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但是,差不多過了一個年頭之後,考利昂老頭子纔準備就緒,讓人把兒子邁克爾偷 偷地送回美國。在這期間,整個家族都在為切實可行的方案大傷腦筋。甚至連卡羅•瑞 澤的意見都徵求到了。因為他如今同康妮都位在林蔭道,徵求起來也很方便。(在這期 間,這對大婦又生了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但是,所有的方案都沒有得到老頭子批 準。 最後,卜啟丘家族因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而將計就計,纔幫著解決了問題。卜啟丘 有一個不滿二十五歲的堂弟,名叫斐力克斯,是在美國生的,很有頭腦,比這個家族中 的任何人都要聰明一些。他拒不卷人他的家族所經營的垃圾搬運業。為了進一步同他的 家族劃清界線,他同一個英國血統的漂亮的美國姑娘結婚了。他想當律師,晚上去上夜 班,白天就到郵局去上班,身份是通過考試錄用的郵局職員。在這期間,他已經有了三 十孩子,但是他老婆是個勤儉持家的能手,他們一家入就靠他當職員的薪水生活,直到 他取得法學學位。 這時,斐力克斯•卜啟丘同許多年輕人一樣,天真地認為,他經過奮鬥,已經完成 了學業,掌握了他那個專業的基本技能,他那勤奮好學的精神應該自然而然地得到報償 ,也就是說,他會過上體面的生活。實踐證明這種想法根本不切實際。他仍然放不下架 子,拒絕了自己家族的一切幫助。不過,他有一個律師朋友,這個律師是一個神通廣大 的年輕人,在一個很大的律師聯合事務所工作,很有發展前途。盲一天,他死氣白賴地 硬要斐力克斯給幫個小忙。問題非常複雜,表面上是合法的,實際上涉及到一樁破產騙 局,這種騙局被揭穿的可能性也隻有萬分之一。斐力克斯•卜啟丘想踫踫運氣。這種騙 局,要運用一些他當年在大學學到的法律手續上的技巧,表面上看來即使犯法也下大, 孤立起來,甚至根本不算犯法。 不妨把這個蠢人的事情說得扼要一些:騙局被揭穿了,那個法律界的朋友拒絕以任 何方式幫助斐力克斯,甚至斐力克斯打去的電話也不接。這樁騙局裡的兩個主犯是兩個 精明的中年商人,在計劃出了紕漏之後,對斐力克斯•卜啟丘大發雷霆,罵他是蠢纔, 然後他們兩個但白服罪了,井同官方合作,指責斐力克斯•卜啟丘是騙局的主謀,誣陷 他曾經使用暴力威脅控制了他們的企業講強迫他們執行他擬定的訛詐計劃。證據也提供 出來了,把韭力克斯同他們家中那些早先犯有使用暴力罪,並記錄在案的伯伯叔叔、堂 兄弟、表兄弟聯繫在一起了,憑這個證據就足以定罪。那兩個商人被判為緩刑而逍遙法 外。斐力克斯•卜啟丘被判為一至五年徒刑,結果服刑三年。卜啟丘家族沒有向任何家 族要求幫助,也沒有向考利昂老頭子要求幫助,因為斐力克斯拒絕他們幫助。他也實在 應該受到一點教訓,讓他明白,照顧隻能來自家族,家族比社會更加忠誠可靠。 在服刑三年之後,斐力克斯•卜啟丘總算給放出來了。他回到家裡,吻了吻自己的 老婆和三個孩子,隨後在家裡安安靜靜地住了一年,最後表明,他畢竟還是卜啟丘家族 的子孫後代。他居然明目張膽,並不隱瞞自己的罪行,公開地搞到一件武器--一支手槍 。把他那個律師朋友打死了。他然後又找到了那兩個商人,等他們從便餐館出來的時候 ,他態度冷靜地開槍打穿了他們的腦殼,把他們幹掉了。他讓那兩具屍體躺在大街上, 自己走進便餐館要了一杯咖啡。他一面喝咖啡,一面等待著警察來逮捕他。 對他的審判進行得很快,判決是嚴厲的。罪惡的地下世界的一個成員,心不驚、肉 不跳地謀殺了同政府合作的兩個見證人。這兩個見證人把他送進了監牢,而他坐牢實在 是罪有應得。這對社會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嘲笑。民眾、報界、整個社會組織體繫,甚至 一向心慈手軟的人道主義者都一致要求把斐力克斯•卜啟丘送上電椅,處以電刑。負責 捕捉無執照或無主人的家畜的官員下去放過一條瘋狗,州長也更不會寬容他。這是州長 的一位最親密的助手所說的。卜啟丘家族為了向法院上訴,隨便需要花多少錢都願意。 他們如今為他感到自豪,但是結論是確定無疑的。斐力克斯•卜啟丘要死在電椅裡。 在卜啟已家族中的一個成員的要求之下,黑根把這個案件提出來,請老頭子考慮。 卜啟丘家族希望盡量能力年輕人出一把力。考利昂老頭子斷然拒絕了。他並不是魔術師 ,人家要求的是一件他不可能辦到的事。但是,第二天老頭子把黑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要他極其深入細緻地研究一下這個案情。黑根完成任務之後,考利昂老頭子要他通知 卜啟丘家族的頭頭到林蔭道來談一下。 第二夭的事情辦得乾脆利落,充分體現了天纔的快刀斬亂麻的特色。考利昂老頭子 向卜啟丘家族的頭頭保證,斐力克斯•卜啟丘的妻子兒女可以得到一大筆撫恤金。這一 大筆錢可以立即交付給卜啟丘家族。交換條件是:斐力克斯必須但白承認,是他謀殺了 索洛佐和上尉警官麥克羅斯基。 還有許多細節有待安排,到時候,斐力克斯•卜啟丘必須但白得令人信服,也就是 說,他必須事前熟悉準備要但白的一些真實細節。另外,他還必須把那個上尉警官牽連 到麻醉劑走私活動裡去,還有月亮飯店的那個堂倌,必須加以說服,要他把斐力克斯• 卜啟丘認作謀殺犯。這可需要一點勇氣纔行,因為這涉及到對犯人的描述必須大大改變 。斐力克斯•卜啟丘這個人比較起來要矮得多,胖得多。但是,考利昂老頭子會解決這 個問題。此外,這個被判死刑的人是個非常迷信高等教育的人,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因 此他會希望他的子女也能夠上大學。這樣,考利昂老頭子就還得付出一筆錢,準備用以 供那幾個孩子上大學。再接著,還必須向卜啟丘家族一再解釋清楚,謀殺了三十人,要 求從寬處理是根本沒有希望的。新的但白,就等於在犯人原來幾乎確定的死刑判決書上 簽名蓋章。 一切都安排妥貼了:錢交清了,同被判處死刑的人進行了適當的接觸,以便他能夠 瞭解情況,知道該怎麼辦。整個計劃終於拋出來了,犯入進一步交待的新罪行成了各報 的大標題。全部計劃是一個大成功。但是,考利昂老頭子還像往常那樣謹慎小心,一直 等到斐力克斯•卜啟丘被處決四千月之後纔發佈命令:邁克爾•考利昂可以回家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璐西•曼琪妮,在桑兒遇難後的一年裡,仍然想念他,想念極了,悲哀極了,比任 何傳奇故事裡的情人都更加傷心。她相念他的重要原因是:他曾經是世界上唯一能夠使 她的肉體完成愛情行為的男子。在她那年輕而天真的思想上,她仍然認為,他是世界上 唯一可以做到這一點的男子。 如今,一年過去了,她在內華達州溫和的空氣裡曬太陽。在她的腳下,那個身材苗 條、白膚金髮碧眼的年輕人,正在撫弄她的腳趾頭。他們在旅社的遊泳池旁邊消遣星期 天下午;他不顧周圍有那麼多人,他的手從她的腳朝上摸,一直摸到她那赤裸裸的大腿 。 〞哎喲,裘裡斯,別這樣,〞潞西說,〞當醫生的起碼不會像一般人那麼容易忘乎 所以。〞 裘裡斯時她笑了。 〞我是一個韋加斯醫生,〞說著,他把手伸到她的大腿裡側搔癢起來。這麼一個小 小的動作,竟然使她那麼興奮,他感到很驚訝。她那興奮勁兒明顯地流露在臉上,雖然 她竭力掩飾。她的確是一個非常純樸而天真的姑娘。那麼,他為什麼不能使她順從呢? 他必須對這一點作出估計。不必理會那一套什麼失去了愛情無法彌補之類的廢話。裘裡 斯•西加爾醫生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在他的房間裡,打算試著硬逼一下看。他以前沒有 耍任何花招,曾經直言不諱地想要她順從,結果沒有成功。但如果必須耍花招纔能成功 的話,那麼他這個人也是善於來這一套的。當然羅,一切都是為了科學研究。再說,這 個可憐的姑娘對那一套也實在想得要命。 〞裘裡斯,住手,請住手。〞璐西的聲音在顫抖。 裘裡斯馬上把手縮了回去。 〞好,親愛的,〞他說。 他把頭偎在她的懷裡,把她那柔軟的大腿權當枕頭,小睡了一會兒。他感到挺有意 思。當她把手放在他的頭上梳理他的頭髮時,他逗趣地抓住她的手腕,以戀入的愛慕之 情握著她的手,但實際上是在給她按脈。她的脈跳得很厲害。他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她搞 到手。那他就可以解開這個謎了,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原因。裘裡斯•西加爾醫生信心十 足,放心地睡著了。 璐西打量了一下遊泳池周圍的人們。她從來也想不到在不滿兩年的時間裡,她的生 活變得如此厲害。她對自己在康妮•考利昂結婚時所幹的〞蠢事〞從來也不後悔。這是 她從來也沒有遇到過的最快活的事情。她從夢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溫當時的享受,重溫隨 後幾個月裡的銷魂。 桑兒每週看望她一次,有時一周好幾次,但絕不少於一次。他們之間的感情是赤裸 裸的性的需要,沒有摻雜濤意或任何形式的理性因素。這種愛情,論性質,是最粗俗的 ,是一種肉慾愛,是一種渴求異性肉體的肉體愛。 每當桑兒打電話說他要來的時候,她總要保證足夠他喝的酒。因為他通常總是要待 到第二天早晨天亮很久纔離開,所以還得準備晚餐和早餐的食品。他自己有鑰匙,當他 一進門,她就飛也似地撲到他的懷裡,讓他用粗壯的胳膊把她抱注。他們倆總是像禽獸 一樣的直截了當,像禽獸一樣的憑本能行動。 起初,她對自己的過分縱慾,感到有點害臊,但不久她發現,這種表現能討她情人 的歡心,會使他感到受寵若驚,在這一切行為裡蘊藏著一種動物的直率性。他們倆在一 起是幸福的。 當桑兒的父親遭到槍擊,倒在大街上的時候,她第一次感到她的情人也可能遇到危 險:她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放聲嚎陶大哭,像動物一樣吼叫,當桑兒近二個星期沒有來看 望她的時候,她靠安眠藥和酒過日子;當他終於來了的時候,她幾乎每一分鐘都不離開 他。從那以後,他至少一星期來一次,直到他被殺害。 她從報紙的報導中知道他死了,就在當天晚上,她服了過量的安眠藥。不知什麼原 因,這些安眠藥沒有使她喪命,卻好像使她染上了大病,她搖搖晃晃地走出家門,到了 走廊就癱倒在電梯門口,被發現後送往醫院。她同桑兒的曖味關繫,一般人並不知道, 因此她自殺未遂一案隻在兒家小報上佔了幾英吋的篇幅。 她在醫院期間,湯姆•黑根曾來探望她,安慰她,後來就將她安排在桑兒的弟弟弗 烈特在韋加斯開辦的旅社裡工作。湯姆•黑根還告訴她說,她將從考利昂家族得到年金 ;桑兒給她準備了一些積蓄。他還問她是否懷孕了,好像那就是她過量服安眠藥的原因 。她說她沒有懷孕。他還問她,在那個不幸的夜晚,桑兒是否探望過她。她回答說,桑 兒既沒有來探望她,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她說她下班回家就一直等著他。她給黑根講了 真心話。 〞他是能夠激發我的愛情的唯一的男子,〞她說,〞任何別人我都愛不起來。〞 她看到他微笑了,但同時他也露出了詫異的神氣。 〞莫非你認為這是不可相信的嗎?〞她問,〞你小時候把你帶到考利昂家的是否就 是他? 〞他變了,〞黑根說,〞他長大後簡直成了另一個人。〞 〞我黨得他對我並沒有變,〞潞西說,〞可能他對任何別的人都變了,但對我並沒 有變。〞 她身體目前仍然很虛弱,沒有精神進一步說明桑兒怎麼對她始終是溫和的。他從來 沒有發過脾氣,甚至從來也沒有表現過煩躁或不快。 黑根作了一切安排,讓她搬到韋加斯去。一套租好了的房間在等待著她。他親自送 她到飛機場,還向她說,她如果感到寂寞,或者情況不怎麼順利,就可以給他打個電話 ,他將竭力設法幫助她。 她臨上飛機之前,猶猶豫豫地問:〞你這樣照顧我,桑兒他爸爸可知道嗎?〞 黑根笑了。〞我既代表我自己,也代表他。他在這類問題上很封建,決不會反對他 兒子的合法的妻子。但是,他覺得你隻不過是個年輕的姑娘,不懂事,桑兒他本該懂事 了嘛。你服了那麼多安眠藥,把大家都嚇壞了。 他沒有說明的是:在像老頭於這樣的人看來,任何人想自殺,都是不可相信的。 現在,在韋加斯待了十八個月之後,奇怪的是,她幾乎感到很幸福。有幾個晚上她 夢到桑兒。目前,她還沒有男人,但是,韋加斯的生活很適合她的脾氣。她在假日不上 班的時候,可以到旅社遊泳池去遊泳,到草原湖去坐坐遊艇,或者開著汽車穿過荒原。 她變瘦了,這使她的身段更好看。她過的仍然是驕奢淫逸的生活,但更多地傾向於美國 風格,而古老的意大利風格卻不那麼多了。她在旅社的公共關繫部工作,是接待員,同 弗烈特根本不發生關繫,不過他每次看到她都要停下來聊幾句。她對弗烈特的變化感到 很喫驚。他變成了一個專在女人中間廝混的色鬼,穿得也非常漂亮。看樣子,他對經營 賭徒旅社還很有纔干。他掌管的是旅社部,賭場大老闆通常是不幹這種工作的。由於這 兒夏季又長又炎熱,也許還由於他的性生活太活躍,他也變得消瘦了。而好萊塢巧奪天 工的縫紉技術使他看上去簡直還是風度翩翩的一少年,簡直活潑得要命。 六個月後,湯姆•黑根特地前來看她生活得怎麼樣。除了工資,她每月還可以額外 收到六百美元的支票,她每月按時收到,從不耽擱。黑根解釋了這筆錢的來源。他還告 訴她,作為一種形式,她可以在她工作的旅社擔任五個賭點的小老闆。她也得辦理內華 達州法律所要求的一切法律手續,但是一切都有人替她辦理。她個人受到的麻煩是微乎 其微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她不可同任何人交談這種安排。她在 各方面都會受到法律保護,她的錢每月都保險會送到。如果當局或任何執法機關盤問她 ,她隻消讓他們去找她的代理律師就行了。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潞西同意了,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受到這樣的優待,她沒有表現反對。這 似乎是一種可以理解的照顧。但是,當黑根要她密切注意旅社裡裡外外的活動、密切注 意弗烈特、密切注意弗烈特的上司即以股東身份主持、管理旅社的那個人的時候,她對 他說:〞哎喲,湯姆,你這不是要我去監視弗烈特嗎?〞 黑根微笑了。