝下拉住新娘康妮,把她拽到音樂臺上,讓她站在他和尼諾之間 。兩個男子漢都蹲了下來,面對面,尼諾揮手彈起曼陀林琴,要來幾支刺耳的三重唱了 。這是他們的家常便飯,是一種求婚的模擬戰。他們的聲音就是劍,合唱就是每人輪流 吼一會兒。約翰暱表現出了最微妙的禮貌,他讓尼諾的聲音壓過他本人的聲音,讓尼諾 把新娘從他自己懷裡奪過去,又讓尼諾過渡到表示勝利的最後一段歌詞,而他自己的聲 音卻漸漸低下去了。消失了。宴會上爆發起一陣陣喝彩聲,他們三個人在未了互相擁抱 在一起。客人們請求再來一支歌。 隻有站在房子門口的考利昂老頭子感到有點什麼不妥當。他輕鬆愉快地以坦率而友 好的幽默,並千方百計地設法不惹惱自己的客人,大聲喊道:〞我的教子從三千英里以 外趕來賀喜,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想到給他潤潤嗓子?〞 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斟滿葡萄酒的玻璃杯給約翰暱•方檀遞了過來。他從每個杯 子裡都呷了一口,然後就撲過去擁抱他的教父。當他擁抱教父的時候,他對著這位長輩 的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老頭子把他領進房子裡去。 當約翰暱走進房子的時候,湯姆•黑根同他握手。約翰暱握著湯姆伸過來的手,說 :〞你好,湯姆!〞 語氣裡卻沒有他平時那股真摯熱情的魅力。這種冷淡的表現,使黑根感到自尊心受 到傷害,但也隻聳聳肩就了事。 約翰暱•方檀對老頭子說:〞當我接到請帖時,我就對自己說:'我的教父再也不 生我的氣了。'我離婚後給你打過五次電話,而湯姆每次都對我說,你出去了或忙得很 ,所以我就覺得你仍在生我的氣。〞 考利昂老頭子從裝酒的黃色皮簍裡給幾個玻璃杯裡斟滿了酒。 〞過去的事早就忘光了,問題是目前,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該不會是你大有名 了,大有錢了,以致連我也無能為力給你幫忙了吧?〞 約翰暱把那杯黃橙橙的又有點紅艷艷的酒一飲而盡,又把杯子伸過來讓人家再給他 斟一杯。他開始說話了,拚命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很隨便。 〞我並不算有錢,教父啊!我如今在走下坡路。你原來的話是對的,當年我真不該 丟下自己的妻子兒女去跟那個臭婊子結婚。你生我的氣,可我並不怪你。〞 老頭子聳聳肩:〞我原來是為你擔心,因為你是我的教子,如此而已,豈有它哉! 〞約翰暱在屋子裡邁著方步,踱來踱去。 〞當年我給這個臭母狗迷住了,好萊塢最大的明星,她看上去像夭使,你知道她在 拍完一部電影之後幹些什麼嗎?如果一個男化妝師把她的臉化妝得很出色,她就讓人家 隨便擺弄她。如果一個男攝影師把她照得特別好看,她就把人家領到她的單人化妝室, 讓人家姦污。隨便什麼男的都行,她看待她的肉體就像我看待我衣袋裡準備開小費的零 錢一樣,真是活見鬼的娼妓。〞 考利昂老頭子直截了當地插了一句:〞你原來的妻子兒女怎麼樣?〞 約翰暱嘆了一口氣:〞我操心著他們。離婚後,我交給琪妮和幾個孩子的錢比法院 規定的還要多,我每星期都去看她們一次,很想念她們。有時候,我覺得我快要瘋了。 〞他又喝了一杯:〞如今,我第二房妻子老是嘲笑我。我要求妻子聽丈夫,她根本不理 解,說我是老腦筋。我唱歌,她也取笑我。我在動身之前把她狠狠揍了一頓,不過沒有 打臉,因為她正在參加拍一部電影。我把她打得渾身疼痛,用拳頭在她的胳膊、腿上亂 捶,像打小孩一樣,她卻對我一個勁地笑。〞 他點著一支香煙抽起來:〞教父啊,活下去沒有意義了。〞 考利昂老頭子直截了當他說:〞這些困難,我幫不了你的忙啊!〞 他停了一會兒,又問:〞你的嗓子怎麼樣了?〞 約翰暱•方檀臉上的魅力和自我嘲弄的神態一下子消失了,他簡直有點沮喪他說: 〞教父呀,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我嗓子出了毛病,醫生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黑根和老頭子驚奇地打量了他一下,當年方檀一直是挺健壯的嘛。 〞方檀接著說:〞我參加拍的兩部影片賺了很大一筆錢,我成了大名鼎鼎的明星。 可現在人家把我扔出來了,製片廠主任對我恨之入骨,他正在打算付給我些錢就算把我 開銷了。〞 考利昂老頭子站在他的教子面前,嚴厲地問道:〞這個人幹嗎不喜歡你哪?〞 〞過去我曾給自由派組織唱些歌。這些歌,你知道,全是些你絕對不喜歡我唱的貨 色。嗨,傑克•烏爾茨也不喜歡我唱那些歌。他把我叫做共產黨,不過他並沒有讓這個 稱號固定在我的頭上。後來,我就把他保留下來的一個姑娘抓到了手。那也僅僅是一夜 的感情而已,過後她卻追我。我,他媽的,那時候有什麼辦法呢?後來,我那個第二房 妻子就害得我好苦。琪妮和孩子們也不要我再回去了。而且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教父呀 ,我究竟應該怎麼辦?〞 考利昂老頭子的臉變得冷冰冰的,連一絲同情也沒有。他輕蔑他說:〞你應該像個 大丈夫一樣,重新做人。〞 突然,憤怒使他的臉變形了。他高聲怒吼起來:〞像一個--大--丈--夫!〞 他把身子撲過桌子,伸手抓住約翰暱•方檀的頭髮,動作在猛烈中充滿著愛憐:〞 你在我的跟前待了這麼久,結果竟是這個樣子,這合道理嗎?一個好萊塢紅人竟哭哭啼 啼,哀求憐憫,像話嗎?而且哭得像個女人--'我該怎麼辦哪?噢,我該怎麼辦哪? '"老頭子的摹擬表演是那樣超乎尋常,那麼意想不到,黑根和約翰呢都大為喫驚,繼而 又放聲大笑起來。考利昂老頭子也感到沾沾自喜。這會兒,他在思考他是多麼愛他的這 位教子啊!對這樣的申訴,他自己的三個兒子將有什麼反應?桑迪諾會好幾個星期板著 臉;弗烈杜,總是給嚇得發愣;邁克爾呢?會對他冷笑一番,跨出門,幾個月不露面。 但是,約翰暱,他是多麼乖的一個小子啊,如今仍然笑咪咪的,正在打起精神,他已經 明白了教父的真實意圖。 考利昂老頭子接著說:〞你把你上司的女人奪過來了。他是個比你有勢力的人呀! 然後你又埋怨他不肯幫你的忙。真荒謬:你遺棄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去同一個娼婦結婚 ,害得兒女沒有爸爸;人家不伸手歡迎你,你又哭哭啼啼。那個娼婦,你念她正在參加 拍攝一部電影而不打她的臉,然後,當她對你笑的時候,你又給迷住了。你生活得像個 傻瓜,到頭來也落個傻瓜的結局。〞 考利昂老頭子停下來,以一種很耐心的語氣問道:〞這次你願意接受我的忠告嗎? 〞約翰暱•方檀聳聳肩。〞我無法琪滇妮復婚了,不能按她所要求的方式復婚。我戒不 了賭,戒不了酒,也不能不同男娃娃出去玩玩。漂亮的下流女人老是追我,我實在沒有 辦法拒絕她們。這樣,當我回到琪妮面前的時候,我總是感到自己像個小偷。上帝啊! 我這是兩頭失算了,要我再經受一次這樣的折磨,我實在受不了啦。〞 考利昂老頭子破天荒第一次表現出了惱怒的神色:〞我並沒有說要你復婚。你想怎 麼辦就怎麼辦吧,你希望繼續給你女兒當爸爸,這很好。一個男子漢在自己子女面前不 拿出當爸爸的氣度來,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但另一方面,你也得設法讓他 們的媽媽諒解你。誰說你不能每天去看看她們?誰說你們不能住在一個屋子裡?誰說你 不該嚴格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過自己的生活?〞 約翰暱•方檀放聲大笑起來:〞教父呀,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老式的意大利妻子 。琪妮不會容忍這一套。〞 老頭子又在說挖苦話了:〞隻怪你原先裝得像個財神。你交給她的錢比法院規定的 還要多。在對待另一個女人方面,隻因為她正在參加一部電影,你就不打她的臉,你讓 女人左右你的行為。而她們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這樣的資格,儘管可以肯定她們會上天 堂當聖人,而男人要下地獄,受火燒。另外,這幾年我一直在注視著你。〞 老頭子語氣變得嚴肅了:'你一直是個好教子。你對我表現出了最大的尊敬。但你 是怎樣對待別的老朋友的?今年跟這個人在一起廝混,明年又跟另外一個在一起廝混。 那個意大利小伙子在銀幕上是那樣的有趣,但他有點倒霉。你卻因為自己更為出名而從 來不去看看他。你又是怎樣對待那個當年與你一起上學一起唱歌的夥伴呢?我說的是尼 諾。他由於失望而經常喝酒過量,但他向來不埋怨。他賣苦力、開卡車拉石子,為了賺 幾塊錢,每逢周未都要去唱歌。他從來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你不能幫他一把?為什麼 不這樣做呢?他的歌唱得很好嘛!〞 約翰暱•方檀以耐心的語氣說:〞教父呀,他就是沒有足夠的天賦。他很好,但不 突出。〞 考利昂老頭子耷拉著眼皮,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說:〞而你,教子啊,就是你 ,恰恰就是你沒有足夠的天賦。要不要我給你也在裝運石子的卡車上找個工作,跟尼諾 一樣地干?〞 約翰暱沒有回答。老頭子又繼續說:〞友誼就是一切,它比天賦更重要。朋友比政 府還重要。朋友簡直等於自家人,千萬別忘記這一點。如果你用朋友的友誼築起了一道 防線,你也就不會要求我幫忙了。現在請告訴我,你怎麼唱不成歌了。你剛纔在花園裡 唱得蠻好嘛。跟尼諾唱得一樣好嘛。〞 聽到這種巧妙的譏諷,黑根和約翰暱都笑了。現在該輪到約翰呢來表示善於委屈自 己而抬高別人的涵養了:〞我的嗓子很脆弱,唱一兩支歌之後,就一連幾小時或幾天唱 不成了。就連綵排或重攝,我都不能夠從頭到尾堅持。我的嗓子不行了,像是有什麼病 。〞 〞你有女人引起的糾紛,有嗓子的毛病。現在告訴我,你同那位好萊塢大亨正鬧什 麼糾紛,他竟不讓你工作。〞老頭子現在要接觸正題了。 〞他比你所說的大亨還要大,〞約翰暱說,〞他是製片廠的主人。在推進戰爭的電 影宣傳方面,他給總統當顧問。就在一個月之前,他買到了今年最佳小說的製片權。那 是一本暢銷書,裡面的主角剛好是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我甚至用不著做戲,拿出我平時 的作風就行了,我甚至用不著特別下功夫唱,就可以獲得〞學會獎〞。大家都知道,那 對我來說是很理想的,我也會作為演員又一次紅起來。但是那個狗雜種傑克•烏爾茨正 打算把我踢開。他硬是不把主角分配給我。我主動提出願意白干,或多少給一點也行, 而他還是不肯答應。他放出話,說什麼我如果到電影製片廠的午餐食堂吻吻他的屁股, 那他纔有可能考慮這個問題。〞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一揮,不讓再說個人感情方面的廢話。在懂道理的人之間,事務 上的問題可以解決的。他拍拍教子的肩膀:〞你洩氣啦!你認為,沒有人關心你?你瘦 多了,酒喝得多了,嗯?你睡不著,常喫安眠藥?〞他一面說,一面搖搖頭,表示不贊 成。 〞如今,我要你服從我的命令,〞老頭子說,〞我要你在我家裡待一個月,要喫得 好,能休息,能睡,我要你陪著我。我喜歡同你在一起,也許你可以從你教父這裡學一 點處世為人的道理,對你在偌大的好萊塢也是會有幫助的。但是,不要唱歌,不要喝酒 ,不要玩女人。到月底,你就回好萊塢去,那個大亨,那個九十公分粗的大炮彈,就會 把你想要的任務交給你。一言為定,怎麼樣?〞 約翰暱•方檀不能完全相信老頭子會有這樣大的權力。但是他的教父從來也沒有說 過到頭來辦不到的事。〞這個傢伙同約•埃德加•胡佛私人之間很有交情,〞約翰暱說 ,〞你對他說話甚至都不能高聲大氣。〞 〞他是個很講究實際的人,〞老頭子溫和他說,〞我要向他提出一項交易,他是不 會謝絕的。〞 〞來不及了,〞約翰暱說,〞所有的合同都簽訂好了,一周後就要開拍,要改變是 絕對不可能的。〞 考利昂老頭子說:〞去,回去參加宴會,你的朋友都正在等著你。一切包在我身上 。〞說罷,他把約翰暱•方檀從屋子裡推了出去。 黑根坐在辦公桌那邊寫紀要。老頭子長嘆了一口氣,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索洛佐要找你,現在不能再推托了。本周內你得見見他。〞 黑根一面說,一面拿筆指著日曆。 老頭子聳聳肩:〞婚禮已經結束了,你隨便安排什麼時間吧。〞 這個回答向黑根說明了兩件事,首要的一點,對維吉爾•索洛佐的回答將是一個〞 不〞字;第二點,考利昂老頭子之所以不願意在他女兒婚禮之前作出任何答覆,是因為 他預料到他自己的〞不〞字會引起麻煩。 黑根謹慎他說:〞要不要我轉告克萊門扎,讓他把他手下的人找來住在這棟房子裡 ?〞 老頭子不耐煩他說:〞為什麼?我之所以在婚禮之前不願意答覆,就是因為我不容 許在這樣重要的日子出現陰雲,哪怕是遠方的陰雲。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他想講些什麼 。如今你明白了吧,他打算提出一樁見不得人的勾當。〞 黑根問道:〞那麼你打算拒絕嘍?〞 老頭子點點頭。黑根又說:〞我想,在你給他答覆之前,我們大家來一道討論討論 --全家都來。〞 老頭子笑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好,我們就討論討論吧。等你從加利福尼亞完成一項任務回來 之後再說。我要你明天坐飛機到那兒去,給約翰呢辦一件事,去看看那個電影界的大亨 。告訴索洛佐,等你從加利福尼亞回來之後,我就見他。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黑根一本正經他說:〞醫院裡來過電話了,說阿班旦杜顧問快斷氣了,不出今天晚 上。已經通知他家裡的人去守臨終了。〞 自從癌癥把勁科•阿班旦杜禁錮在醫院病床上以來,黑根在過去一年中一直代理著 顧問職務。現在他等待著考利昂老頭子說一句〞這個職位永遠是你的了〞。但情況是不 利的。從傳統上來說,這樣高的職位向來隻給父母都是意大利人的男子漢。圍繞著他臨 時代理執行任務,已經引起了一些麻煩。再說,他也隻有三十五歲,據認為年齡還不夠 ,還沒有作為稱職的顧問所必不可少的經驗和手腕。 但老頭子並沒有說什麼話,使他在這方面感到鼓舞。他問道:〞我女兒什麼時候同 她新郎離開這兒?〞 黑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再過幾分鐘就要切結婚蛋糕了,再過半小時吧。〞這 使他想到了別的事情:〞要不要給你的新女婿一個什麼重要職務,在家庭事務方面?〞 老頭子斬釘截鐵的回答使他大為喫驚。 〞絕對不給。〞 老頭子用手掌在辦公桌上〞啪〞地一拍。 〞絕對不給,隻能給他個什麼工作,讓他維持生活,富裕的生活。但是,絕對不可 讓他瞭解家庭事務的內幕。給別人都說說,給桑兒、弗烈杜、克萊門扎。〞 老頭子停了一會兒。 〞告訴我的兒子,他們三個一起,準備陪我到醫院去看望可憐的勁科。我要他們向 他致以最後的敬意。告訴弗烈特把大車開上,問問約翰暱願不願意看在我的分上,也同 我們一塊兒去。〞 他發現黑根在看他,像要問什麼的樣子。 〞我要你今天晚上就到加利福尼亞去。你沒有功夫去看望勁科了。但你要等我從醫 院回來再動身。我要同你談談,明白了嗎?〞 〞明白了,〞黑根說,〞要弗烈杜什麼時候把車子準備好?〞 〞等客人都離開了之後,〞考利昂老頭子說,〞勁科會等著讓我見他最後一面的。 〞〞參議員打來了電話,〞黑根說,〞說他沒有親自來,感到很抱歉,原因你是明白的 。他可能指的是記錄牌照號碼的那兩個聯邦調查局人員。但是他通過特殊通訊員把禮物 送來了。〞 老頭子點了點頭。他覺得沒有必要指明,說是他本人事前警告過參議員,讓他別來 。 〞他送來的禮物很不錯嗎?〞 在黑根的臉上現出了一種贊同的神情,這種意大利式的神情在他那日爾曼--愛爾蘭 型的面容上,顯得格外奇特。 〞古銀器,非常寶貴,要賣的話,至少可以賣一千美元。參議員花了好多時間纔搞 到了這件合心的東西。對那種人來說,更為重要的不在於東西值多少錢,而在於東西所 表示的情分。〞 考利昂老頭子沒有掩飾自己喜悅的感情:像參議員這樣的大人物,也向他表示了如 此非凡的敬意。這位堂堂正正的參議員,像殺人不眨眼的路加•布拉西一樣,也是老頭 子權力結構中的巨大柱石之一;他也用這個禮物重申了自己的赤膽忠心。 當約翰暱•方檀出現在花園的時候,愷•亞當姆斯馬上認出了他。她實實在在地感 到驚奇。 〞您從來沒有給我講過你家裡認識約翰暱•方檀,〞她說,〞現在我肯定要同您結 婚了。〞 〞你要去見見他嗎?〞邁克爾問道。 〞現在不,〞愷說,她嘆了一口氣。〞我愛他愛了三年。每逢他在紐約大都會劇院 演唱,我都要專程南下來到這裡欣賞一番,還要發了瘋似的尖聲怪叫地喝彩。他唱得真 棒。〞〞咱倆等一會兒去見見他,〞邁克爾說。 當約翰暱唱完了,井同考利昂老頭兒走進了屋子之後,愷對邁克爾調皮他說:〞敢 情像約翰暱•方檀這樣大名鼎鼎的電影明星也有求於你爸爸。〞 〞他是我爸爸的教子,〞邁克爾說,〞要不是我爸爸,他今天也成不了大名鼎鼎的 電影明星。〞 愷•亞當姆斯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又是一個奇妙的故事。〞 邁克爾搖搖頭。 〞這故事,我不能講,〞他說。 〞相信我嗎?我不會給別人亂講的,〞她說。 他給她講了,語氣平淡無奇,態度上也沒有顯出自豪的樣子。他就事論事,沒有額 外增加任何解釋。他說在八年前他父親比現在急躁得多,還說因為事情牽涉到他的教子 ,老頭子就認為牽涉到他個人榮譽。 故事很快就講完了。八年前,約翰暱•方檀在一個群眾性的歌舞團唱得特別成功, 他成了無線電廣播裡最吸引人的歌手了。不幸得很,那個歌舞團的領班,一個名叫萊斯 •霍勒的,是個在表演藝術界很有點名氣的人物。他同約翰暱簽了一個為期五年的服務 合同。這是個普通的商業性的表演玩藝。萊斯•霍勒憑一紙合同就可以把約翰暱轉借出 去,而把得到的大部分錢裝進他個人的腰包。 考利昂老頭子親自出馬,進行談判,為了使約翰暱從那張合同中解脫出來,他主動 提出給萊斯•霍勒送兩萬美元。霍勒主動提出他隻能拿約翰暱賺來錢的百分之五十。考 利昂老頭子感到這個提法很有意思,就把自己提出的給價從兩萬美元降低到一萬美元。 那位歌舞團領班,顯然是個除表演藝術外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傢伙,壓根不懂這種降低 給價的真實含義,他斷然拒絕了。 第二天,考利昂老頭子又親自去見那位歌舞團的領班。他帶著自己最親密的兩個助 手,一個是他的顧問勁科•阿班旦杜,另一個就是路加•布拉西,沒有別的任何證人在 場。考利昂老頭子說服萊斯•霍勒在一個文件上簽字,同意接受一張有銀行保證的一萬 美元的支票,放棄要求約翰暱•方檀個人服務的一切權利。考利昂老頭於一面勸說,一 面把手槍對著歌舞團領班的前額,用極其嚴肅的態度使他確信:要麼簽字,要麼他的腦 漿在一分鐘內灑滿那份文件。萊斯•霍勒簽了字,考利昂老頭子把手槍插進口袋,並把 那張有銀行保證的支票遞了過去。 其餘部分都屬於正史。約翰暱•方檀繼續上升為轟動全國的最傑出的歌唱家。他參 加拍攝的好萊塢音樂喜劇片,使他的製片廠發了大財,他灌制的音樂唱片賺來的錢,要 以百萬美元計算。這樣一來,他就拋棄了他那個從兒童時代起就在一塊兒相親相愛的妻 子,拋棄了他的兩個孩子,去同電影裡常看到的那個最妖嬈的明星結婚了。事後不久, 他就發覺她是個〞妓女〞。這樣一來,酒他是喝上癮了,賭他也來,別的女人他也亂追 。他天生的歌喉出了毛病。他的唱片也推銷不出去了。他同製片廠簽訂的合同期一滿, 製片廠就不再同他簽訂新的合同。於是,他就來央求他的教父。 愷沉思他說:〞你真的覺得你有這樣的爸爸是值得羨慕的嗎?你給我講的關於他的 每一件事都表明,他經常在為別人做好事。他心地一定很好。〞 她笑了,面部肌肉在扭動。 〞當然羅,他的方式方法在細節上並不那麼正規。〞 邁克爾嘆了一口氣。 〞我覺得,聽上去是這樣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想一想這樣一個問題,你知道北極探 險家在去北極的路上,沿途總要把食物在地窖裡埋起來嗎?就是為了預防有一天走到那 兒可能需要食物,是不是?這就是我爸爸為別人做好事的道理。他有一天也可能有事, 要登門拜訪這些人中的某一個人。他們若先過來一下,那就更好一些〞 差不多快到黃昏時分,結婚蛋糕纔端出來,大夥兒一面說,一面讚不絕口。尤其是 納佐林親手烘出來的那一塊,上面巧奪天工地點綴著用奶油做的一個個貝殼,喫起來香 得要命,使人感到飄飄然。新娘貪饞地攫了幾片蛋糕,就飛也似地同她那個新郎去度蜜 月了。考利昂老頭子注意到那輛聯邦調查局的黑色轎車已經不見了,便很禮貌地催促他 的客人趁機離開。 未了,停車道上隻剩下一輛汽車,那就是長長的黑色〞卡迪拉克〞牌轎車,弗烈杜 坐在駕駛室。老頭子上了車,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就他的年紀和體態來說,他的動作靈 敏而協調。桑兒、邁克爾和約翰暱•方檀坐在後面的座位上。考利昂老頭子問邁克爾: 〞你那個女朋友獨自回去,一路安全嗎?〞 邁克爾點點頭:〞湯姆說他會負責的。〞 考利昂老頭子點點頭,對湯姆•黑根的工作效率表示滿意。 因為汽油的定量供應還沒有取消,所以從環城大道直到曼哈頓區一路車子很少。不 到一小時,〞卡迪拉克〞牌轎車已經開進了法國醫院大街。在車上,考利昂老頭子問他 那個最小的兒子,在學校裡是否成績優良。邁克爾點頭說〞是〞。在後座坐著的桑兒問 他父親:〞約翰暱說你打算給他了結好萊塢的事情。要不要我也去走一趟,搭個幫手? 〞考利昂老頭子的回答很簡單。 〞湯姆今天晚上就去,用不著人幫忙,事情很簡單。〞 桑兒•考利昂哈哈大笑起來:〞約翰暱認為這樁事你拿不下來,所以我覺得你可能 要我到那兒去一趟。〞 考利昂老頭子轉過頭來。〞你幹嗎懷疑起我的能力來?〞他問約翰呢•方檀。〞你 教父難道不是向來都完成了他說過他要完成的任何事情嗎?有哪一次我被人騙過,沒把 事情辦成?〞 約翰暱神經緊張地表示抱歉:〞教父啊,這次遇到的,是個真正九十公分粗的大炮 彈。你推不動他,甚至用錢也不行。他神通廣大,到處是後門。他恨我。我真不知道你 有什麼辦法能使他回心轉意。〞 老頭子以充滿深情和逗趣的語氣說:〞我對你說,我保險你如願以償。〞 他用胳膊肘子輕輕地推了一下邁克爾。 〞咱們是不會讓我的教子失望的,嗯,邁克爾?,邁克爾對他父親的能力,從來連 一分鐘都沒有懷疑過。他搖搖頭,表示不會讓約翰暱失望。 當他們向醫院門口走去的時候,考利昂老頭子一把抓住邁克爾的胳膊,好讓別人衝 到前面去。〞等你念完大學以後,就來找我談談,〞老頭子說。〞我給你作了些安排, 你會喜歡的。〞 邁克爾一語不發。考利昂老頭子冒火了,哼了幾聲:〞我知道你是怎麼個人。我不 會硬要你去做你不贊成的任何事情。你總算也長大成人了,就自謀生路吧。但是,請你 在完成學業之後,就作為兒子到我跟前來一下吧!〞 勁科•阿班旦杜全家,他老婆和三個女兒都穿著喪服,像一群烏鴉擁擠在醫院走廊 白瓷磚鑲成的地板上。當她們看到考利昂老頭子從電梯裡走出來的時候,她們像是受了 本能的衝動,展翅飛離了白色地板,向他撲去要求保護。當媽媽的,穿著黑色喪服,顯 得莊嚴而鎮定,女兒們,顯得肥胖而樸素。阿班旦杜夫人像啄木鳥一樣在考利昂老頭子 的臉上吻了又吻,時而抽抽噎噎,時而嚎陶大哭。 〞哦,你真是個大聖人,竟在你女兒結婚的大喜日子特意趕到這兒來。〞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一擺,像是要把這些感激的言辭甩開似的。 〞對這樣一個朋友,一個二十年來一直像是我的右手的朋友,難道我不該表示敬意 ?〞 他馬上明白了:這位即將成為寡婦的女人,還不理解她丈夫今天晚上就要死掉了。 勁科•阿班旦杜害癌癥,在這所醫院住了差不多快一年了,一直處在死亡的邊緣。當妻 子的還以為他這種致命的絕癥也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現像,今天晚上隻不過又是一次危 險罷了。她嘰嘰咕咕他講個不停。 〞過去看看我那可憐的丈夫吧,〞她說,〞他總是想見見你。他真可憐,提出要去 參加婚禮,表示一下敬意,隻是醫生不允許。然後他又說,在這個大喜日子,你是會來 看看他的。但我當時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啊呀,男子漢比我們這些娘兒們更懂得友誼。 進去吧,他見了你會高興起來的。〞 一個護士和一個醫生從勁科•阿班旦杜的單人病房出來了。醫生是個年輕人,臉上 很嚴肅,帶著一種好像他生下來就是要命令別人似的神情,也就是說,帶著一種好像一 生都非常富有的那號人的神情。有一個女兒羞怯地問道:〞肯尼迪大夫,我們這會兒可 以進去看看他嗎?〞 肯尼迪大夫惱怒地把這一大群人掃視了一番。難道這些人不明白裡面的病人正在痛 苦的折磨中慢慢地死去?如果大家能讓他安靜地死去,那纔更好。 〞要家中的至親纔行,〞他用他那特別有禮貌的語氣說。 使他感到驚奇的是:病人的妻子女兒一個個都把臉轉向那位又矮又胖的男子,像是 要聽他的決定似的。這位男子穿著不合身的晚禮服,顯得別彆扭扭的。那位胖男子開口 了。他的聲音裡有一點極為微弱的意大利腔調。 〞親愛的大夫,〞考利昂老頭子說,〞他真的就要死了嗎?〞 〞真的,〞肯尼迪大夫說。 〞那,就再沒有你幹的事了,〞考利昂老頭子說。〞我們承擔一切責任。我們安慰 他,給他合上眼睛。我們負責安埋他,在出殯的時候,我們哭,事後我們還要照看他的 妻子和女兒。〞 事情說得這麼直率,阿班旦杜夫人一聽也就明白了,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肯尼迪大夫聳聳肩。要把問題向這些鄉巴佬解釋清楚,是根本不可能的。同時他也 承認,在這個男子的話裡面,也還有著某種原始的正義性。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但仍 然保持著非常禮貌的表情,說:〞請等一下,由護士通知你們進去,有些很必要的事情 她還要給病人先處理一下。〞他離開他們,向走廊那邊走過去了。他的白褂子在嘩啦嘩 啦地擺動著。 護士回到了病房,他們在等待著。她終於又出來了,拉開門讓他們進去。她低聲說 :〞他由於疼痛和高燒而神志昏迷,盡量不要驚動他。除了他的妻子,別人在這兒隻能 待幾分鐘。〞 當約翰暱•方檀從她身旁走過去的時候,她認出了他,她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他 對她勉強微笑了一下,她又以歡迎的態度盯著他。他把她當作一分材料一樣,暫歸檔, 留作以後參考,轉臉就跟著別人進病房去了。 勁科•阿班旦杜同死亡進行了長期鬥爭,現在他被征服了。他躺在一頭稍稍升高了 的病床上,精疲力竭。他已經枯竭得比一具骷髏強不了多少。當年生機盎然的一頭黑髮 ,現在已經變成一撮一撮像線一樣的污穢東西。考利昂老頭子快快活活他說:〞勁科, 親愛的朋友,我把我的兒子都帶來了,特向你表示敬意。再瞧,還有約翰暱,也從好萊 塢趕來了。〞 快要死的病人睜開他那由於高燒而發紅的眼睛,感激地望著老頭子。他讓年輕人把 他那皮包骨頭的瘦手握在他們有力的手裡。病人的妻子、女兒順床並排站著,吻他的臉 ,還輪流著握他另一隻手。 現在,老頭子緊緊地握著他老朋友的手以安慰的語氣說:〞快,趕快好,咱們一道 旅行到意大利,到咱們原來的村子去,就像咱們的父輩一樣,在酒店門前玩木球。〞 快要死的病人搖搖頭,示意年輕人和他家裡人都離開他的床邊;他用另一隻瘦骨鱗 峋的手緊緊地抓住老頭子,拚命想說什麼。老頭子把頭俯下,爾後就索性坐在床邊的椅 子上。勁科•阿班旦杜在講著他們當孩子的時候的事情。他的眼睛有點兒鬼鬼祟祟,在 悄悄他說著什麼。老頭子彎著身子,挨得更近了。病房裡其餘的人,看到考利昂老頭子 老淚縱橫,還在直搖頭,一個個都大喫一驚。顫抖的聲音越來越高,誰都可以聽到﹒阿 班旦杜在痛苦中使出非凡的努力,勉強掙扎著抬起頭,眼睛發愣,伸出食指指著老頭子 。 〞教父啊,教父,〞他看不見人,隻是亂喊,〞救救我,免我一死,我求你。我渾 身的肉都燒光了,還感到毛蟲在喫我的腦漿。教父啊,給我治治病吧,你有這種權力, 別讓我那可憐的妻子老是流淚了。當年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在考利昂村總是一塊兒玩 耍,而現在你忍心讓我因為有罪,在害怕下地獄的時刻死去嗎?〞 老頭子默默不語。阿班旦杜又說:〞今天是你女兒結婚的日子,你可不能拒絕我啊 !〞 老頭子又開口了,語氣沉靜而莊重,為的是讓言詞能夠刺進他那褻瀆神明的昏迷狀 態。 〞老夥伴,〞他說,〞這種權力我沒有。要是我有,我一定比上帝仁慈一點,相信 我的話吧。但是,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獄。我要為你的靈魂在每天早晚各做一次彌撒 。你的老伴和你的孩子也都會為你祈禱。有這麼多人為你求情,上帝怎能忍心懲罰你呢 ?〞 在瘦骨鱗峋的臉上泛起了一脈令人厭惡的狡詐的表情。阿班旦杜神秘他說:〞那, 早都安排好了?〞 老頭子在回答他的時候,語氣是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安慰的柔情。 〞你褻瀆神明。你還是聽天由命吧!〞 阿班旦杜把頭落下來,放在枕頭上。他的眼睛失去了狂妄的希望之光。護士又回到 病房來了,以非常嚴肅的公事公辦的態度,像吆喝鳥兒一樣吆喝他們出去。老頭子站了 起來,但阿班旦杜又伸出了自己的手。 〞教父啊,〞他說,〞守在我跟前,陪著我同死神會面吧。也許他看到你在我跟前 ,就會嚇跑了,不再敢來纏我,我就可以安安靜靜的了。或者,你也可以說上一句話, 幕後操縱操縱,嗯?〞 快要死的人眨眨眼、似乎是在將老頭子的軍,不過態度並不嚴肅:〞你同死神反正 是親兄弟嘛。〞 然後,好像生怕老頭子生氣似的,他抓住老頭子的手,說:〞守在我跟前,讓我就 這樣握著你的手,就像我們在鬥智中勝過了別人一樣,我們也會在鬥智中勝過死神這個 狗雜種。教父啊,千萬別把我讓給死神。〞 老頭子做了個手勢,讓別人離開病房。他們出去了。他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握住了 勁科•阿班旦杜枯萎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老頭子一再安慰他的朋友,語氣沉靜,反覆 消除他的顧慮。他倆就這樣一道等待死神到來,似乎老頭子真能夠把勁科•阿班旦杜的 命從人類最兇惡的刑事犯手中奪回來一樣。 對康妮•考利昂來說,那天婚禮結束得很順利。新郎卡羅•瑞澤也表演得很有技巧 ,很有生氣;新娘錢包裡的兩萬美元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不過,新娘雖樂意放棄自己處 女的純潔卻不樂意放棄錢包。為了錢包,他不得不把她的一隻眼睛打青。 璐西•曼琪妮在家裡等著桑兒•考利昂來電話,心中滿以為他會要求她出去玩一天 的。未了,她自己打電話到他家。當她聽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的聲音時,她把電話掛上 了。她沒有想到,有幾個人當時就注意到她同桑兒為了那要命的半小時而離開了會場; 現在到處都在傳播著閑話,說桑迪諾•考利昂已經另找到了一個玩弄的對像,還說什麼 他同他妹妹的伴娘已經〞幹上了〞。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做了個可怕的夢。在夢裡,他看到考利昂老頭子戴著有簷的帽 子,穿著寬大的罩衫,還戴著厚手套,在他的殯儀館前面,從車上扔下一具被子彈打穿 了的屍體,同時高聲大喊:〞注意,亞美利哥,對任何人都不許透露,趕快把這個人埋 掉。〞 他哼哼起來,哼得那麼響,那麼久,老伴也給鬧醒了。她把他搖醒。 〞唉,你這人,真是,〞她發牢騷他說,〞剛參加婚禮就做惡夢。〞 愷*亞當姆斯由鮑裡•嘎吐和克萊門扎護送,到達她在紐約市區下榻的旅館。汽車 很大,很豪華,由嘎吐駕駛,克萊門扎坐在後面;緊挨著司機的前座是讓給凱的。她發 覺這兩個人都有點毛手毛腳,洋裡洋氣的。他們的談吐也是電影裡常聽到的布魯克林腔 調;他們對她顯得過分彬彬有禮。在車上,她同這兩個人隨便交談。使她感到驚奇的是 :他倆在談到邁克爾時,總要流露出明確的愛慕和敬仰之情。邁克爾總是轉彎抹角地讓 她相信,他在他父親的世界裡,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現在,克萊門扎說出來的話 ,使她確信那位〞老人家〞認為邁克爾是他三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是肯定會繼承家 業的一個。 〞家業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愷用最自然的語氣問道。 鮑裡。嘎吐在轉方向盤的時候,向她很快地瞟了一眼。在她後面的克萊門扎以驚訝 的語氣說:〞邁克爾沒有給你講過?考利昂先生是美國經營意大利橄欖油的最大的進口 商。眼下戰爭已經結束,這種家業又可以發大財了。他正需要像邁克爾這樣精明能幹的 小伙子。〞 到了旅館,克萊門扎堅持要陪她到服務臺去。當她提出反對時,他簡單他說:〞老 闆吩咐,要把你安全送到。這是我的任務。〞 當她拿到了房間鑰匙之後,他陪她走到電梯門口,一直等到她進了電梯。她笑著向 他揮揮手;他也笑,笑得那麼真摯而得意,使她感到驚奇。她上了電梯,所以沒有看到 他又回到旅館的登記處去問道:〞她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旅館登記員冷冰冰地瞧瞧克萊門扎。克萊門扎把他手裡揉來揉去的紙團放在櫃臺上 ,向登記員滾了過去;登記員抓起紙團,馬上就說:〞邁克爾•考利昂夫婦。〞 鮑裡•嘎吐回到汽車裡說:〞姑娘不錯。〞 克萊門扎哼了一聲。 〞邁克爾同她已經幹起來了。〞 他認為,幹這種事等結婚以後纔行。〞明天一大早就把車開來接我,〞他對鮑裡• 嘎吐說。〞黑根給咱們搞了些差事,必須馬上完成。〞 星期天晚上,湯姆•黑根纔同他妻子吻別,驅車直奔飛機場。持有特字第一號優先 證(這是五角大樓總參謀部的一位軍官送來的可喜禮物),他順順利利地登上了一架飛 往洛杉礬的飛機。 對湯姆•黑根來說,這一天雖然忙,但忙得痛快。勁科•阿班旦杜在清晨三點鐘已 經死了;當考利昂老頭子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通知黑根說,他現在就是正式參謀 了。這就意味著,黑根會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人,當然不用說也有權。 這個任命,打破了參謀向來都是純血統的西西里人這一傳統。黑根作為考利昂家中 一個成員的這一事實,也沒有能夠改變人們對這一問題的傳統觀念。因為這是一個血統 問題。隻有一生下來就經過耳濡目染而習慣於緘默作風,即守口如瓶的準則,纔有資格 擔當〞參謀〞這個關鍵的職務。 在決定政策的考利昂老頭子和實際執行命令的工作人員之間,還有三層人員,或三 個緩衝層。有這樣的體繫,任何問題也不可能追溯到頂層來。除非參謀叛變。那天早上 ,考利昂老頭子就發出明確的指示,怎樣收拾那兩個打傷了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女兒 的年輕人。但是他把命令私下交給湯姆•黑根。當天,黑根也同樣是在私下,沒有任何 別的人在場,把命令轉交給了克萊門扎。接著,克萊門扎又轉告鮑裡•嘎吐去執行任務 。鮑裡•嘎吐就馬上糾集人馬來執行任務。鮑裡•嘎吐和他手下的人是不會知道為什麼 要執行這樣一項特殊任務,也不會知道是誰下的這道命令。要把老頭子牽涉進去,那就 得要使這根鏈條上的每個環節都一一背叛老頭子纔行;這種事雖然從來沒有發生過,但 始終是有可能的。預防這種可能性的辦法也是人所共知的。就是把鏈條上的一個環節搞 掉。 〞參謀〞的任務顧名思義是老頭子的顧問,是他的右手,是他的輔助頭腦,也是他 最親密的夥伴,最親密的朋友。有重要任務要出差,他給老頭子開車;在會談中,他就 出來給老頭子搞些點心、咖啡、三明治、新鮮雪茄煙。他會知道或幾乎知道老頭子知道 的一切,也就是洞察權力結構中所有的細胞。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置老頭子於死地的人 。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參謀背叛了一個老頭子。在美國站穩了腳根的任何一個強大 的西西里家族中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因為背叛是沒有前途的。每個當參謀的人都知 道:如果他忠誠,他會有錢、有權,還會受人尊敬。如果遇到不幸,他的妻子兒子會受 到保護和照顧,與他活著時一樣。如果他保持忠誠。 在某些問題上,參謀就得以較為公開的方式代表他的老頭子辦事,然而卻不能牽連 他的主子。黑根坐飛機到加利福尼亞要解決的正是這樣一個問題。他明白,他作為參謀 的事業將受到這項任務的成敗的嚴重影響。從家族事業的標準來看,約翰暱*方檀是否 得到那部戰爭片中他所夢寐以求的角色,是小事一樁。更為重要的是下個星期五同維吉 爾•索洛佐的會見。但是黑根知道,對老頭子個人而言,兩樁事情同樣重要,都是決定 一個參謀是否稱職的關鍵。 活塞式飛機震顫得很厲害,搖撼著湯姆•黑根的已經很緊張的神經繫統。他向女招 待員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想鎮靜一下。老頭子和約翰暱已經把電影製片廠的老闆傑克• 烏爾茨的性格特點向他勾勒清楚了。但是,他確認,老頭子要恪守他對約翰暱的諾言。 他的任務就是談判和接洽。 黑根靠在椅背上,回憶向他提供的全部情報。傑克*烏爾茨是好萊塢三個主要電影 製片廠的老闆之一,他自己的製片廠通過合同掌握著幾十個明星。他是美國總統的戰爭 情報顧問委員會電影部的委員,這就說明,他協助攝制宣傳影片。他在白宮參加過宴會 。他在他的家裡款待過約•埃德加•胡佛。但這一切沒有一條值得重視,都隻不過是些 官方聯繫而已。烏爾茨並沒有任何個人政治權力,這主要是因為他是個極端的反動分子 ,另外還因為他是個權迷心竅的狂妄分子,喜歡濫用職權,根本不顧這樣蠻幹的後果必 然使成群的敵人從地裡鑽出來。 黑根嘆了口氣,實在沒有辦法〞把握〞傑克•烏爾茨。他打開公事皮包,想設法幹 些抄抄寫寫的工作,但是他太累了。他又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接著又回憶自己一生的經 歷,他沒有什麼可遺憾的,真的,他感到自己幸運極了。不管因為什麼理由,他十年前 所選擇的道路,對他來說,已經證明是正確的。他是有成就的,他感到生活很有意義。 湯姆•黑根今年三十五歲,個兒高高的,身材很苗條,頭髮理成了平頭,容貌普普 通通。他是個律師:雖然律師考試合格後也曾幹過三年法律工作,但他並沒有為考利昂 家族干實際的具體的法律工作。 他小時候,是桑兒•考利昂玩耍的夥伴。黑根的母親早就眼瞎了,就在他十一歲的 那年死了。黑根的父親是個酒量很大的、毫無指望的酒鬼。他本來是個勤勤懇懇的木匠 ,一輩子沒幹過一件虧心事,但喝酒毀了他的家庭,最後也送了他自己的命,湯姆•黑 根成了孤兒,在街頭流浪,晚上就睡在門廊。他妹妹被收養到孤兒院裡,但在本世紀二 十年代,社會福利機構對年滿十二歲的男孩子的問題是不予考慮的。因為年滿十二歲的 男孩子總是那麼忘恩負義,經常會逃出來,拒不接受救濟。黑根那時眼睛在害病。東鄰 西捨悄悄地議論,說他的眼病是他母親傳染的或遺傳的。這樣,別人也可能被他傳染, 大家都避開他。桑兒•考利昂把他的朋友帶到家裡,而且要求把他收留下來。湯姆•黑 根得到了一盤熱騰騰的意大利式細實心面,裡面加著附油的番茄醬,這頓飯的味道他至 今沒有忘記。喫罷,人家又給他拿來了一張折疊式鋼架床,讓他在上面睡覺。 考利昂老頭子,以最自然的方式,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以任何方式討論過,默 許這個男孩子待在自己家裡。考利昂老頭子還把這個男孩子帶到一位眼科專家那裡,把 他的眼病給治好了。他送他上大學,上法律學校。在整個過程中,老頭子不是以父親的 姿態出現的,而是以監護人的身份出現的。老頭子對待黑根,在表面上沒有流露過疼愛 的感情;說起來也奇怪,他對黑根比對他自己的親兒子還客氣得多,向來不把作為父輩 的意志強加於他。大學畢業之後,他又到法律學校去深造。這也是孩子本人的決定。孩 子聽到老頭子有一次曾經說過:〞一個帶著公事包的律師能夠比一百個帶著槍的強盜詐 取更多的財物。〞 然而,當父親的感到非常傷腦筋的是,桑兒和弗烈特中學畢業之後,就堅持要投身 於家庭事業中去。隻有邁克爾上了大學,接著就在珍珠港事件之後的那一天報名參加了 海軍陸戰隊。 黑根在參加律師考試合格後,就結了婚,另立門戶。新娘是一個家住新澤西州的年 輕的意大利姑娘,是個大學畢業生,一個大學畢業生在那些年頭還是很稀罕的。婚禮, 當然是在考利昂老頭子家裡進行的。過後,老頭子主動支持黑根從事他自己願意從事的 事業,籠絡一些要打官司的人去找他,負責佈置他的律師事務所,幫助他搞到不動產, 建立家業。 湯姆•黑根低著頭,對老頭子說:〞我樂意為你效勞。〞 老頭子感到驚喜交加。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他問道。 黑根點點頭。他還沒有真正瞭解老頭子的權力之大--那時候確實還沒有。而且在隨 後的十年裡他也並沒有真正瞭解,直到勁科•阿班旦杜病倒之後,他當了代理參謀纔真 正有所瞭解。但是他點頭了,他的眼睛盯著老頭子的眼睛。 〞我要像您的兒子那樣為您效勞,〞黑根說。 言外之意是要完全忠誠,完全接受老頭子作為父輩的權威。老頭子也是這樣理解的 。自從這個年輕人進了他的家,他第一次以這種理解向他表示出了父愛。他把黑根摟到 自己懷裡,很快地擁抱了一下。此後他把他看成像親生子了,不過他有時還是要說:〞 湯姆,千萬不要忘記自己的親生父母。〞好像他也在提醒自已。 黑根是根本不會忘記的。他媽媽簡直是個〞童性癡獃患者〞,又是個邋遏女人,給 貧血癥折磨得麻木不仁,連對自己的子女也沒有母愛。黑根痛恨自己的父親。他母親的 瞎病使他感到可怕:後來他自己染上的眼病對他是個致命的打擊,他以為自己會變成瞎 子。父親死的那年,他纔十一歲,在湯姆•黑根的頭腦裡突然萌生了一種古怪念頭。他 在街頭流浪,像動物一樣隻等死去,直到決定命運的那一天,桑兒發現他睡在人家門廊 前面,纔把他帶到家裡來。以後發生的變化實在都是奇跡。但是,幾年來,他一直做噩 夢,夢到自已成了瞎老頭,滿街亂竄著乞討,一面走,一面用白棍子在地上敲著探路。 他的幾個瞎孩子跟在後面也用小白棍子邊走邊敲著。有幾天早晨,當他醒過來之後,在 剛剛清醒的一剎那,考利昂老頭子的面容就深印在他的腦際,他又感到安全了。 但是老頭子堅持要他除了給家族盡義務之外,再花三年時間進行一般性法律實踐。 這種實踐後來證明是異常寶貴的,同時也消除了黑根頭腦中為考利昂老頭子效勞的種種 疑慮。他在一家與老頭子有關繫的刑事律師公司的各個事務所鍛煉了兩年。大家公認, 他在法律事務方面是有特殊素質的。他的工作幹得很出色;在他開始為家族效勞之後的 六年間,考利昂老頭子一次也沒有指責過他的什麼不是。當他被任命為代理參謀之後, 別的強大的西西里家族在提到考利昂家族時,都輕蔑地稱之為〞愛爾蘭幫〞。這使黑根 哭笑不得,同時也間接提醒他,他絕不可能繼承老頭子,成為家族事業的頭頭。但是, 他本人倒也很知足。那個,從來也不是他奮鬥的目標,因為這種野心,對他的恩人來說 ,對他的恩人的純血統的家族來說,都將是一種〞失禮〞。 當飛機在洛杉磯降落的時候,天空仍然一片漆黑。黑根到旅館辦理了登記手續,洗 了個澡,刮了個臉,看著全市漸漸破曉的景色。他叫人把早點和報紙送到他的房間裡來 ,過後就躺下休息,一直等到十點鐘,這是同傑克•烏爾茨約會的時間。同這樣的人約 會很容易地定下來了,真有點想不到。 在前一天,黑根曾打電話給各種電影工會中最強有力的一個人物,此人名字叫比勒 •果夫。按照考利昂老頭子的指示,黑根告訴果夫,要他安排在第二天拜訪傑克•烏爾 茨,這就等於向烏爾茨暗示:如果會談結果沒有使黑根感到滿意,那就可能在電影製片 廠爆發一次罷工。一小時之後,黑根接到了果夫打來的電話,說是約會定於上午十點。 烏爾茨已經意識到搞不好就可能罷工,但似乎不太重視。果夫照實向黑根說了,還補充 說:〞要是事情真的演變到了那一步,我本人得直接找老頭子談談。〞 〞要是到了那一步,他會主動找你的,〞黑根說。 他這樣說,避免了在具體問題上把話說死。果夫對老頭子百依百順,黑根並不感到 奇怪。從組織機構來說,這個家族帝國目前並沒有超出紐約地區的範圍,但是考利昂老 頭子採取幫助各個工會領袖的辦法,把他個人的影響早就擴大進去了。許多工會領袖仍 然還欠著他的情。 但是,約會定在上午十點鐘,是個不實在的跡像。這就意味著他將是約會名單上的 第一個人;第一個是不會受到邀請喫午飯的。這還意味著烏爾茨小看他。顯然,果夫在 交涉的時候沒有拿出足夠的威懾力量,也許烏爾茨已經把他放進賄賂名單上了。老頭子 始終不喜歡拋頭露面,這一點,有時候對家族事業是不利的,因為他的名字在外界人聽 來是無足輕重的。 事實證明他的分析是正確的,烏爾茨姍姍來遲。約定的時間到了之後,又讓黑根乾 等了半個小時,黑根倒不怎麼在乎。會客室非常奢侈豪華,舒適安逸。在他對面的長沙 發上,坐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黑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隻不過 十一二歲,穿著倒像個成年人,衣料很昂貴,但看上去很樸素。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 美極了,使你難以相信,人世間竟有這樣美的金髮;眼睛是海藍色的,大大的,神奇莫 測;嘴巴是山莓色的,鮮嫩,緋紅。有個女人在旁邊守護著她,顯然是她的媽媽。這個 女人死盯著黑根,想以她那傲慢的氣勢把黑根壓垮。這可把黑根氣壞了,恨不得打她幾 拳頭。他對那個女人同樣冷眼相待,心裡想:小姑娘是天使,媽媽是魔鬼。 最後,終於來了一個穿著高雅、身體很結實的中年婦女,領他穿過一連串辦公室, 走進電影製片廠老闆的辦公室。給黑根印像深刻的是,這些辦公室都佈置得很美,裡面 的工作人員也很美。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們都是精明伶俐之輩,都拚命想擠進電影演 員的大門而暫時受點委屈: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可能要麼是在這些辦公室裡幹一輩子, 要麼是中途承認失敗,捲起行李回老家。 傑克•烏爾茨個兒很高,身材魁梧奇偉,雖是個大肚皮,卻由於衣服剪裁得巧奪天 工,倒也看不出來。黑根知道他的經歷。烏爾茨十歲的時候在西邊一帶搬運過空啤酒桶 ,推過小推車。二十歲那年,幫助他父親強迫服裝工人幹活。到三十歲就離開了紐約, 搬到西部來了,把錢投資到門票隻賣五分鎳市的戲院,後來就創辦電影製片廠。到四十 歲,一躍而為電影業最強大的巨頭,但仍然言辭粗野,好色無度,像一隻貪婪的豺狼, 專對綿羊似的年輕小明星大發淫威。上了五十歲,他變了。他請人給他上社交語言課, 從一個英國男僕那裡學習怎樣穿衣服,從一個英國管家那裡學習怎樣纔能顯出溫文爾雅 的風度。在他第一個妻子死後,他就娶了一個舉世聞名的絕代佳人。她是個不喜歡演戲 的女演員。如今他六十歲了,他搜集古舊名畫,是總統咨詢委員會的委員。在他名下積 累的用以促進電影藝術事業發展的資金,已達數億美元之巨。他的女兒嫁給了一個英國 勛爵;他的兒子娶了一個意大利公主。 他最近的愛好,正如每個電影專欄作家報導的那樣,是修建他自己的專養賽馬的幾 個馬廄,去年他已經為此花了一千萬美元。他因為花了六十萬美元買了一匹名叫〞卡吐 穆〞的英國著名賽馬,並宣佈這匹百戰百勝的賽馬將退休留作種馬,不外借,專門為烏 爾茨馬廄繁殖優種馬,他一下就成了各報的頭條新聞。 他禮貌地接待了黑根,他那曬得黑紅、精心刮過的臉一收縮,做了個怪相,勉強笑 了下。儘管他花了許許多多的錢想使自己變得年輕些,儘管有技術最高的美容師的精心 修整,他的年齡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但是,在他一舉一動之中顯示著巨大的活力;在他 身上也具有考利昂老頭子所特有的神態,也就是說,使人感到在他自己的天地裡就是絕 對權威。 黑根在談判一開始就接觸到了正題。他說他是約翰暱•方檀的一個朋友派來的密使 。他還說這個朋友是非常有能耐的;如果烏爾茨先生肯答應一件小事,這個朋友就會向 烏爾茨先生立誓,保證感激涕零和永恆友誼。這件小事就是把約翰暱•方檀列入下周開 拍的戰爭新片的演員名單。 那張臉毫無表情。 〞你的那個朋友能夠給我幫什麼忙?〞烏爾茨問。他的聲調裡帶著一種盛氣凌人的 傲氣。 對他那種盛氣凌人的傲氣,黑根故意裝憨。他隻管解釋:〞你面臨著工人正在出現 的麻煩和威脅。我的朋友能夠絕對保證消除那種麻煩。你有個撥尖的男明星,他為你的 製片廠賺了一大筆錢,他原來吸大麻,近來又改用海洛因。我的朋友可以保證那個男明 星今後再也搞不到海洛因。如果今後幾年出現別的什麼小事,隻消給我打個電話就可以 解決你的問題。〞 傑克•烏爾茨聽著這一席話,彷彿是在聽一個小孩子吹大牛。然後他粗聲粗氣地、 故意用東岸的土腔調說:〞你想唬我?〞 黑根沉著冷靜他說:〞絕對不想。我是給一個朋友辦事。我已經給你解釋清楚了, 這樣辦你是不會喫虧的。〞 烏爾茨像是早就準備要發脾氣似的,突然滿臉怒氣,那雙染得烏黑的濃眉緊鎖起來 ,眼睛一瞪,上方出現了一道很粗的皺紋。他把身體撲到桌子上面對黑根說:〞好吧, 你這個油腔滑調的狗兒子,讓我給你和你的主子--不管他是誰--把話說死:約翰暱•方 擅絕不可能參加演那部片子。我根本不在乎從門、窗、地板、桌椅板凳等木器裡面會突 然鑽出多少鬼鬼祟祟的小蛆蟲來。〞 說罷,他把身子往後一靠:〞夥計啊,我對你有句忠告:約•埃德加•胡佛這個人 ,我想你是早就聽說過了吧?〞說到這裡,烏爾茨嘲諷地咧嘴一笑--"他同我的私人交 情很好。如果我讓他知道我受別人的壓力,那麼你們這些小子喫了苦頭,還不知道是怎 麼回事呢!〞 黑根耐心地聽著。他原來預料,處於烏爾茨這樣地位的人會識相一些。一個辦事如 此愚蠢的人,竟然爬到一個擁有數億資金的公司頭目的高位,這是可能的嗎?老頭子正 在找新的投資對像,這倒是值得考慮的:如果這一部門的最高層人物都是這一類笨頭笨 腦的傢伙,那麼電影工業就是最理想的投資部門了。剛纔的辱罵,黑根一點也不放在心 上。他已經從老頭子那裡直接學到了談判藝術。〞千萬不可動肝火。〞這是老頭子的教 導。〞千萬不可做出威脅的樣子,要同人家說理。〞〞說理〞這個詞在意大利語裡聽上 去要合道理得多,有點像〞捏合〞這個詞的音。說理的藝術就在於撇開一切侮辱,一切 威脅。他打了你的左臉,那麼,把右臉轉過來讓他再打。黑根曾親眼看到老頭子一連八 個鐘頭穩坐在談判桌旁,一再忍受侮辱,試圖說服一個臭名昭著、妄自尊大、飛揚跋扈 的狂人改過自新。經過八個鐘頭的努力仍然無效,考利昂老頭子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 對談判桌旁其餘的人說:〞誰也無法同這號人說話。〞說罷就昂首闊步地走出會議室。 那個一貫飛揚跋扈的狂人一下子給嚇得臉色蒼白,就又派密使把老頭子請回到會議室。 協議是達成了,但兩三個月後,那個狂人就在他常去理髮的理髮店裡被擊斃了。 現在,黑根又開口了,用的是最一般的語氣。 〞請看我的名片,〞他說,〞我是個律師。我怎麼會不顧我的律師身份而自討苦喫 呢?我說過一句威脅的話嗎?我想說的隻是:為了讓約翰暱•方檀能參加那部影片的拍 攝,我準備接受你可能提出的任何條件。我認為,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我已經提出了價 值很大的報酬。我也瞭解,這是一件對你本人也有利的小事。約翰暱告訴我說,你本人 也承認,他演那個角色合適極了。再說,如果不是這樣,這個要求也絕對不會提出。還 有,如果你擔心自己的投資撈不了多少利,那麼我的委託人也願意對這部影片給予資助 。不過,請讓我把我的意思講清楚,免得引起誤解。我們知道你說一不二,沒有人能強 迫你,也沒有人想強迫你。我們也知道你同胡佛先生的交情,我不妨再補充一句:我的 上司也因此而尊重你,他非常尊重那種交情。〞 烏爾茨一直在用一支紅翎子大筆心不在焉地亂寫亂畫。一提到錢,他的興趣就來了 ,也不再寫寫畫畫了。他以瞧不起人而又裝作關心人的語氣說:〞這部影片預算是五百 萬。〞 黑根輕輕地噓了一口氣,表示他已經得到了深刻的印像。接著,他非常隨便他說: 〞我的上司有許多朋友,他決定要幹什麼,他的朋友都會給他當後盾。〞 這一下,烏爾茨纔開始以嚴肅認真的態度來對待整個問題。他仔細看了看黑根的名 片。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他說。〞紐約的大律師我大都認識,但是你究竟是什麼 樣的律師?〞 〞我參與的是那些高貴的聯合律師協會的業務,〞黑根乾巴巴他說,〞我隻處理我 的協會委託下來的案件。〞 說罷,他就站了起來。 〞我不願意再耽擱你的時間了。〞 他伸出手,烏爾茨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黑根向門口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直面烏 爾茨。〞我曉得你不得不同許多冒充了不起的人物打交道,我的情況相反,我是有意裝 出無足輕重的樣子。你幹嗎不利用我們之間的共同朋友來對我作出正確的估價呢?如果 你準備重新考慮,就請打電話到我下榻的旅館。〞 他停了片刻,又說:〞補充一句在你聽來也許是大逆不道的話:我的委託人能夠給 你做一些甚至胡佛先生也無能為力的事情。〞 他發現這位電影製片廠老闆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烏爾茨已經覺察到這話裡有話, 黑根使出渾身解數裝出極力討好的腔調說:〞我希望你的事業能夠繼續興旺發達。我們 的國家需要你所從事的事業。〞 當天下午很晚的時候,黑根就接到了那位電影製片廠老闆的女秘書的電話,說一小 時以內會有一輛汽車來接他到烏爾茨先生的鄉問別墅去進晚餐。她說汽車要行駛三個小 時纔能到,還說汽車裡有酒,還有小喫。黑根知道烏爾茨是坐他的私人飛機去的,因而 感到很納悶,為什麼不請他也坐飛機?女秘書還非常有禮貌地補充了一句:〞烏爾茨先 生還建議你帶上短途旅行包,他打算一清早就把你送到飛機場去。〞 〞好,一言為定,〞黑根說。 又是一個迷惑不解的問題,烏爾茨怎麼知道他打算搭早班飛機回紐約?可能烏爾茨 派了私家偵探跟蹤他,盡可能地搜集有用的情報。這樣看來,烏爾茨肯定知道他代表的 是老頭子,這就表示他對老頭子是有幾分瞭解的,同時也表示他現在願意重新認真考慮 問題了。黑根想:也許到頭來會有點成效。也許,烏爾茨比今天上午要識時務多了。烏 爾茨的別墅看上去像是一幅莫名奇妙的電影佈景:種植園式的大廈,廣袤的庭園,周圍 是很考究的隻準馬走不準車過的煤渣路,還給一大群馬修了馬廄,開闢了草場。籬芭、 花圃、草坪,像電影明星的指甲一樣,精心修剪得一絲不苟。 烏爾茨在鑲著玻璃的、有空氣調節設備的遊廊接待了黑根。這位老闆穿的是便服, 上穿天藍色絲襯衫,領口敞開著,下穿芥末色寬大便褲,腳穿軟皮涼鞋。在這一身鮮艷 而豪華的服裝襯托之下,他那粗暴的臉,一看真能把人嚇一跳。他遞給黑根一個特大號 的玻璃制的馬丁尼酒杯自己也隨手從托盤裡拿起了一個。他的態度比上半天友好多了, 把手搭在黑根的肩膀上說:〞離開飯還有一會,咱們不妨看看我的馬去。〞 當他倆向馬廄走去的時候,他說:〞我總算把你的老底摸清了。湯姆啊,你早該給 我明說你的上司就是考利昂。上午我還隻當你是約翰暱請來嚇唬我的一個第三流的地頭 蛇。而我是不習慣於嚇唬的。不是因為我要樹敵,而是因為我根本就不贊成嚇唬。但是 眼下咱們還是輕鬆輕鬆吧!正經事,飯後再談。〞 真想不到,烏爾茨原來是個真正會為客人著想的主人。他希望他的馬廄成為美國最 成功的馬廄。為此他採用了一些新方法,新措施,並把這些也都一一解釋了一遍。這些 馬廄是防火的,保持了最高程度的清潔,而且還有一支專職保安隊負責警衛。最後,烏 爾茨領他去看隔離馬廄,牆上有個大銅匾,上面寫的就是〞卡吐穆〞這個名字。 馬廄裡面的那匹馬,即使在黑根那樣沒有相馬經驗的眼睛看來,也是一匹漂亮的好 馬。卡吐穆渾身烏黑發亮,大額頭上有一片菱形白毛。褐色大眼睛閃呀閃的,活像一對 金色蘋果;渾圓的身上全是黑毛,活像黑綢。烏爾茨以孩子般的驕做神態說:〞這是全 世界最好的賽馬。去年我花了六十萬美元把它從英國買來。我敢打賭,即使俄國沙皇, 為了買一匹馬也從來沒有出過這麼高的價。但我不打算讓它再參加賽跑了,留下來配種 ,我打算建立全國最大的賽馬馬廄。〞 他一面捋著馬鬃,一面柔情地叫道:〞卡吐穆,卡吐穆!〞 畜牲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擺擺尾。烏爾茨對黑根說:〞我還是個天生的好騎手, 你知道吧?我是上了五十歲纔開始〞騎馬的。〞說著他放聲大笑了,〞說不定我祖母或 外祖母年輕時在俄國讓哥薩克人強姦了,所以我也就有了哥薩克人的血統。,,他用手 搔卡吐穆的肚皮,讓它發癢,然後以心悅誠服的口氣說:〞瞧它下面那個傢伙,翹得多 神氣!〞 他們回到大樓共進晚餐,桌布是金銀線混織成的,餐具也全是鑲金銀的,但飯菜並 不怎麼樣。很明顯,烏爾茨住在這裡是單身;同樣很明顯,他是個不大講究喫的人。黑 根一直不談正題。等他們兩個都點起哈瓦那大雪前煙抽起來的時候,他纔問烏爾茨:〞 約翰暱到底能不能參加那部影片的拍攝?〞 〞我無法,〞烏爾茨說,〞我無法安插約翰暱參加那部影片了,即使我想要安插也 無濟於事。全體演員合同都已經簽訂好了:下周就要開拍,我實在沒有迴旋的餘地。〞 黑根忍不住了,說:〞烏爾茨先生,和處於最高地位的人物打交道有一個很大的好 處,就是能夠使這類借口站不住腳。實際上你隨便想要幹什麼都是能夠辦到的。〞 他咂了咂雪前煙又說:〞敢情你不相信我的委託人能夠守信?〞 烏爾茨不動聲色他說:〞我相信我會遇到工會方面鬧事的麻煩。果夫打電話給我談 到這個問題了。果夫這個狗娘養的,從他給我說話的口氣看,你根本想不到我要付給他 十萬美元。同時我也相信,你們能夠使我那個亂搞同性關繫、具有男性魅力的明星得不 到海洛因。但是,這個我不在乎:我能為自己要攝制的影片提供足夠的資金。主要原因 是我恨那個小雜種方檀。轉告你的上司:這是一件我不能答應的事,你不妨另外提出別 的什麼問題來考驗我,隨便什麼別的問題都行。〞 黑根心裡想:〞你個卑鄙的老雜種,既然如此,你幹嗎把我請到鄉下來?這電影製 片廠老闆心中是有鬼的。黑根冷冰冰他說:〞我認為,你並不瞭解情況,考利昂先生是 約翰暱•方檀的教父,這是一種非常親密、非常神聖的宗教關繫。〞 他一提到宗教,烏爾茨就低下頭表示虔誠。黑根說:〞意大利有個小笑話,說什麼 世界太險惡了,人得有兩個父親照顧纔行,因此他們都有教父。因為約翰暱的父親已經 死了,所以考利昂先生更深感自己的責任重大。說到考驗你,考利昂先生不會那麼死皮 賴臉的。隨便在哪兒,一旦第一個要求遭拒絕,他絕對不會提出第二個要求。〞 烏爾茨把肩膀一聳,說:〞很抱歉,回答仍然是不行,不過,你既然已經到這兒來 了。我倒想問問,為了把工會醞釀的麻煩清除掉,我得花多少錢?現錢,馬上付。〞 這一說,黑根心中的一個迷解開了,烏爾茨既然早已決定了不把那個角色分配給約 翰暱,為什麼還要花這麼多時間。那個決定看來是無法改變的。烏爾茨有恃無恐:他根 本不怕考利昂老頭子的權力。當然羅,烏爾茨憑著他在全國上層中間的政治神能,憑著 他同聯邦調查局頭頭的交情,憑著他擁有的巨大財富,憑著他在電影工業界的絕對權威 ,根本就不怕考利昂老頭子的威脅。在任何有頭腦的人看來,甚至在黑根看來,烏爾茨 對他自己的估計似乎是正確的。如果他甘願承受工人鬥爭可能造成的損失,老頭子也就 無可奈何。但是考利昂老頭子已經答應他的教子,他能得到扮演那個角色的機會。而考 利昂老頭子,據黑根所知,在這類問題上從來都沒有失過信。 黑根平心靜氣他說:〞你故意歪曲我的意思。你試圖把我說成品敲詐勒索的幫兇。 考利昂先生答應在工會糾紛問題上為你說好話,作為友誼的表示,也希望禮尚往來。這 是一種友好往來而已,再沒有別的了。但是,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嚴肅對待。在我個人 看來,你這是搞錯了。〞 烏爾茨似乎早就等著這樣的評論,隨即就發火了。 〞我早就完全明白,〞他說,〞地下勢力的作風就是這樣,對嗎?當你們在進行真 正威脅的時候,擺出來的卻全是橄欖油,滑溜溜的,說起話來,甜蜜蜜的。所以讓我還 是把問題挑明白吧。約翰暱•方檀絕對不會得到扮演那個角色的機會,儘管他演那個角 色是挺適合的。扮演那個角色,會使他成為偉大的明星。但是,他絕對不會有那樣的機 會,原因就是我恨他這個粉紅色的小阿飛,我要把他趕出電影界。我也可以把內情告訴 你。他把我門下最有價值的一個女演員,我的一個得意門生給毀了。五年來,我設法讓 這個姑娘聽課,受訓練,學唱歌,學跳舞,學表演;我已經花了幾十萬美元。我打算把 她培養成一個明星。我不妨進一步坦白告訴你,以表明我並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關鍵 不在錢上。那個姑娘長得挺漂亮,是個大屁股,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屁股,而我在 世界各地都摸過大屁股。她像水泵一樣能把你汲干。但是,約翰暱插進來了,憑他那橄 欖油似的滑溜溜的腔調和淺薄迷人的魅力,把她給拐走了。她兩手一甩就走了,害得我 讓人嘲笑。處在我這種地位的人,黑根先生啊,讓人嘲笑是受不了的。我必須讓他滾! 〞烏爾茨的話使黑根大喫一驚。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一個有產業的上了年紀的人竟會 讓這類區區小事左右他對一樁正經事的判斷,而且還是一樁這麼重大的正經事。在黑根 的世界裡,在考利昂一家的世界裡,肉體美、女人的性魅力,在處理世俗事務的過程中 是一點兒兒份量也沒有的。男女之間的問題是無足輕重的私人小事,當然羅,除非涉及 到婚姻和家庭榮辱。黑根決定再試一次。 〞你說得絕對正確,烏爾茨先生,〞黑根說,〞但是,難道你因這些小事就如此傷 心?我覺得你還沒有理解這個小小的要求對我的委託人來說是何等重要。當約翰暱還是 嬰兒在受洗禮的時候,考利昂先生就把他抱在懷裡。在約翰暱的父親死後,考利昂先生 就承擔起了做父親的義務。說實在的,有很多很多人對他所提供的幫助表示敬意和感激 ,都虔誠地稱他為〞教父〞。考利昂先生對他的朋友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烏爾茨突如其來地站了起來。 〞這一套我聽煩了。惡棍沒有資格給我下命令;我卻有資格給他們下命令。如果我 抓起這個電話,你今天晚上就得在監獄裡過夜。要是那個地下黑幫的幫首膽敢對我來硬 的,那麼他就會發現我並不是一個隻帶領著少數幾個人的小領班。哼,那種說法我早聽 說過了。你聽著,到時候你的那位考利昂先生受到打擊,他還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呢。即 使鬧到我不得不動用我在白宮的力量的地步,我也在所不惜。〞 真是愚蠢的狗雜種。黑根真不明白像這樣的蠢貨怎麼會青雲直上而成為一個大亨、 總統的顧問,世界上最大的電影製片廠的頭頭。老頭子應該打進電影事業,這是肯定的 了。眼前這個傢伙對老頭子的話,隻從感情上去理解字面價值,他還沒有領會其中的真 正信息。 〞你請我喫了這頓美餐,又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謝謝!〞黑根說。〞你能送我到 飛機場去嗎?我覺得我不必在這裡過夜。〞他對烏爾茨冷笑了一下,〞考利昂先生一貫 的作風是,遇到壞消息就必須立即聽到彙報。〞 黑根在門口等著,柱廊被泛光燈照得通明,外面停車道上早就停著一輛長長的高級 大轎車。他看到兩個女人正要上車。這兩個女人就是他今天上午在烏爾茨辦公室看到的 那兩個:那個美麗的小姑娘和她的母親。但現在,小姑娘那精雕細刻的柔美的嘴唇,由 於亂塗亂抹而成了厚厚的粉紅色的一團。她那雙海藍色的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層薄膜似 的;當她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向汽車時,她那長長的腿蹣蹣跚跚,活像傷了腿的小馬駒 。當媽媽的扶著孩子,攙著她上了汽車,同時一個勁兒給她小聲發佈命令。她偶一回頭 ,急速地朝黑根瞟了一眼;他發覺她的眼睛裡有一種鷹一般火辣辣的得意神色。然後, 她也上了汽車。 這,也許就是他沒有得到飛機坐的原因,黑根這樣推測。這個小姑娘和她媽媽同電 影製片廠的老闆是同機飛來的。這樣,烏爾茨在飯前就有充分時間休息一下;同時也順 便玩弄一下這個小小的少女。而約翰暱卻偏偏要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不知其故安在? 但願他走運,但願烏爾茨走運。 鮑裡•嘎吐對速戰速決的任務很反感,尤其當任務牽涉到使用暴力的時候。他喜歡 事前作好計劃。比方今天晚上這個任務吧,雖然說起來委普通,但如果其中一個人失誤 ,就可能使全局鑄成大錯。這時,他正在喝啤酒,不時打量著櫃臺邊那個正在同小妓女 拉拉扯扯的年輕小伙伏子。 鮑裡•嘎吐對這兩個小伙子的情況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名字,一個叫傑裡 •魏奈,一個叫克墳•蒙南。他們都二十歲左右,眉清目秀,褐色頭髮,高高的個兒, 魁偉的體魄。他們在兩星期之後就要回到大學去。他們的父親都是很有政治勢力的人。 一來由於他們的父親的政治勢力,二來由於他們都是大學生,所以徵兵一直沒有征到他 們的頭上。他們因為毆打了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女兒,被判了緩期執行的徒刑。鮑裡 •嘎吐心裡想,這兩個卑鄙下流的小雜種,逃避兵役,違反緩刑規定,竟在後半夜到酒 吧間喝酒,追逐蕩婦。這兩個小伙子真夠嗆。鮑裡•嘎吐本人也曾經得到緩役,那是因 為醫生向徵兵委員會提供了診斷證書,證明他是個病人,男,白種人,年齡26歲,未婚 ,因精神錯亂癥而受到了電震擾理療。當然,所謂診斷證書也全是假的,不過鮑裡•嘎 吐覺得他得到免役是合理合法的。這全是克萊門紮在證明嘎吐對考利昂家族〞忠誠〞之 後炮製的。 今天,正是克萊門扎告訴他這個任務必須果斷完成,必須在這兩個男娃娃回到大學 之前完成。嘎吐不大明白為什麼這個任務必須在紐約市內完成。克萊門扎一向的作風是 ,除了交代任務之外,總還要給些補充指示。眼下這兩個小娼婦如果同兩個小流氓一塊 出去,那他就又得白白放過一個晚上。 他聽到其中一個女孩子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說:〞傑裡,你瘋啦!我纔不想同你坐 什麼轎車。我怕像那個可憐的姑娘一樣,到頭來住進醫院。〞 她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態,實在令人噁心。但這對嘎吐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不啻為 充分的情報。他把啤酒一飲而盡,走了出去,躲在街道的黑暗處。時間是子夜過後,另 外也隻有一家酒吧間的燈還亮著,其他所有的商店全關門了。警察管區的巡邏車早就由 克萊門扎料理好了。巡邏警察是不會到這一帶來的,他們要收到無線電信號之後纔會柵 柵而來。 他緊靠著一一輛有四個門的〞追獵〞牌轎車站著。車內坐著兩個人,雖說是兩個塊 頭很大的男子,但從外面幾乎看不見。鮑裡對裡面說:〞等那兩個小流氓出來,就抓住 他們。〞 他仍然覺得一切都安排得太倉促了些,克萊門扎已經把警方給的這兩個小流氓照的 面部照片,以及這兩個小流氓經常喝酒和糾纏酒吧女郎的地點都交給了他。鮑裡挑選了 兩名打手並給他們下達了具體指示,不能打頭頂,不能打後腦勺,也不可造成偶然死亡 ,除此而外,他們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他還向他們提出了一個警告:〞如果那兩個小 流氓住醫院不滿一個月就痊癒出院,那你們兩個小子就給我開卡車去。〞 那兩個人從汽車裡出來了。他們原來都是拳擊健將,隻是在小小的俱樂部裡出出風 頭而已,後來給桑兒•考利昂看中了。桑兒向他們作了一點點仗義疏財的表示,幫助他 們過上了體體面面的生活。他們自然樂意表示他們的感激之情。 傑裡•魏奈和克汶•蒙南在跨出酒吧大門之後就成了甕中之鱉。鮑裡•嘎吐正靠著 汽車輪子上面的擋泥板,一看到他倆走過來,就發出戲弄的笑聲,並衝著他倆喊:〞嗨 ,冒失鬼,連那些下流女人也把你們推開啦。