〞老頭子很擔心弗烈特,他同莫•格林打得火熱。我們要想辦法,不 讓他落進陷階。〞但他沒有向她解釋老頭子之所以資助在韋加斯這樣的荒涼地帶修建這 樣的旅社,不僅是為了給他兒子提供個避難所,而且還為了踏進更大規模的活動的大門 。 這次會談不久,裘裡斯•西加爾就來到這裡工作,擔任的是旅社特聘醫生。他長得 很瘦,很英俊,也很討人喜歡。他當醫生還顯得太年輕,至少在璐西看來太年輕。她手 腕上長了個腫塊,擔心了好幾天,在一天上午來到了旅社的診療所。在候診室裡還有兩 個合唱隊的歌舞女郎也在等著看病,她倆都是白膚金髮碧眼女郎,臉蛋兒桃紅色,很可 愛。簡直像一對夭使。這樣的美人,璐西一直很羨慕。其中一個說:〞說真的,要是再 喫一付那種藥,我就跳不成舞了。〞 當裘裡斯•西加爾醫生推開診斷室的門,一招手,讓其中一個女郎進去的時候,璐 西真想離去。西加爾醫生穿的是嘟嚕褲,翻領衫,戴著角質架眼鏡,把他烘托得有點沉 著而莊重,但是他給人的總印像卻是很隨便的。同許多頭腦基本上守舊的人一樣,她認 為醫務這一行同隨隨便便的態度是協調不起來的。 當她終於進了他的診斷室之後,她發現他有一種令人放心的莊重氣質,於是她心頭 的一切顧慮全煙消雲散了。他對每個病人說話都是同樣的生硬,但是卻不粗暴,總是那 種不慌不忙的樣子。當她問到那個腫塊究竟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耐心地解釋說,那隻 不過是肉上長的一個十分普通的疙瘩,根本不是惡性腫瘤,也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他 抓起一本很厚的醫學書,說:〞把胳膊伸過來。〞 她畏畏縮縮地伸出胳膊。這時,他第一次向她微笑了一下。 〞我可以用一種簡單的方法把你的病治好,我自己也就要失去一筆外科手術費,〞 他說。〞我用這本書把你的這個疙瘩打一下,它就會塌下去。過後,也可能再冒出來, 但是如果我用外科手術把它切除,你就得花一些錢,還得用繃帶什麼的。你看,行嗎? 〞她向他微笑了,不知怎麼搞的,她對他產生了絕對的信任感。 〞行,"她說。 他舉起沉甸甸的醫學書在她前臂上猛地一擊,她大叫了一聲。那個腫塊塌了下去, 差不多平了。 〞就那麼痛嗎?〞他問。 〞不怎麼痛,〞她看著他寫完了她的病歷卡,說,〞就這樣嗎?〞 他點了點頭,但不再注意她。她離開了。 一周之後,他在咖啡館裡踫到她,在櫃臺旁邊緊挨著她的地方坐了下來。 〞胳膊怎麼樣了?〞他問。 她向他微笑了一下。 〞很好,〞她說,〞你看病不拘泥於老框框,相當有闖勁,但看得相當好。 他望著她咧嘴笑了。〞你還不知道我是多麼不拘泥於老框框。我原來也不知道你是 多麼有錢。韋加斯〞太陽〞報最近剛發表了旅社裡賭場小老闆的名單。璐西•曼琪妮擁 有十個大賭場。要早知道,我就可以從那個小小的腫塊上發個大財。〞 她沒有回答他,因為她突然想起了黑根的告誡。他又笑了。 〞別擔心,我瞭解這裡面的花招,你隻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在韋加斯,這種傀儡 多的是。今天晚上陪我去看一場演出,怎麼樣?到時候,我請你喫夜餐,我甚至還可以 給你買一些輪盤賭小籌碼。 她拿不定主意;他硬要求她。她最後開誠佈公他說:〞我本來願意去,但是我怕晚 上你會感到失望。我不像韋加斯大多數姑娘那樣,我是不亂搞男女關繫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纔請你看戲,〞裘裡斯高高興興他說。〞我給自己開的處方 就是一個晚上的休息。〞 璐西對他微笑了一下,然後很難為情他說:〞這種事能那麼開門見山嗎?〞 他搖搖頭。她又說:〞好吧,陪你喫晚飯,至於輪盤賭小籌碼,我自己買。〞 他們一道去喫晚餐,同時去看了晚餐席問的表演。裘裡斯一直在用醫學上的語言向 她描述各種不同類型的大腿和胸脯,她很開心。但是,言談中沒有譏笑,始終是一本正 經的,然後他們在同一個賭場參加輪盤賭,贏了一百多美元。最後,他們在月光下開汽 車到礫石水壩去玩。當她與他吻了幾下之後就拒不順從的時候,他明白她真的是不願意 ,也就往手了。他對自己的挫折還是毫不介意。 〞我原來就告訴你,我不願意,〞璐西以半認罪的語氣說。 過了幾個月之後,他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這不是愛情,因為他們還沒有發生過以 性行為力表現形式的愛情關繫。她發現:在醫生這個外表的掩蓋下,他這個人無法無天 ,隻顧喫喝玩樂,肆無忌憚。在周未,他就駕駛一輛加強了馬力的〞獎狀〞牌汽車參加 加利福尼亞賽車會。休假時;他就南下到墨西哥內地去,他還帶她一道去。在墨西哥這 個真正荒涼的國度,有人謀殺陌生人就是為了搶人家腳上穿的鞋,那兒的生活就像一千 年以前一樣的沒有開化。她十分偶然地發覺,他原來是外科醫生,早就同紐約市一家著 名的醫院有聯繫。 這一切使她對於他接受旅社裡的醫務工作感到更加莫名其妙。當她問起襄裡斯的時 候,他說:〞你把你的隱密告訴我,我也就把我的隱密告訴你。〞 她臉紅了,不再提這個問題了。裘裡斯也沒有追問下去。他們倆的關繫繼續保持著 。 這時,她坐在遊泳池邊上,讓裘裡斯那長滿金髮的頭偎在她的懷裡,她對他發生了 極大的親切感。於是她不知不覺地伸手去深情地撫摸他的脖子。他似乎睡著了,似乎感 覺不到了。她感到他緊挨著自己,她興奮起來了。他突然一下從她的懷裡抬起頭,接著 站起來了。他牽著她的手,領著她走過草坪,到了水泥便道上,她乖乖地跟著他。甚至 當他領她走進他個人居住的小屋時,她還是乖乖地跟著他。他們倆進了屋子之後,他攙 和了兩大杯酒。剛剛經過烈日的暴曬,加上情火,她一喝下酒去就上頭了,昏昏暈暈的 ,裘裡斯伸開雙臂把她摟了起來,他們兩個的身子。除了遮羞的遊泳衣褲,一絲不掛, 緊緊地抱在一起。璐西嘟嘟噥噥他說:〞別這樣。〞 但是她的聲音並不那麼堅決,裘裡斯也根本沒有理她。 當他從她的身上滾下來之後,她縮到床的一角,哭起來了。她感到羞愧得很,接著 ,使她感到震驚不已的是她聽到裘裡斯輕輕地一笑,說:〞你是個愚昧無知的'愚大利 '愚大姐,這也許就是這幾個月來你一直拒絕我的原因吧?你真無知。 他說〞你真無知〞是帶著深厚的友情的,於是她又向他轉過身來。接著,他又說: 〞你同中古時代的人一樣,愚味無知。你真同中古時代的人一樣,實在是愚味無知。〞 但是,語氣聽上去很舒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因為她還繼續在哭,他顯然有意安慰她 。 裘裡斯點了一支香煙,放進她的嘴裡,這一下煙把她嗆得喘不過氣來,哭泣也就停 止了。 〞嘿,聽我說,〞他說:〞如果你有二十世紀很普通的家庭知識的教養,你的問題 本該在幾年之前就解決了。如今讓我告訴你,你的問題是骨盆畸形,而我們外科醫生管 它叫做骨盆板衰弱。這種毛病大部發生在產後,但是也可能是由於不良的骨胳結構。這 是一種普通現像,有許許多多的女人因此而苦惱,其實一次簡單的手術就可以把她們治 好。但是,因為你的身段長得很美,我根本沒有料到你也有這種毛病。我想你的問題也 有心理上的原因,我知道你過去的那一段故事,你給我講得夠多了,你同桑兒的事。管 他去,先讓我給你徹底檢查一下身體,我就可以告訴你究竟需要動多大的手術。現在你 進去,洗個淋浴澡。〞 璐西進去,洗了個淋浴澡。裘裡斯很耐心,也不管她一再反對,硬要她躺在床上, 床邊放著一個上面鋪著玻璃板的小桌子,上面擺著一些醫療器材。他眼下是一心一意地 在於業務工作,認真地給她檢查。 裘裡斯在檢查時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快活情緒,明顯地是在關心她。這樣,璐西也就 不再感到羞愧和尷尬了。 〞這同時也是一個健康問題,〞裘裡斯說,〞要是你不把這種毛病治好,那麼你整 個的排泄繫統和生殖繫統都會不斷出現大量問題;要是不用外科手術來糾正,整個結構 就會越來越鬆軟。非常遺憾的是,守舊的社會風氣使得許多醫生不能對這種毛病進行正 常診治,使得許多女人不便提出這個問題。 〞別再談這個問題了,請別再談這個問題了,〞璐西說。 他可以看出她在某種程度上對自己的隱病仍然感到羞愧,對自己的〞討厭的缺陷〞 仍然感到難堪。雖然他那受過專業訓練的頭腦認為,對生理上的病採取那種諱莫如深的 態度簡直是愚蠢之至,但他也明智地對她表示了體諒。這樣的感情的融洽也使她感到好 受一些。 〞好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如今就讓我給你講講我的秘密吧,〞他說。你老是 問,我作為東部最年輕有力的外科醫生之一,來到西部這個小鎮究竟打算幹什麼哪?〞 他在學著某些報紙上有關他的報道文章的語氣,〞實際上,我是一個墮胎專家,幹這種 工作本身並不壞,可以算半個醫務職業,但是,我卻因此給抓起來了。我原來有個朋友 ,一個名叫肯尼迪的醫生,我們倆在一起當實習醫生。他是一個直槓槓脾氣,他說他願 意幫我的忙。據我所知,湯姆•黑根曾經告訴他說,如果他在任何問題上需要幫忙,考 利昂家族是有義務效勞的。因此,他在黑根面前替我說情。隨後的事情,據我所知,對 我的種種指控也就不了了之。但是,醫學協會和東部醫學分會卻把我列入黑名單了。因 此,考利昂家族在這兒給我物色了這個工作。這些歌舞女郎經常懷孕,我一直在考慮, 要對弗烈特•考利昂來一次像父親教訓兒子那樣的談話,尤其是因為我已給他治過三次 淋病和一次梅毒。弗烈特這個人在情場上赤膊上陣,陷入了重圍。 裘裡斯談到這裡停了下來,他故意失言,談了些不應該談的話,他是從來都沒有胡 言亂語過的。他剛纔之所以故意談到弗烈特的事情,主要是為了讓璐西能夠知道一下, 包括弗烈恃•考利昂在內,她所認識和敬畏的一些人,也都有見不得人的隱秘。 兩周之後,裘裡斯•西加爾站在洛杉礬一家醫院的手術室裡注視他的朋友弗烈德裡 克;凱爾奈進行特殊手術,在璐西喫了麻醉藥但還沒有失去知覺之前,裘裡斯彎著腰, 挨到她身前對她悄悄他說:〞我已經告訴他說,你是我特別喜歡的姑娘。〞 手術完了,他們兩個就用下面有輪子的滾動床將璐西推了出去,送到休養病房去了 。然後,裘裡斯同凱爾奈攀談起來。凱爾奈表現得輕鬆愉快,這就是手術一切順利的最 好證明。 〞沒有任何複雜問題,小夥計。〞 裘裡斯放聲笑了。〞大夫你簡直是個皮格馬利翁。說真的,你的手術可謂巧奪天工 。〞 凱爾奈哼了一聲。 〞這同小孩子遊戲一樣簡單,同你搞刮宮一樣簡單。整個社會隻要能正視現實,那 麼像你我這樣有真纔實學的人,可以做做重要的工作,而把這種彫蟲小技留給那些隻會 照章辦事的人。順便先給你打一聲招呼,下個星期,我就要給你那兒送去一個姑娘,一 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姑娘,她屬於經常懷孕的那些姑娘。我今天替你動了這個手術,將來 你替我動動那個手術,這樣咱倆就清帳了。〞 裘裡斯搖搖頭。〞謝謝,大夫。你自己隨便什麼時候光臨吧﹒我保證你能夠受到各 種熱情款待。。 凱爾奈向他苦笑了一下。〞我每天都在賭錢,我不需要你們那些輪盤、賭桌什麼的 。我實際上是同命運鬧彆扭。裘裡斯啊,你在那兒也是浪費光陰呀。再過兩年,你可能 就會把嚴肅的外科手術全忘光,那時你也就不配當外科醫生了。〞 說罷,他轉身走了。 裘裡斯明白那些話,其用意不是責備,而是警告,然而,那些話卻也真的刺痛了他 的心。因為潞西至少在十二個小時以內不能出病房,他趁機上街喝了個酩酣大醉,酗酒 的部分原因是,他知道璐西一切順利,他心頭產生了輕鬆感。 第二天早晨,當裘裡斯來到醫院探望她的時候,他感到驚訝的是有兩個男人在她床 邊,病房裡也擺滿了鮮花。璐西背靠著枕頭坐著,客光煥發。裘裡斯之所以感到驚訝, 是因為璐西早就同她家庭鬧翻了,而且還告訴他,除非她發生了意外,要不根本不用通 知她家裡的人。當然,弗烈特•考利昂知道她住院要動個小手術。動這個手術也是必要 的,因此他們兩個纔能請到假。弗烈特還對裘裡斯說,潞西動手術的一切費用可以由旅 社報銷。 潞西介紹他們認識。其中一個,裘裡斯馬上就認出來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約翰呢 •方檀。另一個就是心寬體胖、樣子有點傲慢的意大利入,名叫尼諾•華倫提。他們先 後同裘裡斯握了手,然後就不再理睬他了。他們在逗璐西開心,談論的是當年紐約市的 老鄰居,是裘裡斯插不進嘴的人和事。看到這種情況,裘裡斯對略西說:〞回頭我再來 ,我順便也得去看看凱爾奈醫生。〞 但是,約翰呢•方檀看透了他的心思,接過來說了一句話,剛好說到他的心坎上。 〞嗨,夥計,我們自己有事要離開,還是你陪著她吧,好好照顧她。你是大夫嘛。 〞裘裡斯聽出約翰呢•方檀的聲音有點不同一般的沙啞,他突然想到這個歌唱家已經有 一年多沒有在公開場合演唱了。同時他還想到這個歌唱家原來因為表演出色而得過學會 獎。難道這個入的嗓子在這麼大年紀就變得如此厲害而報紙卻默不作聲,大家也都默不 作聲?裘裡斯喜歡隱秘的聊天材料,所以一直在注意傾聽方檀的聲音,試圖診斷他嗓子 究竟出了什麼毛病。這種毛病通常可能由於單純的緊張過度,也可能由於煙酒過度,甚 至於可能因為房事過度。如今他嗓子的音色聽上去很刺耳,他再也不配稱之為低聲哼唱 傷感歌曲的甜蜜的歌唱家了。 〞你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感冒了,〞裘裡斯對約翰呢•方檀說。 方檀很禮貌他說:〞隻是緊張了點,昨天晚上我拚命吼著唱歌。我黨得我不能承認 我的嗓音變了。你知道,我是上年紀了。說罷,他向裘裡斯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裘裡斯漫不經心他說:〞你沒有找個醫生看看嗎?你的毛病也許可以治好。〞 方檀這時的表情不那麼討人喜歡了。他長時間地、冷冰冰地凝視著裘裡斯。〞早在 差不多兩年以前,我就把看醫生當作當務之急,而且我的是第一流專家。我我的那個醫 生據說是整個加利福尼亞直屈一指的專家。他們叫我多多休息,沒有什麼病,就是上了 年紀。一個人上了年紀,嗓音也就會隨著變化。〞 說罷,方檀也就不理睬他了,隻顧同璐西說話。就像他使所有的女人感到陶醉一樣 ,他使她感到陶醉。裘裡斯仍然集中注意力傾聽他的聲音。他聲帶上一定是長了個什麼 東西。但是,活又說回來,究竟為什麼專家沒有檢查出來呢?敢情是惡性腫瘤而無法治 療?要不然,就是有別的原因。 