〞 那兩個年輕人嬉皮笑臉地向他轉過身來。鮑裡•嘎吐裝得像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 手之力的樣子。嘎吐這個小伙子,鼠頭鼠腦的,又矮小又瘦弱,幹這種事很有一套。他 們向他猛撲過來。說時遲,那時炔,他們被後面來的兩個人緊緊地抓住了,鮑裡•嘎吐 趁機在右手戴上一套特製的指節銅套,上面還安滿了十六分之一英吋長的鐵釘。他的動 作準確、麻利,對準那個叫魏奈的小流氓的鼻子裡啪啦地打去,魏奈被抓起來,提得高 高的,離開了地面;鮑裡掄起胳膊,對準腹股溝用拳頭向上直擊。魏奈給打得軟稀稀的 了;那個提著他的大個子〞啪〞地一下把他丟在地上。這一切用了還不到六秒鐘。 現在,他們把注意力轉到克汶•蒙南身上,他掙扎著想呼喊,但從後面抓著他的那 個人用一隻粗大有力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提了起來,用另一隻手止住他的咽喉,卡 得他連哼一聲也不能了。 鮑裡•嘎吐跳進汽車,準備開車了。那兩個大個子把蒙南打成了肉漿。他們打得那 麼不慌不忙、從容不迫,簡直令人喫驚,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時間都歸他們自由支配似的 。他們的拳頭並不像疾風暴雨那樣亂甩亂打,而是有節奏的慢動作。彷彿每打一拳,拳 頭上都帶著他們巨大身軀的全部重量;每一拳打下去,拳落處皮開肉綻。嘎吐從汽車裡 瞥視了一下蒙南的臉,已經不像人臉了。那兩個人把蒙南扔下,讓他躺在人行道上,接 著又把注意力轉到魏奈身上,魏奈拚命想站起來,並尖聲怪叫地呼救。有幾個人從酒吧 間出來了。於是,那兩人不得不加快速度。他們把他打得跪在地上,其中一個人揪住他 一隻胳膊猛地一扭,然後朝脊樑骨就是一腳。隻聽得〞喀〞一聲,魏奈痛得大叫,這時 沿街的窗子都打開了。那兩個人幹得乾淨利落,其中一個用雙手像老虎鉗一樣卡住魏奈 的腦殼把他提了起來,另一個用巨大的拳頭對準一個固定的目標〞咚咚〞地猛擊。從酒 吧間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但沒有一個人插嘴。鮑裡•嘎吐在汽車裡又喊了一聲:〞快上 車,行了。〞 那兩個大個子跳上車,鮑裡加大油門,汽車飛也似地逃之夭夭了。也許有人會描述 車型,記住執照牌號,但是起不了什麼作用:一來執照是從加利福尼亞州偷來的,二來 紐約市起碼有十萬輛〞追獵〞牌黑轎車。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星期四早晨,湯姆•黑根來到自己的律師事務所。他的計劃是加緊做做文書工作, 以便把一切都清理出個頭緒,為星期五同維吉爾•索洛佐的會談做好準備。這是一次事 關重大的會談,為了商量他們早就知道的索洛佐提出的建議,他同老頭子商談了一晚上 。黑根想要把一切細節全都摸清楚。這樣,他去參加預備性會談時,心就不虛了。 黑根星期二晚上從加利福尼亞回來之後,馬上就彙報了同烏爾茨談判的結果。老頭 子並沒表現出驚奇的樣子。他要黑根具體描述每個細節。當黑根講到那個漂亮的小姑娘 和她媽媽時、老頭子很反感地噘噘嘴,皺皺眉。他嘟嘟囔囔地哼了一聲〞可恥〞,這就 是他最強烈的反對了。他最後問了黑根這樣一個怪問題:〞這個男子漢真有種嗎?〞 〞黑根在考慮老頭子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幾年來,他瞭解到老頭子的價值標準 同絕大多數人的價值標準是根本不同的,因此同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可能有不同的 含義。烏爾茨有特性嗎?他有堅強的意志嗎?這些,毫無疑問,他有。但這並不是老頭 子所要問的。那位電影製片廠老闆有膽量不怕嚇唬嗎?他的電影拍攝受到影響,以及他 的最偉大的明星被揭露為海洛因吸毒者的醜聞,對他財政上可能造成的巨大損失,他甘 心接受嗎?回答也是肯定的。但這些也不是老頭子的意思。最後,黑根總算把這個怪問 題解釋得妥妥貼貼了。為了原則上的一個問題,為了涉及到榮辱的一個問題,或者單純 為了報復,烏爾茨真有種嗎?真敢冒一切風險,並把一切都豁出去嗎? 黑根笑了。他難得開一次玩笑,但這一次他忍不住對老頭子說起俏皮話來了:〞你 問他是不是西西里人?〞 老頭子開心地點點頭,對這種討人喜歡的妙語和其中所包含的深意表示讚賞。 〞他不是西西里人,〞黑根說。 把這一點搞清楚了就是一切。老頭子考慮怎麼辦一直考慮到第二天。星期三下午, 他把黑根請到自己家裡,面授機宜。為了具體安排落實他的指示,黑根把當天剩下的工 作時間全用上去了;過後,黑根對他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老頭子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烏爾茨會在今天早晨打電話向他報告,說約翰暱•方檀已經被同意在那部新戰爭片裡 擔任主角了。這在黑根看來是確定無疑的了。 恰恰在這個時候,電話鈴真的響了。但是那是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打來的。這位殯 儀館小老闆由於感激涕零而聲音顫顫悠悠。他要黑根把他立誓永不變心的友誼轉告給老 頭子。老頭子萬一有什麼事,隻管給他打電話。他,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甘願為大恩 大德的教父捨命。黑根一再要他放心,老頭子一定會得到如實的彙報。 《每日新聞》報在版面中間登了一條消息,報導了傑裡•魏奈和克汶•蒙南躺在大 街上的情況。照片顯然是內行人拍的,看了令人不寒而慄:他們好像兩堆人肉。這家報 紙說,真可謂天下奇跡,他們兩個竟然還都活著,不過得在醫院住好幾個月,還得要外 科整形手術。黑根寫個紙條給克萊門扎,告訴他應該對鮑裡•嘎吐做些什麼。克萊門扎 似乎明白自己的任務。 緊接著的三個鐘頭,黑根一直在緊張而有效地工作著,合計從老頭子的不動產公司 ,橄欖油進口公司,建築公司送來的利潤報表。目前都不算怎麼景氣,但戰爭過去了, 都會成為發大財的門路。他把約翰暱•方檀的問題簡直忘得一千二淨。突然他的秘書告 訴他說,加利福利亞來電話了。當他抓起電話說〞我是黑根〞的時候,他有一種預感, 不禁有點毛骨悚然。 電話裡傳來的聲音,由於憤怒和激動而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你個招搖撞騙的小雜種,〞烏爾茨大聲叫罵,〞我要把你們統統抓進監獄,關上 一百年。哪怕我的錢全都花光,我也要把你們逮捕歸案。我要把那個約翰暱•方檀的睪 丸割下來。你聽清楚沒有?你這個詐騙犯!〞 黑根心平氣和他說:〞我是堂堂正正的日爾曼與愛爾蘭後裔。〞 雙方很久都不說話,接著,〞喀〞一聲,電話掛上了。黑根微笑了。對於考利昂老 頭子本人,烏爾茨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傑克•烏爾茨總是一個人睡覺的。他的床很寬,可以睡十個人;他的臥室很大,可 以用作電影裡的舞廳場面。但是自從他第一房妻子於十年前死後,他一直是一個人睡覺 的。這並不是說他不再同女人來往了。儘管他上了年紀,但就身體而論,他還是個精力 充沛的男子漢,不過現在隻有非常年輕的姑娘纔能引起他的性慾。同時他也發覺一個晚 上可以一口氣搞幾個,就是他身體的青春活力的證明,而他也真有這樣的耐性。 這天清晨,不知什麼原因,他醒得很早。黎明的曙光把他那寬敞的臥室照得朦朦矓 矓,就像濃霧瀰漫的牧場。在床的那一頭,有一個熟悉的影像,烏爾茨用胳膊肘子撐著 欠起身子,想看個清楚。他看到了馬頭的輪廓。仍然有點晃晃糊糊,看不清楚。烏爾茨 伸手打開了床頭櫃上的臺燈。 一看,簡直驚得他休克了,彷彿大鐵錘在他的胸口猛擊了一下。他的心跳突然錯亂 了,他感到一陣噁心,〞哇〞地一聲吐了起來,食渣飛濺,撒滿了厚厚的高級地毯。 那匹大馬卡吐穆的黑綢般光亮的頭被砍了下來,牢牢地嵌在一大塊血餅的中央。白 白的又細又長的筋腱也顯露在外面。嘴邊滿是泡沫,那雙大蘋果似的眼睛,原來閃閃發 光像金子,現在由於內出血,斑斑點點,像爛桃,死氣沉沉。烏爾茨被一種本能的恐怖 嚇獃了。出於這種恐怖感,他尖聲怪叫,喊他的傭人快來;同樣出於這種恐怖感,他給 黑根打電話,難以控制自己,發出了威脅。他語無倫次地狂亂地大發作,把總管家嚇壞 了,起來忙喊烏爾茨的私人醫生和他的製片廠的第二號人物。但是,在他們到來之前, 烏爾茨已經恢復常態了。 他剛纔是陷於嚴重休克了。什麼人能忍心把價值六十萬美元的牲口一下子毀掉?事 前一句警告也沒有。採取這種行動之前不進行任何談判,用行動廢除談判。這種冷酷的 行為,這種無視任何價值標準的蠻幹,說明幕後策劃者把他本人當作自己的法律,甚至 當作自己的上帝。這個人根本不把他烏爾茨的馬廄保安隊放在眼裡。這時,烏爾茨想到 :很明顯,必須有人先用蠻力把馬拉開,然後纔會有人用斧頭從容不迫地把巨大的三角 形的馬頭砍下來。而值夜班的保安人員卻硬說他們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烏爾茨覺得這不 可能。可以想辦法讓他們說出來。他們被收買了,可以想辦法讓他們說出是誰收買的。 烏爾茨並不是一個蠢人,他隻不過自私透頂罷了。他錯誤地認為:他在他的世界裡 所操縱的權力,比考利昂老頭子的權力還要大得多了其實他隻要認真一想就會明白,實 際並非如此。這個信息他現在纔領會出來,儘管他的錢很多,儘管他同美國總統有密切 聯繫,儘管他一再聲稱,他同聯邦調查局局長有交情,但一個默默無聞的意大利橄欖油 進口商會想出辦法要他的命,真是會要他的命!原因就是他不肯把他想要的角色分配給 他。這種因果關繫實在難以相信。人們沒有任何權利那樣蠻幹嘛。如果人們都那樣蠻幹 ,世界也就不成其為世界了。這是瘋狂,這就是說,你有錢,有公司,有發號施令的權 力,照樣不能為所欲為,必須加以粉碎。這絕不能允許。烏爾茨讓醫生給了他一付非常 溫和的鎮靜劑。藥幫助他鎮靜下來了,也能進行清醒思考了。真正使他震驚的,就是考 利昂這個人如此隨隨便便地就下令毀掉價值六十萬美元的舉世聞名的好馬。六十萬美元 啊!而且,這隻不過是剛剛開頭而已。烏爾茨一陣發抖。他想到他已經建立起來的這套 生活。他很有錢,隻需把指頭一彎,並答應簽訂一個扮演合同,就可以把世界上最漂亮 的女人弄到手。他受過國王和王后的接見。他所過的生活是錢和權所可能提供的最美好 的生活。因一時任性而把這一切都豁出去,這真是發瘋。也許他能夠順籐摸瓜,最後查 出考利昂。殺一匹賽馬,法律能判什麼刑?他放聲狂笑起來;他的醫生和傭人注視著他 ,心情緊張而憂慮。另一種想法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會因為有人如此傲慢地蔑視他的權 威而變成加利福尼亞的大笑柄,他也就完蛋了。另外還有一種想法就是,也許人家不打 算殺他本人,可能還有更厲害的陰謀詭計呢。 烏爾茨下命令,採取必要措施,由他的親信組成的班子行動起來了。傭人和醫生宣 誓保密,違者即為製片廠和烏爾茨本人的死敵。給報紙提供的說法是:賽馬卡吐穆在從 英國運來美國途中不幸染病,現已殘廢,同時下命令把賽馬的屍體埋葬在莊園隱蔽處。 六小時之後,約翰暱•方檀接到負責那部影片的執行製片主任打來的電話,要他於 下星期一報到,準備參加演出。 那天晚上,黑根來到老頭子家裡,為第二天同維吉爾•索洛佐舉行的重要會談幫助 老頭子做準備工作。老頭子把他的大兒子召來參加。桑兒•考利昂,那張丘比特型的濃 眉大眼的臉由於疲倦而皺作一團,端著一杯水在喝。黑根心裡想,他一定還在同那個伴 娘亂槁。這是另一樁傷腦筋的事。 考利昂老頭子坐在扶手椅裡,吸著〞高貴〞牌雪前煙。黑根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經 常放著一盒這種牌子的雪前煙。他曾設法讓老頭子改吸哈瓦那牌,但老頭子卻說那種雪 前煙會傷他的喉嚨。 〞我們該知道的一切都搞清楚了嗎?〞老頭子問道。 黑根打開保存記錄的文件夾。這些記錄一點兒都不牽連刑事罪,僅僅是些別人看不 懂的密碼,用以提醒自己是否把每個重要的細節都注意到了。 〞索洛佐打算要求我們幫忙,〞黑根說,〞他想要我們至少提供一百萬美元,並答 應某種法律保護。這樣,我們就算參加進來了,誰也不會知道我們究竟陷進去多麼深。 索洛佐是由塔塔格裡亞家族擔保的;看來塔塔格裡亞家族也可能參加進去了。這種買賣 就是轉手麻醉劑。索洛佐在土耳其有聯繫,那兒L有人種鴉片。他從那兒把貨運到西西 里,不會有困難;在西西里,他有工廠可以加工成海洛因。他有兩套轉換加工程序,必 要時可以降格生產嗎啡,也可以升格生產海洛因。看樣子,西西里的加工廠保護得很好 ,萬無一失,唯一的問題就是運貨進美國,並接著分發推銷。還有,開辦資本也成問題 。一百萬美元現款並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黑根發現考利昂老頭子在皺眉噘嘴。這位老人反對在做生意方面過分張揚。接著他 說得很簡明扼要。 〞人家都說索洛佐是土耳其人。原因有二:一,他在土耳其待了很久,據說還有土 耳其妻子兒女;二,據說他刀法很熟練,或者他年輕的時候,刀法曾經很熟練,隻不過 在做生意方面有點怨言,也不是沒有根據。一個很能幹的人,有主見。他有點歷史問題 :坐過兩次牢,一次在意大利,一次在美國。當局認為他是個麻醉劑販子。他的這些問 題對我們倒是有利的。這就是說,一追查,他絕對逃不脫,因為他被認為是個領頭的, 還有前科。另外,他還有一個美國妻子,三個孩手:他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隻要他 知道他在美國的妻子兒子在生活方面有人照顧,他會堅強不屈,勇於承擔任何刑事責任 。〞 老頭子咂了一口雪茄煙,然後問:〞桑迪諾,你覺得如何?〞 黑根知道桑兒會說什麼。桑兒頭頂上有老頭子壓著,一直感到施展不開,心裡很煩 惱。他想獨立地做做大生意。像這樣的買賣是正中下懷的。 桑兒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酒。 〞在那種白粉裡,錢多的是,〞他說,〞但是,裡面也可能有危險,有些人到頭來 可能要坐二十年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不插手具體的經營活動,而隻限於提供保 護和資金,這倒也是個好主意。〞 黑根以贊成的神態打量了一下桑兒。桑兒一直表現得很精明。他一直想出人頭地, 對他來說這方面大顯身手也是最合適的。 老頭子又咂了一口雪前煙。 〞你,湯姆,是怎麼想的哪?〞 黑根,為了表現得絕對嚴肅,先鎮靜了一會兒。他早就得出結論:老頭子會拒絕索 洛佐的建議。但棘手的問題是,就他的經驗來說,這次是老頭子一生中不多幾次中的又 一次把事情沒有考慮周全。也就是說,老頭子這次看得不遠。 〞說呀,湯姆,〞老頭子在給黑根打氣。〞即使一個西西里參謀,也並不老是同意 統帥的意見。〞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覺得你應該答應,〞黑根說。〞表面的理由你都知道了,但最關鍵的在這兒: 麻醉劑比別的生意都有更多的錢可賺。如果我們不插手,別人就要插手,也許塔塔格裡 亞家族就要插手。他們用賺來的錢可以網羅更多的警察和政治人物。他們的家庭就會發 展得比我們強大,那時候,他們就會向我們逼過來,把我們的地盤搶過去。這也像國家 的爭奪,如果人家搞武裝,我們也隻好搞武裝。如果他們經濟強大起來了,那對我們就 是一種威脅。眼下我們掌握的是賭博場,還有工會也在我們手中。就眼下而言,這些都 是應該掌握的最關鍵的部門。不過,我覺得,麻醉劑是一樁正在興起的買賣,我們也必 須參加一份,不然我們就有丟掉一切的危險。當然不是眼下就會丟掉一切,但十年之後 就有危險。〞 老頭子似乎大為動心。他咂了一口雪茄煙,然後嘟嘟噥噥地說:〞當然羅,這是最 最關鍵的事。〞 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明天什麼時候同那個無法無天的人會面?〞 黑根滿懷希望他說:〞他定於明天上午十點趕到這裡。〞 看樣子老頭子會按時到場。 〞我想叫你們兩個到時候也來陪著我,〞老頭子說。他站起來伸伸懶腰,然後抓住 兒子的胳膊說:〞桑迪諾,今天晚上好好睡一睡,你臉色難看極了,簡直像死人。要愛 護身體,你不會永遠年輕。〞 桑兒受到這種父愛的鼓舞,問了一個黑根想問而不敢問的問題:〞爹,到時候,你 準備怎樣回答?〞 考利昂老頭子微微一笑,說:〞還沒有聽說百分比和別的細節,我怎麼知道應該怎 樣回答?再說,對剛纔提出的意見我今天晚上還得花些時間反覆考慮。總而言之,我不 是那種做事魯莽的人。〞 當他向門外走去的時候,他隨隨便便地對黑根說:〞你的記錄裡是否有一條說這個 土耳其人戰前是靠開妓院謀生,就像塔塔格裡亞家族目前所幹的那樣?趁你還沒有忘記 ,把這一條給我寫下來。〞老頭子的語氣裡帶有幾分嘲笑的口吻;黑根〞唰〞一下子紅 了臉。這一點他是有意忽略的。因為這實在無關大局,他害怕提出這一點會使老頭子在 做出決定時先入為主。老頭子在男女問題上特別古板,這是出了名的。 〞土耳其人〞維吉爾•索洛佐,身體結實,中等個子,臉色發黑,簡直會被誤認為 是真正的土耳其人。他的鼻子像從前土耳其人使用的短彎刀,黑黑的雙眼顯得很冷酷。 他的神態威嚴,令人一見難忘。 桑兒•考利昂在門口迎接他,把他領進辦公室;黑根同老頭子早在辦公室等著了。 黑根一看,心裡想:除了路加*布拉西,他還沒有見過比這更可怕的人。 索洛佐同在場的人客客氣氣地握了手。黑根想,要是老頭子問到我這個人是否有種 ,我將肯定回答〞有〞。他在一個人的身上,甚至在老頭子的身上,也從來沒有感到如 此巨大的力量。實際上,老頭子看上去倒是貌不驚人的。他在同人見面打招呼的時候, 裝得太單純,太輕鬆。 索洛佐說話單刀直入,生意是麻醉劑,萬事俱備了。土耳其有幾處鴉片種植園已經 答應每年給他保證按定量供貨。他在法國有一個受到保護的工廠,可以把貨改變為嗎啡 。他在西西里又有一個絕對保險的工廠,可以把貨加工成海洛因。貨運到法國或西西里 非常把穩,可以說要多把穩就有多把穩。把貨運進美國,可能要有百分之五的損失,因 為聯邦調查局是不直接接受賄賂的。這他們雙方心中有數,但是,利潤仍大得驚人,而 又不存在風險。 〞那麼,你幹嗎找我哪?〞老頭子很客氣地問,〞我有什麼值得你這麼抬舉?〞 索洛佐那張發黑的臉,還照樣不動聲色。 〞我需要有兩百萬美元現款,〞他說,〞同樣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在關鍵部門有 後門的人。在今後幾年裡,我的秘密交通員可能有人被抓到。這是難免的。我擔保,他 們都歷史清白,所以法官會合乎邏輯地從輕判決。我需要有一個朋友能夠保證,一旦我 的人犯了案,要坐牢的話,也不要超過一兩年。坐牢期間,他們不會亂說。但要他們坐 十年、二十年牢,誰能預料?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滑頭,這種人是會亂說的,他會咬出 比較關鍵的人。法律保護是個必要條件。考利昂老頭子啊,我聽說你衣袋裡的法官同擦 皮鞋的人衣袋裡的零錢一樣多。〞 考利昂老頭子對這種恭維並沒有特別表示欣賞。 〞那我們分紅的百分比呢?〞他問。 索洛佐眼睛閃閃發光。〞百分之五十。〞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又接著說,語氣簡直 像談情說愛,〞頭一年你會分得三四百萬美元。往後,還要逐年增加。〞 老頭子問:〞塔塔格裡亞家族分紅的百分比哪?〞 索洛佐似乎有點不自在。 〞他家將從我分得的那一半里多少拿一點。在經營過程中,我也需要些幫助。〞 〞這樣說來,〞考利昂老頭子說,〞我僅僅提供資助和法律保護就可以拿百分之五 十。經營我用不著勞神,是嗎?〞 索洛佐點點頭。 〞如果你真認為兩百萬美元現款'僅僅是資助',那麼我恭賀你,考利昂老頭子。〞 老頭子心平氣和他說:〞我原來出於對塔塔格裡亞家族的尊敬,同時也因為我聽說 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莊重的大丈夫,纔同意見見你。現在我必須對你明確說'不行',但 同時我也必須把理由講清楚:你要做的生意,利潤是巨大的,但風險也同樣巨大。你所 經營的買賣,倘若我搭伙,可能把我別的方面的利潤全毀掉。不錯,我在政界有很多很 多朋友,但是假使我的生意是麻醉劑而不是賭場,那他們就不會那麼友好了。他們認為 賭博像酒,壞是壞,但無妨;但他們認為販賣麻醉劑是一種骯髒買賣。你甭反駁,甭反 駁。我現在給你講的是他們的看法而不是我的看法。一個人究竟怎麼謀生,這與我根本 不相干。我現在要給你說的是:你做的這種買賣,風險太大了。我們家庭中所有的成員 近十年都生活得挺好,一無危險,二無災難。我不忍心出於貪財去給他們或他們的生活 帶來危害。〞 索洛佐失望了,但他的表現也隻是把眼睛急速地轉了轉,滿屋子搜尋什麼,彷彿他 是指望黑根或桑兒替他幫幫腔。然後他說:〞敢情你是擔心你那兩百萬沒有保障?〞 老頭子笑了一下。 〞不是,〞他說。 索洛佐再想試探一下:〞塔塔格裡亞家族也願意擔保你的投資。〞 談到這裡,桑兒•考利昂插嘴了,這在判斷和程序上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迫 不及待地問:〞塔塔格裡亞家族擔保我們家的投資安全回收,那人家不向我們要保證金 嗎?〞 黑根對這一突如其來的插話感到大為震驚。他看到老頭子用冷酷、兇狠的眼睛瞪著 他的大兒子。他的大兒子還莫名其妙,給嚇得驚慌失措,獃若木雞。索洛佐的眼睛又一 次閃爍起來。但這次卻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在老頭子的堡壘內部發現了一條裂縫。老 頭子又說話了,他的語氣是在排解僵局。 〞年輕人貪財,〞他說,〞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禮貌。長輩在談話,他們就隨便插嘴 。他們愛管閑事。而我對自己的孩子平時也太將就,他們有點嬌生慣養;我已經把他們 寵壞了。這你也看出來了,索洛佐先生,我說的'不'是不能更改的。我想說的就是:我 本人祝願你的生意一帆風順。你的生意同我的生意又沒有利害衝突。對不起,我迫不得 已使你失望了。〞 索洛佐鞠了個躬,同老頭子握過手就由黑根送到他的車子跟前。當他同黑根說〞再 見〞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 黑根回到屋子裡,老頭子問他:〞你覺得那個人怎麼樣?〞 〞他本質上是個西西里人,〞黑根乾巴巴他說。 老頭子沉思地點點頭。然後他轉向自己的兒子,說:〞桑迪諾啊,千萬不可讓咱們 家族外面的人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千萬不可讓外人知道你伸開五指想抓些什麼。我覺得 你同那個年輕姑娘演的那場喜劇把你的頭腦弄得混混沌沌的。別再那樣鬼混了,要關心 正經事。現在你就從我的面前滾開吧!〞 黑根注意到桑兒臉上的神色。先是震驚,接著就是憤怒。黑根心裡嘀咕:難道他真 的還不明白他今天犯的錯誤會帶來多大危險?假使真的如此,那麼黑根他就絕對不願意 給桑迪諾*考利昂這個未來的老頭子繼續擔任參謀。 考利昂老頭子一動也不動地等著桑兒退出屋子。他一屁股癱坐在扶手椅上,接著煩 躁地作了個手勢要些喝的。黑根給他倒了一杯茴香酒。 老頭子抬頭望著他。 〞派人找路加•布拉西來見我。〞他說。 三個月之後,一天,黑根在市內的律師事務所加速處理一些文書工作,想早點下班 為慶祝聖誕節給自己的妻子兒女買些東西。突然,一個電話把他的工作打斷了,電話是 興高采烈的約翰暱•方檀打來的。那部電影已經拍成了。黑根心裡想,這套樣片,姑且 不論拍得如何,反正是好極了。約翰暱說他準備給老頭子送一件聖誕節禮物。這件禮物 會使老頭子愛不釋手,眼睛看疼了還想看。他本來想親自送來,隻是製片方面還有些小 事要做,實在脫不開身。不得已,隻好獃在那邊。黑根拚命忍著,不讓不耐煩的情緒流 露出來。約翰暱•方檀的魅力對他一直是沒有作用的,但這次他的興趣卻給激發起來了 。 〞究竟是什麼呀?〞他問。 約翰暱笑了起來,說:〞我不能具體說,是聖誕節禮物中頂呱呱的。〞 黑根的興趣一下子沒了,最後他客客氣氣地掛上了電話。 十分鐘之後,他的秘書告訴他說,康妮•考利昂在電話上等著要對他說話。黑根嘆 了一口氣。姑娘時代的康妮曾經是可愛的;結婚後當了夫人,就有點討厭了。她老是埋 怨丈夫。她經常回家,一住就是兩三天。而卡羅•瑞澤也實在沒有出息,把小本生產做 得一籌莫展,而且近來竟然每況愈下。他喫喝嫖賭樣樣幹,有時還打老婆。康妮這些話 一直沒有給他娘家親人講,但她卻說給黑根聽了。現在,他在忖度她又有什麼傷心事要 給他訴說了。 但是,聖誕節似乎把她的情緒提起來了。她這回隻想問問黑根,她父親究竟喜歡什 麼樣的聖誕節禮物。還有桑兒、弗烈特、邁克,他們都喜歡什麼。她是清楚的。黑根給 他提了些建議,她卻全都拒絕了,認為黑根俗氣。未了,她索性不徵求他的意見了。 當電話鈴又響起來的時候,黑根把手中的文件扔回資料簍。真煩死人。他要下班了 ,不過對接電話,他從來沒有拒絕過。當他的秘書告訴他是邁克爾•考利昂打來的電話 時,他馬上高高興興地抓起電話筒。他一直很喜歡邁克。〞湯姆,〞邁克爾•考利昂說 ,〞我明天同愷一道進城,有些重要事情要在聖誕節前告訴我老子。明天晚上他會在家 嗎?〞 〞肯定在,〞黑根說,〞他要過了聖誕節纔會出城。我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 邁克爾同他父親一樣,嘴很緊。 〞沒有什麼,〞他說,〞我想聖誕節會同你見面的。大家都會到郊外長灘鎮去,對 嗎?〞 〞對,〞黑根說。 邁克爾沒有談起任何瑣事就掛斷了電話,他倒感到這挺有意思。 黑根告訴他的秘書給他老婆打個電話,就說他可能比往常要稍晚一些纔能回家,但 是還得給他準備晚飯。他走出大樓,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商業中心區的梅西百貨大樓走去 。突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路。一看,他大喫一驚,原來就是索洛佐。 索洛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慌不忙他說:〞甭怕,我隻是想同你談談。〞一輛停 在靠人行道的汽車的門突然打開了。索洛佐催促似地說:〞快上車吧,我要同你談談。 〞黑根把胳膊一抽掙脫了。他目前還不怎麼驚慌,隻是有些煩躁。 〞我沒有工夫,〞他說。 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過來,站在他後面。黑根突然感到兩腿發軟。索洛佐柔聲柔氣他 說:〞上汽車吧,要是我有心殺你,你早就沒命了,相信我吧。〞 黑根對索洛佐連一絲一毫的信任也沒有,不得已勉勉強強上了汽車。 邁克爾•考利昂對黑根撒了個謊。他本來早就到了紐約,是從離這裡不到十個街區 的賓夕法尼亞大旅社打來的電話。當他掛上了電話,愷•亞當姆斯掐滅了香煙,並說: 〞邁克爾,你真是個扯謊大王。〞 邁克爾挨著她坐在床邊。 〞還不是為了你,親愛的。要是我說咱倆就在市區裡,那就得馬上動身回家。我們 也就不能一道出去喫飯了,也就不能出去看戲了,今晚也就不能在一起睡覺了。咱倆在 我家裡一起睡覺是不行的。正式結婚之前就在一起睡覺是不行的。〞 他摟著她,輕輕地吻她的嘴唇。她的嘴是甜蜜蜜的,他輕輕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她 瞇起眼睛,等著他向她表示愛情。邁克爾感到幸福極了。他在太平洋瀰漫的硝煙中度過 了好幾年。在血流成河的孤島上,他曾夢見過像愷•亞當姆斯這樣的好姑娘,夢見過像 她這樣的美人,苗條而柔軟的身子,乳白色的皮膚,一激動就像通了電似的敏感,她先 睜開眼晴,然後又把他的頭向下一捺,同他吻起來。他倆摟著睡覺,直到該喫晚飯、該 去看戲的時候纔起來。 喫過晚飯,他們走過幾家燈火通明的百貨公司,裡面全都擠滿了為節日買東西的人 。邁克爾問她說:〞過聖誕節你要我給你買些什麼哪?〞 她緊緊地靠著他。 〞我就要你給我買你這個人,〞她說。〞你覺得你爸爸會贊成我嗎?〞 邁克爾柔情他說:〞這根本不成問題。真正的問題是,你爸爸媽媽會不會贊成我? 〞愷聳聳肩。 〞他們贊成也罷,不贊成也罷,我纔不管哪,〞她說。 邁克爾說:〞我曾想把我的姓改掉,通過法律手續正式改姓,但是萬一出了問題, 改姓也不管用。你真願意改姓考利昂嗎?〞 他半開玩笑他說了這麼一通。 〞真願意。〞她很嚴肅,沒有笑。 他倆互相貼得很緊很緊。他倆早就決定要在聖誕節這一周結婚,在市政廳不聲不響 地舉行個世俗婚禮,隻找兩個朋友當徵婚人就行了。但邁克爾堅持先要告訴他父親。他 解釋說,隻要不是私下亂搞,他父親是不會反對的。愷對自己的父母卻沒有把握。她說 要等到結婚之後再告訴她父母。 〞當然羅,那時候他們會認為我已經懷孕了,〞她說。邁克爾咧嘴笑了。〞我爸爸 媽媽到時候也會這樣認為,〞他說。 有一件事他們沒有提起,那就是邁克爾決心要同自己的家庭一刀兩斷。他倆都明白 ,邁克爾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同自己的家庭切斷聯繫了,但他們因此感到內疚。他們計劃 念完大學,在這期間他們將輪流去探望對方,每逢暑假同居。這也似乎就是幸福生活了 。 今晚他們看的是音樂喜劇,叫〞騎術〞,內容是一個好吹牛皮的竊賊的充滿激情的 故事。他們看得很開心,他對她笑笑,她也對他笑笑。當他們走出劇場,外面已經很冷 了,愷偎在他身上,說:〞結婚後,你會不會先打我一頓,再去偷一個明星做禮物?〞 邁克爾哈哈大笑。〞我打算當個數學教授。〞接著他又問,〞你要不要先喫些東西 再回旅社?〞 愷搖搖頭,深情地望著他。恰如往常一樣,他此刻被她那渴望愛情的迫切感深深觸 動了。他對她笑了,他倆在寒風凜冽的大街上吻了起來。 邁克爾感到餓了,他決定買些三明治讓人送到房間裡來。 在旅社門廊,邁克爾把凱向賣報處推了一下,說:〞我領鑰匙,你去拿報。〞 他還得排個小隊。戰爭雖然結束了,旅社裡仍然缺乏人手。邁克爾拿到鑰匙,焦急 地東張西望,在尋找凱。她正在賣報處站著,手裡拿著一張報紙,聚精會神地看著。她 抬起頭瞅瞅他,兩眼淚汪汪的。 〞哦,邁克,〞她說,〞哦,邁克。〞 他接過報紙,首先看到的照片是他父親躺在大街上,頭浸在血泊之中。有個人站在 人行道鑲邊石上,像小孩子一樣在痛哭流涕。那是他二哥弗烈特。邁克爾•考利昂感到 一陣發冷,渾身好像變成了冰棍。他沒有悲傷、沒有恐懼,隻有冷酷、憤怒。他對愷說 :〞快上樓去。〞 她癱軟了。他隻好攙著她的胳膊,扶她進了電梯。一進房間,邁克爾就坐在床邊, 攤開報紙,大字標題是:〞維托•考利昂遭槍擊;被指控為詐騙集團頭目的人身受重傷 ;在警察重兵把守下進行手術治療;嗜血成性的暴徒之間難免一場惡戰。〞 〞坦克爾感到兩腿發軟。他對愷說:〞他還沒有死、那些狗雜種想打死他,但沒有 得逞。〞 他又把報紙重讀了一遍。他父親是下午五點鐘遭槍擊的。這就是說,當他在摟著愷 睡覺的時候,在喫晚飯的時候,在看戲的時候,他父親正處在九死一生之中。邁克爾因 內疚而感到像生了病一樣。 愷說,〞咱倆馬上到醫院去看看,怎麼樣?〞 邁克爾搖搖頭。〞讓我先給家裡打個電話再說。幹這種事的人現在是發瘋了。現在 老人還活著,他們會不顧一切地蠻幹。媽的,誰知道下一步會幹出什麼事來。〞 家裡的兩個電話都在忙著,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邁克爾纔把電話撥通。他聽到了 桑兒的聲音。 〞桑兒,是我,〞邁克爾說。 他可以聽出桑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天哪!小鬼,你把我們急壞了。你現在究竟在哪裡?我已經派人到你那個小鎮去 了,看看你那兒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咱老子怎麼樣?〞邁克爾問,〞他傷勢重嗎?〞 〞傷勢相當重,〞桑兒說。〞他們開了五槍。但是他的命很大。〞 桑兒的聲音很自豪。〞幾個醫生都說他會活過來的。聽著,小鬼,我很忙,不能具 體談。你現在在哪兒?〞 〞在紐約市內,〞邁克爾說,〞敢情湯姆沒有告訴你說我要回來嗎?〞 桑兒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把湯姆抓去了,因此我擔心你。他妻子就在咱家。湯姆 的失蹤她還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我不讓他們知道,那些野雜種一定是發瘋了,我要 你馬上到這兒來;嘴要緊,不要亂說,好嗎?〞好,〞邁克爾說,〞你知道究竟是誰幹 的嗎?〞 〞當然知道,〞桑兒說,〞一旦路加•布拉西前來接受任務,那一夥肯定是一堆死 肉。我們的幹將多的是。〞 〞我一小時後就會到,〞邁克說。 他掛上了電話。報紙上街已經三個多小時了,一定還有無線電廣播,路加不可能不 知道這條新聞。邁克爾在反覆沉思這個問題。路加•布拉西究竟到哪兒去了?此刻黑根 想的也是這個問題。在哪長灘鎮的桑兒•考利昂感到百思不得一解的也是這個問題。 那天下午五點差一刻,考利昂老頭子剛檢查完他的橄欖油公司的辦公室主任替他準 備的證件、報表。他穿上短上衣,用手指敲著兒子弗烈特的腦袋,要他別再參與晚報的 事了。 〞叫嘎吐給我把汽車開過來,〞他說,〞我一會就要回家。〞 弗烈特哼了一聲,〞我給你開車。嘎吐今天早上來電話說他病了。又感冒了。〞 考利昂老頭子在想著什麼。他說:〞這是這一個月第三次了。我看,另找一個身強 力壯的人來也許要好一些。通知湯姆。〞 弗烈特提出了不同意見。 〞嘎吐這小伙子倒還老實。他說他生病了,那就是真病了。我倒樂意去給你準備車 子。〞 說罷,他離開了辦公室。考利昂老頭子從窗口看到了他兒子跨過九馬路,向停車場 走去。他想給黑根辦公室打電話,但沒有人接。他又給家中打電話,還是沒有人接。他 心情很煩躁,不時向外張望。他看到他的汽車已經停在辦公室前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弗 烈特靠著汽車的擋泥板站著,雙臂叉在胸前,望著為聖誕節購買東西的人群。考利昂老 頭子上身穿的是短外衣;辦公室主任給他穿上大衣,老頭子向他哼了一下,表示感謝, 走出門,下了兩道樓梯。 外面街道上,初鼕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弗烈特懶洋洋地靠著重型〞布依克〞牌汽 車的擋泥板,看到父親走出大樓,就轉到司機座位那邊,上了車。考利昂老頭子剛要上 車的時候,卻猶豫起來,又回頭向拐彎處一長排露天水果攤走去。這是他最近的習慣: 喜愛那種早於或晚於旺季的大水果,喜愛那些綠色箱子裡亮晶晶、黃橙橙的大桃和橘柑 。擺水果攤的小老闆一看到他,馬上起來給他挑選。考利昂老頭子自己沒有動手,隻是 用手指點。賣水果的人看他指哪個就給他揀出哪個。隻有一次賣水果的人說他指錯了, 把他指的那個水果拿起,翻過來給他看,下面已經壞了。考利昂老頭子用左手提起裝著 水果的紙袋,並付給了一張五美元的支票。當他接過補我的零錢回頭向汽車走去時,有 兩個人從拐彎那邊走了過來。考利昂老頭子馬上意識到要出事。 那兩個人披的是黑大衣,戴的是黑帽子,帽簷拉得很低。他們沒有料到考利昂老頭 子的反應那麼機敏。他扔掉水果袋,像箭一樣奔向停著的汽車。同時他大聲疾呼。 〞弗烈杜!弗烈杜!〞 就在這個時候,那兩個人抽出槍,向他開火了。 第一顆子彈打中了考利昂老頭子的背。他感到像是給鐵錘猛擊了一下,但他還是掙 扎著向汽車走去。接著有兩顆子彈打中了他的屁股,把他打翻了,他倒在大街中央。那 兩個槍手緊跟著追了過來,但走得很小心,深怕踩上滾來滾去的水果。他們要徹底結果 他。就在此刻,弗烈德裡克•考利昂跳下汽車,赫然出現在現場。槍手向老頭子又慌忙 開了兩槍,一槍打中他的胳膊,另一槍打中了他右腿的小腿。雖然這些傷都不在致命處 ,但流血很多,他身旁積成了一個個小血泊。不過,這時老頭子早已失去了知覺。 弗烈特先是聽到父親的呼喊,叫他的小名,緊接著就聽到了兩聲刺耳的槍響。他跳 下車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連槍都沒有抽出來。那兩個刺客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把 他撂倒,但是刺客也著慌了。他們一來認為他是帶著槍的,二來覺得耽擱的時間也太久 了,就轉過拐彎溜走了,留下弗烈特一個人在大街上守著還在流血的父親。大馬路上的 人群都閃開了,躲進兩邊門廊或庭園裡,還有的三五成群地擠作一團。 弗烈特還是沒有撥出自己的槍。他獃若木雞,低頭凝視看父親的身體:臉朝下躺在 柏油馬路上,此刻在他看來,是躺在發黑的血潮。弗烈特由精神休克發展為肉體休克了 。人們探頭探腦地又出來了;有個人看到要倒的弗烈特,就扶著他走過來,讓他坐在人 行道鑲邊石上。考利昂老頭子周圍聚集了一群人,當第一輛響著警報器的警車開過來的 時候,這一圈人纔散開。緊跟著警車後面的是《每日新聞》報的無線電廣播車;車子還 沒有停穩,攝影記者就跳下來,〞喀喀〞地給還在流血的考利昂老頭子拍攝快照。攝影 記者便把注意力轉到了弗烈特•考利昂身上。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哭了起來;他那倔 強的丘比特型的臉上,高大的鼻子上,厚厚的嘴唇上,到處都沾滿了鼻涕、眼淚,那副 尊容真是個令人發笑的喜劇人物。偵探在人群中竄來竄去;隨後又趕來了幾輛警車。有 一個偵探跪在弗烈特身旁,問這問那,但弗烈特受的震驚大大了,什麼也回答不上來。 偵探把手伸進弗烈特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了個皮夾子。他把裡面的身份證一看,就給他 的同伴吹了個口哨。幾秒鐘後,弗烈特就被一群便衣人員圍住,把看熱鬧的人隔開了。 第一個偵探發現了弗烈特在肩上的套子裡的槍,就收了起來。然後,他們把弗烈特抬起 來,扔進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汽車裡。這輛車子開走了,《每日新聞》報的無線電廣播 車也跟在後面開走了。攝影記者還給現場的每個人和每件東西拍攝快照。 桑兒*考利昂在父親被刺後的半小時以內,連續接到了五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偵 探約翰•斐力普斯打來的,他是考利昂家族受僱人員名單上的人,他乘的就是趕到現場 的頭一輛車。他在電話上對桑兒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能聽出我的聲音嗎?〞 〞能。〞 桑兒回答說。 他剛醒來,是他老婆喊他來接電話的。 斐力普斯說話乾脆,沒有任何寒暄:〞你父親遇刺了,地點是他辦公樓的大門外, 是十五分鐘前干的。他還活著,傷很重。他們把他送到法國醫院去了。你二弟弗烈特被 帶到切爾寺警察管區去了,等他被釋放之後,你最好給他找個醫生看看。我馬上就要到 醫院去,如果你老子還能說話,我就要問他一些情況。有情況,我隨時向你報告。〞 桑兒的妻子桑德拉看著他的丈夫由於激動,滿臉漲得通紅。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 發愣。她壓低聲音說:〞什麼事?〞 他不耐煩地一揮手,要她住嘴,同時把身子一轉,背對著她,對著電話筒說:〞你 有把握他還活著嗎?〞 〞有,我有把握,〞那個偵探說,〞流了很多血,但也許他實際上並不像看上去那 麼嚴重。〞 〞謝謝!〞桑兒說,〞明天早上八點回家來。你應得一千美元。〞桑兒放下電話筒 ,強迫自己坐下來。他明白他最大的弱點就是愛動肝火,而這次若不冷靜,後果不堪設 想。首先,得把湯姆•黑根找到。他正要拿電話筒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是賭場負責 人打來的,說老頭子已經給打死了。桑兒問了幾個問題,知道這個人並沒有挨近被害者 ,認為他的情報不準確而沒有理會。斐力普斯的是內部消息,比較準確。緊接著電話鈴 又響了。這次是《每日新聞》報記者打來的。他一說明身份,桑兒•考利昂就把電話掛 斷了。 桑兒又撥黑根家裡的電話,問黑根的老婆:〞湯姆回家了嗎?〞她回答說:〞還沒 有。〞她接著又說,離他該回家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她正等著他回家喫晚飯。 〞他一回家,就叫他打電話給我,〞桑兒說。 他拚命想像當時的情景。他斷定,這是索洛佐發動的進攻。但是如果背後沒有更強 有力的人物在撐腰,索洛佐絕對不敢於掉老頭子這樣的人。電話鈴第四次響了,打斷了 他的思路。電話裡傳來的聲音非常柔和,非常文雅。 〞你是桑迪諾•考利昂嗎?〞 〞是。〞 〞我把湯姆*黑根扣留起來了,〞那個聲音說。〞大約三小時之後,他就會帶著我 們的建議給放出來。在你聽到他的報告之前,切莫魯莽行動。不然,你隻能引起許多麻 煩,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眼下大家都得頭腦清醒纔行。你那個暴性子是出名的,這次 切莫發火。〞 說話的聲音微微帶有捉弄的口吻。究竟是誰的聲音,桑兒拿不穩,但聽上去有點像 索洛佐。於是,他裝得有氣無力、無可奈何他說; 〞那我就等等吧!〞 他聽到對方:〞喀〞一聲掛斷了電話。他順手把這次電話的確切時間記到桌布上。 他愁眉苦臉地坐在餐桌旁。妻子問道:〞桑兒,怎麼回事?〞 〞咱老子被人家用槍打了。〞當他看到她的臉上現出了驚恐的神色時,他粗聲粗氣 他說:〞別難過,他並沒有死,今後也不會出別的什麼問題。〞 關於黑根的下落,他沒有給他說。這時電話鈴又響起來了。 這是克萊門扎打來的,這個大胖子在電話裡呼哧呼哧地像豬一樣直喘氣。 〞聽說你父親的事了嗎?〞 〞聽說了,〞桑兒說,〞但他並沒有死。〞 雙方停了好久纔又說話。克萊門扎的聲音充滿了激情。 〞感謝上帝,感謝上帝。〞然而又憂慮他說,〞你有把握嗎?我聽說他已經死在大 街上。〞 〞他還活著,〞桑兒說。 他在聽著,聚精會神地注意著克萊門扎聲音裡細小的變化。感情是真摯的,但這卻 是他善於當演員的一貫的絕招。 〞你必須接受挑戰,桑兒啊,〞克萊門扎說,〞你要我幹什麼?快吩咐吧。〞 〞到我爸爸家裡來,〞桑兒說,〞把鮑裡•嘎吐帶出來。〞 〞就這些嗎?〞克萊門扎問,〞要不要我派些人到醫院去?〞 〞不要,我隻要你同鮑裡•嘎吐來就行了,〞桑兒說。 雙方又沉默了好久,克萊門扎漸漸領會到話中之話了。桑兒為了顯得自然一些,故 意問道:〞鮑裡究竟上哪去了?他究竟在幹什麼?〞 電話裡不再喘粗氣了,克萊門扎警惕起來。〞鮑裡有病,他感冒了,所以一直待在 家裡。入鼕以來他老是生病。〞 桑兒也立即警覺起來。〞近兩個月來他有幾次生病在家?〞 〞約莫三、四次,〞,克萊門扎說。〞我曾問過弗烈特,是否另找一個小伙子,但 他不同意,說沒有理由剔掉他,十年來一直平平穩穩,這也是你知道的。〞 〞知道,〞桑兒說,〞你來的時候,一定要把鮑裡帶上。我不管他病得怎麼樣。你 明白嗎?〞說罷,不等對方回答,他就〞啪〞一下扔下電話筒。 妻子在小聲地哭泣。他瞪了她一眼,粗聲粗氣他說:〞我們的人不管誰打電話來, 告訴他用爸爸的特設電話找我;外人的電話,一律回答啥也不知道。要是湯姆老婆來電 話,就說湯姆暫時不能回家,他有任務。〞 他盤算了一會。〞有兩個人要來這兒暫住一下。〞他看到她臉上驚恐的神色,不耐 煩他說,〞你別驚慌失措的,是我自己要他們在這兒住的。他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萬一有話要對我說,那就用爸爸的特設電話找我,但除非真有重要事,一般就甭給我 打電話。還有,你甭驚慌。〞說罷,他回頭就走了。 夜幕已經降臨,十二月的寒風像鞭子一樣在林蔭道上抽打著。桑兒毫無恐懼地向著 黑暗走去。八棟房子的所有權都歸考利昂老頭子。在林蔭道人口處兩邊的兩棟房子是家 兵家將及其家屬居住的,幾個明星和單身漢住在底層。其餘六棟,同前面那兩棟一起, 形成一個半圓,其中一棟是湯姆•黑根及其家屬居住的,一棟是考利昂老頭子的家屬居 住的,最小最不顯眼的一棟是老頭子本人佔用的。第三棟是老頭子的退休了的老朋友免 費居住的,但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君子協定:一旦老頭子提出要求,他們隨時搬出去。這 條看來安安靜靜、和和平平的林蔭道,實際上不啻為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所有房子都配有泛光燈,把周圍照得通明,誰要想混進來躲在這兒,那是不可能的 。桑兒穿過大街,向他父親的那棟房子走去。他用鑰匙開門進去,大聲喊叫:〞媽,你 在哪兒?〞 他媽應聲從廚房裡出來,隨著飄來了一股炸辣椒的氣味。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桑 兒就攙著她的胳膊,扶她坐下。 〞我剛接到電話,〞他說,〞你別擔心。爸爸受傷住進醫院了。你換換衣服,準備 一下,到醫院去看看,我馬上給你找汽車。行嗎?〞 桑兒點點頭。他媽把頭低了一會,然後回到廚房。桑兒跟在她後面,看著她關上了 上面還放著一鍋辣椒的煤氣爐,然後到樓上的臥室去了。他從鍋裡取了些辣椒,從桌子 上的籃子裡拿了些麵包,把麵包掰開,夾了些辣椒,熱燙燙的橄欖油從他手指縫裡一滴 滴地掉下來。他走進樓角寬敞的大房間,這就是他父親私人辦公室。他從平時上鎖的小 盒子裡拿起特設電話。這個電話是特別安裝的,登記時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他首先 給路加•布拉西打電話,但沒有人接。接著他就打給住在布魯克林區的緊急兵團司令, 這人對老頭子的忠誠是不容置疑的,他的名字叫忒希奧。桑兒把所發生的事情和他自己 的打算都告訴了他。他要忒希奧趕快召集五十名絕對可靠的武工隊員,要他馬上派人到 醫院去放哨,還得派人到這兒來執行任務。忒希奧間:〞克萊門扎也被人家抓去了嗎? 〞桑兒回答:〞我眼下不想用他的人。〞 忒希奧馬上就明白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對不起,桑兒,我現在要說的,你 爸爸也會這樣說。不要太草率,克萊門扎會背叛我們?這我不能相信。〞 〞謝謝你的關照,〞桑兒說,〞我也認為他不會背叛,但是我必須小心從事。明白 嗎?〞 〞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桑兒說,〞我弟在新罕布什爾州漢諾威城念大學。在波士頓找幾 個我們認識的人去找找他,並把他護送到這裡來,先隱蔽一下,一直到這陣風波過了再 說。我給他打電話說明情況,他會等著的。再提醒你一下,我現在是暴風雨中行舟,步 步都很穩妥,小心。〞 〞好,〞忒希奧說,〞等我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到你爸爸家裡,好嗎?我的人你都認 識,是嗎?〞 〞是,〞桑兒說。 他掛上電話,走到嵌在牆裡的小保險櫃跟前,用鑰匙打開,從保險櫃裡取出一本藍 皮封面的有索引的記錄簿。他翻到〞法〞字部,找到了他想找的條目。這一條目的內容 是:〞雷•法瑞爾,五千美元,聖誕節前夕。〞緊接著就是當事人的號碼。桑兒撥通了 電話號碼,問道:〞你是法瑞爾嗎?〞 那邊接電話的人答道:〞是。〞 桑兒又說:〞我是桑迪諾•考利昂。我想要你給我做一件小事,馬上就做。我想查 兩個電話號碼,把這兩個電話號碼近三個月來所打出的所有電話和接到的所有電話的全 部內容給我送來。〞說罷,他把鮑裡•嘎吐和克萊門扎的電話號碼報給了法瑞爾。接著 他又說:〞這很重要。請於半夜前送給我,你會得到一份額外的非常優厚的聖誕節禮物 。〞 在他坐下考慮問題之前,他又撥路加•布拉西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這使他有點 傷腦筋,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路加聽到這個消息,自己會跑來的。在一個小時之後, 這棟房裡就將擠滿家兵家將,他得給他們講講要幹什麼。他現在纔有工夫想一想局勢的 嚴重性。這是十年來對考利昂家族和他們的力量的第一次挑戰。索洛佐是這次挑戰的幕 後人物,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除非他得到紐約五大家族中至少一個家族的支持 ,否則他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這一手。而這種支持一定來自塔塔格裡亞家族。顯然 ,出路有二,要麼全面戰爭,要麼按索洛佐的條件立即達成協議。桑兒獰笑了一下。詭 計多端的〞土耳其人〞計劃得挺妙,但他卻不怎麼走運。老人還活著,這就得爆發戰爭 。考利昂家族有路加•布拉西這樣的幹將,又有雄厚的財力,出路隻能有一個。但是, 令人煩惱不已的問題是路加•布拉西哪兒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兔子先喫窩邊草 】 把司機算在內,押著黑根的汽車裡共有四個人。人家把黑根推在後面座位上,夾在 兩個人的中間,這兩個人就是那天站在他背後的那兩個。索洛佐坐在前面。黑根右邊的 那個人把黑根的帽子朝下拉了一下,遮住了眼睛,這樣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連小指拇都不許動,〞那個人說。 汽車開的時間並不久,還不到二十分鐘;當他們下車的時候,因為夜幕早已降臨, 黑根根本認不出是什麼地方。人家把他帶到一個地下室,讓他坐在餐廳用的直背椅子上 。索洛佐坐在餐桌的對面,他那烏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像劫掠成性的禿鷲的兇相。 〞用不著害怕,〞他說,〞我知道你並不是人家家族中的骨幹力量。我是要你幫助 考利昂一家,我也想要你幫助幫助我。〞黑根把一支香煙往嘴裡放的時候,他的手在發 抖。一個人拿來了一瓶黑麥威士忌,井給他在咖啡杯裡倒了一大口酒。黑根把那烈酒痛 痛快快地喝了下去。這一杯酒下肚,手也不抖了,腳也不軟了。 〞你的老闆已經死了,〞索洛佐說。他停下來注視黑根,使他感到喫驚的是,黑根 一聽,馬上熱淚盈眶。他又接著說:〞我們就在他的辦公樓外面,在大街上,把他結果 了。我一得到報告,就把你牽來了。你務必在我和桑兒之間當個和事老。〞 黑根默默不語。他對自己的悲痛也感到意外。一種淒涼之感和對死亡的恐懼在他心 頭交織。索洛佐又接著說下去:〞桑兒對我這一著感到很惱火,對嗎?你知道這倒也是 一個妙著。麻醉劑是大有搞頭的。這種買賣可以賺大錢;隻消一兩年,大家都可以發財 。老頭子是個〞老朽〞,他那一套過時了,但他自己還不知道。現在他已經死了,隨便 什麼也不可能把他的魂招回來了。我準備做一筆新交易,想要你說服桑兒能夠配合。〞 黑根說:〞你這就根本沒有成功的希望。桑兒將調動他所掌握的一切力量同你對抗 到底。〞 索洛佐不耐煩他說:〞他第一個反應肯定是那樣的。你得給他講講道理,使他明智 起來。塔塔格裡亞家族及其家兵家將就是我的後盾。紐約其他幾個大家族為了防止咱們 之間的全面戰爭,都會和稀泥。因為咱雙方的戰爭會危及他們本人和他們的生意。如果 桑兒願意順水推舟,贊成我所提出的交易,全國各大家族,甚至老頭子的老朋友,都會 認為這同他們沒有利害衝突。〞 黑根低頭凝視自己的手,默不作聲。索洛佐繼續勸導:〞老頭子落伍了。在從前, 我絕對不會踫他。可是現在其他大家族都不信任他,因為他把你提為參謀,而你連個意 大利人也不是,更不是西西里人。假使來一場全面戰爭,考利昂家族就會被粉碎,大家 也都要喫虧,我本人也包括在內。我需要考利昂家族在政界的後門,這種需要甚至要大 於我對那些錢的需要。所以還是給桑兒談談吧,給那些兵團司令們談談吧。你會立功, 預防一場大流血。〞 黑根把那個大瓷杯端起來,再要些威士忌。〞我試試看吧,〞他說,〞但是,桑兒 很固執,即使桑兒回心轉意,他也無法讓路加罷休。路加,你們可得當心點。要是我贊 成你的交易,我本人都得當心路加。〞 索洛佐沉著他說:〞路加,我負責。你隻負責桑兒和另外兩個小子。聽著,你不妨 告訴他們,弗烈特今天本來會同他老子一道嘗嘗子彈,但是我的人是得到嚴格命令的。 我是想防止任何不必要的對立情緒,你不妨明白告訴他們,弗烈特之所以還活著,就是 因為我起了作用。〞 黑根的思想終於活動起來,不那麼獃滯了。他現在纔真的相信,索洛佐不是要殺他 ,也不是要把他扣留下來作為人質。一陣排除了恐懼的突如其來的輕鬆感湧上心頭,傳 遍全身,使他羞愧得〞刷〞一下紅了臉。索洛佐面帶微笑,心照不宣地注視著他。黑根 在心裡度長短,權輕重。如果他不同意為索洛佐說情,他很可能被殺掉。但另一方面他 也明白,索洛佐希望於他的隻是反映情況,這也是他作為責任參謀的責無旁貸的分內的 任務。而如今,他也發覺索洛佐是有道理的。塔塔格裡亞和考利昂這兩個大家族之間的 全面戰爭一定得不惜一切代價加以阻止。考利昂一家必須埋葬死者,忘記仇恨,並促成 一項交易。然後等時機成熟後,他們仍然可以設法對付索洛佐。 但抬頭一瞥,他發現索洛佐精確地猜透了他的心思。這個〞土耳其人〞滿面微笑。 黑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大為喫驚。路加•布拉西怎麼樣了?為什麼索洛佐對他滿不在 乎?敢情路加已經同他們做了交易?他想起在考利昂老頭子拒絕了索洛佐的當天晚上, 路加被召到辦公室同老頭子進行了一次私下交談。但眼下這個緊急關頭不是為這類瑣事 傷腦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立刻回到長灘鎮考利昂家族堡壘的安樂窩去。 〞我盡量效勞,〞他對索洛佐說。〞我相信你的善後安排是對的,甚至老頭子本人 也會要我們這樣去做。〞 索洛佐嚴肅地點點頭。 〞好,〞他說,〞我不喜歡血戰。我是個生意入,血戰花錢太多。〞 恰在此刻,電話鈴響了,在黑根後面坐著的幾個人中的一個站起來去接電話。那個 人聽了一會兒,然後簡短他說,〞好,我這就轉告給他。〞 他掛上電話,走到索洛佐身旁,湊近這個〞土耳其人〞的耳朵,嘰嘰咕咕地小聲說 了些什麼。黑根發現索洛佐的臉〞刷〞一下子變得蒼白了,眼睛也閃爍著憤怒之光。黑 根看到這種情況渾身毛骨悚然。索洛佐打量著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心似的;黑根馬上預 感到他不可能被釋放了。很可能已經發生了同他性命攸關的突然變故。索洛佐說:〞老 頭子還活著。在他那個西西里牛皮上打了五顆子彈,而他居然還活著。〞 他顯得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聳聳肩。 〞倒霉,〞他對黑根說,〞我倒霉,你也倒霉。〞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咖啡廳內的泣訴 】 當邁克爾•考利昂來到長灘鎮的家門外時,他發現林蔭道狹窄的人口處用鏈條封鎖 起來了。由於有八棟房子的泛光燈的照射,林蔭道很明亮,順著弧形水泥人行道停放著 的汽車,少說也有十輛,也給照得非常清晰。 有兩個他不認識的人靠著鏈條站著,其中一個用布魯克林區的腔調問道:〞幹什麼 的?〞 他回答了他們的問話。有一個人從一棟房子走了出來,把他瞅了一會兒。 〞這是老頭子的小兒子,〞他說。〞我領他進去。〞 邁克跟著這個人向他父親的住房走去。 房子裡擠滿了他不認識的人。他走進起居室纔見到一個熟人。邁克爾看到湯姆•黑 根的老婆姿瑞莎獃獃地坐在長沙發上抽著香煙,在她面前的咖啡桌上擺著一杯威士忌。 長沙發的另一端坐著大胖子克萊門扎。這位兵團司令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一個勁兒地 冒汗,他手上拿著的雪茄煙給口水浸濕了,顯得黑光黑光的。 克萊門扎走過來,一面以表示安慰的神態同他握手,一面說:〞你媽媽到醫院去陪 你爸爸去了。他現在快要醒過來了。〞 鮑裡•嘎吐站起來也想握手。邁克爾好奇地端詳著他。他知道鮑裡是他父親的保膘 ,但卻不知道他今天生病在家。但是鮑裡臉上的緊張神色,他是覺察出來了。他知道嘎 吐一向是以〞召之即來、來之能戰〞的幹將聞名的。他辦事果斷、迅速,遇到複雜而微 妙的任務,知道如何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去解決,而今天他卻失職了。邁克爾也注意到 屋角還有幾個人,但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不是克萊門扎手下的人。邁克爾把這些現像綜 合起來分析了一下,心中就明白了。克萊門扎和嘎吐都是嫌疑犯。他以為鮑裡當時是在 場的,他就問這個油頭滑腦的年輕人:〞弗烈特怎麼樣?他不要緊吧?〞 〞大夫給他打了一針,〞克萊門扎接過來說,〞他睡著了。〞 邁克爾走到黑根的老婆這邊來,彎下腰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他們的關繫一直很親 密。他小聲說:〞別擔心,湯姆始終不會出問題。你同桑兒談過了嗎?〞 姿瑞莎緊緊地偎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她搖搖頭。她是個身體纖弱,非常美麗的女 人。她更像美國女人而不大像意大利女人,很容易受驚。他牽著她的手,從沙發上把她 拉起來。然後,他領她到他父親的樓角大房間辦公室去了。 桑兒兩腿分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一手拿著黃色便箋薄,一手拿著鉛筆。 屋子裡的另一個人就是兵團司令忒希奧。邁克爾認出了忒希奧,同時立即斷定,在樓房 裡組成新的近衛軍的將士一定都是他的人。他手裡也拿著鉛筆和便箋簿。 桑兒看到他們兩個人進來,就從辦公桌後面走過來擁抱黑根的老婆。 〞別擔心,姿瑞莎,〞他說,〞湯姆不會出問題。他們隻是要他轉達建議;他們會 釋放他的。他並不是執行繫統裡的人員,隻是我們的律師,任何人也沒有理由去傷害他 。〞 他把姿瑞莎放開了。然後,令邁克爾感到驚奇的是桑兒把他也擁抱了一下,並在臉 上吻了一下。邁克爾把桑兒推開,齜牙咧嘴他說:〞我平時被你打慣了,現在怎麼能喫 你這一套?〞 他們兄弟倆小時候打架是家常便飯。 桑兒聳聳肩。 〞你聽著,小鬼,當我派的人到你那個鄉下小鎮去找不到你的時候,我還很擔心哪 。不是怕人家把我幹掉我會很傷心,而是不忍心讓老太太聽到這樣的消息。爸爸的事, 我不得不給她講。〞 〞她聽到了之後怎麼樣?〞邁克爾問。 〞還好,〞桑兒說,〞她以前也經受過這類事。我也經受過。你那時還小,不懂事 ;當你大了之後,情況就好轉了。〞他停了一會,然後又說,〞她到醫院陪咱老子去了 。他已脫離危險。〞 〞我們也去,怎麼樣?〞邁克爾問。 桑兒搖搖頭,然後乾巴巴他說:〞事情沒有結束,我是不能離開這棟房子的。〞電 話鈴響了。桑兒抓起話簡,全神貫注地聽著。邁克爾遊遊蕩蕩地走到辦公桌這邊,瞅了 瞅桑兒剛纔還在上面寫寫畫畫的便箋簿,上面有六七個人的名字。前面三個是:索洛佐 、斐力普塔塔格裡亞、約翰•塔塔格裡亞。邁克爾感到桑兒同忒希奧正在擬定暗殺名單 ,他的到來干擾了他們。 桑兒掛上電話,對姿瑞莎•黑根和邁克爾說:〞你們兩個能在外面等一下嗎?我同 忒希奧有些事情得加緊完成纔行。〞 黑根的老婆說:〞剛纔那個電話講的是湯姆的事嗎?〞她的語氣簡直有點粗暴,不 過她卻因為恐懼而哭哭啼啼。桑兒用一隻胳膊摟著她的腰,領她向門口走去。 〞我發誓,他很快就會回來,〞他說。〞在起居室等一等吧。我一聽到什麼就出來 告訴你。〞 她一出去,桑兒隨手把門關上。邁克爾坐在一個很大的皮扶手椅上。桑兒向他嚴厲 地掃視了一下,然後又回到辦公桌後面。 〞你老纏著我,邁克,〞他說,〞你要在這兒的話,你就得聽聽你不想聽的事。〞 邁克爾點了一支香煙抽起來。〞我可以幫幫忙,〞他說。 〞不行,你不行,〞桑兒說。〞要是我讓你捲進來,那咱老頭子就會暴跳如雷。〞 邁克爾站起身,大聲嚷嚷起來:〞你算什麼東西,你目中無人。他是我爸爸,我不 該幫助他?我可以幫忙,我不必出去殺人,但是我可以幫幫忙。別把我當作小老來看待 了。我打過仗,負過傷,你還記得嗎?我還打死過幾個日本鬼子。當你把誰幹掉的時候 ,你以為我會嚇得暈倒?〞 桑兒笑了。 〞你馬上就會嘗嘗我的拳頭的滋味。好吧,別走,就獃在這兒,你可以守守電話。 〞說罷,他就回頭同忒希奧商量正事去了。 〞剛纔接到的那個電話給我提供了咱們所需要的內部情報,〞他口頭對邁克爾說, 〞一定有內線在暗中把老頭子指給刺客。這內線可能是克萊門扎,也可能是鮑裡•嘎吐 。鮑裡他今天偏偏病了。裝病非常方便。我現在已經知道了答案。咱是想考考你,看你 有多麼精明。邁克,你是大學生了。你看是誰投靠了索洛佐?〞 邁克爾又坐下來,懶洋洋地朝後靠在皮扶手椅上,把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非常認真 地考慮了一番:克萊門扎是考利昂家族組織內部的兵團司令,考利昂老頭子一手把他扶 植成了百萬富翁,而且二十多年來他們一直是親密朋友。他在組織內部居於最有實力的 職位,出賣老頭子能撈到什麼油水?為了多拿些錢?他的錢是夠多的了。但也很難說, 人總是貪得無厭的。為了享有更大的權力?莫非因為幻想自己受辱或受輕視而採取這種 報復行為?莫非他對黑根被提撥為參謀而產生了反感?或者,按商人的信念認定索洛佐 會青雲直上?不會,要克萊門扎當叛徒是不可能的。這個大胖子在邁克爾成長過程中經 常給他送這送那,在老頭子太忙的時候就領他出去玩。邁克爾絕不相信克萊門扎犯了背 叛罪。 但是,從另一方面講,索洛佐在考利昂家族成員中需要把克萊門扎捏在手中比需要 把別的任何人捏在手中都要來得更加迫切。 邁克爾又把念頭轉到了鮑裡•嘎吐身上。鮑裡到現在還沒有發財。他是受器重的, 在考利昂家族中會步步高陞,這也是確定無疑的。不過同大家一樣,他也得磨一段時間 纔行。還有,就像今天的年輕人一樣,他在權力方面會更加想入非非。內好必定是鮑裡 。邁克爾又想到,在中學六年級時,他同鮑裡是同班,因而他也不願意相信內好就是鮑 裡。 他搖搖頭。 〞兩個都不是,〞他說。但是,他之所以這樣說,就是因為桑兒說過他已經心中有 數了。如果要投票表決的話,他本來會贊成鮑裡是有罪的。 桑兒對他微笑了。 〞別擔心,〞他說,〞克萊門扎沒有問題。內奸是鮑裡。〞 邁克爾看得出,經桑兒那樣一說,忒希奧如釋重負。同是兵團司令,他的同情心當 然會在克萊門扎一邊。還有一層原因:如果不是地位那麼高的人背叛,局勢也不會太嚴 重。忒希奧小心翼翼地〞那明天我就可以打發我的人回家了?〞 桑兒說:〞等到後天吧。這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要保密到撤防的時候,聽著,我 想同我兄弟談談家事,私下談談。你就到外面起居室去等等吧,嗯?我們回頭再來決定 這份名單。你同克萊門扎配合行動吧。〞 〞是。〞忒希奧說罷就退了出去。 〞你憑什麼斷定鮑裡是內好?〞邁克爾問。 桑兒說:〞在電話公司裡有我們的人,他們把鮑裡打出去的和接到的電話內容全查 出來了。在本月他生病的那三天裡,他接到了從咱老頭子辦公樓對面的公用電話亭打來 的電話,今天又是一次。人家給他打電話是想摸底,看看鮑裡是否上班了或是否有人接 替他,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這反正都是一回事。〞 桑兒聳聳肩。 〞感謝上帝,多虧內奸是個小小的鮑裡。我們實在太需要克萊門紮了。〞 邁克爾以試探的口氣問道:〞這樣幹下去是否將發展成全力以赴的戰爭?〞 桑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湯姆一回來,我就打算這樣幹下去,除非咱老子叫我另作安排。〞 邁克爾又問:〞那你於嗎不等一等,等老子清醒過來並可以同你說話的時候再決定 ?〞 桑兒好奇地打量著他。 〞虧你還得了那麼多戰鬥英雄獎章,你是怎麼混過來的?咱們現在是處在人家的槍 口之下,小伙子啊,咱們是迫不得已纔打的呀。我眼下隻擔心人家不釋放湯姆。〞 桑兒說的最後那句活,邁克爾有點迷惑不解。 〞憑什麼不?〞 桑兒的語氣還是顯得很有耐心。 〞他們之所以抓湯姆,是因為他們認為把咱老頭子幹掉後,就可以直接同我做交易 ,而湯姆就是談判的牽線人,可以把他們的方案帶回來。而現在老頭子還活著。他們明 白我不能自做主張做交易,因此湯姆對他們也就沒有用處了。他們可能釋放他,也可能 把他幹掉,這就要看索洛佐怎樣認識問題了。要是他們把他幹掉,那就等於向我們表明 ,人家是認真的,拚命想脅迫我們。〞 邁克爾平心靜氣地問:〞索洛佐根據什麼認為他能夠同你做交易?〞 桑兒臉紅了,一時答不上話來。過了一會,他說:〞幾個月之前,我們舉行一次會 談,索洛佐提出一個合夥做生意的方案。咱老頭子拒絕了。但是在會談過程中,我說話 走了火,流露出我想要做那筆交易。我是絕對錯誤的。如果說老頭子對我有什麼教導, 使我永遠不忘的話,那就是千萬不可做那樣的蠢事,也就是說千萬不可讓外人知道我們 家庭內部有意見分歧。所以索洛佐就打了如意算盤:他把老頭子敲掉,我必定會同他搭 伙搞毒品買賣。老頭子一死,咱家族的實力就等於砍掉了一半。要守住老頭子創下的家 業,我無論如何也得苦鬥一輩子。毒品是將來大有搞頭的買賣,咱們倒也應該加入。他 敲掉老頭子,純粹是出於生意的考慮,而不是個人恩怨。論做生意,我倒願意跟他合夥 。當然羅,他絕對不會讓我掌握過多的內情。但是他也明白,我一旦同意合夥,別的家 族也絕不會容許我在一兩年之後單純為了報仇而發動戰爭。再說,塔塔格裡亞家族就是 他的後盾。〞 〞要是他們真的幹掉了咱老子,那你作何打算哪?〞邁克爾問。 桑兒說的非常簡單,〞那,索洛佐就是一堆死肉。那我就豁出去了,即使咱們迫不 得已而要同紐約的五大家族打仗,我也在所不惜。塔塔格裡亞家族,遲早得一鍋端。即 使大家都同歸於盡,我也在所不辭。〞 邁克爾柔和他說:〞爸爸不會下這樣的賭注。〞 桑兒猛地把手一甩。〞我沒有他那種為人的素質。但是,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也可 能就是他要對你說的話。到了真刀真槍大干的關鍵時刻,我不會比任何人遜色,短兵相 接我也不怕。這一點索洛佐明白,克萊門扎和忒希奧也明白。我十九歲時就經過〞過硬 的考驗〞--那次咱家族同別的家族打仗--我就是咱老頭子的得力助手。因此,我現在並 不心虛。在這樣的鬥爭中,咱們家族是定操左券的。我目前隻是希望盡快地同路加聯繫 上。〞 邁克爾好奇地問:〞路加真像傳說的那麼厲害嗎?他就那麼名不虛傳?〞 桑兒點點頭。 〞他是獨一無二的人物。我打算派他去對付塔塔格裡亞父子。我自己收拾索洛佐。 〞邁克爾在椅子裡不安地移動了幾下,打量著自己的哥哥。他想到桑兒性情暴躁,但本 質上仍不失為一個好人。從他口裡說出這樣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反常;看到他列出的 被處決者的名單,實在令人不寒而慄,桑兒簡直就像新加冕的羅馬大皇帝。使他感到快 慰的是,這一切他都沒有參與。現在他父親還活著,他也沒有必要捲入復仇活動。他可 以從一旁幫幫忙,跑跑腿,送送信。桑兒和老子各人能料理自己分內的事情,尤其是他 們還有路加這個後盾。 恰在此刻,他們聽到一個女人在起居室裡突然尖叫起來。哦,上帝那穌啊,邁克爾 想,這聽上去有點像湯姆的老婆的聲音。他衝過去,打開門一看,起居室裡的每個人都 站起來了。湯姆•黑根緊緊地擁抱著姿瑞莎,臉上有點難為情的樣子;姿瑞莎激動得抽 抽噎噎,眼淚汪汪。邁克爾一看到這種情景就明白,剛纔是她狂喜地呼喊自己的丈夫。 這時候,湯姆•黑根正從老婆的懷抱裡掙脫出來,並把她放到沙發上讓她坐下。他對邁 克爾冷冰冰地笑了一下,說:〞看到你,我很高興,邁克,真的很高興。〞 隨後,他大踏步地徑直向辦公室走去。他同考利昂家族一起生活的十年不是白白度 過了,邁克爾這樣想。他由於一種莫名其妙的驕傲而臉發紅了。老子的某些素質,通過 耳濡目染,也轉移到黑根身上了,就像轉移到桑兒身上一樣。同時他驚奇地發現,甚至 也轉移到他本人的身上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清晨,快到四點鐘的時候,他們還坐在樓角大房間辦公室裡。他們是:桑兒、邁克 爾、湯姆•黑根、克萊門扎、忒希奧。 鮑裡•嘎吐還在起居室等待著。他還蒙在鼓裡,根本不知道忒希奧手下的人已經受 命不許他離開,也不許他亂竄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湯姆•黑根如實轉達了索洛佐提出的交易方案。他還說,索洛佐在得知老頭子還活 著後,顯然想殺掉他。黑根咧嘴一笑,又說:〞如果我向最高法院上訴,效果也絕不會 比我今天晚上就向這個該死的〞土耳其人〞上訴的效果好。我對他說,即使老頭子還活 著,我也可以說服考利昂家族接受這個交易方案。桑兒啊,我告訴他說,我可以把你攢 在我的手心裡,還說我倆從小就是好朋友什麼的。你別見怪,我故意讓他產生一種錯覺 :要是你早點接替你老子的職務,你也並不感到太遺憾。我當時說的這些話,請求上帝 寬恕我。〞 說罷,他面帶笑容,抱歉地望著桑兒;桑兒把手一擺,表示他懂得這類話是不算數 的。 邁克爾背靠在扶手椅上,電話就在右邊放著,心裡在思量著這兩個人:黑根一走進 屋子,桑兒就衝過去擁抱他。邁克爾感到了一陣嫉妒的刺痛:他發現在很多方面,桑兒 同湯姆•黑根這一對朋友之間的感情要比他與桑兒的感情更親密。 〞咱們還是談正事吧,〞桑兒說。〞咱們得訂些計劃。首先看看我同忒希奧擬訂的 這份名單。忒希奧,你就把你那一份交給克萊門扎看看。〞 〞要說訂計劃,〞邁克爾插嘴,〞我看弗烈特也得在場。〞 桑兒板起面孔說:〞弗烈特眼下幫不了咱們的忙。醫生說他嚴重休克,非休息不可 。這我不理解,弗烈特這小子平常一直很頑強。我想,這次可能是親眼看到咱老子給打 倒,精神上受刺激。他一向認為老頭子就是上帝。邁克,他那個人同你我都不一樣。〞 黑根馬上接過來說:〞對,別讓弗烈特參與,別讓他參與任何活動。桑兒,我認為 ,在這場風波完全過去之前,你該待在這棟房子裡。我的意思是說,你絕對不要離開這 棟房子。你在這兒纔安全,不可低估索洛佐。他是個大亨,是個外口徑九十公分的真正 的大炮。醫院有人警衛嗎?〞 桑兒點了點頭。 〞警察已經把醫院封鎖了。湯姆,你看這份名單怎麼樣?〞 黑根皺起眉頭,瞅著那份名單。 〞那穌基督啊,桑兒,看來你在這個問題上是真的動了個人感情。老頭子會認為這 是純粹的生意糾紛。索洛佐是個關鍵人物,隻要搞掉索洛佐,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你用不著揪住塔塔格裡亞一家不放。〞 桑兒瞅了瞅他的兩個兵團司令。忒希奧聳聳肩。 〞這問題很棘手,〞他說。 克萊門扎默不作聲。 桑兒對克萊門扎說:〞有一件事咱們用不著討論就可以幹。我不想要鮑裡再待下去 了,把他擺在你那份名單的首位。〞 大胖子司令點了點頭。 黑根說:〞那路加怎麼處置?索洛佐對路加似乎很放心,這倒使我很不放心。假使 路加出賣了我們,那可就麻煩了。有誰同他聯繫上嗎?〞 〞沒有,〞桑兒說,〞我一個晚上都在給他打電話,也許他到外面跟姘頭過夜去了 。〞 〞不會,〞黑根說,〞他絕對不跟下流女人在外面過夜。他向來是一幹完就回家的 。邁克,你不妨反覆撥他的電話號碼,聽不到回答再撥。〞 邁克爾順從地抓起電話,撥了起來。他明明聽到那邊電話鈴在響,但就是沒有人接 。最後,他隻好把電話掛上。 〞每隔十五分鐘試撥一次,〞黑根說。 桑兒不耐煩他說:〞好吧,湯姆,你是參謀,那你就參謀參謀,我們究竟應該怎麼 辦呢?〞 黑根抓起桌子上的威士忌酒瓶,自斟自酌起來。 〞我們不妨跟索洛佐談判,策略是拖,一直拖到你爸爸恢復健康,重返工作崗位為 止。必要時我們甚至可以做點交易。等你爸爸下了床,他就可以左右全局,不費吹灰之 力,所有的大家族都會跟著他的屁股轉。〞 桑兒勃然大怒:〞莫非你認定我沒有能力對付索洛佐這小子?〞 黑根直瞅著他的眼睛。 〞桑兒啊,肯定你有能力贏他,考利昂家族有這樣的力量。你有克萊門扎和忒希奧 這兩員幹將。如果來一場戰爭,他們兩個一聲令下,能集合上千人。但是,到頭來,整 個東海岸將變成大屠宰場,別的大家族都會責怪考利昂一家,我們就到處樹敵。這是你 爸爸絕對忌諱的。〞 邁克爾兩眼瞅著桑兒,滿以為他把這些話聽進去了。不料,桑兒竟對黑根反問道: 〞請問參謀,如果我老子死掉了,怎麼辦?那你能參謀些什麼哪?〞 黑根心平氣和他說:〞我明知道你不會聽,但是我還是想勸勸你,在毒品問題上應 該同索洛佐做一筆真正的交易。一旦失去了你爸爸在政界的後門和他本人的威望,考利 昂家族的力量必然要損失一半。假如沒有了你爸爸,紐約其他大家族必將加緊支持塔塔 格裡亞家族和索洛佐,目的是為了防止這場戰爭。總之,假如你爸爸死掉了,那你先做 這筆交易,然後,等著瞧。〞 桑兒氣得臉色發白。 〞你說起來倒輕鬆,給打死的不是你爸爸。〞 黑根很自豪而爽快他說:〞與你或邁克爾相比,我同樣是他的好兒子,或許是更好 的兒子。這是我從參謀的角度給你提的意見。要從個人感情出發的話,那我恨不得把那 些王八羔子統統幹掉。〞 他話音裡流露出來的感情,使桑兒感到難為情。 桑兒說:〞哦,耶穌基督,湯姆,我原來不是那個意思。〞但是他就是這個意思, 親不親,一家人,外人究竟是外人。 當大家都在沉默中左右為難的時候,桑兒嘆了口氣,不慌不忙他說:〞好吧,那咱 們就坐著別動,等到老頭子可以對我們發號施令的時候再說。不過,湯姆啊,我想你也 應待在林蔭道的範圍之內。不要存僥倖心。邁克,你可得小心點啊,雖然我認為甚至像 索洛佐這樣的亡命之徒也不會把私人拖進戰爭的漩渦,但是,還得小心。忒希奧,可以 把你的人作為後備軍,讓他們在市內到處走走,探測風向。克萊門扎,等你把鮑裡•嘎 吐解決了,就把你的人調到林蔭道這邊來,調進這棟樓房,接替忒希奧的人。不過,忒 希奧,還得讓你的人繼續在醫院負責警衛工作。湯姆,明天早上你的頭一件事就是打電 話或派聯絡員同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家族聯繫談判的事。邁克明天帶兩個克萊門扎的人 ,到路加家裡去等他,或查查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這個混蛋王八羔子要是已經聽到消 息,此刻可能正在搜尋索洛佐。要說他背叛老頭子,我絕不相信。那個〞土耳其人〞隨 便用什麼引誘他,他也不至於走這一步。〞 黑根為難他說:〞也許邁克不該如此直接地捲進來。〞 〞說得對,〞桑兒說,〞邁克,你權當沒有這回事。再說,我也需要你在家守電話 ,這更重要。〞 邁克爾什麼也沒有說,他感到很慚愧;他發現克萊門扎和忒希奧故意顯出無動於衷 的樣子。他明白他們這是掩飾他們對他的鄙視。他抓起電話,又撥通了路加•布拉西的 電話,隻聽那邊的電話鈴在一個勁地響著。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彼得•克萊門扎那天晚上睡得很不好。早晨,他起得很早,為自己配製了早點:一 杯白蘭地,一節很粗大的色拉米香腸和一大塊很厚的新鮮意大利麵包。像往常一樣,新 鮮的意大利麵包仍然是送到家門口來的。然後他在一個素色大瓷杯裡斟滿了摻了茴香酒 的熱咖啡。他穿著睡衣和紅氈拖鞋,一面〞噗嗒噗嗒〞地踱來踱去,一面沉思著當天的 任務。昨天晚上,桑兒•考利昂交待得一清二楚,把鮑裡•嘎吐立即處理掉。這務必在 今天完成。 克萊門扎感到左右為難,這倒不是因為嘎吐原來是他的門生,也並不因此而說明這 位司令沒有眼力。隨便說到哪裡,鮑裡的出身是無懈可擊的。他出身於西西里家庭。他 同考利昂家的孩子從小是在一起長大的,而且還同考利昂家的一個兒子是同學。他成長 的第一個階段都沒有毛病。他曾經被考驗過,也沒有發現什麼不足之處。然後當他經過 了〞過硬的考驗〞之後,他就靠考利昂家族的資助過上了好生活,定期從東岸〞賬本〞 得到補助,還在協會餉金名單上佔有了一個位置。但克萊門扎一直不知道鮑裡•嘎吐在 外面當僱傭遊勇,用額外得來的高工資貼補他的收入。這是絕對違反家族規章制度的, 但這也說明了這個人的品質。破壞這樣的規章制度的行為被認為是精力旺盛的表現,就 像優秀的賽馬想掙脫復繩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精力充沛的勁頭。 從另一方面講,鮑裡從來沒有因為額外得來的高工資而引起過什麼麻煩。撈取額外 收入的活動一直是經過精心計劃的,幹得不聲不響,穩穩當當,也不傷害任何人。曼哈 頓服裝中心餉金名單上有他的三千美元,在布魯克林貧民區瓷器廠餉金名單上也有一筆 小數目。隨便怎麼說,年輕人口袋裡多有些錢用,這也是可以的,是合乎規矩的。可是 誰料到鮑裡•嘎吐有朝一日會變成叛徒? 使彼得•克萊門扎感到傷腦筋的是人員調配問題。對嘎吐的處決,倒普通得像家常 便飯。問題是在家族組織繫統中,司令從基層人員中提撥誰來接替嘎吐呢?這是重大晉 陞,不能隨便送給哪個〞勤雜工〞。要提撥的必須是堅強不屈、精明能幹、忠實可靠的 人,不要那種一旦出了問題就說出真情的軟骨頭,而要那種受過西西里人的〞啞巴〞法 即保密法的充分熏陶的好漢。此外,還有個問題,接受了新任務之後又該享受什麼樣的 待遇呢?克萊門扎曾好幾次向老頭子建議過,建議對在出了麻煩時第一次上前線的關鍵 的勤雜人員提高獎金,但是老頭子沒有同意。要是鮑裡拿到的獎金多一點,他很可能拒 絕那個詭計多端的〞土耳其人〞索洛佐的利誘拉攏。 克萊門扎進行了一番淘汰,候選人名單上最後隻剩下三個了。第一個是流氓集團內 部維持黑紀律的執法人。他同哈萊姆分區的幾個黑人彩票莊家一道活動,是個力大如牛 的大漢,為人隨和,具有同群眾搞好關繫的魅力,但有時會把人家搞得都怕他。克萊門 紮在把他的名字考慮了半個小時之後就劃掉了。原因是此人同黑人來往過於頻繁,這就 間接說明他人格上有污點。還有,他的職位空下來之後要另找人頂替也是困難的。 克萊門扎考慮的第二個名字,是一個在組織繫統中工作幹得很出色的小伙子。他是 曼哈頓區持有考利昂家族執照的向放債者催帳的收款員。他是給賭注登記人當跑腳的。 而要得到如此重大的提撥,顯然條件還不十分成熟。 最後,他看中了羅科•拉朋。拉朋在家族繫統中當學徒,時間雖短但表現很出色。 戰爭中,他在非洲負過傷,走起路來明顯地有點瘸。克萊門扎讓他在黑市上聯繫,他經 常到服裝中心串串,同物價管理局管食品印花稅的政府官員打交道。經過這類具體工作 的鍛煉,拉朋出脫得很能幹,成了這一行當中解決麻煩問題的能手。克萊門扎特別欣賞 的就是他準確的判斷力。拉朋明白對某個問題一味蠻橫固執,到頭來要麼是錢財上受重 罰,要麼是刑事上被判坐牢六個月,辛苦賺來的大利還得付出一點代價。他很有自知之 明:幹他這一行是不宜肆無忌憚地使用威脅手段的。隻宜適可而止地用用威脅手段。他 處理自己負責的整個繫統的問題一向是採用低調,這也正好合乎需要。 克萊門扎感到一陣輕鬆,一個行政人員在解決了一個棘手的人事安排問題之後所會 感到的那種輕鬆。是的,適合當助手的就是羅科•拉朋。克萊門扎打算親自出馬處理這 個問題,不光是為了幫助一個沒有經驗的生手經歷〞過硬的考驗〞,也是為了同鮑裡• 嘎吐算個人之間的一筆帳。鮑裡一直是他的門生;他從前越級提撥了他,把許多更有資 格、更忠誠的人都越過去了;他曾經幫助鮑裡經歷〞過硬的考驗〞,並千方百計提攜他 。而今天,鮑裡不但背叛了家族,也背叛了他的恩師彼得•克萊門扎。這種不自愛的行 為必須加以清算。 一切都安排好了。鮑裡•嘎吐接到命令,下午三點有汽車來接他,沒有什麼要緊的 事。現在,克萊門扎拿起電話,撥了羅科•拉朋的電話號碼。他並沒有說自己是誰,隻 簡單他說:〞到我家來,我有個任務向你交待。〞 克萊門扎聽到拉朋的聲音很愉快,儘管是大清早,也聽得出他並沒有因為突然接到 電話而驚慌,也沒有因為睡意尚濃而昏昏迷迷。他回答得很乾脆:〞好吧。〞 〞好小子!〞克萊門扎補充說,〞別慌,喫過中飯再找我。但是,不要遲於下午兩 點鐘。〞 電話裡又傳來了一聲簡明扼要的〞好吧〞,克萊門扎便掛上了電話。他早已通知他 的人集中到考利昂林蔭道去接替忒希奧的人,現在已經照辦了,他有的是精明能幹的助 手。在這類活動中,他從來不直接插手。 他決定洗洗自己的〞卡迪拉克〞牌汽車。他愛這種牌子的汽車,坐在這種車子裡, 聽不到噪音,感到很平穩,車內裝潢也很考究。天氣好的時候,他就要在裡面坐上一小 時,因為坐在車裡比坐在家裡舒服得多。每當他清洗汽車時,總是浮想聯翩:想到他父 親當年在意大利也是這時候這樣精心收拾驢子的。 克萊門紮在有暖氣設備的汽車房裡思考問題,他很怕冷。他在複查自己的計劃。對 鮑裡可得小心啊,這人像老鼠,一有危險,憑鼻子一嗅就能知道。當然羅,儘管他平時 天不怕地不怕,但由於老頭於還沒有死,他一定在提心弔膽。他就像一頭給大螞蟻咬得 發癢的驢那樣煩躁。但是,克萊門扎對處理這類問題是習以為常的。他的工作就是干樣 的事情。首先,必須有一個借口來請羅科陪伴他和鮑裡兩人。其次,還必須有一個聽上 去入情入理的任務需要他們三個一道去完成。 當然,嚴格講,這樣小心完全是不必要的,完全用不著這一套故弄玄虛的做法,就 可能輕而易舉把鮑裡•嘎吐乾掉。他已是甕中之鱉,想逃也逃不脫了。但克萊門扎強烈 地感到,保持良好的工作習慣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這些問題畢竟是有關 生死的問題,中途會出現什麼意外,你無法預料。 彼得•克萊門扎一面衝洗自己的淡藍色汽車,一面思考自己要說的話,預習自己要 表演的面部表情。他打算對鮑裡粗暴無理。好像是生了他的氣的樣子。對於像鮑裡•嘎 吐這樣敏感而多疑的人來說,這一下就可能使他摸不著頭腦。故作姿態的客氣倒可能使 他提防起來。但是,當然羅,所謂的粗暴也絕不能表現為過分的大發雷霆。要表現為一 種漫不經心的隨便發發小脾氣。為什麼拉朋也來了?對這一點,鮑裡一定感到喫驚,尤 其是拉朋必須坐在後座,就更會使鮑裡疑心。鮑裡自己坐在司機座位,讓拉朋坐在他的 背後,鮑裡就會感到萬一發生意外,他行動起來就礙手礙腳。克萊門扎把〞卡迪拉克〞 牌汽車刮呀擦呀,心裡很煩悶。這問題真棘手,非常棘手。他一度反覆地考慮究竟要不 要另外物色一個人,但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個問題上他遵循的是基本推理方法 。在若干年後,局勢可能發生變化,他的同事中可能有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提出證 據來反對他。如果隻有一個同夥,那麼即使他起來,結果勢必是非難辯。但如果有第二 個同夥在場,他的證詞就可能定奪。不能馬虎,他還得嚴格按照程序辦事。 使克萊門扎感到傷腦筋的是執行結果必須〞公開〞,也就是說,要讓屍體給人發現 。他寧願把屍體處理得讓人發現不了。(通常埋人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大洋,或考利昂家 族的朋友或其他更間接的人在新澤西州所擁有的沼澤地帶。)但是,屍體必須公開,目 的是讓潛在的叛徒受到威懾,同時也給敵人提出警告,讓他們明白考利昂家族絕對沒有 變得昏聵無能、軟弱可欺。一方面索洛佐知道自己收買的內奸就如此迅速地被發現了, 會警覺起來,另一方面考利昂家族也會挽回威信上的損失。老頭子遭槍擊一事使考利昂 家族顯得有點庸庸碌碌,無所作為。 克萊門扎嘆了口氣:〞卡迪拉克〞牌汽車給擦得閃亮閃亮的,很像一顆藍色鋼做成 的巨大雞蛋,而他還遠遠沒有解決自己手中的難題。最後,他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既合乎邏輯又直截了當。的問題,中途會出現什麼意外,你無法預料。 彼得•克萊門扎一面衝洗自己的淡藍色汽車,一面思考自己要說的話,預習自己要 表演的面部表情。他打算對鮑裡粗暴無理。好像是生了他的氣的樣子。對於像鮑裡•嘎 吐這樣敏感而多疑的人來說,這一下就可能使他摸不著頭腦。故作姿態的客氣倒可能使 他提防起來。但是,當然羅,所謂的粗暴也絕不能表現為過分的大發雷霆。要表現為一 種漫不經心的隨便發發小脾氣。為什麼拉朋也來了?對這一點,鮑裡一定感到喫驚,尤 其是拉朋必須坐在後座,就更會使鮑裡疑心。鮑裡自己坐在司機座位,讓拉朋坐在他的 背後,鮑裡就會感到萬一發生意外,他行動起來就礙手礙腳。克萊門扎把〞卡迪拉克〞 牌汽車刮呀擦呀,心裡很煩悶。這問題真棘手,非常棘手。他一度反覆地考慮究竟要不 要另外物色一個人,但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個問題上他遵循的是基本推理方法 。在若干年後,局勢可能發生變化,他的同事中可能有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提出證 據來反對他。如果隻有一個同夥,那麼即使他起來,結果勢必是非難辯。但如果有第二 個同夥在場,他的證詞就可能定奪。不能馬虎,他還得嚴格按照程序辦事。 使克萊門扎感到傷腦筋的是執行結果必須〞公開〞,也就是說,要讓屍體給人發現 。他寧願把屍體處理得讓人發現不了。(通常埋人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大洋,或考利昂家 族的朋友或其他更間接的人在新澤西州所擁有的沼澤地帶。)但是,屍體必須公開,目 的是讓潛在的叛徒受到威懾,同時也給敵人提出警告,讓他們明白考利昂家族絕對沒有 變得昏聵無能、軟弱可欺。一方面索洛佐知道自己收買的內奸就如此迅速地被發現了, 會警覺起來,另一方面考利昂家族也會挽回威信上的損失。老頭子遭槍擊一事使考利昂 家族顯得有點庸庸碌碌,無所作為。 克萊門扎嘆了口氣:〞卡迪拉克〞牌汽車給擦得閃亮閃亮的,很像一顆藍色鋼做成 的巨大雞蛋,而他還遠遠沒有解決自己手中的難題。最後,他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既合乎邏輯又直截了當。這個解決辦法會說明羅科•拉朋及他本人和鮑裡為什麼要在 一起:他們三個人受命要去完成一項需要充分保密的重大任務。 他打算告訴鮑裡,他們今天的任務就是找一套公寓,以備家族首領決定總動員時〞 兵員睡床墊〞之用。 每當家族之間的戰爭處於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敵對雙方就在秘密公寓建立司令部 ,房間裡鋪滿床墊,〞兵〞就可以睡在床墊上。 因此,一位深受信任的兵團司令出去租一套秘密的公寓房間以便在發動攻勢的時候 ,秘密公寓就可以作為向市區進發的基地。克萊門扎受命完成這一項任務是合乎情理的 。由他帶著嘎吐和拉朋具體落實一切事項,包括室內的擺設,也是合乎情理的。此外, 克萊門扎又想到鮑裡•嘎吐已經證明他自己是貪財的,不由得笑了;他頭腦裡出現的第 一個念頭是鮑裡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報到底能夠從索洛佐那裡拿到多少錢。 羅科*拉朋來得很早,克萊門扎解釋了必須完成的事項和他倆的任務。拉朋又驚訝 又感激,喜形於色,恭恭敬敬地感謝克萊門扎提撥他,允許他為考利昂家族直接效勞。 克萊門扎確信自己把人選對了。他拍拍拉朋的肩膀,說:〞今後你會得到更好的待遇, 這我們以後再談。你也理解家族目前忙於更加緊迫的問題,忙於急待完成的更加重大的 事務。〞 拉朋把手一甩,表示他並不著急。 克萊門扎走進自己的密室,打開裡面的保險櫃。他取出一支槍,交給了拉朋。 〞就用這個,〞他說,〞他們絕對追查不出來。用過之後就把它同鮑裡一起留在汽 車裡。這個任務完成之後,我想要你帶上你的老婆孩子到佛羅里達州去度假。輕鬆輕鬆 ,享受享受那兒的陽光。就住在邁阿密海灘考利昂家族的旅社。暫時用你自己的錢,以 後我會還你的。〞 克萊門扎的老婆敲了敲密室的門,意思是告訴他們,鮑裡•嘎吐已經來了。他開來 的汽車就在停車道上。克萊門扎走在前面,穿過汽車房走了出來,拉朋緊跟在後面;克 萊門扎上車坐進嘎吐旁邊的前座,他隻哼了一聲表示打招呼,臉上顯出生氣的樣子。他 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好像是心中有數,覺得嘎吐來遲了,想證實一下。 那個像白鼬的侍從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好像在找什麼線索似的。拉朋上車坐在他 的後面。他畏縮了一下,說:〞羅科,往那邊靠一靠。你這大塊頭把我後視鏡的光線全 遮住了。〞拉朋服服貼貼地挪了一下,坐在克萊門扎的後面,好像嘎吐提出這樣一個要 求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 克萊門扎慍怒地對嘎吐說:〞桑兒真他媽的沒出息,害怕了,他現在已經想到準備 床墊了,我們必須在西邊找一個地方。鮑裡,你同羅科兩人物色人員和日用品,上面一 聲令下,所有的兵就可以住進去了。你知道有什麼合適的地方嗎?〞如他所料,嘎吐眼 睛表現出了如饑似渴的興趣。鮑裡•嘎吐已經上鉤了,因為他這會兒想的是這個情報對 索洛佐多麼有價值,卻忘記了他本人是否已經陷於危險之中。另外,拉朋也表演得到家 了。他瞧著窗外,顯得無所事事、懶洋洋的樣子。克萊門扎對自己決定的人選很滿意。 嘎吐聳聳肩。 〞我得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他說。 克萊門扎像豬一樣哼了一聲:〞一面想,一面好好開車,我今天就要趕到紐約市內 。〞 鮑裡是個老練的司機,而且下午進城,車子也不怎麼多,所以夜幕剛剛開始降臨, 他們就趕到了。他們在車內沒有聊天,克萊門扎指揮鮑裡把車停在華盛頓高地去。他查 看了幾棟公寓大樓,然後告訴鮑裡把車停在亞瑟大道附近等著。他讓羅科•拉朋也留在 車上。他進了〞童貞瑪麗亞〞飯店,喫了一頓小牛肉和涼拌菜拼成的便飯,遇到熟人就 點點頭打招呼。一個鐘頭過去了,他走過了好幾個街區纔走到停車的地方。他上了車, 看到嘎吐和拉朋兩人還在等著。 〞媽的,〞克萊門扎埋怨起來。〞他們又要咱們回到長灘鎮去。眼下又有另外的任 務交給咱們。這個以後再說,羅科,你家就住在城裡,我們就把你留下來,行嗎?〞 羅科慢條斯理他說:〞我的汽車還停在你家,明天一大早我家老婆要用車。〞 〞那,好吧,〞克萊門扎說,〞你反正得跟我們一道回去。〞 在折回長灘鎮的路上,他們都沒有說什麼話。在回市區的路上,克萊門扎突然說: 〞鮑裡,停停,我要小便。〞 由於長期在一起工作,嘎吐知道這個大胖子司令一有尿就想小便。他常常提出這樣 的要求。鮑裡把汽車一偏,離開了公路,開到了通向沼澤的鬆軟的土路上。克萊門紮下 了汽車,向著草叢走了幾步,真的解了個小手。當他回頭打開車門要上車的時候,他迅 速地向公路的前前後後打量了一下。公路上沒有燈,一片漆黑。 〞開始吧!〞克萊門扎說。 一秒鐘以後,車內響起了槍聲。鮑裡•嘎吐好像是朝前撲了一下,身子先是撞在方 向盤上,然後一下子癱在椅子上;克萊門扎猛地往後退了幾步,怕頭蓋骨碎片和血點濺 在他身上。 羅科•拉朋急急忙忙從後座爬了出來。他的槍還拿在手裡,後來就扔到沼澤地裡去 了。他同克萊門扎快步向一輛停在附近的汽車定會、拉朋在座位下摸到了鑰匙。他先把 克萊門扎送回家,然後,沿著瓊斯海灘堤道直達墨裡克鎮,再繼續沿著草溪大路直奔北 州大路,到了長島高速公路,然後繼續直指白石橋,穿過布朗克斯區,就回到他在曼哈 頓區的家。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在考利昂老頭子遭槍擊的前一天晚上,他的那個最堅定、最忠誠、最令人懼怕的食 客準備同敵人見面。路加•布拉西幾個月之前已經同索洛佐的勢力接觸上了。他是遵照 考利昂老頭子的命令這樣幹的。他採取的辦法是,經常到塔塔格裡亞家族控制的幾家夜 總會去鬼混,同裡面的一個妓女勾搭得很緊。他們在床上睡覺的時候,他埋怨他在考利 昂家族中是受貶的,還說他沒有受到應有的賞識。路加在那個妓女跟前發牢騷後一星期 ,夜總會經理布魯諾•塔塔格裡亞就來找他聯繫了。布魯諾是兒子,表面上同他家族經 營的妓院聯繫。但是,他經營的著名的夜總會,由於是一班善於拉客的舞女所組成,就 成了全市娼妓的進修學校。 第一次會談是光明磊落的,塔塔格裡亞主動請他在家族業務繫統中當個維持紀律的 執行官。這種調情進行了差不多一個月,路加扮演的是一個給年輕漂亮的姑娘迷住了的 男子;布魯諾•塔塔格裡亞扮演的是一個拚命想把競爭對手的得力人員爭取過來的商人 。在一次交談中,路加裝做動心了,說:〞但是,有一點咱們必須諒解:我絕對不願意 反對教父本人。考利昂老頭子是我所敬重的人。我理解在家族事務中,他一定要把他的 幾個兒子安排在我的前面。〞 布魯諾•塔塔格裡亞是新一代人,對路加•布拉西、考利昂老頭子、甚至他自己的 父親--留著八字鬍的老派人物--都有一種掩飾不住的蔑視。這次他表現得有點過分虔恭 。他說:〞我爸爸不會希望你去做不利於考利昂一家的任何事情。何必讓你幹那樣的事 情呢?大家彼此好好相處,像往常一樣,就這樣吧。要是你想找個新工作,我就轉告我 爸爸,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這是困難的事業,也需要不怕困難的硬漢子來推動它順 利發展。我倒想弄清楚:你是否已下了決心?〞 路加聳聳肩。 〞我現在的工作還不錯。〞 此後他們也就不再正面談這個問題了。 原來的意圖是想讓塔塔格裡亞一家相信:路加知道有大錢可賺的麻醉劑生意,他想 作為〞僱傭遊勇〞單獨參加一份。用這個方式,他或許可以聽到一些索洛佐的計劃,如 果那個〞土耳其人〞有什麼計劃的話。另外,他可以瞭解對方是否打算戳一戳考利昂老 頭子的痛處。過了兩個月沒見發生什麼事情,路加就向老頭子彙報說,看來索洛佐是甘 心失敗了。老頭子叫他繼續試探,但不要專門去催促。 在考利昂老頭子遭槍擊的前一天夜晚,路加信步來到夜總會。布魯諾差不多是同時 來到他的桌子跟前,也坐了下來。 〞我有一個朋友想跟你談談,〞他說。 〞帶他來嘛,〞路加說,〞你的任何朋友,我都願意跟他談談。〞 一不能在這兒談,〞布魯諾說,〞他想在秘密地方同你面談。〞 〞他究竟是誰?〞路加問。 〞反正是我的一個朋友,〞布魯諾•塔培格裡亞說,〞他想向你提出一個方案。你 今夜晚些時候可以同他見面嗎?〞 〞當然可以,〞路加說,〞什麼時間?什麼地方?〞 塔塔格裡亞壓低聲音說:〞夜總會是天亮前四點鐘關門。幹嗎不趁服務員打掃衛生 的機會就在這兒會面呢?〞 路加想,人家知道他的生活習慣:他通常是下午三、四點鐘起床,喫早點,然後同 老朋友玩賭博,或者玩女人,聊天消遣。有時候,他就看一場半夜的電影,然後到夜總 會喝幾杯。天亮前他是從來不睡覺的,因此,提出天亮前四點鐘會面並不奇怪。 〞行,行,〞他說,〞四點鐘我再來。〞 離開夜總會,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他在第十路租用的房間。他住在同他有遠親關 繫的意大利人家裡。他的兩間房子同這家人的鐵路公寓是隔開的,中間有一道特別的門 。他喜歡這樣的安排,一來可以享受某種家庭生活的親切感,二來也可以避免突然襲擊 --他幹的那一行是最可能遭受突然襲擊的。 路加心裡想:看來這隻狡獪的〞土耳其〞狐狸快要露出毛茸茸的尾巴了。如果索洛 佐今夜就把話說定了,整個問題也許就可以作個結束,作為聖誕節禮物送給老頭子。路 加在自己的房間裡打開床底下的箱子,取出防彈衣。那玩藝兒很重。他脫下外面的衣服 ,防彈衣套在絨衣上面,然後再穿上襯衫和短上衣。他驀地想到給長灘鎮老頭子打個電 話,想把事態的發展告訴他。但是,他知道老頭子絕不在電話上說話,對任何人也不, 而且這個任務是私下交給他的,不要任何人知道,甚至也不讓黑根和他的大兒子知道。 路加經常帶著槍。他有持槍證。如果把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時代所發的持槍證加 以比較,他的那個持槍證也許是最值錢的了,總共花了一方美元。假使他遭到警察搜身 ,搜出槍來,憑那個持槍證也可以免於坐牢。作為考利昂家族組織中最高執行官,他是 配那樣的持槍證的。但是,今天晚上,他有機會了結這項任務,他就需要一支〞安全〞 槍--這一支槍是不可能追查出槍主人的。然而,他把事情通盤想了一下之後,決定還是 先聽聽對方提出的方案,然後再向教父彙報。 他到第四十八街,在他時常光顧的巴澤飯店從從容容地喫了一頓很晚的晚餐。快到 約會的時間,他遊遊蕩蕩地向夜總會的大門走去。他進去時,守門人已經下班了,衣帽 間的女郎也下班了,隻有布魯諾•塔塔格裡亞在等著他,同他打過招呼之後,就把他領 到大廳一側的酒吧間。他眼前是一片淒涼景像:周圍是小桌子;中間是供跳舞用的黃色 大地板,給擦得亮晶晶的有點像金鋼石;音樂臺上燈己熄了,空蕩蕩、黑沉沉的,麥克 風的鋼桿在朦矓中像骷髏,孤零零地聳在那兒。 路加坐在酒吧間,布魯諾•塔塔格裡亞到裡面去了。路加謝絕了遞過來的酒,自己 點著一支香煙抽了起來。出來的很可能是別的什麼人而不是那個〞土耳其人〞。但是, 當他正這樣想的時候,索洛佐從大廳那邊陰暗處出現了。 索洛佐同他握握手,就挨著櫃臺坐在他身旁。塔塔格裡亞拿來一杯酒放在'土耳其 人'面前,'土耳其人'點點頭,表示感謝。 〞你知道我是誰嗎?〞索洛佐問。 路加點點頭,獰笑了一下。老鼠從洞中出來了,由他來照顧這個背叛了西西里原則 的西西里人,他將是很高興的。 〞你知道我打算向你提出什麼要求嗎?〞索洛佐問。 路加搖搖頭。 〞有一大筆生意要做,〞索洛佐說,〞我的意思是說最高層人物每人可撈到好幾百 萬。第一批貨運來,我可以保證你撈到五萬美元。我談的是毒品生意,這種生意將來是 要興旺發達的。〞 路加說:〞幹嗎找我談這個?你想要我轉達給老頭子嗎?〞 索洛佐牙一齜,嘴一咧,說:〞我早已同老頭子談過了,他不想參加,好吧,沒有 他也行。但是我需要一個能幹的人來保護生意的安全進行。我知道你同你的家族組織鬧 得不愉快,你不妨轉變一下嘛。〞 路加聳聳肩。 〞如果你提供的條件夠好的話。〞 索洛佐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似乎心裡已經作出了決定。 〞請把我的意見好好想幾天,等你想好了之後,我們再談吧。〞 說罷,他伸出手想同路加握手,但路加裝做沒看見,正把一支香煙往嘴裡放。布魯 諾•塔塔格裡亞從櫃臺後魔術般地遞過來一個打火機給路加點香煙。說時遲,那時快, 他做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把打火機突然丟在櫃臺上,一把抓住路加的右手,抓得很 緊很緊。 路加立即自衛,他的身子倏地一下離開了凳子,拚命想掙脫。但是,索洛佐早已抓 住了他的另一隻手的手腕。路加身強力壯,他們兩個仍然對付不了,差點就要掙脫了。 隻是在這一剎那,從他身後的陰暗處衝出了一個男子漢,用細繩勒住他的脖子。繩子拉 得緊緊的,把路加勒得透不過氣來。他的臉發紫了,胳膊也沒有力氣扳動了,塔塔格裡 亞和索洛佐抓著他的手現在也毫不費勁了。他們兩入站在那兒像天真的小孩似的東張西 望,路加身後的男子把繩子越拉越緊。突然一下,地板上濕漉漉、滑溜溜的,路加屎尿 流出來了。他身上沒有任何力氣,兩腿圈起,身子癱下去了。 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把他的手放開,隻剩下拉繩子的人還在陪著犧牲者,隨著路加 倒下去的身子跪下來,拉得很緊的繩子陷進肉裡看不見了。路加眼睛凸了出來,活像受 到了最大的震驚,這種震驚是他身上僅存的人性。他死了。 〞我不想要他的屍體給人發現,〞索洛佐說,〞尤其不能讓他的屍體馬上被發現。 〞說罷,他腳跟著地,來了個向後轉,離開了,背影消失在陰暗中。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考利昂老頭子遭槍擊後的第一天,是整個考利昂家族忙得不可開交的一天。邁克爾 守著電話聽到什麼情況就向桑兒轉達。湯姆•黑根忙於奔命,想物色一個雙方都滿意的 調解人,同索洛佐安排一次會談。那個〞土耳其人〞也警覺起來,也許他發覺克萊門扎 和忒希奧在全市撤下了天羅地網,企圖查清他的行蹤。但是,像塔塔格裡亞家族組織中 的頂層人物一樣,索洛佐一直躲在陰暗的角落裡不敢露面。這是桑兒早就料到的,敵人 勢必要採取這種預防措施。 克萊門扎忙於對付鮑裡•嘎吐,根本分不開手。忒希奧已經受命設法查找路加•布 拉西的下落。自從槍擊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一直不見路加回家,這是一個兇兆。但 是,要說布拉西當了叛徒或遭到了突然襲擊,桑兒都是不能相信的。 考利昂媽媽待在市內的朋友家裡,為的是離醫院近一點,方便一點。女婿卡羅•瑞 澤主動提出願意效勞,但是人家告訴他說,他管好自己的業務就行了,他的業務就是考 利昂老頭子給他安排的曼哈頓意大利聚居區的賭博登記業務。康妮陪母親住在市內,為 的是也能夠到醫院探望父親。 弗烈特仍然躺在他的房間裡,靠服鎮靜劑維持。桑兒和邁克爾曾經探望過他,看到 他蒼白的面容,明顯的病態,大為喫驚。 〞基督啊!〞 從弗烈特的房間出來之後,桑兒對邁克爾說:〞他看上去好像比老頭子受到的打擊 還要嚴重。〞 邁克爾聳聳肩。他當年在戰場上也曾經看到有些士兵嚇成了那個樣子,但是他從來 也沒有料到弗烈特也會那樣。他記得他們小的時候,老二要算家中身體最結實的一個, 而且在父親跟前也是最孝順的兒子。儘管如此,大家都知道老頭子對這個老二早就有點 放棄,認為他不配在家族中承擔重任。他心眼不夠多,此外,心腸也不夠狠。他是個過 分與世無爭的人物,沒有足夠的魄力。 接近黃昏的時候,邁克爾接到了約翰暱•方檀從好萊塢打來的電話。桑兒接過話筒 ,說:〞不,約翰暱,目前甭來看老頭子。他病情太嚴重了。你要是來的話,那會搞得 滿城風雨,對你不利,我知道老頭子是不會贊成的。等著吧,等他有所好轉,我們可以 把他接回家的時候,再來看望他吧。就這樣,我負責向他轉達你的心意。〞桑兒掛上電 話,回頭對邁克爾說:〞爸爸一聽會高興起來的,約翰暱•方檀想從加利福尼亞乘飛機 來看他。〞 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負責警衛的人喊邁克爾到廚房去接電話。廚房裡的那部電話 是登記在電話簿裡的,公開的。這是愷打來的電話。 〞你爸爸的傷情不嚴重吧?〞她問,聲音有點緊張,有點不自然。邁克爾心裡明白 :發生的事情她不可能完全相信;他的父親正如報紙上所說的是個黑幫分子。 〞他會好的,〞邁克爾說。 〞你到醫院去看望他的時候,我可以同你一道去嗎?〞愷又問。 邁克爾笑起來。她記得他曾告訴她:如果你想要同老腦筋的意大利人相處下去的話 ,就應該懂得男女關繫必須慎重的重要性。 〞這是特殊事故,〞他說,〞要是記者知道了你的姓名和背景,那你就會上報,會 給登在《每日新聞》第三版:老式新英格蘭家庭出身的姑娘竟同大黑幫頭目的兒子勾勾 搭搭。你爸爸媽媽看到這樣的報導會高興嗎?〞 愷冷靜他說:〞我爸爸媽媽向來是不看《每日新聞》的。〞然後又很尷尬地停了片 刻,纔說,〞邁克,你自己還好吧、你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邁克爾又放聲笑了。 〞在考利昂家中,我是個出名的像大姑娘一樣柔弱的男小子,不會威脅到我頭上。 要對付我,人家還嫌麻煩,人家不願意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現在已經風平浪靜了,愷, 不會再出什麼問題了。整個過程純屬偶然,下次見面時再詳談。〞 〞那,下次什麼時候見面哪?〞 邁克爾沉思起來。 〞就在今夜晚些時候,怎麼樣?咱們就在你的那個旅社喝幾杯,喫點夜宵,然後我 一個人到醫院去看看我老子。老是守在這兒接電話,真煩人。就這樣,好嗎?但甭給任 何人講,我不想讓攝影記者把咱們倆在一起的鏡頭偷拍下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愷呀 ,要是咱倆在一起的照片給登在報上,那就太尷尬了。尤其對你爸爸媽媽來說,那就更 尷尬。〞 〞好吧,〞愷說,〞我等著你。我可以代您買聖誕節禮物嗎?或要我給你做任何別 的事情嗎?〞 〞不用了,〞邁克爾說。〞我隻要你作好準備。〞 她激動得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來。 〞我是會作好準備的,〞她說,〞難道我不是每次都作好準備的嗎?〞 〞對,你是每次都作好準備的,所以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姑娘。〞 〞我愛你,〞她說,〞你也能說'我愛你,嗎?〞 邁克爾瞅了瞅坐在廚房裡的四條漢子。〞不能,〞他說,〞今天夜晚,記住啦?〞 〞記住啦。〞 克萊門扎忙了一天終於完成任務回來了,他在廚房裡炒番茄醬。邁克爾向他點了點 頭就到屋角辦公室去了,黑根和桑兒在這裡等他等得不耐煩了。 〞克萊門紮在廚房嗎?〞 邁克爾一笑,說:〞他正給士兵煮細條實心面,很像正規軍。〞 桑兒煩躁他說:〞告訴他快把那個磨時間的打雜事兒放下,趕快到樓上來,我有更 重要的任務要他去完成。給我把忒希奧同他一道喊到這兒來。〞 不一會,他們全都集中在辦公室裡。桑兒單刀直人地問克萊門扎:〞你負責照顧的 人照顧得怎麼樣?〞 克萊門扎點點頭。 〞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邁克爾一聽,像是輕度觸電似的渾身發麻。他意識到他們談的〞他〞就是鮑裡•嘎 吐:小鮑裡已經一命嗚呼了。 桑兒問黑根:〞你同索洛佐聯繫上了嗎?〞 黑根搖搖頭。 〞他談判的熱情看樣子是冷下來了,總而言之不那麼緊迫了。也許他是非常謹慎小 心,為的是不讓我們的哨兵盯住他。總而言之,我還沒有物色到一個他會信任的牽線的 高級人士。但是,他一定明白現在必須談判。他讓老頭子從他手上滑脫,老頭子再被抓 的機會就一去不復返了。〞 桑兒說:〞他是個機靈鬼,是咱們家族從來也沒有踫到過的最機靈的傢伙。也許他 估計我們是在養精蓄銳。要到老頭子好轉或者打聽到他的情況之後纔會採取行動。〞 黑根聳聳肩。 〞肯定他是這樣估計的。但是他仍然不得不談判,沒有別的選擇。我明天就把聯繫 渠道建立起來,這一點就算定了。〞 克萊門扎手下的一個人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進來對克萊門扎說:〞剛纔無線電廣播 說,警察發現鮑裡•嘎吐的屍體,死在自己的汽車裡。〞 〞這你甭操心。〞 那個武工隊員對他的司令先是用喫驚的神色望了望,接著就用理解的神色望了望, 然後回到廚房去了。 會議在辦公室裡繼續進行,好像沒有個完,桑兒問黑根:〞老頭子病情有什麼變化 嗎?〞 黑根搖搖頭。 〞病情穩定,但是不能談話,這種狀況可能還要持續兩天。他給折騰得衰竭不堪了 ,剛動過手術,仍然需要恢復。你媽媽差不多整天守在他跟前,還有康妮。醫院裡到處 都有警察;忒希奧手下的人在那兒竄來竄去,以防萬一。再過兩天,他就會大大好轉, 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想要我們幹什麼。在這期間,我們必須設法把索洛佐穩住,以 防他再幹出輕率的事情。這就是我催促你同他談判的根本動機所在。〞 桑兒哼了一聲。 〞我已經讓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人負責找他。也許我們走運,會快刀斬亂麻,一下 子徹底解決問題。〞 〞你不會走那樣的運,索洛佐太機靈了。〞黑根停了一會兒,又說,〞他明白,一 旦走向談判桌,他就不得不按我們的路子走了。因此,他故意拖延。據我推測,他目前 正在串聯紐約其他大家族來支持他。這樣的話,老頭子向我們說句話,我們也就不會找 他的麻煩了。〞 桑兒皺起眉頭,說:〞紐約其他大家族支持他,究竟為的是什麼?〞 黑根耐心地解釋說:〞為的是避免一場大戰,因為大戰一旦爆發,大家都要喫苦頭 ,報界和政府也要採取行動。另外,索洛佐也會給他們一些甜頭。你知道搞毒品生意錢 多的是。考利昂家族沒有必要染指,咱們包攬的是賭博,這也是最大的生財之道,但是 其他大家族卻喫不飽啊。索洛佐是個久經考驗的行家,他們相信他有能力把這個生意搞 大。他活著就是他們口袋裡的錢,他死了倒是個麻煩。〞 桑兒的臉色有點古怪。邁克爾從來沒有見過大哥的臉色是那個樣子,丘比特型的嘴 唇和古銅色的臉頓時發灰了。 〞我們寸步不讓,他們也最好別插手這場格鬥。〞 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人如坐針氈,不安地動著身子。他倆的神態活像步兵將領聽到 他們的統帥胡言亂語,要不顧一切地向著堅不可摧的山頭猛衝猛打。黑根有點煩躁他說 :〞沉著點,桑兒,你爸爸是不會讓你想到那方面去的。你知道他常說的一句口頭禪: '那是有損無益的。'當然羅,要是老頭子說聲要我們捉拿索洛佐,那我們是不容許任何 人束縛我們手腳的。但是,這不是個人小事,而是生意上的大事。要是咱們想抓那個 '土耳其人',而其他大家族要插手干涉,那咱們就將計就計來談判。假使其他大家族發 現咱們決心要把索洛佐抓到手,也許會默許的。老頭子也會在別的領域作些讓步,以便 事情擺平。但是,不可在這樣的事情上不顧一切地亂砍亂殺。這是生意,甚至你爸爸遭 槍擊也是生意上的利弊問題,而不是個人情感上的愛憎問題。現在是你該明白這一點的 時候了。〞 桑兒的目光仍然殺氣騰騰。 〞好吧,這一套我都懂,隻要如你所理解的那樣,不會有人妨礙我們通緝索洛佐就 行了。〞 桑兒又問忒希奧,〞路加有什麼線索嗎?〞 忒希奧搖搖頭。 〞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我猜測一定是索洛佐把他抓去了。〞 黑根沉著他說:〞索洛佐不擔心路加,這使我感到蹊蹺。索洛佐為人詭詐,對路加 這樣的人物不會不提防。我想他可能用什麼辦法使路加在當前的鬥爭中置之度外了。〞 桑兒咕噥著:〞基督啊,但願路加目前不同咱們作對,我怕的就是這一點。克萊門 扎、忒希奧,你們兩個是怎麼估計的?〞 克萊門扎慢吞吞他說:〞任何人都可能誤入歧途,鮑裡就是個例子。但是,說到路 加,他這個人隻能沿著一條路走下去,教父是他唯一信仰的神明,唯一敬畏的聖哲。不 僅如此,桑兒你要明白,你爸爸以教父身份贏得了大家的尊敬,可是路加對你爸爸的尊 敬超過了所有的人。不會,路加絕不會背叛我們。而我感到難以相信的是,像索洛佐那 號人,儘管他狡猾,竟然能夠突襲路加而一舉成功。路加警惕性高,對任何人和任何事 他都存有戒心。他時時刻刻都作好最壞的準備。我想他很可能是到什麼地方去了,要耽 擱幾天。我們現在隨時都可能聽到他的消息。〞 桑兒回頭瞅瞅忒希奧。這位兵團司令聳聳肩。 〞任何人都可能叛變。路加這人感情容易衝動,也許是老頭子惹惱了他,這是可能 的。我想,從表面上看,索洛佐雖然對他來了個小小的突襲,他也可能感到正中下懷, 甘當俘虜。這種分析就同參謀的說法吻合起來了。咱們思想上得作最壞的準備。〞 桑兒對大家說:〞索洛佐馬上會得知鮑裡•嘎吐的情況。這消息對他可能產生什麼 影響呢?〞 克萊門扎嚴峻他說:〞首先會使他三思。他會明白考利昂家族並不是軟弱可欺的。 他會發現他昨天的陰謀得逞是非常僥倖的。〞 桑兒果斷他說:〞那不是僥倖。索洛佐事前策劃好幾個星期了。老頭子上班,人家 肯定每天都在跟蹤著他,注視著他的日常活動,然後再把鮑裡收買過去,接著也許把路 加也收買了。在節骨眼上,又把湯姆抓去。人家事前要做的一切都做好了。應該說,他 們是不幸的,他們雇來的那幾個槍手不中用;老頭子反應太迅速,他們倒有點措手不及 。假使他們把他打死了,那我就迫不得已,隻好作交易,索洛佐也就勝利了。目前,我 就要等著瞧,也許要等五年,十年,纔能把他抓到手。但是,別說他僥倖,彼得,那樣 說就等於低估了他。而近來,咱們喫虧就在於過分低估他。〞 一個武工隊隊員從廚房端來了一大碗細條實心面,又端來了幾盤菜,還拿來了刀叉 和酒。他們一面喫一面談。邁克爾驚奇地旁觀著,他沒有喫。湯姆也沒有喫,但是桑兒 、克萊門扎和忒希奧三個人卻狼吞虎嚥地大喫起來,掰一片麵包,在蕃茄醬裡一蘸一拖 就啃起來,簡直像一場喜劇表演。他們繼續進行討論。 忒希奧認為,失去鮑裡•嘎吐不會使索洛佐心神不安;另一方面他倒認為,〞土耳 其人〞也許早就料到了這一著,而實際上喜歡這一著。從餉金名單上除掉了一個憑嘴巴 提供情報而現在已經無用的人員。對這他根本不會感到喫驚。然而他們面臨的形勢真如 忒希奧分析的那樣嗎? 邁克爾開腔了,發表了不同的見解。 〞我知道在這一方面我是個門外漢,但是,從你們大家對索洛佐所作的分析來看, 加上他同湯姆突然中斷聯繫這一點,我推測他可能另有詭計。他很可能突然來一手真正 厲害的,那他就又會佔上風。要是咱們能夠推斷出他的鬼花樣是什麼,那我們就會居於 主動,扭轉全局。〞 桑兒勉強他說:〞是呀,我原來也想到這一點,我可以推斷的也隻限於路加。話已 經放出去了,說是一見到他就把他押到這兒來,至於他在家族中所享受的特權暫且可以 放到一邊去。另外,我還想到的就是,索洛佐同紐約幾家大家族已經做好交易。我們明 天就會得到通知,說什麼一旦爆發戰爭,他們幾家都要反對咱家。這樣看來,我們不得 不同意'土耳其人'提出的交易。對嗎,湯姆?〞 黑根點點頭。 〞我看情況也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你爸爸,憑咱們幾個要想頂住這股聯合起來的反 對勢力,是不可能的。隻有他纔有能力對付這幾個大家族。他在政界有後門,他們一直 想通過他來通通這些後門。還有,他善於在緊急關鍵時刻把政治後門用於商業。〞 克萊門扎開口說話,對於一個自己手下的頭號干將剛剛背叛了自己的長官的人來說 ,他的語氣有點大傲慢了。 〞索洛佐絕不可能挨近這棟房子。老闆,這你甭擔心。〞 桑兒深思地把他瞅了一會兒,然後對忒希奧說:〞醫院怎麼樣,你的人守衛得很嚴 密嗎?〞 在整個會談過程中,忒希奧第一次表現得對自己的論點絕對有把握。 〞裡裡外外,〞他說,〞一天二十四小時。警察把醫院也戒備得相當森嚴。偵探在 病房門口等著查問老頭子。說起來真可笑,人家連話都說不成,怎麼查問?老頭子仍然 靠弔針得到營養,根本不進食,所以我們不必擔心食物出問題。本來,'土耳其人'愛放 毒,廚房倒是應該提防的一個環節。現在他們無法接近老頭子,無論如何也無法。〞 桑兒朝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語他說:〞下一步他們要抓的不會是我:他們 必須同我正常打交道,他們也需要考利昂家族這部機器運轉正常。〞 他對邁克爾咧嘴一笑,說:〞我覺得,說不定會是你。說不定索洛佐想抓住你作人 質,逼我們同意做些交易。〞邁克爾的表情有點無可奈何:他同愷的約會已經到時候了 。桑兒是不會讓他離開這棟房子的。但是黑根對桑兒急躁他說:〞不見得,要是人家要 人質的話,隨時都可以把邁克抓去。但是誰都知道,邁克是置身於家族業務之外的。他 是個老百姓;索洛佐要是抓他這樣的局外人,就會失去紐約其他大家族的支持。甚至塔 塔格裡亞一家也會幫著追捕他,這是顯而易見的。明天咱們就要接見一個各大家族的總 代表,他會告訴咱們說:務必同'上耳其人'合作做生意。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這也就 是他的王牌。〞 邁克爾長嘆了一口氣。 〞哎呀,〞他說,〞今天晚上我一定得到城裡去。〞 〞去幹什麼?〞桑兒問道。 邁克爾一笑,說:〞我計劃去醫院看看咱老子,順便也看看媽媽和康妮。我還有些 別的事情要做。〞 像老頭子一樣,邁克爾向來不把自己的真正意圖說出來,現在他也不想把他同愷• 亞當姆斯約會的事告訴桑兒。本來也是沒有理由不告訴桑兒的,不過這是各人的脾氣。 廚房裡傳來一陣嘈雜聲。克萊門扎出去看看怎麼回事。他回來時雙手捧的是路加• 布拉西的防彈衣,裡面包著一條大死魚。 克萊門扎不動聲色他說:〞那個'土耳其人'顯然已經知道了他的奸細鮑裡•嘎吐的 下場了。〞 忒希奧不動聲色他說:〞咱們現在也總算知道路加•布拉西的下落了。〞 桑兒點著了一支雪前煙,又猛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邁克爾感到莫名其妙,問道:〞 那條魚究竟是什麼意思?〞 黑根對他提出的問題作了解釋:〞那條魚的意思就是說路加•布拉西已經安息在海 底了。〞他說:〞這是古老的西西里式的信息。〞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當天晚上邁克爾•考利昂進城時心情是悶悶不樂的。他感到自己正陷進家族的大網 之中,這是違背他的意志的;他討厭桑兒派他負責守電話這樣的重要工作。他因為參加 了家族領導核心會議而感到忐忑不安,好像在謀殺這樣的機密問題上,他都可以受到絕 對信任似的。眼下,要去見愷,他對她感到內疚。他在自己的家庭問題上,一直沒有向 她完全坦白。他點點滴滴地給她講過一些,但每次都穿插著笑話和色彩艷麗的風流韻事 ,經他這樣一講,家族組織裡的人物倒更像電影裡的冒失鬼,從而掩蓋了他們的精神實 質。而目前的情況是,他父親在大街上遭到了槍擊;他大哥在擬定謀殺計劃。說得簡單 明瞭,就是這麼回事,但是他打算對愷講的絕不會是這樣。他已經把他父親遭槍擊說得 更像〞偶然事件〞,一切麻煩問題已經結束了。媽的,現在看來,麻煩問題纔剛剛開始 ,桑兒和湯姆〞對索洛佐這個傢伙的分析沒有抓住要害,仍然在低估他,儘管桑兒夠機 靈的,也看出其中的危險。邁克爾拚命想推斷那個〞土耳其人〞的葫蘆裡到底藏的是什 麼藥。顯然,他是個勇敢、聰明的人,具有非凡的魄力,你得預計到他會出其不意地來 個名副其實的突然襲擊。但是,桑兒、湯姆、還有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卻認為,他們都比 他有經驗得多。他在這場鬥爭中是個〞老百姓〞,邁克爾想到這裡,心頭有點不滿。要 想爭取他參加這場鬥爭,他們就得給他頒發比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榮獲的更高級的 獎章。 這樣想著想著,他感到自己有罪,對自己的父親竟沒有更多的同情。他父親給槍打 得渾身是洞眼,說來也奇怪,當湯姆說老頭子遭槍擊純粹屬於生意上的考慮而不是基於 個人恩怨時,他竟比任何人都要理解得深刻。他父親為一生所揮舞的權力已經付出了代 價,為從周圍所有的人那裡〞勒索來的〞敬意已經付出了代價。 邁克爾所渴望的就是擺脫,擺脫這一切,安安全全過自己的生活。但是,當前的危 機沒有過去,他是不忍心同家庭脫離關繫的。他起碼必須以老百姓的身份從旁幫幫忙。 想著想著,他思想上豁然開朗了。他對分配給他的角色感到很煩惱,因為那是有特權的 非戰鬥人員的角色,出於道德上的考慮而本人拒服兵役又獲得了免役的人的角色。因此 ,〞老百姓〞這個字眼在他的腦殼裡一個勁兒地蹦呀跳呀,真使他煩躁。 他到達旅社時,愷早就在門廊等著他了。(克萊門扎手下的兩個人用汽車把他送進 城,四週一看,確定沒有人尾隨他們,纔讓他在附近一個拐彎處下了車。) 他倆在一起喫飯,也喝了一些酒。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看你爸爸?〞愷問。 邁克爾看看手錶,說:〞探望時間是八點半截止,我想等到大家離開之後去纔好。 他們會讓我進去的。他住的是單人病房,也有專門負責的護士,我可以到他跟前坐一會 兒。他也許還不能談話,甚至也不知道我去探望他,但是,我總得表示我的一點孝心。 〞愷平靜他說:〞我為你爸爸的事感到很難過,他在那天婚禮宴會上是那樣莊重和藹。 我對報上登的有關他的報導很不相信,我敢說,大都是不真實的。〞 邁克爾很禮貌他說:〞我也認為是不真實的。〞 他發現自己如此守口如瓶而感到喫驚。他愛她,信任她。但是有關他父親和家族的 真實情況,他絕不想吐露半句。她是局外人。 〞你打算怎麼辦?〞愷問道,〞你也打算捲入這場幫派鬥爭嗎?〞 邁克爾咧嘴一笑,解開上衣鈕扣,把左右襟大大敞開。 〞瞧,沒有槍,〞他說。 愷也格格地笑了起來。 夜越來越深了,他倆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調了兩杯飲料,就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倆輪著喝。除去外衣,她全身光生生的,像綢緞,他的手摸到她那熱呼呼的大腿。 他倆一起滾倒在床上,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開始了。事完之後他們非常安靜地躺在一起 ,互相感到對方身上的熱氣透過衣服傳到了自己身上。愷埋怨似他說:〞這是不是就是 你們當兵的所說的〞快菜〞?〞 〞就是,〞邁克爾說。 〞這倒不錯,〞她以深知其中滋味的語氣說。 他倆都打盹兒了。邁克爾驚醒過來,顯得很焦慮,看了一下手錶。 〞糟糕,〞他驚叫一聲,〞都快十點了。我一定得馬上到醫院去。〞 說罷,他就到洗澡問洗了個澡,把頭髮也梳理了一下,愷也跟著進來了,用雙臂從 後面摟住他的腰。 〞咱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呢?〞她問。 〞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邁克爾說,〞一旦這場家族糾紛平靜下來,我老子 有所好轉,咱們馬上就結婚。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把情況向你爸爸媽媽解釋解釋為好。 〞〞我該解釋些什麼哪?"愷平靜地問。 邁克爾用梳子在自己頭上梳了一下。 〞就說你結交了一個祖籍意大利的又勇敢又英俊的小伙子,在達特茅茨唸書是最高 分。戰爭中榮獲過十字勛章,還有紫心勛章,忠厚、勤奮。但是,他爸爸卻是個黑幫頭 頭;他專殺壞人;有時也賄賂政府高級官員;由於他自己職業內部的原因,他遭了槍擊 ,渾身是彈孔。但是這同他忠厚、勤奮的兒子是毫無瓜葛的。這一切你都可以記下來嗎 ?〞 愷把他身子放開,朝後一退,背靠在洗澡間的門上。 〞他真的是個黑幫頭頭嗎?〞她問,〞他真的還--"她喘了一口氣--"殺人嗎?〞 邁克爾把自己的頭髮梳理好了。 〞真實情況,我並不知道。沒有人知道。萬一有人說他殺人,我並不感到奇怪。〞 他快要出門的時候,她問道:〞下次什麼時候見面?〞 邁克爾吻了她一下。 〞我想要你回家去,在你那個安靜的小鎮上好好想一想。〞 他說,〞我不想馬上要你以任何方式捲進這場風波。聖誕節假期過後,我就返校, 咱倆就在一起,一道待在山區小鎮漢諾威。行嗎?〞 〞行,〞她說。 她注視著他從屋子裡走了出去,望著他在跨進電梯之前向她招手。她對他從來沒有 像現在這麼親切,像現在這麼愛慕,假使有人告訴她三年以內再也見不到他了,那麼她 會忍受不了這種痛苦。 邁克爾在法國醫院門口從出租汽車下來之後,發現大街上空蕩蕩的,感到很詫異。 媽的,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人究竟幹什麼去了!儘管他倆從來沒有上過西點軍校,但 是也都懂得佈置崗哨的常識。起碼也該指派兩個人守衛在門廊嘛。 即使來得最晚的探望病人的人也都離開了。這時差不多是夜間十點半鐘。邁克爾感 到一陣緊張,立即警惕起來。他沒有在問訊處耽誤時間;他知道父親四樓的病房號碼。 奇怪得很,竟然沒有人干涉他。一直走到四樓護士辦公室處纔有個護士問他。但她問她 的,他權當沒有聽見,隻管大踏步走了過去,向他爸爸的病房。病房門外連一個人也沒 有。說是有兩個偵探在附近負責警戒並等著詢問老頭子,可是人呢?真見鬼,他們上哪 兒去了?忒希奧和克萊門扎這兩個司令手下的人也不在了。敢情病房裡有什麼人?但門 是開著的,邁克爾進去一看,病床躺著一個人,藉著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邁克爾看到 父親的臉。他父親的臉毫無表情,胸部隨著不均勻的呼吸輕微地忽上忽下。床邊的鋼架 上弔著的軟管,通進他的鼻子。另外還有軟管把胃裡的毒液引出來,滴進地板上放著的 玻璃瓶裡。邁克爾在那兒獃了幾分鐘,看準了他父親沒有多大危險之後就退出了病房。 他告訴護士說:〞我叫邁克爾•考利昂,原來給他當警衛的偵探到哪兒去了?〞 護士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對自己職務的權力充滿信心。 〞哎呀,探望你爸爸的人真是大多了,妨礙了醫院的正常工作,〞她說,〞約莫十 分鐘之前,警察來了,把他們統統都趕走了。五分鐘之前,我把偵探喊去接電話,是他 們總部來的緊急電話,這樣他們也離開了。但是甭擔心,我會照顧你爸爸,他病房裡隨 便有什麼動靜我都聽得見。我故意讓門開著就是這個道理。〞 〞謝謝你,〞邁克爾說,〞我想在他跟前再坐一小會兒,行嗎?〞 她對他嫣然一笑,說:〞坐一小會嘛,可以,坐不了多久,恐怕你也得離開。這是 規定,懂吧?〞 邁克爾回到父親病房,把電話聽筒從叉簧上拿起來,叫醫院總機的接話員給他接到 長灘鎮的家裡樓角辦公室的電話。那邊接電話的是桑兒。邁克爾壓低聲音說:〞桑兒, 我就在醫院,來得很晚。桑兒,這兒沒有人,沒有忒希奧手下的人,門口也沒有偵探, 咱老子完全處於無人保護狀態。〞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過了好久纔傳來桑兒的聲音,他的聲音很低,給人的印像 卻很深刻:〞你剛纔談的情況是索洛佐走的一步棋。〞 邁克爾說:〞我也是這樣推斷的,但是他怎麼叫警察把人都趕走的?警察又到哪兒 去了?忒希奧手下的人怎樣了?耶穌基督啊,莫非索洛佐這個老雜種把紐約警察局也捏 在手裡了嗎?〞 〞別激動,小鬼,〞桑兒的聲音帶有安慰的語氣。〞你到醫院去得那麼晚,也算是 咱們走運。你就待在病房裡,從裡面把門鎖上。十五分鐘內,我派人到那裡去,坐著別 動,別驚慌。行嗎,小鬼?〞 〞我不會驚慌,〞邁克爾說。 自從這一切開始以來,他第一次感到一陣憤怒的衝動在心頭翻滾,對他父親的敵人 產生了一種冷酷的深仇大恨。 他掛上了電話,按按蜂音器,叫護士進來,他決定撇開桑兒的命令,憑自己的判斷 行事。護士進來之後,他說:〞我並不想讓你擔驚受怕,但是咱們得把我爸爸搬離這裡 ,搬到別的病房裡去或另外一層樓去。你把這些管子全撥掉,咱們把床推出去,可以吧 ?〞 護士說:〞你這是開玩笑!我要先取得醫生同意纔行。〞 邁克爾非常焦急他說:〞你看過報,讀過有關我爸爸的報道。你看,情況明擺著, 今天晚上沒有人保衛他。我剛纔得到情報說有幾個人要到醫院來殺他。請相信我,幫幫 忙吧。〞 他認真起來的時候,能夠把話說得具有非凡的說服力。 護士說:〞不必撥掉管子,咱們可以把支架帶床一同推著走。〞 〞有空病房嗎?〞邁克爾小聲問。 〞有,在走廊那一頭,〞護士說。 幾分鐘工夫就搬好了。動作非常快,也非常穩妥。然後,邁克爾對護士說:〞你就 待在這兒守著他,等到助手來了,你再離開。要是你待在外面護士辦公處,你就可能受 傷。〞 就在這時,他聽到從病床傳來他父親的聲音,嗓門嘶啞,但語氣很有力,〞邁克爾 ,是你嗎?出了什麼事?這是怎麼回事?〞 邁克爾彎腰俯在床上。他把父親的手握在他手裡。 〞我是邁克爾,〞他說,〞別怕,聽我說,一點兒都不要吱聲。特別是有人在叫你 的名字時,你別吱聲。有人想要殺你,你明白嗎?但是我在這兒,你別怕。〞 考利昂老頭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還不知道他前天出了什麼問題,渾身疼痛極了 ,然而看到自己的兒子,他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他想說什麼,但說話對他實在大喫 力了。 〞我現在有什麼可怕的呢?從我十二歲起,一直有莫名其妙的人想殺我。〞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醫院很小,隻有一道門,邁克爾從窗口俯視街道:門前有個弧形院落,院落前面有 臺階通向街道;街道上空空如也,連一輛汽車也沒有。看來,誰要想進這所醫院,就得 走這道大門。他知道時間緊迫,於是他跑出病房,直下四段樓梯,衝出寬敞的大門。旁 邊不遠就是救護車停車場,他一看,那兒既沒有一般汽車,也沒有救護車。 邁克爾站在醫院外面的人行道上,點著一支香煙抽起來。他解開上衣鈕扣,站在路 燈的亮光下面。這樣,他的臉就能讓人看清楚,認得出來。有個年輕人從第九路走過來 ,走得很快,腋下夾著包東西。這個年輕人上身穿的是軍服,滿頭濃密的亂蓬蓬的黑髮 。他走到燈光下面,邁克爾一看,很面熟,但記不得在哪兒見過面。這個年輕人在他面 前站住了,一面伸手同邁克爾握手,一面用很重的意大利語腔調說:〞邁克爾大人,您 還記得我嗎?我叫恩佐,原來是麵包師傅納佐林的夥計,現在是他的女婿。你爸爸設法 叫政府允許我留在美國,這等於救了我的命。〞 邁克爾握住了他的手,他想起了恩佐是誰。 恩佐接著說:〞我是來向你爸爸表示敬意的。這麼晚了,人家會讓我進醫院嗎?〞 邁克爾一面微笑,一面搖頭。 〞不讓進去了,但是照樣謝謝你,我回頭告訴老頭子,就說你來過了。〞 一輛汽車轟隆隆從街道那頭開過來了,邁克爾立即警惕起來。他對恩佐說:〞你趕 快離開,這兒可能要出亂子,沒有必要讓警察糾纏著你。〞 他看到這個年輕的意大利人的臉上顯出了恐懼的神色。同警察鬧彆扭,可能意味著 被遣返或取消公民資格。但是這個年輕人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用意大利語小聲說:〞如 果真要出了亂子,我願意留下幫忙,我對教父應當這樣表示感恩。〞 邁克爾很感動。他正要再次勸告這個年輕人趕快離開的時候,靈機一動:幹嗎不讓 他留下呢?兩個人在醫院門口,足以嚇跑索洛佐派來的一幫人,一個人幾乎可以肯定是 無能為力的。他給恩佐遞過一支香煙,還給他點著火。在十二月凜冽的夜晚,他們兩個 在路燈下面站著,醫院窗子的黃色玻璃給聖誕節的綠色裝飾樹枝隔得支離破碎,微光透 過斑駁的玻璃窗照在他們身上。當他們快抽完香煙的時候,一輛長長的矮矮的黑色汽車 從第九路拐進第三十街,向著他們開了過來,差點挨著人行道的鑲邊石。汽車還沒有停 穩,邁克爾睜大眼睛,想看看車裡面的人,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畏縮起來。汽車似乎要 停下來,但又衝向前去了,顯然裡面的人認出了他。邁克爾又遞給恩佐一支香煙,發現 這個麵包師的手一個勁兒地顫抖。令他感到詫異的是,他自己的手卻一點兒也不發抖。 他倆在大街上抽香煙,抽了還不到十分鐘,突然一陣警車的汽笛劃破了沉靜的夜空 ,一輛巡邏車從第九路急轉彎,發出刺耳的喳喳聲,在醫院門前突然停下來。緊跟在後 面的是兩輛裝有短波無線電話的警備車。突然之間醫院大門口擁滿了穿制服的警察和偵 探。邁克爾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他走上前去迎接他們。 兩個身材魁梧的警察扭住了他的胳膊。還有個警察在搜他的身。一個身材又高又大 的警官,帽子上有金色鑲邊,走上臺階,他手下的人恭恭敬敬地閃開,讓出了一條路。 儘管他是個羅漢肚,帽子下邊還露出了一圈自發,他行動起來還是精力充沛的。他的臉 紅紅的,肌肉又發達,很像牛肉。他走到邁克爾跟前,粗聲粗氣他說:〞我原來還以為 你們這些流氓全都被關起來了。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在這兒幹什麼?〞 站在邁克爾旁邊的一個警察報告說:〞長官,他身上沒有武器。〞 邁克爾沒有理睬警官提出的問題,而是仔細打量這個警官,冷靜地端詳著他的臉和 鐵青色的眼珠。一個便衣偵探說:〞這就是邁克爾•考利昂,是老頭子的兒子。〞 邁克爾心平氣和他說:〞原來負責保衛我爸爸的偵探哪裡去了?誰把他們調開了? 〞警官聽了大發雷霆:〞你個該死的流氓,究竟算什麼東西,居然管起我的事來了?我 把他們調開了。意大利黑幫分子互相殘殺,死了多少人,關我屁事。據我看,為了保衛 你爸爸不被敲掉,要我動一個指頭我也不願意,現在你就滾開吧。媽的!離開這條街道 ,你個小阿飛,不是探望時間,就別到這個醫院裡來。〞 對這個警官的辱罵,邁克爾並沒有生氣。他正思考一些問題。難道索洛佐就坐在先 前過去的那輛汽車裡,並看到他站在醫院門前?難道是索洛佐通過無線電話質問這個警 官,〞我花錢請你把考利昂家族的人統統關起來,你怎麼搞的,醫院附近還有考利昂的 人?難道這一切都如桑兒所說是經過認真策劃的?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處。邁克爾仍然 很冷靜地對警官說:〞你不佈置崗哨保衛我爸爸的病房,我就不會離開這個醫院。〞 對邁克爾提出的問題,警官不屑回答。他對站在他身旁的偵探說:〞費爾!把這個 阿飛關起來。〞 那個偵探猶豫不決他說:〞報告長官,這小子身上沒有武器。他是戰鬥英雄,從來 沒有參加過非法活動。報紙上駭人聽聞的渲染是不可信的。〞 警官氣得滿臉通紅,對那個偵探怒目而視。他怒吼起來:〞媽的,我說把他關起來 。〞 邁克爾頭腦仍然很清醒,並不生氣,故意挖苦他說:〞長官,那個'土耳其人'給你 付了多少錢,你就把我爸爸當作犧牲品?〞 警官回頭望望他,然後對兩個粗壯的巡警說:〞抓住他!〞 邁克爾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家緊緊抓住了,動彈不得。他看到警官的大拳頭向著他 臉掄過來。他掙扎著想閃開,但沒有來得及,拳頭打在他的頰骨上,就像一顆手榴彈在 他的頭蓋骨裡面爆炸了似的。他嘴裡滿是血和碎骨,他明白那些碎骨就是他的牙齒打掉 了。他感到自己的半邊頭腫脹起來,裡面像充滿了空氣。他感到兩腿輕飄飄,要不是那 兩個警察扶著,他早就倒下去了。但他神志還清醒。那個便衣偵探走到他面前,擋住警 官,以防他再打,同時還說:〞耶穌基督啊,長官,你真把他打傷了。〞 警官提高嗓門說:〞我沒有踫他,他撲過來想打我,自己摔了一跤。這你聽明白了 嗎?他拒捕。〞 透過紅霧,邁克爾看到又來了幾輛汽車緊挨著人行道鑲邊石停了下來,人也都下了 汽車。他認出其中一個就是克萊門扎的律師。律師這會兒正對警官說話,語氣溫和而堅 定。 〞考利昂家族已經雇了一家私營偵探公司來負責保護考利昂先生的安全。警官,跟 我來的這些人都有持槍證,他們帶槍是合法的。要是你逮捕他們,那麼你明天一定要喫 官司。〞 那位律師對邁克爾使了眼色說:〞你要提出控告嗎?不管打傷你的是什麼人,你都 要提出控告嗎?〞他部道。 邁克爾說話有困難,他上下胯合不攏。但他還是勉強他說了出來:〞我滑了一下, 〞他說,〞我滑了一下就摔倒了。〞 他看到那個警官以勝利的神態在瞥視他;他對那樣的瞥視勉強賠了個笑臉。無論如 何,他也要把控制著自己頭腦的憤怒和滲透著全身的嚴鼕似的冷酷的仇恨掩飾起來。此 刻的真情實感,他不想向世界上任何人發出預告。就像老頭子遇到類似的情況也不會流 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一樣。接著他被送進醫院,他暈了過去。 當他第二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他的齶骨是用鋼絲箍著的,左邊的四顆牙齒 脫落了,黑根在他的床邊坐著。 〞他們給我打過麻藥?〞邁克爾問。 〞打過,〞黑根說,〞他們得從牙床裡挖出幾個骨頭碎片;他們說這種手術太痛。 再說,你當時就暈過去了。〞 〞我身上別處還有什麼傷嗎?〞 〞沒有,〞黑根說,〞桑兒要你回長灘鎮去,你看你身體支持得住嗎?〞 〞保險可以,〞邁克爾說,〞老頭子還好嗎?〞 黑根眉飛色舞起來。 〞我覺得咱們現在把問題算是安排好了。咱們雇了一家私營偵探公司,在這一地區 全部佈置了崗哨,等一會兒在汽車上,我再進一步給你講講情況。〞 克萊門扎開車,邁克爾和黑根坐在後面,邁克爾感到自己的頭在嗡嗡地響。 〞昨天夜裡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查出來了沒有?〞 黑根平靜他說:〞桑兒有個內線,名字叫費力普斯,就是拚命想保護你的那個偵探 ,他給我們通了內部消息。警官麥克羅斯基自從當了巡警後就貪得無厭,胃口很大。咱 們家族已經給他塞了相當大的包袱,但他這個人貪財。打起交道來言而無情。但是,索 洛佐肯定給他塞得更多。因此,麥克羅斯基把醫院裡忒希奧手下的人統統抓了起來。他 們有些人也帶著槍,但無濟於事。接著,麥克多斯基就把官方負責警衛的偵探也從老頭 子的門口撤走了,說他們另有任務,還說要另派警察來接替他們,但警察卻陰差陽錯地 搞亂套了,麥克羅斯基說的全是騙人的鬼話。他受了賄,故意把老頭子置於易受攻擊的 地位。費力普斯說,麥克羅斯基這號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洛佐肯定一開始就花了一 大筆錢把他買通了,並答應將來事情一旦辦成還要給他數不清的好處。〞 〞我被打傷的事登報嗎?〞 〞沒有,〞黑根說,〞我們對這一點保持沉默,沒有人想要把這件事公諸於世。警 方不想,咱們也不想。〞 〞這就好,〞邁克爾說,〞那個叫恩佐的小伙子平安無事嗎?〞 〞平安無事,〞黑根說,〞他比你機靈,警察一來,他就不見了。他聲稱,當洛佐 的汽車走過的時候,他是緊挨著你在路燈下面站著的。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邁克爾說,〞他是個好小伙子。〞 〞他會受到照顧的,〞黑根說。〞你感到還好嗎?〞 他臉上現出了關懷的樣子。 〞看上去很嚴重。〞 〞沒有問題,〞邁克爾說,〞那個警官的名字叫什麼?〞 〞麥克羅斯基。〞黑根說,〞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也許會使你感到快活一些,咱 們考利昂家族終於在競爭的記分牌上上升了。布魯諾•塔塔格裡亞,今天天亮前四點鐘 --"。 "怎麼回事?我原來還以為咱們隻會坐著誇誇其談。〞 黑根聳聳肩,說:〞自從醫院發生了那樣的怪事之後,桑兒就下了狠心。武工隊員 來了個全面動員,佈滿了紐約和新澤西兩個州。昨天晚上我們擬了個名單。邁克啊,我 得竭力說服桑兒收斂收斂。也許你的話,他會聽進去。整個問題仍然可以用別的辦法解 決,不必大動干戈。〞 〞我負責給他談談,〞邁克爾說,〞今天早上開會嗎?〞 〞要開,〞黑根說,〞索洛佐終於跟咱們聯繫上了,說是要跟咱們坐下談判。有個 聯繫人正在作具體安排。這就等於咱們勝利了。索洛佐知道他自己失算了,他想保全他 的狗命。〞 黑根停了片刻。 〞也許因為咱們沒有立即反擊,他就認為軟弱可欺。現在塔塔格裡亞的一個兒子突 然死了,他就認為咱們也是認真對付的。他在老頭子頭上動土,等於在進行一場可怕的 賭博。順便也告訴你,關於路加的下落已經落實了。人家在暗算你爸爸的前一天晚上就 把他整死了。地點是在布魯諾的夜總會,想想當時的情景是什麼樣子!〞 邁克爾說:〞一定是趁他不防抓住了他。〞 在長灘鎮那幾棟房子中間的林蔭道的入口處,有一輛長長的黑色汽車橫著停在那兒 把路堵住了。有兩個男子漢靠著車頭的罩蓋站著。