他打斷方檀的話,問道:〞上次你是什麼時候檢查的?〞 方檀顯然有點不耐煩,但看在璐西的面上,竭力表現出有禮貌的樣子。 〞大約是在十八個月以前,〞他說。 〞你的醫生給你定期檢查嗎?〞裘裡斯問。 〞這還用問嗎?約翰呢•方檀不耐煩他說,〞他給我噴了些可待因,給我徹底檢查 了一遍。他告訴我說,這是因為我的嗓子老化了,加上煙酒過度,還有別的原因,莫非 你比他懂得還多?〞 裘裡斯間道:〞他叫什麼名字?〞 方檀露出了自豪的神情,說:〞塔克,詹姆斯•塔克。你覺得他怎麼樣?〞 這名字很熟悉,同著名的電影明星、女明星來往密切,同一個豪華的農村休養所來 往密切。 〞他是醫院裡的包紮員,人很精明,〞裘裡斯咧嘴一笑,說。 這時,方檀火了:〞你以為你是一個比他還高明的醫生嗎? 裘裡斯放聲大笑:〞難道你是一個比卡蒙•倫巴社還更高明的歌唱家嗎?,,他詫 異地看到尼諾•華倫提突然大笑起來,身子一搖一晃的,頭都踫到椅背上了。在尼諾狂 笑時散發出來的氣息裡,裘裡斯聞到了烈性威士忌的味道,因此斷定,即使在這樣的大 清早,華倫提先生也是快要醉了。 方檀對著他的朋友毗牙咧嘴地笑起來。 〞嘿,你看來是在笑我所開的玩笑,而下是他所開的玩笑。 同時,璐西伸出手把裘裡斯拉到床邊。 〞他看上去像個普通運動員,但實際上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外科醫生。璐西在給他們 倆作解釋,〞要是他說他比塔克大夫高明,那就肯定比塔克大夫高明。約翰呢吁,你還 是聽他的話吧。〞 護士進來了,要他們離開。住院醫生要給珊西進行理療,不免許別人在跟前。裘裡 斯高興地看到璐西把臉扭過去了。這樣當約翰呢。方檀和尼諾•華倫提在向她吻別的時 候,嘴唇隻能踫到她的臉蛋兒,也就踫不到她的嘴了,但是這似乎也就是他們兩個早就 料到的。她讓裘裡斯吻了她的嘴,並小聲他說:〞下午再來,好嗎?他聽了點點頭。 在外面走廊裡,華倫提問裘裡斯:〞'為什麼動手術?有什麼嚴重問題?〞 裘裡斯搖搖頭。隻是一種輕微的婦科病,非常普通,請相信我的話。我比你們兩個 更關心,我希望同這個姑娘結婚。〞 他們兩個像要作出評價似地望著他,於是他問道:〞你們兩人怎麼知道她住院了? 〞弗烈特給我們打電話,要我們來看看她,〞方檀說。〞我們原來是鄰居,在一起 長大的。弗烈特的妹妹結婚的時候,璐西是伴娘。〞 〞哦!〞裘裡斯表示驚訝地嘆了一聲。他不想讓人家看出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許因為他們倆人都在躲躲閃閃地保護璐西的榮譽,瞞住她同桑兒之間的風流韻事。 他們在向走廊那邊走去的時候,裘裡斯對方檀說:〞我在這一帶有出診醫生特許證 ,你幹嗎不讓我給你檢查一下喉嚨?〞 方檀搖搖頭,說:〞我沒有工夫。〞 尼諾•華倫提說:〞他那個喉嚨價值百萬美元,他不能讓不值錢的醫生檢查。〞 裘裡斯看到華倫提在向他呲牙咧嘴地笑著,顯然是支持他。他快快活活他說:〞我 不是不值錢的醫生,我原來是東海岸一帶最有纔華的年輕外科醫生,直到後來有人要我 負起墮胎的刑事責任。〞 正如他早就預料到的,經過這一簡單的自我介紹,他們兩個對他刮目相侍了。他在 承認自己犯罪的同時,激發他們確信他是一個敢同名流一比高低的有真纔實學的醫生。 華倫提首先恍然大悟。〞要是約翰呢不用你,我有個女朋友想讓你看一看,不過不是看 喉嚨。〞 方檀神經緊張地向他說:〞你檢查,需要好久?〞 〞十分鐘,〞裘裡斯說。 這是謊言,但是他認為給人講謊言很有用處。講老實話同醫療工作簡直是水火不相 容的,除非在十萬火急的時候,纔可能偶爾結合起來。 〞那就檢查一下吧,〞方檀說。由於恐懼,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含糊,更加沙啞了。 裘裡斯請了一個護士,找了一個診斷室。裡面的設備殘缺不全,並不是他所需要的 每樣器材都有,但也勉強夠用,不到十分鐘工夫,他就查出方檀的聲帶上長了個東西: 這本來是很容易查出來的。塔克,這個混飯喫的好萊塢騙子,本該看到這個腫瘤。基督 啊,也許這個傢伙連個醫生執照也沒有。即使有,也應該註銷。裘裡斯抓起電話,要醫 院裡的喉科專家來一下。然後,他轉過身,對尼諾•華倫提說:〞看來可能要你等很久 ,你最好還是出去轉一轉再說。〞 方檀瞪大眼睛望著他,狐疑起來。〞你這個小狗患,莫非打算不讓我走啦?莫非你 打算拿我的喉嚨開玩笑?〞 裘裡斯表現得很得意。他原來也沒有料到他能如此得意,便開門見山地對方檀把問 題毫無隱諱他說了出來。 〞你想怎麼辦,隨你的便,〞他說,〞你喉嚨里長了個東西,就長在聲帶上。要是 你能在這兒待上幾個小時,我們就可以把它控制住。管它是惡性的或良性的,我們都可 以把它控制住。到底是採用外科手術或藥物治療,我們也可以作出決定。我也可以把整 個情況告訴你,可以把美國這方面的專家的名字告訴你。我們可以請他今天晚上就到這 裡來,路費由你出;到時候如果我認為必要的話,就這樣辦。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也 可以馬上離開這裡去找你原來那個江湖朋友或者乾脆說那個專門撈油水的騙子。要是你 自己決定另找醫生,你就快點走吧。那時候,要是證明是惡性的,同時也長得夠大了, 那他們就得把你的喉頭全部切除,不然就可能立即死亡。再不然,你就隻能活受罪。你 最好同我一道待在這兒,我們在幾小時以內就可以把問題處理好。你還有什麼比這個更 重要的事嗎?〞 華倫提說:〞約翰呢,咱們好歹就待在這兒吧,管它三七二十一。我到下面門廳去 給製片廠打個電話,不給他們說別的,就隻說咱們兩個脫不開身,打完電話,我就來陪 著你。 這天下午非常漫長,但卻過得很有價值。醫院喉科醫生的診斷情況,就裘裡斯在研 究了愛克斯光照片和藥檢取樣化驗結果之後所能看到的一切而言,是完全可靠的。檢查 到中途,約翰呢•方檀因為口腔裡塗滿了碘,又塞了一卷紗布,難受得〞哇哇〞地一個 勁兒地於嘔,掙扎著想逃脫。尼諾•華倫提雙手抓住他的左右肩膀,又把他按到椅子上 。檢查結束之後,裘裡斯呲牙咧嘴地對方檀笑了一下,說:〞瘤。 方檀沒有聽清,裘裡斯又說了一遍:〞長了些瘤。我們要把那些瘤切除,就像剝大 香腸的皮一樣。幾個月之後,你就會復原。〞 華倫提情不自禁地〞啊呀〞了一聲,但是方檀仍然皺著眉頭。 〞那以後唱歌呢?切除之後會影響我唱歌嗎?〞 裘裡斯聳了聳肩。〞這,可沒有保證。但是,既然你現在就不能唱歌,那還管它什 麼影響不影響!〞 方檀不以為然地瞅了瞅他。〞小子。你根本不懂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剛纔給我說 的也許就是我以後不能再唱歌了,而你說話的那股勁頭好像你是在給我傳達什麼好消息 。我以後可能再也唱不成歌了,這是真的嗎?〞 裘裡斯聽了也反感起來,沒有回答。他以真正的醫生的高度責任感施行了手術,他 也以此為樂。他給這個小雜種辦了一樁好事。而從他的表現看,好像是誰在陷害他似的 。裘裡斯冷冰冰他說:〞聽著,方檀先生,我是個醫生,你可以叫我大夫,但不能叫我 小子。我的確是給你帶來了好消息。在我把你帶到這兒來的時候,我就堅信你喉頭上長 的是一種惡性腫瘤。這種腫瘤會引起嚴重後果,那就是把你的喉頭全部切除。要不然, 這種腫瘤就會要你的命。我擔心病情可能讓我必須告訴你: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高興 也就高興在我可以說'瘤'這個字。因為你的歌聲我非常欣賞。當我年輕的時候,你的歌 聲幫我去勾引姑娘。你一方面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但另一方面卻又是一個寵壞了的任 性的人。難道你以為,因為你叫約翰呢•方檀,所以就不會得癌癥?不會生不治之癥? 不會有心臟病?難道你認為你永遠不會死?哎呀,人生並非單純是甜蜜的音樂。如果你 想看看真正的苦惱,不妨在這所醫院到處走走。之後你也許會圍繞'瘤'來唱一支情歌。 由此看來,你還是趁早別再瞎胡鬧了,該幹些什麼就好好幹吧。你那個不三不四的醫護 人員可能給你找一個以醫務為職業的醫生。如果他企圖走進手術至,那我就建議你以試 圖謀殺的罪名把他逮捕起來。〞 裘裡斯剛要走出這間屋子,華倫提說:〞啊呀,好啊,醫生,你這些話是會打動他 的。〞 裘裡斯轉過身來,說:〞你們在午前也總要喝個酩町大醉嗎?〞 華倫提說:〞是的。〞同時向他一笑,笑得很友好。這就使得裘裡斯在接著說話的 時候進一步表現出了友好態度。比他原來所想要表現出來的友好態度還要友好。 〞如果你們長此下去,五年之後你們可能死掉。〞 華倫提以小舞步蹣蹣跚跚地向他走去。他伸出雙臂,抱住裘裡斯,呼出有烈性威士 忌的氣味,放聲大笑起來。 〞五年嗎?〞他問,仍然在哈哈大笑。〞唉,還必須活這麼久嗎?〞 手術後一個月,璐西•曼琪妮坐在韋加斯旅社的遊泳池旁邊,裘裡斯挨著她躺著, 頭就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隻手端著一杯雞尾酒,另一隻手撫摸著裘裡斯的頭。 〞你不必現在就喝酒來給自己壯膽,〞裘裡斯說,〞我在咱倆住的那套房間裡給你 準備好了香擯酒。〞 〞你能保險這麼快就好了嗎?〞潞西問。 〞我敢保證我的工作沒有問題。醫療方案是我擬定的,不過我讓我的老朋友凱爾奈 動手操作罷了,〞裘裡斯說。眼下咱倆還是休息休息吧。〞 當他們上樓到了他們那套房間裡之後(他們現在已同居了),璐西實在沒有料到還 得等那麼久。晚餐是山珍海味,在她那裝滿香濱酒的玻璃杯旁邊,放著一個盒子,裡面 擺著一隻鑲有大金剛鑽的訂婚戒指。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邁克爾•考利昂在西面裡過了五個月流浪生活之後,終於真正懂得了他父親的性格 和他自己的命運。他終於真正懂得了像路加•布拉西和冷酷的克萊門扎這類人物,也懂 得了他母親那種安分守己的超然態度。在西西里,他看得一清二楚,要是他們不行動起 來同自己的命運作鬥爭,他們將落個什麼下場?他懂得了,為什麼老頭子反反覆覆他說 :〞一個人隻有一個命運。〞他終於懂得了人們對有權的合法政府蔑視的根源所在。懂 得了人們對任何一個破壞了緘默法的人之所以仇視的根源所在。 邁克爾身穿一套舊衣服,頭戴一頂鴨嘴帽,一到巴勒莫就被轉運到西西里島的內地 去了,轉運到地下家族勢力所控制的一個省的心臟地區。在那裡,地下家族的頭頭對邁 克爾的父親是感恩戴德的,因為邁克爾的父親早年替他賣過力。這個省有個小鎮叫作考 利昂,當年老頭子在移居美國時就把這個小鎮的名字當作自己的姓了。但是,在這個小 鎮上,老頭子再也沒有活著的親屬了。親屬中的女人生都壽終正寢,男人不是在家族格 鬥中給殺害了,就是移居到美國、巴西或意大利半島去了。邁克爾以後就會知道,同世 界上任何地區相比,這個窮酸小鎮的謀殺發案率是最高的。 邁克爾,根據人家的安排,作為客人居住在那位家族頭頭的叔叔家裡,這個叔叔是 個單身漢,還是本區的土醫生。這位地下黑幫頭頭五十九歲了,名叫托馬辛諾老頭子。 他公開活動的身份是西西里最顯赫的一家貴族的管家,負責一片大莊園。這裡所謂管家 ,實際上就是有錢人家的莊園的警衛員,不單純是管理,還要負責保證窮人不至於去搶 佔那些目前沒有耕種的土地,不至於以任何方式對莊園的土地進行蠶食,不準偷獵,也 不準擅自佔地耕種。總括起來說,所謂管家,就是為了一定數目的錢而充當黑打手的人 ,保護育錢人家的房地產,反對窮人所提出的合法或不合法的一切要求。當任何貧農試 圖實行那條允許他購買非耕土地的法律時,管家就發出威脅,揚言要把他打殘或打死, 這樣就把他嚇跑了。管家的任務就這麼簡單。托馬辛諾還控制著當地的〞水權〞,否定 了羅馬政府企圖在這一帶興建任何新水壩的計劃。這樣的水壩勢必使他的賣水生意受到 一蹶不振的打擊,勢必使水價大便宜,勢必把千百年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一整套管 理水的重要體制徹底摧毀。不過,托馬辛諾是一位舊式的黑幫頭頭,不屑於染指毒品走 私和妓女買賣。在這方面,托馬辛諾老頭子同巴勒莫這類大城市剛剛冒出來的新型黑幫 領袖之間,是有心病的:那些深受從美國遣返意大利的流氓阿飛影響的新型人物,在這 方面是無所顧忌的。 這黑幫頭頭是個異常肥胖的男子,是個〞挺著大肚皮的男子〞。這形像,就含義或 字面來說,都意味著是一個能夠在同夥中引起敬畏的人。在他的保護下,邁克爾是有恃 無恐的,但是,把流浪者的身份加以保密,仍然被認為是必要的。因此,邁克爾的活動 被限定在老頭子的叔叔塔查大夫的莊園的圍牆之內。 塔查大夫作為西西里人算是一個大個子,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紅光滿面,雪白的頭 髮。雖然年逾古稀,但他每星期都要到已勒莫去光顧比他年輕的妓女,越是年輕的越好 。塔查大夫的另一個毛病就是讀書。他什麼書都讀,而且要把自己讀的書的內容講給本 鎮居民聽,講給不識字的農民聽,講給莊園的牧人聽。這使得他在本地落了個傻瓜的臭 名。書,同他們有什麼相於。 到了傍晚,塔查大夫、托馬辛諾老頭子、邁克爾三十人就坐在佈滿了大理石雕像的 大花園裡。在這個島嶼上,那些大理石雕像簡直就像黑紅色的大葡萄似的,從花園裡魔 術般地長出來。培查大夫愛講幾世紀以來的黑幫的豐功偉績,邁克爾•考利昂聽得入迷 了。有時甚至托馬辛諾老頭子也會聽得忘乎所以,再加上馥郁的空氣、有葡萄味的醉人 的葡萄酒,以及花園城那種雅致幽靜、令人心曠神抬的氣氛的激發,也忍不住要根據自 己的親身經歷講一個故事。大夫講的是歷史傳說;老頭於講的是現實中的真人真事。 在這個古色古香的花園裡,邁克爾•考利昂摸清了他父親賴以成長的老根。他還摸 清了〞黑幫〞這個詞在意大利語裡原來的含義是〞避難所〞。隨後,這個詞就演變成了 為反抗壓搾這個國家和人民的歷代統治者而成立起來的秘密組織的名稱。西面裡這塊土 地遭受的蹂躪比任何別的地方所遭受的蹂躪都要殘酷得多。宗教法庭對西面裡人不分貧 富,統統嚴刑拷打。夭主教內部的地主老財和王孫公子,都有對牧民和農民作威作福的 絕對權力。警察是教會權力的工具,警察同教會裡的權貴勢力簡直不分彼此,完全坑澀 一氣。因此,西西里人之間罵架,罵一聲〞你是警察〞就算是最大的侮辱了。 面對著這種野蠻殘暴的專制權力,受苦受難的人們養成了敢怒而下敢言的習慣。他 們為了不使自己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養成了絕不發出任何威脅的習慣,因為發出威脅 就等於提醒對方,肯定會引起對方迅速的報復行動。他們明白了社會就是他們的敵人, 因此,當他們受到委屈而要求伸冤時,他們就去求強盜的地下組織,即所謂黑幫。黑幫 採用緘默法,即所謂守口如瓶的原則,加強了自己的權力。在西西里,一個陌生人想間 一下到一個城鎮去的路,甚至連個回答也得不到。一個黑幫成員最大的罪就是把剛剛向 他開過槍或對他進行過傷害的人的名字告訴警察。緘默法簡直成了人們虔誠信仰的宗教 信條。一個女人,如果她丈夫遭到了謀殺,也下去把謀殺她丈夫的兇手的名字告訴給警 察,甚至也不會把謀殺她孩子的兇手的名字,或強姦她女兒的強姦犯的名字告訴警察。 在西西里,正義向來都不是來自當局,因此,想要正義的人們總是紛紛奔向綠林好 漢組織。如今,黑幫組織仍然在起著這種作用。一到緊要關頭,人們總是去向當地的黑 幫頭頭要求幫助。他是他們福利救濟工作的負責人,是他們地區管喫管穿還管安插工作 的長官,是他們的保護神。 但是,在隨後幾個月裡,塔查大夫所沒有補充說明的,而邁克爾自己所體會到的問 題是:在西西里,黑幫已經成了富豪階層的非法別動隊,甚至成了司法和行政部門的輔 助警察。黑幫已經蛻化變質,演變成了資本主義的機構,反共、反人民,對任何買賣都 要加收自己私設的苛捐雜稅。 邁克爾•考利昂破天荒第一次悟出了一個道理,為什麼像他父親那樣的人,甘願當 盜竊犯和謀殺犯而不願當合法社會的成員?貧窮、恐懼、越來越苦的日子,這些東西實 在大可怕了,對任何一個有骨氣的人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剛到美國的西西里移民, 都以為美國的當局也會同樣殘酷。 塔查大夫主動提出,在他每一次到巴勒莫逛妓院時,順便也帶上邁克爾,但邁克爾 謝絕了。他到西西里來避難,這就使他那個被打傷了齶骨無法得到適當的治療,到如今 ,他左臉上還保存著麥克羅斯基上尉送給他的〞紀念品〞。碎骨胡亂粘合在一起,把他 的臉扯得歪歪斜斜的,隊他側面看上去大大變形了。他原來對自己的容貌一直都很欣賞 ,這使他所受到的痛苦超出了他所預料的程度。疼痛本身,時隱時現,他根本不放在心 上。塔查大夫給他喫了些藥丸,把疼痛止住了。塔查大夫提出要給他治治臉上的傷,他 又謝絕了。因為他來這兒已經很久了,瞭解到塔查大夫也許是整個西西里最蹩腳的醫生 。塔查大夫什麼書都讀,可就是不讀有關他本行的醫學書,他自己承認他不懂醫學書。 他之所以醫學考試及格,就是因為西西里最舉足輕重的黑幫頭頭給他開後門。那個黑幫 頭頭專程到巴勒莫去找塔查的老師談判,看他們應該給塔查定個什麼等級。這個事實表 明,黑幫對於它自己賴以生存的社會來說,簡直就像個癌腫瘤。功績一文不值,纔華一 文不值,成就一丈不值,黑幫教父會把職位當作禮物賞賜給你。 邁克爾有的是時間,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思考一下。白天他到鄉村去散步的 時候,總要由隸屬於托馬辛諾莊園的兩個人陪著。這個島上的牧人經常受雇出外去當劊 子手。他們殺人單純是為了賺錢。邁克爾尋思他父親的組織。他父親的組織如果繼續興 旺發達下去,就會發展成為類似這個島上的黑幫勢力,就會像癌癥毀掉整個人體一樣毀 掉整個國家。西西里已經是個十室九空、鬼哭狼嚎的地方了:男人不斷地向世界各地遷 移,為的是能夠勉強餬口,或者簡直就是為了逃脫那種僅僅因為行使自己的政治和經濟 自由權而可能遭到謀殺的阨運。 邁克爾在長途散步中所看到的是那種令人陶醉的美麗風光。他穿過柑桔林,到處都 是柑桔形成的一眼望不列盡頭的幽洞似的綠蔭道,到處都是公元前用石頭雕成的巨蛇樣 張著大嘴、露著毒牙的古老的水管,水嘩啦啦地從蛇嘴裡向外流淌。房子蓋得都像古羅 馬式的別墅:前面是大理石砌成的大門廊,裡面是有拱頂的大屋子,這種屋子大部成了 斷垣殘壁,或成了離群羔羊的安身之所。遠遠望去,地平線上的重重山巒恰似壘得很高 的一堆堆的白骨。一片挨著一片綠得發亮的花園和田園,活像晶亮的綠寶石項鏈點綴著 這荒涼的背景。有時候,他一直走到考利昂鎮,一萬八千居民住在一長條街上,住房延 伸到了最靠近的山坡上;簡陋的茅棚是用黑石頭砌成的。去年在考利昂鎮就發生了六十 起謀殺案。從氣氛上看,死神籠罩著這座小鎮。遠處有一片〞翡古薩〞森林,這纔打破 了儘是農田所造成的極單調的氣氛。 那兩個保鏢在陪邁克爾散步時,總要帶著他們的大獵槍。這種殺傷力很大的西西里 土製滑膛槍,是黑幫喜愛的武器。當年墨索里尼派來的警察頭目,想要肅清西面裡黑幫 勢力。他開頭所採取的幾個步驟之一,就是下命令要把西西里所有的石頭高牆統統拆到 三英尺高。這樣,那些企圖殺人的人就不能利用石頭牆來作為隱蔽進行暗殺。這一措施 並沒有發揮多少作用。那個警察總督最後採取的辦法是,凡被懷疑為黑幫成員的任何男 子,一律逮捕送到勞動營去。 當西西里島被盟軍解放之後,美方軍政府官員認為,凡法西斯政權所監禁的任何人 都是民主人士。這樣,許多黑幫成員就被任命為村長、鎮長或軍政府的翻譯官。這一下 ,黑幫走了大紅運,有機會重整旗鼓,發展得比以前更加可怕了。 長途散步,晚上喝一瓶烈性葡萄酒,再喫一大盤麵食和肉,使得邁克爾在夜裡能睡 個好覺。在塔查大夫的藏書裡,有許多是意大利文字。邁克爾雖然能說一口地道的意大 利方言,在大學也還選修過意大利語,但讀起這些書來他還是感到很喫力,很費時間。 他說意大利語簡直聽不出有什麼怪音調了,不過仍然還不能讓人聽起來同當地人一樣。 聽他的口音,人家可能認為他來自同瑞士人和日爾曼人接壤的遙遠的意大利北方。 他那歪歪扭扭的臉卻使他比較像本地人。在西面裡,因為醫療缺乏,所以畸形怪狀 的人比比皆是,小傷之所以下能癒合,就是因為付不起錢。在西西里,許多孩子,許多 男人,身上都有傷痕。要是在美國的話,這傷痕早就會修理好,要麼動動小手術,要麼 經過一番複雜的治療過程。 邁克爾時常想到愷,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的身段。他那麼不近人情地丟開了 她,臨別連個招呼也沒有打。每次想到這一點,他總感到良心上一陣刺痛。而對他親手 幹掉的那兩個人他卻從來也沒有感到過不安,原因就是索洛佐企圖殺死他的父親,麥克 羅斯基上尉打得他落了個畸形臉。 塔查大夫一再催促他動個手術,把凹凸不平的臉修整一下,尤其是痛感隨著時間的 推移,發作得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頻繁。邁克爾向他要止痛藥的時候,他就催促得更緊 了。塔查解釋說:眼睛下面有個面神經中心。從這個中心向周圍蔓延著一整套神經繫統 。說實在的,這個地方也是黑幫打手喜歡做文章的地方。打手們使用餐桌上碎冰錐的鋒 利尖端,找出他們手中囚徒臉上的神經中心,然後肆意折磨。邁克爾臉上的這個神經中 心已經遭到傷害,或者也許有一小片碎骨扎進這個神經中心裡去了。在巴勒莫一家醫院 裡動個簡單手術,就可以一勞永逸地免除痛感。 邁克爾謝絕了。當大夫問他為什麼時,他咧嘴一笑,說:〞這是從老家帶來的紀念 品。〞 痛,他真的並不在乎;痛,其實更像麻痛,更像腦殼裡的輕微顫動,恰似裝有馬達 的機器在液體裡轉動一樣,會使機器得到清洗。 這種悠閑的鄉村生活過了差不多七千月之後,邁克爾開始感到煩悶。就在這個時候 ,托馬辛諾老頭子也忙得不可開支,在別墅裡難得看到他了。他正在同巴勒莫市剛剛冒 出來的〞新黑幫〞鬧糾紛。所謂〞新黑幫〞,指的就是利用該市戰後興旺起來的建築業 大發橫財的年輕人。他們憑著手中的這筆錢,拚命想侵入老黑幫領袖的鄉間封地。他們 把老黑幫領袖輕蔑地貶之為老朽。托馬辛諾老頭子到處風塵僕僕,席不暇暖,奮力保衛 自己的疆域。因此,邁克爾也就失去了老頭子陪伴的榮幸,隻好將就著聽聽塔查大夫講 故事,而有些故事已經在重複第二遍了。 一天早晨,邁克爾決定向考利昂鎮那邊的山區來一次長途徒步旅行。他也很自然地 讓那兩個牧民保鏢陪著。這種措施並不是真正為了防範考利昂家族的敵人。讓一個外鄉 人獨自逛來逛去,那實在太危險了。即使是本地,那也是危險的。這一帶多的是強盜, 多的是互相殘殺的黑幫遊擊隊員,這就給普通老百姓帶來了威脅。他也可能被誤認為是 〞農具棚〞小偷。 〞農具棚〞就是田地裡用小麥稈蓋的小茅屋,可以堆放農具,也可以讓農業工人臨 時小息,這樣他們下地勞動時,就不要從村子裡帶農具走那麼遠的路。在西西里,農民 一般都不單獨住在自己耕種的土地上,因為這太危險。任何一片可耕種的土地,要是他 能弄到手,那就太寶貴啦。他住在村子裡,太陽一出來,就出發到遙遠的田地裡去勞動 。農民就是經常步行於家和田間的旅遊家。一個農業工人到達自己的〞農具棚〞,發現 裡面的東西被搶劫一空,那他就倒了大霉,等於這一天的麵包被奪去了。在官方法律證 明無濟幹事之後,黑幫就挺身而出飛把農民關心的這個利益置於自己的保護之民用典型 的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黑幫組織負責追捕、屠殺所有的〞農具棚〞小偷。有些無辜的 人也遭了殃,這是難免的了。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邁克爾無意中從一個剛被搶 劫一空的〞農具棚〞旁邊經過,那他就可能被依法判為盜竊犯,除非他能找到什麼人為 他擔保。 在一個和煦的早晨,邁克爾出發了,開始了長途徒步旅行,後面跟著那兩個忠誠的 牧民。其中一個牧民是一個平淡而簡單的人,簡直是個低能兒,像死入一樣沉默,面容 像印第安人一樣沒有表情,他的身材就是典型的西西里人剛健瘦小的身材,他的名字叫 加洛。 另一個牧民比較開朗,比較年輕,也見過一些世面。其實,他見過的都是海洋。在 戰爭期間他是意大利海軍裡的一個水手。他剛給自己身上刺好了花紋,船就給擊沉了。 他給英國人抓住,當了俘虜。但是,他身上所刺的花使他變成了全村的名人。西西里人 通常不讓人家給他們身上刺花紋。他們沒有這樣的機會,也沒有這樣的愛好。(這個名 叫法布裡吉奧的牧民,原來之所以要給自己身上刺花紋主要是為了掩蓋自己肚皮上的一 塊紅紅的、看上去很骯髒的胎痞。)但是,黑幫成員趕鄉場的馬車兩側卻都有精心繪製 的色彩鮮艷的風景畫。法布裡吉奧回到自己的村子;壓根兒沒有因為肚皮上刺有花紋而 感到格外自豪,儘管花紋所表現出來的主題,對西西里人所崇尚的榮譽來說,卻也是很 有價值的。法市裡吉奧有時同邁克爾開開玩笑,問問他美國的一些情況,因為關於他的 國籍也實在無法長期瞞著他們。但是,他們除了知道他是在這裡避難之外,並不準確地 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胡言亂語,走漏他的消息,當然是不能允許的。有時候,法布裡 吉奧就給邁克爾帶來一塊新鮮的、仍在向外滲著奶珠的乳酪。 他們沿著塵土飛揚的鄉問大路走去,經過一輛又一輛驢子拉著的畫得花花綠綠的大 車。地裡全是粉紅色的鮮花,柑桔林、杏林、橄欖林,都在爭艷鬥麗地怒放著,這一點 是令人驚奇的,因為西西里的貧窮是人人皆知的,所以邁克爾原來把這裡想像成了草木 不生的一片荒原。但是,如今他發現,這裡的土地是富饒的土地,到處鋪滿了鮮花,到 處散發著檸檬花的香氣。這裡的土地這麼美麗,這裡的人民怎麼能忍心背井離鄉流落他 方?這,他百思不得一解。人對人究竟殘酷到了何種地步,可以由人們從這個恰似〞伊 甸園〞的國度大量外逃的事實中看出端倪。 他計劃步行到馬托拉海濱村,然後再坐汽車回到考利昂鎮,這樣累一下,晚上纔能 睡個好覺。那兩個牧民都背著旅行包,裡面裝著麵包和乳酪,供他們沿途餓了的時候壓 壓饑。那兩個牧民都明目張膽地帶著他們的大獵槍,好像是要出外打一整天獵似的。 這天早上美麗極了,邁克爾感到像他小的時候在一個夏夭的清晨出外打球時那樣地 歡樂。想當年,每天所過的生活都像剛剛衝洗過那麼新鮮,都像剛剛繪製出來的畫那麼 新鮮。如今,那種類好的日子又來了。西西里的大地區蓋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到處散發 著柑橘和檸檬花的馥前的香氣。即使他的面部受傷,鼻竇受到了壓抑,他也能夠聞到這 樣的香氣。 他左臉上的粉碎性骨折已經長定了,但骨頭變形了:鼻麥受壓力,使他的左眼也有 了痛感,鼻子不停地流鼻涕。他用手絹揩鼻涕,把一塊又一塊的手絹都揩得濕漉漉、粘 糊糊的了。他也像當地農民一樣,經常隨地擤鼻涕。而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對隨地 擤鼻涕的習慣是很討厭的。那時他也曾看到上年紀的意大利人,像英國的紈習氣一樣, 不屑於使用手絹,而向馬路旁邊的陰溝裡擤鼻涕,他總感到很厭惡。 他的臉上也感到很〞沉重〞。塔查大夫告訴他說,那是因為碎骨長得亂七八糟而給 他的鼻竇形成壓力的緣故。塔查大夫管這種毛病叫做〞交錯腫瘤蛋殼破裂〞。他還說, 要是在碎骨長定之前就進行治療,補救的辦法其實是很簡單的,隻消動個簡單的外科手 術就行了,也就是隻消用調羹這樣的工具把碎骨撥正就行了。不過,如今大夫說,他得 到巴勒莫一家醫院去檢查一下,動一種叫做〞上頜骨面部手術〞的大手術,還得把長定 的碎骨再次敲掉。這,實在是夠邁克爾受的了。他謝絕了。不過,比疼痛更嚴重的,比 流鼻涕更嚴重的,就是他面邵感到沉重。 那天他根本沒有到達海濱。他同那兩個牧民走了約摸十二英里就歇在涼爽、濕潤的 柑橘綠蔭處,喫喝起來。法市裡吉奧在喋喋不休地侈談什麼他有朝一日要到美國去。喫 飽喝足之後,他們懶懶洋洋地躺在綠蔭下。法布裡吉奧解開襯衫,把肚皮一伸一縮的, 這一下他肚皮上的花紋更明顯了。那對赤身裸體的一男一女在他的胸口上興奮地擁抱在 一起,那個丈夫戳進那個女子肉裡的短劍在微微抖動。這種活生生的圖案,他們三個人 看了都很開心。他們正看得開心的時候,邁克爾被西西里人稱之為〞晴天霹靂〞的愛情 之箭射中了。 在柑橘林的那邊,展現著一片男爵莊園的帶狀田野。在通向柑橘林的大路那頭不遠 的地方有一座別墅,是古羅馬式的建築,看上去簡直像是從龐貝城的廢墟裡挖掘出來的 一樣。這座別墅是一座小小的宮殿,前面有大理石砌成的大門廊,門廊下面有裝飾著凹 槽的希臘式圓柱,從這些圓柱間跑出來了一群農村姑娘,姑娘的兩側走著兩個身體結實 、穿著黑衣服的娘兒們,她們都是附近村子裡的人,顯然是按老規矩給本地男爵剛盡完 了義務出來的,要麼是定期給他打掃別墅,要麼是為了他鼕季回別墅而作好準備。這時 ,她們是到田里去摘些鮮花給男爵裝飾房間。