邁克爾抬頭一看,兩邊樓房上面幾層 的窗子都是大開著的。基督啊,桑兒真是認真幹起來了。 把汽車停在林蔭道入口處的是克萊門扎;那兩個哨兵是克萊門扎手下的人,邁克爾 和黑根繞過汽車進了林蔭道。邁克爾對他們揚揚眉表示打招呼,這也就代替了軍禮。那 兩個人點點頭表示答禮。雙方沒有微笑,也沒有寒暄。克萊門扎把黑根和邁克爾•考利 昂領進了家裡。 他們還沒有按門鈴,門就由一個哨兵打開了。這個哨兵顯然是從窗口瞪望的。他們 走進樓角辦公室,看到桑兒和忒希奧正等著他們。桑兒走到邁克爾跟前用雙手捧著他弟 弟的頭,戲弄他說:〞漂亮。漂亮。〞 邁克爾把他哥哥的手打開,走到辦公桌前,倒了些蘇格蘭威士忌,希望喝點酒可以 減輕他那上了鋼絲的齶骨的疼痛。 他們五個人坐成一圈,但氣氛同前幾次會議相比有所不同。桑兒顯得比較高興,比 較活潑;邁克爾明白那種高興意味著什麼。在他哥哥的頭腦裡不再有任何疑團了。他打 定主意了,隨便什麼也不能使他動搖。索洛佐先一天晚上玩弄的鬼把戲等於給桑幾喫了 最後一顆定心九;再也不存在什麼休戰的問題了。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接到聯繫人的電話,〞桑兒對黑根說,〞那個'土耳其人 '想會談。〞 桑兒大笑起來。 〞那個狗娘養的還有兩下子,〞他以讚賞的語氣說,〞昨天晚上剛賭輸,他就要求 今天或明天舉行談判。同時,他們以為咱們隻是安安穩穩地坐著,等他們端上來什麼就 喫什麼。他們這樣想,可真是神經錯亂。〞 湯姆擔心地問:〞你是怎樣回答的?〞 桑兒咧嘴一笑說:〞我說,當然可以,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我並不著急。我安排了 一百名武工隊員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大街上巡邏,要是索洛佐露出一根屁股上的毫毛,他 就馬上喪命。人家想考慮多久就讓人家考慮多久吧。〞 黑根問:〞有什麼具體建議嗎?〞 〞有,〞桑兒說,〞他要咱們派邁克同他會談並聽取他的方案。聯繫人保證邁克的 安全。索洛佐沒有要求咱們保證他的安全;他明白不能提出那樣的要求,所以會談要在 他們決定的地方進行。他的人來接邁克,把他送到會談地點。邁克聽聽索洛佐的方案, 然後就讓邁克自己回家。但是會談地方是保密的。看來這個交易很好,咱們也不能拒絕 。〞 黑根問:〞塔塔格裡亞一家怎麼樣?他們怎樣對待布魯諾之死?〞 〞那也是這筆交易的一部分,聯繫人說塔塔格裡亞家族同意跟著索洛佐。他們打算 忘掉布魯諾•塔塔格裡亞的問題。他們對我爸爸下毒手,布魯諾就算是償命了。抵消了 ,帳就清了。〞 桑兒大笑起來。 〞真是神經錯亂的雜種。〞 黑根小心翼翼他說:〞咱們應該聽聽人家說些什麼。〞 桑兒一面搖頭,一面說:〞不行,不行,參謀啊,起碼這次不行。〞 他的口音裡還保留著一絲意大利的腔調。他是故意學他父親的語氣來開開玩笑的。 〞不再需要會談了,不再爭論了,不再需要索洛佐的陰謀詭計了。等聯繫人下次同 咱們聯繫,我要求你給他傳達一個信息,就說:我要索洛佐,要不給,那就等於要來一 場全力以赴的戰爭。我們要備辦床墊,集中人力;我打算把武工隊員全部放到大街上去 。當然,生意是要受損失的。〞 〞別的大家族是不會贊成來一場戰爭的,〞黑根說,〞這會把大家都搞得過分惱火 。〞 桑兒聳聳肩。 〞他們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把索洛佐給我交出來,不然就同考利昂家族打 。〞桑兒停了一會,然後斬釘截鐵他說:〞別再建議如何修修補補的了,湯姆,現在我 的決心已定,你的任務就是幫我取勝,聽明白了嗎?〞 黑根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針對警察局裡的內線所提供的情況談 幾句,〞他說。〞警官麥克羅斯基的名字肯定在索洛佐的餉金名單上,而且得到的錢很 多,不僅如此,麥克羅斯基同意給索洛佐當保鏢。沒有麥克羅斯基陪著,索洛佐就不敢 從他的狗洞裡露出狗頭。當他同邁克會談時,麥克羅斯基就坐在他的身旁。穿的是便服 ,但帶著槍。桑兒,你必須明白的一點是,索洛佐如果受到這樣的嚴密保護,那就等於 有護身符。從來還沒有見過一個人槍殺了紐約市的一個警官而仍然逍遙法外。這樣的話 ,全市將群情激昂,誰也頂不住,加上報紙、警察局、教會和各種各樣的社團也都會大 喊大叫。這樣的話,那將是一場災難。各大家族也都會群起而攻之,你就成了眾矢之的 。考利昂家族也將面臨眾叛親離的局面。到那時,甚至老頭子的政治後臺也要明哲保身 。這,可得考慮考慮。〞 桑兒聳聳肩。 〞麥克羅斯基不可能永遠守著'土耳其人',咱們可以等著瞧。〞 忒希奧和克萊門扎兩人都不安地抽著雪前煙,不敢插嘴。假使在這裡作出了錯誤的 決定,他們兩個就將在第一線拋頭顱灑熱血。 邁克爾第一次發言了,他問黑根:〞能不能把老頭子搬出醫院,住在林蔭道裡來? 〞黑根搖搖頭,說:〞這也就是我原來想提出的第一個問題。這不可能,病情還非常嚴 重。他會脫離危險的,但是目前需要各種護理,也許還需要動動外科手術。要搬回家, 目前不可能。〞 〞那你就得把索洛佐馬上搞掉,〞邁克說,〞咱們不能坐以待斃。這傢伙太危險了 ,隨時都會想出什麼新的鬼點子。要記著,當前的關鍵仍然是他能不能幹掉老頭子。這 ,他自己也很明白。是的,他明白這在當前非常困難,所以他為了保全自己,甘心暫時 承認失敗。但是如果他發覺自己遲早要給幹掉,那他還會對老頭子再來一次突然襲擊。 他有那個警官幫忙,而那個警官對今後可能發生什麼事情是心中有數的。咱們不能在這 個問題上企圖踫踫運氣,一定得馬上搞掉索洛佐。〞 桑兒沉思地搔著自己的下巴。 〞小鬼,你說得對,〞他說,〞你說到了問題的實質,咱們不能讓索洛佐對咱老頭 子再來一次出其不意的襲擊。〞 黑根沉著他說:〞怎麼對待警官麥克羅斯基?〞 桑兒面帶古怪的微笑,回頭望著邁克爾。 〞喂,小鬼,怎麼對付那個難對付的警官?〞 邁克爾不慌不忙他說:〞是的,這是一個萬不得已的措施。但是,有時候採取最萬 不得已的措施也是有道理的。咱們必須幹掉麥克羅斯基,現在就來設想一下方式方法吧 。幹掉他的方法應該是這樣的:要大肆渲染,就說他不是一個忠於職守的老老實實的警 官,而是一個捲進了流氓的胡作非為的警官,他的下場像任何流氓一樣是罪有應得的。 咱們餉金名單上也有報館裡的人,可以向這些人提供有充分證據的具體情節,這樣就可 以互相配合,互相呼應。這樣,社會情緒就會減弱一些。這個辦法你們覺得怎麼樣?〞 說罷,邁克爾以尊敬別人的態度環視了一下。忒希奧和克萊門扎兩個人,面色憂鬱 ,默不作聲,桑兒還是帶著剛纔那種古怪的微笑,說:〞小鬼,說下去,你真了不起。 正如老頭子常說的一句口頭禪,孩子口中出真言。邁克,說下去,把你的想法給我們再 講詳細點。〞 黑根微微一笑,同時卻把頭扭開了。邁克爾臉紅了。 〞好吧,他們要我去同索洛佐會談,出席的是我、索洛佐和麥克羅斯基,這是咱們 自願的。把會談時間安排在兩天之後,然後,咱們就動員情報員探聽會談地點。咱們要 堅持會談地點必須在公共場所;不讓他們選擇任何公寓或私人住房,最好是飯館或酒吧 間;時間最好是喫飯時人最多的那段時間。大致這樣,我纔會感到安全;他們也會感到 安全。甚至索洛佐也不會想到咱們竟敢槍殺警官。我同他們會面時他們肯定要搜我的身 ,因此我絕不能攜帶武器。但是咱們得想出一個辦法,在我同他們會談的時候,你們能 給我送來一支槍。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箭雙鵰。〞 在坐的四個人全把頭轉過來,對他瞠目而視。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人深感震驚。黑 根有點憂心仲仲,但卻沒有顯出喫驚的樣子。他開始發言了,認為這個辦法有可取之處 。但是桑兒卻高興得眉飛色舞,放聲大笑起來。這是發自肺腑的笑,而不是裝出來的。 他笑得肚子痛,像要爆炸似的。他用一個指頭指著邁克爾,喘著氣說:〞你這個大學高 材生,原來不願意捲入家族業務。這會兒你要幹掉警官和'土耳其人',就是因為你的臉 給麥克羅斯基打傷了。你動了個人感情。這是純粹的生意經,而你卻動了個人感情。你 想幹掉這兩個傢伙,就是因為你臉上挨了一拳頭。這全是滑稽戲,這幾年演的儘是滑稽 戲。〞 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人,完全誤解了,以為桑兒笑他弟弟毛遂自薦,不知天高地厚 ,於是也跟著大笑起來,並稍帶幾分長者的同情望著邁克爾。隻有黑根謹慎地保持著他 那種一貫的無動於衷的表情。 邁克爾把在坐的人一一打量一番,然後盯著桑兒,桑兒仍然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要把他們兩個一箭雙鵰?〞桑兒說,〞嘿,小鬼啊,人家可不是給你獎章,而 是要把你放進電椅裡。這,你懂嗎?這不是逞英雄的玩藝兒,你可不是從一英里以外的 地方向人家射擊,你要在能看到對方白眼仁兒的地方開槍,就像咱們在學校學的肉搏戰 一樣,你還記得嗎?你挨著人家站著,把人家的腦袋敲掉,飛濺的腦漿就可能灑滿你那 漂亮的名牌大學的校服。怎麼樣,小鬼,僅僅因為一個笨蛋警官打了你一記耳光,你就 一反常態,想要殺人嗎?〞 他仍然忍不住大笑。 邁克爾倏地站了起來。 〞你別笑了。〞他說,他的態度實在不同尋常。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人臉上的笑容 一下子消失了。邁克爾身材不高,也不壯實,但他現在那種兇狠的樣子,似乎散發著令 人膽戰心驚的威力。在這一剎那,他就是考利昂老頭子本人的化身。他的眼睛變成了灰 褐色,臉變成了灰白色。他隨時都可能向著比他年長又比他強壯的哥哥像老虎一樣撲過 去。毫無疑問,要是他手中有武器,桑兒的命就難保了,桑兒不再笑了。邁克爾以冷酷 的語氣說:〞你這個狗雜種,莫非你認定我辦不到?〞 桑兒剛纔那陣笑的衝動過去了。 〞我知道你能辦到,〞他說,〞我笑的不是你說的話,而是奇跡是怎麼出現的。我 經常說你是咱家族中最頑強的一個,比老頭子還要頑強。你是唯一能過老頭子的人。你 小時候的情況,我現在仍記憶猶新。那時候,你脾氣好大呵!嗨,你甚至常常打我,而 我比你年長得多。現在索洛佐認定你是咱家族中的膿包,就因為你讓麥克羅斯基打而不 還手,同時你也不願意捲入家族鬥爭。他以為與你會面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還有,麥 克羅斯基對你也是這種看法,他甚至把你當成了窩囊廢。〞 桑兒停了一會兒,然後又柔和他說:〞但是,你這個狗東西,也不愧姓考利昂。這 一點隻有我一個人明白。自從咱老頭子遭槍擊以來,我一直都坐在這兒等待著,等待著 你從那個名牌大學的像牙塔裡跳出來,從套著你的狗屎英雄的枷鎖裡解脫出來。我一直 等待著你能成為我的得力助手,這樣咱們就可以把那些企圖毀掉咱爸爸和咱家族的混帳 王八蛋統統幹掉。齶骨上挨了拳,頭腦就清醒過來了。你喜歡這個嗎?〞 桑兒做了個喜劇手勢,用拳頭在自己的臉上試打了一下,然後又重複說:〞你喜歡 這個嗎?〞 屋子裡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了,邁克爾搖搖頭,說:〞桑兒,我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我不忍心聽任索洛佐再來襲擊咱老子。看來我是唯一能夠接近索洛佐的人。我全面想 了一下,要敲掉一個警官,你是另外找不到人的。桑兒,也許你本人可以,但是你有妻 子兒女,而且在老頭子康復之前,你還得料理家族事務。因此,這個任務就隻能由我和 弗烈特去完成,而弗烈特現在處於休克狀態,動彈不得。說來說去,這個任務給我最合 適。齶骨上挨一拳同這個根本沒有關繫。〞 桑兒走過來,同他擁抱,然後說:〞你同我們朝夕相處這麼久,我一直都不把你放 在眼裡。我還要說的是:你一直都是正確的。湯姆,你有什麼要說的?〞 黑根聳聳肩,說:〞他的理由是站得住腳的,之所以能夠站得住腳就是因為'土耳 其人'並不誠心想搞什麼交易。我看他仍然還想搞掉老頭子,咱們必須根據他的過去來 判斷他的現在。因此咱們就得設法搞掉索洛佐,即使不得不把警官一道搞掉,咱們也得 搞掉他。但是,隨便誰完成這個任務,終歸是要弄得群情激昂的。這個任務一定要邁克 爾去完成嗎?〞 桑兒溫和他說:〞我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黑根急忙搖搖頭,說:〞索洛佐即使有十個警官保鏢,也不會讓你走到離他不足一 英里的範圍以內。再說,你眼下是家族的代理頭目,不可拿你去冒險。〞 黑根停了一會兒,然後對克萊門扎和忒希奧說:〞你們兩個能不能找到一個真正傑 出的武工隊員來接受這個任務?誰接受這個任務,他今後一生不愁沒錢用。〞 克萊門扎首先發言:〞我的人,索洛佐全都認識,誰出場,誰就會馬上給抓住。即 使我或忒希奧陪著去,照樣會馬上給抓起來。〞 黑根說:〞找一個不出名的,招一個新兵,怎麼樣?〞 兩位司令都在搖頭。忒希奧先笑了一下,企圖借此來消除自己要說的話裡的刺,然 後說:〞這簡直是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去同世界拳擊健將對抗。〞 桑兒直截了當地插嘴說:〞看來還是邁克去纔行。可以列舉出一百萬條理由,但最 主要的是他們認定他是個窩囊廢。他能夠完成這個任務,這我敢擔保;這是很重要的任 務,因為這是咱們幹掉那個'土耳其人'的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咱們必須想出最好的辦 法來成全他。湯姆、克萊門扎、忒希奧,打聽一下,看索洛佐打算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 會談。隻要能打聽出來,我是不惜任何代價的。等到把會談地點打聽出來之後,咱們就 可以設想一下如何在中途把武器送到他手裡。克萊門扎,你從你收藏的槍支中找一支真 正的〞安全〞槍,你存貨中的〞最冷〞的冷門貨,要的是不可能追查出來的那種。槍筒 子要短,爆炸力要大,準確度不必高,他開槍的時候是直接對著他的腦殼的。邁克,你 一用過,就把槍丟在地板上。千萬不能讓人抓著你的時候,你還帶著槍。克萊門扎,用 你那種特製帶子把槍管和扳機纏好,他的指紋也就不會留在上面了。邁克爾,你要記著 ,我們把什麼都可以圓通過去,見證人呀什麼的,但是如果人家抓著你的時候你身上帶 著槍,那我們就無法圓通了。我們要準備好運送和掩護,然後我們就讓你失蹤一個相當 長的時期,等到社會上的情緒逐漸消失了之後,你再露面。邁克,你將離開很久很久, 但是我不準你向你的女朋友辭行,也不準給她打電話。當你完成任務並離開了這個國家 之後,我們可以給她捎個信,就說你安然無恙。以上說的這些話都是命令。 桑兒對弟弟笑了一下又說:〞現在你就跟著克萊門扎,要學會使用他給你選擇的槍 。也許還得實習。別的一切都歸我們負責。好嗎,小鬼?〞 邁克爾•考利昂又一次感到了那種香甜的催人振作的快意掠過全身。他對哥哥說: 〞關於不要把這樣的故事講給女朋友聽,你用不著對我說教。你認為我打電話向她告辭 的目的是想幹什麼?〞 桑兒連忙說:〞那好吧,但是你仍然是個沒有經驗的新手,所以我就脫口而出,說 了些難聽的話,別放在心上。〞 邁克爾咧嘴一笑,說:〞你說'沒有經驗的新手'是什麼意思?我原來同你一樣也是 竭力聽從咱老頭子的話的,你怎麼就把我看得那麼桀驁不馴?〞 他們兄弟倆會心地大笑起來。 黑根給每個人倒了些酒,他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政治家拚命要訴諸戰爭;律師拚 命要訴諸法律。 〞好吧,管它三七二十一,眼下咱們總算明確了下一步該幹什麼了,〞他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警官馬可•麥克羅斯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舞弄著三個裝滿賭簽的紙袋。他皺著 眉,挖空心思地想認出賭簽上的記號。能不能認出上面的記號是事關重大的。紙袋裡的 賭簽是他的突擊隊在前一天晚上襲擊考利昂家族經營的賭場時搶來的。如今,那個賭場 老闆務必把這些賭簽買回去,不然的話,每個賭徒都可能聲稱自己中彩了,那老闆就可 能傾家蕩產。 警官麥克羅斯基認出這些賭簽上的記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要把這些賭簽賣給賭 場老闆,他深怕受騙而少賣錢。如果賭注總值是五萬美元,那他賣時就可得五千美元。 但是,如果大賭注很多,而賭簽總值是十萬美元,或者甚至是二十萬美元,那麼賣價自 然也要相應大大提高。麥克羅斯基在舞弄著紙袋,決定先敲老闆的竹槓,讓賭場老闆自 己先出個價。隻要他出價,賭簽真實總值也就可能有個眉目了。 麥克羅斯基坐在警察局辦公室裡,望了一下牆上的鐘。時間到了,他應該去接那個 油水很大的索洛佐,並把他送到同考利昂家族代表會面的地方。麥克羅斯基向壁櫃走去 ,換上便服後就給他老婆打了個電話,說他今晚不回家喫飯,外面有任務。他向來不把 自己的秘密吐露給自己的老婆。她以為他們的生活靠的是他當警察的薪水,麥克羅斯基 想到這裡感到好笑,哼了起來。他母親原來也是這樣想的,可就是不知道他從小學會的 那一套。他父親用實際行動向他揭示了撈錢的決竅。 他父親是個警察上士巡佐,每星期要帶兒子到管區內走一走。老麥克羅斯基總要把 自己六歲的兒子向商店老闆介紹說:〞這就是我的小囝。〞 商店老闆總要同他握握手,用甜蜜的語言把他恭維一番,然後打開現款箱,取出五 美元或十美元送給小圖。逛了一天,小馬可*麥克羅斯基衣服口袋全給鈔票塞得滿滿的 ,他感到得意洋洋。他父親的朋友非常喜歡他,看到他都要給他些錢。當然羅,父親把 這些錢給存到銀行裡,說是準備將來上大學的時候使用,其實小馬可使用的最多也不過 一半。 當時,馬可的警察叔叔就問他長大了想當什麼,他稚氣十足地咬著舌頭:〞當警察 。〞 他們都會大笑起來。這樣,到了後來,雖然他父親要他上大學,但他高中畢業後就 去當警察了。 他是個稱職的警察,一個勇敢的警察,那些身體強壯的小流氓在街頭巷尾行兇鬧事 ,一見他就逃跑了,最後硬是給他打得無影無蹤了。他是一個非常堅強的警察,同時又 是一個非常公正的警察。他絕不領著自己的小囝走東家串西家地到商店老闆那裡去,隻 顧搜括禮錢而忽略有關倒垃圾和停車的違章行為;他把罰款直接裝進自己的腰包,因為 他覺得那是他賺來的錢。當他徒步巡邏的時候,他絕不像某些警察那樣動不動就鑽進電 影院或飯店,尤其在鼕天晚上巡邏,他更是忠於職守,絕不亂竄。他總是按照規定路線 來回走動,也真立下了汗馬功勞。當酒鬼、醉漢從農場街流竄過來討他打的時候,他就 拳打腳踢地把他們趕跑。他們喫了虧,下回就再也不敢來了。他負責的地區內的商人很 賞識他的這種作風,而且公開表示對他很讚賞。 他也很遵守制度,他管區內的賭場老闆都知道他絕不為了私人得外快而故意製造麻 煩,他滿足於他從警察局獵取的總數中分得的那一份。他的名字同其他警察的名字都是 同樣排列在賄賂的名單上的,但他個人從來不敲詐勒索。他是個隻通過官方渠道受賄的 公正的警察,因此他在警察局提升,雖然不算飛黃騰達,也算是穩穩當當地青雲直上。 他養著有四個兒子的一大家人,四個兒子全都上了福特姆大學。從那以後,馬可• 麥克羅斯基從上士巡佐爬到了少尉,最後爬到上尉。他一家什麼也不缺,就是在這期間 ,麥克羅斯基獲得了〞抓錢鐵手〞的名聲。他負責區域內的賭場老闆付出的保護費比全 市任何區域的賭場老闆付出的保護費都要多。也許這是因為供四個男孩子念完大學的開 支太大的緣故。 麥克羅斯基覺得通過官方渠道撈些外快是無可厚非的。為什麼他的孩子就該上縣辦 專科學校或南方的花錢不多的什麼學院?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警察局出不起更 多的錢,他們的家庭、子女也活該得不到妥善照顧嗎?他用自己的生命保衛著千家萬戶 ;他的檔案記錄表明他屢受嘉獎,表揚他打了搶人的強盜、給人保鏢的大漢、亂拉皮條 的冒失鬼,而且還常常勇敢地進行一對一的槍戰。他把這類人打得不敢露面。他把他負 責的紐約市的一隅整治得成了普通老百姓的安全之地,也理所當然地應該得到比他每星 期隻領一百美元的微薄餉金更高的報酬。但是他對自己的低薪待遇並不怨恨,因為他很 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哲學。 布魯諾•塔塔格裡亞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布魯諾上的也是福特姆大學,同他的一個 兒子是同學。後來布魯諾開辦了夜總會,每當麥克羅斯基一家偶爾晚上上街消遣消遣的 時候,他們就在夜總會一面喫喫喝喝,一面欣賞歌舞表演。大年除夕,他們都會收到經 理部發來的鐫版精印的請帖,每次都被請到位置最好的餐桌去,布魯諾每次都把他們介 紹給在他的夜總會表演的名流,有些是著名歌唱家,有些是好萊塢明星。當然,布魯諾 有時也會要他幫個小忙,比方他想雇一個歷史不乾淨的人,就得先把污點去掉纔能領到 在酒吧間表演的執照,通常總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因為非法賣淫或趁機偷竊而在警察局 有一宗檔案材料。麥克羅斯基每次都會滿口答應。 麥克羅斯基的策略是:絕不表現出他懂得別人的意圖。當索洛佐向他建議把醫院的 考利昂老頭子設法置於無保護狀態時,他並不問為什麼,隻問給多少錢。當索洛佐說一 萬美元時,麥克羅斯基就知道其中的奧妙了。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考利昂是最大 的黑幫頭目之一,他在政界的後門比任何神通廣大的政客還要多。隨便誰把他敲掉,也 就等於給國家做了一件大好事。麥克羅斯基先把錢拿到手,然後就完成了任務。當他接 到索洛佐的電話說醫院門前仍然有考利昂家族的兩個人時,他暴跳如雷。原來他把忒希 奧手下的人全部關了起來;他把偵探警衛也從考利昂病房門口撤下來。而眼下,作為有 原則性的人,他一定得把那一萬美元退回去,這一萬美元他早盤算好,預定為供他孫子 上學的基金的。於是他帶著那種怒不可遏的心情來到醫院,打了邁克爾•考利昂。 但是,塞翁失馬焉知是福。他在塔塔格裡亞夜總會遇到了索洛佐,他倆談妥了一筆 更妙的交易。這一次麥克羅斯基仍然沒有問任何問題,因為一切答案他都心中有數。他 隻落實了一下他該得多少錢。他壓根沒有想過他還會遇到什麼危險。任何人也會認為: 誰要是一時頭腦發昏而企圖殺掉紐約市一個上尉警官,那簡直是太異想天開了。黑幫裡 最強悍的分子若踫到最下級的巡警要摑他的耳光,也隻好乖乖地站著,動也不動。殺警 察是絕對沒有便宜可佔的。這是因為:如果殺了警察,就會有許許多多的亡命之徒因拒 捕或因企圖逃離現場而被擊斃。遇到這種情況,誰又敢於鋌而走險呢? 麥克羅斯基嘆了一口氣,準備好要出發了。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他老婆的姐姐在 愛爾蘭同癌癥鬥爭了好幾年剛剛纔死去,為了給她治病,他也破費了好多錢。眼下又是 安葬費,他還得破費更多的錢。他的叔叔嬸嬸在愛爾蘭也時常需要些幫助來維持他們的 紅苕農場。寄錢去也是另有目的的。錢他並不吝惜。他同老婆回國時受到的款待儼如衣 錦還鄉的國王和王后。也許來年夏天他們又回國了,一來因為戰爭結束了,二來因為有 外快源源不斷。麥克羅斯基告訴他的巡警秘書說:哪裡需要他,他就到哪裡去。他一向 認為,就他個人而言,沒有必要採取任何預防措施。他隨時都可以聲稱索洛佐是他要去 會見的一個告密的人。出了警察局,他走過幾個街區,然後叫了輛出租汽車,直驅他約 定的同索洛佐會面的房子。 黑根必須為邁克爾離開美國作好一切安排,給他辦假護照,海員證,還給他預定了 要在西西里港口停泊的意大利貨輪的臥鋪。幾個密使受命,於當天乘飛機到西西里去同 山區裡的黑幫頭目研究給他準備一個藏身之地。 桑兒安排了一個絕對可靠的司機開車去接邁克爾,以便他從會談的飯店一出來就可 以上車。選中的司機就是忒希奧本人,其實他也是毛遂自薦的。選中的汽車看上去破爛 不堪,但上面的發動機卻非常好。車上的執照牌是假的,憑這輛車要追查車主人也是不 可能的。這輛汽車是專門應付頭號特殊任務的。 邁克爾一整天都同克萊門紮在一起,練習使用那支微型手槍。口徑隻有二點二毫米 ,裡面裝的子彈彈頭是軟的,打進去隻有針孔那麼一個洞眼,接觸到人體就爆炸,出口 處卻留下很大的洞洞。他發現這支微型手槍離目標五步遠打起來還是很準的,再遠一點 ,子彈就擊不中目標了。扳機不夠靈活,克萊門扎修理了一下,扣起來靈活多了。這槍 一打,有響聲,他們決定,管它去,原因是他們想預防天真的旁觀者對情況有誤解,出 於匹夫之勇而貿然干預。槍一響,旁觀者就會躲開。 在訓練過程中,克萊門扎一直在給他出點子。 〞你一用過,就把槍丟掉。把胳膊直直地貼著身子,讓槍自然地從手上滑下去。這 樣,誰也不會注意到。人家可能認為槍還在你身上,還可能盯著你的臉瞠而視。你可以 很快地從現場走開,但是,可別跑。不要盯著任何人的眼睛看,但是不要故意把目光躲 開好像不敢直視他們似的。要記住,旁觀者是會怕你的;我敢保險,旁觀者是會怕你的 。沒有人會干預。你一走出門,忒希奧就在汽車裡等著你。你一上汽車,別的你就甭管 了。一切由他負責,別擔心意外事故,到時候你會驚嘆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現在戴上 這頂帽子,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如何。〞 說罷,他就給邁克爾頭上扣了一頂灰色淺頂軟呢帽,向來不帶帽子的邁克爾做了個 鬼臉。克萊門扎接著給他解釋戴帽子的好處。 〞戴上帽子,以防萬一有人認出你。當咱們向見證人說明情況時,見證人也可以有 個借口改變證詞。記著,邁克,別擔心指印問題,槍托和扳機都是用特製帶纏好的。槍 的其餘部分你可別摸。這點要記住。〞 邁克爾說:〞桑兒已經查出了索洛佐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嗎?〞 克萊門扎聳聳肩。 〞還沒有哪。索洛佐眼下是非常小心的,但是,用不著擔心他會傷害你。聯繫人在 咱們手中攢著,你不回來,我們就不放他。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找聯繫人算帳 ,由他負責。〞 〞那,聯繫人為什麼要這樣玩命哪?〞邁克爾問道。 〞他得了一大筆錢,〞克萊門扎說,〞算得上一筆小家產。此外,他在各大家族中 都是一個重要人物。他明知道索洛佐不會讓他損失一根毫毛。對索洛佐來說,你的命根 本沒有聯繫人的命貴重,事情就這樣簡單。你會安全無恙的,但也要做最壞的準備。〞 〞局勢會壞到什麼程度?〞邁克爾問道。 〞會壞到非常嚴重的程度,〞克萊門扎回答說。〞這就是說,會爆發一場全力以赴 的戰爭,塔塔格裡亞家族同考利昂家族較量的一切大戰。其他大多數家族都會站到塔塔 格裡亞一邊。今鼕,衛生部將會收拾許多屍體。〞 說著,他聳了聳肩膀。 〞這類事每十年左右總要發生一次,這是惡感積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如果咱 們在小事情上讓人家牽著鼻子走,他們就會得寸進尺,逼得咱們無路可走。一開始你就 不能讓他們喫到甜頭。就像當年在慕尼黑不該讓希特勒喫到甜頭一樣,當年在會議上不 該讓他佔那麼大的便宜。讓他佔那麼大的便宜,就等於自找那麼大的苦喫。〞 這條歷史教訓,邁克爾早在戰爭正式爆發之前的1938年就聽他父親講過。假如當年 由黑幫大家族來主持國務院,那就絕對不會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邁克爾這樣想著想著 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坐車回到林蔭道,回到老頭子的家裡,桑兒仍然把老頭子的家當作他的司令部。 邁克爾感到懷疑的是桑兒在林蔭道這個安全地帶究竟還能窩藏多久。到時候,他非冒險 出去不可。現在桑兒在長沙發上打盹兒。咖啡桌上還擺著他喫剩下的很晚的午飯:牛排 碎片、麵包屑,還有半瓶威士忌。 他父親這個平時總是整潔的辦公室,現在卻成了亂七八糟地擺著傢俱的屋子。邁克 爾把哥哥搖醒,說:〞你怎麼搞的,還不把你那種懶散習氣改一改,把屋子整理整理? 〞桑兒打了個哈欠,說:〞你算什麼東西,竟來檢查兵營?邁克,我還沒有打聽出來人 家計劃把你帶到哪兒去。索洛佐和麥克羅斯基這兩個狗雜種真狡猾。萬一到時候查不出 地方,媽的,我們怎麼給你送槍哪?〞 〞我就不可以把槍帶在身上嗎?〞邁克爾問。〞也許他們不搜我的身,即使搜身, 隻要藏得巧妙,也許搜不出來。退一步講,即使搜出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讓人家把 槍拿去就是了,也無妨嘛。〞 桑兒搖搖頭。 〞那不行,〞他說,〞咱們這次對索洛佐這個爛貨必須穩紮穩打;麥克羅斯基比較 愚蠢,也比較遲鈍,你慢點收拾他也來得及。克萊門扎是否已給你講過一定要把槍丟掉 ?〞 〞給我講過一百萬遍了,〞邁克爾說。 桑兒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小鬼,你齶骨感到怎麼樣?〞 〞感到不好受,〞邁克爾說。 他的左臉感到陣痛,用鋼絲箍著的地方感到麻木。他從桌子上抓起威士忌酒瓶湊到 嘴上就大口大口地痛飲起來。疼痛減弱了。 桑兒說:〞忍一忍,邁克,目前不是用痛飲來消磨光陰的時候。〞 邁克爾反唇相譏:〞啊,基督呀,桑兒充老大。我是身經百戰的好漢,見過比索洛 佐更厲害的傢伙,也經歷過更嚴峻的考驗。他有迫擊炮嗎?他有空中掩護嗎?有重型大 炮嗎?有地雷嗎?他隻不過是一個狗娘養的乖巧小子,有個警察老爺陪著他而已。隨便 什麼人,隻要下定決心幹掉他們,就沒有困難。這裡的關鍵是下定決心,他們挨了打, 也絕不會知道什麼人打了他們。〞 湯姆•黑根走了進來。他向他們點點頭,就向登記著假地址的電話機走去。他打了 幾個電話,然後對桑兒直搖頭。 〞一點風聲也探聽不出來,〞他說。〞地點隻有索洛佐本人知道,非到最後必要時 他不會給第二個人講的。〞 電話鈴響了。桑兒自己接電話,雖然屋子裡沒有人說話,但他仍然揚起一隻手表示 要別人安靜下來。他一面聽,一面在便箋簿上作記錄。然後說:〞好吧,他到時候就趕 到那兒。〞說罷,他就掛斷了電話。 桑兒哈哈大笑:〞那個狗兒子索洛佐真還有兩下子。安排是這樣的:今晚八點,他 同警官麥克羅斯基在百老彙的傑克•代姆普瑟酒吧間門前接邁克。他們到另一個地方去 會談,這點要注意。邁克和索洛佐用意大利語交談,這樣那個愛爾蘭警察就聽不懂他倆 究竟在談些什麼。他甚至還告訴我說,別擔心,他知道麥克羅斯基除了'銅錢'這個詞之 外連一個意大利詞也聽不懂;同時,他把你的老底也摸清了,他知道你能聽得懂西西里 方言。〞 邁克爾冷靜他說:〞西西里方言我已經荒疏得差不多了,不過沒關繫,我們不會談 得很久的。〞 湯姆•黑根提醒說:〞聯繫人不來,咱們是不能讓邁克去的。這,雙方談妥了嗎? 〞克萊門扎點點頭。 〞聯繫人就在我家裡,正在同我手下的三個人玩撲克,他們要等到我的電話纔放他 走。〞 桑兒在皮墊扶手椅上往後一靠,懶洋洋地坐著。 〞眼下咱們怎樣纔能探聽出會談地點哪,湯姆?咱們在塔塔格裡亞家族裡的內線, 怎麼還不送情報來?〞 黑根聳聳肩。 〞索洛佐真他媽的厲害,他這是在提著腦袋玩命,而且沒有任何掩護。他認為有這 個警官就夠了,一個警官比幾支槍還更安全、更重要,他這種看法也是有道理的。咱們 一定得派個人跟著邁克,爭取最好的結果,也還得作好最壞的打算。〞 桑兒搖搖頭。 〞沒有用,隨便什麼人隻要打定主意都可以甩掉尾巴。甩掉尾巴,一定是人家要落 實的頭等大事。〞 眼下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桑兒愁容滿面他說:〞說不定咱們還應該允許邁克把前 來接他的汽車裡的隨便什麼人都一鍋端掉。〞 黑根搖搖頭,說:〞萬一索洛佐不在汽車裡,那,咱們就白白攤牌了。媽的,咱們 一定得探聽出索洛佐計劃把邁克帶到哪兒去。〞 克萊門扎插嘴說:〞我看咱們應該揣摩揣摩他為什麼如此保密?〞 邁克爾連忙接過來說:〞因為這裡有很大的風險,他幹嗎要把可以向我們保密的事 情讓我們知道哪?還有,他感到裡面有危險,即使有個警官同他形影不離,他也難免要 疑神疑鬼。〞 黑根靈機一動,把手一甩,同時把手指捻得劈啪劈啪作響。 〞那個偵探,就是那個叫費力普斯的小伙子。桑兒,你幹嗎不給他打個電話哪?說 不定他能探聽出警官的去處。麥克羅斯基根本不在乎誰知道他到哪兒去。〞 桑兒抓起電話,撥了號碼。他對著話筒輕聲他說了些什麼,然後掛斷了。 〞他回頭給咱們打電話,〞桑兒說。 他們等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鐘,電話鈴響了,是費力普斯打來的。桑兒一面聽,一面 在便箋簿上記了些什麼,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桑兒緊繃著臉。 〞現在總算探聽出來了,〞他說,〞警官麥克羅斯基向來到哪兒去都是要留話的, 好讓人家有事可以找到他。他預定今晚從八點到十點將在布郎克斯區的'晴空月'飯店。 誰知道這個飯店?〞 忒希奧很有把握他說:〞我知道,那個地方倒挺理想,地方不大,裡面隔成一間一 間的,每間也還寬敞,便於幾個人私下談話,飯菜質量很好。顧客各人喫自己的飯,互 不干擾,很理想。〞 說著,他站起來把身子靠在桑兒的辦公桌上,用掐滅的香煙屁股擺成示意圖,指著 說:〞這是大門。邁克,你完成任務之後就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出了門就朝左走,然後 拐一個彎。我一看到你,就打開前燈,慢慢開車,你一面走著就上車了。萬一遇到有人 糾纏,你就大喊一聲,我設法來解脫你。克萊門扎,你要趕快行動,趕快派人把槍放到 約定的地方去。那兒的廁所是老式的,水箱背後靠牆的地方有點空隙,就叫你的人把槍 用膠布貼在水箱背後的空隙處,邁克,你上車後,他們搜了你的身,證明你沒有帶槍, 他們可能對你放鬆警惕。到了飯店後,要稍過一會兒,然後再說你要上廁所。不要慌, 先徵求人家同意那就更好,先要裝出屎尿憋得慌的樣子,要裝得非常自然。這樣,他們 就不會想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但是當你從廁所出來之後,可別再耽擱時間了。一回到餐 桌前,別坐下來,就開槍。不可憑僥倖,要把穩一些。要朝頭上打,每人打兩槍,然後 盡可能快地溜出來。〞 桑兒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聽著。 〞我看,得找一個非常精明、非常可靠的人去把槍擺到預定地點去,〞他對克萊門 扎說。〞我不能讓我弟弟從廁所出來因為找不到槍而兩手空空。〞 克萊門扎斬釘截鐵他說:〞槍保險會放到那兒。〞 〞好吧,〞桑兒說,〞那就各負其責,趕快行動吧。〞 忒希奧和克萊門扎兩人離開了。湯姆•黑根說:〞要不要我用汽車把邁克送到市中 心去?〞 〞不要你送,〞桑兒說,〞我要你待在這兒。邁克任務一結束,咱們就要干開了, 到時候,我會需要你的。你把報館的那些人都串聯好了嗎?〞 黑根點了點頭。 〞事情一張揚出去,我就源源不斷地給他們提供宣傳材料。〞 桑兒站起來,走到邁克爾面前,握著他的手。 〞就這樣吧,小鬼,〞他說,〞你就上路吧,離開前不能去看媽媽,我負責向她解 釋。適當的時候,也給你的女朋友捎個信,這樣行嗎?〞 〞行,〞邁克說,〞你預計我此去要好久纔能回來?〞 〞至少一年,〞桑兒說。 湯姆•黑根插嘴說:〞到時候,老頭子會想辦法,也可能提前。但是,邁克,你可 不能指望這一點。時間問題取決於許多因素,比方,咱們向記者提供的情節怎麼樣;警 察局在多大程度上也想把事情搪塞過去;別的大家族反應是否強烈。將來一定會沸騰起 來,出現一場風波。目前,咱們可以預料的也就隻有這一點。〞 邁克爾緊握著黑根的手。〞你就盡量想辦法吧,〞他說。〞再來一次一離家就是三 年,我可就有意見了。〞 黑根柔聲柔氣他說:〞現在回頭再考慮還來得及,邁克,他們可以另外找人,不妨 回頭重新考慮另外的解決辦法。也許沒有必要幹掉索洛佐。〞 邁克爾放聲大笑。 〞我們隨便怎麼辦都會給自己擺出一大堆道理,〞他說,〞但是眼下設計的方案纔 第一次對頭了。我這一輩子一直過的是輕鬆的日子,現在輪到我喫點苦頭的時候了。〞 〞你不該讓受傷了的齶骨來左右你的觀點,〞黑根說。〞麥克羅斯基是個蠢貨,不 用多說。問題總歸是生意上的問題,而不是個人感情上的問題。〞 他又一次發現邁克爾•考利昂的臉一沉,顯出了古怪的表情,同老頭子相像得出奇 。 〞湯姆,別再人云亦云,受人愚弄了。本來嘛,一切都是個人問題,生意上的一樁 樁、一件件,都是個人問題。每個人喫的每頓飯,屙出來的每一堆屎,他一生中的每一 天,全都是個人問題。有人把這叫做生意。好吧,就叫生意吧。但是,所謂生意,實際 上也還是個人問題。你知道我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嗎?從老頭子那兒,從我老子那兒 ,從我教父那兒。就我老子來說,即使雷擊了他的一個朋友,他也會把這當作個人間題 的。我當年參加了海軍陸戰隊,他認為是個人問題。他之所以偉大,關鍵也就在這一點 。偉大的老頭子,他把一切都看作是個人問題。像上帝一樣,他知道每隻麻雀尾巴上掉 下的每根羽毛;或者究竟是怎麼掉下來的,他也清楚。對嗎?你明白其中的奧妙了嗎? 凡是把意外事故當作是對個人尊嚴的侮辱的人,就不會遇到意外事故。對,在這方面我 算是落後了。好吧,落後就落後唄,但是我正在趕上來。千真萬確,我是把齶骨受傷的 問題當作個人問題的;同樣千真萬確,我也把索洛佐企圖殺害我爸爸的問題當作個人問 題。〞 他放聲笑起來。 〞請轉告我老子,就說我這一套全是從他那兒學來的,就說我有這樣的機會來報答 他對我的開導,感到很高興,他是個好爸爸。〞 他停了一會兒,對黑根深情他說:〞你知道,據我所記得的,他從來沒有打過我, 也沒有打過桑兒和弗烈特。當然更沒有打康妮,甚至也沒有大聲吼過她。湯姆,你給我 說實活吧,你估計老頭子殺了多少人。〞 湯姆把話題岔開了。 〞我要說的是,你還有一點沒有學到手。你剛纔談話的那種方式就不合乎他的一貫 作風。有些事必須干,你干就是了,根本不必高談闊論。你也不必想方設法企圖證明哪 些事情是有道理的,哪些事情的道理是無法說明的。你幹你的就是了,幹過之後就忘掉 。〞 邁克爾•考利昂皺起眉頭,平心靜氣他說:〞有一種看法認為,讓索洛佐活著對老 頭子的整個家族都很危險。你作為參謀同意這種看法嗎?〞 〞同意,〞黑根說。 〞那好,〞邁克爾說,〞我就得把他殺掉。〞 邁克爾•考利昂站在百老彙大街〞傑克•代姆普瑟〞飯店門前等人來接他。他看看 自己的手錶,八點差五分。索洛佐看來是會準時的,邁克爾為了把穩,提前趕到。他已 經等了十五分鐘了。 從長灘鎮到市區的路上,他都在設法忘掉他對黑根說的話。因為如果他念念不忘他 所說的話,那他此去也就沒命了,等於無可挽回地踏上了死路。但是,今晚之後,事態 的發展會不會出現轉機?邁克爾把事情想得很可怕:如果他還把那一套廢話掛在嘴上, 那他今天晚上過後也就沒命了。他一定得把心放在生意上。索洛佐不是人形靶,麥克羅 斯基卻是個砸不爛的頑石。他感到他那上了鋼絲的齶骨陣陣作痛,他歡迎這種疼痛,因 為這種疼痛可以促使他保持警惕。 百老彙在這個寒冷的鼕夜,即使在戲院的夜場開演時刻,也並不那麼擁擠。當一輛 長長的黑色汽車停在路邊時,他不由得畏縮了一下。司機探出身子,打開前門,說:〞 請進,邁克。〞 司機是個小阿飛,油光油光的頭髮,襯衫是敞開的。他不認識這個小子,但他還是 上了車。後面座位上是警官麥克羅斯基和索洛佐。 索洛佐把手越過椅背伸了過來,邁克爾同他握了手。手是硬的、溫的、干的。索洛 佐說:〞邁克,你來了,我很高興。我希望咱們能夠把一切問題全都澄清。這一切都很 可怕,事情的發展變化根本不合乎我原來的想法,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太不應該了。〞 邁克爾•考利昂心平氣和他說:〞我希望咱們今天晚上就能把事情搞個了結。我不 願意我爸爸再受煩擾了。〞 〞他不會再受煩擾,〞索洛佐懇切他說。〞我向你發誓,他不會再受煩擾了。我要 是言行不一的話,讓我的兒子不得好死。咱們在會談時都要保持開誠佈公。我希望你不 像你大哥桑兒那樣頭腦容易發熱,跟他無法談正經事。〞 警官麥克羅斯基像豬一樣哼哼著說:〞他是個好小子,沒有問題。〞 他把身子向前一傾,在邁克爾的肩上熱情地拍了一下。 〞邁克,對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幹這一行、年紀太大了,也太容易發脾氣 。我感到我得很快退休。幹這一行,老是發火,真受不了。我整天都踫到令人發火的事 ,你可想而知這是什麼滋味。〞然後他悲嘆了一聲,徹底搜了邁克爾的身,看他是否帶 有武器。 邁克爾看到司機露出一絲微笑,汽車徑直朝西開去,沒有企圖甩掉跟蹤者而要耍花 招。汽車開上了西邊公路,飛馳前進,一會兒鑽進來來往往的車群裡,一會兒又竄出來 。若後面有汽車跟蹤,肯定也得照樣鑽進竄出。接著,邁克爾驚愕的是,汽車拐上岔道 ,直奔華盛頓大橋,他們要過橋到新澤西州去了。誰給桑兒提供了會談地點的情報?實 際上提供的是錯誤的情報。 汽車迂迴開上了引橋,開上了正橋,把燈火輝煌的城市留在後面了。邁克爾的臉始 終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人家打算把他丟進沼澤裡去,還是詭計多端的索洛佐在最後一 分鐘改變了會談地點、但是,當他們差不多快要過界的時候,司機突然來了一個急轉彎 。這輛很重的汽車踫到分路石標上了,一下子跳起老高,躍進了單行車道,又回頭向紐 約市開來。麥克羅斯基和索洛佐都在朝後張望,看是否有汽車也來了個急轉彎跟上來。 接著,他們就離開大橋,直奔東布郎克斯。他們專走背街,後面也沒有汽車跟上來。這 時,快到九點鐘了。他們總算放心了,沒有人在後面跟蹤。索洛佐把自己的香煙掏出來 ,請麥克羅斯基和邁克爾抽煙。但兩個人都不想抽。他自己點著,抽了起來。他對司機 說:〞幹得妙,我會記著的。〞 十分鐘之後,汽車開到意大利僑民聚居區的一家很小的飯店門前停了下來。街道上 空無一人;因為時間很晚了,所以隻有少數幾個人還在裡面喫飯。邁克爾開始還擔心司 機也跟他們一同進去,但是還好,司機留在外面守汽車。聯繫人原先沒有提到過司機, 別人也沒有提到過司機。索洛佐另找司機開車跟著一同來,從技術上講算是破壞了協議 ,但是邁克爾決定對此保持沉默,因為他知道他們怕提這一點,怕毀壞會談成功的機會 。 他們三個坐在餐廳裡唯一的圓桌旁,因為索洛佐拒絕坐在隔間裡。除了他們三個, 餐廳裡也隻剩下兩個人了。邁克爾懷疑這兩個人是索洛佐安下來的保鏢。但是這也無妨 ,到時候他會對他們也來個突然襲擊,使他們措手不及。 麥克羅斯基以真正關心的心情問道:〞這兒的意大利飯菜真的很好嗎?〞 索洛佐再一次向他保證這裡的飯菜很好。 〞不信,你嘗嘗小牛肉就知道了。這兒的小牛肉是紐約市最鮮美的。〞 堂倌給他們拿來了一瓶酒。奇怪,麥克羅斯基並不想喝酒。 〞我想當唯一絕不酗酒的愛爾蘭人,〞他說。〞我親眼看到過許多人由於酗酒而惹 得一身麻煩。〞 索洛佐以安慰的語氣對警官說:〞我打算用意大利語同邁克爾談話,這並不是因為 我不相信你,而是因為我不能用英語把我的意思說得恰如其分。而我要使邁克爾相信我 是懷著善意的,相信雙方在今晚就達成協議對大家都有利。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受了奚落 ,要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 警官麥克羅斯基對他們齜牙咧嘴地冷笑了一下。 〞沒關繫,你倆隻管說你們的意大利語吧,〞他說,〞我可要集中精力干我的小牛 肉和細條實心面。〞 索洛佐開始用西西里方言對邁克爾說話。 〞你必須明白我同你爸爸之間發生的問題純粹是生意上的問題。我個人對考利昂老 頭子非常尊敬,巴不得能有機會為他效勞。但是你也必須明白,你爸爸已經老朽了,他 成了生意路上的絆腳石。我目前從事的生意是有奔頭的,也是未來的潮流,大家都能成 百萬美元地賺錢。但是你爸爸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清規戒律就踟躕不前,阻礙了生意的 前進。這樣,他把他個人的意見甚至要強加於我這樣的人身上。對,對,我知道,他對 我說過:'你自個兒去幹吧,那是你自己的生意。'但是,我倆都知道那是不現實的。我 們一定會互相觸到對方的痛處。他實際上等於對我說,我的生意是做不成的。我是個有 自尊心的人,不能讓別人把他的意志強加於我,因此也就發生了必然要發生的事情。讓 我把話講明白,我是有後臺的,紐約所有的大家族都是我的後臺,而塔塔格裡亞家族是 跟我搭伙幹的。如果這場爭吵繼續下去,那麼考利昂家族就會孤立,陷於四面楚歌。如 果你爸爸的身體還好,那也許還可以頂得下去。而從另一方面講,老大的為人根本不能 同教父相提並論,我這話並沒有貶的意思。而愛爾蘭籍參謀黑根,論威望,也不能同勁 科•阿班旦杜同日而語。願上帝降福勁科的靈魂安息。因此,我提出講和,提出休戰。 咱們還是先停止一切敵對行動吧,等你爸爸恢復健康,可以參加討論的時候再說。由於 我好說歹說,同時還提出補償,塔塔格裡亞家族纔同意不為布魯諾報仇。咱們之間會有 和平的,同時我也得有個謀生之道,在我這一行裡做點買賣。我並不要求你們合作,但 我要求你們考利昂家族不要干擾。這,就是我的建議。我認為你是有權表示同意並達成 協議的。〞 邁克爾用西西里方言說:〞請進一步給我談談你打算怎樣開始你的生意,我們家族 在裡面究竟扮演什麼角色。還有,我們從這種生意裡能得到多少紅利。〞 〞那麼,你是想聽聽整個方案的詳細內容羅?〞索洛佐問道。 邁克爾嚴肅他說:〞頭等重要的問題是我必須得到可靠的保證:我爸爸的性命不再 受到威脅。〞 索洛佐舉起一隻手,很富於表情。 〞我能給你什麼保證哪?我是受到追擊的對像,已經失去了機會。朋友啊,你把我 抬得大高了。我沒有那麼能幹。〞 邁克爾現在確信,對方會談的目的隻不過是爭取幾天時間而已。索洛佐會再一次冒 險殺害老頭子。眼前妙就妙在〞土耳其人〞看不起他,把他當作小阿飛。因此,邁克爾 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甜香的涼氣充滿全身,臉上卻故意裝出難受的樣子。索洛佐單刀直 入地問:〞你怎麼啦?〞 邁克爾顯出難為情的神態,說:〞尿憋得受不了,我到廁所去一下,可以嗎?〞 索洛佐用他那黑色的眼睛全神貫注地端詳他的面部表情,然後側過身子,蠻不講理 地把手伸到他的腿叉那兒上下左右到處亂搜,看是否有槍。邁克爾顯出生氣的樣子。麥 克羅斯基直截了當他說:〞我已經搜過了。我搜過千千萬萬個亡命之徒的身,沒有出過 差錯。他身上沒有槍。〞 索洛佐對這一點很不高興,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但他對這一點就是不高興。他向對 面桌子旁坐著的一個人遞了個眼色,向廁所方向揚了揚眉。那個人稍稍點了一下頭,表 示他把廁所已經查看過了,裡面沒有人。索洛佐纔勉強表示同意他說:〞別耽擱太久。 〞他的觸覺實在靈敏得驚人。 邁克爾站起來,走進廁所。小便池上面有一條粉紅色的香皂是放在小鐵絲籃裡的。 他走進一個隔間,真的想小便,尿憋得差點漏出來。他很快地撤完了尿,就伸到水箱後 面摸到了用膠布固定在那兒的微型手槍。他把膠布撕開,取出手槍。迅速插在褲腰帶上 ,把上衣拉展,蓋好,扣上鈕子。他洗了洗手,濕了濕頭髮,還用手帕擦去水龍頭上留 下的指印。然後,他走出了廁所。 索洛佐在那兒沒有動,臉正面對著廁所的門,烏黑的眼睛閃耀著機警的光芒。邁克 爾對他微笑一下。 〞現在我可以談話了,〞他鬆了一口氣,說道。 警官麥克羅斯基在專心地喫著剛端上來的那盤小牛肉細條實心面。靠牆坐著的那個 人,原來是全神貫注,一動不動,現在顯然也鬆懈下來了。 邁克爾又坐了下來。他想起克萊門扎給他所說的:〞不要坐下來,從廁所出來就開 槍。〞他沒有這樣著急,其原因不是出於本能的警覺就是出於單純的驚恐。他預感到, 要是他做一個急促動作,就會給人家攔住。現在他不感到緊張了,剛纔可能給嚇壞了。 他感到高興的是,現在他不是站著而是坐著了。他顫抖的雙腿實在軟弱無力。 索洛佐向他側著身子。邁克爾哪,他的肚子給餐桌遮住了,一面裝做注意聽,一面 悄悄地解開了上衣鈕子。索洛佐對他說什麼,他連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所聽到的隻是 一些卿卿咕咕的聲響而已。他的頭腦給熱血衝擊得嗡嗡作響,什麼話也聽不見。餐桌下 面,他伸出右手去摸那支插在褲腰帶上的手槍。他把槍抽出來了,恰在此刻,堂倌走過 來問他們還要些什麼;索洛佐回頭給堂倌說話去了。邁克爾用左手把桌子猛地一推,他 右手握著的槍差點抵著了索洛佐的腦殼。索洛佐的反應也迅速極了:邁克爾剛一動,他 就一個箭步閃開。但是,邁克爾究竟更年輕一些,反應也更敏捷一些,扣了一下扳機。 子彈剛好打中索洛佐的眼睛和耳朵之間的地方,子彈從另一邊迸了出來,炸出了一大團 血,血和頭骨碎片四處飛濺,也濺滿了給嚇得獃若木雞的堂倌的衣服。邁克爾本能地認 為一顆子彈已經足夠了。索洛佐在最後一剎那回過頭來,邁克爾清楚地看到索洛佐眼睛 裡的生命之光熄滅了。看得清清楚楚,就像看到一根蠟燭熄滅了那樣。 隻用了一秒鐘,邁克爾就轉過手槍,對準了麥克羅斯基。這位警官以旁觀者的驚訝 神色直瞪著索洛佐,彷彿這與他沒有關繫。他似乎還沒有覺察到自己所面臨的危險,手 裡拿著的叉子還叉著小牛肉,舉在那兒一動不動;他的眼睛轉過來瞅著邁克爾。他臉上 和眼睛裡的表情蘊藏著信心和憤怒,似乎他現在正等著邁克爾投降或逃跑。邁克爾向他 微笑著扣動了板機。這一槍沒有打準,沒有擊中致命處,打到麥克羅斯基那像牛一樣的 粗脖子上。他呼呼地大聲喘氣,活像吞了一大口牛肉,嚥不下去似的。他從碎裂的肺裡 咳血的時候,像是用噴霧器噴出來的一樣,空中瀰漫著血霧。邁克爾開了第二槍,打穿 了他那披滿白髮的腦瓜蓋。 空中瀰漫著粉紅色的霧。邁克爾向靠牆坐著的那個人轉過身來。這個人沒有動,像 是給嚇癱了,小心翼翼地把手亮在桌面上,故意轉過臉去。堂棺倌蹣蹣跚跚地向廚房退 去,臉上帶著驚恐的神色。索洛佐仍然像坐在原來的椅子上,身上的側面靠著桌子。麥 克羅斯基那笨重的身子垮下去了,從椅子上滑下來,掉到地板上。邁克爾垂下胳膊,讓 槍從手中滑脫,沿著身子掉下去,沒有什麼響聲。他看到靠牆坐的那個人和堂倌都沒有 注意到他把槍丟了下去。他跨了幾步就到門口,自己開門出去了。索洛佐的汽車仍然還 停在馬路邊,但是不見司機的影子。邁克爾朝左,繞過了拐彎處。一輛汽車的前燈亮了 ,這輛破爛不堪的小轎車停在他跟前,車門也同時打開了。他一步跨了進去,汽車〞嗚 嗚〞地開走了。他認出開車的是忒希奧,忒希奧那端莊的臉板得像大理石。 〞你把索洛佐幹上了沒有?〞忒希奧問。 這時,邁克爾對忒希奧所用的〞幹上了〞這個習語特別注意。這個習語通常用於男 女之間的曖昧關繫。在目前這個場合,忒希奧使用這個習語,是很有趣的。 〞他們兩個一起--"邁克爾說。 〞保險嗎?〞忒希奧問。 汽車裡有一套讓邁克爾換的衣服。二十分鐘之後,他登上了一艘開往西西里的意大 利貨輪。兩小時之後,貨輪啟航了,邁克爾從船艙裡可以看到紐約市的燈火恰似地獄裡 的鬼火那樣燃燒著。他感到大大地輕鬆了。他現在離開紐約了,這種輕鬆之感,過去也 曾有過。他記得有一次他所在的那個海軍陸戰師在一個島嶼強行登陸時,他給抬了下來 。戰鬥仍然在進行,但是他因受了點輕傷就被轉運到輪船上的醫院裡。他現在所感到的 輕鬆之感也就是當年從火線上撤下來時的壓倒一切的輕鬆之感。地獄看來要鬧個天翻地 覆,但是他總算離開了。 在索洛佐和警官麥克羅斯基遭謀殺後的第二天,紐約市各警察局的上尉和中尉警官 都發佈禁令說:在謀殺警官麥克羅斯基的兇手被捉拿歸案之前,嚴禁賭搏,嚴禁娼妓, 嚴禁簽訂任何密約。在全市進行突然襲擊的大搜捕開始了,一切非法生意癱瘓了。 那天的後半天,各大家族派來了一個密使問考利昂家族是否打算交出兇手。各大家 族得到的答覆是:〞那件事同考利昂家族無關。〞就在那天晚上,一顆炸彈在長灘鎮的 林蔭道上爆炸了,有一輛汽車突然開過來停在鐵鏈封鎖線跟前,扔了一個炸彈就〞嗚〞 地一聲開跑了。那天晚上,考利昂家族繫統中的兩個基層人員正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家小 小的意大利飯店安安靜靜地喫飯的時候,給人殺害了。五大家族1946年大戰爆發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約翰暱•方檀漫不經心地向男傭人擺了擺手要他離開,同時還說:〞比裡,明早見 。〞黑人管家點頭哈腰地退出了這間餐廳同起居室合二而一的寬敞的房子,從這裡可以 眺望太平洋。管家的點頭哈腰是一種朋友之間告辭的表示,而不是那種僕人對主人的奴 顏婢膝的表示。他所以要那樣表示,是因為約翰暱•方檀有客人陪著喫飯。 約翰暱的客人是個名叫莎蓉•慕爾的女郎,家住紐約市格林威治村,到好萊塢是要 在一個多年的情人創作的一部電影裡試演一個配角,她的情人已經一舉成名了。早在約 翰暱還在烏爾茨電影製片廠當演員的時候,她就訪問過這裡。約翰暱見她又年輕又鮮嫩 ,又媚人又伶俐,因而請她在這天晚上到他的住所來喫飯。他經常請人喫飯,這也是遠 近聞名的。而他的邀請具有皇家邀請的那種舵力,她當然滿口答應了。 莎蓉•慕爾久聞他的大名,但約翰暱討厭好萊塢那種〞見肉就喫〞的方式。他絕不 隨便同任何女郎睡覺,除非他真的喜歡她。當然也有例外,有時醉得不省人事,突然發 現自己同一個他甚至記不得曾在哪兒遇到或看到過的女郎睡在一張床上。現在他已經三 十五歲,離過婚,又同第二房老婆鬧翻了,也許曾經摸過上千個女人的光屁股,因此他 並不那麼急切。但是,莎蓉•慕爾身上有一種韻味,激起了他心上的愛情的浪花,所以 他纔邀請她來喫飯。 他飯量不大,但是他知道年輕漂亮的姑娘對漂亮衣服是貪得無厭的,在同男人約會 時通常也是很能喫的,所以餐桌上擺的飯菜十分豐富。酒也不少:有用桶裝的香擯酒, 蘇格蘭威士忌,黑麥威士忌,白蘭地等。食櫥裡還擺著各種味濃性烈的甜酒。他倆喫完 飯,他領著她走進了寬敞的起居室,透過玻璃窗可以眺望太平洋。他往收錄機上放萊一 疊艾拉•費茨傑羅德的唱片,然後就同莎蓉一同坐在長沙發上。他同她瞎聊天,瞭解到 她的一些情況:她小時候是個像男孩子一樣頑皮的姑娘呢,還是一個迷戀男孩子的嬌嫩 姑娘?她原來長得普普通通呢,還是很漂亮?生性孤僻呢,還是很開朗?他始終認為這 些情況是很能觸動感情的,一談這些瑣碎情節就會引起他同女人睡覺時所需要的激情。 他倆在沙發上偎在一起,非常友好,非常安逸。他吻她的嘴唇,這是冷冰冰的友好 的吻,她並不激動地讓他吻著。在巨大的、觀賞風景的窗子外面,他可以看到平展的太 平洋在月光下呈現著一片深藍色。 〞你怎麼不放你自己灌的唱片?〞莎蓉問他。 她的聲音帶著戲弄的腔調。約翰暱對她微笑了一下,對於她的戲弄,他感到很有趣 。 〞我可沒有那種好萊塢風騷,〞他說。 〞給我放放,〞她說,〞不然你就給我唱唱。你明白,要唱得像電影裡一樣纔行, 我就會像姑娘們在銀幕上看到你那樣,我就會沸騰起來,軟綿綿地傾倒在你身上。〞 約翰暱忍不住大笑起來。想當年他還年輕的時候,本來也幹過這種事,效果也一直 像演戲一樣,姑娘們故意裝出肉感的媚態,顯得軟綿綿的,把眼睛也弄得淚汪汪的,充 滿了慾望。現在他絕不再對一個姑娘唱歌了:其一,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唱了,對自己 的嗓子也沒有把握;其二,外行人根本不明白,職業演員是如何借助了技術設備的幫助 纔能唱得那麼好聽。他本來可以放放當年灌的唱片,但是他現在一聽到自己那充滿青春 活力的熱情奔放的聲音就感到害臊,好像一個上了年紀、禿頂發胖的老頭子,把自己當 年風華正茂的照片拿給人看時感到的那種害臊。 〞我嗓子不行了,唱不起來了,〞他說。〞說老實話吧,我一聽到自己唱歌就想嘔 吐。〞 他倆又喝起酒來。 〞我聽說你在這部電影裡演得很出色,〞她說,〞你演戲,不要錢,這是真的嗎? 〞〞隻要像征性的一點錢算個表示,〞約翰暱說。 他站起來,給她的玻璃杯裡又斟滿了白蘭地,給她遞了一支上面有金色圖案的香煙 ,還打著打火機給她點煙。她一面抽煙,一面喝酒;他又在她的身旁坐下來。他玻璃杯 裡的酒比她的多得多,他需要酒來使自己發熱、興奮、衝動。他現在的情況與情人幽會 時的一般情況相反,需要把酒喝醉的是他本人而不是姑娘。姑娘通常都是滿心情願的, 而他自己卻有點鼓不起勁來。最近兩年他對他的身體實在太惱火了。他就用這個簡單的 方法來使自己的身體恢復活力:同一個年輕的姑娘睡一夜,請她喫幾頓飯,送給她一件 貴重禮物,然後用最巧妙的方式一甩手讓她去,而不傷害她的感情。過後,她們還可以 隨時說她們曾同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有過一段交情。這不是真正的愛情,但是若遇 到漂亮而又真正可愛的姑娘,這類事也不能禁絕。他討厭那種死乞白賴的淫蕩貨,這種 女人先是步步緊逼,然後又拂袖而去。她們見了自己的朋友就說她們曾經把赫赫有名的 約翰暱•方檀誘上了鉤,說完之後照例還要補充一句,勸她們的朋友最好也去試一試。 但使他百思不得一解的是,那些討好賣乖的丈夫的表現簡直等於當面告訴他說:他們原 諒自己的老婆。因為他們認為,即使是最貞節的婆娘,同約翰暱•方檀這樣一位歌唱家 兼電影明星勾搭,也是情有可原的。這可真叫他甘拜下風。 他喜愛唱片上的艾拉•費茨傑羅德的錄音,喜愛那種乾乾淨淨的歌唱,那種清清爽 爽的歌詞,這是他真正理解的生活中唯一的東西。他知道他對這一點的理解比世界上任 何人的理解都要深刻得多。這會兒他仰靠在沙發上,白蘭地酒在使他喉嚨發熱,感到了 一種想唱歌的慾望,不是唱唱曲調,而是隨著唱片哼哼歌詞,但是在陌生人面前是不能 這樣做的。他一隻手端著酒杯在呷酒,隨便把另一隻手搭在莎蓉的大腿上,把裙子往上 一掀,亮出了乳白色的大腿。要是他在這方面也像他的嗓子一樣變得力不從心,那可怎 麼辦哪? 這會兒他已經準備好了。他把酒杯放在長長的嵌花矮桌上,然後轉過身子對著她。 他非常有把握,非常沉著,也很柔和。在他愛撫的表示裡,既沒有掩飾也沒有放縱情慾 的狂熱。他吻她的嘴唇。她還他的吻是熱情的但不是縱情的;他倒喜歡溫溫和和的吻。 後來,她把她的嘴唇從他的嘴唇上挪開,把她在沙發上仰臥著的身子微微一扭,伸手拿 起了酒杯,這是一種冷靜的但也是明白無誤的拒絕。以往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偶爾發 生過,但畢竟是發生過。約翰呢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抽了一支香煙。 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說得非常甜蜜,非常柔和。 〞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約翰暱,你比我原來所想的還要可愛得多。也不是因為我 不是那號女郎。主要是我需要人家挑逗,引起我的性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約翰暱•方檀對她微笑了一下,仍然很喜歡她。〞莫非我不能把你挑逗起來?〞 她有點難為情了。 〞嗯,不說你也知道,當你成了赫赫有名的歌唱家、大紅人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娃 娃。命運恰恰把我同你錯開了,我是小輩;老實說,也不是我假正經,假使你是個明星 的時候我就是個大姑娘,那我就會主動把自己的內褲脫掉。〞 這一下他不怎麼喜歡她了。她很甜蜜,很伶俐,很有頭腦。她並沒有因為他的後門 可以在演出方面幫她的忙而傾倒在他懷裡,實在是個坦率的姑娘。但是,除此以外,他 另有體會,這以前也曾發生過幾次。同他幽會的女郎早就下定決心不同他睡覺,儘管她 非常喜歡他,其目的隻是為了可以告訴她的朋友或自我陶醉,說什麼她主動放棄了可以 引誘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的機會。他現在纔明白:他上年紀了。他並不生氣。隻是 這會兒不像原先那麼喜歡她了;他原先真的是非常喜歡她的。 因為他現在不像原先那麼喜歡她了,所以他感到輕鬆多了。他一面喝酒,一面凝視 太平洋。她說:〞我希望你不要寒心,約翰暱,但我是直率的。我覺得好萊塢一個姑娘 遇到這種情況是可以隨便離開的,就像晚上分別時吻一下手表示晚安一樣。我好久沒有 來這裡了,不懂這裡的規矩。〞 約翰暱對她笑笑,摸摸她的臉蛋兒,他的手伸下去拉拉她的裙子蓋過她那圓圓的、 光光的膝蓋。 〞我不寒心,〞他說。〞來一個老式幽會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倆又各喝了一杯酒,相互冷冰冰地吻了幾下,她決定要走了。約翰暱斯文他說: 〞以後某天晚上我還可以請你喫喫晚飯嗎?〞 她索性來個徹底坦率、懇切,把問題挑透。 〞我知道你不願意白費工夫而到頭來落個空,〞她說,〞謝謝,今天晚上我過得挺 痛快。將來有一天我會告訴我的孩子說:'我同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共進過晚餐, 就在他公館裡。'"他又對她微微一笑。 〞還可以告訴你的孩子說,你沒有屈服,〞他說。他倆都放聲笑了。 〞這話我的孩子是不會相信的,〞她說。 接著,約翰暱又裝腔作勢他說:〞我願意給你寫個書面證明,要嗎?〞 她搖搖頭。 他繼續說下去:〞誰要是懷疑你,你就給我打電話,我保證給你把問題澄清。我就 說我滿屋子追呀追的,但是你一直保持著自己的貞潔。這樣說,行嗎?〞 他最後實在大刻薄了,他也感到傷了這個姑娘的面子。他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說他 並沒有把她逼得大緊,這一下就把她勝利的甜蜜感大大減弱了。今晚她之所以能成為勝 利者,就是因為她還缺乏腕力和吸引力。當她講述她如何拒絕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 的時候,像她這樣的脾氣,她會帶著尷尬的微笑說:〞當然羅,他也沒有硬逼。〞他倒 有點同情她,因此他說:〞如果你遲早感到無聊,就給我打個電話,好嗎?我不一定同 我認識的每個女郎都要過夜。〞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說罷,她就走出了門。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得熬過這漫漫長夜。他本來可以採取傑克•烏爾茨所說〞肉店政 策〞,即網羅一大群自願上鉤的小女明星,但是他渴望的是有人情味的伴侶。他渴望能 像人那樣地交談。他想起了他的第一房妻子維琪妮婭。現在那部影片的拍制工作已經結 束了,他可以騰出更多的時間來關心自己的孩子了。他願意同他們的生活重新打成一片 。他也很擔心維琪妮婭。她無法應付好萊塢那些招搖撞騙的時髦人物,他們很可能追她 ,目的是他們可以吹牛皮,說什麼他們已經把約翰暱•方檀的第一房妻子引上鉤了。據 他所知,目前還沒有人能夠吹這樣的牛皮。不過,說到他的第二房妻子,每個男人都可 能這樣吹噓。他前思後想,心裡很不自在,便拿起了電話。 他立即聽出了她的聲音,這也並不奇怪。當他十歲時,他倆都在音樂班學唱歌。〞 嗨,琪妮,〞他說,〞你今天晚上有事嗎?我可以過來坐一會兒嗎?〞 〞可以,〞她說,〞不過孩子都睡了,我不想叫醒他們。〞 〞不叫醒他們也行。我隻想同你談談。〞 她的聲音先有點猶豫,後來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流露出半點煩躁的心情。她 問道:〞有什麼非談不可的事情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嗎?〞 〞沒有,〞約翰暱說,〞我今天剛剛拍完那部影片;我覺得也許我可以來看看你, 同你談談。如果你覺得不會把孩子驚醒,也許我還可以順便瞧瞧他們。〞 〞那你就來吧,〞她說。〞你演了你所要演的角色,我為你高興。〞 〞謝謝,〞他說,〞半小時之後我就來了。〞 約翰暱•方檀到了那個一度是他的家的所在地貝維裡山,但沒有馬上下汽車。他在 裡面坐了一會兒,凝視著那棟房子。他想起了教父說的話,他可以按照自己的願望來創 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知道自己的願望是什麼,成功的機會是有的,但是,他的願望究 竟是什麼呢? 他第一房妻子在門口等著他。她長得很美,小巧的身材,淡黑色的皮膚,是個可愛 的意大利女郎。她從來不同其他男人鬼混,這一點在他看來是非常可貴的。他還想要她 嗎?他們心自問,回答是個〞不〞字。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不可能主動向她表示 愛情了。因為他倆之間的感情太年深日久,沒有新鮮味兒,另外還有一些同性愛無關的 事情,她也絕不可能原諒他。但是如今他倆已不再是相互仇視的敵人了。 她給他衝了些咖啡,端來了些家裡做的糕點,讓他在起居室裡坐。 〞你可以躺在沙發上休息休息,〞她說,〞看來你是累了。〞 他脫掉了上衣和鞋,鬆開了領帶;她呢,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臉上帶著嚴肅的微笑 。 〞奇怪,〞她說。 〞有什麼奇怪?〞他一面問,一面喝咖啡,沒注意把咖啡灑在襯衫上了。 〞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不去找女人幽會,自己干發悶,〞她說。 〞赫赫有名的約翰暱•方檀如果能夠從女人的糾纏中脫身就真是走運了,〞他說。 他說話難得如此直率。琪妮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約翰暱對她苦笑了一下:〞我同一個姑娘在我的寓所幽會;她甩開我,拂袖而去。 你知道,這一下我纔如釋重負。〞 使他驚奇的是他發現琪妮的臉上現出了怒色。 〞別為那些小賤人傷腦筋,〞她說,〞那個女人原來一定以為用那種辦法可以使你 對她產生興趣。〞 琪妮實際上是惱怒那個女郎,原因是她拒絕了他。 〞哎呀,煩死了,〞他說,〞我對這玩藝兒厭煩了。我就要老了。如今我連歌子也 唱不起來了,我覺得我要喫娘兒們的苦頭。你看,我目前的外表上還不顯老。〞 她誠懇他說:〞你平時比你的照片還要好看得多。〞 約翰暱搖搖頭。 〞我正在發胖,頭髮脫得也快禿頂了。媽的,如果這部影片不能使我在影壇重振旗 鼓,那我就不如去烤餡餅。不過我也許會把你安插在製片廠裡,你看上去還是一表人纔 。〞 她看上去有三十五歲,足足三十五歲了,但終究隻有三十五歲而已。而在好萊塢, 這個年紀也就相當於一百歲。年輕漂亮的姑娘遍地都是,個個曇花一現,新鮮也是一年 ,有的可以新鮮兩年。有些實在漂亮極了,男人見了心臟都可能停止跳動,但是一旦她 張開金嘴,露出玉牙,一旦她們急於要一舉成名的渴望蒙住了她們眼睛裡的可愛的閃光 ,她們也就失去了新鮮。貌不驚人的女郎休想同她們競爭。你高興的話,也可以高談什 麼嫵媚、機靈、瀟灑,但是女郎的赤裸裸的肉感美仍然是壓倒一切的力量。如果這樣的 女郎不是那麼多,那麼,一個看上去平平常常、端莊大方的女人也許會有出出風頭的一 線希望。所以琪妮覺得他剛纔說的那句話隻不過是想奉承奉承她而已。他在這方面總是 討人喜歡的,即使在他譽滿全國、飛黃騰達之時,他對女人也一直是彬彬有禮的,向她 們獻慇勤,給她們點香煙,給她們開門,因為他這樣獻慇勤照例全是為了他自己,所以 給那些陪他出去玩的女郎留下的印像也是格外深刻。他對所有女郎都是這樣,甚至對一 夜之交的女郎,對不知其姓名的女郎,也是這樣。 她向他微微一笑,友好的一笑。 〞約翰暱,你可知道你使我想起一件事。整整十二年了,你沒有必要給我打電話。 〞他嘆了口氣,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 〞不是開玩笑,琪妮,你看上去還很神氣,但願我看上去也能像你那樣神氣就好了 。〞 她沒有對他的話作出直接反應。她能看出他情緒有點鬱悶。 〞你覺得影片還可以嗎?影片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嗎?〞她問。 約翰暱點了點頭。〞會帶來好處的。它會給我把當年美好的時光帶回來。要是我能 得到學會獎,又善於隨機應變,抓住良機,就是不唱歌,我也能重溫當年的好景。到那 時候我也許還可以再多給你和孩子一些錢。〞 〞我們的錢綽綽有餘了,〞琪妮說。 〞我想多來看看孩子,〞約翰暱說,〞我想以後要安分守己一點。我幹嗎不可以每 星期五晚上到這兒來喫個晚飯?我發誓:今後每星期五我絕不會不來,不管離這兒多遠 ,也不管我有多忙。到時候,一有可能我就來過周未,或者孩子在寒暑假也可以同我過 幾天。〞 琪妮在他胸膛上放了一個煙灰缸。 〞我覺得可以,〞她說,〞我之所以堅持不改嫁,就是因為我想要你能夠繼續當他 們的爸爸。〞 她說這些話時雖然沒有帶任何感情色彩,但是約翰暱•方檀凝視著天花板,心裡明 白她說這些話的目的是為了衝淡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當他倆的婚姻關繫剛剛破裂、他的 事業開始每況愈下時,她曾經說過一些無情的話。 