她們正在採摘粉紅色的雛菊和紫紅色的紫 籐,打算丙摘些柑橘花檸檬花摻雜在一起。這些姑娘沒有看到正在柑橘林裡休息的男子 ,她們離那幾個男子休息的地方越走越近了。 她們穿的是印染得很花哨的廉價的緊身衣。她們都纔十來歲,但由於風吹日曬,她 們的皮膚成熟得很快,看上去有充分的女性風姿。約摸有三四個姑娘聯合起來追逐一個 姑娘,追著她向柑橘林跑來。被追逐的那個姑娘,左手拿著一串紫紅色大葡萄,右手從 那一串葡萄上摘著一顆又一顆的葡萄,扔出去打那幾個追逐她的姑娘。她長著一頭卷髮 ,同葡萄的顏色一樣,是紫黑色的。她的身材很豐滿。 剛要到柑橘林的時候,她突然止住了,怔住了,因為她的眼睛瞥見了那幾個與周圍 色調不相同的男人的襯衫。她踏起腳尖站在那兒,活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要逃跑的樣子 。她此刻離男人非常近,非常近,近得男人們可以把她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鳥蛋形的--鳥蛋形的眼睛,鳥蛋形的臉龐,鳥蛋形的前額。她的 皮膚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白裡透紅的奶油色;她的眼睛大大的,呈現著透黑的紫羅蘭色, 又有點透黑的深褐色;長長的濃濃的眼睫毛把她那可愛的面容襯托得朦矓又神秘。她的 嘴唇,豐滿而沒有蠻氣,甜蜜而沒有虛弱的病態,色澤深紅,彷彿要慘出葡萄汁似的。 她可愛得令人驚嘆不已。於是,法布裡吉奧自言自語他說:〞那穌•基督呀,見了這樣 的美人兒,我實在是魂不附體了,您索性收下我的靈魂吧,反正我是要死的了。〞雖是 開玩笑,但這句話說得太粗俗了。姑娘像是聽到了他的話,踮著腳尖一轉身就溜了,向 著追逐她的那幾個姑娘跑去。她穿著的印花布衣服,把她的腰腿繃得緊緊的,跑動時扭 呀甩呀的,簡直活潑得像頭小鹿,輕浮得像個異教徒,毫無基督徒的穩重感,於天真中 流露著激發肉慾的魅力。她跑到了自己的夥伴跟前之後,又轉過身來,她的臉在田野裡 一片色彩鮮艷的繁花的襯托下,像個神妙莫惻的黑洞。她把拿著葡萄的那隻手伸了出來 ,指著柑橘林。姑娘們一邊逃跑,一邊哈哈大笑。那兩個胖女人跟在後面罵個不停。 邁克爾•考利昂呢,他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他的心在胸膛裡〞咚咚〞地跳得很厲 害。他感到暈頭轉向,全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湧向四肢,衝擊著手指頭、腳趾頭。全 島的香氣都隨風飄米了,衝未了:柑橘花香,葡萄花香,山花香。此刻,好像他的靈魂 已經離開了他,迸出了他的軀殼。恰在此刻,他聽到那兩個牧民哈哈地大笑起來。 〞你給晴天霹靂擊中了,嗯?〞法布裡吉奧一面說,一面拍他的肩膀。甚至一向沉 默寡言的加洛也忍不住了,表現出同情而友好的樣子,拍拍他的胳膊,說:〞別難過, 小伙子,別難過。〞不過,他是以憐憫的語氣這樣說的,好像邁克爾是給汽車撞傷了似 的。法布裡吉奧遞給邁克爾一瓶葡萄酒,邁克爾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喝了個痛快。這一 喝,他頭腦清醒了。 〞你們兩個該死的究竟在嘀咕什麼呀?〞他問道。那兩個聽了,放聲大笑。加洛, 他那樸實的臉顯得極其嚴肅,一本正經他說:〞晴天霹靂擊中了你,你想瞞也瞞不住, 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基督呀,小伙子,這沒有什麼難為情的。有些男人想讓晴天霹靂 擊中他們,還求之下得呢。你這是交了桃花運啦。〞 邁克爾覺得自己的感情波動讓人家如此容易地看穿了,心裡覺得不太高興。但是, 他踫到這樣的事情,這在他一生中還是破天荒頭一回。這,根本不同於他當年情竇初開 時的迷戀。根本不同於他對愷的愛情,他對愷的愛情是以她的甜蜜為基礎的,也同樣以 她的聰穎為基礎的,還同樣以她兼備白美人和黑美人的特色為基礎的。而眼前這種感情 波動,則完全是一種壓倒一切的佔有慾,完全是因為姑娘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了不可磨滅 的印像。他明白,要是他不佔有她,那她就會在他有生之年每天都索繞在他的腦際。他 的生活簡單得很,集中在一點上了,任何別的事情連一分鐘的注意也都不值得了。他在 流放期間時時刻刻都在想念愷,不過他覺得,他們兩個再也不能成為情人了,甚至連普 通朋友關繫也保不住了。他現在,隨便怎麼狡辯也是個謀殺犯,也都是一個經過了〞過 硬的考驗〞的黑幫分子。但是如今,愷完全從他的意識中給擦掉了。 法布裡吉奧興高采烈他說:〞我建議到那個村干裡去看一看,咱們不妨打聽打聽她 嘛。誰也說不定,也許她可以比較容易地搞到手,比咱們設想的還要容易。晴天霹靂引 起的相思病,也隻有一種療法了,嗯,加洛你看呢?〞 那個牧民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邁克爾則一言不發。那兩個牧民站起來走了,他跟 在後面。他們三個上了大路,向著剛纔那群姑娘遁跡的村子走去。 這個村子是西西里常見的那種佈局:中間是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口水井,村民的房 子部圍在廣場四周。但是,這個村子恰恰是在交通要道上,因此有幾家商店、酒店,還 有一家在戶外小平臺上擺著三張桌子的小咖啡館。那兩個牧民選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邁克爾同他們坐在一起。這兒沒有姑娘的蹤跡,連一點影子也沒有。整個村子的人都像 是逃光了,隻留下了幾個小男孩和一頭正在遊遊蕩蕩的小毛驢。 咖啡店的主人給他們端著喫的出來了。他個兒不高,但很結實,簡直是個矮胖子。 他興致勃勃地招呼他們,給桌子上擺一碟子鷹嘴豆。 〞你們是外地人剛到這兒,〞他說,〞所以讓我把這葡萄酒給你們介紹介紹。先嘗 嘗我這葡萄酒,這是我自家農場裡出產的,我的幾個兒子釀造的。他們還攙和了些柑橘 和檸檬,這是整個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他們叫他拿出一大壺來,一嘗,嗨,比他說的還要好得多:深紫色,勁頭大得簡直 就像白蘭地。法布裡吉奧對酒店主人說:〞我敢保證,這兒所有的姑娘你都熟悉。剛纔 我們看到有幾個漂亮姑娘從大路過來,其中一個弄得我這個夥伴給晴天霹靂擊中了。〞 他說著用手指了指邁克爾。 咖啡店老闆一下子很認真地打量起邁克爾來。那種歪歪扭扭的臉,看來他早就司空 習慣了,壓根兒不值得一瞥再瞥。但是,一個給晴天霹靂擊中了的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得仔細瞧瞧。 〞朋友,我看你最好是帶幾瓶酒回家去,〞他說,〞你今天晚上需要喝些酒,纔好 入睡。〞 邁克爾問那個人:〞你知道那個滿頭卷髮的姑娘嗎?皮膚非常光潤,像奶油,眼睛 非常大,眼球兒非常黑。你知道村子裡有這樣一個姑娘嗎? 咖啡店老闆斬釘截鐵他說:〞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哪兒有那樣一個姑娘。〞說罷 ,他就離開小平臺,溜進咖啡店裡面去了。 那三個人不慌不忙地喝著葡萄酒,把那一壺喝完了之後,喊著還要些。法布裡吉奧 出來,做了個鬼臉,對邁克爾說:〞正如我剛剛所料想的,咱們談論的那個姑娘不是別 人,就是他家女兒。如今,他正在屋後,氣得熱血沸騰,準備要收拾咱們。依我看,咱 們還是馬上走吧,到考利昂鎮去。〞 邁克爾儘管在這個島上已經住了好幾個月,但對西西里人在男女關繫問題上那麼容 易動感情這一點仍然看不慣。而眼前的這種情況,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個極端。 但是,那兩個牧民似乎認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等著他一道離開。 法布裡吉奧說:〞這個老雜種剛纔說他還有兩個兒子,他隻消吹個口哨,那幾個身 強力壯的小伙子就來了。咱們還是走吧﹒〞 邁克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現得像個沉默寡言的、文質彬彬的 年輕人,一個典型的美國人。要不是避難的後,那他早就會大幹一場,顯顯他的威風。 這兩個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昂家族傳統的瞪眼。托馬辛諾老頭子知道邁克爾的底細和事 跡,對他一向都很謹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樣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這兩個頭腦簡 單的牧羊人卻對邁克爾形成了他們自己的獨特的看法,很不明智的看法。邁克爾那種嚴 峻的發白的臉,冷酷的神色,從他身上表現出來的彷彿從冰塊上散發出來的冷氣一樣的 怒氣,嚇得他們兩個不再笑了,同時也撲滅了他們流露出來的那種熟不拘禮的熱情。 邁克爾發現他們兩個恭恭敬敬在等待著他的吩咐,就喝令道:〞把那個人喊出來, 到這兒來見我!〞 他們兩個聽了,馬上行動起來,扛上大槍,走進了又黑暗又陰森的咖啡館。隻幾秒 鐘工夫,他們又出來了,中間押著那個咖啡館老闆。那個矮胖子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 與此相反,他那憤怒的表情裡流露出幾分警惕的神色。 邁克爾往後靠著椅背,把這個人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非常平靜他說:〞我現在 明白了:我剛纔談論你家姑娘,已經把你惹得生氣了。我向你賠禮道歉。我在你們這個 國家人地兩生,對你們這兒的風俗不那麼瞭解。讓我把這一點說明一下,我剛纔對你或 對她若有失札之處,可並不是有意的。〞 兩個保鏢聽了,印像極為深刻。邁克爾從前對他們兩個說話的語氣,從來都下像這 個樣子。剛纔雖說是在道歉,但他的語氣裡卻蘊藏著駕馭一切的威力和有權駕馭一切的 信心。這個咖啡店老闆聳了聳肩,更提高了警惕。他這時明白了,他不是同一個農場小 工人打交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對我女兒有什麼要求?〞 邁克爾毫不遲疑,立即開門見山他說:〞我是個美國人,來到西西里是為了避難的 ,是為了逃避我國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邁克爾。你可以向警察告密,從而發個洋財 ,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你家的女兒就不是得到一個丈夫,而是要丟失一個父親。無論 如何,我都要認識一下你的女兒。在你的允許之下,在你們全家人的監視之下,認識認 識,正正派派地認識、互相尊重地認識。我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絕不會做出有損於你 女兒榮譽的事。我想要見見她,同她談談。到頭來如果我們雙方感到稱心如意,那我們 就結婚。要是雙方不滿意而結不成婚,那你絕不會再看到我來打擾你。到頭來,她也可 能對我有反感。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補救辦法。但是,話又說回來,到時候如果天公 作美,那麼,關於我的一切,要是一個嶽父應該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訴你。〞 那三人都以驚奇的神態望著他。法布裡吉奧以敬畏的心情悄悄他說:〞這是真正給 晴天霹靂擊中了。〞咖啡店老闆的表情這纔顯得既下自負也不傲慢。他那怒氣衝衝的樣 子也不那麼明顯了。未了,他問道:〞你是朋友們的朋友嗎?〞 因為〞黑幫〞這個詞絕對不可能由一個普通的西面裡人說出口,所以咖啡店老闆剛 纔那句話也就差不多等於在問邁克爾是不是黑幫成員。同一個人是否屬於黑幫的貫用方 式,就是那個樣子,但這個問題通常不向當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邁克爾回答說,〞我在你們這個國家是人地兩生。〞 咖啡店老闆又仔細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望了望他那被打壞的左臉,望了望那雙在西 西里少見的長腿。他還望了望那兩個毫無畏懼的、完全公開地擅自攜帶大槍的牧民,回 想到他們兩個如何走進他的咖啡館,如何告訴他說他們的主人想要同他談談。咖啡館老 闆咆哮起來,說什麼他要那個狗娘養的小子從他家平臺上滾開去。當時,其中一個牧民 說:〞聽我說,你最好還是出去給他說說。〞那時,一種感覺驅使他走了出來。此刻, 又有一種感覺驅使他認識到,最好的辦法還是向這位遠方來客表示一點禮貌。他勉勉強 強他說:〞星期天下午來吧,我的名字叫維太裡。我家就住在山坡上面,在村子那頭的 高處。但是,先到咖啡館這兒來,我領你上去。〞 法布裡吉奧剛要開口說什麼時,邁克爾把他瞪了一眼,那個牧民的舌頭就像凍結在 嘴裡一樣,一下子啞了。這,維太裡也看到了。這樣,當邁克爾站起來,把手伸出來的 時候,咖啡館老闆也伸出手,一面笑,一面同他握手。他想打聽打聽。如果打聽到的情 況同邁克爾剛纔所說的有出入,那麼他就可以讓他的兩個兒子也扛上大獵槍去招呼他, 咖啡館老闆在〞朋友們的朋友們〞中間並不是沒有門路的。但是,他總感覺到這就是西 西里人一向所相信的那種不期而遇的好運氣。他還感覺到他女兒的美貌會幫她交上好運 氣,幫她的家庭過上安穩日子,如今還是將計就計吧。有些本地青年小子已經在圍著她 鬧哄哄的了。而這個臉給打傷了的外鄉人,剛好可以利用來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務,那就 是把他們嚇跑。維太裡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特意送了一瓶最好的最純正的葡萄酒給這 幾個不速之客。他注意到其中一個牧民付了錢。這向他清楚地表明,邁克爾真是那兩個 的上司。 邁克爾對徒步旅行不再感興趣了。他們三個找到了一個出租汽車站,雇了一輛汽車 和一個司機送他們回到考利昂鎮。在晚飯前的什麼時候,塔查大夫一定已經聽到了那兩 個牧民把當天的奇遇向他作了彙報。當天晚上,坐在花園裡的塔查大夫對托馬辛諾老頭 子說:〞咱們那個朋友今天給晴天霹靂擊中了。〞 托馬辛諾老頭子沒有現出驚奇的神色,他哼了一聲:〞我巴不得巴勒莫那些年輕娃 兒也能給晴天霹靂擊中;也許他們給晴天霹靂擊中了,我纔能得到一些安寧。〞他在自 言自語,說的是巴勒莫大城市裡湧現出來的新型黑幫頭頭,他們向他這樣的舊體繫的權 威提出了挑戰。 邁克爾對托馬辛諾說:〞我要求你告訴那兩個牧羊人,星期天別跟著我。我要到這 個姑娘家去赴宴,不要他們倆人纏著我。〞 托馬辛諾老頭子搖搖頭:〞我要向你及你的父親負責,別提出這樣的要求。還有一 點,我聽到你甚至已經談起結婚來了。這,我不能答應。這要等我徵求你父親的意見之 後纔能作決定。〞 邁克爾•考利昂眼下說話非常謹慎,因為談話的對像畢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托馬辛諾老頭子,你知道我爸爸的脾氣,他這個人,隻要誰對他說個'不'字,馬 上就變成聾子了。隻有等到人家給他回答'是'字的時候,他纔會恢復聽覺。哎,他已經 聽到過好幾次我說'不'字了。派這兩個保鏢,這是想得通的,我不願意給你造成麻煩, 他們兩個星期天可以跟我去,但是,萬一我要結婚,那就結婚。如果我不允許我的爸爸 干預我的私生活,那麼同意你干預我的私生活,對他就等於是一種侮辱。這是明擺著的 道理嘛。〞 這位黑幫頭目長嘆了一口氣:〞那,好吧,結婚看來是勢在必行的。我懂得你是給 晴天霹靂擊中了。她是正派人家的好閨女,你想侮辱這樣的閨女而不遭到當爸爸的豁出 老命幹掉你,那你就辦不到,到時候你準會流血。另外,我對這家人很瞭解,我不能讓 事情演變到那一步。〞 邁克爾說:〞她看到我這副樣子可能受不了。她很年輕,可能嫌我老了。〞他看到 那兩個人在向他微笑。〞我需要些錢,好買點禮物;我看我需要買輛汽車。〞 老頭子點了點頭。〞這一切都由法布裡吉奧去辦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年在海 軍裡,人家教給他一些機修技術。我明天一早就給你些錢。我要把目前發生的事情告訴 你爸爸,這是我必須做的。〞 邁克爾對塔查大夫說:〞你有什麼藥能夠把我這經常流鼻涕的討厭毛病止住嗎?我 不能讓那個姑娘看到我老是在揩鼻涕。〞 塔查大夫說:〞你在去見她之前,可以臨時敷上一種藥。這種藥敷上去,會把你弄 得有點麻木,但是別擔心,你一時還不能去吻她。〞大夫本人和老頭子都對這樣的打趣 發笑了。 快到星期天的時候,邁克爾搞到了一輛〞小羅密歐〞牌汽車,雖然踫傷了一點,但 用起來還過得去。他還專程到已勒莫去為那姑娘和她家裡人買了些禮物。他打聽到那個 姑娘的名字叫阿波羅妮婭,每天晚上他都在想著她那可愛的臉蛋兒和她那可愛的名字。 他想睡一會兒就非得喝許多酒纔行,所以他床邊有一瓶冷酒。他每天晚上都要把那瓶酒 喝光。 星期天,佈滿整個西西里的教堂的鐘聲一響,他就開著〞小羅密歐〞牌汽車直奔那 個村子,車就停在咖啡館門外。加洛和法市裡吉奧兩個人都帶著滑膛槍坐在後座上。邁 克爾要他們倆在咖啡館裡等著,不可到姑娘家裡去。咖啡館今天關門了,維太裡靠在平 合的欄杆上,在那兒等著他們哩。 他們互相一一握手後,邁克爾拿著三大包禮物,跟著維太裡,步履艱難地向山上走 去。維太裡的家看來比一般村舍都要大一些,他們一家不算很貧窮。 屋子裡的佈置使人感到很熟悉:有幾尊聖母雕像套在玻璃罩裡;在這些雕像的腳前 供著幾盞閃爍著紅光的還願燈。兩個兒子也都穿著他們最好的黑禮服,在家裡等著。他 們都是身體魁偉的年輕人,看上去剛二十出頭,但由於他們在農場裡辛勤勞動,因此都 很顯老。母親也是個精力充沛的女人,同她丈夫一樣結實。但是,卻不見那姑娘的蹤影 。'介紹的時候,邁克爾根本沒有聽見,過後他們坐在一個房間裡,這個房間很可能是 起居室,也同樣很可能是正式餐廳。房間裡雜亂無章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傢俱。房間並 不怎麼大,但在西西里來說,這已經是中產階級纔能享受的榮華富貴了。 邁克爾給維太裡先生和維太裡太太分別送了禮物:給當爸爸的送了一個金質雪前煙 切割機;給當媽媽的送了一匹在巴勒莫可能買到的質量最好的布。還有一包是準備送給 姑娘的。他送的禮物,人家以含蓄的感謝收下了。這些禮物送得有點太早了,在他第二 次訪問之前本來不該送任何東西。 當爸爸的以農村人的語氣對他說:〞你不要以為我們就那麼輕賤,那麼隨隨便便地 歡迎陌生人到我們家裡來。隻是因為托馬辛諾老頭子替你擔了保,因此,我們歡迎你, 不過,我必須有言在先,如果你對我女兒的意圖是嚴肅認真的,那我們就必須再知道一 點有關你和你家庭的情況。這,你是能夠理解的,你的家庭原來也是從這個國家去的嘛 。〞 邁克爾點點頭,彬彬有禮他說:〞你想知道什麼,我隨時都可以告訴你。〞 維太裡先生舉起一隻手。〞我並不是一個包打聽。我們得先考慮一下,看是否有必 要。眼下,你作為托馬辛諾的朋友,在我們家裡是受歡迎的。〞 邁克爾儘管鼻子裡面敷上了藥,實際上還是聞到了姑娘就在這個房間裡。他轉過身 一看,啊,她就站在通向後院的拱門口。他聞到的氣味是鮮花的氣味,檸檬花的氣味, 但她那烏黑的卷髮上並沒有插什麼花。她那樸素的黑衣服(顯然是她最好的衣服)上並 沒有插什麼花。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同時向他輕微地笑了一下,然後就默默地低頭望 著地面,並坐在她母親的身邊。 邁克爾又感到上氣不接下氣了,在他全身洶湧澎湃的,與其說是渴望,不如說是如 癡似醉的佔有慾。他頭一次體會到了意大利男子的那種名不虛傳的貪婪心理。此刻,誰 要是摸摸這個姑娘,誰要是企圖佔有這個姑娘,把她從他的身邊拉去,那他馬上可以結 果了這個人。他想要佔有她,如瘋似癲得就像守財奴想要佔有金市一樣,如饑似渴得就 像二地主想要佔有耕地一樣。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佔有這個姑娘。把這個姑娘抓到 自己手裡、鎖在家裡,把她當作囚犯一樣關起來,整天隻陪著他一個人。甚至任何人想 要看她一下,他也不願意。當她回頭對她的一個哥哥微笑時,邁克爾就莫名其妙地朝那 個年輕人殺氣騰騰地瞪了一眼。全家人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被〞晴天霹靂〞擊中的典 型表現,因此也都感到放心了。這個年輕小伙子將是他們女兒手中任意捏弄的麵團了。 當然在他們倆結婚之前會是這樣的,婚後的情況當然會有變化,但那也沒有多大關繫。 邁克爾原來在巴勒莫也給自己買了些新衣服,看上去再也不是邋裡邋遢的農民了。 如今全家人感到問題已經一目瞭然,他起碼是個什麼老頭子。他那被打壞了半邊臉,使 他看上去也並不像他自己所想像的那樣醜。因為另外半邊臉仍然很秀氣,把這邊變形了 的臉襯托得甚至很有趣。總之,在這個國度裡,若說你是被破相了,那你就得同許多肉 體遭受了極端不幸的人們對比對比,在這樣的對比之下,你未必能稱之為破相。 邁克爾直瞪瞪地瞅著姑娘,瞅著她那可愛的鳥蛋形的臉面。眼下他看到她的嘴唇發 紫了,她的嘴唇裡面流動著的熱血也就是那樣的紫紅色。他不敢直呼她的名字,隻泛泛 他說:〞那天我在柑橘林旁邊見過你,是在你要跑開的時候,怕是我使你受驚了?〞 姑娘抬起眼睛,把他掃視了片刻。她搖搖頭。但是,那雙眼睛裡的嫵媚神態,邁克 爾卻受不了,不由自主地把臉移開了。母親卻酸溜溜他說:〞阿波羅妮婭,你就同這個 可憐的人說幾句話吧,他從老遠趕到這兒來看你。〞但是,她那長長的眼睫毛仍然一動 不動地耷拉著,活像鳥兒的翅膀益著眼睛。邁克爾趁機把用金紙包著的禮物遞給她;姑 娘把禮物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父親說:〞女兒,打開看看。〞但是,她那雙手卻一動也 不動。她那雙手很小,有點淡褐色,簡直就是一雙頑童的手。母親把手伸了過來,下耐 煩地打開包裹,然而又怕把寶貴的包裝紙扯破,動作十分小心。她打開一看是紅色絲絨 珠寶盒,就給愣住了。她那雙手從來沒有摸過這樣的寶貝東西,根本不知道怎樣打開它 。但是,她單憑純粹的本能把盒子打開了,順手取出了裡面的禮物。 禮物是一條金鏈子,戴在脖子上的項鏈。這個禮物使他們一家入驚喜交集,敬畏之 情油然而生。這不僅是因為這個禮物的價值,而且還因為在這個社會裡;給人選用金子 做的禮品,也就是等於最嚴肅的意圖的一種表白。這,也就無異於求婚了,或者說得更 確切一些,無異於求婚意圖的信號。這一下,他們再也不能狐疑這位外鄉人的嚴肅意圖 ,不能狐疑他的家境了。 阿波羅妮婭仍然沒有去摸她的禮物。他媽媽把禮物舉得高高的,讓她看;她把長長 的眼睫毛抬起了一會兒,然後直盯盯望著邁克爾,她那羞羞答答的褐色眼睛顯得很嚴肅 ,同時她說:〞格拉吉亞。〞 他第一次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的聲音充分體現了年幼的羞怯的嬌嫩的特點,在邁克爾的耳朵裡久久地迴響著。 他仍然不正面看她,仍然在同她父母親交談,原因很簡單:看著她,他就會激動得六神 無主了。但是,他還是注意到了,儘管她的衣服很保守,很不講究,而她肉體散發出的 誘人的肉感,簡直像光亮似的透過了衣服。他還注意到,她的皮膚由於難為情而呈現出 了深紅色:她那本來又紅又果的奶油般光潤的皮膚,由於熱血湧到了臉上面更顯得又紅 又黑了。 未了,邁克爾站起來要走,那一家人也站了起來。他們按照正常禮儀互相告別。姑 娘終於在他的正前面,同他握了手。她的皮膚一觸到他,他感到觸電似的一陣麻木。她 的手溫暖而粗糙,完全是農民的皮膚。當父親的陪他下山,送他到汽車跟前,還邀請他 下個星期再來參加他家的星期夭家宴。邁克爾點了點頭,但是他心裡明白,他不可能忍 受一星期之後纔來看這位姑娘。 他沒有忍耐那麼久。第二天,不用那兩個牧民陪伴,他就獨自開車到那個村子裡去 了,坐在咖啡館門前花園裡的平臺上,同她父親聊起天來。維太裡先生派人去喊他老伴 和女兒下山來,到咖啡館同他們一道聊聊。這次會見不像上次那麼尷尬了,阿波羅妮婭 不再那麼害羞,話也多起來了。她穿的是時常穿的那種花緊身衣,這種衣服同她的膚色 配合起來顯得更為協調。 接著第三天,他又來了。不過這次阿波羅妮婭戴著他送的金項鏈。他一看就對她笑 了,他明白這是對他發出的一種信號。他陪著她一道上山,她媽媽緊跟在他們後面。但 是,要想這一對年輕人的身子不互相踫撞,那簡直是不可能的。有一次,阿波羅妮婭還 跌了一跤,剛好倒在他身上,這樣他就不得不用手扶住她。他的手感到她的身於是那樣 熱乎乎,那樣充滿活力。他們倆看到媽媽在後面忍不住發笑了,原因是她明明知道她本 來是個小山羊,從她還是身上裹著尿布的嬰兒的時候起,她在這條路上也從來沒有跌過 跤呀。她知道,這就是他在結婚前用手去摸摸她的唯一方式。 這樣過了兩個星期,邁克爾每次來總要給她帶些禮物,她也逐漸地不羞怯了。但是 ,他們倆無法在女方沒有陪伴的場合下私下去面。她是一個十足的農村姑娘,沒有多少 文化,沒見過世面,但是她有一種清新的韻味,有一種對生活的熱望。這兩個優點,再 加上語言上多少有點障礙,使她似乎能激發人的好奇心。一切都按邁克爾的要求非常順 利地進行。因為姑娘一來給他迷住了,二來知道他很有錢,所以結婚的日子就定在兩星 期以後的一天了。 如今,托馬辛諾老頭子在幕後插手了。他收到了從美國傳來的話:儘管邁克爾不服 從命令,但必須採取一些基本措施。因此,托馬辛諾老頭子就自命為新郎的父親,從而 保證了他的保鏢能夠有出場的機會。加洛和法布裡吉奧這兩個人間塔查大夫一樣,也都 算是考利昂家庭方面出席婚禮的成員。新郎新娘就打算住在塔查大夫的那個四周有石頭 圍牆的別墅裡。 婚禮是普通農民式的婚禮。當護送新娘的隨行人員、主要來賓、一般客人從教堂出 來步行回到新娘家時,村民們就站在街道兩旁,向走過來的人們身上撒鮮花。參加婚禮 遊行的人們把傳統的結婚糖果、蜜餞杏仁扔向附近的看客。剩下的糖果在新婚夫婦的床 上堆成一座糖山。在這種情況下,洞房僅僅是像征性的,因為實際上新婚之夜將在考利 昂鎮以外的別墅裡度過。婚禮宴會將要進行到半夜,但新郎新娘在半夜之前就要坐〞小 羅密歐〞離開宴會。到了要離開的時候,邁克爾得知當媽媽的在新娘的要求之下也要跟 他們一同到別墅去,因而感到很驚訝。當爸爸的解釋說,女兒太年輕,是個處女,有點 怕,需耍有人給她談一談。如果出現什麼問題的話,就有人開導她有個正確的態度。這 類問題有時非常微妙。邁克爾發現阿波羅妮婭用她那大大的雌鹿似的褐色眼睛,帶著拿 不定主意的神色,張望著邁克爾。他向她笑了笑,點了點頭。 結果,他倆開著汽車,嶽母也坐在汽車裡,一同到了考利昂鎮郊外的別墅裡。但是 ,老太太同塔查大夫家的傭人交頭接耳了一會兒之後,又把她女兒擁抱了一下,吻了一 下,就退出現場了。這時,邁克爾同他的新娘子纔被允許單獨進入寬敞的新房。 阿波羅妮婭仍然還穿著那套新娘禮服,上面還披著一件大氅。她的箱子和皮包已經 從汽車裡拿到屋子裡來了。在小桌上擺著一瓶葡萄酒和一小盤婚禮蛋糕,有大華蓋的床 一刻都沒有脫離他們的視線。年輕女郎站在屋子中央等著邁克爾首先採取主動。 如今他終於同她在一起了,如今他合法地佔有了她,再也沒有什麼妨礙了。邁克爾 卻發起獃來,不能挨近她了。他凝視著她取下了新娘頭巾,把它搭在椅子上,把新娘花 冠放在小梳妝臺上。小梳妝臺上還洋洋大規地擺著邁克爾讓人從巴勒莫買來的各種各樣 的香水和雪花膏。新娘用目光把這些化妝品清點了一下。 邁克爾把屋裡面的燈全關掉了。他想在她脫衣服的時候屋子裡能夠暗一些,好遮掩 遮掩她的赤身裸體。但是,月光透過幾扇沒關上的活動百葉窗照了進來,把屋子照得通 亮。於是,邁克爾就去關百葉窗,但沒有關嚴,因為屋子裡太悶熱了。 新媳婦仍然站在化妝臺跟前。邁克爾走出屋子,到樓下洗澡間去了。當女人們都在 準備上床的時候,他同塔查大夫,還有托馬辛諾老頭子,一塊兒在花園裡喝了一玻璃杯 葡萄酒。他原來預料,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看到阿波羅妮婭穿上睡衣,早已躺在被窩 裡了。他感到很詫異,原來當媽媽的還沒有給她女兒教會這一點。