〞我順便想請你猜猜誰給我打過電話,〞她說。 約翰暱通常不搞這種名堂,也從來不瞎猜。〞誰?〞他問。 琪妮說:〞你可以隨便亂猜一下嘛。〞 約翰暱沒有吭聲。 〞你教父,〞她說。 約翰暱實在感到驚奇。 〞他從來不同任何人在電話裡說話呀。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要我幫助你,〞琪妮說,〞他說你還會同從前一樣走紅運,你現在正東山再起 ,但是你需要人們信任你。我問他,幹嗎要我幫助你?他說,因為你是我孩子的親爸爸 。他是個心地善良的老頭子,而別人卻給他編造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故事。〞 維琪妮婭是很討厭電話的;她把家裡許多支線都扯掉了,隻留下臥室和廚房裡的。 這時他們聽到廚房裡的電話鈴在響,她去接電話。她回到起居室,臉上浮現了神奇的神 色。 〞是打給你的,約翰暱,〞她說,〞是湯姆•黑根打來的,說有重要事情。〞 湯姆•黑根的聲音很冷靜:〞約翰暱,教父要我去看看你。電影既然已經拍完了, 他要我來安排一些事情,幫你一把。他要我乘明早的飛機。你可以到洛杉磯來接一下嗎 ?我當天晚上就得飛回紐約,所以你不必怕我纏著你,耽擱你整個晚上。〞 〞好喲,湯姆,〞約翰暱說,〞你也別擔心我會損失一個晚上。住上夜,休息一下 。我可以臨時辦個舞會,你也可以順便見見電影界的名流。〞 他經常主動提出為客人辦舞會。他不願意讓老鄰居認為,他同他們來往有什麼不光 彩。 〞謝謝你,〞黑根說,〞但是我必須趕後半夜的飛機回來。好,你就準備接從紐約 出發的上午十一點正的班機,好嗎?〞 〞好,〞約翰暱說。 〞到時候你別下汽車,〞黑根說:〞我下飛機的時候,你派一個人來接我,領我上 汽車就行了。〞 〞行,〞約翰暱說。 回到起居室,琪妮以詢問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教父為我設計了一套計劃,要幫我的忙,一幫到底,〞約翰呢說。〞他想辦法 讓我得到了扮演那部影片裡的主角的機會。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搞的,但是我希望以後 的事他最好別插手。〞 他又坐在沙發上,感到累極了。 琪妮說:〞你幹嗎不就睡在客人臥室?今晚索性就不回去了;你可以同孩子一道喫 早餐。想到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守在你的那個寓所裡,我就寒心。你感到寂寞嗎?〞 〞我平時在家裡的時間不多,〞約翰暱說。 她哈哈一笑:〞那你的老毛病也沒有多大改變。〞她停了一會兒又說:〞要我把另 一間臥室給你收拾收拾嗎?〞 約翰暱說:〞我幹嗎就不能在你的臥室裡?〞 她的臉倏地一下紅了。 〞不行,〞她說。 她對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對她微笑了一下,他倆仍然是朋友。 當約翰暱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真要曬焦他的屁股了。憑著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 的陽光,可以判斷出他是睡過頭了。陽光絕不會從那個方向射進來,除非是下午。他喊 叫起來:〞嗨,琪妮。我現在還能喫早飯嗎?〞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馬上就 來了。〞 她一定是早就準備好,喫的東西在爐子裡熱著。盤子也準備停當了,到時候把喫的 東西裝進去就行了。因此當約翰暱剛點著醒後的第一支香煙時,臥室門就推開了,他的 兩個小女孩推著早餐車走了進來。 兩個女孩子長得實在漂亮,他的心碎了。她們兩個容光煥發,眉清目秀,眼睛閃呀 閃的,流露著驚訝和急於向他撲過來的熱望。她倆的頭髮是老式打扮,梳成了長辮子, 身上穿的是古色古香的罩衣,腳上穿的是漆皮鞋。當他正在掐滅香煙的時候,她倆站在 早餐桌旁端詳著他,等著他叫她們,伸開雙臂擁抱她們。然後她倆撲到他的懷裡。他把 他自己的臉頰貼在她們那鮮嫩而芬芳的臉蛋兒中間,他的鬍子把她倆戳得尖叫起來。琪 妮出現在臥室門口,把早餐車接著往前推,以便他可以坐在床上喫早點。她挨著他坐在 床邊,給他倒咖啡,給他吐司麵包上抹奶油。兩個小女孩坐在沙發上端詳著他。論年齡 ,她倆已經不是抱著枕頭在床上打鬧,或者讓人家舉起來甩的小娃娃了。她倆已經在注 意梳理打扮她們的頭髮了;她倆的頭髮原來是亂蓬蓬的。他心裡想:啊,基督啊,她倆 眼看就要長大成人了,好萊塢的流氓阿飛很快就要追她們了。 他喫飯的時候,把吐司麵包和火腿給她們分了一些,還讓她們嚼了幾口咖啡,這是 早年遺留下來的老習慣:當年他在樂團唱歌的時候,就難得同他們在一起喫飯,因此他 在喫飯的時候(比方,下午喫早餐,早晨喫晚餐),她們也喜歡分點他的東西喫。在什 麼時間該喫什麼東西這麼顛來倒去地一變,使她們感到很有趣一早晨七點鐘喫牛排和法 國式油煎食品,下午卻喫火腿和雞蛋。 隻有琪妮和他的少數幾個親密朋友纔知道他是多麼疼愛他的女孩子。當年離婚,離 開這個家,這曾是最傷腦筋的一個問題。他為之奮鬥和爭取的一件事,就是讓他保持她 們的父親地位。他旁敲側擊、拐彎抹角地讓琪妮明白:他不願意她改嫁,倒不是因為他 有妒嫉心理,而是因為他不能失去作為孩子的父親的地位。他按時付錢給她,從錢財收 入方面來說,不改嫁對她是大大有利的,雙方的默契是她可以同情人來往,隻要他們不 變成她的家庭成員就行。不過,在這方面他對她是絕對信任的。她在男女關繫方面靦腆 得令人喫驚,也特別古板。好萊塢那些專靠有錢的女人養的二流子,一群群地圍著她轉 ,對同她結合後可從她那個大名鼎鼎的前夫的威望中撈到種種好處而垂涎三尺,但到頭 來都落了個空歡喜。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她會因為他前一天晚上提出同她睡覺而產生破鏡重圓的念頭。他 們雙方都不想恢復當年的夫妻關繫。她知道:他對美人的渴求,對那些比她年輕漂亮的 女人的衝動無法遏止。不言而喻,他經常同那些和他一道排演的女明星同床睡覺,他那 種男人的特有魅力,對她們是不可抗拒的,正像她們的美色對他也是不可抗拒的一樣。 〞你得趕快穿衣服了,〞琪妮說,〞湯姆的飛機要到了。〞 她像趕雞一樣噓了一下,那兩個女孩子退了出去。 〞嗨,〞約翰暱說,〞琪妮,順便問問,你可知道我正在離婚?我又是個沒有牽掛 的自由自在的人了。〞 她看著他穿好了衣服。自從考利昂老頭子的女兒結婚之後他倆達成了新協議以來, 他經常在她的家裡放著乾淨衣服。 〞離聖誕節隻有兩周了,〞她說,〞要不要把你計劃在內?〞 她想到他的假日生活,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當他的嗓子很好的時候,假日正好是 唱歌賺大錢的日子,但是即使那個時候,聖誕節也是神聖的,是不能輕易放過的大好時 光。如果他把今年這個聖誕節放過去,那就是他所放過的第二個聖誕節了。去年聖誕節 他正在西班牙追求他的第二房妻子,拚命央求她同他結婚。 〞好〞他說,〞聖誕節前夜和聖誕節一整天。〞 他沒有提除夕之夜。除夕之夜乃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來一次的狂歡之夜,同他 的朋友一起喝得醉醺醺的;在這樣的場合他不需要一個婆娘混在他們中間。 她幫他穿好上衣,還把上衣刷了幾下,他很愛整潔。她看得出來他正皺眉頭,因為 他剛剛穿上的襯衫燙得不合他的要求,襯衫袖口的鏈扣也是他好久沒有用過的了,對他 目前穿戴的愛好來說顯得有點過分花哨。她柔情地一笑,說:〞這種穿著上的小問題, 湯姆是不會注意的。〞 琪妮領著兩個女兒送他出門上了車道。兩個小孩子拉著他的手,一邊一個,他的前 妻在後面跟著,保持著一點點距離。他顯得很高興。她也感到很愉快。他走到汽車跟前 ,回過頭來,輪流把女孩一個一個舉到半空,一面向下放就一面吻。然後,他把他的前 妻也吻了一下就上車了。他向來不喜歡纏纏綿綿的告別。 準備工作已經由他的對外聯繫人和助手安排好了,在他的家裡有一輛租來的汽車等 著,司機就在裡面。車裡還坐著他的聯繫人和另一個隨從。約翰暱停下自己的汽車,上 了租來的那輛汽車,直奔機場。他的對外聯繫人下車去接湯姆•黑根,他坐在汽車裡面 等著;湯姆上了汽車,他倆握了握手,然後就驅車回家。 起居室裡隻有他同湯姆兩個人,他倆之間顯得冷冰冰的,因為在老頭子生他氣的時 候,在康妮婚禮之前的苦悶的日子裡,他想同老頭子聯繫,黑根從中起了妨礙作用,他 對黑根的這種行為一直耿耿於懷。黑根從來也沒有力自己的行為作過辯解,他想辯解也 不可能。因為他的一部分職責就是為人們的憤怒當個避雷針:人們由於懾於老頭子的威 力而不敢對老頭子本人表示憤怒,雖然他的所作所為本應受到斥責。 〞你教父派我到這兒來在一些事情上再幫你一把,〞黑根說,〞我想在聖誕節之前 解決這個問題。〞 約翰暱•方檀聳聳肩,說:〞影片已經拍完了。經理是個直爽人,待我很好。我參 加的鏡頭太重要了,不可能在剪輯室裡剪下來扔到地板上去,讓烏爾茨白白給我工錢。 他總不能把價值一千萬美元的一部影片輕易毀掉。所以如今一切都取決於人們如何評價 我在影片裡的表演。〞 黑根提醒他說:〞對於一個演員的事業來說,獲得學會獎真能起到大得驚人的作用 嗎、從另一方面來說,難道老一套的宣傳硬是毫無意義嗎?〞 他稍停了一下,又急忙補充說:〞什麼獎呀,宣傳呀,若撇開榮譽,當然毫無意義 。大家爭的也就是榮譽嘛。〞 約翰暱對他齜牙咧嘴地笑了一下。 〞還有,若撇開我的教父,撇開你,湯姆啊,宣傳並非一大堆廢話,得一次學會獎 可以使一個演員紅十年。他有資格選擇角色。群眾都去看他的戲。這顯然不是一切的關 鍵,但對一個演員來說,卻是頂重要的。我估計我會獲得學會獎。這並非因為我是一個 了不起的演員,而是因為我是以一個歌唱家的身份出名的。那個角色很簡單,笨蛋也能 演,我也很有風度嘛,這不是開玩笑。〞 湯姆•黑根聳聳肩,說:〞你教父告訴我說,照目前的情況看,你沒有得獎的機會 。〞 約翰暱•方檀生氣了。 〞你這是什麼話?影片連剪輯都還沒有剪輯,更說不上放映。而老頭子甚至也不是 電影界的人,你幹嗎僅僅為了給我說那樣的屁話而飛三千英里?〞他激動得差點流出了 眼淚。 黑根憂心忡忡他說:〞約翰暱,對電影界的種種玩藝兒,我本人一無所知,別忘了 ,我隻不過是老頭子的一個小小的通訊員。不過,我們已經把你的這個問題從頭到尾討 論過好幾次了。他擔心你,擔心你的前途,他感到你需要他的幫助。他想一勞永逸地解 決你的問題,這就是我來的目的,把事情推動一下。但是,約翰暱,你總是愈活愈老, 不可能老是認為自己是個歌唱家或者演員。你必須把自己當作火車頭,當作有血有肉的 猛士,好好設想一下自己的前途。〞 約翰暱•方檀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給自己的玻璃杯裡倒酒。 〞要是我這次得不到學會獎,那我就算完蛋了。我的嗓子不行了,如果我恢復了嗓 子,那我也就能闖一闖了。嗯,真是太那個了。我教父怎麼會知道我得不了獎?好吧, 我相信他會知道。他向來沒有作過錯誤的判斷。〞 黑根點著了一支很細的雪前煙。 〞我們得到消息說,傑克•烏爾茨不願意拿製片廠的錢來支持你為得獎候選人。事 實上他對每個投票者放出話說,他不想要你當選;另一方面,他又把廣告費和一切可能 有助於你當選的費用全壓了下來。他還在竭力活動,想讓另一個小子盡可能多得一些選 票來與你抗衡。他在使用各種拉攏手段--安插工作,給錢,還有美人計,總之是不擇手 段,他一方面千方百計地阻礙你得獎,另一方面又想讓影片不受損失或盡量減少損失。 〞約翰暱•方檀聳聳肩,給自己的玻璃杯裡倒滿了威士忌,一飲而盡。 〞這一下,我算完了。〞 黑根噘起嘴,很反感地打量著他。 〞喝酒是治不好你的嗓子的,〞他說。 〞別囉嗦了,〞約翰暱說。 黑根立刻板起面孔,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然後說:〞好,我就單純就事論事吧。 〞約翰暱•方檀放下酒杯,走過來,站在黑根面前。 〞湯姆,對不起,剛纔我的話不妥,〞他說,〞基督啊,我很抱歉。我恨不得一下 子幹掉那個狗雜種傑克•烏爾茨而又怕說出我的教父,所以就在你身上出氣,因而也就 對你發起火來。〞 他說話時眼淚汪汪的。他把喝完了威士忌的空玻璃杯往牆上扔去,但仍得軟弱無力 ,又厚又結實的玻璃杯並沒有踫破,掉下去之後在地板上向他滾來了。他懷著滿腔無處 發洩的悶氣,低頭望著向他滾回來的玻璃杯。接著,他又放聲大笑。 〞耶穌基督啊〞他念了起來。 他走到屋子邊,坐在黑根的對面。 〞你知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切都是很順心的。後來,我同琪妮離了婚,接著一 切都彆扭起來了。我的嗓子完蛋了。我灌的唱片賣不出去。我就再也得不到參加拍制影 片的工作了。於是,我教父也生我的氣,不願意在電話上同我通話,甚至我到了紐約市 ,他也不願意見我。你老是堵著我的路。我怪你,但是我心裡明白你沒有老頭子的命令 是不會那樣幹的。但是,我可不能生他的氣,生他的氣就像生上帝的氣一樣。所以我咒 罵起你來了,但是你始終是正確的。為了向你表示我認錯的誠意,我馬上接受你的忠告 ,嗓子不恢復,我就不再酗酒了。你不生氣了吧?〞 認錯是誠懇的,黑根早忘記了他的憤怒。這個男子漢身上一定有點什麼名堂,不然 老頭子也不會這麼喜歡他。他說:〞過去的事,忘掉就算了,約翰暱。〞 看到約翰暱發自內心深處的激動感情,他覺得很窘迫。同時,約翰暱也害怕他唆使 老頭子來反對他而疑神疑鬼,因此約翰暱也覺得很窘迫。其實,老頭子絕不可能受任何 人的唆使,以任何理由都不可能,他的感情隻能由他本人去扭轉。 〞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他對約翰暱說。〞老頭子說他能夠消除烏爾茨為危害你 而干的每一樁事的後果,還說差不多可以肯定你會得獎。但是他覺得這還不能徹底解決 你的問題。他想瞭解一下你有沒有頭腦和膽略來當個自力經營的製片廠廠長,用清一色 的自己人建立起來的製片廠。〞 〞他究竟打算怎樣使我得獎呢?〞約翰暱以不相信的語氣問道。 黑根針鋒相對地反問道:〞你是怎麼搞的,就那麼相信烏爾茨能夠瞞天過海而你教 父就不能?現在看來有必要讓你對我們所進行的活動的另一面產生信心,我得把實情告 訴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給外人講。你教父這個人比烏爾茨要神通廣大得多,而且 在更加關鍵的領域,他也要神通廣大得多。他怎麼能夠左右學會獎呢?他控制著電影工 業界所有的工會,或者控制著那些電影工業界的人們,還控制著全部或幾乎全部投票的 人。當然羅,你自己必須爭氣;你必須憑著自己的成就來競爭。你教父比傑克•烏爾茨 更有頭腦。他並不突然出現在這些人的面前,用槍抵著他們的腦袋,說:〞〞投約翰暱 •方檀的票,不然就要算你的伙食帳。'在武力的威脅無濟於事的場合,或可能樹敵過 多的時候,他是不使用武力威脅的。他會想辦法讓那些人自願投你的票。但是,他要是 不插一手,他們就不會自願。眼下你就相信我的話吧:他能夠使你得獎。還有,要是他 撤手不管,你就不會得獎。〞 〞對,〞約翰暱說,〞我相信你的話。但自己建立一個製片廠我雖然有膽略和頭腦 ,但是我可沒有那麼多錢。沒有哪家銀行願意給我提供資金。支持一部影片的拍攝所需 要的美元,是要以百萬為單位來計算的。〞 黑根直截了當他說:〞等你得獎之後,你就著手制訂計劃,準備生產三部你自己的 影片,錄用電影界最優秀的人員,最優秀的技師,最優秀的明星,你需要誰就錄用誰。 制訂生產三部到五部影片的計劃。〞 〞你在說瘋話,〞約翰暱說,〞那麼多影片可能需要兩千萬美元。〞 〞當你需要錢的時候,〞黑根說,〞就同我聯繫一下,到時候我就把加利福尼亞的 銀行的名字告訴你,向你提供資金。甭擔心,這家銀行一直都在為影片提供資金。按正 常手續向他們要求貸款,要有正當理由,就像正規生意來往一樣,他們會同意的。但你 首先得見見我,並把錢的數目和計劃告訴我。這樣行嗎?〞 約翰暱沉默了好久,然後平心靜氣他說:〞還有條件嗎?〞 黑根微笑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否必須為兩千萬美元的貸款做些什麼來報恩嗎?肯定你得做 點什麼。〞 他停下來等約翰暱表態。 〞如果老頭子要求你為他做點什麼,該沒有什麼不願意做的吧。〞 約翰暱說:〞如果有嚴重的問題,那就必須由老頭子本人直接向我提出,你明白我 的意思嗎?在這一點上,我不聽你的,也不聽桑兒的。〞 黑根對他有如此清醒的理智感到嘆服。方檀不愧為有頭腦的人,他意識到,老頭子 太喜歡他了,不會要求他去幹那些又愚蠢又危險的事情,而桑兒卻可能要求他去冒險。 他對約翰暱說:〞讓我再說明一下,你可以對這個問題放心:你教父給我和桑兒都下了 嚴格的命令,不許我們以任何方式牽連你,以免由於我們的錯誤判斷而破壞你的聲譽。 他本人絕對不會要求你冒險去幹任何蠢事、我敢向你保證:他要求你辦的任何事情,在 他提出要求之前,你也會主動去辦。你看,行嗎?〞 約翰暱微笑了。 〞行,〞他說。 黑根說:〞還有,他對你很信任。他認為你是有頭腦的,所以他估計銀行給你的投 資是會賺錢的。這意思也就是說,他也會隨之賺錢。因此這是一樁地地道道的生意上的 交易,這一點你可千萬別忘記,可別拿這些錢到處亂花。你儘管是他得意的教子,但兩 千萬美元也可是一大筆錢。為了保證你能得到這筆錢,他本人也要擔很大的風險。〞 〞轉告他,叫他別焦心,〞約翰暱說。〞如果像傑克•烏爾茨這樣一個蠢貨都可以 成為電影界的天纔,那任何人也都可以。〞 〞你教父也是這樣認為的,〞黑根說。〞你能想辦法用汽車送我到飛機場嗎?我要 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當你為採取每一個步驟而開始簽訂合同的時候,要先雇好律師, 我是不會直接參加的。但是,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我願意事先看看你準備簽訂的每個 合同。還有,你也絕對不會遇到任何勞資糾紛,在某種程度上這就降低了你影片的成本 ,所以當會計師把這點也計算在內的時候,你就可以不考慮這類開支。〞 約翰暱謹慎地問道:〞在別的事情上,比方劇本、明星,諸如此類的各個方面,我 也必須先徵求你的同意嗎?〞 黑根搖搖頭。 〞不必,〞他說。〞可能發生這種情況,就是老頭子到時候也許會反對一些什麼。 但是如果他真要反對什麼的話,他也會直接提出來。眼下我還想像不出他反對的可能是 些什麼。電影根本感動不了他,因為他也沒有興趣。而他是不愛多管閉事的,這我憑經 驗可以告訴你。〞 〞說得很好,〞約翰暱說,〞我自己開車送你到飛機場,請代我感謝教父。我本來 想打電話感謝他,但是他從來不接電話。順便請問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黑根聳聳肩。 〞他難得對著電話筒說話。他不想讓他的聲音被錄下來,哪怕說的是一些完全無妨 的話也罷。他唯恐人家把他的話東拼西湊起來,這樣一亂拼湊,聽上去好像他說的是另 外的意思。我想就是這麼一回事。總而言之,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有朝一日當局會給他羅 織罪狀,所以他不願意讓人家抓住把柄。〞 他倆坐上汽車,直驅飛機場。黑根在想,約翰暱這個人比他原來估計的要好得多。 他已經領會到一些道理,他親自開車送他到飛機場這個事實就證明了這一點。還有,文 明禮貌,這是老頭子一向重視的。還有,他承認錯誤,而且認錯時態度很真誠。他認識 約翰呢已經很久了,知道剛纔約翰暱認錯絕不是由於恐懼。約翰暱很有膽量,因此他常 常鬧彆扭,同製片廠老闆鬧,也同他的姘頭鬧。他是不怕老頭子的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據黑根所知,隻有方檀和邁克爾纔敢於這樣。 在今後幾年裡,他同方檀見面的機會一定很多。下一步方檀將經受新的考驗,這也 將考驗出他究竟有多麼精明。他一定得為老頭子做些什麼事情,但在做的時候絕不能顯 出是老頭子硬要他做的,或堅持要他履行協議去做的。黑根心裡在盤算著:約翰暱•方 檀是否精明得能夠領悟出這樁交易中的這個微妙之處。 約翰暱把黑根送到飛機場,讓他下了汽車之後(黑根堅持不讓約翰暱陪著他在附近 遊來蕩去地等飛機),就驅車回到琪妮的家裡。她看到他又來了,感到很詫異。但是他 想要待在她家裡,以便可以安安靜靜地想想問題,訂訂計劃。他知道黑根給他出的點子 是極為重要的,他一生命運正在隨之轉變。他曾經是紅極一時的大明星,但在三十五歲 這個年紀上就像廢物一樣給衝進臭水溝了。在這方面他對自己並不抱任何天真的幻想, 即使他獲得最佳演員的學會獎,這究竟能起什麼大不了的作用?要是他嗓子不恢復,什 麼作用也起不了。他將落到二流演員的地位,沒有實權,也沒有實惠。就拿拒絕了他的 那個女郎來說吧,她本來是又可愛又精明又善於賣弄大腿的行家。假使他仍然是天字第 一號大紅人,她當時會那麼冷淡嗎?現在有老頭子當後盾,他可以同好萊塢的任何人比 比高低了。他可以當國王了。約翰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媽的,他甚至可以當老頭子了 。 同琪妮在一起過上幾周或者更久一點,倒也是挺好的。他每天帶孩子出去玩玩,也 許還可以請幾個朋友來坐坐。他可以戒酒,戒煙,真正愛護自己的身體。也許他的嗓子 又會洪亮起來。如果嗓子真恢復了,再加上老頭子的資助,他就是無與倫比的了。在美 國國情的許可下,他可以真正生活得盡可能地接近古代國王或皇帝。這將不取決於他的 嗓子能保持多久,也不取決於群眾把他作為演員能關心多久。這將是以金錢為根基的帝 國,是最特殊的、最令人夢寐以求的權力。 琪妮把客人臥室給他整理好了。雙方的默契是:他不跟她同房;他倆不是以夫婦關 繫在一起生活的。他倆絕不可能破鏡重圓了。雖然外界的街談巷議的專欄作家和電影迷 都把他倆婚姻破裂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到他身上,但是很奇怪,他們雙方一致認為,她對 他們的離婚甚至應負更大的責任。 當約翰暱•方檀成了最受群眾喜愛的歌唱家和音樂喜劇片明星之後,他絕對沒有想 過要拋棄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身上意大利氣味大重了,思想也太守舊了。自然羅,他 早就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幹他那一行,這也是難免的,加上他經常受到明眸善睞的女 郎的引誘,也就更難免了。儘管他是個瘦瘦的、單薄的小子,但卻具有拉丁民族中典型 的筋骨人的特點。 琪妮把咖啡和糕餅端進他的臥室,放在長桌子上。他簡單地告訴她說,黑根正在幫 助他把貸款收攏起來作為電影製片基金;她聽了也很激動。他又可以受到重視了。但是 ,她根本不瞭解考利昂老頭子到底有多大神通,所以她也不理解黑根從紐約市遠道趕來 的實際意義。他還告訴她說,在涉及法律的具體問題上,黑根也會幫忙。 他倆喝完咖啡之後,他說晚上就要開始工作,打些電話,為將來擬定計劃。 〞全部資金的一半將記在孩子的名下,〞他告訴她說。 她對他感激地笑了,又吻了他一下,表示祝他晚安,然後就離開了他的屋子。 在他的寫字臺上有個玻璃碟子,裡面擺滿了他所喜愛的、上面標有煙廠名字起首字 母交織圖案的香煙,還有個特製的能保持定濕度的雪前煙盒,裡面裝的是同鉛筆一樣粗 細的古巴黑色雪前煙。約翰暱把身子向後一仰,靠著椅背,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 他的頭腦在飛轉。他打電話給一部暢銷小說的作者;他的新影片就要以這部小說為藍本 。作者是個和他同樣年紀的人,出身也是很苦的,而現在卻成了文藝界的名流。他來到 好萊塢,本來指望人家把他當作頂樑柱來重用,而實際上卻像大多數作家一樣被當成了 狗屎堆。約翰暱曾親眼見過這位作家有一天晚上在〞布郎•達比〞飯店受辱的經過。這 位作家同一位有名的胸脯長得很美的小女明星上街去玩,肯定是要過夜的。但是他們正 在喫飯的時候,正好來了個鼠頭鼠腦的喜劇演員,伸出無名指向小女明星搖晃了一下, 她就甩下作家,跟著人家走了。這件事使這位作家對什麼樣的人在好萊塢情場的角逐中 是名列前茅的,心中大致有譜了。他寫的書使他譽滿全球也是無濟於事的。一個小女明 星總喜歡那種最低級下賤的、鼠頭鼠腦的、最善於招搖撞騙的電影界的風雲人物。 現在約翰暱打電話給作家在紐約的家裡,感謝作家在書裡為他寫出了那個了不起的 角色。他把這位作家誇獎得忘記了自己一天能喫幾碗飯,能屙幾堆屎。然後他隨隨便便 地間作家下一部小說進展得如何,大致內容是些什麼。當作家在給他介紹書中特別有趣 的一章時,他點著了一支雪前煙,一面抽,一面聽,末了他說:〞哎呀,好,你寫完了 之後我想先讀為快。給我寄一本,怎麼樣?也許我可以使你大大撈一把,反正比你從烏 爾茨那裡得到的要更多一點。〞 作家聲音裡流露出來的感激涕零的急切語氣使他明白:他是猜對了。烏爾茨敲了這 個作家的竹槓,用了他的書,卻隻給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錢。約翰暱還提到聖誕節假期過 後,他可能馬上要到紐約來,問作家到時候是否願意同他的幾個朋友一道喫頓飯。 〞我認識幾個漂亮女人,〞約翰暱開玩笑他說。 作家聽了哈哈一笑,說:〞行。〞 接著,約翰暱給他剛剛完成的影片的製片主任和攝影師打電話,感謝他們在那部影 片裡對他的幫助。他用信任的語氣告訴他們說:他知道烏爾茨同他作對,因而他更加感 謝他們的幫助。還說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為他們效勞的話,隻消打個電話就行了。 然後,他就打最困難的一個電話,這是直接打給烏爾茨本人的。他為自己能在那部 影片裡擔任那個角色而向他表示感謝,還告訴他說,他是多麼樂意隨時為他工作。他說 這些話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迷惑烏爾茨。他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直來直去的。幾天之 後烏爾茨就會發現他耍的花招,對打這次電話的哄騙行為也會使他大喫一驚。這恰巧就 是約翰暱•方檀要他產生的感覺。 之後,他坐在寫字臺旁,抽他的雪前煙。在旁邊小桌上放著威士忌,但是他曾經對 他自己和黑根作過一種非正式的保證:他不再喝酒了。甚至現在他抽煙也是不應該的。 其實這也是枉費心機,他的嗓子出了毛病,靠戒煙戒酒是無濟於事的。隻要不過分也無 妨,但是煙酒能提神,而他需要的是發揮全身的解數,因為當前面臨著隻有戰鬥纔有出 路的緊要關頭。 眼下這棟房子裡鴉雀無聲:他離婚了的妻子睡著了,他可愛的女兒睡著了,他可以 回想當牢遺棄她們這段可怕的經歷,為了他現在的第二房妻子這個妓女一樣的爛母狗而 遺棄了她們。但是,即使現在一想起她,也不由得發笑,她在許多方面仍不失為可愛的 女人。另外,使他這一生免於毀滅的唯一的關鍵,就是那一天他早已下定決心絕不恨女 人。或者更具體他說,不能恨他的第一房妻子和他的女兒,他的女朋友,他的第二房妻 子,以及從二次結婚之後新交的那些女朋友,最後還有莎蓉•慕爾。 他原來是跟著樂團到處旅行的,走到哪兒就在哪兒唱歌。接著他就成了無線電廣播 劇的明星,電影劇團舞臺演出時的明星。最後他終於參加拍攝電影了。在這一段時間, 他的生活是如意的,他想要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他想要勾引哪個女人就勾引哪個女人 ,但是他絕對不讓這類事情影響他的個人生活。後來他就拜倒在瑪葛特•婭希肜的裙下 ,她很快成了他的第二房妻子;他想她真是到了發瘋的地步。於是他的事業就活見鬼了 ,他的嗓子活見鬼了,他的家庭也活見鬼了。最後他終於落得個山窮水盡,走投無路。 關鍵的問題是,他為人一向大方,正派。當他同他第一房妻子離婚時,他把自己所 有的一切都交給了她。他還保證:他賺得一切,灌的每張唱片,演出的每部電影,以及 每次在夜總會的表演,總之,一切活動所得,他的兩個女兒都將分到一份。當年他有錢 有名,也沒有剋扣過他的第一房妻子;他慷慨地幫助過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她小 時候一道上過學的女同學以及她們的家屬。他從來都不是勢利之徒。他曾在他妻子的兩 個妹妹的婚禮上唱過歌,這本來是他不願幹的。他從來沒有拒絕過她提出來的任何要求 。 當他倒霉的時候,當他得不到電影拍攝工作的時候,當他再也不能唱歌的時候,當 他的第二房妻子背叛了他的時候,他就來同琪妮和他們的女兒過上幾天。一天晚上他因 為感到無地自容,多少有點像是要求她的寬容。那天他聽了自己灌的唱片,他的聲音難 聽極了,他還責怪錄音技師故意搗鬼,暗中破壞了錄音效果。最後他纔確信,他的聲音 本來就是那個樣子。他把那張唱片砸碎了,以後就拒不唱歌。他感到非常慚愧,因此除 了在康妮•考利昂的婚禮上同尼諾那次合唱之後,他連一個音符也沒有唱過。 琪妮在瞭解到他的種種不幸遭遇時,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他一直沒有忘記。那種 神情在她臉上僅僅出現了一秒鐘,但這已足夠使他永遠難忘了。那是一種幸災樂禍的神 情。那種神情隻能使他相信:這幾年來她一直在鄙視他,恨他。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向他表示了冷漠而禮貌的同情。他也故意裝糊塗,對她的同情表示感謝。在隨後的一 些日子裡,他曾去看過他多年來最喜歡的一些女郎中的三個女郎,他同這些女郎一直保 持著友誼,有時還同她們友好地在一起睡覺。他曾經盡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去幫助過她們 ,他給這些女郎送的禮物或提供的工作機會,若折合成錢的話,等於十幾萬美元。在她 們的臉上,他也瞥見了同樣幸災樂禍的神情一閃而過。 就在這段時間裡,他懂得了他必須下個決心:他得學學好萊塢許多其他男人的樣子 ,比方那些飛黃騰達的製片廠廠長、作家、主任、演員,一個個像猛獸一樣,懷著性慾 的仇恨撲向漂亮女人。在為別人使用自己的魔力和金錢方面,他滿可以吝嗇吝嗇、計較 計較、以防背叛,還要時刻注意女人出賣他、遺棄他。 但他心裡明白,不去愛女人,他是受不了的;不管女人是多麼背信棄義,水性揚花 ,如果他不繼續愛她們,那他的精神中的某些方面就會死亡。而他最愛的那些女人卻暗 暗喜歡看到他受命運的捉弄而毀滅、而出醜,這也沒有關繫;那些女人一直對他喜怒無 常,方式很駭人聽聞,但不是在性愛方面,這也沒有關繫。他沒有別的辦法,無法拒絕 她們。因此他向她們都表示愛情,給她們送禮物;她們的幸災樂禍給他帶來的傷害,他 藏在心裡。他過去生活在不受女人左右的極端自由之中,生活在人情味最充分的氛圍之 中,他明白他已得到報應,因此他原諒她們。但是目前他對她們不忠,他卻一點兒不感 到內疚。回顧他是怎麼對待琪妮的,他也一點兒不感到內疚。他一方面堅持要繼續獨佔 他的孩子的父親地位,另一方面卻絕不考慮同賊復婚,也不把這一點明確告訴她。他從 頂峰跌落下來,一切都丟光了,唯一搶救下來的也就是這個作風。說到他對女人造成的 創傷,他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 他累了,想睡覺,但記憶中有一件事怎麼也擺脫不了:同尼諾•華倫提一道唱歌的 事。這一下子使他恍然大悟!他想到沒有比這更能使考利昂老頭子高興的了。他抓起電 話,要接線員給他接通紐約。他先給桑兒•考利昂打電話,問他尼諾•華倫提的電話號 碼。接著他給尼諾打電話。尼諾的聲音同往常一樣,聽上去有點喝醉了。 〞嗨,尼諾,願意到這兒來給我工作嗎?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尼諾故意開玩笑他說:〞哎呀!我拿不定主意,約翰暱。我找到一個開車的好工作 ,沿途同家庭主婦嘻嘻哈哈,每週爭得一百五。你打算出多少錢?〞 〞我一開始每週就可以給你五百,而且還可以給你牽線,讓你同電影明星玩玩,怎 麼樣?〞約翰暱說,〞說不定我還要請你到我辦的晚會上唱唱歌。〞 〞哎呀,好吧,讓我想一想,〞尼諾說,〞讓我把這個問題同我的律師、會計師、 卡車方面的助手談一談。〞 〞嗨,你別瞎扯蛋,尼諾,〞約翰暱說,〞我這兒需要你。我要你明天早晨坐飛機 來先簽個每週五百、為期一年的私人合同。另外,如果你把我的姘頭偷去一個,我解雇 你,那你也至少可以拿到一年的薪金,行嗎?〞 雙方停了好一會。尼諾認真起來了。 〞嗨,約翰暱,你是開玩笑吧?〞 約翰暱說:〞我是認真的,小東西。請到我設在紐約的代辦處聯繫吧。那兒有你的 飛機票,也會給你一些路費。我明天一早首先給他們打電話,你下午到那兒去,行嗎? 到時候飛機來了,我去接你,把你領到我家來。〞 雙方又停了好一會,然後尼諾又開腔了,他的聲音顯得很舒緩,也有點心神不定。 〞好吧,約翰暱。〞 他的聲音聽上去不再有醉意了。 約翰暱掛上電話,準備上床睡覺了。他把那張錄製的唱片砸碎了,他感到比任何時 候都要好受一些。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約翰暱•方檀坐在寬敞的錄音室,在一本黃色便箋上計算成本費。音樂家魚貫而入 ,全是他當年在樂團當兒童歌唱演員時的老朋友。指揮是喫香的流行音樂伴奏這一行的 撥尖人物。這個人當約翰暱倒霉的時候,一直對他挺好,現在正在給每個音樂家分發一 捆又一捆樂譜和一些文字說明書。他的名字就叫艾地。奈爾斯。雖然他承接的任務早就 滿了,但仍然承擔了這次錄音任務,作為對約翰呢的善意表示。 尼諾•華倫提坐在那兒彈鋼琴,神經質地瞎撫弄著琴鍵。同時,他還用大玻璃杯呷 著黑麥威士忌。約翰暱對這一點毫不介意。他知道尼諾唱歌,醉也罷不醉也罷都唱得一 樣好,而今天他們所進行的工作並不要求尼諾所扮演的角色具有真正藝術家的風度。 艾地•奈爾斯特別安排了一些意大利和西西里民歌,還特意把尼諾和約翰暱在康妮 •考利昂婚禮上唱的對歌二重唱也安插進來。約翰暱之所以要灌制這個唱片,主要是因 為他知道老頭子喜歡這樣的民歌,同時這也是送給老頭子的很理想的禮物。他總覺得這 種唱片銷售量是很大的,當然也不會達到一百萬張。同時他也估計到,幫助尼諾也就是 老頭子要求於他的報答方式。因為尼諾也是老頭子的教子。 約翰暱把書寫板和黃色便箋簿放在身旁的折疊椅上,站起來,立在鋼琴旁邊。他說 :〞晦,老夥計。〞 尼諾抬頭一瞥,勉強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生病了。約翰暱靠過來,揉揉他的肩膀 。 〞鬆一口氣,小伙子,〞他說,〞今天好好幹,以後我給你在好萊塢物色一個頂好 的頂有名的大屁股。〞 尼諾呷了一大口威士忌。 〞是哪一個?是拉希嗎?〞 約翰暱哈哈一笑,說:〞不是拉希,是迪安娜•鼕恩。我擔保是好貨。〞 尼諾本來已經中意了,但他卻忍不住故意裝出好像希望沒有實現而感到遺憾的樣子 ,說:〞你就不能給我把拉希搞到手嗎?〞 樂團開始演奏集成曲的序曲。約翰暱•方檀在聚精會神地傾聽著。艾地•奈爾斯要 把所有的歌曲按照特殊順序先從頭到尾預演一遍,然後就開始第一次試錄。約翰暱一面 聽,一面盤算究竟怎麼處理每個句子,中途怎麼插進每一支歌。他明白他的嗓子是耐不 了好久的,但是大部分將由尼諾唱下去,約翰暱將壓低聲音給他當陪襯。當然羅,對歌 二重唱除外。為了唱好對歌,他也務必養精蓄銳。 他拉尼諾站在他跟前',他倆都站在各自的麥克風前面。尼諾開始就把序曲唱糟了 ,再來一次又糟了。他感到難為情,臉也紅起來了。約翰暱對他開玩笑他說:〞晦,你 這不是故意拖延時間,想得加班費吧!〞 〞沒有曼陀林琴我感到不自然,〞尼諾說。 約翰暱想了一下。〞把那個玻璃酒杯拿在手上,〞他說。 這一下似乎很靈,尼諾一面喝酒一面唱,唱得倒挺好。約翰暱唱得很柔和,一點兒 也不顯得緊張,他的歌聲環繞著尼諾的主調悠揚婉轉。這種唱法用不著熱情奔放,但是 原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技巧如此純熟。十年來練嗓子他也真學到了一點訣竅。 當他倆開始演唱那段安排在唱片最後的對歌二重唱時,約翰呢就放開嗓子唱起來, 唱完了之後,他的喉嚨疼起來了。那些音樂家給最後那支歌弄得飄飄然了,因為對那些 麻木不仁的老傢伙來說,能聽到唱得那樣幽雅的歌也是難得的。他們一個個使勁地敲打 他們的樂器,腳在地板上踏得踢踢噠噠的,表示贊成,表示喝彩。鼓手輕輕地擂著鼓褪 。 在整個排練過程中,他們時常停下來議論議論,排了差不多四個小時纔結束。艾地 •奈爾斯走過來對約翰暱輕輕地說:〞你的歌聲聽上去滿好。小伙子啊,也許你想灌個 唱片,我這兒有支歌子,你唱合適極了。〞 約翰暱搖搖頭。 〞好啦,好啦,艾地,別開我的玩笑,也許再過一兩個小時,我的嗓子會啞得連話 也說不成了。你覺得咱們今天排練的大部分節目可以定下來嗎?〞 艾地深思他說:〞尼諾明天再到音樂室來一下,有些地方唱錯了。但是他唱得比我 原來所想的要好得多。至於你唱的那些玩意兒,我打算叫錄音技師把我不喜歡的部分選 錄下來讓你自己聽聽,這樣行嗎?〞 〞行,〞約翰暱說,〞試錄的唱片我什麼時候可以聽到?〞 〞明天晚上,〞艾地。奈爾斯說,〞就在你家裡好嗎?〞 〞好,〞約翰暱說,〞謝謝,艾地,明天見。〞 他牽著尼諾的胳膊,走出了音樂室。他倆是到約翰暱自己家裡去,而不是到琪妮家 裡去。 這時已經是下午很晚的時候了。尼諾仍然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約翰暱勸他去洗個淋 浴澡,然後睡一下。當晚十一點,他們就得出席一個盛大的晚會。 尼諾睡醒之後,約翰暱向他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情況。 〞這次晚會是由電影明星組成的'孤心俱樂部,主持的,〞他說,〞這些女人都是 你在電影上看到的扮演妖燒皇后的女郎,成百萬的小伙子都巴不得有機會伸開胳膊來擁 抱她們。她們今晚來參加晚會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個人睡覺過夜。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嗎?因為她們如饑似渴地想男人,她們隻是年紀稍大一點。她們想要同男人睡覺,是出 於她們那一類型人物的本性。〞 〞你的嗓子出了什麼毛病?〞尼諾問道。 約翰暱說話的聲音小得像是在說悄悄話。 〞每次我唱一點歌之後就是這個樣子。現在,我不能連續一個月天天唱歌了。但是 ,每次嗓子啞,過一兩天就好了。〞 尼諾深思他說:〞有韌性,嘿?〞 約翰暱聳聳肩。 〞聽著,尼諾,今晚可別喝得過火了。你必須向那些好萊塢女流表明,我的這位老 夥計不是軟弱無力的。〞 尼諾又給自己倒酒。 〞我向來幹得很漂亮。〞他說。 他乾了杯,咧嘴一笑,又說:〞說正經的,你真能想辦法使我接近迪安娜•鼕恩嗎 ?〞 〞別那麼著急嘛,〞約翰暱說,〞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 好萊塢明星〞孤心俱樂部〞每星期五晚上聚會,地點是在羅伊•邁克艾爾羅伊居住 的、產權屬於製片廠的宮殿似的大屋子裡。此公是烏爾茨國際電影公司的記者接待員, 或是對外聯絡顧問。實際情況是:雖然這是邁克艾爾羅伊舉辦的公開家庭晚會,但這個 主意卻是從傑克•烏爾茨本人的很講究實際的頭腦裡冒出來的。他有一批很賺錢的明星 現在年紀越來越大了,不用特殊燈光,沒有天纔的化妝師的巧奪天工的化妝,她們就顯 老了。她們也正在遇到麻煩。她們在身體和精神兩方面,在某種程度上,也都變得遲鈍 了。她們再也不能〞墮人情網〞,再也不能充當受到追求的女人的角色了。她們給捧得 養成了傲慢的習慣,原因是她們有錢,有名,當年又有姿色。烏爾茨舉辦晚會,為的是 給她們提供方便,讓她們有機會攝取情人,哪怕是隻睡一夜的情人。如果有條件也可以 演變成專職洞房伴侶,從而也可以青雲直上。這種活動有時候會墮落成喧鬧舞會或獸慾 大發作的舞會,曾經引起警方來找麻煩,所以烏爾茨決定改在對外聯絡顧問的家裡舉行 。顧問可以就地解決問題,記者和警察來了,就給些錢打發他們走開,一切都保持得很 平靜。 某些受雇於製片廠的血氣方剛的青年男演員,因為還沒有取得明星的地位,也沒有 演過有特色的角色,來參加星期五晚會也並不總感到是個好差使。這,用下面的事實可 以解釋:製片廠還沒有發售出去的新影片,總要先在晚會上放映。事實上這隻不過是晚 會的借口。人們總是這樣說:〞去看看某某參加演的新影片怎麼樣。〞因此,這種活動 有一種行家的氣氛。 年輕的小女明星是被禁止參加星期五晚會的,或者說得確切點,是受勸阻的。絕大 多數人也都能領會到其中的意思。 放映新影片通常在半夜進行。約翰暱和尼諾十一點就到了。羅伊•邁克艾爾羅伊看 上去倒也是個挺討人喜歡的人,打扮得很整齊,穿得也很漂亮。他同約翰暱打招呼時高 興得驚叫起來。 〞你來這兒究竟想幹什麼呀?〞他以真正驚奇的神色說。 約翰暱同他握握手。 〞我把從農村來的表弟領來見見世面。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尼諾。〞 邁克艾爾羅伊一面同他握手,一面認真地打量他。 〞她們會活活地把他吞下去,〞他對約翰暱說。說罷,他把他倆領到後院去。 所謂後院實際上是個花園,裡面有水塘,還有一排排寬敞的屋子,這些屋子的玻璃 門就對著花園。差不多有上百人在這兒三五成群地竄來竄去,每人手裡都拿著酒杯。後 院的燈光安排得很巧妙,能使女人的臉和皮膚顯得更美。這些女人,在尼諾還是娃娃的 時候,在燈光昏暗的電影銀幕上見過。但是如今看到了她們本人,就像看到了她們化妝 得非常拙劣的醜態。她們精神上和肉體上的疲倦狀態是遮掩不住的,歲月把她們身上的 神性腐蝕光了。她們的舉止同他所記得的一樣漂亮,但她們卻像蠟做的水果,不能激發 他的食慾。尼諾又喝了兩杯,走到另一張桌子跟前,他可以靠近許多配套擺在一起的酒 瓶。他和約翰暱正在喝酒,突然從後面傳來了迪安娜•鼕恩很有魔力的聲音。 尼諾,像別的男人一樣,早就把這種聲音永不忘記地銘刻在心中。迪安娜•鼕恩曾 經二次榮獲學會獎,曾經在好萊塢所攝制的最粗俗的影片裡擔任角色。在銀幕上她表現 出一種柔媚的女性魅力,這種魅力使一切男人在她面前無不傾倒。但是她的聲音在銀幕 上根本是聽不見的。 〞約翰暱,你這個小雜種,跟我睡了一夜再也不來了,害得我又去找我的精神病專 家,想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約翰暱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跟你來一次,害得我一個月都恢復不過來,〞他說。〞我想要你認識一下我的表 弟尼諾,看,他是一個身體強壯的意大利美男子。也許他可以奉陪到底。〞 迪安娜•鼕恩回過頭來,冷冰冰地瞧了瞧尼諾。 〞他喜歡看預演?〞 約翰暱哈哈大笑。 〞我說呀,他從前根本沒有這種機會,你幹嗎不給他開開竅?〞 當尼諾同迪安娜•鼕恩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不得不痛飲一番,竭力裝出無動於衷 的樣子,但實在困難。迪安娜•鼕恩的鼻子微微朝上翹著,面容清秀,是盎格魯撤克遜 標準的美女的臉型。而他又是那樣地熟悉她。他曾經看到過她在臥室裡孤零零的,傷心 得很,哭她死去了的飛行員丈夫給她留下了沒有父親的孩子。他曾經看到過她發怒、受 傷害、受屈辱,但是仍然光明磊落,不亢不卑。即使當無恥的克拉克•加勃爾把她騙到 手之後,又拋棄她而去追求另一個有性感的女人,她仍然表現得很堅強(迪安娜•鼕恩 在電影裡從來也沒有扮演過有性感的女人)。他曾經看到過她愛情得到萊報償而眉飛色 舞,在她所崇拜的男人的懷抱裡扭來扭去;他曾經看到過她至少死過六、七次,而且死 得令人惋惜。總之,他曾經看到過她,聽到過她,夢到過她。但是對她在單獨談話時所 說的第一句話,他思想上卻毫無準備。 〞約翰暱是個真正有睪丸的男子漢,這個城鎮隻有少數幾個這樣的男子漢,〞她說 ,〞其餘的男人全是膿包窩囊廢。〞 說罷,她牽著尼諾的手,把他拉到大廳的一角,那兒人少,免得別人插進來競爭。 她的神態仍然於冷靜之中顯示出了迷人魅力,她問他的身世。他看穿了她的意圖, 她正在扮演有錢的交際花的角色,她愛上了馬僮或司機,但在影片裡她要麼是給他的愛 情瘋狂地潑冷水(如果男角是斯賓塞•特拉喜扮演的),要麼對他一往情深,神魂顛倒 (如果男角是克拉克•加勃爾扮演的)。這也無妨。他向她講述他同約翰呢是怎樣在紐 約一起長大的,他同約翰暱怎樣在小小的俱樂部的集會上一起唱歌。他發現她流露出了 異常的同情和興趣。她順便插嘴問道:〞你知道約翰暱是怎樣誘使那個老雜種傑克•烏 爾茨同意他扮演那個角色的嗎?〞 尼諾愣住了,隻是搖搖頭。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時間到了,該去看一部新的烏爾茨影片的預演了。迪安娜•鼕恩領著尼諾,用她那 溫暖的手緊緊地握著尼諾的手,牽他走進大廈的內屋。周圍沒有窗子,裡面稀稀拉拉地 擺了五十張很小的雙人沙發。沙發擺得很講究,互不干擾,每個沙發都像個半隱蔽的小 孤島。 尼諾看到沙發旁邊有個小桌,上面放著一碗冰,幾個玻璃杯和幾瓶酒,此外還有一 個裝著香煙的碟子。他給迪安娜•鼕恩遞了一支香煙,給她點著。然後又給他倆倒滿了 酒。他倆沒有說話,幾分鐘之後,燈光全滅了。 他預料會有暴烈的行為,好萊塢的腐化墮落的今古奇談,他早就聽說了。但是迪安 娜•鼕恩連一句寒暄、友好的預備性的話也不說,就向他猛撲過來。對她這一手,他卻 沒有充分的準備。他不停地在呷酒,在看電影,但是卻飲而不辨酒味,視而不見影戲。 他感到了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那種衝動,部分原因是由於在黑暗中激發他的這個女人就是 他當年青春夢裡面的美人。 然而,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男性主動地位受到了輕視。因此,當舉世聞名的迪安娜• 鼕恩得到滿足並給他把衣服拉整齊之後,他冷冰冰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又給她摻和了一杯 酒,點著了一支香煙,用極其輕鬆的語氣說:〞這看來倒像是一部挺好的電影。〞 他感到她裝得拘謹起來,難道是等著人家恭維她幾句?尼諾在黑暗中摸來摸去,抓 起最靠近手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玻璃杯酒。真他媽的活見鬼。她把他當成窮極 潦倒的男妓了。眼下,由於某種原因,他對這類女人產生了一種冷酷的仇恨。他們又看 了十五分鐘電影,他向旁邊一歪,他倆的身子互相不再接觸了。 她壓低聲音,啞著嗓子說:〞別裝得像個小阿飛那樣的下賤坯子了,你是喜歡這一 套的嘛。〞 電影完了,燈亮了。尼諾向周圍掃視了一下,這纔發現,剛纔在黑暗中舉行了舞會 ,說也奇怪,他什麼也沒有聽到。但是有些女郎跳得很痛快,也就是那些容光煥發的、 目光炯炯的女人,她們跳得實在安逸。她們逍遙自在地步出了放映場。迪安娜•鼕恩馬 上扔下他,走過去同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人攀談。尼諾認出這是個有名的眉清目秀的演員 ,他還看得出這個人是個膿包:他一面呷酒,一面沉思。 約翰暱•方檀來到他身旁,說:〞嗨,老夥計,剛纔過得挺痛快嗎?〞 尼諾齜牙咧嘴地笑了。 〞我不知道,反正不同。不過回到老家的時候,我就可以說:迪安娜•鼕恩曾經要 我同她幹過。〞 約翰暱放聲大笑。 〞要是她請你到她家去,那她就表現更好了。她是否請了你?〞 尼諾搖搖頭。 〞我對電影太感興趣了,〞他說。 這次約翰暱沒有笑。 〞要嚴肅對待,小伙子啊,〞他說,〞像那樣的女郎對你是大有好處的。而你對任 何事情總是一笑了之。小伙子啊,我一想到那些你平時推來扳去的醜女人,仍然要做噩 夢。〞 尼諾醉醺醺地揮動著玻璃酒杯,大聲野氣他說:〞是呀,她們樣子很醜,但她們究 竟還是女人。〞 迪安娜•鼕恩從屋子的一角回過頭來,瞧了瞧他們兩個。尼諾向她揮揮玻璃酒杯, 表示致意。 約翰暱•方檀嘆了一口氣。 〞你恰恰是個不知好歹的笨蛋。〞 〞我並不打算改變,〞尼諾帶著他特有的、甜蜜而醉意很濃的微笑說道。 約翰暱對他很瞭解,他知道尼諾醉是醉了,但有幾分是裝出來的。他知道尼諾裝的 目的是想說說心裡話:說實話,他認為在清醒的時候說給他的好萊塢新主人聽,就顯得 太失禮了。約翰暱用一隻胳膊摟著尼諾的脖子,深情他說:〞你是個玩世不恭的機靈鬼 ,你知道你簽訂的是萬無一失的為期一年的合同。你要說什麼就說吧,要幹什麼就幹吧 ,反正我不會開除你。〞 〞你真的不會開除我?〞尼諾帶著醉後的機警神色說。 〞真的不會,〞約翰暱說。 〞那就滾你的蛋吧!〞尼諾說。 這一下約翰暱確實給激怒了。他看著尼諾臉上那滿不在乎的樣子,還在齜牙咧嘴地 憨笑。但是在最近這幾年他約翰暱已經變得更聰明了,或者就是因為他從明星的地位一 落干丈而變得更敏感了。在那一瞬間,他很理解尼諾的心理:為什麼他這個兒童時代的 歌唱夥伴老是一籌莫展;為什麼現在他還老是要毀掉成功的機會。尼諾的行為同成功之 途是背道而馳的。隨便給他提供什麼方便,他都感到是受了屈辱。 約翰暱拉著尼諾的胳膊,把他領出了大門。尼諾眼下走都走不動了,約翰暱在安慰 他。 〞好吧,小伙子,你就給我唱歌吧。我想要在你身上賺大錢,但不會把你逼得成天 疲於奔命。你想要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行嗎,老兄?你的全部職責就是給我唱歌,給 我賺錢,而我如今是再也唱不成了。聽明白了嗎,老夥計?〞 尼諾挺直了身子。 〞我給你唱歌,約翰暱。〞他聲音含含糊糊,簡直難以聽懂。〞如今我是一個比你 更出色的歌唱家,過去也如此,這你知道嗎?〞 約翰暱想,這是情有可原的。他知道,當他的嗓子還好的時候,他和尼諾根本不在 一個歌唱隊,當年也從來沒有在一起配合著唱過歌子。他看著尼諾在月光下搖來晃去, 等待著他的回答。 〞滾你的吧!〞他輕柔他說。 接著,他倆就像當年一樣,放聲大笑起來。〞 當約翰暱•方檀聽到考利昂老頭子遭到槍擊的消息之後,他不僅擔心教父的安危, 而且也擔心對他攝制電影的資助是否會繼續。他本想到紐約去,到醫院裡去向教父表示 敬意,但是卻有人對他說,不可沾上任何壞名聲,因此他在等待著。一周之後,湯姆• 黑根派來的一個使者說,資助仍然有效,但一次隻能是一部片子。 同時約翰暱讓尼諾在好萊塢和加利福尼亞自己去闖;尼諾同年輕的小明星相處得很 融洽。有時候約翰暱約他出去一道演出個把晚上,但絕不依靠他。當他們談起老頭子遭 槍擊這事時,尼諾對約翰暱說:〞你知道吧,有一次我要求老頭子在他的組織繫統裡給 我找個工作,他卻不願意。開卡車我是開厭了,我想找個門路,賺點錢。你知道他是怎 麼對我說的嗎?他說每個人隻有一個命運,還說我命中注定是個藝術家。言外之意是說 我不是做非法生意的那號料子。〞 約翰暱把這個問題反覆考慮了一番。教父真不愧為世界上最精明的人,他當時就看 出了尼諾不是做非法生意的那號料子,勉強幹的話,到頭來也隻能落得個脫不了干繫, 或者給人家幹掉。隻消一句俏皮話,他就會給人家幹掉。但是老頭子怎麼能知道他會成 為一個藝術家?因為啊,真他媽的,他估計到有朝一日我是會幫助尼諾的。他又是怎麼 估計到這一點的呢?因為到時候他會向我提示這一點,而我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必然會竭力按他的意思去辦。當然羅,他從來沒有要求我這樣辦,想到這裡,約翰暱• 方檀嘆了一口氣。如今教父受了傷,他也隻好和學會獎吻別了。隻有老頭子纔有後門可 以施加壓力;而考利昂家族忙於別的事務,實在無暇考慮這個問題。約翰暱主動提出要 去幫忙,而黑根早就給他回答了一個簡單的〞不〞字。 約翰暱忙於張羅自己的影片攝制業務。他已經安排好了明星的那部作品,就是作者 現在已經完成了的新小說。作者現在應約翰暱之請,專程來到西部進行當面談判,不要 代理人或製片廠在中間插手。這位作家的第二部作品,正好適合約翰暱的要求。他可以 不唱歌;故事情節很好,很有力,裡面有很多女郎,也有很多性愛;裡面還有一個角色 ,約翰暱馬上認為簡直像量體裁衣一樣,剛好適合尼諾。這個人物說起話來像尼諾;一 舉一動也像尼諾,甚至長相也很像尼諾。這實在妙不可言。到時候尼諾要做的,就是把 自己本來的樣子原封不動地搬上銀幕。 約翰暱的創業工作開展得很順利。他發現自己所掌握的製片知識比他原來估計的要 多得多,但他還是雇了一個專門負責製片的主任。此公精通業務,但因名字上了黑名單 而找不到工作。約翰暱並不趁機敲詐勒索,而同他簽訂了一個公平合理的合同。 〞我指望你能在這一方面給我多省一些錢,〞他開誠佈公地對那個人說。 因此當製片主任來告訴他,必須給工會方面照顧五萬美元時,他感到驚訝。在處理 加班加點、僱人方面,也有許多不明不白的問題,五萬美元要花得有價值。約翰暱考慮 這位製片主任是否在敲他的竹槓,因此他說:〞叫工會頭頭比勒•果夫來見我。〞 他對比勒•果夫說:〞我認為工會方面的問題已經由我的朋友安排好了。有人已經 告訴他說,不必擔心工會方面出問題,完全不必擔心。〞 果夫說:〞這是誰告訴你的?〞 約翰暱說:〞至於誰告訴我的,這你清清楚楚。我不願意說出他的名字,反正他給 我講了這一點。〞 果夫說:〞情況變了,你的那個朋友目前處境困難,他的話再也不能在西部這麼遠 的地方起什麼作用了。〞 約翰暱聳聳肩。 〞一兩天之後再來見我,行吧?〞 果夫微微一笑。 〞當然行,約翰暱,〞他說,〞但是,即使給紐約打電話去求援也幫不了什麼忙。 〞但是,黑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不要付那筆錢。 〞要是你給那個小雜種付一毛錢,你教父會給氣死的。〞他對約翰暱說,〞這將有 失老頭子的體面,而眼下他受不了這樣的委屈。〞 〞我可以給老頭子直接談話嗎?〞約翰暱問,〞我把影片攝制工作已經張羅起來了 。〞 〞眼下誰也不能和老頭子談話,〞黑根說,〞他病情大嚴重了。我給桑兒說說來解 決這個問題,但是對這點我馬上就可以作決定:對那個狡猾的小雜種,連一毛錢也不要 付。如果有新的決定,我會通知你的。〞 真傷腦筋,工會的搗亂會使製片成本大大增加,會使製片廠全面癱瘓。他念頭一轉 ,想悄悄地給果夫送去五萬美元。照目前局勢的變化看,老頭子給他講的情況,黑根給 他講的情況和給他下的命令,同現實是兩回事,他決定等幾天再說。 這一等,他就省下了五萬美元。過了兩個晚上,果夫就被擊斃在自己格倫德爾鎮的 家中了。這一下,再也不會有什麼工會製造麻煩的事了;約翰暱對這次謀殺感到有點震 驚,這是老頭子的長臂第一次在離他如此遠的地方顯示了威力。 一周又一周地過去了,約翰暱越來越忙,準備電影劇本、物色演員、制定製片計劃 具體細節。他忘記了自己的嗓子,忘記了自己不能唱歌。可是,當學會獎初步提出的名 單公佈之後,他發現自己是候選人之一,但是人家沒有邀請他去向全國作電視廣播。他 雖然很不高興,但也隻聳了聳肩就過去了,照樣干他的工作。目前教父無能為力了。他 沒有獲得學會獎的希望,但是獲得了提名也還是有一定價值的。 他同尼諾兩人共同灌的唱片,是意大利民歌專集,比他最近所灌的任何歌曲都要暢 銷得多。但是他心裡明白,這裡面尼諾的貢獻大於他的貢獻。他有自知之明,認為自己 絕對不能再進行正式演唱了。 他同琪妮和孩子每週一起喫一次飯。不管事情多麼忙亂,他從來也沒有忽略過這個 義務。但是,他可沒有同琪妮睡覺。同時,他第二房妻子從他那裡騙到了雙方默認的離 婚。因此他又變成了單身漢。說也奇怪,他如今不再那麼熱衷於同小女明星拉拉扯扯, 要是他願意的話,那些小女明星簡直就等於送上門來的肉。他也實在大高做了。那些仍 然很紅的年輕的女明星和女演員競沒有一個來找他,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但他也 正好便於埋頭工作。大多數晚上、他總是一個人在家,把自己灌的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 ,呷點酒,跟著哼幾小節曲子。他原來唱得很好,好極了。他早已是個真正的藝術家了 ,這,他自己還不瞭解。他也不瞭解自己是多麼熱愛藝術。當他真正瞭解到藝術是怎麼 回事的時候,恰恰由於酗酒、抽煙、亂搞女人而把嗓子毀掉了。 有時候尼諾過來同他一起喝喝酒,聽聽唱片,約翰暱總要盛氣凌人地對他說:〞你 這個笨雜種,你從來沒有唱得像那個樣子。〞 尼諾總要天真得有點稀奇地微笑一下,搖搖頭,說:〞對,而我也根本不願意。〞 他說話的語氣總有點表示同情,彷彿他洞悉約翰暱的心思似的。 在新影片開拍的前一周,學會獎揭曉之夜來臨了。約翰暱邀請尼諾過來陪陪他,尼 諾卻拒絕了。約翰暱說:〞老夥計啊,我從來沒有向你提過什麼要求,對嗎?就求你今 天晚上做做好事,到我這兒來吧。要是我得不到獎,你是真正能為我感到遺憾的唯一的 人。〞 尼諾一下子現出了喫驚的神色,他說:〞沒問題,老夥計,我成全你。〞他停了一 會兒又說,〞要是你得不到獎,就忘掉這回事吧,隻管喝醉好了,盡量喝醉吧,我會照 顧你的。媽的,我自己今天晚上哪怕不喝酒也行:怎麼樣,這樣該夠朋友了吧?〞 〞有義氣,〞約翰暱說,〞這就夠朋友。〞 學會獎揭曉之夜尼諾沒有失信。他來到約翰暱家裡清醒極了,毫無醉意。他倆一同 到評選揭曉劇院,尼諾真不明白約翰暱為什麼不邀請他的幾個姘頭和他的兩個前妻也來 參加授獎宴會,特別是琪妮。難道他認為琪妮不會向他喝彩嗎?尼諾此刻真希望自己也 能喝一點酒,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難熬的漫漫長夜。 尼諾•華倫提覺得學會獎這玩藝兒實在無聊,直到最佳男演員獲獎人宣佈之後,他 纔覺得挺有意思。當他聽到〞約翰暱•方檀〞這個名字時,他情不自禁地一面跳躍,一 面歡呼。約翰暱伸出手讓他去握,他緊緊地抓住約翰暱的手,尼諾知道他的夥計需要摸 一摸他所信任的人。尼諾感到難過的是,約翰暱在他光榮感勃發的瞬間,除了他之外, 再也沒有更合適的人可以去摸一摸了。 接著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噩夢,傑克•烏爾茨的影片囊括了全部主要項目的獎,因而 製片廠的晚會給記者和各種各樣正在發跡的男男女女的活躍人物擠得水洩不通。尼諾信 守自己的諾言,仍然不喝酒;他竭力守護著約翰暱。但是晚會上的女人接連不斷地拉約 翰暱到臥室去聊天,約翰暱越喝越醉,越喝越醉。 同時,榮獲最佳女演員獎的那個女人也遭到同樣的命運,但她更喜歡這一套,對付 得也更好一些。尼諾可就是不買她的賬,尼諾是晚會上唯一不買她的賬的男人。 最後,有人想出了一個不平凡的主意,讓那兩個獲獎者在大庭廣眾之中公開交配, 晚會上其餘的人都站在看臺上當觀眾。那位女演員已經被大家把衣服脫光了;另外一些 女人七手八腳地給約翰暱•方檀扒衣服。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尼諾這個在場的唯一保持 頭腦清醒的人,一把抓住半截身子被剝光了衣服的約翰暱,往肩膀上一甩,推呀擠呀地 衝出了屋子,衝到了他們自己的汽車跟前。尼諾在開車送約翰暱回家的路上心裡想,如 果有了成就就是這個樣子,那麼他就寧願不要成就。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這位老頭子在十二歲上就已經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他個兒很矮,皮膚很黑,體格 很瘦削,原來住在西西里一派摩爾風貌的古怪的考利昂村。他生下來取的名字是維托• 安杜裡尼,但是當幾個人先殺害了父親又想來殺害兒子的時候,母親就把他送到了美國 ,住在朋友家裡。到了陌生的國度,他就把姓改成了考利昂,為的是同自己的故里保持 某種聯繫。但那是他在感情方面所作出的很少的幾次表示中的一個例子。 在西西里,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黑幫組織嚴然是第二政府,遠比羅馬的官 方政府要強大得多。維托•考利昂的父親同另一個村民結下了世仇,這個村民就向黑幫 組織告了狀。父親不屈服,而且還在一次公開爭吵中一怒之下殺死了當地黑幫組織的頭 頭。一星期之後,有人發現他一命嗚呼了,身上給角鐵打得千瘡百孔。安葬後的一個月 ,黑幫組織派了幾個帶槍的隊員打聽那個年輕娃娃維托。他們斷定,他接近於成年了, 將來說不定哪一年會給他父親報仇。十二歲的維托由親屬設法隱藏了起來,並偷運到了 美國。在美國他就寄宿在阿班旦杜家裡,阿班旦杜的兒子勁科就是後來老頭子的參謀。 年輕的維托來到紐約陰間廚房地區的第九路的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工作。維托到了 十八歲,就同剛從西西里來的意大利姑娘結了婚。這個姑娘當時隻有十六歲,做得一手 好菜,也是個挺能幹的家庭主婦。他倆把家安在第十路靠近第三十五街的大雜院裡的一 套房間裡,這兒離維托工作的地方隻隔幾個街區。兩年之後,他倆就得了個頭生子,取 名桑迪諾。因為桑迪諾對父親表現了特殊的心悅誠服的態度,所以親戚朋友都管他叫桑 兒。 鄰居中有一個人名叫法怒其。他是個身體很結實,而樣子很可怕的意大利人,平時 身穿很昂貴的淺色服裝,頭戴奶油色的淺頂軟呢帽。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黑爪〞,是黑 幫組織裡面一個分支的成員。這個分支組織就是專門用暴力手段從住家戶和商店勒索錢 財的。但是,因為附近居民大多數也都是靠行兇過日子,所以法怒其也隻能對那些沒有 男孩子保護的、上了年紀的老兩口子起作用。有些商店老闆權當行個方便,也付給微不 足道的一點點錢。不過,法怒其是個連罪犯也不放過的飢不擇食的人,就是那些非法販 賣意大利國家獎券的人和在自己家裡私擺賭場的人他也不放過,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就 是按時給他進一點貢的。儘管年輕的勁科提出了反對,說要收拾法怒其,但進貢還是沒 有停止過,他父親禁止他去闖禍。這一切,維托•考利昂都看在眼裡,但感情上一點兒 也沒有介入。 有一天,法怒其遭到了一夥年輕人的突然襲擊,他們在他的咽喉處劃了一道很長的 口子,從左耳下面一直劃到了右耳下面,雖然劃得不夠深,還沒有達到致命處,但卻足 以把他嚇一跳,也使他流了許多血。維托親眼看到法怒其為了擺脫那三個想懲罰他的人 而竭力逃命,那道半圓形的長口子在流著血。他從來沒有忘記法怒其逃命時的那副狼狽 相,手捧著那頂奶油色的淺頂軟呢帽,端在下巴底下,一面跑,一面用帽子接著流下來 的血。好像他是不願意讓自己的衣服給血弄髒,或者不願意在地上留下可恥的血跡。 但是這次襲擊對法怒其來說,也真是僥倖。原來那三個年輕人並不是真的想殺他, 他們隻不過是幾個性格倔強的小伙子而已,本來隻想教訓他一下,使他不再敲詐勒索。 而法怒其自己卻證明自己是個謀殺犯。幾星期後,那個拿刀子的青年就被擊斃了,另外 兩個青年的家屬給法怒其付了一筆補償金,要求他發誓不再報仇。這一下,貢款越來越 多了,法怒其也就成了主辦街道賭場的一個合夥人。說到維托•考利昂,這一切都不關 他的事,他很快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當進口的橄欖油缺乏的時候,法怒其不但向阿班旦杜食品 雜貨店供應橄欖油,而且還供應進口的意大利香腸、火腿和乳酪,因而獲得了店裡的部 分股權。接著他就把自己的一個姪子安插在店裡,維托•考利昂稀里糊塗地失了業。 這時,第二個孩子弗烈德裡科已經生下來,維托•考利昂有四張嘴巴向他要飯喫。 直到這時,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非常能忍的年輕人,有什麼想法總是壓在心裡。食品 雜貨店老闆的兒子、年輕的勁科•阿班旦杜是他最親密的朋友,維托因為他朋友的父親 的行為而責怪起他的朋友來了,這一點維托自己和他的朋友都感到詫異。勁科羞紅了臉 ,對維托發誓說:維托不必為喫的發愁,他還說,他打算從食品店裡偷東西來保證他的 朋友的需要。不過,這種毛遂自薦遭到了維托的斷然拒絕,因為太可恥了,當兒子的竟 然偷起他的爸爸來了。 可是從另一方面講,年輕的維托對令人望而生畏的法怒其卻從心底產生了一股無法 遏制的憤怒。他從來沒有以任何方式流露過這種憤怒,但是他一直在等待著時機。他在 鐵路上幹了幾個月。不久,戰爭就結束了,工程進度緩慢下來,他一個月隻能掙幾天的 錢。還有,大多數工頭都是愛爾蘭人和美國人,經常用不堪入耳的臭話來辱罵工人。維 托一直忍著,面不改色,好像他聽不懂似的,其實儘管他口音不純,聽力還是很好的。 一天傍晚,維托正在同他家裡的人喫晚飯,忽然聽到有人敲窗子。窗子外面是一道 狹窄的裡弄,裡弄那邊就是另一棟房子。維托拉開窗簾一看,大喫一驚,原來是鄰居的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彼得•克萊門扎從裡弄那邊的窗口探出身子,遞過來一個用白布裹的 小包。 〞嗨,夥計,〞克萊門扎說,〞給我把這東西保管起來,等我要的時候再說,快, 接住。〞 維托機械地把手伸去接住了小包。克萊門扎的神色很緊張,很焦急。他遇到了某種 麻煩,維托的幫助也是出於本能。但是他把小包拿到廚房打開一看,是五支擦了油的槍 。他把槍放在他臥室的壁櫥裡,看有什麼動靜。後來他得知克萊門扎被警察抓去了。 維托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當然羅,他那個給嚇壞了的老婆即使在閑談中也 不敢信口開河地亂說,深怕害她的丈夫去坐牢。兩天之後,彼得•克萊門扎又回來了, 見了維托隨隨便便地問道:〞我的貨還在你那兒嗎?〞 維托點了點頭,他有個沉默寡言的習慣。克萊門扎來到維托家裡,主人給他端來了 一玻璃杯葡萄酒,同時從臥室的壁櫥裡翻出了那個小包。 克萊門扎一面喝酒,一面和善而機警地注視著維托。 〞你看過裡面嗎?〞 維托毫無表情,搖搖頭。 〞我這人對與我無關的事情向來不感興趣,〞他說。 接著,他倆就一起喝酒,直到天色黑下來。他們發現互相志趣相投。克萊門扎健談 ,維托•考利昂善聽。他倆隨隨便便地就交上了朋友。 幾天之後,克萊門扎問維托•考利昂的老婆,她是否想要一張精緻的地毯鋪在起居 室的地板上。他拉著維托去幫他抬地毯。 克萊門扎領著維托來到一棟公寓,門廊有兩根大理石柱子,臺階也是用白色大理石 砌成的。他用鑰匙打開門,走進一套奢侈豪華的房間,克萊門扎說:〞到那頭去,幫我 把這東西捲起來。〞 地毯是羊毛織的,顏色是深紅色的。維托•考利昂對克萊門扎的大方感到驚奇,他 倆一道把地毯捲成一捆,克萊門扎抬這頭,維托抬那頭,他倆抬起來,向門口走去。 恰在此刻,公寓的門鈴響了,克萊門扎丟下地毯,大步走到窗口。他把窗簾拉開一 點點兒,朝外一看,立刻抽出槍來。直到此時,驚得目瞪口獃的維托•考利昂纔恍然大 悟:他們是從陌生人的住所偷地毯。 門鈴又響了,維托走到克萊門扎身邊,這樣他也能看到外面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門 口站著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他倆看見,警察又按了一下門鈴,然後聳聳肩,下了大理 石臺階,向大街走去。 克萊門扎滿意地哼了一聲,說:〞來,抬起來,咱們走吧。〞 警察剛剛拐過彎,他倆就抬著地毯,側著身子慢慢走出了厚實的橡木門,到了大街 上。三十分鐘之後,他倆就按維托•考利昂家那套房間的起居室來剪裁地毯。剩下來的 也足夠臥室裡用,克萊門扎是個熟練工人,在他那寬大得不合身的上衣(即使當時他並 不怎麼胖,他就愛穿寬大的衣服)衣袋裡,裝著必要的地毯剪裁工具。 光陰在流逝,景況卻並沒有好轉。考利昂一家總不能喫漂亮的地毯嘛。沒有工作, 老婆孩子就得餓死。維托從他的朋友勁科那裡也接受過幾包食品,但他在考慮今後的出 路。最後克萊門扎和鄰居中另一個小流氓忒希奧上門找他來了,他們倆對他的為人和作 風印像很好,他倆瞭解他是個亡命之徒。他們向他提出的建議是要他參加他們專門攔路 搶劫裝滿絲綢衣服的汽車的搶劫隊。汽車在第三十一街的工廠裝貨之後,就在中途攔路 搶劫。這並沒有危險,卡車司機都是很明智的工人,他們一看到槍,乖得就像天使一樣 ,在人行道上等著,讓搶劫的人把汽車開走,把貨下到朋友的庫房裡。有些商品可以賣 給意大利批發商,有些商品可以拿到意大利的移民聚居區挨門挨戶地去零售--譬如布朗 克斯區的亞瑟路,曼哈頓區的桑樹街和切爾西地區--賣給那些等著買便宜貨的貧寒的意 大利人家,這些窮人家的姑娘平時是根本買不起如此精美的衣物的。克萊門扎和忒希奧 需要維托來開車,因為他倆知道他曾經在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的運貨卡車上當過司機。 當時,熟練的汽車司機是很稀罕的。 維托•考利昂違背自己更為明智的分析判斷,勉強接受了他們的建議。經過討價還 價,最後確定:他參加干,至少得掙一千美元。但是他那兩個年輕夥伴給他的印像是冒 失,計劃不周,贓物的推銷簡直是蠻幹,實在大草率了。但是他認為他們人品好,也可 靠。