也許阿波羅妮婭想要 他幫著她脫衣服。但是,他確信她大羞澀了,太天真了,不可能想到這樣的作法。 回到新房,他發現裡面漆黑一片,誰早已把百葉窗關嚴了。他摸到了床邊,也摸到 阿波羅妮婭躺在被窩裡的身子,她的背對著他,身子蜷曲著,縮成一團。他脫了衣服, 縮進被窩裡去了她一來就打破了這所別墅沉悶的、隻有男子的單調氣氛,使之活躍起來 。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把母親打發回家去了,從此她就以她那爽朗的活潑可愛的神 態主持著團體聚餐。托馬辛諾老頭子每天晚上都同他們共進晚餐。當他們一道在花園裡 喝酒的時候,塔查大夫就講講他的老故事。佈滿園裡的雕像像頭上都戴著血紅色的鮮花 。他們傍晚是過得滿愉快的。夜間,這對新婚夫婦就過幾小時狂熱的性生活。 她睡著了的時候,她的臉也是可愛的,像這樣完美無瑕的臉,邁克爾以前隻在意大 利少女油畫冊上看到過。那些少女油畫,絲毫沒有藝術家技巧上的誇張痕跡,一看就可 以認為是處女。 他們在結婚的第一周,經常開著〞小羅密歐〞出外野餐,作短途族行。但是,就在 這個時候,托馬辛諾老頭子把邁克爾拉到旁邊解釋說:〞結婚活動使他的身份在西西里 一帶已經傳得家喻戶曉了,務必採取一些措施來預防考利昂家族的敵人,因為敵人的手 伸得很長,也伸到該島的避難所了,托馬辛諾老頭子在別墅周圍安置了武裝警衛,同時 決定讓加洛和法布裡吉奧這兩個牧人在圍牆裡面固定執勤。因此,邁克爾和他的妻子必 須待在別墅範圍以內。邁克爾為了消遣時間,就教阿波羅妮婭學習英語,同時繞著別墅 圍牆的裡側教她開汽車。這個時候,托馬辛諾老頭子似乎忙得不可開支,很少陪他們。 據塔查大夫說,老頭子仍然在同巴勒莫市的新興的黑幫鬧糾紛。 一天晚上,在花園裡,一個老年女傭人端來了一碟新鮮橄欖果,回頭望著邁克爾說 :〞大家都紛紛傳說你就是紐約市考利昂老頭子、教父的兒子,這是真的嗎? 邁克爾看到托馬辛諾老頭子在搖頭,對於他們的秘密已經家喻戶曉這一點感到不安 。但是,這個乾癟的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在看著他的時候,卻流露出了十分關切的神情, 看來好像讓她知道一下實請是很重要的,因而邁克爾點了點頭。 〞你認識我爸爸嗎?他問。 這個老太婆的名字叫斐洛必娜:她的臉佈滿了皺紋,又是褐色,很像個大核桃;她 那褐色牙齒從她那像核桃殼似的上下嘴唇之間露了出來。她來到別墅這麼久,破天荒第 一次向他微笑一下。 〞教父一度救過我的命,〞她說,〞是救了我的腦袋。〞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頭 。 看樣子,她還有別的話要說,因而邁克爾笑了笑,鼓勵她說下去。她幾乎戰戰兢兢 他說:〞路加•布拉西已經死了,這是真的嗎?〞 邁克爾又點了點頭,看到這個老大婆的臉上流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覺得很詫異 。斐洛必娜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說:〞上帝饒恕我,但是我還是希望他的靈魂能在 地獄裡永遠受煎熬。〞 邁克爾對布拉西這個人物一直感到很神秘,同時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直覺:這個老太 婆一定知道黑根和桑兒一直拒不告訴他的故事。他給這個老太婆倒了一玻璃杯葡萄酒, 並讓她坐了下來。 〞給我講講我爸爸和路加•布拉西過去的事,〞他彬彬有禮他說,〞我自己隻知道 一星半點。但是,為什麼他們倆交上了朋友?為什麼布拉西對我爸爸那麼俯首貼耳?別 怕,慢慢給我說吧,〞 斐洛必娜滿是皺紋的臉、葡萄乾色的黑眼睛轉向托馬辛諾老頭子。他間接表示同意 讓她說下去。於是,斐洛必娜就同他們一道度過了這個傍晚;向他們講了她的遭遇。 三十年前,斐洛必娜是紐約市第十一街的一個助產婆,專門在意大利移民聚居區接 生。她的生意很興隆。醫生們遇到難產,她還給他們教一些訣竅。她丈夫當時是一爿生 意興隆的食品雜貨店的老闆。如今這個可憐的人已經死了,她為他祝福。不過,他同時 也是一個紙牌賭徒和一個朝三暮四的嫖客,壓根兒不想存錢。 閑話少說,且說在三十年前一個倒霉的夜晚,當一切正派人都早已上床睡覺了的時 候,突然有人來敲斐洛必娜的門。她一點兒也不怕,國為這是萬籟俱寂的夜晚,嬰兒們 大都精明地選擇這個時刻進入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所以她芽好衣服,就去開門。一看 ,是路加•布拉西,這個人的名聲在當時也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據悉,當時他是一個單 身漢。於是,斐洛必娜立即給嚇慌了。她心裡想,來者不善,他一定是來害她丈夫的, 也許是因為她丈夫曾經愚蠢地拒絕了布拉西的要求。 但是,布拉西這次倒是為了完成一項正常任務。他對斐洛必娜說:有個婦女快要臨 盆了。這個婦女的家離這個居民區還有一段路,她必須同他一塊兒到那裡去。斐洛必娜 立即感到這個問題有點蹊蹺。那天晚上布拉西那殘暴的面孔簡直就像瘋子,他顯然是被 魔鬼纏住了,她拚命聲明說,她隻給那些知道底細的娘兒們接生。但是他給她硬塞了一 把綠色鈔票,並粗暴地命令她跟著他走。她給嚇得不敢說個〞不〞字。 街道上停著一輛福特牌汽車,上面的司機同路加•布拉西是一丘之貉。汽車開了不 過三分鐘就到了長島鎮的一幢小小的木板房子裡,原來是供兩家人居住的房子,如今顯 然全部由布拉西和他那一幫壞蛋租用了。當時,另外幾個流氓在廚房裡一面打撲克一面 喝酒。布拉西把斐洛必娜領到樓上一間臥室裡,床上躺著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看上去 像愛爾蘭人,肚子脹鼓鼓的。這個可憐的姑娘看上去是給嚇壞了。她一看到布拉西,就 嚇得把頭轉過去。說真的,布拉西那張兇惡的臉上殺氣騰騰的樣子是她一生所看到的最 嚇人的兇相了。(說到這裡,斐洛必娜又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個十字。) 長話短敘,且說布拉西離開了臥室,來了兩個人協助產婆。嬰孩生下來了,媽媽筋 疲力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布拉西來了,斐洛必娜用毯子把新生嬰孩裹起來,遞給了 他,並說:〞如果你就是她爸爸的話,那就請把這個女娃娃接住吧。我的工作就算完成 。〞 布拉西瞪著她,兇神惡煞,真像瘋子。 〞對,我就是她爸爸,〞他說,〞但是,我可不要這種玩藝兒活下去。快給我拿到 地下室裡,丟到火爐裡。 斐洛必娜一時間覺得不大懂他的意思,他用了個〞種〞字她實在迷惑不懈。莫非他 的意思是說這個姑娘不是意大利人?不然,莫非他的意思是說這個姑娘的身份是最下賤 的?或簡單他說,嫌她是妓女?當時,她斷定他是開了一個粗野的玩笑。她簡簡單單他 說:〞孩子是你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同時,她把包著的那個玩藝兒試著向他 遞了過去。 恰在這個時候,那個筋疲力盡的媽媽醒過來了,把身子轉了一下,側面躺著,面對 著他們。她回過頭來,剛好看到布拉西用拳頭兇惡地捶打包著的那個玩藝兒,簡直要把 新生嬰兒砸碎在斐洛必娜的懷裡。當媽媽的有氣無力他說:〞路磕路磕,我很寒心。〞 於是,布拉西轉過臉,正面對著她。 據斐洛必娜說,當時的情況很可怕,非常可怕。他們簡直像一對發了瘋的野獸。他 們的仇恨瀰漫著整個房間。在那個時刻,對他倆來說,別的什麼東西統統都不存在了, 甚至連新生的嬰兒也不再存在。隻存在著一種不尋常的感情,一種殘忍的色鬼的慾望, 實在違背人之常情。你們知道,他們倆已經永遠給打入地獄了。當時,路加•布拉西回 頭望著斐洛必娜,粗聲粗氣他說:〞我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吧,我會讓你發財的。〞 斐洛窟娜給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搖了搖頭。最後她打起精神說:〞你自己去辦 吧,你是她爸爸,隨你怎麼辦吧。〞 布拉西一言不發,他從襯衣裡掏出了一把刀。 〞我要割斷你的喉嚨,〞他說。 她當時一定是被嚇得休克了,因為關於以後的情況她隻記得大家都站在地下室的方 形鐵爐面前。斐洛必娜仍然抱著用毯子裹著的嬰兒,嬰兒一聲不響。(斐洛必娜說,要 是嬰兒哭起來,要是我當時動動腦筋把嬰兒掐一下,嬰兒哭起來,那個惡魔也許會表現 出一點惻隱之心。) 這時,肯定有一個男人把爐門打開了,裡面的烈火已經看得清潔楚楚了。地下室裡 隻留下她同布拉西。煙筒發了潮,地下室裡瀰漫著焦臭味。布拉西又把刀抽了出來,毋 庸置疑,他想殺死她。一邊是爐子裡的熊熊烈火,一邊是布拉西那對兇惡的眼睛。他的 臉簡直就像魔鬼模樣的屋簷滴水嘴。他把她推向開著的爐門。 說到這裡,斐洛必娜嘎然而止。她雙手並起,放在膝上,直盯盯地望著邁克爾。他 明白她需要什麼,他明白她是多麼需要用沉默的方式向他說明問題。他輕輕地問她:〞 當時你怕嗎?〞她點了點頭。 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又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嘰嘰咕咕地念了一段經,然後纔 又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當時,人家給了她一沓鈔票用汽車把她送回家了。她心中有數 ,要是她吐露一個字,她就會遭到殺害。但是,兩天之後,布拉西把那個年輕的愛爾蘭 姑娘殺死了。接著他就被警察逮捕了。斐洛必娜給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就來到教父跟前 ,講了這件事。他命令她嚴守機密,別的一切都歸他負責處理。當時,布拉西還不是考 利昂的人。 在考利昂老頭子把事情疏通之前,路加•布拉西企圖在牢房裡自殺,想用一片玻璃 割斷自己的喉嚨。他被轉到了監獄醫院。當他復原的時候,考利昂老頭子把一切都安排 就緒了。結果,警察把布拉西犯了謀殺一案拿到手裡,卻無法在法庭上證明布拉西是有 罪的,於是布拉西獲釋了。 雖然考利昂老頭向斐洛必娜保證,她既沒有必要害怕路加•布拉西,也沒有必要害 怕警察,但她還是心神不安,從此再也不干接生的老本行了。最後,她說服丈夫,把那 個食品雜貨店賣掉,然後他們夫婦就回到了意大利。她丈夫是個很精明的人,給他說什 麼他都能正確地理解。不過,他卻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在意大利,他竟把他們夫婦倆在 美國當牛作馬積蓄下來的財產全花光了。因此,他死了之後,她就給人家當了傭人。到 此,斐洛必娜就講完了她的故事。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後,對邁克爾說:〞我祝福你 爸爸,我每次提出要求,他都要給我寄錢來。他把我從布拉西的魔爪裡救•了出來。你 轉告他吧,我每天晚上都為他的靈魂禱告,他根本用不著怕死。〞 她走後,邁克爾問托馬辛諾老頭子:〞她講的是真的嗎?〞 這位黑幫頭目點了點頭。邁克爾想:難怪沒有人願意給他講這個故事。非凡的故事 ,非凡的路加。 第二夭早晨,邁克爾本來想同托馬辛諾老頭子進行一次全面討論,但卻聽說有個信 使送來了急件,因而老頭子有事到巴勒莫去了。那天傍晚,托馬辛諾老頭於回來後,把 邁克爾拉到一旁去談話。他說,從美國傳來了消息,這個消息使他很傷心,桑地諾•考 利昂被殺害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二十四節 清晨檸檬色的陽光充滿了邁克爾的臥室。他醒來後,用自己那熱乎乎的皮膚摩擦著 阿波羅妮姬那光潤的身體,把她弄醒了。雖然經過了好幾個月的完全佔有,他還是不滿 足,還是要贊嘆她的美,珍惜她的情。 她離開了臥室,到樓下洗澡間去洗澡,穿衣服去了。邁克爾仍然赤棵裸的,清晨的 陽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便點了一支香煙,輕輕鬆鬆地躺在床上。這是他們 倆在這幢房子裡,在這個別墅度過的最後一個早晨。托馬辛諾老頭子已經安排好了,要 把他轉移到西西里南海岸去。阿波羅妮婭剛好是懷孕的第一個月,想回娘家待上幾個星 期,再到新的秘密避難所同他團聚。 頭一天晚上,在阿波羅妮婭上床後,托馬辛諾老頭子同邁克爾在花園裡聊天。老頭 子愁容滿面,精神不振,坦率他說,他對邁克爾的安全很擔心。 〞你結了婚,就公開露面了,〞他對邁克爾說,〞我感到詫異的是,你爸爸沒有安 排你到別的地方去躲一躲。說來說去問題就在於我本人目前正同巴勒莫新音出來的野心 家鬧矛盾。我主動提出了一些公平合理的安排,這樣他們就可以從中撈到比他們應得的 還要多的油水。但是那伙地痞流氓貪得無厭,寸利必得,他們已經玩弄了一些鬼把戲, 設置了一些圈套,但要殺害我這個人可不那麼容易。他們必須明白,我也不是好惹的, 要制服我可也不那麼容易。年輕人都有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毛病。他們不講道理,想 把公井裡的水全部攫為己有。 接著,托馬辛諾老頭子告訴邁克爾說,法布裡吉奧和加洛打算同他一道坐〞小羅密 歐〞,去給他當保鏢。托馬辛諾老頭子就在今晚給他送行,因為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動 身到巴勒莫去。邁克爾沒有把這次搬動的事告訴塔查大夫,因為這位大夫當晚要到巴勒 莫去過夜,怕他亂說話而走漏消息。 邁克爾也旱知道托馬辛諾老頭子處境困難。武裝警衛通宵巡視別墅圍牆,另有幾個 帶著滑膛槍的忠誠牧民晝夜守衛在房子裡面。托馬辛諾老頭子本人也全副武裝,另外還 有一個保鏢時刻跟隨著他。 上午的太陽太曬人了。邁克爾掐滅了香煙頭,穿上了工作褲,工作衫,戴上了大多 數西西里男子常戴的那種鴨嘴帽。他還赤著腳,把身子探出窗外,看到法布裡吉臭在花 園裡的一把椅子上坐著。他正懶洋洋地梳理他那濃密的黑頭髮,他那支滑膛槍隨隨便便 地斜著放在花園裡的桌面上。