早已表現出了心寬體胖特點的彼得•克萊門扎贏得了他一定的信賴,而瘦削陰沉的 忒希奧贏得了充分的信任。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當那兩個小伙子亮出槍逼著裝滿絲綢衣服的汽車司機下車時, 維托•考利昂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這使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另外,他對克萊門扎 和忒希奧這兩個人表現出來的冷靜沉著,也產生了很深刻的印像。他倆並不緊張,而是 同司機開起玩笑來了,說什麼如果他表現得很好,他們還打算給他老婆也送幾套衣服。 因為維托認為自己出面拿著衣服到處叫賣是愚蠢的,所以他把自己分得的全部衣服一下 子賣給了專門經營贓物的人。他隻得了七百美元,但是,這在一九一九年卻是相當可觀 的一筆錢。 第二天在大街上,維托遇到了那個身穿奶油色衣服、頭戴白色淺頂軟呢帽的法怒其 ,並攔住了他的去路。法怒其根本沒有把他那半圓形傷口遮掩一下,白白的圓形傷口看 得清清楚楚。他的眉毛又濃又黑,面容很粗魯,當他笑的時候,顯得有點古怪,又有點 和善。 他說起話來,帶有很重的西西里土腔土調。 〞啊,年輕小伙子,〞他對維托說,〞聽說你發大財了。你,另外還有你的兩個朋 友。但是,難道你不覺得你們待我太吝嗇了嗎?再說,這個地段也算是我的,你們起碼 得給我點酒錢嘛。〞 他說出了黑幫組織最愛用的一句西西里諺語:〞鳥兒長尖嘴,就是要喫。〞 所謂尖嘴,意思就是要求分髒。 維托•考利昂按照自己的習慣,沒有回答。他其實早就懂得引用那句諺語的意圖, 他在等待對方提出明確要求。 法怒其對他微笑了一下,露出金牙,他那像絞架上的套索一樣的傷痕緊緊地繃在臉 龐下面。他用手帕把臉擦了一下,把上衣鈕子解開,好像是為了使自己涼快一下,其實 是想亮一亮他那插在褲腰帶上的槍。然後他嘆了口氣,說:〞給我五百美元,我就忘記 這種侮辱。年輕人嘛,還不懂該向我這樣的人表示什麼禮貌。〞 維托•考利昂向他微微一笑,儘管是一個手上沒有沾過血的年輕人,他的笑裡仍然 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森之氣。法怒其怔了一會兒又說下去:〞不然的話,警察就會 來找你的麻煩,你老婆孩子也要受到連累,弄得缺喫少穿。當然羅,如果在你得到的錢 數上我的情報不準確,那我也可以少撈一點。但是,不能少於三百美元。可別想騙我。 〞維托•考利昂開口了。他說話的語氣人情入理,一點兒也沒有氣憤的樣子。他表現得 很謙恭,很適合一個年輕人在向法怒其這樣顯赫的人說話時應有的禮貌。他輕聲細氣他 說:〞我的那一份錢在我的兩個朋友那裡放著,我得給他們說一說。〞 法怒其感到放心了。 〞你可以告訴你那兩個朋友,就說我希望他們能讓我潤潤嘴唇。別怕,就這樣告訴 他們好了。〞他以消除對方疑慮的語氣補充說,〞克萊門扎同我互相都很瞭解,他懂得 這些規矩。你就聽他的好了,他在這類事情上經驗要多些。〞 維托•考利昂聳聳肩,故意裝出尷尬的樣子。 〞當然,當然,〞他說,〞你知道,幹這種事我完全是個生手,謝謝你,你像教父 一樣的在開導我。〞 法怒其得到了深刻的印像。 〞你是個挺好的小伙子。〞他說,同時抓住維托的手,用他自己那毛茸茸的雙手緊 緊地握起來:〞你懂得尊敬長輩,〞他說,〞這在年輕人身上是個美德,下次見了我, 可要先說話呀,嗯?也行,你有什麼打算,我還可以幫幫你的忙。〞 過了幾年之後,維托•考利昂纔明白,當時他之所以能在法怒其面前表現得那麼老 練而有策略,就是因為他的父親由於性情暴躁而被黑幫殺死在西西里。但是,在當時那 種情況下,他的全部感覺就是盛怒。這個人要搶他冒著生命、冒著坐牢的危險所賺來的 錢。他當時也並不怕,他認為法怒其是個發了瘋的傻瓜。憑著他對克萊門扎的觀察,這 個身體結實的西西里人寧願不要命,也不肯把自己搶到手的錢丟掉一分半文。為了偷上 張地毯,克萊門扎竟然準備殺一個警察,而身體瘦削的忒希奧,像毒蛇一樣,也能嚇死 人。 當天晚上,在通氣道那邊的克萊門扎的房間裡,維托•考利昂在他剛剛開始的訓練 過程中又上了一課;克萊門扎破口大罵,忒希奧愁眉苦臉。但後來,他們兩個都議論起 法怒其隻收到兩百美元是否會心滿意足,忒希奧認為他是會滿足的。 克萊門扎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不行,那個瘡疤臉狗雜種,一定會打聽出咱們得 了多少錢。法怒其要三百,少一毛也不會幹。我們得付足數纔行。〞 維托感到很驚訝,但卻很小心,沒有使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咱們幹嗎一定得給 他錢?他能把咱們三個怎麼樣?咱們三個總比他一個強嘛,何況咱們還有槍。咱們幹嗎 要把掙來的錢拱手交出去?〞 克萊門扎耐心地解釋了一下:〞法怒其有一幫人,那些人都是些真正的野獸。他在 警察局也有後門,他想要咱們把計劃告訴他,,這樣他就可以讓警察來收拾咱們,順便 也可以博得警方的歡心,而警方也會感激他。他就是耍的這種把戲,他直接從馬蘭扎拉 那裡領到了特許證,負責這個地區。〞 馬蘭扎拉是個經常上報的大壞蛋,是專門敲詐、擺賭、武裝搶劫的犯罪集團的頭頭 。 克萊門扎把自己做的酒端出來給大伙喝。他老婆端來了一盤意大利香腸,還端來了 橄欖果和一塊意大利麵包。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就帶著椅子下去同女伴們坐在房子門 前。她是一個年輕的意大利女郎,來到美國也隻有短短幾年,因此還不大能聽懂英語。 維托•考利昂同他的兩個朋友一起喝酒。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使用過自己 的推理分析能力。他對自己的思路如此條理清楚也感到很詫異。他把他所知道的法怒其 的情況全面回顧了一下。他回想到那天法怒其的咽喉給人家劃了個長口子,他捧著淺頂 軟呢帽接著淌下來的血,沿街跑過來。他回想到拿刀子劃法怒其咽喉的人遭到的暗殺, 回想到另外兩個年輕人用支付補償金的方式取消了可能要受到的刑罰。驀地一下,他認 定法怒其沒有大後門,也不可能有大後門。一個向警察告密的人,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 人。一個甘心接受收買而有仇不報的人,也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真正的黑幫骨 幹分子,就會把另外兩個人也幹掉。法怒其沒有什麼了不起,他隻是踫上運氣罷了。他 殺死了一個,就知道另外兩個人有所提防,殺不成了,因此他甘願接受收買。隻是因為 他有一股蠻勁,纔能向商店和在大雜院裡擺賭場的莊家勒索貢金。但是,維托•考利昂 知道至少有一個賭場從來都不向法怒其納貢,而那個賭場的主辦人一直安然無恙。 這樣看來,法怒其是孤立的。或者說得明白一點,他隻是在嚴格的現金交易的基礎 上,為了執行具體任務而臨時雇了幾個帶槍的刺客而已。這種推理分析,對維托•考利 昂起了另一種決定作用,決定了他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 從這個經驗裡產生了他的口頭禪:一個人隻有一個命運。那天晚上他也可能決定給 法怒其納貢,這樣他也就可能重新當一個食品雜貨店的職員,過上幾年之後,自己開辦 自己的食品雜貨店。但是,命運決定他要當一個老頭子,命運把法怒其送到他身邊來推 動他踏上自己的命運之路。 當他們三個喝完了那瓶酒之後,維托對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個人說:〞如果你們兩 個願意,不妨每人給我兩百美元,讓我轉交給法怒其,這不就得了嗎?我保證,我就給 他這些錢,他也是會收下的。然後,一切都由我負責,我要把這個問題解決得使你們兩 個都滿意。〞 克萊門扎的眼睛閃了閃,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維托冷靜地對他說:〞我絕不欺騙我已經接受為我的朋友的人。明天你自己直接對 法怒其說吧,他向你要錢就讓他要,但你可別給他,也別同他發生任何爭吵。你就告訴 他說,你先得把錢搞到手後,交給我,由我轉交給他。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認為他要多 少你們也是願意付多少的,別同他討價還價,具體數目由我負責跟他蘑菇。如果他真是 一個如我們所說的那種危險人物,那麼刺激他發火也就毫無道理。〞 他們談到這裡就結束了。第二天,克萊門扎直接同法怒其談話,想落實一下維托所 說的是否屬實。然後克萊門扎就來到維托的家裡,交給了他兩百美元。他一面凝視著維 托•考利昂,一面說:〞法怒其告訴我說,少於三百美元不行,看你有什麼辦法能使他 接受少於三百這個數目。〞 維托•考利昂理直氣壯他說:〞這就同你無關了,隻要記著我給你們立了一功就行 了。〞 不久,忒希奧也來了,他要比克萊門扎含蓄一些,狡猾一些,聰明一些,而表現得 也不那麼鋒芒畢露。他覺察到有些什麼不對頭,不十分妥貼,有點擔心。他對維托•考 利昂說:〞同那個'黑手'老雜種打交道,可要當心,他說話像牧師一樣靠不住。你交錢 給他的時候,要不要我在這兒當個證人?〞 維托•考利昂搖搖頭。他甚至覺得用不著回答。他對忒希奧隻簡單他說:〞請轉告 法怒其,我打算今天晚上九點鐘在我家裡把錢交給他:我打算先敬他一杯酒,然後同他 談判,講道理,勸他少拿點錢。〞 忒希奧搖搖頭。 〞你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法怒其向來是不讓步的。〞 〞我要同他講道理,〞維托•考利昂說。 他說的這句話,在今後幾年裡就變成了一句名言,變成了進行一次致命打擊之前的 信號。後來他當上了老頭子,邀請對方坐下來同他講道理的時候,他說出這句話,他們 就明白,這是不流血而又解決問題的最後機會。 維托•考利昂告訴他老婆,要她在晚飯後把桑兒和弗烈特領到街上去玩,而且,沒 有他的允許,絕不可讓他們回來。她的責任就是在公寓大門口放哨,他同法怒其有些事 情要辦,中間不許別人來干擾。發現她面有懼色,他很生氣,耐著性子平心靜氣地對她 說:〞你以為你結婚時結了個笨蛋,是不是?〞 她不吭聲。她之所以不吭聲,是因為她已經給嚇慌了,不是怕法怒其,而是怕她丈 夫。他在她的眼前明顯地在變,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在變,變成了一個散發著危險魔力的 人。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一旦說話,也始終是文質彬彬、通情達理的。這種性格,在 年輕的西西里男人中也實在是鳳毛麟角。她如今眼睜睜地看到的是他身上的那層與世無 爭的無名小卒的保護色正在脫落。現在他要跨上他的命運之途了。他在開始跨上自己的 命運之途時顯得晚了。他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但他一開始就引起了轟動。 維托•考利昂打定主意要暗殺法怒其。這樣他又可以給自己的存款裡額外增加七百 美元。他自己答應要給那個〞黑手〞恐怖分子交付的三百美元,加上忒希奧拿來的兩百 美元和克萊門扎拿來的兩百美元,正好七百美元。如果他不幹掉法怒其,他就不得不付 足七百美元現金。對他來說,法怒其活著,根本值不了七百美元。他當然不願意支付七 百美元來保住法怒其的狗命。如果法怒其要動個手術搶救自己的生命而急需七百美元, 他是不願意替法怒其給外科醫生交付七百美元的。他不曾受過法怒其個人恩惠,他倆也 並不是親骨肉,他也並不愛法怒其。那麼,他憑什麼要給法怒其交付七百美元呢? 下一步不可避免的發展局勢是法怒其想用武力從他手中搶去七百美元,他幹嗎就不 該殺掉法怒其?毫無疑問,少了法怒其這樣一個人,地球照樣會轉動。 當然羅,還有些現實情況必須考慮進來,法怒其可真的有幾個很厲害的同夥要為他 報仇,法怒其本人也是個危險人物,要殺掉他並不那麼容易。另外,還有警察和電椅。 但是維托•考利昂自從他父親遭到謀殺以來,就一直是在死刑判決之下活過來的。還是 十二歲的時候,他就從他的死刑執行人的手中逃脫了,漂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 ,取了一個陌生的姓。經過幾年冷靜的觀察,他確信,他比別人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氣, 不過他卻一直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智慧和勇氣。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命運的第一步之前,他卻猶豫起來了。他甚至把七百美元鈔票 另外包成了一個小包,裝進一伸手就能掏出來的褲包裡,但是他把錢裝進了左邊的褲包 裡。在右邊褲包裡,他裝的是克萊門扎給他的、讓他在搶劫卡車時使用的手槍。 法怒其晚上九點準時來了,維托•考利昂把克萊門扎送給他的一缸自家釀的葡萄酒 端了出來。 法怒其把自己的白色淺頂軟呢帽放在桌子上的酒缸旁邊。他把他那寬寬的、花花綠 綠的領帶放鬆了,番茄汁沾上的斑斑點點隱藏在五顏六色的圖案裡,不大看得出來。夏 天的夜晚很悶熱,煤油燈也不那麼亮,公寓裡鴉雀無聲。但維托•考利昂卻冷若冰霜, 為了表明自己守信用,他把那卷鈔票遞了過去,然後全神貫注地望著法怒其。他先點點 錢數,然後取出寬大的皮夾子,把錢塞了進去。法怒其端起玻璃杯呷了幾口酒,說:〞 你還欠我兩百美元。〞他那濃眉大眼的臉毫無表情。 維托、考利昂用冷靜而通情達理的語氣說:〞我手頭有點不便,一直失業,就讓我 拖欠幾周吧。〞 這是一個可允許的解決辦法,法怒其已經把大部分錢拿到手了,是可以等一下的。 甚至還可以說服他:要麼不再多要了;要麼再多等幾天。他一面喝酒,一面笑著說:〞 啊呀,你是個很精明的小伙子,怎麼搞的,我以前還沒見到過你。你這個小伙子大默默 無聞了,對自己很不利。我可以找些工作讓你做,是個非常有油水的肥缺。〞 維托•考利昂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還從紫色酒缸裡給那個大玻璃杯又斟滿了酒, 以表示他對那個人所說的話很感興趣,但是法怒其本人認為他自己下面還有更為重要的 話要說,從椅子上站起來,握握維托的手。 〞再見,小伙子,〞他說,〞別感到心疼嘛。有什麼事要我辦,就來告訴我一聲好 了,你今天晚上為自己辦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維托沒有動,讓法怒其下了樓梯,出了大門。街道上成群結隊的人群都是見證人, 他們可以證明法怒其安安全全離開了考利昂家,維托從窗口注視著。他看到法怒其轉過 街角,到了第十一路,斷定他是要回自己的公寓去的,也許是要把錢放在家裡,然後再 上街,也許還要把他的槍也放下。維托•考利昂走出自己的家,上了樓梯,爬到了屋頂 。他走過了那個街區的房頂,沿著一座空廠房的消防梯下去,到了後院。他一腳踢開後 門,走了進去,又從前門出來,跨過街道就是法怒其的大雜院式的公寓住宅。 這片大雜院式的公寓居住區,向西也隻伸延到第十路。第十一路主要是些倉庫和廠 房,這些倉庫和廠房全是由依靠紐約中樞鐵路公司運貨的商行租用的,這些商行需要就 近利用這些堆貨場,這些堆貨場把第一路到哈得遜河之間點綴得像蜂窩一樣。法怒其住 的公寓是這一空曠地區留下來的幾棟房子中的一棟,裡面住的大都是火車乘務員中的單 身漢,堆貨場的工人,還有最廉價的妓女。這類人物不像意大利人那樣老實,他們是不 坐在大街上聊天的;他們都坐在啤酒館裡,把他們的錢大喫大喝地花個精光。因此,維 托•考利昂很容易地就溜過了冷冷清清的第十一路,鑽進了法怒其所住的公寓的門廳, 就在這兒,他抽出了他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槍,等著法怒其。 他透過門廳的玻璃門在注視著,預計法怒其會從第十路走回來。克萊門扎曾經把槍 上的保險機指給他看過,他沒裝子彈,試扳了一下扳機。當年在西西里還是個不足九歲 的小娃娃時,他常跟著父親出去打獵,也常放那種當地叫做〞狼槍〞的笨重的滑膛槍。 就是因為他小時候有使用〞狼槍〞的本領,所以那些謀殺他父親的人纔給他判了死刑。 這會兒,他躲在門廳暗處,看到法怒其白色的身影跨過馬路,向大門走來。維托往 後退了幾步,肩膀緊緊靠著通向樓梯的門,他端起槍,準備開火。他那隻拿槍的手伸出 去,離外面的門隻有兩步遠。門朝裡一轉,開了。法怒其,身上白白的,寬寬的,散發 著臭氣,出現在從門裡透進來的方形亮光裡,維托•考利昂放槍了。 槍聲通過開著的門傳到了大街上,槍聲把樓房震得抖動萊起來。法怒其抓住門邊, 拚命想站直,伸手掏自己的槍。他掙扎時用力過猛,把上衣的鈕扣都掙脫了,上衣敞開 了,他的槍亮了出來,但是他襯衣前襟上蜘蛛網似的血跡也淌出來了。維托•考利昂非 常注意,彷彿是要把針插進血管似的,對準網狀血跡,打了第二顆子彈。 法怒其腿一彎,跪了下去,把門撐開了。他發出了可怕的一聲〞啊〞,維托把槍抵 著法怒其那冷汗橫流的板油似的臉頰,稍稍朝上對準腦殼開了一槍,不到五秒鐘,法怒 其頹然倒下去,死了,他的身子把開著的門堵住了。 維托非常沉著地從死人的上衣口袋裡掏出寬大的皮夾子,揣進自己的襯衫裡。然後 他橫跨街道,進了對面的空廠房,穿過廠房到了後院,爬上消防梯,來到屋頂。他從屋 頂上俯視街道,法怒其的屍體仍然躺在門口,還看不到另外的人影。公寓裡有兩個窗子 推開了,他可以看到幾個腦袋伸了出來,但是既然他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他們肯定也看 不清他的面容。而這種人是不會向警察提供情況的。法怒其的屍體可能要在那兒躺到天 亮,或一直到夜間巡邏的人不小心絆倒在他的身上。那棟公寓肯定沒有人願意挺身而出 ,自我麻煩,讓警察懷疑或盤問;他們必然會鎖起門,裝做什麼也沒有聽見。 他不慌不忙地走過一個屋頂又一個屋頂,最後來到了自己屋頂的天窗,下去就是自 己那套房間。他開了門,走進去,隨手又鎖上門。他把皮夾子翻開搜查了一遍,除了他 交給法怒其的七百美元,裡面隻有幾張一元的鈔票和一張五元的鈔票。 藏在皮夾蓋子裡的是一塊古老的五美元的金市,這很可能是吉利錢。如果法怒其是 一個有錢的壞蛋,他肯定不會把自己的家底帶在身上。這一情況證實了維托的一部分猜 測。 他明白他一定得把皮夾子和手槍甩掉(當時他還清楚地認識到,必須把那塊金市留 在皮夾子裡一起甩掉)。他又上了屋頂,走過幾段屋脊,把皮夾子朝下甩到一個通氣道 裡去了,然後把槍的子彈退出來,把槍筒子在屋脊上拚命地砸,但怎麼也砸不壞。他把 槍調過頭來,又把槍托在煙囪壁上拚命地砸,槍托喀一下成了兩截、又砸了幾下,手槍 的槍筒和槍柄裂開了,成了互不相連的兩截。他把槍筒甩進一個通氣道,把槍柄甩進另 一個通氣道,槍筒和槍柄從五層樓落到地下並沒有發出多大的響聲,而是陷進了下面稀 軟的垃圾堆裡了。明天早晨,會有更多的垃圾從窗子裡倒出來,會把什麼都蓋起來的, 真是僥倖。維托回到了自己家裡。 他有點兒發抖,但卻完全能夠控制自己。他換了身上的衣服,惟恐穿著的衣服濺上 血。他用堿水和很濃的褐色洗衣肥皂水把衣服浸濕,把衣服放在洗滌槽下面的金屬洗衣 板上刷乾淨。然後他又用堿水和肥皂水把桶和洗滌槽衝洗乾淨。他在臥室的一角發現了 一堆剛洗好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也混雜在這一堆衣服裡,然後穿著乾淨襯衫和褲子 下樓來,到公寓門前同老婆孩子和鄰居一起談笑風生了。 其實這一切措施都證明是不必要的。警察在天亮發現了那具屍體之後,也從來沒有 盤問過維托•考利昂。更使他感到驚訝的是,他們根本還不知道法怒其在擊斃的當天晚 上曾經來到過他家。他原來預計這就是一種〞不在出事現場〞的證明:法怒其是活著離 開這棟公寓的。他後來隻聽說警方對法怒其被謀殺一事倒感到很高興,而並不急於追查 兇手。他們認定這又是一起歹徒兇殺案,所以隻查問了那些有敲詐記錄的和有暴行歷史 的流氓。因為維托從來沒有犯過案,所以他根本不在考慮之列。 但是,假使他已經智勝了警察,那麼他的同夥卻是另一個問題。彼得•克萊門扎和 忒希奧兩個都在事後一兩周內躲著不見他的面,然而在一個傍晚他倆上門找他來了,是 帶著明顯的敬意來的。維托•考利昂很禮貌,但卻毫無表情地接待了他倆,還給他們端 來了酒。 克萊門扎首先開口說話。他輕聲他說:〞沒有人再在第九路商店老闆那裡徵收貢錢 了,沒有人再在附近玩紙牌和擺賭場的人那裡徵收保護費了。〞 維托•考利昂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個人,一言不發。忒希奧開口了。 〞咱們不妨把法怒其的生意接過來,原來給法怒其交錢的人也會給咱們交錢的。〞 維托•考利昂聳了聳肩。 〞這個問題幹嗎找我?對這類事我不感興趣。〞 克萊門扎放聲大笑,即使在年輕時候,他一笑起來就有心寬體胖的那種爽朗勁兒。 他對維托•考利昂說:〞為了搶卡車上的絲綢衣服,我給你的那支手槍現在怎麼樣啦? 如今你不再需要了,就還給我吧。〞 維托•考利昂非常沉著,胸有成竹地從衣袋裡掏出一迭鈔票,抽出了五張十元的鈔 票。〞拿去,我給你錢。在搶卡車後我就把那支槍甩掉了。〞說罷,他笑瞇瞇地瞅著這 兩個人。 在當時,維托•考利昂自己並不理解那種笑瞇瞇的客觀效果。正因為沒有威脅之意 ,所以纔真正令人不寒而慄。他笑瞇瞇的,好像是隨便開開玩笑而已。但是,因為這是 生死攸關的問題,他纔流露出那種神情。他一向是通情達理,喜怒哀樂不形於色,因此 突然一下揭開面紗,露出自己的內在本質,真也令人生畏。 克萊門扎搖搖頭。 〞我不要錢,〞他說。 維托又把錢揣進自己的衣袋。他等著,他們之間心照不宣。他倆知道他幹掉了法怒 其,雖然他們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幾周之內附近一帶居民全都知道了。維托•考利昂 被大家尊之為〞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他並沒有試圖把〞法怒其保護費和貢款〞接過來 。 隨之而來的事態發展,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天晚上,維托的老婆把鄰居一個寡婦 領到了家裡。這個婦女是個意大利人,論為人,是無可指責的。為了給自己那幾個失去 了父親的孩子維持一個溫暖的家庭,她受盡了千辛萬苦。她那個十六歲的兒子把自己的 工資袋原封不動地帶回家,接照意大利的方式交給她;她那個十六歲的女兒是個裁縫, 也是把領來的工資原封不動地交給她。全家在晚上都加班加點幹活。把鈕扣縫到紙板上 。他們像奴隸一樣辛苦,卻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婦女的名字叫哥倫布太大。 維托•考利昂的老婆說:〞這位太大有件事想求你。她無可奈何。〞 維托•考利昂一聽,還以為人家想向他要些錢,錢他是準備給的。但是,實際情況 看來是這樣的:哥倫布夫人有隻狗,她的兒子喜歡極了。有人埋怨說,那隻狗晚上老是 叫,就告訴哥倫布夫人,要她把狗搞掉,她滿口答應了。後來房東發現她騙了他,非常 生氣,就通知她搬出去。她答應這次真的把狗搞掉,而且確實已經把狗處理掉了。但是 ,房東仍不肯收回催她搬出去的通知。她務必自己主動搬出,不然警察就會受命前來攆 她出去。而當她把那隻狗送給住在長島的親戚時,她那可憐的兒子哭得像什麼似的。一 切都白費勁,她眼看沒有地方住了。 維托•考利昂態度很謙和地問她:〞幹嗎找我幫助你呢?〞 哥倫布夫人向他老婆那邊點了點頭:〞是她叫我來求你的。〞 他大喫一驚。暗殺法怒其的那天晚上,他換下來的衣服是自己洗的,老婆可從來沒 有問過他呀。在他失業的時候,家裡那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她也從來沒有問過。即使 現在,她的面容仍然毫無表情。維托對哥倫布夫人說:〞我可以給你些錢來幫助你搬家 ,你要我辦的也就是這個問題吧?〞 這位婦女搖搖頭,她兩眼淚汪汪的。 〞我的朋友都住在這兒,同我一起在意大利長大的娘兒們也都住在這兒,我怎麼能 搬到別的地方同生人住在一起?我想要你給房東說說,允許我繼續住下來。〞 維托點點頭。〞那就行了,你用不著搬家,明天早上我就給他說說。〞 他老婆對他微笑了一下,他表面上沒有理睬,但心裡卻很高興。哥倫布夫人看上去 心裡仍然不踏實。 〞你有把握讓房東答應嗎?〞 〞房東是羅伯圖先生嗎?〞維托問,〞當然他會答應,他那個人心腸很好,我把你 的處境給他一解釋,他就會同情你的。如今你不必為這件事傷腦筋了,也別這樣心神不 安。為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吧。〞 房東羅伯圖先生每天都要查看一下那排主權屬於他的五棟公寓房子。他原是人販子 ,專門把剛剛運來的意大利工人賣給大公司。他用賺來的錢把這幾棟公寓買了下來。他 是意大利北方受過教育的人,始終瞧不起這些來自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沒有文化的南方 人。這些人像蝗蟲一樣擠滿了他的一棟棟樓房,把垃圾向通氣道裡亂丟,聽任蟑螂和老 鼠一口一口地把他的樓房的牆壁啃掉,但他們總不肯用舉手之勞來保護他的房產。他並 不是壞人,是個賢夫良父,但時刻都在擔心自己的投資,擔心自己賺來的錢。還擔心自 己成了有產業的人之後隨之而來的、不可避免的開支。這種擔心把他的神經折磨得疲憊 不堪,因而他的心情經常是煩躁的。當維托。考利昂在大街上見到羅伯圖先生,要他站 住說一句話的時候,他表現得有點煩躁,但還不能說是粗魯。因為這些南方人中的任何 一個,一旦惹毛了的話,就可能捅你一刀,雖然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倒像個安分守己的人 。 〞羅伯圖先生,〞維托•考利昂說,〞我老婆的朋友,一個沒有男人照顧的寡婦, 告訴我說,不知什麼原因她接到通知說要她從你的房子裡搬出去。她絕望了,沒有錢, 除了住在時近的幾個朋友之外,她也沒有別的朋友。我告訴她說,我要同你談。我還說 ,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要她搬家是由於一些誤會引起的。如今她已把引起麻煩的那條 狗搞掉了,怎麼反而又不讓她住下呢?我作為一個意大利人,向你這個意大利人求求情 。〞 羅伯圖先生把他面前這個年輕人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人,中等個子,長得很結實 ,像農民而不像土匪,不過他自己卻非常滑稽可笑地自稱是意大利人。羅伯圖聳聳肩。 〞我把那套房間已經租給另一家了,房租也高一些,〞他說。〞我總不能為了你的 朋友使那家人失望嘛。〞 維托•考利昂點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意。 〞他每月能多出多少錢?〞他問。 〞五美元,〞羅伯圖說。 這是假話。鐵路工人公寓,四間昏暗的房間,租給那個寡婦每月是十二美元!他從 新住戶那兒根本得不到比這個更高的房租。 維托•考利昂從自己的衣袋裡掏出一迭鈔票,抽出三張十元的鈔票。 〞這裡先付給你六個月房租的增長總數。這你就不必給她說了,她是個很有自尊心 的女人,六個月過後,你就再來找我要錢吧。當然羅,你可得讓她養她的狗。〞 〞真是活見鬼,〞羅伯圖先生說,〞你是什麼東西,竟然給我下起命令來了!注意 你自己的禮貌,不然就把你這個西西里人的屁股脫光,把你揪出來在大街上示眾。,, 維托•考利昂驚訝地舉起雙手。 〞我隻要求你一件事,並不牽涉別的問題。一個人事前不可能知道他什麼時候需要 一個朋友,這話對不對?接住,把這些錢接住,權當是我善意的表示,至於事情,由你 作主決定吧。我不會貿然對你的決定提出異議。〞說著,他就把錢塞在羅伯圖先生的手 裡。〞我隻求你這一點點小事,把錢收下,把問題重新考慮一下。明天早上如果你想把 錢還給我,那就請便吧。如果你要攆那個女人出去,我怎麼能阻止你呢?那畢竟是你的 財產嘛。如果你不想要那隻狗留在那兒,我能夠理解,我本人也不喜歡狗呀貓呀的。〞 他拍了拍羅伯圖先生的肩膀。〞就做這一件好事吧,嗯,我是不會忘記你的。在這一帶 居民中找你朋友打聽打聽我的為人吧,他們會告訴你,我這人一向有恩必報。〞 羅伯圖先生當然早已開始醒悟了。當天晚上他就打聽了一下維托•考利昂家的為人 。他發現,等不到第二天早晨,當夜他就去敲考利昂家的門,說這麼晚還來訪問,心裡 感到抱歉什麼的。考利昂大太端來了一杯酒,他也接過來喝了。他又對維托•考利昂說 ,那個問題全是誤會,還說哥倫布大太當然可以繼續住下去,也可以繼續養她那隻狗。 那些倒霉的房客付這麼低的房租憑什麼埋怨一隻可憐的狗呢?臨結束,他把維托•考利 昂交給他的三十美元甩在桌子上,用最真誠的態度說:〞你幫助這位窮寡婦的善心,相 比之下,使我感到很慚愧。我現在希望表明自己也有基督徒之間的友愛之情。她今後的 房租將同原來的一樣。〞 凡參加這出喜劇演出的人都表演得很漂亮。維托又是斟酒,又是叫人拿糕點來,緊 緊地握著羅伯圖先生的手,還滿口讚揚他待人熱心。羅伯圖先生一面感嘆,一面說什麼 同維托•考利昂這樣的人結交,恢復了他對人性的信心。最後,他們倆人依依不捨。羅 伯圖先生,他死裡逃生,嚇得全身的骨骼都快變成了凍肉似的。他搭上電車,直接回到 布朗克斯區家裡,馬上就上床了。他一連三天沒有在那幾棟公寓露面。 如今維托•考利昂成了這一地區〞值得尊敬的人〞了。他被認為是西西里黑幫組織 的成員。有一天,一個在擺傢俱的屋子裡主辦紙牌賭博的人前來找他,為了對他的〞友 誼〞表示感謝,每週自願給他交付二十美元。他每週隻消到賭場來一兩次,照個面就行 ,好讓賭徒們明白他們是在他的保護之下進行賭博的。 商店老闆給小流氓糾纏得頭痛,也要求他出來說說情。他照辦了,事後也得到相應 的報酬。不久,他在這個地區的收入就高達一百美元。既然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個人 都是他的朋友,他的夥伴,他就得給他倆每人一點錢,沒有人向他要,是他主動給的。 最後,他決定同他少年時代的夥伴勁科•阿班旦杜一道進行橄欖油進口生意。勁科可以 掌握業務,從事從意大利進口橄欖油的種種工作,以適當的價格買進,在他父親的倉庫 裡把貨存放起來。勁科有這方面的經驗。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個人可以當推銷員,他 倆就到曼哈頓區、布魯克林區、布朗斯區的每家意大利人經營的食品店去,勸說店主人 在進貨時,就買〞勁科純淨〞牌橄欖油(維托•考利昂以自己特殊的謙遜態度拒絕把自 己的名字寫在牌名前面)。維托當然是這個公司的頭頭,因為大部分資本是他提供的。 遇到特殊情況就要請他出場,比方店主人拒不接受克萊門扎、武希奧為推銷貨物而發表 的高談闊論,這時,維托•考利昂就會親自出烏,發揮他那種可怕的說服力。 隨後連續幾年,維托•考利昂過的是個小商人的那種完全滿意的生活。他在一種有 活力的發展的經濟體繫中,全力以赴地致力於創建自己的商業企業。雖然他是一個賢夫 良父,但是他忙得簡直沒有時間顧家。隨著〞勁科純淨〞牌橄欖油演變為美國最暢銷的 進口的意大利橄欖油,他的組織繫統也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了。像任何一個稱職的推 銷員一樣,他懂得了削價同對手競爭的好處,用說服店主人少買進其他牌子的貨這種辦 法來堵塞對手的銷售渠道。像任何一個稱職的商人一樣,他把目標集中於壟斷,一方面 把對手從這個領域中排擠出去,另一方面把對手併入自己的公司。不過,因為他開張時 在經濟上比較而言是沒有人幫助的,因為他不相信廣告宣傳而隻依靠口頭說服。還因為 (如果把實情捅出來的話)他的橄欖油並不比他的競爭對手的橄欖油好,所以他不能使 用那種在合法商人中司空見慣的公開卡脖子的競爭形式。他隻得依靠自己人格的力量, 依靠自己作為〞值得尊敬的人〞的威望。 甚至在年輕的時候,維托•考利昂就被認為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從來都沒有說 過一句威脅的話,他始終使用的是不可抗拒的邏輯。他辦事終歸要根據的原則是:別人 也得到了應得的一份利益,各方都不喫虧。他為達到這個目的,採用的是公開的手法。 他像許許多多的天纔商人一樣懂得:自由競爭是浪費的,壟斷是有效的。因此他追求的 目標就是要達到那種有效的壟斷。布魯克林區有幾個橄欖油批發商,秉性暴躁,頭腦固 執,不講道理,即使在維托•考利昂以最大耐心把一切都解釋得一清二楚之後,他們還 在採取視而不見的不承認態度。對這種人,維托•考利昂隻好舉起雙手,表示絕望,於 是就派忒希奧到布魯克林區建立一個司令部來解決問題:一座座倉庫給放火燒掉了,一 卡車一卡車茶青色的油給傾倒在用大鵝卵石鋪的沿河大馬路上。有個冒失鬼,是個傲慢 的米蘭人,對警察的信仰超過一個聖人對基督的信仰,認真地向當局告狀,控訴他的意 大利朋友,這就破壞了十個世紀以來黑幫組織的〞緘默法〞。於是,在案件還沒有任何 進展的時候,那個批發商就失蹤了,再也不見人影了,留下了無依無靠的妻子和三個孩 子。這三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接管他的業務了,就與〞勁科純淨橄欖油公司〞妥 協了。 但是,偉大人物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偉大的,而是在成長過程中變得偉大的,維托 •考利昂就是這樣。當禁酒法通過之後,含有酒精的飲料就禁止出售了。維托•考利昂 跨出了最後的決定性的一步,從一個十分普通的、有點冷酷無情的商人一躍而成為違法 企業世界的偉大的老頭子。這個轉變並不是在一天內完成的,也不是在一年內完成的, 但在禁酒時期的末尾,在大蕭條時期的開始,維托•考利昂就已經成為教父,成為老頭 子,成為考利昂老頭子了。 事情開始有相當大的偶然性。在這時候,〞勁科純淨橄欖油公司〞有一支由六輛運 貨卡車組成的運輸隊。通過克萊門扎的介紹,有一群專門從加拿大走私酒精飲料和威士 忌的意大利移民來找維托•考利昂。他們需要卡車和送貨員把他們的貨分散到紐約市的 各個角落去。需要為人可靠、作風謹慎、又有一定的決心和力氣的送貨員。他們使用維 托•考利昂的卡車和人員也願意會錢,付的錢很多。維托•考利昂乾脆大大削減自己的 橄欖油生意,簡直等於把自己的卡車全部供給違禁販酒的走私商隨便使用去了。儘管這 些先生們在提出他們的建議的同時也附帶提出了一個軟綿綿的威脅,維托•考利昂還是 接受了他們的建議。因為在當時,維托•考利昂已經是一個十分老練成熟的人了,他並 不因為對方提出了威脅而感到受了侮辱,也不因為對方提出了威脅就勃然大怒,而拒不 接受有利可圖的建議。他把對方提出的威脅掂量了一下,發現沒有實際內容,蠢到了在 不必使用威脅的問題上,竟使用威脅。這是值得在適當的時候認真思考的有用的情況。 他又發財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從中得到了知識,門路和經驗。他高高地堆疊 起可靠的契約,就像銀行家高高地堆疊起證券一樣。經過隨後幾年的演變,事情很清楚 :維托•考利昂不僅是一個有纔能的人,而且還是一個特殊天纔。 他自願充當那些在自己家裡私開酒店的意大利家庭的保護人,這些非法酒店以一玻 璃杯十五美分的高價把威士忌賣給單身漢工人。在哥倫布夫人的最小的兒子舉行堅信禮 時,他當了這個孩子的教父,還拿出一塊二十美元的金市這樣可觀的禮物。同時,因為 他的一些卡車給警察局攔住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勁科•阿班旦杜就雇了一個在警察局 和司法部門都有很多後門的高明律師。走後門塞包袱的繫統建立起來了。不久考利昂組 織就有了一個相當可觀的發報酬的〞清單〞,其實就是每月應領報酬的官員的名單。當 律師因花費太大而感到抱歉,並竭力想把名單壓縮下來的時候,維托•考利昂一再要他 放心。 〞不要壓縮,不要壓縮,〞他說,〞把能放上去的人都放上去,哪怕有些人眼下幫 不了咱們的忙也要。我是相信友誼的,我也願意首先表示我自己的友誼。〞 隨著時間的推移,考利昂帝國越來越大,卡車越來越多,〞清單〞也越來越長。另 外,直接為忒希奧和克萊門扎兩員幹將工作的人數也大大增加了,整個機構變得過分龐 大而難於控制。維托•考利昂終於炮製出來了一套組織體繫。他給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都 送了個〞司令〞的頭銜,而在他倆手下工作的人員都分別授予不同的軍銜。他把勁科• 阿班旦杜任命為參謀。他在他自己和任何具體活動之間安插了好些絕緣層,他要下一道 命令時,就單獨下給勁科或兩個司令中的任何一個。他在給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下達 命令時,旁邊難得有第三個人作見證。然後,他把忒希奧這一幫人分出來,讓他們負責 布魯克林區。他還要忒希奧本人從克萊門扎那裡邊分出來。幾年來他的具體作法表明: 除非絕對必要,他不願意這兩人互相交往,哪怕是一般社交上的交往也罷。他把這一點 向比較有頭腦的忒希奧解釋了一下。忒希奧馬上明白了他的意圖,不過維托解釋說這是 一種免得觸犯法律的安全措施。忒希奧明白,維托不願意他的兩個司令有任何機會串通 在一起來反對他;同時忒希奧也明白,這裡面並沒有什麼惡意,僅僅是一個戰術預防措 施。從另一方面說,維托讓忒希奧在布魯克林區獨立活動,而卻把克萊門扎的布朗克斯 封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克萊門扎這個人儘管表面上嘻嘻哈哈,但他有 勇無謀,也比較殘酷,因而需要嚴加管束。 大蕭條增加了維托•考利昂的實力。實際上也大致在這個時期,他獲得了〞考利昂 老頭子〞這個稱號。老實人在全市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地想找個老實工作,結果到處踫壁 ,講究體面的人也降低了自己及其家屬的身份,去從一個可鄙的官僚機構那裡接受官方 的施捨。但是,考利昂老頭子的人,昂首闊步,在大街上耀武揚威:他們的衣袋裡塞滿 了鈔票,也不怕失業。甚至考利昂老頭子本人,雖然一向是最謙虛的,也不由自主地產 生了自豪情緒。他關心的是他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人民。他對於那些依靠他的人,為 了給他效勞而汗流背的人和冒著坐牢、冒著生命危險的人,向來是有求必應的。當他的 一個僱員由於某種不幸而被捕下獄時,這個不幸的人的家屬就會得到生活補貼:不是勉 強施捨一點點小恩小惠,而是這個人被捕前的原工資。 當然羅,這不是純粹的基督教慈善救濟。若不是最瞭解他的知己朋友,人們真會把 考利昂老頭子叫做下凡的聖人。這種大方行動的背後是有私心的。被關進監牢的僱員心 裡明白:隻要他守口如瓶,他的老婆孩子就會得到照顧。他還明白:如果他不向警方吐 露真情,那麼等到他出獄時,就會受到熱烈歡迎。家裡也會有宴會在等著他,有山珍海 味,還有家裡做的小包子、葡萄酒、各種糕點;他所有的親戚朋友也會聚集在那兒,歡 慶他恢復了自由。在夜間的什麼時候,勁科•阿班旦杜參謀,或者老頭子本人,也會登 門拜訪,向這樣的忠誠戰士表示敬意,為他的健康乾一杯,臨走時還會留一大筆錢作為 禮物,這樣他就可以同他的全家安安逸逸地過上一兩個星期,然後再上班幹活。這就是 考利昂老頭子對人的無限的同情和入微的體貼的表現。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頭子有了一種看法,認為他管理他自己的世界,比他的敵人管 理這個更大的世界要管理得好得多,而這個更大的世界卻連續不斷地擋著他的路。這種 認識是附近一帶經常找他幫助的窮人培育起來的。比方找他幫忙給小孩安插一個工作, 或把小孩從監獄搞出來,或借一點錢以解決燃眉之急,或向那些毫不講道理的、硬向失 業的房客催收房租的房東說說情。 維托•考利昂老頭子對他們全都幫過忙。不光是幫忙,而且還是懷著善意去幫助他 們的,每次總要說些鼓勵的話,以打消他所給的救濟對人的自尊心的刺傷。當這些意大 利人對於該選誰到州立法機關、市政機關或國會去當他們的代表的問題感到為難而拿不 定主意時,就來徵求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教父考利昂老頭子的意見,這是挺自然的了。 這樣,他也就成了政治上的權威人士,許多講究實際的政黨頭目也都來徵詢他的意見。 他以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和雄纔大略,進一步加強了這種權威地位:他幫助出身於窮苦的 意大利家庭的聰明孩子上大學,這些孩子將來就是律師,地方代理檢察官,甚至也可能 是法官。他以一個偉大的領袖所應有的那種高瞻遠矚的氣魄,為自己帝國的發展提出了 宏圖遠景。 禁酒法的撤銷,使這個帝國受到了一蹶不振的打擊,但是他早就採取了預防措施。 一九年,他派密使去找控制著曼哈頓全部賭博活動的權威人物:此公的名字就叫薩爾瓦 多•馬冉查諾,是紐約地下世界的大亨、超級重型大炮、或者重型炮彈。考利昂集團密 使向馬冉查諾提出建議,要建立一種對雙方都有利的平等的夥伴關繫。維托•考利昂憑 著他的組織繫統,在警察部門和政界的後門,能夠向馬冉查諾的活動提供強大的保護傘 ,並使其具有新的力量向布魯克林和布朗克斯這兩個區擴展。但是,馬冉查諾是個目光 短淺的人,對考利昂的建議竟嗤之以鼻。赫赫有名的阿爾•凱普是馬冉查諾的朋友,而 且他也有自己的組織繫統,自己的人馬,再加上雄厚的戰爭基金。他容忍不了這個暴發 戶。這個暴發戶,就他的聲望來說,與其說是一個黑幫干將,還不如說是議會裡善辯的 議員。馬冉查諾的拒絕觸發了一九三三年的大戰。這次大戰改變了紐約市地下世界的全 部結構。 乍看雙方實力,似乎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抗。薩爾瓦多•馬冉查諾有強大的組織, 又有強大的武工隊員。他同芝加哥方面的凱普是朋友,可以指望那裡的支援。他同塔塔 格裡亞家族的關繫也很好,這個家族控制著全市的明娼暗妓和當時還很薄弱的毒品販運 活動。他也同強大的商業界領袖人物有政治聯繫,這些領袖人物利用他的武工隊員去脅 迫服裝業的猶大聯合工會會員和建築業的意大利無政府主義的自由工會會員。 面對這一強大的敵人,維托•考利昂隻能投入分別由克萊門扎和忒希奧率領的兩支 很小的、但組織得極好的隊伍。他在政界和警方的後門,把支持馬冉查諾的商業界領袖 人物抵消了。對他有利的是,敵人缺乏有關他的組織的情報。地下世界也都不知道他的 軍隊的真正實力,甚至錯誤地認為忒希奧在布魯克林區是個獨立的單干戶。 但是,儘管有這些情況,仍然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直到後來維托•考利昂使出 了自己巧妙的一著,纔把力量對比拉平了。 馬冉查諾捎信給凱普,要求他的兩個槍法最好的人到紐約來,把這個暴發戶消滅掉 。考利昂家族在芝加哥有朋友,也有耳目,他們傳遞來的消息說:那兩個帶槍的刺客將 乘火車到達。維托•考利昂立即派路加•布拉西去收拾他們。按維托的指示,這個怪人 可以把自己最殘暴的本性發揮出來。布拉西和他的人在火車站上接待了從芝加哥來的惡 棍。布拉西搞到的一輛出租汽車開來了,當這兩個惡棍上了車之後,布拉西同他的另一 個夥伴也跟著擠了上去,手上端著槍,逼著那兩個芝加哥小子躺在汽車底板上。出租汽 車開到了靠近碼頭的一個倉庫裡。 那兩個人,腳手都給捆了起來,還用小毛巾塞到他們嘴裡,以防他們呼救。 然後,布拉西拿起斧頭,對著一個就砍起來。他先把這個人的兩隻腳砍掉,接著又 從膝蓋上把腿砍斷。再接著又從大腿與身子連接的地方把大腿砍了下來,布拉西是個力 氣極大的人,但是他也得把斧頭掄好幾下纔能完成任務,當然那個倒霉蛋早已命歸西天 了。被砍下來的碎肉和流出來的血,把倉庫地板弄得滑溜溜的。當布拉西回頭準備收拾 第二個的時候,他發現沒有必要再勞神了。原來另一個刺客,由於恐懼而把(說起來簡 直不可能)嘴裡的毛巾吞了下去,給噎死了。當警察力確定死因而進行屍體解剖時,纔 發現那個人的胃裡有毛巾。 幾天之後,凱普家族在芝加哥收到廠維托•考利昂發來的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是 :如今你知道了我是怎麼對待敵人的。為什麼一個那不勒斯人要干預兩個西西里人之間 的爭執?如果你希望我把你當作朋友,那我就謝謝你,你有何要求,我都願意為你效勞 。像你那樣的人一定懂得:如果能有一個朋友,他不要求你幫忙而能夠自己料理自己的 事務,同時又準備在你將來遇到麻煩的時候幫你的忙,那就要有利得多。如果你根本就 不希望同我交朋友,那就隨便吧。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本市的氣候是潮濕的,對那不 勒斯人的健康是不利的。因此奉勸你千萬不要來這裡訪問。 這封信裡的盛氣凌人的語氣是精心設計的。老頭於小看凱普一家,認為他們是愚蠢 的、明碼標價的亡命之徒。他得到的情報也表明,由於凱普明目張膽地飛揚跋扈,由於 他愛炫耀自己的罪惡財富,早就失去了政治後臺:老頭子懂得,實際上也確信,失去了 政治後臺,失去了社會掩護,凱普的世界同別的勢力一樣,是很容易被消滅的。他知道 ,凱普正在走向毀滅。他還知道,凱普的勢力儘管在芝加哥很可怕而義無孔不入,卻沒 有超出芝加哥的範圍。 這個戰術是成功的,之所以成功,與其說是因為戰術本身的殘忍程度,還不如說是 因為老頭於的反應迅猛神速而令人膽寒。凱普,如果他的智力還管用的後,本該明白: 進一步採取任何行動都是充滿危險的。接受友誼,順便還接受信中暗示要付的報償,要 明智得多。凱普送來信息說,他們不想再進行於頂。 如今勢均力敵了。維托•考利昂由於使凱普家族蒙受了恥辱,因而在美國地下世界 贏得了極大的〞尊敬〞,六個月來,他運籌帷幄,從戰略上打敗了馬冉查諾。他襲擊馬 冉查諾保護的擲骰於賭場,查出了他在哈萊姆地區把賭注押在數字上的彩票賭博莊家, 使他整整一天不僅賭不成錢,而且連唱片也沒有放成。他全線出擊,襲擊敵人。甚至在 服裝中心,他也派克萊門扎及其部下去支持工會會員反對受雇於馬冉查諾的武工隊員以 及服裝公司的老闆。他那出類撥萃的深謀遠慮的將纔和組織能力,使他在各條戰線上都 是勝利者。克萊門扎那種表面上嘻嘻哈哈,而實際上兇惡殘暴的作風,由於考利昂利用 得很妥善,也有利於扭轉戰局。接著,考利昂老頭子把忒希奧兵團這支保留下來的後備 力量派出去,專門收拾馬冉查諾本人。 這時,馬冉查諾速遣密使前來求和。維托•考利昂拒不接見,以這樣那樣的借口把 他們推開了。馬冉查諾的士兵丟下他們的領袖四散逃命,都不願意去為節節失敗的事業 白白犧牲。主辦賭博的莊家和敲詐勒索的放債者都紛紛向考利昂組織交納保護費。戰爭 實際上已經結束了。 最後一仗是一九三三年除夕之夜打的。忒希奧打進了馬冉查諾個人防禦圈,馬冉查 諾手下的文官武將急於休戰,同意把他們的頭頭引向屠宰場。他們告訴他說,同考利昂 的會談已經安排好了,在布魯克林區的一家飯店舉行,他們陪著他,給他當保鏢。他們 讓他坐在一張有格子花布的桌子旁邊,愁眉不展地在啃一塊麵包。當忒希奧率領四個人 一進來,他們就一個個溜出了飯店。處決進行得迅速而穩妥,馬冉查諾的嘴裡嚼碎了的 麵包尚未嚥下去,他就給子彈打得滿身窟窿。 戰爭結束了。 馬冉查諾帝國併入了考利昂的勢力範圍。考利昂老頭子建立起一套納貢繫統,讓全 體人員都留在他們各自的、分散在各處的賽馬賭博登記站和把賭注押在數字上的彩票賭 博點上。作為額外收穫,他在服裝中心的各個工會裡也得到了立足點,這種立足點在隨 後的幾年裡終於證明是極其重要的。目前老頭子總算把事業方面的問題解決了,但他的 家裡卻遇到了麻煩。 桑迪諾•考利昂,也就是桑兒,當時已經十六歲了,個兒高得出奇,足足有六英尺 ,肩膀寬闊,濃眉大眼,顯得很有肉感,但卻一點也不文靜。目前,儘管弗烈特是個本 本分分的孩子,邁克爾當然還是個剛學走路的娃娃,桑迪諾卻經常闖禍,老是同人打架 ,學習成績也不好。最後,克萊門扎因為是桑兒的教父,有管教的責任,在一天傍晚來 找考利昂老頭子,向他反映說,他的兒子曾參加過武裝搶劫。這種愚蠢勾當,很可能演 變到不堪設想的地步。桑兒顯然是那一夥人的頭頭,參加搶劫的另外兩個孩子是他的隨 從。 維托•考利昂很少發脾氣,這次卻忍不住了。湯姆•黑根在他家已經生活了整整三 個年頭了。他問克萊門扎,這個孤兒是否也捲進去了。克萊門扎搖搖頭。考利昂老頭子 派了一輛汽車把桑迪諾接到他在〞勁科純淨橄欖油公司〞的辦公室裡。 老頭子第一次遇到了失敗。他大發雷霆,用西西里土語咒罵獃頭獃腦的桑兒,發脾 氣使用這種土語比使用別的任何土活都更令人感到過痛。末了,他提了個問題:〞你哪 兒來的權利去幹這樣的事?什麼東西使你想去幹這樣的事?〞 桑兒站在那兒,氣鼓鼓的,拒不回答。老頭子以輕蔑的語氣說:〞真愚蠢。那天晚 上你搶了多少錢?每人五十美元?二十美元?你為二十美元去賣命,嗯?〞 桑兒好像沒有聽到這些話,以對抗的態度說:〞我見你槍殺了法怒其。〞 老頭子〞啊〞的一聲倒在椅子上,他等待著。 桑兒接著說:〞法怒其離開了公寓大樓之後,媽媽說我可以上樓回家了,我見你在 上屋頂。我跟在後面也上去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守在屋頂上,眼看 著你把皮夾子和手槍丟掉了。〞 老頭子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就不能給你談怎麼做人了。難道你不想完成學業?難道你不想當個律 師?要知道,帶著公事包的律師比一千個帶著槍和面罩的強盜都能竊取到更多的錢。〞 桑兒對他齜牙咧嘴地笑了,然後躲躲閃閃他說:〞我想進入家族業務。〞他看到老 頭子的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對他開的這個玩笑也沒有恥笑,便馬上又補充說:〞我可以 學著賣橄欖油嘛。〞 老頭子還是沒有吭聲,未了,他聳聳肩。 〞每個人隻有一個命運,〞他說。 他沒有補充說明:目睹法怒其遭槍殺這一事實,早已決定了他兒子的命運。他隻轉 過臉,不動聲色他說:〞明天早上九點鐘到這兒來,勁科會給你安排工作。〞 勁科•阿班旦杜具有一個參謀必須具有的那種敏銳的洞察秋毫的能力,明白老頭子 的真正願望。交給桑兒的主要任務是給父親當保鏢,這個職位也便於他學習當一個老頭 子的訣竅。這一措施把老頭子的。教師爺的本領發揮出來了:他常常嘮嘮叨叨他說如何 纔能把他的大兒子培養成纔。 老頭子除了一再重複他那個〞每個人隻有一個命運〞的理論之外,經常責備桑兒, 說他動不動就勃然大怒。老頭子認為,使用威脅乃是最愚蠢的自我暴露,事前不想一想 就大發脾氣乃是最危險的任性表現。誰也沒有聽到過老頭子脫口而出他說過一句赤裸裸 的威脅的話,誰也沒有看到過他發脾氣發得不能控制。就這樣,他竭力把自己的戒律教 給桑兒。他認為:人生中除了有一個敵人過高估計你的缺點,就再也沒有更大的自然優 勢了。 兵團司令克萊門扎手把手地教桑兒打槍,揮舞絞刑刑具。桑兒不大喜歡使用意大利 繩子,他美國化的程度大深了。他偏愛的是使用起來簡單、直截了當、與人力無關的盎 格魯撒克遜槍炮,這使克萊門扎很傷心,但是,桑兒已經成了他父親歡迎的伴侶了,為 他開汽車,還幫他辦很多小事。在隨後的兩年裡,他顯得好像是自然形成的、進入自己 父親業務的兒子了。他不大穎脫,不太急切,卻滿足於一個不費氣力的工作。 同時,他那個少年時代的夥伴和半結義兄弟湯姆•黑根卻要上大學了。弗烈特仍然 在高中唸書,弟邁克爾在念小學,最小的妹妹康妮還是一個剛學走路的四歲小女孩,全 家早就搬到布朗克斯區的一棟公寓裡去了。考利昂老頭子正在考慮在長島買一棟房子, 但是他想把買房子的事同他正在擬定的計劃協調起來。 維托•考利昂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美國所有的大城市都給地下世界的鬥爭打得個 稀巴爛。好幾十個地方爆發了遊擊戰,野心勃勃的流氓一個個都拚命想割據,建立小帝 國。像考利昂這樣的人都在竭力保衛自己的〞邊疆〞,保衛自己的生財之道。考利昂老 頭子發現報紙和政府機構正在利用這種亂砍亂殺的局面設法推行越來越嚴厲的法律,設 法採取越來越殘酷的警察手段。他預料,公眾義憤很可能導致民主程序暫時停止執行, 這對他和他的臣民可能是個致命的打擊。他的帝國就內部而言,是穩固的。他決定先給 紐約市,然後再給全國所有捲入戰爭的派別帶來和平。 他對這個任務的危險性並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把第一年用於同紐約幫派的 頭目會談,做做準備工作,摸摸他們的底,建議劃分勢力範圍,並由一個組織鬆散的聯 盟協調會批準後,大家共同遵守。但是當時幫派大多,互相衝突的特殊情況也大多了, 要達成一致協議是不可能的。就像歷史上許多偉大的統治者和法典制訂者一樣,考利昂 老頭子認定,除非把獨立統治的國家的數目壓縮到一個容易處理的小數目,不然秩序與 和平是不可能的。 有五六個〞家族〞實在太強大了,無法消滅。但是其餘的,例如街道〞黑手〞恐怖 集團,各行其事的敲詐勒索的放債集團,還有那些尚未得到司法當局的適當保護(也就 是說還沒有買通有關當局)的、強暴的賽馬賭博登記者集團,都得統統滾蛋。於是,他 發動了一場實質上是殖民地侵略性質的戰爭來對付這類人物,把考利昂組織的全部人力 、物力都投入到這場戰爭裡去了。 紐約地區和平局面的取得,花了三年時間,並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開始卻有 點倒霉。原來老頭子早就決定要消滅的一群死心塌地的愛爾蘭強盜,憑著他們拚死拚活 的蠻勁,差點獲得全勝。一個愛爾蘭匪徒,憑著自殺的犧牲精神,有一天由於偶然的機 會衝進老頭子的警戒圈,瞄準老頭子的胸膛打了一槍。刺客立即給子彈打得千瘡百孔, 但他造成的損失卻成了既成事實。 不過,這一下卻給桑迪諾•考利昂造成了機會。由於父親動彈不得,他直接抓軍隊 ,組成自己的兵團,軍銜是司令。桑兒就像一個年輕的、沒有經過宣揚的拿破侖,表現 出了領導城市戰爭的軍事天纔。他還表現了一種冷酷無情的作風,沒有冷酷無情的作風 是考利昂老頭子作為統治者的唯一缺點。 從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桑兒•考利昂獲得了地下世界從來沒有過的最狡猾、 最殘忍的劊子手的名聲。然而,單純就恐怖程度而言,同那個名叫路加•布拉西的令人 望而生畏的人物比較起來,他卻大為遜色。 跟蹤殘餘的愛爾蘭匪幫,並單槍匹馬地把那一夥掃除乾淨的就是布拉西。當那五六 個強大的家族中的一個家族企圖干涉,並充當那些零散的幫派的保護人時,為了殺一儆 百而殺死這個家族的頭頭的,也是布拉西。另外,老頭子傷好了,恢復了健康,就同這 個家庭講和了。 到一九三七年,除了小的事件和誤會(當然這些小的事件和誤會有時也會造成毀滅 性的嚴重後果),總的來說,紐約市的氣氛是平靜而和諧的。 就像古代城邦國家的統治者用焦急的目光注視著野蠻部落在他們城牆周圍遊來蕩去 一樣,考利昂老頭子也密切注視著他自己那個小世界外面的事態發展。他注意到希特勒 的上臺,西班牙的陷落,德國在慕尼黑對英國進行的威嚇。他沒有受到外部世界的蒙蔽 ,清楚地看到了世界大戰即將來臨;他明白這場戰爭的影響。他自己的世界將更加強大 ,堅不可摧,不僅如此,那些善於隨機應變的、有遠見的人們可以利用戰爭的機會大發 橫財。但是,要發橫財,在他自己版圖以內必須洋溢著和平氣氛,而同時外部世界戰爭 卻瘋狂進行。 考利昂老頭子帶著自己的信念走遍了美國。他風塵僕僕地到處奔走,與同舟共濟的 人們會談,時而在洛杉磯、舊金山,時而在克利夫蘭、芝加哥、費城,時而在邁阿密, 時而在波士頓。他是地下世界的和平使者,到一九三九年,他比任何教皇都成功,在全 國最強大的地下組織之間,達成了切實可行的協議。這項協議,像美國憲法一樣,充分 尊重每個成員在其本州或本市內的權威。協議包括的內容隻是共同遵守勢力範圍,一致 維護地下世界的和平。 因此,當第二次世界大戰於一九三九年爆發的時候,當美國於一九四一年參戰的時 候,維托•考利昂老頭子的世界仍然處於和平、有秩序的狀態,充分準備著同美國的其 他工業部門,在平等的條件下共同收穫金色的果實。考利昂家族插手向黑市供應國家物 價管理局的食品印花、汽油印花,甚至旅遊優先證。這個家族還可以幫助那些因得不到 政府合同,因此就得不到原料供應的各被服公司搞到軍方合同,同時又幫助他們搞到黑 市原料。他甚至還能夠給自己組織內部應徵的全體青年弄到免役證,使他們不到海外去 打仗。他是在醫生的協助之下做到的,醫生出點子,在體檢之前先喫些什麼藥。另一種 辦法是把青年人安插在軍事工業部門的免役崗位上。 因此,老頭子有理由對自己的統治感到自豪。他那個世界對宣誓忠於他的人來說時 安樂窩。他那個世界以外的那些相信法律和秩序的人們在成百萬地死去。但美中不足的 是他自己的兒子邁克爾•考利昂拒絕走後門,志願為自己的國家去服役。使老頭子感到 詫異的是,他組織裡面的另外幾個年輕人也是這樣。其中有一個小伙子試圖向他的司令 解釋清楚,說:〞這個國家一直待我很好。〞 這,本來可能使這些青年要倒大霉。但是,他既然已經原諒了自己的兒子,他也就 必須原諒別的年輕人,儘管這些年輕人錯誤地理解了他們對老頭子和對他們自己的義務 。 在第二世界大戰結束時,考利昂老頭子認識到他不得不再一次改變策略,不得不使 自己更加適應外部世界的情況變化。他相信他自己能夠在利益不受損失的情況下做到這 一點。 根據他自己的經驗,抱這種信念也是有理由的。使他走向正確道路的,是他體驗過 的兩樁個人遭遇。在他的事業開始的初期,當時還很年輕的納佐林也還隻是一個烤麵包 師傅的助手,正計劃著要結婚,前來要求他幫助。納佐林同他未來的新娘(一個端莊的 意大利姑娘)共同存了些錢,向傢俱批發商預付了三百美元。這個批發商讓他們任意挑 選他們所需要的任何東西。擺在漂亮而樸實的臥室裡的兩個裝有鏡子的衣櫃,加上各種 燈具,還有起居室需要的一套墊得很厚的沙發和扶手椅,上面蒙的是鮮艷的金錢花布。 納佐林同他的未婚妻花了整天時間在堆滿傢俱的巨大的倉庫裡,高高興興地挑選他們中 意的東西。批發商收了錢,他們的三百美元血汗錢揣進了批發商的口袋,他答應把挑選 好的傢俱於本周內送到他倆已經租好了的一套房子裡。 恰巧就在那一周,傢俱公司破產了。堆滿了傢俱的巨大的倉庫查封了,東西全給債 主抵債。批發商躲開了,債主們對著空氣發脾氣吧,納佐林,也是這樣的債主之一,去 找律師。律師告訴他說,若法院作了判決,所有的債主都能得到錢,不然,毫無別的辦 法可想。也許需要三年,到時候納佐林的每一美元能收回十美分,還算是幸運的。 維托•考利昂以感興趣但不相信的心情聽完了這個故事,法律竟會允許這種搶劫行 徑,這是不可能的。那個批發商有宮殿似的豪華住宅,在長島有房地產,還有一輛豪華 汽車,而且還在供自己的幾個孩子上大學。他怎麼能夠把貧窮的麵包師傅的三百美元裝 進自己的腰包,而又不把傢俱交給人家?為了把事情搞清楚,維托•考利昂叫勁科•阿 班旦杜帶著代表〞勁科純淨〞公司的律師們去瞭解一下。 瞭解的結果證實了納佐林的故事。那個批發商把自己全部財產早就登記在他老婆的 名下了。他那個傢俱店是個股份有限公司,因此他個人對公司沒有法律責任。他明明打 算申報破產,卻收了納佐林的錢,這表明他不講信義,但是這種做法卻是司空見慣的。 根據法律,這是毫無辦法的。 當然羅,在老頭子手裡,這個問題就很容易地處理妥貼了。考利昂老頭子派他的參 謀勁科•阿班旦杜去找那個批發商談話。正如所料,批發商馬上明白了來意,於是安排 讓納佐林去拿傢俱。下過,這件事對當時還很年輕的維托•考利昂來說,不啻為上了一 堂亡羊補牢的課。 第二樁事更加具有深遠的反響。一九三九年,考利昂老頭子決定把自己的家搬出城 市。像任何當父母的人一樣,他也想要自己的孩子上比較好的學校,同比較好的朋友來 往。就他個人來說,他想過郊區那種默默無聞的恬靜生活,在郊區也便於隱姓埋名。他 買下了長灘鎮的林蔭道房地產,當時也隻有四棟新建的房子,但足夠更多的人住。桑兒 同桑德拉已經正式訂婚了,不久就要結婚,其中一棟房子就是打算分給他住的。另一棟 老頭子自己住,還有一棟歸勁科•阿班旦杜和他那一家人,還剩一棟,空著沒人住。 搬到林蔭道一周之後,三個工人開著卡車來了,看來是老老實實的三個人。他們聲 稱是長灘鎮的鍋爐檢查員。老頭子的幾個年輕保鏢中的一個讓那三個人進來,並領他們 到地下室去看鍋爐。老頭子、老伴和桑兒正在花園裡休息,欣賞那有海洋特點的空氣。 令老頭子感到非常掃興的是,他的保鏢喊他回去。那三個工人都是又高又大的粗壯 小伙子,圍著鍋爐。他們把上面的零件已經拆下來了,擺得地下室的水泥地上到處都是 。他們的組長是個愛指手劃腳的人,粗聲粗氣地對老頭子說:〞你這個鍋爐出毛病了。 如果你要我們把鍋爐修好,把零件都裝配上去,那你得付一百五十美元的工錢和零件費 ;我們也就認為你的鍋爐經過檢查是合格的。〞 說著,他掏出一張紅紙標籤。 〞我們把這個籤條貼上去,瞧,就這樣貼上去,然後縣裡就不會再有人來找你的麻 煩了。〞 老頭子感到很有趣。這一周是無聊的,平靜的。他丟下正事,專門料理搬家到一個 新地方所引起的瑣碎家務事。他用音調不純的英語問道:〞如果我不給你開錢,我的鍋 爐會怎麼樣呢?〞 那組長聳聳肩。 〞那就讓鍋爐這樣擺著,我們不管了。〞說著,他指了指撒了滿地的金屬零件。 老頭子膽怯他說:〞你等一下,我取錢去。〞 說罷,他去花園對桑兒說:〞你聽著,有幾個人在修鍋爐,我聽不懂他們在要些什 麼。你去把這個事情處理一下。〞 這不單純是一個玩笑:他正在考慮把兒子培養成為自己的副帥。這是一個業務總管 必須通過的幾種考驗之一。 桑兒的處理並沒有使他父親完全滿意。方式也太直來直去了,大缺乏西西里式的微 妙手腕了。他用的是大棒,而不是軟而鋒利的輕劍。桑兒一聽那個組長的要求,馬上就 叫幾個保鏢把槍口對準那三個人,用棍子痛打他們的腳底。然後,又強迫他們把鍋爐重 新安裝好,還把地下室打掃乾淨。他搜了他們的身,發現他們實際上受雇於一家總部設 在薩福克縣的住宅設備改良公司,他們也瞭解到了這個公司的老闆的名字。然後,他腳 踢拳打地把那三個人送上了他們的卡車。 〞下次讓我在長灘鎮再看到你們的話,〞他警告他們,〞我要把你們的睪丸割下來 掛在你們的耳朵上。〞 這就是桑迪諾的典型作風,後來他變得更冷酷、更無情了,把他的保護範圍擴大到 了他所居住的那一地區的全體居民。桑兒親自訪問了那個家用設備改良公司的老闆,告 訴他別再派任何人到長灘鎮。考利昂家族同當地警察部隊建立了經常性業務聯繫之後, 他們就知道了所有這類控訴以及職業犯罪分子的罪行。在不到一年,長灘鎮就成了美國 同樣規模城鎮中犯罪活動最少的城鎮,各種死心塌地的犯罪分子和巧取豪奪的職業詐騙 分子受到了同樣的警告,別在長灘鎮招搖撞騙。第一次初犯,可以受到寬免;二次重犯 ,他們馬上就會從人間消失。那些胡言亂語的打著家用設備改良招牌的騙子,那些走家 串戶的詐騙犯,也都受到了很有禮貌的警告:他們在長灘鎮是不受歡迎的,如果某些有 恃無恐的詐騙犯對警告置若罔聞,就會給打得幾乎喪命。住在當地的無視法律和權威的 小流氓受到了嚴父般的忠告:離開家鄉,到別處去流浪。這樣,長灘鎮就變成了模範城 鎮。 使老頭子印像深刻的是兜攬買賣的詐騙活動的合法性。顯然,在這個詐騙猖撅的新 天地裡,是有他這樣能幹的人活動的餘地的。而當年他還是一個老老實實的青年時,這 個新天地對他是封閉的。他採取適當步驟,準備進入這個新天地。 就這樣,他一直幸福地生活在長灘鎮的林蔭道,同時在不斷地加強和擴大他的帝國 版圖,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土耳其人〞索洛佐破壞了和平,把老頭子的世界推 入戰爭,把老頭子本人送到了醫院的病床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在新罕布什爾州的村莊裡,每一件外來事物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家庭婦女們在窗 口朝外凝視;商店店員懶洋洋地站在門口朝外窺視。因此,當掛著紐約市執照牌的黑色 轎車停在亞當姆斯家門前還不到幾分鐘,每個居民都知道了。 愷•亞當斯姆儘管上過大學,但還有小村鎮的姑娘的習氣,她也從臥室窗口朝外凝 視。她近年來一直在刻苦學習,準備考試。她剛剛打算下樓喫午飯,恰恰在這時瞅見那 輛汽車從街道那邊開了過來。當汽車突然停在她家草坪前面的時候,不知什麼緣故,她 並不感到奇怪。車上下來了兩個男人,又高又大又粗壯,在她看來就像電影裡的壞蛋。 她斷定那兩個人是邁克爾或他家裡派來的。她不願意他們兩人在未經介紹之前就同她父 母談話。她心裡想,這倒並非因為她對邁克爾的朋友感到害臊,而是因為她父母都是古 板的新英格蘭人,甚至對她怎麼會認識這種人也不會理解。 她快到門口時,門鈴剛好響了。她對母親說:〞我來開門。〞她打開門,那兩個大 個子正好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把手伸到前襟裡面的衣袋裡,很像強盜伸手去摸槍一樣。 這個動作把愷嚇了一跳,她不禁輕輕噓了一口氣。但是這人掏出的卻是個小皮夾子,他 打開皮夾子,亮出身份證。 〞我是紐約警察局的偵探約翰•費力普斯,〞他說。 他指了指另一個人,這個人臉龐黑黑的,眉毛非常濃,也非常黑。他一面指著這個 人,一面說:〞這是我的同事,偵探西裡亞尼。你是愷•亞當姆斯小姐嗎?〞 愷點了點頭。 費力普斯說:〞我們可以進去同你談幾分鐘嗎?我們想給你談談邁克爾•考利昂的 情況。〞 她往旁邊一站,讓他們兩個進去。這時,她父親出現在連著書房的小側廳裡。 〞愷,怎麼回事?〞他問道。 這是一個頭髮灰白、身體瘦削、神態高貴的人。他不僅是這個村鎮的洗禮會的牧師 ,而且還是宗教界有名的學者。愷實際上不很瞭解她父親,他也使她迷惑不解,但是她 知道他是愛她的。 雖然父女倆一直都沒有肝膽相照過,她仍然是信任他的。因此,她直截了當他說: 〞這兩個人是紐約來的偵探。他們要向我瞭解一個我認識的男孩子。〞 亞當姆斯先生沒有表現出驚奇的樣子。 〞那就請到我書房來,咱們一道談談,〞他說。 偵探費力普斯客客氣氣他說:〞亞當姆斯先生,我們想同你女兒單獨談談。〞 亞當姆斯先生彬彬有禮他說:〞我覺得,這就要看愷了。親愛的女兒,你願意同這 兩位先生單獨談談呢,還是願意我也在場?或者,你願意你媽媽在場?〞 愷搖搖頭。〞我想同他們單獨談談。〞 亞當姆斯先生對費力普斯說:〞你們可以在我書房裡談,你們要待到喫午飯嗎?〞 那兩個人都搖搖頭。愷領著他們進了書房。 他們別彆扭扭地坐在沙發邊上。愷坐在她父親的大皮椅子上。偵探費力普斯在開始 談話時先說:〞亞當姆斯小姐,你在最近三周裡見過邁克爾•考利昂嗎?或者收到過他 的信嗎?〞 這樣一個問題就足以使她警惕起來了。三周前她在報紙上看到過大標題,說的是紐 約市有一個上尉警官和一個名叫維吉爾•索洛佐的麻醉劑走私販被槍殺了。還說這樁兇 殺案牽涉到考利昂家族。 愷搖搖頭。〞沒有。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準備到醫院去探望他爸爸。那也許是 一個月以前的事了。〞另一個偵探粗聲粗氣他說:〞你同他的那次見面情況,我們全都 知道。從那以後,你沒有見到過他或收到過他的信嗎?〞 〞都沒有,〞愷說。 偵探費力普斯用很有禮貌的語氣說:〞如果你確實同他有聯繫,我們希望你告訴我 們。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邁克爾•考利昂談談。我必須向你提出警告:如果你確 實同他有聯繫,那你就可能陷入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如果你以任何方式幫助他,那你 就等於自找麻煩,非常嚴重的麻煩。〞 愷在椅子裡坐得筆直。 〞為什麼我不該幫助他?〞她問,〞我們快要結婚了,應該互相幫助嘛。〞 回答她這個問題的是偵探西裡亞尼。〞如果你幫助他,那你就可能是一個謀殺案的 從犯。我們正在尋找你的男朋友,因為他在紐約打死了一個上尉警官,還打死了一個這 位警官正在聯繫的告密者。我們知道開槍的人就是邁克爾•考利昂。〞 愷放聲大笑。她笑得那麼自然,表現得那麼不相信邁克爾殺人的事。這兩個警察也 得到了很深刻的印像。 〞邁克爾不會幹這種事,〞她說,〞他同他的家庭根本沒有任何牽連。我同他一道 參加過他妹妹的婚禮,我看得很清楚:他被當做外人看待,簡直同我一樣地被當作客人 。假使他躲起來了,那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名字給扯進這種糾紛裡去。邁克不是強盜 。我比你更瞭解他,任何人也不可能比我更瞭解他。他這人太光明磊落了,根本不可能 去幹謀殺這類可鄙的事。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奉公守法的一個人,而且據我所知,他從來 都沒有撒過謊。〞 偵探費力普斯又溫和地問:〞你認識他有好久了?〞 〞一年多了,〞愷說。 同時,她看到那兩個人都笑了。她感到十分詫異。 〞我想有些事情得讓你知道一下,〞偵探費力普斯說,〞那天晚上他離開你之後就 到醫院去了,他剛從醫院裡出來,就與一個警官發生爭執。他先動手想打那個警官,但 卻沒有佔到便宜。實際上他的牙床給打壞了,有幾顆牙也給打落了,他的朋友把他送回 了長攤鎮考利昂家。第二天晚上與他發生毆打的那個上尉警官就被槍殺了,而同時邁克 爾•考利昂就失蹤了,銷聲匿跡了。我們有通消息的人,也有告密的人。他們都認定兇 手就是邁克爾•考利昂。但是我們向法院提不出證據,飯店堂倌是現場見證人,他看了 邁克爾的照片卻說不認識,但見了人就可能認識。還有索洛佐的司機,他拒不開口。但 是如果我們把邁克爾•考利昂抓到手,我們就能想辦法叫他開口,因此,我們全體都出 來找他,聯邦調查局也在找他,我們大家都在找他。直到現在還沒有結果。我們覺得, 也許你能夠向我們提供一些線索。〞 愷冷冰冰他說:〞你剛纔說的,我連一個字也不相信。〞 她感到難受的是,她斷定邁克的牙床給打壞了這一點肯定是真實的,但她並不相信 這一點會驅使邁克爾去犯謀殺罪。 〞請你告訴我們,邁克爾是否還在同你保持著聯繫?〞費力普斯問。 愷搖搖頭。 另一個偵探粗暴他說:〞我們知道你同他一直在一起過夜。我們掌握了旅館登記和 見證人,要是把這種事情捅到報紙上去,你父母是會很不愉快的。像他那樣真正高尚的 人,對於一個經常同流氓過夜的女兒是會有看法的。如果你不馬上坦白,我就要把你老 子喊來,把這些情況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愷驚奇地望著他,然後站起來,走到書房門口,把門打開:她看到她父親站在起居 室的門口,在抽煙。她喊道:〞爹呀,你可以來一下嗎?〞 他轉過身,向她微徽一笑,就向書房走來。他徑直走進門就用胳膊摟著他女兒的腰 ,面對著那兩個偵探說:〞談完了,先生們?〞 他們兩個沒有回答。愷對偵探西裡亞尼冷冰冰他說:〞老總,你就直截了當地給他 講吧。〞 西裡尼亞臉紅了。〞亞當姆斯先生,我要給你講的,是對你女兒有好處的。她同一 個流氓來往,而我們有理由認為這個流氓是犯了謀殺罪,謀殺了一個警官。我剛纔給她 說,除非她同我們合作,不然她就會陷入嚴重的案件裡去。但是,她似乎不理解整個兒 問題的嚴重性。也許你說,她會聽。〞 〞這,完全不可相信,〞亞當姆斯先生很有禮貌他說。 西裡亞尼把下巴一伸,說:〞你女兒同邁克爾•考利昂在外面已經玩一年多了,他 們兩個一起在旅館過夜,登記的是夫婦。邁克爾•考利昂受到傳訊,要在一個警官遭謀 殺的案子中受審。你女兒拒不向我們提供可以幫助我們工作的情況。以上這些都是事實 。你可以說這些事實都不可相信,但是我可以說明每點都能夠站住腳。〞 〞先生,我並不是懷疑你說的話,〞亞當姆斯先生溫和他說,〞我認為不可相信的 隻是說我女兒可能陷進嚴重案件這一點。你言外之意也無非是說她是一個--"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顯示出了學者懷疑的神色。〞是一個'流氓的姘頭,?這,我認 為是硬栽的。〞 愷用詫異的目光望著父親。她知道,他是以專家學者的派頭故意裝出幽默的樣子; 她感到驚奇的是,他竟然把這一事態看得如此輕鬆。 亞當姆斯先生肯定他說:〞不管怎麼樣,請放心好了,如果那個年輕人在這兒露面 ,我就馬上向當局報告。我女兒也會這樣辦的。現在,就請原諒了,我們的午飯都快涼 了。〞 他非常有禮貌地把那兩個人送出了屋子,一等他們出去,他就把門輕輕地、但卻是 用力地關上了。他牽著愷的胳膊,領她向屋子後半部的廚房走去,同時說:〞親愛的, 咱們喫飯去吧,你媽媽擺好了午飯在等我們哪。〞 到了廚房,愷偷偷地哭了起來,一來因為剛纔太緊張,現在太輕鬆了,二來因為父 親對她表現出了毫不懷疑的愛護。而她的母親裝做沒有注意到她在哭。於是愷馬上明白 過來,肯定她父親已經把偵探的事告訴母親了。她坐在她經常坐的位子上。她母親不聲 不響地給她遞這遞那,等三個人都坐好了要喫飯時,她父親低著頭在念感謝經。 亞當姆斯夫人是個矮矮的、長得很結實的婦女,身上總是穿得很整齊、頭髮總是燙 成波浪式。她母親對她聽之任之,冷冷淡淡的。這會兒,她母親還同往常一樣。 〞愷,別那麼認真了,我敢保證,這全是瞎胡鬧,到頭來什麼屁事也沒有。隨便怎 麼說,你那個男朋友還是達特茅茨學院的學生,他不可能捲入這麼下流的醜事裡去。〞 愷感到很驚奇,抬頭望著母親。 〞你怎麼知道他上了達特茅茨學院?〞 她母親自信他說:〞你們年輕人就那麼神秘,你以為你們能瞞過老年人?其實他的 一切我們都知道。但是,當然羅,你不說,我們也就不好先說。〞 〞那,你們究竟是怎麼知道的?〞愷問道。 因為她父親已經知道她同邁克在一起睡覺的事,所以她問這句話時沒有面對著他。 因此,他說話時臉上呈現著的微笑,她也沒有看到。他說:〞我們拆開你的信看過,真 的。〞 愷覺得很反感,也很生氣。如今她可以面對他了,他所幹的事比她所犯的罪還要可 恥,她絕不相信他會幹出這種事。 〞爸爸,你沒有,你也不會。〞 亞當姆斯先生對她微笑了。〞我考慮過了哪一種罪要大一些,是私拆你的信還是對 我的獨生女兒可能招致的危險不聞不問。我的抉擇很簡單,也很合乎道德。〞 亞當姆斯夫人一面喫燉雞一面說話,喫一口說一句。 〞隨便怎麼說,親愛的,就你的年紀來說,你簡直天真得過份了,我們不得不留點 神。而你哪,也從來不講講他的情況。〞 邁克爾在寫給悄的信中,從來都不是情意綿綿的,愷為此感到安慰。她還感到寬慰 的是,她父親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她寫給他的一些信。 〞我從來沒給你們講到過他,那是因為我怕你們對他的家庭有反感。〞 〞我們是有反感,〞亞當姆斯先生輕鬆愉快他說,〞我想順便問問你,邁克爾同你 一直都有聯繫嗎?〞 愷搖搖頭。〞我相信他什麼罪也沒有。〞 她看到她父母在席間你看我,我看你。接著,亞當姆斯先生柔和他說,〞如果他無 罪而失蹤了,那很可能出了別的問題。〞 愷開始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接著她就站起來,離開餐桌,跑回自己的臥室。 三天之後,愷•亞當姆斯在長灘鎮考利昂家的林蔭道前下了出租汽車。她事先打電 話聯繫過,因而有人在等著她。湯姆•黑根在門口迎接她;她見到他就感到失望。她知 道,他是不會告訴她什麼的。 在起居室裡,黑根給她倒了一杯酒。她看見有一兩個人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但卻不 見桑兒的面。她單刀直入地問湯姆•黑根:〞你知道邁克爾到哪裡去了嗎?你知道我怎 麼纔能同他聯繫上?〞 黑根把話說得很圓滑。 〞我們知道他安然無恙,但我們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當他聽說那個上尉遭到槍擊 後,他恐怕人家會誣告他,因此就決定隱匿起來。他告訴我說,要等幾個月後,他纔能 對外聯繫。〞 黑根講的這個故事不但是假的,而且也故意讓人家識破他也隻能這麼說。 〞那個上尉真的打傷了他的齶骨嗎?〞愷問道。 〞恐怕是真的,〞湯姆說,〞但是邁克根本不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我敢保證,那 同以後發生的事毫無聯繫。〞 愷打開錢包取出一封信。〞如果他同你聯繫上了,就請你把這封信交給他好嗎?〞 黑根搖搖頭。〞如果我接受了這封信,如果你又到法院去說我接受了這封信,那就 可能被解釋為我知道他的下落。你幹嗎不等一等?我敢擔保邁克會來聯繫的。〞 她喝完那杯酒,站起來就要走。黑根跟她走進門廳,他剛打開門,一個女人就從外 面進來了。這個女人很矮也很結實,穿一身黑衣服。愷認出了這就是邁克爾的母親,她 一面伸出手去,一面說:〞你好,考利昂太太!〞 邁克爾的母親用她那小而銳利的藍眼睛把愷瞅了一會,她那張佈滿皺紋的、鬆軟而 堅韌的、橄欖色的臉上突然閃現了一絲微笑,用這種微笑打招呼,顯得有一種古怪而真 摯的友好感情。 〞啊呀,是你呀,是邁克的小女朋友,〞考利昂太大說。 她說英語時意大利語的口音很重,愷差點聽不懂她的話。 〞你喫點什麼東西嗎?〞 〞不。〞 愷的意思是說她不想要任何東西喫,但考利昂大大理解錯了,對湯姆•黑根大發脾 氣,用意大利語把他罵了一頓,最後說:〞你連咖啡也不給這個可憐的姑娘喝啊,你這 個小氣鬼。〞 她牽著悄的手,老婦人的手使人感到溫暖,她把愷領到了廚房。 〞你喝點咖啡,喫點東西,然後我找個人用汽車送你回家。像你這樣可愛的姑娘, 我不忍心讓你去坐火車。〞 她讓愷坐下,然後自己就脫去衣帽,掛在椅子上,在廚房忙碌著。隻幾秒鐘工夫, 麵包、奶油、意大利香腸就擺在餐桌上。咖啡也在灶上溫著。 愷羞怯他說:〞我來是想打聽一下邁克的消息,我一直沒有收到過他的信。黑根先 生說、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裡去了,說他不久就會回來。〞 黑根馬上接過來說:〞媽,咱們目前隻能給她講這麼多。〞 考利昂大太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他軟下來了。 〞如今我幹什麼,竟要你下命令啦?我該幹什麼,我丈夫也沒有給我下過命令,願 上帝保佑他。〞她劃了個十字。 〞考利昂老先生還好嗎?愷問道。〞還好,〞考利昂太大說,〞他上年紀了,老糊 塗了,竟讓這樣的事發生在他頭上。〞 她一面說,一面不拘小節地用手做個手槍的姿勢敲敲自己的腦殼。她倒好了咖啡, 並一再要愷喫些麵包和奶油。 她倆喝完了咖啡之後,考利昂太大用她那雙褐色的手緊握著愷的一隻手,沉著他說 :〞邁克不會給你寫信,你也不會收到他的信。他要躲過兩三年,也許還要久一些,也 許還要更久一些。你還是回老家去吧。找個好小伙子就去結婚。〞 愷雙手從錢包裡拿出了那封信。〞你可以把這轉給他嗎?〞 老大大接過那封信,在悄的臉蛋兒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一定,一定,〞她說。 黑根提出反對;她用意大利語罵他,然後領愷到門口。她在愷的臉蛋兒上很快地吻 了幾下,說:〞你還是忘掉邁克吧,他不再是你的人了。〞有一輛汽車,前面坐著兩個 人,在等著她,他們開車送她到她在紐約的旅館。一路上,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愷也 沒有吭聲。她竭力使自己習慣於這樣的局面:她熱愛的年輕人原來是個冷酷無情的謀殺 犯。告訴她這一情況的,原來就是他的母親。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卡羅•瑞澤對人世滿腔牢騷。他通過結婚進入了考利昂家族,但卻一直受到冷落, 讓他在曼哈頓上東邊干個小小的賭博莊家就算把他打發了,他原來還指望著住進長灘鎮 林蔭道的房子裡。他知道老頭子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讓家臣住戶搬出去。他原來一直認 為這樣的事總會發生,到那時候,他就會掌握每一樁事情的底細了。但是,老頭子並沒 有那麼器重他,什麼〞偉大的老頭子〞,他在內心輕蔑他說,一個老朽像個默默無聞的 小流氓給刺客在大街上擊中了。他希望老雜種早點死去。桑兒一度是他的好朋友,如果 桑兒當上了這個家族的首領,也許他可以得到破格提撥,擠進裡面去。 他注視著他老婆在給他倒咖啡:基督啊,看她變成什麼邋遢樣子了。結婚纔五個月 ,不但愛發脾氣,身於也發胖了。東邊這些意大利女人,全都是賤貨。 他伸手去摸康妮那軟綿綿的大屁股。她對他微笑了,他卻輕蔑地說:〞你比豬還肥 。〞 他看到她臉上露出被刺痛了的苦楚神情,熱淚盈眶,倒感到挺開心的。儘管她是偉 大的老頭子的女兒,但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屬於他的私人財產,他高興怎麼對待她就可 以怎麼對待她。考利昂家的人由他踩在腳下,任其踢打,他感到自己很了不起。 他同她打交道的第一步走得很好。她拚命想把那個塞滿禮錢的大錢包單獨保存起來 ,他一拳打青了她的眼睛,一伸手就把大錢包搶了過來。事後也沒有給她講大錢包是怎 麼處理的。這本來可能引起麻煩,甚至現在他也還感到有一絲絲內疚。基督啊,他已經 在賽馬賭博上、在歌舞妓女身上把一萬五千美元揮霍光了。 他感覺到康妮在瞅著他的背,他在伸手去拿桌子那邊的甜麵包時,故意把身子扭呀 扭的,顯示他有的是蠻力。他把火腿雞蛋一掃而光。他是個大個子,早上的飯量也很大 。他還記得他原來送給妻子的一張照片。他對這張照片十分滿意,不是通常看到的油黑 油黑的俗氣的丈夫,而是白膚金髮碧眼的美男子,留著平頭,前臂粗壯,長滿了金黃的 細毛,肩膀很寬大,腰很細。他知道,就身體而言,他比那些為考利昂家族效勞的所謂 硬漢子都要強壯得多,比如克萊門扎、忒希奧、羅科•拉朋等人,還有那個給誰敲掉了 的小鮑裡。他又想到了桑兒,心裡想,一對一地對打,他能打贏桑兒,儘管桑兒稍為高 大一點,也稍壯實一點,但是桑兒的名聲使他不寒而慄,雖然他看到的桑兒隻是一個嘻 嘻哈哈、喫喝玩樂的人。桑兒曾經是他的夥伴,也許年邁的老頭子一死,會出現新的局 面。 他端起咖啡,想喝又不想喝。他很討厭這幢房子,因為那天,棒球賽早已開始,籃 球賽即將結束,晚上出來溜躂的人也快要動身了。他越來越明顯地感到康妮在他背後忙 碌,他回過頭來看她究竟在幹什麼。 她正在換衣服,穿上了一身他所痛恨的地道的紐約市的俗麗服裝:綢子花禮服,腰 上還束了一條帶子,惹眼的手甸鐲耳環,袖子上鑲著荷葉邊。看上去比她實際年齡老二 十歲。 〞你這是要到哪兒去?〞他問。 她冷冰冰地答道:〞要到郊外長灘鎮去看我爸爸,他現在還不能下床,需要人陪著 他。〞 卡羅很想知道一些情況。 〞桑兒還在管事嗎?〞 康妮愛理不理地瞅了他一眼,〞管什麼事?〞 他突然大發雷霆:〞你這個下賤的小母狗,不許那樣對我說話,不然我就要把你肚 子裡的那個小崽打出來。〞 她顯出了驚慌的神色,這叫他更發火了,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摑了她一個耳光,臉 上立即腫起了幾條紅印子。接著,他在她臉上又快又準地連打了三巴掌。看到她上嘴唇 破裂了,出血了,腫起來了,他纔住手。他跑進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他哈哈 大笑,回頭又去喝他的咖啡。 他不斷地抽煙,一直抽到該換衣服的時候。他敲敲門,說:〞開門,快一點,不然 我要把門踢開。〞 裡面仍然沒有反應。 〞識相點,我要換衣服。〞他大聲吼著。 他聽到她在下床,走過來,然後把鑰匙插進鎖孔開門。他進去,她背對著他,向床 走去,臉對著牆又躺下了。 他很快換好衣服,並注意到她穿的是有背帶的長襯衣。他要她去看父親、希望她能 帶回來一些消息。 〞怎麼回事嘛?難道幾個耳光就把你打癱了?〞 她本來就是個懶惰的邋遢女人。 〞我不想去了,〞她帶哭他說。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把她翻過來面對著他。於是,他看出了她為什麼不去的理由 ,同時也認為她還是不去的好。 一定是把她打重了,比他估計的重得多。她的左臉腫了起來,給打破了的嘴唇腫得 像氣球,在鼻子下面脹得鼓鼓的,樣子很怪誕。 〞好吧,〞他說,〞但是我要很晚纔能回家。星期天我是很忙的。〞 他離開公寓,找了一張他的汽車停車票,一張十五美元的綠色停車票。他把這張停 車票同一沓別的停車票都放進汽車儀表板後面的小貯藏箱裡。他的情緒很好,在那個嬌 生慣養的小母狗臉上打耳光,叫她服帖,每次都使他感到很痛快,這就把他因在考利昂 家族中所受到的極壞的待遇而淤積的悶氣消除了一點點。 在他第一次把她打得紅一塊、青一塊之後,他心裡還有點擔心。她立即跑到長灘鎮 向她的父母訴苦,還把被打青了的眼睛指給他們看,他當時真還出了一身冷汗。但是當 她從娘家回來之後,她變得出乎意料地乖,可以逆來順受,終於變成了一個很勤快的意 大利小媳婦。他決心當幾個星期的好丈夫,在各方面待她好一些,多情一些,體貼一些 ,每天早晚都要把她抱起來扔幾下。最後,當她認為他絕不會舊病復發時,她把她回家 的情況告訴了他。 她發現父母對她訴的苦很冷淡,根本不同情。她很詫異,也覺得好笑。本來母親也 還有點同情,甚至要她父親去給卡羅•瑞澤說說,她父親卻拒絕了。 〞她是我女兒,〞他說,〞但如今屬於他丈夫了。他明白自己的義務,即使當年意 大利國王,也不干涉夫婦之間的事。快回家去。好好學學應該如何當媳婦,他纔不會打 你。〞 康妮氣勢洶洶地質問父親:〞你打過你老婆嗎?〞 她是他的寵兒,可以那樣無禮他說話。 他回答說:〞她的所作所為使我沒有理由打她。〞 她媽媽聽了點點頭,微笑了一下。 她告訴父母,說他丈夫如何把她結婚時收到的禮錢搶去了,而根本不告訴她錢是怎 麼用掉的。她父親聳聳肩,說:〞要是我自己的老婆也像你這樣放肆,我也會像他這樣 子的,〞 於是,她從娘家回來了,百思不得一解,也有點膽戰心驚。她一直是父親的寵兒, 無法理解他如今為何這麼冷酷無情。 其實,老頭子並不像他表面上所裝出來的那樣冷漠、他問了一下,也發現了卡羅• 瑞澤把錢搶去幹了些什麼。他早就安插了一些人監視卡羅•瑞澤的賭注登記工作,這些 人把卡羅•瑞澤所幹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黑根彙報。但老頭子也無法插手,一個男 人如果怕老婆的娘家,怎麼能指望他去履行他作丈夫的職責呢?這是個無法解決的僵局 ,他不敢插手。當康妮懷孕之後,他確信他的決定是明智的。雖然康妮向她母親訴苦說 她又挨了幾次打,雖然當母親的終於又動了心,並向老頭子舊事重提,但老頭子還是覺 得無法插手。康妮甚至拐彎抹角地表示:她可能要提出離婚。她第一次遇到老頭子對她 發起脾氣來了。 〞他是你孩子的爸爸,一個孩子如果沒有爸爸,他在這個世界上靠誰呢?〞他對康 妮說。 卡羅•瑞澤知道了這一切後,大大地放心了,一點兒顧忌也沒有了,竟然向他的兩 個賭注登記員薩裡•拉各斯和寇奇吹噓說,一旦老婆不順眼,他就如何腳踢拳打。他同 時發現他們流露出了敬意,敬佩他居然有膽量在偉大的考利昂老頭子面前逞強。 但是如果瑞澤早知道桑兒•考利昂聽說他打老婆之後暴跳如雷,想殺人,隻是因為 老頭子下了最嚴厲、最強硬、甚至連桑兒也不敢違抗的絕對命令,纔把桑兒約束起來, 那他就不會感到無憂無慮了。這就是為什麼桑兒老是避著不見瑞澤,因為他也深怕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 因此,卡羅•瑞澤在這個美麗的星期天早晨感到毫無顧慮,驅車橫穿鬧市區直奔東 邊,他沒有看到桑兒的汽車正好從對面開過來要到他家裡去看康妮。 桑兒•考利昂離開了戒備森嚴的林蔭道,到市區去同璐西。曼琪妮過了一夜。這會 兒,在回家的路上有四個保鏢,兩個在前,兩個在後。他旁邊不需要保鏢,因為他自己 能夠對付從一個方面來的進攻。那四個保鏢乘的是自己的汽車,住下來時都在璐西的房 間左右兩邊的房間裡。隻要不經常,他偶爾去看看她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但現在他既然 來到城裡了,不妨把他妹妹康妮也順便帶到郊外長灘鎮玩玩。他知道卡羅忙著干他的賭 注登記活動,而這個下賤坯子也不會給她買輛汽車讓她到處逛逛。因此,他想把他妹妹 帶出城去。 他等著,讓前面的兩個保鏢先進了房子,他纔隨後。他看到後面的兩個保鏢密切注 視著街道。敵對派知道他進城,雖然隻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是他時刻保持著警惕 。他從三十年代的戰爭學到了這一套。 上下樓他絕對不用電梯:電梯是死亡的陷餅。他爬了八段樓梯,快步走到了康妮的 家。他敲了敲門。他在街上看到卡羅的汽車從對面開過去了,因此預計她是一個人在家 。裡面沒有人應聲。他又敲門,就聽到了妹妹的聲音,受驚似地膽怯地問道:〞誰呀? 〞她聲音裡驚恐的韻調,使他大為詫異。他這個妹妹同家裡任何人一樣,一直都很活潑 、潑辣、倔強。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回答說:〞我是桑兒。〞 門打開了,康妮一頭撲到他的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他驚得獃若木雞地站在 那兒。他把她推開,看到了她那腫脹的臉,於是他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扔下妹妹,去追趕卡羅。但康妮看到他怒不可遏的樣子,緊緊地抓著他,不放 他走,勸他進屋坐坐。她仍然在哭,這是因為恐懼而哭的。她知道哥哥的脾氣,也害怕 哥哥的脾氣,因此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埋怨過卡羅。這時她終於說服他進了屋子。 〞其實嘛,怪我,〞她說,〞是我先動手同他打起來的。是我拚命打他,所以他纔 打我。他本來實在不想把我打得這麼重,怪我自作自受。〞 桑兒那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臉可以控制住了,不再由於生氣而抽動了。 〞你今天去看看咱老子,好吧?〞 她沒有吭聲。他又補充說:〞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咱老子,因此我就想順便帶你去 。〞 她搖搖頭。 〞我不想讓老人看到我是這個樣子。我下一個星期來。〞 〞好吧,〞桑兒說。 他抓起她家的電話,撥了個號碼。 〞我想找個醫生來給你看看,把傷治一治。你可得多加小心,還有幾個月你就要生 小孩了?〞 〞還有兩個月,〞康妮說。〞桑兒啊,請你別插手。請別插手。〞 桑兒放聲大笑。他的臉上仍然殺氣騰騰。他說:〞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的孩子在出 生之前就變成孤兒。〞他在她那邊未受傷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就離開了這所公 寓。 在東邊第一百一十二街,有一長串小汽車並列地停放在一家糖果店門前靠近人行道 的地方,這家糖果店就是卡羅•瑞澤經營的賭注登記業務總部。在這家糖果店前面的人 行道上,有幾個當父親的在同小孩玩,把皮球扔來扔去。當父親的想在星期天早上帶著 孩子坐汽車兜風,同時在他們下賭注的時候陪著孩子。他們看到卡羅,瑞澤後就不再玩 皮球了,各人給自己的小崽買了些冰淇淋,好讓小崽安靜,然後就開始研究登載著棒球 投手名單的報紙,挖空心思地琢磨今日可能獲勝的棒球隊能贏幾分,再決定怎樣押賭注 纔能獲勝。 卡羅走進糖果店最後面的大屋子裡。他的兩個賭注登記員一個是名叫薩裡•拉各斯 的瘦小而剛健的小伙子,另一個是名叫寇奇的高大而結實的小伙子。他們都準備好了, 就等著開始。他們把很大的橫格紙簿放在前面,等著登記賭注。一個木架上放著一塊黑 板,上面用粉筆寫著十六個棒球大聯隊的名字,每兩個隊排在一起,以表明哪個隊同哪 個隊比賽。在每對隊名後面劃個方塊,準備記錄比分。 卡羅問寇奇:〞今日糖果店的電話線路是否已經搭上,是否可以進行窺聽?〞 寇奇搖搖頭。〞窺聽線路還沒有搭上。〞 卡羅走到掛在牆上的電話跟前,撥了一個號碼。他在抄錄〞線索〞,即那天所有的 棒球比賽的比分。薩裡•拉各斯和寇奇毫無表情地注視著他。他掛斷了電話,走到黑板 跟前把每場比賽的比分用粉筆寫在黑板上。那兩個人仍然注視著地,他們早已得到了線 索,隻是卡羅不知道而已,他們注視他,實際上是在監視他的工作。卡羅在於這項工作 的第一周,把比分轉抄在黑板上時抄錯了數字。結果給所有的賭徒造成了夢寐以求的機 會,兩頭不喫虧。也就是說,一方面以他抄錯了的比分差距向他押賭注,同時另一方面 又以那個棒球隊的實際比分差距向另一個賭注登記,入押賭注,結果賭徒怎麼也輸不了 ,唯一輸的就是卡羅的賭注登記賬本。這個錯誤造成了那一個星期賭注登記帳本上六千 美元的損失,同時也證實了老頭子對他女婿的判斷。他吩咐說,卡羅的一切工作必須事 前加以檢查。 在正常情況下,考利昂家族中的高級成員絕不會過問這麼細小的事務。在他們那個 頂層下面至少還有五個絕緣層。但是,因為這場賭注登記工作是用來考驗女婿的,所以 ,一直置於湯姆•黑根的直接監視之下。每天都有一份報告直接送給他。 內部消息張貼出來了。賭徒一窩蜂似地擁進糖果店的後屋、爭著把比分差額摘抄在 報紙刊登的棒球比賽場次和可能的投球手姓名的旁邊。有些人手裡牽著自己的孩子,抬 頭瞅著黑板。有一個人,他押的賭注很大,低頭看著手中牽著的小女孩,逗趣地問:〞 你喜歡哪個隊,蜜蜂隊,巨人隊,還是海盜隊?〞 小女孩給那些稀奇古怪的隊名迷住了,答非所問他說:〞巨人隊比海盜隊更強吧? 〞當父親的哈哈大笑起來。 在兩個賭注登記員的前面,人們開始排隊了。登記員填滿了一張就撕下來,順便用 那張紙把收到的錢裹起來,遞給卡羅。卡羅回頭從屋子的後門出去。上了一段樓梯就到 糖果店老闆住的一套房間。他把賭注情況用電話報告給自己的電話中心站,把錢放進鑲 在牆裡的保險櫃裡,這個保險櫃是由特別寬大的窗簾遮蓋著的。接著,他把那張賭注登 記單燒掉,然後把紙灰倒進廁所便桶裡。 因為清教法規有規定,星期天的文體比賽下午兩點之前都是不能開始的,因此,第 一批押賭注的人,即那些有妻小的男人,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賭注,趕口家,把自己的妻 小帶到海濱去玩。等這些人走了之後,慢慢來的是那些單身漢賭徒,還有那些把自己的 妻子兒女丟在悶熱的市內公寓裡的死心塌地的賭徒。那些單身漢賭徒都是大賭徒,他們 押的賭注比較大,使卡羅的星期天成了加班加點的大忙日的正是這類賭徒。不過有些結 了婚的男人從海濱打電話來,又想把自己輸掉的錢撈回來。 下午一點半光景,押賭注的人慢慢地離去了。因此,卡羅和薩裡•拉各斯可以出來 透透新鮮空氣。他們在看小孩子們玩兒童棒球。這時,一輛警車開過去了,他們沒有放 在心上。這個賭注登記站在這個區有非常硬的後臺,本區警察是不會去踫它的。要襲擊 這個賭注登記站一定得最高層下命令;即使最高層下命令,命令還沒有傳下來,早就有 人通消息了。 寇奇也出來了,坐在他們兩個旁邊。他們三個瞎聊了一會兒,談的是棒球和女人。 卡羅笑了一笑說:〞我今天又不得不打老婆,教訓她要懂得誰是一家之主。〞 寇奇隨隨便便他說:〞如今她已經給打得發脹了、是不是?〞 〞哈哈哈,我僅僅在她臉上摑了幾個耳光,〞卡羅說,〞並沒有傷著她。〞 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她自以為她可以騎在我的頭上當老子,任意擺佈我。我呀 ,纔不喫這一套哪。〞 還有幾個賭徒也在附近,吹大牛、議論棒球。另外幾個賭徒站在賭注登記員和卡羅 上面的臺階上。突然,在街上玩兒童棒球的小孩子散開了,一輛小汽車尖聲怪叫地向著 這個街區開過來,在糖果店門前〞嘎〞地一聲停住了。車還沒有停穩,一個人箭也似地 衝了出來。大家都給嚇癱了,原來這個人就是桑兒•考利昂。 他那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面孔、加上他那厚厚的弓形嘴唇,實在是一副可怕的憤 怒的兇相。一眨眼工夫,他就奔到了門口臺階,一把卡住了卡羅•瑞澤的喉嚨,把他從 人群中拖出來,想把他拉到大街上去打,但是卡羅用他那粗壯的胳膊抱著臺上的鐵欄杆 ,死不鬆手。他把頭縮下去,藏在聳起的兩肩之間。他的襯衫給撕破了,一些碎片在桑 兒的手裡抓著。 接著出現的鏡頭也實在令人噁心。桑兒一面用拳頭打這個縮頭縮腦的卡羅,一面用 他那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沙啞的聲音咒罵。卡羅呢,別看他個子很大,卻一點也不敢反 抗,也沒有叫喊著求饒。寇奇和薩裡兩個人都不敢拉架。他們以為桑兒要把她妹夫打死 ,不想陪他去見上帝。那些玩兒童棒球的孩子們剛纔還咒罵那個把他們嚇散了的司機, 這時也在旁邊看熱鬧,覺得又怕又有趣。他們都是些倔強的孩子,但是看到桑兒那種殺 氣騰騰的樣子,都嚇得鴉雀無聲了。同時,另一輛汽車停在桑兒的汽車後面,從車裡跳 出了他的兩個保鏢。他們兩個看到此情景,也不敢拉架。他們機警地站在那兒;要是哪 個旁觀者竟蠢得去幫卡羅的忙,他們就準備為保衛他們的首領而戰。 這個鏡頭之所以令人感到噁心,就是卡羅那徹底屈服的可憐相,但是也許就是因為 這一點他纔保住了性命,他用雙手緊緊抓著鐵欄杆,因此桑兒無法把他拽到大街上去。 儘管論體力,他同桑兒不相上下,他仍然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他聽任桑兒的拳頭冰 昏似的落在他的光腦殼上和脖子上,直到桑兒的怒氣漸漸消下去。桑兒低頭望著他,罵 道:〞你這個雜種,你再敢打我妹妹,下次我就宰了你。〞 這些話使緊張的氣氛鬆緩下來。因為如果桑兒真想宰了這個人,他就不會發出這種 威脅了。他無可奈何的威脅,正好說明他不會這樣做。卡羅不敢正視桑兒,仍然埋著頭 緊抱著軼欄杆,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直到桑兒坐上汽車呼嘯而去〞他聽到寇奇用他那 奇特的父親般的聲音說:〞好啦,卡羅,還是回糖果店裡去吧,別讓人家再看咱們的笑 話了。〞 直到這個時候,卡羅纔敢從他那靠著石臺階的蹲伏姿勢中解脫出來,雙手從鐵欄杆 上鬆開,站起身。他可以看到孩子們在端詳他,這些孩子臉上的表情,就像人們在目擊 一個不顧人格而忍氣吞聲的人的醜惡表演時,臉上呈現的那種凝視而厭惡的表情。他暈 頭暈腦,與其說是由於挨打,還不如說是由於驚恐。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使他渾身不由 自主了。儘管大拳頭像冰雹一樣,他受的傷並不很重。他聽任寇奇領著他走進糖果店的 後屋,給他臉上放了些冰。他的臉雖然沒有傷,也沒有流血,但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疙 瘩。恐懼情緒這時減退了,而他遭到的屈辱使他的胸口感到噁心,所以他忍不住嘔吐起 來。寇奇扶著他的頭,讓他往洗滌槽裡吐,他好像醉得不省人事了,然後又扶他上樓, 到一間臥室裡讓他躺下。卡羅一直沒有注意到薩裡•拉各斯已無影無蹤了:薩裡•拉各 斯步行到第三路,用電話向羅科•拉朋彙報這裡發生的事情。羅科平心靜氣地聽完了這 個消息,然後他又打電話向他的司令彼得•克萊門扎彙報,克萊門扎像豬一樣哼了一聲 ,說:〞哦,該死的桑兒,該死的脾氣。〞但他的手指早已喀一下按住了架電話機的叉 簧,這樣羅科也就絕對聽不到他的牢騷話了。 克萊門扎打電話給長灘鎮找湯姆•黑根接電話。黑根沉默了一會兒,說:〞趕快派 你手下的幾個人坐汽車到通往長灘鎮的路上巡邏,以防桑兒給來往的車輛阻住或遇到什 麼事故。當他氣得發瘋的時候,他就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干的什麼鬼事。也許咱們在 那一邊的朋友會聽到他進城了。但這根本說不準。〞 克萊門扎疑慮他說:〞等我派出的人到達那一條路上,桑兒可能早已回到家裡了。 塔塔格裡亞家族派出的人也準會撲個空。〞〞這我知道,〞黑根耐心他說,〞要是發生 不尋常的事故,桑兒可能受阻,你還是盡量想辦法吧,彼得。〞 克萊門扎勉強地打電話給羅科•拉朋,要他組織一些人和汽車,把通向長灘鎮的路 監視起來。他也親自出馬,還從駐紮在他家的警衛排中挑選了三個人,一同出發,過了 〞大西洋海灘橋〞直奔紐約市。 在糖果店前遊來遊去的賭徒中,有一個是塔塔格裡亞家族僱傭的密探,馬上打電話 同他的交通員聯繫,但是,塔塔格裡亞家族還沒有作好戰爭準備,而那個交通員隻得通 過一個個絕緣層,最後纔能到達同塔塔格裡亞有聯繫的兵團司令。等到上下聯繫通時, 桑兒•考利昂早已安全返回長灘鎮,返回林蔭道,就要面對他父親的勃然大怒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1947年考利昂家族同五大家族之間的戰爭,對雙方來說都是耗費很大的。加上警察 方面想解決警官麥克羅斯基一案而向各方施加壓力,這就使問題更複雜化了。警察局的 執行官蔑視那些保護賭博和其他罪惡活動的政治上的實權人物,這種現像是罕見的,但 在這個案件中政治家也束手無策,就像對軍官不執行上級命令的一支橫衝直撞的、到處 洗劫的軍隊,參謀部也束手無策一樣。 這種無保護狀態,對考利昂家族的傷害並不大。考利昂幫的大部分收入是主辦賭博 ,而在這個幫控制之下的彩票賭博,遭受的打擊特別慘重。經營這類活動的接待員、收 款員給警察一網打盡了,照例受到中等程度的打擊,然後再記入檔案。甚至有些莊家的 秘密地點也被查了出來,也都遭到襲擊。錢財損失慘重,那些莊家在他們自己的權限內 都是叱風雲的人物,都紛紛向司令訴苦;司令把他們的怨言帶到家族會議桌上。但是, 仍然無能為力。賭博莊家得到的答覆是要他們轉業。當地男人中有單干的猛士得到許可 ,可以接管哈萊姆地區的擺賭活動。哈萊姆是這一行中最能賺錢的地區,他們擺賭場不 是集中在一處,而是分散在各處,到處流動,因此警察想要抓他們也困難。 自從警官麥克羅斯基死後,有些報紙就登載他同索洛佐牽涉在一起的故事。報紙公 佈證據,證明他在死前曾收到了幾大筆現款。這些故事全是黑根編造的,情況也是他提 供的。對這些故事,警察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是很見效。警察當局從密告者們那裡 ,從接受考利昂家族定期津貼的警察那裡得到情報,說麥克羅斯基本來就是個流氓警察 。問題不是他接受了錢或正當的賄賂,而是他接受了最髒的贓款,接受了坑害人命的錢 和販賣毒品的錢。就警察道德來說,這是不可寬恕的。 黑根知道:警察相信法律和秩序達到了可笑的天真的程度。他們對法律和秩序的信 任勝過民眾對法律和秩序的信任。法律和秩序歸根到底是警察汲取權力的魔泉,汲取個 人權力的魔泉。他們對個人權力的珍惜,同所有的人對個人權力的珍惜是一樣的。可是 ,他們對民眾,始終有一種鬱積的憤感。民眾是他們保護的對像,同時又是他們掠奪的 對像。作為接受保護的對像,民眾就顯得忘恩負義,不安分守己,還沒完沒了地提出各 種要求;作為被掠奪對像,民眾卻又顯得滑溜溜的,而且很危險,詭計多端。一旦有人 被警察抓住,警察所保護的社會機構就會發揮其全部威力,企圖把他們捕獲的人騙出來 。這裡,幕後操縱的是政客。對罪大惡極的強盜,法官總是寬大地給以緩期執行的判決 。各州州長,甚至美國總統本人,因為認定受尊敬的律師們沒有為罪犯爭取到無罪釋放 的宣判,所以經常發佈大赦令。這樣過了一段時間警察也就學乖了,為什麼他就不應該 接受流氓遞過來的錢?他更需要錢呀。還有他的孩子,為什麼他的孩子就不應該上大學 ?為什麼他老婆就不應該到物品貴重的商店去買東西?為什麼在寒假時他本人就不應該 到佛羅里達去曬曬太陽?總而言之,當警察就是玩命的,這種說法並非開玩笑。 但是,警察一般是絕不會接受骯髒的賄賂的。他可以接受些錢,讓賭注登記人去營 業。他也可以從一個不願意事前買好停車票和超速票的人那裡接受些錢。他可以允許打 個電話就去的妓女和等客上門的妓女攬生意,當然要拿一定的報酬。這類惡習是人的本 性。但是,通常他不會接受贓款而放縱販毒、武裝搶劫、強姦、謀殺以及其他各種大逆 不道的罪行。在他們看來,縱容這類罪行有損於個人威信,因而是不能允許的。 謀殺一個警官簡直等於弒君之罪:但是,當麥克羅斯基是同臭名昭著的麻醉劑販子 在一起時遭謀殺的這一事實傳得滿城風雨之後,當麥克羅斯基是謀殺罪的共謀嫌疑犯這 一事實變得滿城風雨之後,警方想採取報復行動的情緒也減退下來了。還有,要是沒有 流氓強盜送來的〞贖罪〞錢,警察們就得省喫儉用纔能勉強做到收支相抵,沒有執照的 攤販正好可以送些午飯錢。在停車票價上分點贓也能積少成多。有些更加肆無忌憚的警 察,在管區警察集合廳裡,甚至在嫌疑犯身上搜錢(搞同性戀的和打人的罪犯)。最後 ,高級警官終於發了善心。他們抬高了要價,讓各個家族恢復營業,餉金名單由管區內 的賄賂牽線人用打字機打出來。把屬於本管區的每個警察都列在名單上,名字後面就是 每人每月應分得的錢數。這樣,社會程序纔稍稍有所恢復。 僱用私人偵探來警衛考利昂老頭子的病房,是黑根的主張。這些私人偵探的實力又 得到了忒希奧兵團士兵的補充和加強,但桑兒對這樣的措施還不放心。到二月中旬,老 頭子可以搬動而又不會出危險時,就由救護車送回了林蔭道的家中。那棟房子事先改裝 了一下:他原來的臥室如今成了設備齊全的病房。護士是經過專門挑選、審核之後纔錄 用的,晝夜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肯尼迪醫生經過好說歹說,又加上高薪的吸引力,纔 同意到這裡當家庭醫生,期限是要等到老頭子病情好轉,隻需護士護理就可以的時候。 整個林道加強了防禦,固若金湯了。武工隊員搬進了另外幾棟房子,原來的住戶全 被送到了意大利的老家去度假,一切費用實報實銷。 弗烈特•考利昂受命到韋加斯去了,一來讓他去療養,二來也為了開闢一個地盤, 好讓考利昂家族也能在那裡日益興隆的豪華旅館與賭博的聯合企業裡開展活動。 韋加斯是中立的西海岸帝國的一部分,這個帝國的太上皇保證弗烈特的安全。紐約 五大家族也無意到韋加斯來搜尋弗烈特而到處樹敵。他們要對付在紐約遇到的麻煩也夠 他們手忙腳亂的了。 肯尼迪醫生嚴禁在老頭子面前討論業務問題。但這條禁令被一股腦兒忽略了。老頭 子堅持會議就在他屋子裡舉行,就在老頭子搬回家的當天晚上,桑兒、湯姆•黑根、彼 得•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幾員大將都聚集在他的屋子裡。 考利昂老頭子還太虛弱,話不能說得大多,但他希望聽一聽,行使一下否決權。當 他聽到弗烈特被派到韋加斯去瞭解那裡的賭博業務時,他點點頭,表示贊同。當他聽到 布魯諾•塔塔格裡亞已被考利昂家族的武工隊員幹掉了時,他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但最 使他煩惱的是邁克爾幹掉了索洛佐和警官麥克羅斯基而被迫逃亡到西西里。當他聽完後 ,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全部都出去;他們幾個又在收藏著法律書的樓角房間繼續開會。 桑兒•考利昂輕鬆地坐在辦公室後面的大扶手椅裡。 〞我看咱們最好還是讓他老人家輕鬆愉快地過上一兩個星期,等到大夫說他可以恢 復工作時再說。〞他停了一下,又說,〞我想在他好轉之前,讓生意重新開張。咱們已 經得到警方點頭,同意咱們先營業。首先要解決的是哈萊姆地區的彩票賭博莊家。那些 黑人冒失鬼正在那裡幹得起勁,咱們得把莊家的權奪過來。他們靠詐騙撈錢,但是也好 ,正像他們辦任何事情總要詐騙一樣,他們有很多辦事員不付錢給中彩者。我不喜歡他 們在賭客面前顯得很有錢;我不喜歡他們穿得太漂亮;我也不喜歡他們有新汽車坐;我 也不喜歡他們對中彩者賴帳;我也不希望單干的莊家繼續這種營生,他們把我們的名聲 搞壞了。湯姆,咱們得設法讓這種事業馬上開張。隻要你放出話,說蓋子打開了,別的 一切都會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 黑根說:〞哈萊姆那兒有幾個非常不好對付的小子,他們嘗到了賺大錢的甜頭,不 願意退回去,重新去當跑腿或附屬莊家。〞 桑兒聳聳肩。 〞把這種人的名字隻消交給克萊門扎就行了,那就是他的任務,教訓教訓他們。〞 克萊門扎對黑根說:〞不成問題。〞 忒希奧提出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一旦咱們開始營業,五大家族就會襲擊。他們 會打擊我們在哈萊姆地區的賭博莊家以及東邊的賭注登記站。他們甚至也會把我們保護 的服裝中心全體人員弄得日子不好過。這場戰爭看來要花很多錢。〞 〞也許不會,〞桑兒說,〞他們知道我們是會以牙還牙的。我已經派出和平使者探 聽消息去了,也許咱們隻消為塔塔格裡亞家那個小子付一筆撫恤金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 黑根說:〞目前在這類談判中,人家對咱們的態度很冷淡。在最近幾個月裡,人家 損失的錢可多哪。他們為此而責怪咱們,責怪得有道理。我認為他們要求的是,要咱們 同意參與麻醉劑生意,同意在政治方面發揮咱們家族的影響。換句話說,就是沒有索洛 佐的索洛佐交易。但是,除非他們想用某種形式防害咱們,不然人家也不會提出這個問 題來討論,等咱們變軟了,他們就會認為咱們認真考慮有關麻醉劑買賣的時候到了。〞 桑兒斬釘截鐵他說:〞不干毒品交易。老頭子說過不幹,不干就是不幹,除非老頭 子自己改變主意。〞 黑根爽爽快快他說:〞那咱們就面臨著一個戰術問題,咱們的錢是在明處。賭注登 記和彩票賭博都容易受到打擊、但是塔塔格裡亞家族掌握的是等客上門的妓女和接到電 話就去的妓女以及碼頭工會,咱們究竟怎樣纔能打中他們的要害呢?別的家族也經營賭 博,但大都經營的是建築和放債,還有就是控制工會,取得政府合同。他們憑巧取豪奪 和別的敲詐方式搾取錢財,所涉及的全是些無辜的民眾。塔塔格裡亞的夜總會大有名了 ,不便於踫它,硬要去踫的話,會弄得自己臭不可聞。當前,老頭子仍然動彈不得,人 家的政治影響同咱們的政治影響旗鼓相當了。這就是咱們目前踫到的真正問題。〞 〞湯姆,這問題落到我的肩上了,〞桑兒說,〞我有責任找出答案,一方面繼續談 判,另一方面繼續準備採取別的對策。咱們還是回頭經營生意,然後再看看動靜。咱們 隨時隨地準備應戰。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員大將有的是兵。咱們可以對付五大家族, 如果他們硬要這樣幹的話。〞 讓那些單干的黑人莊家撒手不幹,這並沒有什麼困難。警察接到告密就迅速去鎮壓 ,他們幹這類事格外地起勁。因為在當時,一個黑人要進行這類活動,還不可能給高級 警官或政府大員定期塞包袱。其中的原因就是種族偏見和種族猜忌。哈萊姆地區的問題 一向被認為是小問題。這個問題的解決也是預料之中的。 五大家族向考利昂家族開刀了。服裝工會裡兩個強有力的官員被幹掉了。這兩個官 員都是考利昂家族的成員。考利昂家族的放債者,就像考利昂家族的賭注登記莊家一樣 ,都被禁止進入海岸碼頭。碼頭搬運工會各地方分會紛紛倒向五大家族。考利昂派的賭 注登記莊家都受到了威脅,勸他們改變效忠對像、。哈萊姆地區最大的彩票賭博莊家, 是考利昂的考朋友和老盟友,被殘酷地謀殺了。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桑兒告訴他的 兵團司令說,要馬上總動員。 在市內確定了兩幢公寓大樓作為兵營,裡面鋪滿了床墊,還有個保存食品的冷藏室 。此外,槍支彈藥也都準備好了。克萊門扎的兵占一幢樓,忒希奧的兵占另一幢樓。所 有的考利昂家族和賭注登記莊家,都配備了保鏢隊。不過,哈萊姆地區的彩票賭博莊家 ,也都紛紛倒向敵人,這在當前情況下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這一切,都使考利昂家族 丟掉了很多很多的錢,而進來的錢卻很少很少。又過了幾個月,別的方面的失算也看得 清楚了,其中最重要的是考利昂家族陷於強敵包圍之中。 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老頭子仍然很虛弱,不能參加活動,所以原來傾向於考利昂 家族的政治勢力如今大都中立起來了。還有,十年來的和平生活,嚴重地腐蝕了克萊門 扎和忒希奧這兩個兵團司令的戰鬥意志。克萊門扎雖然仍然是一個稱職的劊子手和行政 官員,但卻不再具有率領軍隊的精力和青春活力了。忒希奧呢,因為上了年紀,也變得 溫和了,心腸不夠硬了。湯姆•黑根,雖然有纔干,但在戰時當參謀卻不怎麼合適,他 的主要弱點就是他不是西西里人。 桑兒•考利昂意識到了本家族戰時領導陣容的弱點,但也拿不出任何補救辦法,原 因是他還沒有當上老頭子。隻有當上了老頭子,纔有資格撤換司令和參謀。如果撤換就 會使局勢更加複雜化,也很可能發生叛變。起初,桑兒隻想固守陣地,等到老頭子恢復 健康、可以挑起戰爭重任的時候再另作打算。但是,彩票賭博莊家背叛了,賭注登記莊 家受到了暴力威脅,考利昂家族的地位越來越虛弱。他決定馬上反擊。 他決定直接打擊敵人的心臟。他擬定了一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計劃,要把五大家族 的頭頭統統幹掉。為達此目的,他建立了一套監視這些人物行蹤的嚴密組織體繫。但一 周之後,敵方的首領突然潛入地下,在公開場合再也不露面了。 五大家族和考利昂帝國雙方處於相持狀態。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住的地方離他的殯儀館隻隔幾個街區。因此他經常回家喫飯、 喫過晚飯,又回到殯儀館,同送葬者一起向躺在他那昏暗的停屍房裡的死者告別。 他一向憎恨那些拿他的職業所開的玩笑和那些拿他給死人整形的技術的細節所開的 玩笑。他自己的朋友,家人或鄰居,當然沒有一個人會開這種玩笑。千百年來,隻要憑 賣力氣、流汗水換飯喫,任何職業都是值得尊敬的。 現在,勃納瑟拉同他老婆正在他們那佈置得很樸實的家裡喫晚飯,餐具櫃上放著幾 尊童貞瑪麗亞的鍍金塑像。還有紅玻璃筒罩著的幾根閃閃爍爍的蠟燭。勃納瑟拉點著了 一支駱駝牌香煙,還飲了一杯使人輕鬆的美國威士忌。他老婆把熱氣騰騰的湯端到餐桌 上來。現在家裡就他們老兩口子,他把女兒送到波士頓姨媽家去了,為了使她忘卻在那 兩個流氓手中遭到的駭人聽聞的暴行和創傷。那兩個流氓早受到了懲罰。 老兩口在喝湯的時候,老婆問丈夫:〞你今天晚上還要去上班嗎?〞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點了點頭。老婆尊重他的工作,但卻不理解他的工作。他的職 業的技術其實是最不足掛齒的,這一點她是不理解的。像大多數人一樣,她也認為他賺 錢憑的就是他能夠使死者在棺材裡看上去像活人一樣。說實在的,他在這方面的技術的 確是名不虛傳的。但是他職業中更重要的,甚至更必要的一面,乃是他守靈時全神貫注 的表情。當死者的家屬夜間在死者的棺材旁邊接待他們的親戚朋友時,他們很需要亞美 利哥•勃納瑟拉陪著他們。原因就是他能很認真地陪伴死人。 他的面容一直很莊重、很堅強、很能安慰人。他的聲音很平穩,很低沉。他的情緒 控制著整個追悼會的氣氛。他能夠把過分的悲傷情緒緩和下來。當父母沒有心思教訓小 孩子的時候,他能夠把不守規矩的小孩子加以約束。他弔唁時絕不悲哀過度,但是也絕 不表現得弔兒郎當。一旦一個家庭使用過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殯儀館,下次他們家死 了人,一定還要來找他。而他呢,絕不會丟下那個在人間過最後一夜的〞顧客〞不管。 他通常在晚飯後要小睡一會兒,醒來,就洗一洗,刮一刮臉,然後往臉上擦大量的 爽身粉,想把他那剛刮的但仍然烏黑的鬍子蓋住。他每次都要用漱口劑漱漱口,慢條斯 理地換上新衣服:白得發亮的襯衫、黑領帶、剛燙過的黑服裝、暗黑色的鞋襪。但是, 總的效果是使人感到安慰,而不是使人感到憂鬱。另外,他經常把自己的頭髮染得黑黑 的,這種愛俏的輕浮習慣,在他那一代意大利男子中是絕無僅有的。但他染頭髮可不是 出於虛榮。原因很簡單,他的頭髮黑白相問而呈現灰色,這種顏色顯得活潑,但同他的 職業有點不相稱。 他喝完了湯,他老婆在他面前放了一小塊牛排,還有幾根流著黃油的菠菜。他飯量 不大,當喫完了那些東西之後,又喝了一杯咖啡,抽了一支駱駝牌香煙。他一面喝咖啡 ,一面想著他那可憐的女兒,她絕對不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了。她的外部美已恢復了原狀 ,但是她的眼睛裡還留著那種受驚的小動物的恐懼神態。她的這種神態使他目不忍睹, 因此,他們老兩口把她送到波士頓去住一段時間,時間會治癒她的創傷。疼痛和恐懼並 不像死那麼絕對,這他是很明白的。他的職業使他成了個樂觀主義者。 他剛一喝完咖啡,起居室裡的電話鈴就響了。他在家,老婆是絕對不接電話的。於 是,他站起身,把杯子裡的咖啡喝完,滅了香煙。他一面走,一面鬆開領帶,接著又動 手解襯衫鈕扣,準備去小睡。他抓起電話筒,平靜而禮貌他說:〞喂〞 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又沙啞又緊張。 〞我是湯姆•黑根,〞那個聲音說,〞我這是在替考利昂老頭子打電話,是他要我 給你打的。〞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感到剛喝下去的咖啡在胃裡胡亂翻騰,有點想吐,因為老頭子 替他女兒報了仇,自己有義務為老頭子效勞。此事離現在已經一年多了,在這期間,他 心中此恩必報的意識漸漸地淡薄了。當時,他看到那兩個流氓的血淋淋的臉,心中是非 常感激的,他簡直願意為老頭子赴湯蹈火。但是,時間對感激之情的腐蝕比對美的腐蝕 要快得多。勃納瑟拉像一個大難臨頭的人那樣,感到渾身癱軟。他吞吞吐吐地回答說: 〞對,我明白了。我在聽著。〞 他對黑根那種冷淡的語氣感到喫驚。參謀一向是彬彬有禮的,他雖然不是個意大利 大老粗,但此刻卻表現得橫蠻無禮。 〞老頭子對你有恩,你還沒有報答,〞黑根說,〞他毫不懷疑地相信:你是願意報 恩的,你有了這個報恩的機會也會感到高興。一小時之後,不會提前,也許會晚一些, 他本人就會到你的殯儀館去要求你幫忙。到時候,你就在那兒等著招呼他,別讓你的任 何助手在跟前,打發他們各自回家去。如果你對這個要求有任何反對意見,現在就說吧 ,我馬上就轉告老頭子,他另外還有許多朋友可以給他幫這個忙。〞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嚇得差點驚叫起來。 〞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怎麼會拒絕教父的要求?我願意幹他要我幹的任何事情,這 是理所當然的嘛。我一直沒有忘記我受的恩惠,我馬上就到我的殯儀館去,我這就動身 。〞 黑根的聲音變得比較溫和了,但是仍有點陰陽怪氣。 〞謝謝你,〞他說。〞老頭子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問題是我對你有點不放心。今天 晚上你就滿足他的要求吧,以後你有什麼困難隨時找我好了。隻要你滿足他的要求,你 就會贏得我的友誼。〞 這幾句話甚至把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嚇得更厲害了。他結結巴巴他說:〞老頭子今 天晚上就要親自來找我嗎?〞 〞是的,〞黑根說。 〞那麼他的傷好了,健康完全恢復了,感謝上帝。〞勃納瑟拉說。 他說話的語調,使這個陳述句聽上去就像疑問句。 電話那邊稍停了一會兒,又聽到黑根非常平靜他說:〞好吧。〞 電話掛斷了。 勃納瑟拉渾身冒汗,回到臥室,換了襯杉,漱了漱口,但是他沒有刮臉,也沒有換 上新領帶,還是用白天用過的那條領帶。他打電話到殯儀館,告訴他的助手同死者家屬 一起待在前廳。他本人將在整容實驗室工作。當助手發出疑問時,勃納瑟拉果斷地打斷 他的話,要他嚴格地執行命令。 他穿了上衣,老婆還在喫飯,詫異地抬頭望望他。 〞我有些工作要做,〞他說。 她看到他那種神色,也不敢再問什麼。勃納瑟拉出了家門,走過了幾個街區,就到 了他的殯儀館。 殯儀館的房子孤零零地聳立在一片很大的空地上,周圍有白色柵欄。從大街到這座 房子後面,有一條很狹窄的車道。隻能通過救護車和靈車。勃納瑟拉把大門上的鎖打開 ,把門開得大大的,然後,他走到房子後面,從寬大的後門進了屋子。當他向房子後面 走去的時候,他看到許多弔唁的人正在從前門進入殯儀館,向親友的遺體告別。 許多年以前,勃納瑟拉從一個退休的殯儀館老闆那裡購買了這座房子,那時門前的 一段臺階有十來個階梯,弔唁的人要爬十來個梯級纔能進入殯儀館,這就產生了一個問 題:弔唁者中的老弱病殘者有心同死者見最後一面,但卻爬不上去。原來的老闆就給這 類弔唁者使用行李弔車。所謂行李弔車,就是一個小小的鐵板平臺,設在房子旁邊,同 地面一樣高,能夠升起來。這個行李弔車本來是專門運送棺材和屍體的:先是降到地下 ,然後上升,就到弔唁廳裡面了。這樣,病殘的弔唁者就會發現自己從棺材旁邊的地板 下面鑽了上來。當這些弔唁者向死者告別之後,弔車又接他們下去。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認為這不像話,像是捨不得花錢。因此。他把房子前院整修了 一下,臺階去掉了,改修成坡度很小的人行道。但弔車仍然保留著,專門用於運送棺材 和屍體。房子後半部同前半部的弔唁廳與接待室是隔開的,中間有個很大的門,是隔音 的;業務辦公室、給屍體塗防腐劑的屋子、棺材倉庫、鎖得很牢的貯藏化學藥品和可怕 的整容器械的密室,都在後半部。勃納瑟拉走進辦公室,坐在辦公桌旁,點著一支香煙 。他難得在這棟房子裡抽一次香煙。他在等候考利昂老頭子的到來。 他等待著,心裡沮喪極了。他將接受什麼任務,這他心中是有數的。最近一年來, 考利昂家族一直同紐約五大家族打仗,具體照片和說明充滿了報紙,雙方都有許多人遭 到了屠殺。可以肯定,這次考利昂家族一定是失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們想隱瞞 他的屍體,銷毀他的屍體:除了把屍體由殯儀館按照正常手續埋掉,還有什麼更好的辦 法呢?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對他所承擔的任務並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會成為謀 殺案的從犯,萬一走漏了消息,他肯定要坐幾年牢。他的女兒,他的老婆都會丟臉。他 的名字,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這個受人尊敬的名字,也將被拖進黑幫戰爭的血污之中。 他放縱自己,又抽了一支香煙。他還想到了更可怕的後果:別的黑幫家族一旦發現 他幫助考利昂家族,也會謀殺他。想到這裡,他悔不該當初去找教父,求他為啟己報仇 。他悔不該當初讓自己的老婆同考利昂老頭子的老婆交朋友。他悔恨女兒的遭遇,美國 的社會風氣,以及自己生意的興隆。想著想著,他又樂觀起來了,一切也可能平安無事 。考利昂老頭子是一個聰明人,肯定為了保密,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他隻要保持鎮靜就 行了。因為有一種風險比任何別的風險都更能致人於死地,那就是,得罪老頭子。 他聽到了汽車輪胎在石子路上的沙沙聲。他那有經驗的耳朵告訴他,有一輛汽車從 狹窄的車道開來了,停在後院。他打開後門,讓他們進來。他見克萊門扎先進來,後面 跟著兩個看上去非常毛躁的小伙子。他們沒有同勃納瑟拉打招呼,就把一個個房間搜查 了一番,然後克萊門扎退了出去,那兩個年輕人待在殯儀館老闆身邊。 幾分鐘後,勃納瑟拉聽出從狹窄的車道開過來的汽車是一輛沉重的救護車。接著克 萊門扎又出現在門口,後面有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預感變成了 現實。擔架上有一具用灰毯子裹著的屍體,發黃的腳從擔架的一端露了出來。 克萊門扎給抬擔架的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們把擔架抬進那間給屍體塗防腐劑的屋子 ,接著,另一個人從黑暗的院子走進了燈光明亮的辦公室。這個人就是考利昂老頭子。 老頭子變瘦了,動作很僵硬,不那麼自然。他用雙手拿著自己的帽子,他那大腦殼 上的頭髮顯得很稀薄,同勃納瑟拉在女兒婚禮上看到的模樣比較起來,顯得老多了。但 是他的身上仍然散發著威力。他把帽子按在胸口上,對勃納瑟拉說:〞哎,老朋友,你 願意給我幫幫這個忙嗎?〞 勃納瑟拉點點頭。老頭子跟著擔架走進了那間塗防腐劑的屋子,勃瑟拉緊跟在他後 面。屍體放在了一張有溝槽的桌子上,考利昂老頭子拿著他的帽子輕輕地擺了一下,別 的人就退了出去:〞勃納瑟拉小聲他說:〞你想要我幹些什麼?〞 考利昂老頭子凝視著那張桌子。 〞你全心全意地愛我,眼下我希望你一如既往,為我使出你的全部本事、全部技術 ,〞他說。〞我不希望他媽媽看到他這個樣子。〞 他走到桌子跟前,掀開毯子。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違背自己的全部意志,違背自己 多年來的全部鍛煉和經驗,不由自主地驚嘆了一聲。在桌子上躺著的就是面孔給子彈打 得稀爛的桑兒•考利昂。左眼簡直是泡在血裡,眼球晶體上有一塊星狀傷痕。他的鼻樑 骨和左頰骨也都給打得稀巴爛。 一瞬間,老頭子感到頭昏眼花。他伸手抓住勃納瑟拉,免得暈倒。 〞看,人家把我的兒子打成什麼樣子了,〞他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也許因為戰局僵持,桑兒•考利昂纔踏上以他自己的死亡為終結的消耗戰的血路、 也許因為他那狂暴的性格失去了約束,他纔落到了這個地步。總之,那年春夏,他向敵 方附屬人員發動了毫無意義的襲擊。哈萊姆地區為塔塔格裡亞家族搖旗吶喊的人一個個 給打死了。破壞碼頭工人罷工的暴徒給成批地屠殺了。五大家族的工會官員受到了警告 :要他們保持中立。當考利昂派的賭注登記莊家和放債者仍然被禁止進入碼頭區的時候 ,桑兒派遣克萊門扎率領他的部隊在狹長的沿岸地區殺得雞飛狗跳牆。 這種亂砍亂殺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這種做法不能影響戰爭的結局。桑兒是個出色的 戰術家,也贏得了一個個出色的勝利,但是他卻缺少考利昂老頭子所具有的那種戰略天 纔,整個局勢陷於一訪問早已被敵人記錄下來了,因為這是他長期以來的致命弱點,所 以他在這方面也防範得很嚴密。雖然璐西一點也沒有覺察,但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受到 了桑迪諾兵團的監護:一旦她那層樓有一套房間空出來了,馬上就由桑迪諾兵團最可靠 的士兵租用下來。 老頭子在恢復健康,很快就會重新掌權,到那時候,戰局肯定會發生有利於考利昂 家族的變化。對這一點,桑兒是有把握的。另外,在他捍衛他的家族帝國的同時,他還 要贏得他父親對他的賞識,因為家族帝國的地位並不一定是長子繼承,他還得鞏固自己 對考利昂帝國的繼承權。 但是,敵人也在分析局勢,並得出了結論:避免徹底失敗的唯一辦法就是幹掉桑兒 •考利昂。他們這時對形勢的理解更進了一步,認為同老頭子談判解決問題還是可能的 ,因為老頭子一貫通情達理的作風是人所共知的。他們開始痛恨桑兒那種嗜血成性的作 風,認為這種作風實在野蠻,而且還缺乏生意人的敏銳的嗅覺,誰也不願意再出現那種 兵荒馬亂的局面了。 一天傍晚,康妮•考利昂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聽聲音,打電話的人是一個女郎, 是打給卡羅的。 〞你是誰呀?〞康妮問。 電話裡的女郎格格地笑了起來,說:〞我呀,我是卡羅的女朋友。我想要給他說, 今天晚上不能見他了,我有事情要出城去。〞 〞你這個臭母狗,〞康妮•考利昂對著電話大聲罵起來,〞你個臭婊子,爛母狗。 〞卡羅那天下午到田徑場參加賭博去了,當他回到家時,因為賭輸了,心情很煩躁。另 外,他因為經常隨身捎帶著酒瓶,隨時都在喝酒,這時也喝得半醉了。他剛一踏進門, 康妮就衝著他尖聲怪叫地罵起來。他沒有理她,進了洗澡間想洗個淋浴。他從洗澡間出 來,光著身子站在她面前,自己擦呀擦的,準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出門去。 康妮站在那兒,雙手按著臀部,氣得噘嘴瞪眼的,臉也發白了。 〞你哪兒也去不成了,〞她說,〞你那個姘頭打來了電話,說她今天晚上不能陪你 了,你這個臭雜種,你居然厚著臉皮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給你的那些臭婊子,我要卡死 你,你這個小雜種,〞說罷,她向他猛撲過去,又是腳賜,又是手抓。 他用一條肌肉發達的胳膊擋著她,使她無法挨近他的身子。 〞你發瘋啦,〞他冷靜他說。 但是她看得出來:他憂慮起來了,好像他早知道那個他近來一直抱著睡覺的、發了 瘋的女郎真的會耍這麼一個花招。 〞她到處捉弄人,真夠嗆,〞卡羅說。 她閃過他的胳膊,撲上去抓他的臉。她用指甲抓破了他的臉,他以令人嘆服的耐心 輕輕地把她推開了。她看透了:因為她懷孕,他纔對她如此忍讓。這一下,她可就更有 膽量了,覺得可以痛痛快快出出悶氣了。 她看出他的膽怯,這使她充滿了傲慢的喜悅。 〞你就給我待在家裡,〞她說,〞你不要再想出去了。〞 〞行,行,〞他說。 他還沒有穿好,身上隻有一條短褲。他喜歡就這樣在家裡走來走去,他對自己V字 體形和長滿金黃色茸毛的皮膚感到很自豪。康妮如饑似渴地打量著他。他勉強地大笑起 來。 〞你至少先給我喫點什麼嘛,嗯?〞 她氣消了。他要求她盡盡義務,至少是要求她盡一種她應盡的義務。做菜,她是一 把好手,這是她從媽媽那裡學來的。她先做的一道菜是青椒煎小牛肉,趁著鍋還在火上 偎著的機會,又做了一道拼盤。與此同時,卡羅躺在床上讀著第二天的賽跑預報單。他 旁邊放著滿滿一杯威士忌,他一面讀預報單,一面呷威士忌。 康妮進了臥室,但是她站在門口,好像沒有受到邀請不便來到床邊似的。 〞飯菜擺在桌子上了,〞她說。 〞我這會兒不想喫,〞他說,仍然在讀預報單。 〞飯菜擺在桌子上了,〞康妮堅定他說。 〞滾你的蛋,〞卡羅說。 他把玻璃杯裡剩下的成士忌一飲而盡,接著又往玻璃杯裡倒酒,根本不理她。 康妮回到廚房,抓起裝滿菜看的盤子,砰砰啪啪地扔進洗滌槽裡。卡羅來到廚房。 他望著油膩膩的小牛肉和濺得滿牆都是的青椒,他那講究整潔的癖性受到了刺激,便勃 然大怒。 〞你這個嬌生慣養的臭婆娘,〞他兇神惡煞似的說,〞快給我打掃乾淨,要不,我 要把你踢得屁滾尿流。〞 〞我不打掃,死也不,〞康妮說。 她伸出雙手,像虎爪子一樣,恨不得一下子把他那赤裸裸的胸膛扯成碎片。 卡羅回到臥室,當他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皮帶,皮帶是對折起來握在手中的。 〞快給我打掃乾淨。〞話語裡的威脅是一清二楚的。她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他掄 起皮帶,朝著她那軟墊似的臀部猛抽一下。皮帶抽在身上,有點刺痛,但並沒有真的傷 著什麼。康妮向著櫥櫃退去。她把手伸進抽屜,抽出一把長長的大麵包刀,握在手中準 備迎戰。 卡羅哈哈大笑起來。 〞考利昂家的女流也是殺人犯啊!〞他說。 他把皮帶放在餐桌上,赤手空拳向她走去。她拚命用刀亂砍,但是她那懷孕的身子 衝殺起來不方便,他閃開了。她對準他的腹股溝猛刺過來,真想要他的命。他輕而易舉 地解除了她的武裝。接著;他就開始摑她的耳光,他的動作慢吞吞的,打得不輕不重, 為的是讓她痛,但不打破她的臉皮。她圍著餐桌步步退卻,企圖逃脫。他追打她,一直 追到臥室,她拚命想咬他的手,他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提得高高的。他又摑她 的耳光,打得她又痛又屈辱,終於像個小姑娘似的嗚鳴咽咽地哭起來。後來,他就把她 輕蔑地一扔,扔到床上,一邊從床頭櫃上放著的威士忌酒瓶裡倒酒喝,這時,他醉得厲 害了,他那淡藍色的眼睛閃爍著一種古怪的光芒,康妮終於怕起來了之卡羅叉開腿坐著 ,繼續倒酒喝、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發胖的腿上的一大塊肉,用力一擰,她大叫著 求饒。 〞你胖得像肥豬,〞他以厭惡的語氣說。他說罷就拂袖而去,走出了臥室。 她完全給嚇癱了,驚獃了,躺在床上不敢去看她丈夫在另一問屋子裡於些什麼,最 後她起來了,走到門口向起居室裡凝視。卡羅又打開一瓶威士忌、懶洋洋地伸開四肢躺 在沙發上。不一會兒,他就不省人事,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偷偷溜到廚房,給長灘鎮娘 家打電話。她想要母親派人來接她回去,她希望接電話的不是桑兒,最好是湯姆•黑根 或者是母親。 晚上差不多十點鐘光景,考利昂家廚房的電話鈴響了。接電話的是老頭子的一個保 鏢,他恭恭敬敬地把電話遞過來,交給康妮的母親,但是考利昂夫人簡直聽不清她女兒 在說些什麼,因為康妮一方面緊張而激動,另一方面卻故意壓低聲音,為的是不讓她丈 夫聽到。還有個原因就是她的臉給打腫了,她那腫脹的嘴唇也使她口齒不清。考利昂夫 人向那個保鏢做個手勢,讓他去叫桑兒。這時,桑兒同黑根正在起居室。 桑兒來到廚房,從他母親手中接過電話。〞是我,康妮,〞他說。 康妮怕丈夫,也怕哥哥可能作出的反應,因此她的聲音更含糊不清了。她咿咿啞啞 地說:〞桑兒,派一輛汽車來接我回家就得了,到時候再當面給你講。其實也沒有什麼 ,桑兒,你可別來,請把湯姆派來就得了。桑兒,其實沒有什麼,隻是我想回娘家。〞 這時,黑根也進來了。老頭子在樓上臥室裡剛服過鎮靜劑,已經入睡了。這樣黑根 就有必要對桑兒嚴加注意,以防萬一出問題。那兩個室內保鏢也到廚房裡來了,桑兒在 聽電話,大夥兒在注視著他。 毫無疑問,桑兒本性中的殘暴性從一種深邃的神秘的情緒之泉裡升起來了。大伙注 視著,真切地看到熱血湧向了他那青筋鼓脹的脖子,真切地看到了仇恨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臉上的各個部位都在抽搐、收縮,接著他的臉色發灰了,恰似一個同死亡搏鬥的病 人的臉色,隻不過腎上腺素還在他全身衝動著,使他的雙手在顫抖。但是,當他對妹妹 說話時,他把聲音控制得很好,語調很低。他說:〞你在那兒等著吧,就在那兒等著吧 !〞說罷,他掛斷了電話。 他站了一會,然後說:〞該死的狗娘養的,該死的狗娘養的。〞說著,他跑出去了 。 黑根知道桑兒臉上的神色表明他已經徹底失去理性。在此刻,桑兒什麼事情也幹得 出來。黑根還知道坐汽車到城裡逛一逛會使桑兒冷靜下來,變得理智一些。但是,也可 能促使他變得對別人甚至更加危險,雖然理智也會促使他保護自己,免於自己的狂怒可 能造成的惡果。黑根聽到汽車轟轟隆隆地發動起來了,就對那兩個保鏢說:〞快去跟在 他後面。〞 然後,他打了幾個電話。他安排桑兒兵團中住在城裡的幾個將士快到卡羅•瑞澤家 裡去,設法讓卡羅不要待在家裡。另外幾個將士守在康妮跟前,等待桑兒到達。黑根想 搶先一步,讓桑兒撲個空,他知道老頭子是會支持他的。他擔心的是桑兒可能打死卡羅 。他預計敵人是不會製造什麼麻煩的。五大家族已經好久不見有什麼行動了,顯然是在 尋求某種和平。 桑兒開著他的比尤克牌汽車,轟轟隆隆地衝出了林蔭道,這時他已經恢復了或部分 恢復了他的理智。他看到那兩個保鏢上了一輛汽車,跟隨在後面,他也默許他們跟隨在 後面。他預料不會出什麼危險,五大家族早已不再進行反擊,不再認真打仗了、汽車儀 表後面的秘密小櫃裡有一支小手槍;這輛汽車是登記在桑兒兵團的一個成員名下的,因 此在法律上他個人也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但是,照他的預計,並不需要什麼武器。他甚 至也不知道他將如何處置卡羅•瑞澤。 這時,他有機會好好想一想了:他知道不能去殺死一個未出世嬰兒的父親,尤其因 為這個父親就是他妹妹的丈夫。他更不應該因為兩口子吵架就殺人。卡羅是個壞蛋,桑 兒感到自己也有責任,因為妹妹是通過他纔認識這個小雜種的。 桑兒殘暴的性格中的另一面乃是他不忍心打擊女人,也真的從來沒有打擊過女人; 他不忍心傷害兒童或其他軟弱無力的人或動物。卡羅那天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纔使 桑兒不忍心打死他,徹底卑恭屈膝的可憐相解除了桑兒的武裝。小時候,他原來也是心 慈手軟的。長大成人,他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劊子年,這完全是他的命運後來決定的。 但是,桑兒一面開車,一面想,這次他打算一勞永逸地徹底解決問題。他開著比尤 克牌汽車直奔海峽堤道;上了堤道,他就可以直達對岸瓊斯海灘大路了。他每次到紐約 去,都走這條路,原因是這條路的車輛不多) 他決定,到達之後,他就派那兩個保鏢護送康妮口娘家,他自己留下同她妹夫舉行 一次單獨會談。會談之後怎麼辦,他心中無數。如果那個小雜種真的打傷了康妮,那他 就要把那個小雜種打成殘廢。但皇,吹過堤道的鳳,帶來了大海的新鮮空氣,使他那狂 熱的怒氣涼了下來。他一路上都是把窗子放下去的。 他已經上了瓊斯海灘堤道。因為在一年中的這個季節,在晚上的這個時候,這條路 通常早沒有車子來往了,所以就像以往一樣,他把汽車開得飛快,一直高速行駛到對岸 的大路,甚至在對岸的大路上,來往車輛也還是很少的。他先把汽車開得非常快,然後 漸漸減速。他把他保鏢的汽車遠遠扔在後面了。 堤道上的燈光照明很糟糕,連一輛汽車也沒有。在前面很遠的地方,他看到了有個 管理收費站0的白色錐形小屋,旁邊還有幾個收費站的小屋,但這幾個小屋隻是在白天 來往車輛行人比較多的時候,裡面纔有人守著。桑兒一面慢饅謝牢)一面在衣袋裡摸零 錢。他沒有零錢,便摸出皮夾子,從裡面拍出)張大鈔票。他把車子開進了有拱頂的明 亮通道。他感到喫驚的是,猙領棧車堵住了收費站設置的狹窄通道,司機顯然是向收費 員問什麼。桑兒按按嗽叭,那輛車乖乖地向前開會了,好讓他的汽車沿途狹窄通道。 桑兒把大鈔票遞給收費員,等人家補零錢。這時,他趁機急急忙忙關上窗子,大西 洋的夜風)咦裕汽車皇商也涼隧颶的了;但是,那個收費員把零錢拿在手中摸來摸去) 實際上零錢掉下去了,收費員彎下腰去撿錢時,頭和身子都不見了。'"此刻,桑兒發現 那輛汽車沒有一直向前開去,而是停在前面幾英尺的地方,仍然堵春路6,同時,他從 們面瞥見了右邊沒有開燈的收費站小屋裡還躲著J個人;〞但是,他來不及考慮這個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汽車突如其來地停在他的面前,從裡面下來了兩個人朝他走來。 那個收費員仍然不見影子。他恍然大悟:自己活不成了。此刻,他的頭腦是清醒的/在 弧的殘暴性徹底耗盡了,好像最後的、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眼前的危險,使他受到了淨 化。 即使如此,他那高大的身軀立刻作出了死裡逃生的本能反應,迅速向車門衝去種破 了鎖子。躲在黑暗處的那個人突然開火了,當桑兒•考利昂那高大的身軀剛要衝出車門 的那一剎那,子彈打中了他的頭和脖子。這時,前面那兩個人也舉起了槍,躲在黑暗小 屋裡的那個人不再射擊。桑兒撲倒在瀝青路面上,半截腿還在車門裡面。那兩個人又向 桑兒的身子開火,然後用腳踢他的臉。他們把他的面孔踢得更加不像樣子,目的就是要 留下出於報私仇而蠻幹的痕跡。 幾秒鐘之後,那四個人--三個刺客和那個冒充的收費員--全都上了他們的那輛汽車 ,向著對岸的瓊斯海灘上的〞草溪大路〞揚長而去。而從後面追逐兇手的人給擋住了去 路:桑兒的汽車和他的屍體堵住了收費站小屋前狹窄的通道。幾分鐘之後,桑兒的保鏢 趕到現場,發現桑兒的屍體躺在那兒,卻無意去追趕兇手。他們開著汽車兜了個大圈子 ,回到長灘島。在離堤道不遠的第一個公用電話站,其中一個跳下來給湯姆•黑根打了 個電話。他彙報得非常簡短、非常乾脆。 〞桑兒給打死了,地點在瓊斯灘堤道收費站。〞 黑根的聲音也平靜極了。 〞知道了,〞他說,〞到克萊門扎家裡去。告訴他馬上到這裡來,他會給你們分配 任務。〞 黑根是在廚房接的電話,考利昂夫人在廚房裡忙碌,為她女兒準備快餐。他一直裝 得面不改色;老太太根本看不出出了什麼禍事。如果她有心的話,本來也是可以覺察得 出來的,但是她同老頭子長期在一起生活,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不要察顏觀色,纔是更為明智的態度。如果有什麼事情她必須知道,人家也會及時告訴 她;如果有一種事情不讓她知道,她不知道也行。不分擔家中男人們的痛苦,她是心安 理得的。話又說回來,難道男人又分擔女人的痛苦嗎?她毫無表情地煮她的咖啡,給餐 桌上擺菜餚。就她的經驗來說,精神上的痛苦和恐懼並不能減弱肉體上的飢餓,喫飯可 以減弱痛苦。如果醫生想用藥品使她鎮靜下來,那她就會勃然大怒。這當然是因為她從 小受到的是比較原始的文化熏陶。 就這樣,她讓湯姆•黑根溜掉了,溜進他那問樓角會議室。一進會議室,黑根就全 身顫抖起來,顫抖得非常厲害。他隻好坐下來,雙腿夾得緊緊的,雙肩聳起縮得攏攏的 ,腦袋在兩肩之間像要陷進去似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夾在兩膝之間,這樣子彷彿是在 向魔鬼祈求什麼。 這時,他深知他不配做戰爭時期的家族參謀。他受騙了,上當了,被五大家族膽小 怕事的外表迷住了心竅。人家長期不聲不響,卻一直在佈置可怕的圈套。人家在運籌帷 幄,等待時機,隨便受到什麼挑釁,始終不亮出他們的血手。人家在等待時機,就是要 發動一場使你一蹶不振的打擊。這樣的時機,人家終於等到了。老參謀勁科•阿班旦杜 絕不會喫這樣的虧,即使老鼠躲在洞裡策劃陰謀詭計,他也會及時發覺,用煙把他們熏 出來,同時也會更加倍地提高警惕。想到這,黑根悲傷極了。桑凡是他的親兄弟,是他 的救命恩人。當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桑兒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桑兒從來沒有作踐過 他,也沒有威嚇過他,始終對他以愛相待。當索洛佐把他放出來,桑兒就擁抱他。桑兒 對那次重新團聚的喜悅心情是真誠的。桑兒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 的人,這在黑根看來,並沒有邏輯的必然性。 他之所以從廚房裡溜出來,是因為他絕不能向考利昂夫人吐露他兒子死亡的噩耗。 他從來沒有感到她就是他的母親,而他卻感到老頭子就是他的父親,桑兒就是他的兄弟 。他對她的感情,就像他對弗烈特、邁克爾和康妮的感情。這種感情平時表現得友好, 但卻缺乏愛憐的人的感情。但是,他還是不忍心向她吐露噩耗。在短短的幾個月裡,她 把兒子丟光了:弗烈特流亡到內華達州去了;邁克爾為了保命而躲在西面裡;如今桑兒 死了。在這三十兒子中她最愛哪一個?她平時表現中根本看不出來。 僅僅幾分鐘,黑根就鎮靜下來,抓起電話筒。他撥了康妮的電話號碼,電話鈴響了 好久纔聽到康妮耳語般的聲音。 黑很對她溫和他說:〞康妮,我是湯姆,把你丈夫喊醒,我有話對他說。〞 康妮用低微而驚恐的聲音說:〞湯姆,桑兒要來這裡嗎? 〞不來,〞黑根說,〞桑兒不到你那裡去,你別擔心。快把卡羅喊醒,就說我有非 常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康妮說:〞湯姆,他剛打了我一頓,我怕。要是他知道我給娘家打電話,他還會再 打我。〞 黑根溫柔他說:〞他不會再打你了,他同我談談話,我就會開導他,一切都會好的 。你就告訴他說,他非接電話不可。就這樣,可以嗎?〞 差不多五分鐘之後,卡羅的聲音纔從電話裡聽到了,這是一種給威士忌和瞌睡弄得 含混下清的聲音,黑根語氣很嚴厲,為的是讓他集中精力。 〞聽著,卡羅,〞他說,〞我要告訴你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你現在就得作好精神 準備,因為當我把那個消息告訴你時,我要你用非常隨便的語氣回答我,好像並不那麼 駭人聽聞似的。我剛纔給康妮說那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你必須編一套後來哄哄她。你就 告訴她說,家裡決定要你們搬到林蔭道來住,而且還要給你安排個重要的工作。還得說 老頭子終於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使你倆生活過得好一些。你聽懂了嗎?〞 卡羅回答〞對呀,好啊〞的時候,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充滿希望的腔調。 黑根接著說:〞幾分鐘之後,我手下的兩個人就會來敲你的門,要把你帶走。你就 告訴他們,我要他們先給我打個電話,別的什麼也不要說。我要指示他們,讓你同康妮 一道留在家裡。這樣好嗎?〞 〞是,是,我懂啦,〞卡羅說。他的聲音很激動。黑根聲音裡面的緊張語調,似乎 終於使他精力集中了,他預感到下面要說的消息非常重要。 黑根開門見山他說:〞今天晚上人家把桑兒打死了,這要保密。你睡著了的當兒, 康妮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就在上你們那兒去的路上遭到了伏擊,但是我不要她知道這一 點,即使她猜到了,我也不要她知道得很確切。她會認為這事全怪她。如今我要你今天 晚上陪著她,但有關這件事,什麼也不要告訴她。我要你同她和好,當一個完美無缺的 愛妻子的丈夫。而且我還要你一直當個好丈夫,至少要等到她把孩子生下來。明天早上 再確定一個人給康妮說,她大哥給人家打死了,這個人也許就是你,也許是老頭子,也 許是她媽媽。另外,我還要你守在她身邊,答應我這個要求,以後我會照顧你的,你懂 了嗎?〞 卡羅的聲音發抖:〞照辦,湯姆,我照辦。你聽我說,我同你一直相處得很好,我 很感激你,懂嗎?〞 〞我懂,〞黑根說,〞沒有人會指責你同康妮打架闖下了這場大禍,這你就甭擔心 ,有我負責。〞他停了一會兒,然後溫情地、鼓勵他說,〞眼下要振作精神,關心康妮 。〞說罷,他掛斷了電話。 他學會了絕不發出威脅的涵養,這是老頭子教給他的,但是卡羅正確地領會到了言 外之意,他如今是九死一生。 黑根又打了個電話,這次是打給忒希奧的,要他馬上趕到長灘鎮林蔭道。他沒有說 明理由,忒希奧也沒有問。黑根嘆了日氣,如今他最害怕的一幕就要揭開了。 他必須把老頭子從用過藥物的昏睡中喊醒,向這個世界上最敬愛的人說明:他辜負 了他的委託,沒有保衛好他的國土和他長子的生命,他必須向老頭子說明:除非他帶病 參加指揮戰鬥,不然一切都要輸個精光。黑根一向不自欺欺人,隻有偉大的老頭子本人 ,纔能夠從這樣的慘敗中爭取一種對峙局面。黑根嫌麻煩,甚至連醫生的意見也沒有徵 求一下,因為徵求醫生的意見就等於白費口舌。不管醫生有什麼禁令,他也必須把這個 消息告訴他的養父,然後跟他一道去死。至於老頭子會怎麼辦,這當然是可想而知的, 無庸置疑的。必須讓老頭子知道這個消息,他必須親自掛帥去應戰,要麼命令黑根向五 大家族投降,把考利昂家族的大權拱手交給他們。 但是,黑根儘管赤膽忠心,還是感到不寒而粟。他竭力作好精神準備,首先要鎮靜 ,對自己的罪過從各個角度嚴加檢討。過多的閂我責備也隻能增加老頭子的悲傷。他數 說自己作為戰時參謀的種種缺點,也隻能促使老頭於責備自己判斷失誤,居然挑選了這 樣一個不稱職的人來承擔如此重要的職務。 黑根深深感到他自己必須實話實說,提出自己的分析,要怎麼辦纔能轉危為安,然 後洗耳恭聽。如果老頭子要他服罪,他就老老實實服罪;如果老頭子歡迎他表現出的悲 哀,他就老老實實地、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苦衷和盤托出。 黑根一聽到發動機的轟隆隆聲馬上就抬起頭來,有幾輛汽車向林蔭道開來。司令們 快到了,他打算首先向他們簡要地介紹一下情況,然後就上樓去叫醒考利昂老頭子。他 站起來,走向辦公桌旁的酒櫃,取出一個玻璃杯和一瓶酒,他站在那兒就像魂不附體似 的,甚至酒也不能倒進玻璃杯了,他摹地聽到後面的房門輕輕地關上了,回頭一看,原 來是自從遭到槍擊以來第一次穿得衣帽整齊的考利昂老頭子。 老頭子走了個穿堂過,到了他那寬大的皮椅跟前坐下來。他步態有點僵硬,身上的 衣服顯得有點寬大,像是鬆鬆地掛在身上似的。但是在黑根看來,他同往常一模一樣。 他的面容堅定,顯示出來的威力和韌性不減當初。他直挺挺地坐在扶手椅裡,對黑根說 :〞給我一點茴香酒。〞 黑根拿過酒瓶,給他倆各倒一杯火紅的、有點甘草味的茴香酒。這是一種農民愛喝 的家庭製作的酒,味道比酒店裡賣的要濃烈得多,老頭子家裡這樣的酒是一個老朋友送 來的。這個老朋友每年都要給老頭子送來一小卡車這樣的酒。 〞我老伴入睡以前一直在哭,〞考利昂老頭子說,〞我朝窗外看,看到我的幾個司 令部到這棟房子裡來了,但現在已是半夜,因此,我的參謀啊,我認為你應該把大家都 已經知道的事情如實向你的老頭子彙報。〞 黑根不慌不忙他說:〞我對媽媽什麼也沒有說。我剛要上去叫醒你,把這個消息直 接告訴你,本來再過一分鐘我就會去叫醒你的。 考利昂老頭子不動聲色他說:〞不過,你先得喝點酒。〞 〞是的,〞黑根說。 〞酒你是喝下去了,〞老頭子說。〞如今你可以給我說了。〞 老頭子的弦外之音,是對黑根的軟弱表示出了極其含蓄的譴責。 〞人家在堤道上向桑兒開槍,〞黑根說,〞他給打死了。 考利昂老頭子眨了眨眼睛,約莫一秒鐘工夫,他那意志力的圍牆崩潰了,他精力的 撚竭明顯地表現在他的面容上。接著:他的神態馬上復原了。 他的雙手交叉著握得緊緊的,搭在自己的前面的桌子上,直視黑根的眼睛。 〞把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我,〞他說。 他揚起一隻手,又說:〞別忙,等到克萊門扎和忒希奧他們兩個來了之後再說,免 得你又重複一遍。〞 幾分鐘後,兩個司令就進來了。因為老頭子站起來迎接他們,他們馬上就看出老頭 子知道他兒子死了。他們一一擁抱著他,隻有老朋友纔能擁抱他。黑根給他們每個人都 倒了杯茴香酒,等他們乾杯之後,黑根纔向他們彙報了當天晚上的變故。 考利昂老頭子聽完之後提了一個問題:〞我兒子真的死了嗎?〞 克萊門扎回答了這個問題。 〞真的死了,〞他說,〞保鏢是桑迪諾兵團的人,但,是我挑選的。事後,他們來 到我家裡,我仔細查問了他們。他們是在收費站的燈光下看到他的屍體的,身上的傷都 看清楚了,受了那樣的傷,他就不可能還活著。他們用生命擔保他們所說的一切是真實 的。〞 考利昂老頭子聽到這個定論,沒有流露任何感情,僅僅沉默了幾分鐘,他又說:〞 不許你們任何人關心這件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你們任何人去追殺謀殺我兒子的兇手 。沒有我的明確指示,不許再對五大家族採取任何軍事行動。在我兒子葬禮之前,咱們 家族要停止一切業務活動,停止對咱們的任何業務提供保護。過後咱們再到這個地方來 開個會,研究決定今後必須怎麼辦。今天晚上咱們全力為桑迪諾準備喪事:咱們必須像 安葬一個基督教徒那樣來安葬他,我自己打算清我的朋友向警方和其他有關當局交涉一 些事情。克萊門扎,你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給我當保鏢,你和你兵團裡的將十都要同我 在一起;忒希奧,你要負責保護我的家庭中的所有其他成員;湯姆,我要給亞美利哥• 勃納瑟拉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晚上的什麼時候,我需要他幫幫忙,要他在殯儀館等著 我,也許要等兩三個小時。你們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嗎?〞 三個人都點點頭。考利昂老頭子又說:〞準備一些人和汽車等著我,幾分鐘之後我 就準備好了,湯姆,你做得很對。我要康斯但脂婭明天一早就來陪著她媽媽,安排一下 ,就讓她同她丈夫搬到林蔭道來往。邀請桑德拉的朋友們,我說的是幾個娘兒們,到她 家裡陪陪她。我老伴也去,等我同她談談之後再讓她去。由我老伴把這個不幸的事件告 訴她。那幾個娘兒們到教堂聽彌撤,為了他的靈魂祈禱。〞 說罷,老頭子從皮椅子上站了起來,別的人也都跟著站了起來。克萊門扎和忒希奧 又一次擁抱他。黑根替老頭子把門拉開,老頭子停下來望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摸了摸 他的臉,很快地把他擁抱了一下,然後用意大利語說:〞根據長期的表現看,你是個好 兒子,你使我感到安慰。他等於是在說,在這個可怕的時刻,黑根表現得恰如其分。老 頭子上樓到臥室去對他老伴說明這件事了。就在這個時候,黑根向亞美利哥•勃納瑟拉 打電話,要這位殯儀館老闆報答考利昂一家對他的恩惠。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桑迪諾•考利昂之死,在整個地下世界掀起了驚心動魄的波濤。當考利昂老頭子從 病床上起來,重新負責家族事務的消息傳出去之後,當窺探葬禮的探子報告說,老頭子 顯然完全恢復了健康之後,五大家族的頭頭瘋狂地準備開展防禦戰,準備抵抗必將來臨 的報復性的血腥戰爭。沒有人認為,考利昂老頭子因為遭遇不幸而可以輕而易舉地對付 。他這人在自己一生的事業中,隻犯過很少的幾次錯誤,而且每犯一次錯誤,他都吸取 了一些教訓。 當密使受委託紛紛向五大家族提出了和平建議的時候,隻有黑根猜透了老頭子的真 正意圖,但他並沒有驚訝。他不僅提出了和平建議,而且還主張全市所有的黑幫家族舉 行會談,還要邀請美國各地的黑幫家族也出席會議。因為紐約黑幫家族勢力是全國最大 的,所以不言而喻,他們的安危影響著全國的安危。 起初,有人持懷疑態度。莫非考利昂老頭於在設圈套?莫非他試圖麻痺他的敵人? 莫非他企圖把大伙都一網打盡來給他兒子報仇?但是,考利昂老頭子很快地表明,他是 真心誠意的。他一方面把全國所有的黑幫家族都拉扯到這次會談中來,另一方面沒有採 取任何行動來動員自己的人處於戰爭狀態,也沒有採取行動來招兵買馬、爭取同盟。接 著,他邁出了最後的一步,這一步在一般人心目中,確立了他的和平意圖的真實性,同 時也保證了即將召開的規模宏大的會議的安全。他請求卜啟丘家族出面斡旋。 卜啟丘家族很獨特,當年在西西里是黑幫中特別兇惡的一個支派。遷到美國後,它 卻變成了和平的工具。原來是一群憑著一味蠻幹過日子的亡命之徒,如今他們賴以生存 的方式也許可以稱之為至聖先賢之道。卜啟丘家族有一個特點:它是一個靠血緣關繫緊 密結合在一起的團體,對家族的忠誠是非常嚴格的,即使在一個對家族的忠誠高於對妻 子的忠誠的社會裡,他們那種對家族的忠誠仍然可以說是很突出的。 卜啟丘家族,包括了父母,堂、表兄弟姐妹所生的子女的後代,一度發展到了差不 多兩百入月。那時,他們控制著西西里南部的一小塊地方的特殊經濟。整個家族的收入 當時靠的是四五個麵粉廠,這幾個麵粉廠絕不是屬於大家所共有的,但是保證了全體家 族成員的勞動就業、生活問題和最低限度的安全,加上近親通婚,這就足以使他們形成 統一戰線來抵禦他們的敵人。 在他們控制的那個角落,不容許修建與他們競爭的麵粉廠,也不容許修建可能向他 們競爭的麵粉廠提供水源,或破壞他們壟斷水力買賣的水壩。有一次,一個不可一世的 地主企圖修建一個專供自己使用的私人麵粉廠,結果麵粉廠給燒掉了。他告到地方憲兵 隊和更高一級當局,結果把卜啟丘家族中的三十成員抓去了。還沒有開庭審判,那個地 主莊園就被燒燬了。判決連同控訴撤銷了幾個月之後,意大利政府中的一個有關最高官 員來到西西里,試圖解決該島長期以來的水源短缺問題,他提出的辦法是修建一個大水 壩。從羅馬來的水利工程技術人員開始進行勘探工作,警察像潮水一樣大批湧向該地區 ,住在專門修建的營房裡。 看樣子水壩的修建是無法阻止的,給養和設備已經運到巴勒莫了。當局把事情進行 到了這一步,卜啟丘家族四處同兄弟黑幫頭目聯繫,取得了支持他們的諾言。這樣一來 ,重型設備遭到了蓄意毀壞,小設備不翼而飛。在意大利議會裡的地下黑幫勢力的代表 死摳條文、照章辦事,向設計人員發起了有根有據的反擊。這一反擊持續了好幾年,後 來墨索里尼上臺了,這位獨裁者頒布法令:水壩務必修建。結果還是沒有修建起來。這 位獨裁者意識到這種家族地下勢力形成了一種獨立於他的權威之外的權威,對他的政權 將是一種威脅。他把全權交給一個高級警官,這位高級警官果斷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採 用的辦法很簡單,把他們一個個要麼關進監獄,要麼流放到別的孤島上去做苦役。隻用 短短的幾年工夫,他就打破了家族地下勢力,採取的辦法也很簡單,不分青紅皂白,要 抓誰就抓誰,即使是家族地下勢力成員嫌疑分子也照抓不誤。這樣也就毀滅了許許多多 無辜的家族。 面對這種無法無天的暴政,卜啟丘家族竟然冒冒失失地開展起武裝鬥爭了。結果, 這個家族中的男人有一半在武裝衝突中被打死了,另一半被流放到苦役殖民地小島上去 了。剩下的人寥寥無幾,這時纔作出安排,讓他們通過秘密地下航道搭船移居到美國。 總共二十來個移民在哈得遜河谷離紐約市不遠的一個小鎮上落了戶。在這兒,他們白手 起家,經過努力,終於有了自己的垃圾搬運公司和自己的幾部卡車。他們因為沒有競爭 對像,所以也就慢慢地發財了。他們之所以沒有競爭對像,那是因為競爭對像老是發現 自己的卡車遭火燒或被破壞。有個固執的小子居然用削價的辦法來搶生意,後來發現他 被壓在垃圾堆裡,給活活地悶死了。 但是,男人們結婚之後,用不著說,他們的西西里媳婦都生了許多孩子。這樣,垃 圾搬運業雖然可以維持他們的生活,卻無力支付美國提供的更精美的東西。因此,卜啟 丘家族開展多種經營,在各交戰的地下勢力家族之間充當和平調解人和人質。 卜啟丘家族代代相傳著一種愚蠢性格,或者說他們就像原始人一樣沒有開化。總而 言之,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們在組織和控制如像賣淫、賭博、毒品買賣、公開詐騙 等複雜難辦的生意部門的鬥爭中,不能同其他地下家族進行競爭。他們都是些直來直去 的人,懂得向一個普通的巡警送點禮物,但卻不懂得如何去接觸一個政治後門的牽線人 。他們隻有兩件傳家寶:一是他們說話算數的作風,二是他們殘暴的性格。 卜啟丘家族中的任何人絕不撒謊;絕不背叛;撒謊和背叛之類的行為,對個啟丘這 一家族的人來說,實在大複雜了。還有,卜啟丘家族的任何人受了傷害是絕不會忘記的 ,不管代價多大也一定要進行報復。這樣,他們經過闖蕩終於發現了這種終將證明是他 們最賺錢的方式的職業。 當各交戰家族想要講和,並想安排會談的時候,就要先同卜啟丘家族接洽。卜啟丘 家族的族長掌握最初的幾次談判,並安排必要的人質。比方,原來當邁克爾會見索洛佐 時,卜啟丘家族就指派自己的一個人待在考利昂家中作為邁克爾安全的保證,盡這種義 務是由索洛佐付錢。萬一邁克爾被索洛佐害死了,那麼掌握在考利昂家族手中的人質就 會被考利昂的人殺掉。這樣的話,卜啟丘一家就會以本家族的人之死為理由而在索洛佐 身上採取報復行動。因為卜啟丘這一氏族的人,就像原始人一樣沒有開化,所以他們絕 不容許任何東西、任何形式的懲罰來妨礙他們的報仇。要是他們被出賣了,那他們寧願 不要命也要報仇。想要預防他們的報仇,根本沒有任何有效的辦法。因此,一個卜啟丘 人質就等於最把穩的保證。 由此可見,既然考利昂老頭子僱請了卜啟丘家族充當調解人。並請他們提供人質, 好讓所有的地下各家族都來參加和平會談,那麼老頭子的誠意就是毋庸置疑的了,根本 不可能出現陰謀詭計。參加這樣的會談,就會像參加婚禮一樣平安無事。 人質提供了之後,會談就在一家小小的商業銀行的經理會議室裡舉行:這家銀行的 行長對考利昂老頭子是很感恩的,而且這家銀行的部分股本雖然是在行長名下,但實際 是屬於考利昂老頭子的。行長當初向考利昂老頭子主動提供了一份書面文件證明老頭子 對那些股票的所有權,用以排除任何背信棄義的可能性。當時的情景,行長一直很珍惜 。考利昂老頭子對行長提供這樣的文件卻感到極端厭惡。 〞我願意把我的全部財產委託給你,〞他對行長說,〞我願意把我的生命和我子孫 的幸福委託給你,說你會對我玩鬼把戲或對我言而無信,我黨得是不可思議的。那樣的 話,我的整個世界,我對我自己關於人性的判斷的全部信心,也就會崩潰。當然羅,我 自己也是記著帳的,以防萬一我遇到什麼不測,我的繼承人一看也就會知道你替他們保 管著一些財產。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不能照看我的子孫了,你也 會精心照顧他們。 這位銀行行長雖不是西西里人,但也是一個很懂感情的人。他十分瞭解老頭子的為 人。如今,教父的要求也就是對行長的命令,因此,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銀行總經理 室的一套房間,會議室以及裡面的軟軟的皮椅子,還有那個絕對幽靜的環境,都讓給地 下各家族的頭目去使用了。 銀行裡的治安保衛上作由精心挑選的一小支部隊承擔起來了:這支部隊穿的是銀行 警衛班的制服。個星期六早上十點鐘光景,會議室裡該到的人都到齊了。除了紐約五大 家族之外,還有全國另外十大家族的代表,隻有他們那個世界裡的害群之馬芝加哥派排 除在外。他們早已放棄了促使芝加哥派開化的打算,他們認為讓那群瘋狗也參加如此重 要的會議是毫無道理的。 為出席會議的人專門設立了一個酒吧間和一個小餐館。參加會議的每個代表,按規 定隻能帶一個助手。大多數老頭於都把他們各自的參謀當作助手帶來了。因此屋裡的年 輕人相對說起來很少。湯姆•黑根是一個年輕人,也是出席會議的全體代表中唯一非西 西里後裔的代表。他是人們出於好奇心而注目的對像,是與眾不同的怪人。 黑根知道如何檢點自己的一言一行。他不輕易說話,也不輕易露出笑容。他像一個 寵臣侍候一個國王那樣,畢恭畢敬地侍候他的老闆考利昂老頭子:給他端冷飲,給他打 火點煙,給他把煙灰缸挪到跟前,顯得對老頭子很尊敬,但卻並不卑躬屈膝。 屋子裡那麼多人也隻有黑根能認出四周牆上掛的畫是些什麼樣的人。這些色彩鮮艷 的油畫,都是財界的傳奇般的人物。其中一個就是財政部長漢密爾頓。黑根不由自主地 覺得漢密爾頓也許會贊成這樣的和平會議在銀行裡舉行。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金錢更能 使人心平氣和,更能排除其他干擾而敦促人傾向於純理性了。 出席人到達的時間安排在從上午九點半延續到十點正。考利昂老頭於因為是這次和 平會議的倡導者,有一種主人翁的責任感,所以第一個到會。他身上的許多優點之一就 是準時。第二十到會的是在美國南部獨霸一方的卡羅•特拉蒙蒂。他是一個面龐特別清 秀的中年男子,就一般西西里人來說,也算得上是個高個子。他衣服做工特別考究,髮 式也顯得特別考究。看上去他不像意大利人,而更像雜誌上刊印的、懶洋洋地躺在遊艇 上的漁業百萬富翁。特拉蒙蒂家族原來是靠經營賭博維持生活,同他初見面的人,準也 想不到當年他奪取現在這個帝國的政權時,所採用的手段是多麼殘酷。 從西西里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他來到佛羅里達安家落戶,長大成人,受雇 於控制著賭博業的美國南方小城鎮政客聯合組織。這些政客都是非常厲害的人,又受到 非常厲害的警官的支持,根本沒有料到他們會給一個初出茅廬的新移民打翻在地。他們 沒有料到他那麼兇惡,同時他們認為所爭取的目標實在不值得流那麼多血,因而認為不 值得同他硬拚。特拉蒙蒂採取從總收入中拿出更多的錢作為賄賂,把警察先爭取過來。 他再把那些經營業務而毫無創造性的土包子流氓一個一個地消滅了。特拉蒙蒂同古巴的 巴蒂斯塔政權建立了聯繫,把大量的錢投入了哈瓦那賭場、妓院之類的娛樂場所,把賭 徒從美國大陸引誘了過去。特拉蒙蒂如今擁有的財產已經數倍於一個百萬富翁所擁有的 財產,並在邁阿密海灘擁有一家最豪華的旅館。 特拉蒙蒂由他的助手,也就是他的參謀陪著進了會議室。他馬上擁抱了考利昂老頭 子,臉上還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表示他對考利昂老頭子失去了兒子感到難過。 其他老頭子也都陸續到達了。他們大家都互相認諷,凡年來他們先後都見過面,有 的是在一般社交場合,有的是在接洽業務之時。他們每次見面都互相表現出了職業性的 禮貌。在他們還都比較年輕、身體還沒有發胖的日子裡,他們都互相幫過小忙。第二十 到達的老頭子就是底特律的約瑟夫•扎魯其。扎魯其家族擁有底特律地區的一個跑馬場 ,在賭博業中也佔有一大半片。扎魯其這個人長的是圓盤臉,態度和藹可親,家就住在 底特律地區很時髦的勞斯角的一幢價值十萬美元的房子裡。他的一個兒子通過聯姻與一 個古老而著名的美國家庭攀上了親戚。同考利昂老頭子一樣,扎魯其這個人也老於世故 。同任何一個由地下家族勢力控制的城市比較起來,底恃律最少暴力事件。在該市,最 近三年來隻有兩個人被處決,他不贊成販運毒品。 扎魯其帶著他的參謀一道來了,兩個人都走上前去擁抱考利昂老頭於。扎魯其滿口 嗡嗡隆隆的美國腔,原來的鄉音極其輕微。他的動作很穩健,很有商人的氣魄,而且心 地善良,待人熱情。他對考利昂老頭子說:〞隻有您的聲音纔能把我喊到這裡來。〞 考利昂老頭子鞠了個躬,表示感謝。他可以指望扎魯其支持他。 接著到達的兩個老頭子是從西海岸來的。因為他倆在任何問題上都配合得很密切, 所以也就同坐一輛汽車從那兒趕來了。他們兩個,一個叫弗郎哥•法爾孔,一個叫安東 尼•莫裡納瑞。他們兩個比出席會議的其他人都要年輕一些,纔四十多歲,穿的衣服也 比其他人都顯得隨便一些,裝束有點好萊塢的風格。他倆的態度也有點過分友好。弗郎 哥•法爾孔控制的是各製片廠的電影工會和賭博活動,另外還控制著一套複雜的、向西 部各州的妓院供應女郎的供應繫統。要任何一個老頭子染上娛樂場所的風氣都是不可能 的,但是法爾孔卻染上了這種風氣。他的同行老頭子理所當然地就不信任他了。 安東尼•莫裡納瑞控制的是舊金山沿海岸一帶的地區,在體育運動賭博方面是個赫 赫有名的人物。他是意大利漁民出身,擁有舊金山最好的海味飯店。他為擁有這樣一家 飯店感到很自豪。有一種傳說,他開這家飯店因保證了物美價廉而賠了錢。他有一張職 業賭徒的無表情的面孔。據悉,他同越過墨西哥邊界來往於遠東海洋航道的毒品走私活 動也有關繫。法爾孔和莫裡納瑞這兩個老頭子帶來的助手很年輕,身體很魁偉,顯然不 是參謀而是保鏢,不過他們也不敢把武器帶到這樣的場合。大家都知道,這兩個保鏢都 懂得徒手自衛的武術。這,其他老頭子感到好笑,卻一點也不感到喫驚;即使喫驚,也 並不比如果發現這兩位加利福尼亞老頭子身上帶著經過教皇降福的護身符更喫驚。不過 ,必須說明的是,這種人有一部分是很虔誠的,篤信上帝。 接著來到的是波士頓的地下家族的代表,這是一位不尊重自己同行的老頭子。據悉 ,他對自己的〞臣民〞也不正派,硬著心腸欺詐自己的〞臣民〞。這是可以原諒的,各 人都會隨著環境來調節自己的貪心程度。不能原諒的是,他沒有能力維持自己帝國內部 的秩序。波士頓地區,暗殺事件大多,為爭權奪利而開展的小規模戰爭大多,沒有後臺 支持的個人蠻幹活動也大多,對法律的嘲笑大明目張膽了。如果說芝加哥地下黑幫家族 是些野人,那麼波士頓地下黑幫家族就是一群流寇,不要臉。不要皮的蠢貨,無法無天 的暴徒。波士頓黑幫老頭子的名字就叫多米尼哥•潘查。他長得又矮又胖,正如另一個 老頭子所說的那樣,他賊眉賊眼的,看上去像個小偷。 克利夫蘭幫,也許是美國嚴格經營賭博業的地下勢力中最大的,派來的代表是一個 神態很機靈的上了年紀的人。他面容消瘦,頭髮雪白。他被認為是(當然羅,並沒有向 他指出這一點)〞猶太幫,原因是他身邊的助手大都是猶太人而下是西西里人。據傳, 要是他大膽放手蠻幹的話,他早就會任命一個猶大人來當他的參謀。總而言之,正像考 利昂家族那樣,國為黑根的領導成員問題而被認為是愛爾蘭幫。汶申特•佛勒兒老頭子 的家族,更加準確地被稱為猶太家族。但是,他所經管的組織,工作效率極高。儘管他 的容貌有點多愁善感,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看到兇手就會頭暈目眩。他統治的策略是 :鐵手上戴春天鵝絨般柔軟光滑的政治手套。 紐約五大家族的代表是最後到達的。湯姆•黑根特別注意到,這五個人同外埠的鄉 下佬比較起來,顯得突出,引人注目。這五位老頭子仍然保留著古老的西西里傳統,都 是〞大腹便便的人物〞。從像征意義上來講,表示著力量和勇氣,從字面的意義上來講 ,表示著心寬體胖,而這兩方面的含義總是互為表裡的,實際上在西西里也確實是如此 。這五位老頭於健壯、肥胖,大大的腦袋仿獅子頭,臉上的各部位都顯得很大,肉乎乎 的大鼻子,厚墩墩的大嘴唇,脹鼓鼓的臉頰。他們的衣服並不怎麼考究,頭髮理得也並 不怎麼細膩。他們是不講究虛榮的實事求是的實於家。 有一個叫安東尼•斯特拉其的老頭子,他控制的是新澤西州地區和曼哈頓區西邊的 碼頭航運業。他經營著澤西南的賭博業,同民主黨的關繫非常密切。他憑著一支貨運汽 車隊發了大財,這主要是因為他的卡車可以大大超載而通行無阻,不會遭到公路運輸超 重檢查員的阻攔和罰款。這些卡車壓壞了公路,然後他的修路公司又同州當局簽訂合同 ,再修補壓壞了的公路。這種生意會使任何人都感到心裡樂滋滋的:一種生財之道又帶 來另一種生財之道。斯特拉其也是個老腦筋,拒不經營娼妓業,但是因為他的生意主要 是在沿岸碼頭,所以他不能不捲入毒品走私活動。在反對考利昂的紐約五大家族中,斯 特拉其家族是最弱的,但卻是地位最穩固的。 以做蒂裡歐。寇尼奧為首的家族控制著紐約州北部地區,專門安排意大利移民從加 拿大愉越國境,進入美國,經營紐約州偏僻地區的賭博業,對州當局決定批準給跑馬場 頒發許可證的議案行使了否決權。這位老頭子的臉型就像整天價嘻嘻哈哈的農村麵包師 傅,那副好笑的樣子能徹底解除你的武裝。他的合法身份是經營一個規模很大的奶製品 公司。寇尼奧是一個熱愛兒童的人,衣袋裡裝滿了糖果。他有許多孫子,他的同事也有 不少小息,他希望能夠遇到一個,用糖果來逗逗他。他經常戴著淺頂軟呢帽,周圍的帽 邊像女人的遮陽帽似的,稍稍向下垂著,這把他那個圓盤臉襯托得更顯得寬大了,樣子 實在好笑。他是少數幾個從來沒有被捕過、其真實活動甚至從來沒有遭到過懷疑的老頭 子之一。這樣,他一直都是公民委員會成員,還光榮地被商會選為〞紐約州本年度模範 商人〞。 塔塔格裡亞家族最親密的盟友就是艾密裡奧•巴茨尼老頭於。他經營著紐約市布魯 克林區和昆士區的一部分賭博業。他也搞一點妓女買賣,很霸道。他完全控制著國會島 。他還操縱著布朗克斯區和威斯切斯特縣的體育運動中的賭博活動,也染指麻醉劑買賣 。他同克利夫蘭幫和西部幫關繫密切,是對內華達州的開放城市韋加斯和裡諾也感興趣 的少數幾個精明能幹的人物之一。他在邁阿密海灘和古巴都有分支結構。除了考利昂家 族,他的家族在紐約,在全國就要算最大的了,他的勢力甚至也擴張到了西西里。任何 有利可圖的非法勾當,他都要插一手。甚至謠傳說,他在華爾街也有一個立足點,自從 家族戰爭爆發以來,他一直用金錢和幕後活動支持塔塔格裡亞家族。他的野心就是要取 代考利昂老頭子,使自己成為全國最強大最受敬仰的地下黑幫領袖,同時還要併吞考利 昂帝國的一部分。他這個人很像考利昂老頭子,但更合乎現代潮流,辦事更深思熟慮, 更有條不紊。他絕不應稱之為老朽:他深受新冒出來的比較年輕、比較活躍、正蒸蒸日 上的領袖人物的信任。他於冷靜中顯示出了偉大的人格力量,一點兒也沒有考利昂老頭 子的那種熱情;也許他此刻在這一群人之中算是最受〞尊敬〞的人物。 最後一個到達的是斐力普•塔塔格裡亞老頭子。他就是支持索洛佐直接向考利昂權 威挑戰的塔塔格裡亞家族的頭目。但是,說起來很奇怪,大家卻對他有點兒蔑視。其中 一個原因就是他甘願讓自己受索洛佐的左右,實際上也真是被那隻巧妙的〞土耳其〞手 牽著鼻子走的。他應當對這一切動亂負責:這場風波大大影響了紐約各大家族的日常業 務活動。另一個原因,他還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花花公子,一個見到女人就追的色鬼,他 也有充分機會滿足自己的獸慾,縱情享受。 這是因為塔塔格裡亞家族經營的是買賣婦女的生意。這個家族的職業就是組織賣淫 ,此外,還控制著美國各地的夜總會,因而有辦法把任何一個有纔華的人安插在任何地 方。斐力普•塔塔格裡亞不惜訴諸暴力把有培養前途的歌唱家和喜劇演貝抓到自己手裡 ,也不惜採取威脅手段強行進入唱片公司,但是,組織賣淫卻是這個家族收入的主要來 源。 他的人品使在座的人都感到很不愉快。他整天嘀嘀咕咕,老是埋怨自己的家族企業 開銷太大了。洗衣店的收款單,上面開了那麼多毛巾,把利潤都喫光了(其實洗衣服也 是他自己的);那些女娃娃都很懶,很不可靠,有的逃跑,有的自殺;那些負責接送妓 女的也都不講信義,很不老實,一點兒也不忠誠,好幫工可真難找啊;西面裡血統的年 輕小伙子很高傲,對這樣的工作往往嗤之以鼻,認為販運、糟蹋女人有損於他們的尊嚴 ;那些小阿飛寧願扯著破嗓子唱歌,並在西裝上衣的翻領上佩戴一個用復活節棕櫚葉編 的十字架,以表示自己的虔誠。因此,斐力普•塔塔格裡亞對部下說話總是大吼大叫、 不通人情、趾高氣揚。他最大的怒吼是專門衝著那些有權向他的夜總會和酒吧間頒發或 者出售酒類許可證的實權人物的,他一口咬定,他付給那些掌官印的扒手的錢所培養起 來的百萬富翁,比整個華爾街的百萬富翁還要多一些。 說起來也令入費解,他發動的那場進攻考利昂家族的戰爭差不多快要勝利了,但卻 沒有給他帶來應有的尊敬。人們知道他的力量首先來源於索洛佐,另外還來源於巴茨尼 家族。還有,採取突然襲擊,先發制人,但卻沒有取得完全勝利,這對他顯然是不利的 。要是他比較能幹,這一切麻煩本來是可以避免。考利昂老頭子一死就意味著戰爭結束 。 因為他們雙方都失去了兒子,所以合乎情理的結局就是考利昂老頭子和斐力普•塔 塔格裡亞兩個人用正式的鞠躬來表示歡迎對方出席會議。考利昂老頭子是大家注意的對 像,人人都在端詳他,想看出槍傷和失利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痕跡。使人迷惑不解的 是:為什麼考利昂老頭子在他的愛子死後要講和。這,顯然是承認失敗,肯定有損子他 個人的威望。這裡面的奧妙,他們不久就會明白。 互相問寒問暖,互相斟酒祝酒,這樣差不多又過了半個小時,考利昂老頭子纔在發 亮的胡桃木桌於旁邊就座了。黑根很謙遜地坐在老頭子後面稍稍偏左的地方,讓別的老 頭子都上前,坐在桌子跟前。助手們坐在自己老頭下的後面,參謀緊挨著各自的老頭於 坐著,必要時便於提出意見和建議。 考利昂老頭子首先發言,他說話的神態若無其事,好像他遭槍擊、長子遭殺害這樣 的心酸事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好像他的帝國也不是一片混亂,他的家庭也沒有四分工裂 ,弗烈特也沒有逃亡到西部地區、處於莫裡納瑞家族的保護之下,邁克爾也沒有秘密地 躲在西面裡的荒野地帶。他說話的神態自然,說的是西西里方言。 〞你們大家都來了,我要向你們表示感謝,〞他說。〞我認為,請位光臨,就是對 我的關照;我應該向各位表示感恩。因此,我想首先說明,我到這裡來既不是想同別人 吵架,也不是想說服別人,而是想講講道理;而我要像一個講道理的人所應做的那樣, 不遺餘力使咱們大伙在分手時都能成為朋友。這就是我保證要做到的。你們中間有些人 是瞭解我的為人的,瞭解我的人都會知道,我向來是不輕易地提出保證的。好啦,咱們 還是談生意吧。今天在座的都是講信用的,咱們不必像那些靠字據過日子的律師要什麼 書面保證。 他停了一會兒,沒有別的人發言。有的在抽雪前煙,有的在呷酒。他們這些都是善 於恭聽他人意見的有耐心的人。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些罕見的人物,都 是些拒不接受社會制約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他人操縱的人物。除非他們本人願意, 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沒有任何人能使他們屈從。他們都是些不惜採用欺詐與謀殺手段 來維護自己的意志的人。隻有死神纔能使他們放棄他們的意志。另外就是完全徹底的講 道理,也能使他們放棄他們自己的意志。 考利昂老頭子長嘆了一口氣。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一步哪?〞他為了提醒大家注意而提出了這麼一個不必回答 的問題。〞好吧,這也算不得什麼,許多蠢事已經是既成事實了。那些蠢事很不幸,很 不必要。但是,讓我對發生的事情談談我個人的看法吧。 他停下來想看一看,是否有入反對他片面地談論事情經過。 〞感謝上帝,我的健康恢復了,也許我可以為妥善處理這件事出一把力,也許我的 兒子太冒失,大固執了。這,我不否認。不管怎麼樣,讓我就事論事他說,索洛佐找我 是想談一件生意上的事情。在這件生意上,他要求我提供資金和政治影響,他說他已經 得到了塔塔格裡亞家族的資助。這筆生意牽涉到毒品,對毒品生意我是不感興趣的。我 是一個好靜的人,這樣費勁的買賣活動量太大了。我把這一點向索洛佐作了解釋,在解 釋時,我對他、對塔塔格裡亞家族都盡量表示了尊重。我非常禮貌地婉言謝絕了他的要 求。我告訴他說:他的生意不會妨礙我的生意,我沒有理由反對他以這種方式謀生。他 把我的意思理解偏了,因而給咱們大家都帶來了不幸。哎,生活嘛,就是這個樣子。在 座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一段心酸史。事情的演變不合乎我的意圖。〞 考利昂老頭子停了下來,對黑根做了個手勢,表示想要一杯冷飲。黑根很快地給他 端來了一杯冷飲,考利昂老頭子潤了潤嘴巴。 〞如今我願意講和,〞他說。塔塔格裡亞丟了一個兒子,我也丟了一個兒子,我們 兩個對等了。如果人們都是不顧一切地滿腹怨恨,那世界將成什麼樣子?西西里傳統苦 難的根源就在這裡:人們忙於家族間的仇殺,根本沒有工夫力爭取全家老小餬口子幹正 事。這就是愚蠢。因此我在這裡要說,讓咱們恢復當初的和平局面吧。至於誰出賣了我 的兒子,誰殺害了我的兒子,我在此之前沒有採取任何步驟去調查瞭解。有了和平,我 也不去調查此案。我有個兒子,他有家歸不得。因此,我必須得到保證,當我把事情安 排好,他可以安全回家的時候,不會遇到干擾,不會遭到當局的迫害。這個問題一旦解 決了,咱們也許就可以談談別的事情了,談談與咱們利害攸關的事情。這樣,響們今天 也許可以為咱們自己,也為大家,做一件有利的事情。說到這裡,考利昂老頭子激動而 謙恭地表示:〞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效果很好,當年的考利昂就是這個樣子,擺事實,講道理,柔和而有韌性,說話的 語氣軟綿綿的,但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他自稱健康良好,這就意味著儘管考利 昂家族遭到了種種不幸,他卻仍然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大家還注意到,在他提出的 和平要求得到滿足之前,對別的事情的討論就等於白搭。大家另外還注意到,他要求恢 復舊秩序。儘管過去一年來他喫了大虧,一旦恢復舊秩序,他也不會再損失什麼了。 不過,回答考利昂老頭子的是艾密裡奧•巴茨尼,而下是塔塔格裡亞。他說話簡單 扼要,一語中的,既不粗俗,也不盛氣凌人。 〞說得對,完全對,〞巴茨尼說,〞但是,有一點點需要補充的是,考利昂老頭子 太謙虛了,有一點他故意沒有說到,那就是實際上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家族要是沒有考 利昂老頭子的協助,就無法著手進行新生意。實際上,他拒絕,就等於損害了他們。當 然羅,這也不怪他。說到底,事實是這樣的:那些願意從考利昂老頭子那裡接受小恩小 惠的法官和政客,甚至在毒品販運問題上也願意幫他,但是對別的人,一旦涉及到麻醉 劑買賣問題,他們就變得固執,扳也扳不動。如果索洛佐人自己的安全問題得不到某種 保證,他就無法開展活動。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那咱們也 就發不了財。如今人家加重了刑罰,當咱們的人在麻醉劑問題上犯了案,那些法官和檢 察官就趁機拚命敲詐。即使一個西西里人,若被判二十年徒刑,也可能打破〞緘默〞的 原則,把肚子裡的話全說出來。這,是不能允許的。考利昂老頭子把這一繫統牢牢地掌 握在乎中。我們想利用一下,他卻拒絕了,這就不夠朋友了。這就等於他從我們的嘴裡 奪食。時代變了,不像過去那樣每個人都可以各行其事。如果考利昂掌握著紐約市所有 的法官,那他就必須把法官拿出來分配一下,也就是咱們大家都來利用一下。當然羅, 我們利用他所掌握的法官,他也可以提出一份帳單向我們要使用費。要使用費也是應該 的,因為咱們大家究竟不是共產主義者。但是,他必須讓我們也從井裡打水喝。問題就 是這麼簡單。〞 巴茨尼發表了這通議論之後,會場上一片寂靜。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要恢復到原 來的狀態是不可能了。更為重要的是巴茨尼藉著發言的機會流露出來的言外之意是:如 果和平不能實現,他就將參加到塔塔格裡亞一邊,繼續進行反對考利昂家族的戰爭。他 的活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大家都明白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產業所依靠的關鍵就是大 家互相補臺;同時大家還明白,拒絕一個朋友提出的幫忙的要求,就等於侵略行為。幫 忙的要求一般都不是隨隨便便提出來的,因而也不可隨隨便便地加以拒絕。 考利昂老頭子最後又作了一次答辨發言。 〞朋友們,〞他說,〞我當時拒絕並不是出於惡意。你們大家都很瞭解我,我什麼 時候拒絕過向咱們這一行人提供方便?見死不救是違背我的天性的。但是,那次我卻不 得不拒絕。為什麼呢?因為我認為毒品這種生意在幾年內會把咱們大家都毀掉。在這個 國家裡。對毒品販賣的反應太強烈了。毒品同威士忌、賭博,甚至女人是不一樣的。威 士忌、賭博,甚至女人是大多數人所需要的,隻是教會和政府的頭面人物要禁止而已。 而毒品,誰牽涉進去,誰就要遭殃。毒品還可能危及其他一切生意。說實在的,大家認 為我有很大的魔力,能左右法官和司法官,我對此感到很榮幸,我也巴不得這是真的。 後門嘛,我確實是有一些,但是,如果涉及到毒品問題,那麼平時對我的意見很尊重的 人就很可能翻臉,不再尊重我的意見。在這個問題上,他們也怕牽連;對這個問題他們 也有強烈的反感。而且,即使在賭博和其他方面願意幫助我們的警察,在毒品問題上也 會拒絕幫助我們。因此。要求我在這些問題上幫忙,也就等於要求我危害自己。但是, 如果諸位覺得力了解決其他問題,這樣干也是適當的,那麼即使危害我自己,我也願意 幹。〞 當考利昂老頭子講完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大大地輕鬆活躍起來。更多的人在嘰嘰咕 咕,同左右的人交談。他作出了重大讓步,表示願意對任何有組織的毒品買賣提供保護 。實際上,他等於完全同意索洛佐原來的建議;那個建議當初若受到像聚集在這裡的全 國小組的認可,他早就會同意。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他絕不參加經營活動,也不拿自 己的錢投資。他僅僅利用一下自己在司法部門的後門和保護作用。但是,這已經是駭人 聽聞的讓步了。 洛杉磯幫的老頭子弗朗哥•法爾孔接著發言,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沒有任何辦法 能夠禁止咱們經營這種生意。這種生意利太大了,無法抵制,因此,如果咱們不闖進去 ,危險性就更大。如果咱們主動控制這種生意,至少可以把它隱蔽得好一些,組織得好 一些,還可以保證少出些亂子。經營這種生意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壞處,問題是要有控 制,要有保護,要有組織。咱們可不能允許各人自行其事,像一群無政府主義者一樣, 各人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 底特律幫的老頭子,比在座的任何人對考利昂都要友好一些。如今也反駁起他的朋 友來了。 〞我並不醉心於毒品生意,〞他說,〞幾年來,我一直在給我的人附加工資,以免 他們做那種生意撈外快,但是我的辦法不靈,不起作用。有人找到他們,說:〞我能搞 到白面兒,如果你能拿出三四千美元來投資,咱們就可以賺五萬美元來平分。〞誰能不 接受這樣高的利潤?他們忙於他們的小副業,忽略了我給他們的工作,原因是毒品生意 利更大。利潤一直在上升,越來越大。漲勢是無法制止的,因此咱們必須設法控制這種 生意,把它搞得像個樣子。我反對在學校附近搞這種生意;我反對把毒品賣給小孩子, 不看對像地亂賣是不光彩的。在我那個城市裡,我想把販賣活動局限在黑人中間,有色 人中間。因為他們是最好的顧客,最好對付的顧客。他們究竟是動物嘛:他們不尊重他 們的妻子兒女,也下尊重他們自己,讓他們吸毒,失去靈魂吧。但是,一定要採取措施 ,切切不可放任自流,到頭來給咱們大家造成麻煩。 底特律幫的老頭子的這一席後,引起了一片嘰嘰喳喳的表示贊同的聲音。他擊中了 問題的要害。你就是給人家送錢,同時要人家不做毒品買賣,也辦不到。至於他提到小 孩,那是他有口皆碑的善良感情和慈悲心腸的表白。活又說回來,準會把毒品賣給小孩 子?小孩子從哪兒搞錢來買毒品?至於他還提到有色人種,這是連聽也沒有聽到過的言 論。黑人被認為是絕對不在話下的入,他們沒有任何力量,他們甘願讓社會碾成粉未, 這就證明他們是不在話下的人。在講話中隨便提到他們,證明底特律幫的這位老頭子思 想不集中,講話老是離題萬里。 所有的老頭子都發了言,他們都哀嘆販賣毒品是會引起麻煩的壞事,但卻都一致認 為無法限製毒品買賣。原因就是做這種生意可賺到的錢大多了,所以勢必有人纔冒任何 風險也要嘗試一下。這,就是入性。 最後終於達成了協議:毒品販賣是可以允許的;考利昂老頭子必須給東部毒品販賣 活動提供某種法律保護。同時,不言而喻,巴茨尼和塔塔格裡亞這兩大家族,將負責大 規模販運工作。這個攔路虎似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會議纔能夠進一步研究處理其他問題 ,還有許多複雜的問題有待解決。大家同意:韋加斯和邁阿密這兩個城市定為開放城市 ,在這兩個開放城市裡,任何一個黑幫家族都可以開展活動,他們一致認為這兩個城市 是大有可為的城市。此外,大家還同意:在這兩個城市裡,絕不允許暴力行動,形形色 色的小刑事犯一定要加以制止。大家同意:凡重大問題、凡必要的但可能引起群眾強烈 抗議的處決,執行時必須經過這個協商會的批準。大家同意:武工隊員和其他士兵必須 加以約束,不許他們因個人區區小事而互相採取暴力犯罪和報復。大家同意:各家族在 受到要求時應互相幫助,例如提供劊子手,或向賄賂陪審員提供技術協助等,這種討論 ,不拘形式,像隨便聊天一樣,不慌不忙,很費時間。中間還休會,讓大家到小喫部喫 點中餐,喝點酒。 最後,巴茨尼老頭子想要會議早點結束。 〞全部問題也就是這些了,〞他說,〞總算有了和平啦,讓我向考利昂老頭子表示 敬意,咱們大家多年來都知道他是一個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如果還有什麼分歧的話, 可以再開會嘛,咱們不必重蹈覆轍,又去做蠢事。就我這方面來說,道路是新開闢的。 我很高興,這個問題總算徹底解決了。〞 隻有斐力普•塔塔格裡亞仍然有點擔心。要是戰爭重新爆發,由於桑迪諾•考利昂 遭到謀殺,他就會首當其衝,是一個受攻擊的目標。到未了,他纔作了第一次發言。 〞這所有的決定,我都表示同意。我願意忘記掉我自己的不幸。但是,我願意聽到 考利昂的一些嚴格保證。他還打算搞任何個人報復嗎?隨著時間推移,他的勢力也許會 發展得更加強大,咱們已經發誓要建立友誼,到時候他是否會忘記掉呢?我怎麼知道他 在三四年之後仍然不至於感到他原來是受騙了,這個協議是違背他的意志而強加於他的 ,因而破壞協議?咱們還得時刻互相防備嗎?換句話說,咱們能不能以和平的心情去過 和平的日子?我現在就提出我的保證,但是考利昂也願意像我一樣提出他自己的保證嗎 ?〞 就在這個時候,考利昂老頭子發表重要演說,這篇演說將會長期被人們記著。這篇 演說確立了他在他們中間的最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的地位,這篇演說句句充滿人之常情 ,字字發自肺腑,字字切中間題要害。在這篇演說裡,他創造了一種說法,這個說法像 丘吉爾的〞鐵幕〞一同一樣,也變得家喻戶曉了,不過考利昂的說法過了十年之後,外 面的群眾纔知道。 他站了起來向協調會議致同。他個兒很矮,由於〞生病〞也顯得瘦削,也許年逾花 甲使他自然有點顯老了。但是,他完全恢復了健康,同時機敏的思維能力也不減當年,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要是沒有理智,那咱們就成了什麼樣的人哪?要是真的沒有理智,那咱們也就無 異於叢林裡的野獸了。但是,咱們有理智,可以互相以理服人,各人也可以以理說服自 己。我為了什麼目的還要挑起這一切爭端哪?就為了暴力和混戰嗎?我兒子死了,這是 不幸,我也隻好忍受,我可不能讓我周圍無辜的世界也同我一樣要遭受不幸。因此,我 說,我用人格擔保,我絕不報復,對過去發生的種種事件,我也絕不追查其中的來龍去 脈。我將胸懷坦蕩地離開這裡。 〞我想要說的是,咱們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真正利益所在,咱們這些人都是不願意 當傻瓜的,都不願意當那種讓人牽著線蹦蹦跳跳的木偶。咱們來到這個國家算是走運了 。咱們兒女中的大多數已經過上下比較好的生活,你們當中有些人的兒子當了教授、科 學家、音樂家,你們算是走運了。也許你們的孫子會成為新的一代風雲人物。咱們在座 的諸位沒有一個願意看到自己的子女步自己的後塵,過艱險的生活。咱們的子女可以像 普通人一樣過日子,安安穩穩地生活,這是靠咱們的勇氣贏來的。我如今已有孫子了, 我希望他們的子女有朝一日--這,誰知道--可以當上州長、總統。在美國,沒有什麼是 辦不到的。但是,咱們也必須趕上時代的潮流。動不動就用槍、動不動就殺、大規模屠 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咱們也必須像商人那樣圓滑:當商人更有大錢可撈,當商人對咱 們的子女,對咱們的子孫來說要更好一些。 〞至於咱們的行為,並不對那些權貴勢力、政壇上的風雲人物負責。這些人擅自決 定咱們的生命;這些人對外宣戰,希望咱們上前線去保衛他們所佔有的東西。誰說咱們 應該服從他們所制定的有利於他們而有善於咱們的那一套法律?當咱們照顧自己的利益 時,他們橫加干涉。他們算老幾?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閑事。〞 接著,考利昂老頭子又說:〞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之所以要管理自己的世界, 就是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世界,我們自己的事。所以說,咱們必須緊密團結起來,共同 抵制外來干涉,不然的話,人家就會把牛鼻子圈套在咱們的鼻子上,就像人家已經把牛 鼻子圈套在這個國家好幾百萬那不勒斯人和其他意大利人的鼻子上那樣。 〞因為這個理由,為了共同的利益,我放棄為我死去的兒子報仇的權利。我現在宣 誓:隻要我負責指揮我的家族的行動,除非有正當理由,除非受到了不堪忍受的挑釁, 在我這方面就不會有一根指頭舉起來反對在座的任何人。為了共同的利益,我甘願犧牲 我自己的商業利益。這就是我的誓言,這就是我的人格保證。在座的諸位中有些人是知 道的,我從來沒有違背過自己的誓言或人格保證。 〞但是,我也有一個目的。我的兒子原來不得不逃跑,原因是他被指控謀殺了索洛 佐,謀殺了一個上尉警官。我必須作一些安排,把那些誣告統統澄清,好讓他能安全回 家。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自己打算作些必要的安排。也許我還必須找到真正的罪犯, 或者設法讓當局相信他是無罪的。也許見證人和提供情況的人會宣佈撤回他們的謊言, 但是,我再說一遍,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相信,我能夠設法讓我的兒子回家。 〞但是,讓我再補充一點,我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這是一個可笑的毛病,我必須 在這兒交代清楚。因此,如果有什麼不幸發生在我的夕兒身上,如果有哪個警官偶然開 槍打死了他,如果他被抓進牢房後尋了自盡,如果另有新的見證人出庭證明他是罪犯, 那麼我的疑心就會使我黨得,那就是在座的某些人仍然對我懷著惡意造成的結果。如果 我兒子遭雷擊了,那麼我也會把責任推到某些人身上。如果他坐的飛機墜毀到海裡去了 ,如果他搭的輪船沉沒於波濤洶湧的大洋裡,如果他染上了致命的熱病,如果他坐的汽 車給火車撞了,那麼我也會責怪在座的人心懷惡意。我的疑心就是這個樣子。先生們, 這樣的惡意所造成的不幸,我是絕對不能寬容的。但是,除此而外,讓我發誓,我絕不 會破壞咱們所建立的和平。同那些政壇上的風雲人物比較起來,咱們這些人到底是比他 們好還是不比他們好? 說到這裡,考利昂者頭子離開了位子,繞過桌子向著斐力普•塔塔格裡亞老頭子所 坐的地方走去。塔塔格裡亞站起來歡迎他,於是兩個人擁抱起來了,互相吻著臉蛋兒。 屋子裡的其他老頭子看到此情此景,都唱起來了,站起來一齊握手,恭賀考利昂老頭子 和塔培格裡亞老頭子言歸幹好,建立了新的友誼。這也許還不能算是世界上最熱情的友 誼,他倆還不至於在聖誕節互相送禮祝賀,但他倆也不至於互相謀殺了。在這個世界裡 ,這樣的友誼也就夠了,最需要的也就是這一點。 考利昂老頭子因為二兒子弗烈特是在西部莫裡納瑞家族的保護之下,所以在散會之 後就同舊金山幫的老頭子留下來攀談了一會兒,向他表示謝意。從莫裡納瑞所講的話裡 ,考利昂老頭子有充分理由認為,弗烈特在那兒適得其所,過得很快活,有點像個專在 女人中間廝混的男人。他似乎是個經營旅館的天纔。像許多當父親的在聽到他們的孩子 有夢想不到的纔華時總要持懷疑態度一樣,考利昂老頭子搖搖頭表示懷疑。據說,有時 最大的不幸會帶來預料不到的報償,這敢情是真的嗎?他倆一致認為真的如此。同時, 考利昂老頭子向舊金山幫老頭子表示,因為舊金山老頭子在保護弗烈特方面幫了大忙, 他是很感恩的。他表明的態度是,不管未來的政權機構發生什麼變化,他都要盡力通通 後門,保證重要的賽馬電訊能夠經常送到舊金山老頭子的人手中。這個保證很重要,為 了強佔這個便利而開展的鬥爭本來就是一個破傷疤,再加上芝加哥那一幫人硬是抓住不 放,又把問題搞複雜了。但是,即使在野人控制的地區,考利昂老頭子也並不是一籌莫 展。因此,他的應諾就等於千金。 當考利昂老頭子、湯姆•黑根和跟著執行任務的保鏢司機羅科•拉朋回到長灘鎮林 蔭道時,天早就黑了。老頭子和黑根進了家門。老頭子對黑根說:〞給咱們開車的那個 司機拉朋要注意培養。我看他有潛力,可以干重要的事。〞 黑根對這一評語感到很詫異。拉朋整天連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在汽車裡連對坐在 後面的老頭子和黑根都沒有瞥一眼。汽車開到銀行門前時,他給老頭子開門。他把樣樣 事情都做得恰到好處,但並不過分,恰好適合一個訓練有素的給私人開汽車的司機的身 份。顯然,老頭子的眼睛看到了黑根所沒有看到的一些現像。 老頭子讓黑根離去,並要他晚飯店再來。因為他們晚飯後要熬夜討論問題,他得先 輕鬆一下。他還要黑根通知克萊門扎和忒希奧也來,時間在晚上十一點,不要提前。黑 根向克萊門扎和忒希奧扼要介紹了一下當天下午開會的情況。 十點,老頭子在他那個收藏著許多法學書籍,並裝配著專用電話的屋角辦公室裡等 待他們三個人。他專門準備了一個大盤,上面擺滿了瓶裝威士忌、冰淇淋和汽水。老頭 子在向他們發表訓令。 〞今天下午我們達成了和平協議,〞他說。〞我向他們作出了誓言和人格保證。對 你們大家來說,我的一句活也就可以算數了。但是,咱們的那些朋友可並不那麼老實可 靠,因此咱們大家還得保持警惕,不能讓人家再鑽空子,偷偷摸摸地再襲擊咱們。〞說 到這裡,老頭子回頭間黑根,你把卜啟丘家的人質都放走了嗎?〞 黑根點點頭,〞我一回家就給克萊門扎打了電話,讓他放走人質。 專利昂又回頭,望著大胖子克萊門扎。這位司令也點點頭。〞我放走了他們。請問 ,教父,任何一個西西里人能像卜啟丘家族的人那麼守口如瓶嗎?〞 考利昂老頭子微微一笑。〞他們很聰明,能想辦法過上好日子。比這個再聰明一些 又有什麼必要哪?搞得這個世界不得安寧的人不是卜啟丘這一家族。但是,的的確確, 他們這一家族的人沒有西西里人的頭腦。〞 他們大家的情緒都很輕鬆,因為戰爭已經過去了。考利昂老頭子親手調製飲料,給 每人遞了一杯。老頭子端起他自己的一杯,仔細品味,然後點著了一支雪前煙。 〞我不想採取任何行動去為桑兒破案,事情已經過去了,忘了也就算了。我要同別 的家族全面合作,即使他們多佔點,咱們得不到應有的紅利,也沒有什麼關繫。在咱們 把邁克爾搞回家之前,不管遇到什麼挑釁,我都不免許破壞這種和平。我要你們把這個 問題作為首要問題放在心上。要記牢這一點:他要回來,必須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回來 。我不是提防塔塔格裡亞家族的人或巴茨尼家族的人。我感到焦慮的是警察。可以確定 ,咱們能夠把不利的證據搞掉,那個堂倌不會作證。另外還有那個旁觀者或者帶槍的歹 徒,以及別的什麼人,反正也是不會作證的。真正的證據,咱們既然知道了,也就不值 得擔心了。我擔心的是警察炮製假證據,因為向他們告密的人使他們確信邁克爾•考利 昂就是殺害他們上尉的兇手,所以沒有真證據,他們也會捏造出假證據。好吧,這就要 看咱們的本事了。咱們要求五大家族各盡所能設法糾正警方的這一觀點。一定要設法使 所有被警方使用的秘密檢舉人改奎說法。我認為他們今天下午聽了我的發言之後,一定 會認識到這樣做對他們是有利的。但是,這還不夠,咱們必須想一個特別辦法,以便邁 克爾今後再也不會擔心這件事。不然的話,回到這個國家,對他來說就毫無意義了。因 此,大家還是多在這方面動動腦筋吧。這是個頭等重要的問題。 〞看來應該允許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做一件蠢事,我已經做過一件蠢事了。我要把 林蔭道附近的土地統統買下來。附近的房子也統統買下來。我不要任何人從他的窗口看 到我的花園。哪怕從一英里之外看到,也不能允許。我要在林蔭道周圍築一道籬笆,讓 林蔭道時刻都受到充分保護。總而言之,如今我希望住在戒備森嚴的堡壘裡。現在我就 告訴你們,今後我絕不到市區裡去上班了。我要退休了。我很想在花園裡勞動勞動,當 葡萄成熟了的時候就做點葡萄酒。我要住在我的這棟房子裡,隻在短期休假或因要事會 探望某人時纔離開。在離開的時候,我要採取一些預防措施。這你們可別誤解。我並不 是在準備打仗,隻是小心謹慎罷了。我為人一向是謹慎小心的。在生活中,我發現粗心 大意最不合我的脾氣。女人和兒童粗心大意一下倒沒有什麼,男人一粗心大意可就不得 了。在於這類事情的時候要顯出從容不迫的樣子。絕不可放肆地蠻幹,像是在擴軍備戰 ,這就會把咱們的朋友嚇一跳。事情不妨辦得在表面上顯得自自然然的。 〞從今以後,我打算逐步把工作移交給你們三個。我要把桑迪諾兵團解散,把人員 分別編到你們兩個人的兵團裡去,這一措施會使咱們的朋友放心,同時也表明我主張和 平是認真的。湯姆,我要你物色幾個人,組成一個小組,派到韋加斯去調查一下,然後 擔那兒的實際情況向我作一次全面的詳細彙報。把弗烈特的情況也告訴我,他在那兒究 竟在幹些什麼。我聽說他變得很厲害,我可能都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他眼下似乎是在 當廚師,他平時就在年輕姑娘中間尋歡作樂,有失成年人的體統。哎,他年輕的時候一 直太嚴肅。他這個人根本不適合於家族業務的組織領導工作。但是,咱們不妨調查研究 一下,看他究竟適合幹些什麼。〞 黑根不慌不忙他說:〞就派你女婿去,怎麼樣?卡羅也是土生土長的內華達州人。 他在那一帶路熟。〞 考利昂老頭子搖搖頭。 〞不行,我老伴這兒,跟前連一個子女也沒有,感到很寂寞,我要康斯但脂婭同她 丈夫搬到林蔭道來。我要給卡羅分配一個有職有權的工作,也許以往我對他太刻薄了。 而現在〞--說到這裡,考利昂老人子做了個怪相--"我跟前沒有兒子了,把他從賭博部 門調出來,安插到工會裡去,在工會裡他可以做做文書工作,可以多談談話。他那個人 倒挺健談。說到這裡,老頭子的聲音裡流露出了極微弱的輕蔑語氣。 黑根點點頭。〞好,那我就同克萊門扎把所有的人都通盤考慮一下,然後選些人編 成一個小組,負責報告韋加斯方面的情況。要不要叫弗烈特回家住幾天? 老頭子搖搖頭。他很煩躁他說:〞要他回家幹什麼?我老伴仍然可以給我們做飯, 讓他就侍在那兒。〞﹒聽了這些話,那三個人都不安地在椅子裡移動了幾下。他們原來 還不瞭解弗烈特在他父親的思想上竟引起了如此嚴重的反感。他們猜測這裡面一定有他 們所不知道的原因。 考利昂老頭子嘆了一口氣:〞今後我希望在花園裡種些青椒和番前,我們小家庭喫 不完,到時候我就給你們各人送一些。我上年紀了,需要一點和平,一點安了和平靜。 好啦,我的活完了,請再乾一杯!〞 這最後的話也就是逐客令。幾個人都站起來。黑根把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送到他們的 汽車跟前,同他們安排會議,討論研究一些具體措施,以便貫徹老頭子明確表示出來的 願望。然後,他又回到那棟房子裡,他知道考利昂老頭子正在等待著他呢。 老頭子脫去了上衣,懈下領帶,正躺在長沙發上。他那嚴肅的臉鬆弛了下來,顯出 了疲倦的皺紋。他揮手讓黑根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後說,〞好啦,參謀,我今天所作的 一切,你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黑根想了一會纔回答。 〞無法說,〞他說,〞但是,我黨得你今天所作的事情,前後不一致,也不合乎你 的夭性。你說,你一不想調查瞭解桑兒是怎麼被打死的,二不想為他報仇。這,我有點 不相信。你發誓贊成和平,因而你就要保持和平,但是你的敵人表面上贏得的勝利,實 際上是你拱手送給他的。說你甘願如此,我實在信不了。你編織了一個我無法解釋的大 謎,這叫我怎麼表示贊成或反對呢?〞 滿意的神態顯露在老頭子的臉上。〞對啦,你比任何別人都更瞭解我。即使你生下 來不是西西旱人,我早把你熏陶成西西里人了。你所說的每一點都是對的,但是解決辦 法還是有的。用不著等到這個錦囊妙計徹底抽出來,你就會明白的。你同意的是:每個 人都得接受我的意見,我也遵守自己的諾言,而且我要我的命令得到嚴格執行。但是, 湯姆,當務之急,咱們必須盡量早點把邁克爾搞回家。在你的思想上和實際工作中都要 把這個問題擺在頭等地位。把所有的司法渠道都疏通一下,你隨便花多少錢,我都在所 不借。他回家的時候,一定要絕對保險。有關刑法問題,你還是同最優秀的內行商量商 量。我可以給你開幾個法官的名字,這些法官是會單獨會見你的。在事成之前,咱們一 定要提高警惕,嚴防有人出賣咱們。 黑根說:〞同你一樣,我也並不那麼擔心真正的證據,比較擔心的倒是人家可以製 造假證據。還有,某個警察朋友在邁克爾被捕之後,可以覺得他反正是一死而打死他。 人家也會親自動手把他殺死在牢房裡,或者示意另外一個犯人動手殺死他。在我看來• 要是他被捕或受到起訴,那咱就受不了。 考利昂老頭子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知道。困難就在這裡,但是,咱們不可耽 擱太久。西西里出現了麻煩,那兒的年輕人對長者不再像以前那樣聽命了,美國把許許 多多的人驅逐回去了,這些人使那些守;日的老頭子實在太難辦了。邁克爾夾在老、少 矛盾中間,日子很不好過。針對這一點,我早就採取了一些預防措施。他目前仍然隱蔽 得很好,但是,這種隱蔽不可能永遠保持下去而不出破綻,這就是我之所以要講和的原 因之一。巴茨尼有些朋友在西西里,他們正在探聽邁克爾的蹤跡。這就給你所感覺到的 謎提供了一個答案。為了保護我兒子的安全,我不得不委屈求和,別的辦法是沒有的。 〞黑根沒有去問老頭子,他是怎麼搞到的情報。他甚至並不感到驚訝。 〞在塔塔格裡亞派人來會談,並落實一些具體問題時,我是否應該堅持要他挑選歷 史清白的人作為販運毒品的中間人?法官們對於有前科的人重罪輕判大都有點顧慮。〞 考利昂老頭子聳了聳肩膀。 〞他們自己本該想到這一點。提是可以提一下,但不要堅持,到時候咱們盡力而為 就行了。萬一他們僱用一個有可卡因癮的人,而這個人被捕了,那咱們就懶得管了,隻 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咱們無能為力。但是,巴茨尼這個人,你用不著給他講,他也 懂得這些道理。你可得注意,他在這個問題上根本就不表明態度,不承擔義務,從表面 上你根本就看不出他是否捲進去了。這種人滑得很,哪邊輸了,哪邊就沒有他。〞 黑根聽了大力喫驚:〞你的意思是說,他一直是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的後合? 考利昂老頭子嘆了一口氣:〞塔塔格裡亞是個拉皮條的,他根本不可能勝過桑迪諾 ,這就是我為什麼認為不必對事件進行調查瞭解的主要原因。知道巴茨尼插手了,這就 夠了。〞 老頭子的這個分析在黑根的思想上留下了深刻的印像。老頭子對黑根提供的隻是一 些線索,而下把一些非常重要的關鍵問題說出來。黑根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 他所處的地位是不便追根究底的。他說了再見,回頭想走。老頭子對他最後又吩咐了一 句:〞要記住,要盡量多動動腦筋,擬一個計劃,把邁克爾給我搞回家。〞老頭子又緊 接著說,〞另外還有一件事馬上要辦。同電話員安排一下,要他把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 兩個人所打出去的和接到的一切電話全都記錄下來,列一張表按月送給我。我一點也不 懷疑他們。我敢發誓,他們兩個絕對不會背叛我。但是,事前瞭解一切對咱們有用的細 小情況,也是無妨的。〞 黑根點了點頭就出去了。他懷疑老頭子也在用某種方式監視著他,然後又覺得自己 的疑心重而羞愧起來。但是,這時他滿有把握地認為,在教父那敏銳而複雜的頭腦裡, 一套廣泛的行動計劃正在形成。正是因為這個行動計劃,纔使得白天在會議上的談判結 果無異於戰術退卻。這裡面隱藏著一個秘密,沒有人提出過,他自己不敢問,老頭子也 避而不談。一切的一切都預示著未來算總帳的那一天。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譯者:許綬南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02 年 10 月 05 日 定價:39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