邁克爾吹了一聲口哨,法布裡吉奧抬頭望著邁克爾的窗口 。 〞準備汽車,〞邁克爾朝下向他喊道,〞再等五分鐘我就要出發。加洛上哪兒去了 ? 法布裡吉奧站了起來。他的襯衫前襟是敞開的,胸前的藍、紅兩色線條所構成的刺 花露了出來。 〞加洛到廚房裡去喝咖啡去了,〞法布裡吉奧說。〞你的妻子打算同你一道去嗎? 〞邁克爾瞇著眼打量著他,暮地感到最近好幾個星期以來,法布裡吉奧的目光過分地盯 著阿波羅妮婭。邁克爾冷冰冰他說,〞眼下不去。她要先回娘家住幾天,過後再會。〞 他注視著法布裡吉奧急急忙忙走進了用作〞小羅密歐〞停車的小屋。 邁克爾下樓洗澡去了。阿彼羅妮婭已經不在洗澡間。她很可能是在廚房。她想用親 手給他做早餐的辦法來減輕她的罪過。她感到自己有罪是因為她在去西西里邊遠地區之 前,又想要回一趟娘家而不得不讓他過一段單身漢生活。托馬辛諾老頭子將負責安排把 她轉送到邁克爾擬定要去的地方。 在樓下廚房裡,那個叫作斐洛必娜的老太婆給他端來了咖啡,並祝他一路平安。 〞將來我向我爸爸轉達你的問候,〞邁克爾說。 她點了點頭。 加洛來到廚房,對邁克爾說:〞汽車就在外面等著,要我去拿你的皮包嗎? 〞不用了,我自己拿,〞邁克爾說。〞阿波拉上哪兒去了? 加洛笑了:〞她正坐在駕駛室想開車,想得要命。她在回到美國之前,就會成為一 個地道的美國太太。〞 在西西里,一個農村婦女想開汽車,這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今古奇談。但是,邁克 爾有時就讓阿波羅妮姬駕駛〞小羅密歐〞,繞著別墅圍牆裡側轉圈子,不過每次他都坐 在她身旁,因為她有時候踏剎車,心裡一急就踩到油門上了。 邁克爾對加洛說:〞快找法布裡吉奧去,就在汽車裡等著我。〞他走出廚房,跑上 樓,到了臥室。他的皮包早已裝好了,在拿皮包之前,他從窗口朝外張望了一下,看到 汽車是停在門廊臺階下面而不是停在廚房門口。阿波羅妮婭在汽車裡坐著,她的雙手好 像小孩子在玩耍似地在方向盤上動來動去。加洛正在給後面座位上放午餐提籃。接著, 邁克爾看到法布裡吉奧出了別墅大門。他究竟為什麼要出去?他還看到法市裡吉奧回頭 看了一下,神色莫名其妙,有點鬼鬼祟祟。他得把那個該死的牧民教訓教訓纔行。邁克 爾下了樓梯,決定順便穿過廚房,再看看斐洛必娜,向她最後告別一下。他問那個老大 婆:〞塔查大夫還在睡覺嗎? 斐洛必娜皮笑肉不笑他說:〞老公雞不能報曉了,不能歡呼太陽初升了。大夫昨晚 上就到巴勒莫去了。〞 邁克爾哈哈大笑起來。他走出廚房門,一陣檸檬花香撲鼻而來,即使他那鼻竇是塞 著的,也還是能聞出香氣。他看到阿波羅妮婭在十步遠的停車道上從汽車裡向他招手。 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要他待在那兒,她想把汽車開過來,開到他跟前。加洛站在 汽車旁邊,呲牙咧嘴地笑著,他一隻手提著滑膛槍的背帶,槍在下面一甩一甩的。但是 ,仍然不見法布裡吉奧的影子,此刻,沒有經過任何推理過程,他恍然大悟,於是對他 妻子大聲喊道:〞別開!別開車!〞但是,阿彼羅妮婭剛踩油門,搭上火,隻聽得轟隆 了一陣巨響,他的喊聲早被淹沒在強烈的爆炸聲中了。廚房門也給炸成了碎片;邁克爾 被衝擊波扔出足足十步遠。別墅屋頂上的石頭塌了下來,打在他的肩膀上,一塊石頭從 他的腦殼上擦了過去,他栽倒在地了。他在昏過去之前,剛好看到〞小羅密歐〞隻剩下 了四個輪子和連接輪子的鋼軸大梁,別的全都無影無蹤了。 他醒過來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非常黑暗的屋子裡,同時也聽到了人聲,聲音非常 低,與其說是說話聲,還不如說是唧唧喳喳聲。出於本能,他竭力裝做仍然昏迷的樣子 。但聲音停止了,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身子側過來,緊挨著他的床。〞好啦,他終 於同意我們的意見了。〞 一盞燈亮了,燈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就像白色的火光。邁克爾把頭轉了過來,頭非 常沉重、麻木。接著,他就可以看到撲到他床上面的塔查大夫的臉。 〞讓我瞧瞧你,過一會兒就熄燈,〞塔查大夫溫柔他說。他用一支小得像鉛筆一樣 的電筒照了照邁克爾的眼睛。〞你很快就會好的。〞塔查大夫說罷,回頭對屋子裡的另 一個人說:〞如今你可以同他說話了。 那另一個人就是托馬辛諾老頭子,他坐在靠近邁克爾床邊的一把椅子上。邁克爾如 今可以把他看清楚了。托馬辛諾老頭子問他說:〞邁克爾,邁克爾,我可以同你談談嗎 ?你是否想要休息休息?〞 做一個手勢還比較容易,因此邁克爾就做了一個手勢。於是托馬辛諾老頭子說:〞 那天是法布裡吉奧把汽車從停車房裡開出來的嗎?〞 邁克爾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汽車從停車房裡開出來的,隻是笑了一下。他這一笑,是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是一種表示默認的冷笑。托馬辛諾老頭子說:〞法布裡吉奧 溜掉了。聽我說,邁克爾,你昏迷了差不多一星期,你懂嗎?大家都認為你早已死了, 因此你如今也就安全了,人家不會再打聽你了。我已經捎信給你爸爸,他也把命令送來 了。目前看來,用不著多久你就可回美國去,在等待回美國的同時,你就安安靜靜地在 這兒休息吧。你待在山區裡,待在我自己農場的特別住房裡,是安全的。因為外面都認 為你死了,所以巴勒莫那些傢伙也同我講和了。這樣看來,人家原來挖空心思想幹掉的 始終都是你。人家想殺害的本來也是你,但卻故弄玄虛,讓人們認為他們想幹掉我。這 一點你應該知道,至於別的一切,你甭管,由我負責好了。你就好好將息著,安心將息 著。〞 此刻,邁克爾回想著當時的一切。他知道,他的妻子死了,加洛也死了。他想到了 當時在廚房的那個老太婆。她是否送他出了門,這一點他記不清了。他小聲問道:〞斐 洛必娜怎麼樣了?〞 托馬辛諾老頭子沉著他說:〞她沒有受傷,隻不過當時弄得她流了鼻血。她,你甭 擔心。〞 邁克爾說:〞法布裡吉奧。想辦法讓你的羊倌都認為,那個向我推薦法布裡吉奧的 人將會得到西西里最好的牧場。〞 兩個人聽了都鬆了一口氣。托馬辛諾老頭子從桌子上端起玻璃杯,喝著裡面的琥珀 色的酒。這種酒喝下去,他立即感到暈眩起來。塔查大夫坐在床邊,幾乎漫不經心他說 :〞你知道,你如今成了鰥夫了。鰥夫在西西里是很罕見的。〞從塔查大夫說後的語氣 看,似乎指出這一特別身份可以使他感到安慰。 邁克爾做了個手勢,要托馬辛諾老頭子再向他靠近一些。老頭子坐在床邊,欠著身 子。 〞轉告我爸爸,把我弄回家去,〞邁克爾說,〞轉告我爸爸已我很想當他的好兒子 。 但是,又過了一個月,邁克爾纔恢復過來。接著,又過了兩個月,一切必要的證件 和安排纔準備就緒。然後,他坐飛機從巴勒莫飛往羅馬,又從羅馬飛回紐約。在整個這 段時間,一直不見法布裡吉奧的蹤影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二十五節 愷•亞當姆斯得到了大學學位之後,就在她的故鄉找了個小學教師的職業。在邁克 爾失蹤後的頭六個月,她每星期都給他母親打電話,想打聽他的情況。考利昂太太每次 都很友好,每次結束時總是說:〞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姑娘。你還是把邁克爾忘掉吧, 還是另找個好丈夫吧。愷對她的話卻並不生氣,反而認為,母親是出於對這個處於無可 奈何的境地的年輕姑娘的關懷。 她教完了第一學期之後,決定到紐約去買些像樣子的衣服,順便看看大學裡的女同 學、老同窗。她還想在紐約找個有趣一點的工作。差不多快兩年了,她整天讀書、教書 ,拒不同男子幽會、拒不出外,甚至在她決定不再給長灘鎮打電話之後,仍然整天閉門 讀書。她心裡明白,不能長此下去。她的情緒越來越煩躁、苦悶。但是,另一方面,她 卻一直相信,邁克爾是會給她寫信的,是會給她用什麼方式通通消息的。他沒有同她聯 繫,使她感到委屈;另一方面他對她如此不信任,使她感到傷心。 她乘坐的是清晨開出的火車,下午四點左右就住進了她預定的旅館。她的那些朋友 雖是姑娘,但卻都有工作,她不想到她們的工作部門去打擾她們,打算晚上去拜訪她們 。經過累人的火車旅行之後,她實在不想逛商店了。孤單單地一個人在旅館裡形影相弔 ,當年她同邁克爾在旅館房間摟著睡覺的往事,一一都歷歷在目,這使她產生了淒涼之 感。這種淒涼之感使她產生了要給郊外長灘鎮邁克爾的母親打個電話的想法。 接電話的是一個粗聲粗氣的男子漢的聲音。這個聲音,在她聽來,就是典型的紐約 腔調。愷要考利昂大太來接電話。電話停了幾分鐘,愷就聽到了外鄉腔調很重的聲音問 她是誰。 愷一下子有點尷尬。 〞我是愷•亞當姆斯,考利昂太太,你不記得我了嗎?〞她問。 〞當然記得,當然記得,我記得你,〞考利昂太大說,〞你怎麼啦,好久連電話也 不打來一個?莫非你結婚啦?〞 〞哦,沒有,〞愷說,〞我一直很忙。〞 她感到詫異的是,這位母親因為她好久不打電話而明顯地感到不快。〞你聽到邁克 爾的音訊嗎?他一切還好嗎?〞 沉默了一會兒,傳來了考利昂太太的聲音,這次她的聲音響亮而有力。〞邁克爾已 經到家了。他沒有給你打電話?他沒有去看你? 震驚,屈辱,使她難受得想痛哭一場。愷感到癱軟了。她泣不成聲地問道:〞他, 他回家好久了?〞 考利昂大大回答說:〞六個月啦。 〞啊,我明白啦,〞愷說。 是的,她真的明白了。邁克爾的母親也認為他這樣對待她實在是把她看得太下賤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湧起一陣陣熱浪,接著,她感到的是憤怒。對邁克爾感到憤怒,對 他母親也感到憤怒。即使戀愛中斷了,也應該保侍友誼的表面關繫,意大利人連這一點 普通禮貌也不懂呀。即使他不再同她睡覺了,即使他不再同她結婚了,她也會以普通朋 友的身份而照樣關心他。這,難道邁克爾還不懂嗎?那些可憐的沒有見過世面的意大利 姑娘,在失身之後,接著又被拋棄,就想尋自盡或當眾人吵大鬧。難道他認為她也是這 樣一個沒有出息的意大利姑娘嗎?儘管越想越憤怒,她還是盡量保持了冷靜。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你,〞她說,〞聽到邁克爾又回家了,而且安然無恙,我很 高興。我隻是想知道一下而已,我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 從電話裡傳來的考利昂太太的聲音顯得很急切,似乎愷說了那麼一大通話,她根本 一點兒也沒有聽見。 〞你要看邁克爾,你這會兒就到郊外來,給他來個驚喜交加。你雇一輛出租汽車, 我找個人在大門口等著你,好替你付出租汽車費。你不妨告訴出租汽車司機,他按鐘點 計價可以得到雙倍收入。要不然,他就不願把車開到這麼遠的長灘鎮來。但是,你不要 付錢,我丈夫手下的人在大門口等著替你付錢。〞 〞考利昂太太,這,我不能去,〞愷冷冰冰他說。〞如果邁克爾有意,那他早就會 到家裡來看我。顯然他是不想恢復我們之間的友誼了。 電話裡傳來考利昂太太的聲音,顯得很輕快。 〞你這個姑娘非常好,你的兩條腿倒挺好,但你的腦筋卻不夠使。說著,她格格地 笑了。〞你來是看我嘛,不是看邁克爾嘛。是我有話要對你說,你馬上就來,別給出租 汽車付錢,我等著你。〞考利昂太太把電話掛斷了。 愷本來可以再回個電話,就說她不打算去,但是她總覺得她必須見見邁克爾,同他 談談。哪怕是禮節性的交談也好。如果他如今在家裡,公開地在家裡,這就意味著他不 再有什麼糾纏不清的問題了,可以正常地生活了。她跳下床,馬上準備要去看他。她煞 費苦心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衣服也很講究。要出發的時候,她照了照鏡子,凝視自己 的模樣。比起當年邁克爾失蹤的時候,她是不是看上去更漂亮了?或者,他會不會覺得 她顯老了,不再有吸引力了?她身段長得更富於女人味了:她的臀部更滾圓了,乳房更 豐滿了。據說,意大利人就喜歡這樣的體型。不過,邁克爾卻總是說,他喜歡她那麼苗 條。其實,這一切都無關痛癢,邁克爾顯然不願意同她再保持任何關繫了。要是他有意 保持關繫,那他在家這六個月裡,肯定早就會向她打一聲招呼。 果然,她雇的那輛出租汽車先是表示不願意送她到長灘鎮,後來她嫣然一笑,說她 願意付雙倍里程費,纔答應下來。出租汽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纔到達。從她上一次訪問 到現在,長灘鎮林蔭道的風光已經大大地改變了。周圍築起了鐵欄杆,入口處安上了鐵 門。有一個穿燈籠褲、紅襯衫上面罩著白上衣的男人,打開大門,出來把頭從窗口伸進 汽車看了看里程儀,給了出租汽車司機一些鈔票。愷看到司機拿到錢不但沒有爭執,還 很高興。她下了車,走過林蔭道,進了中心大樓。 考利昂太大親自給愷開門﹒一見面就熱情地擁抱她,這是悄原來所沒有料到的。然 後,老大大又以欣賞的目光把愷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漂亮的姑娘,〞她語氣堅定他說,〞我兒子很傻。〞說罷,她把愷拉進門, 領到廚房裡。廚房裡的一個橢圓形的大淺盤裡早已擺好了喫的,爐子上還放著一壺咖啡 。 〞邁克爾很炔就要回來了,〞她說,〞你這一來會使他喜出望外的。 她們坐了下來。老大太硬要愷喫飯,同時又以很大的興趣問這問那。她感到高興的 是愷當了小學教師,她來紐約是要看看女同學、老朋友的,她目前也纔二十四歲。老太 大不斷地點頭,彷彿一切事情都符合她私下所定的規格似的。愷有點心神不安,她隻問 答問題,而一點兒也沒有提別的什麼事情。 他回來了。她首先從廚房窗口看見了他。一輛汽車停在門前,車上先下來了兩個人 ,後下來的就是邁克爾。他筆直地站著同其中一個人在談什麼。他的側面、左臉,她看 得很清楚:他臉的左邊龜裂了,凹下去了,活像洋娃娃的塑料臉不小心給踢了一腳。說 起來也有點稀奇,畸形的臉,在她的心目中卻無損於他那瀟灑的風度,但卻觸動了她的 心,她落淚了。她看到他轉過身要進屋子的時候,掏出雪白的手絹捂著自己的嘴巴和鼻 子。 她聽到門開了,聽到他的腳步聲從門廳轉向廚房裡來了。他進來以後,看見她同他 母親在一起。他顯得無動於衷,然後微微地笑了一下,破裂的左臉抽扯得他無法大笑。 愷隻說了一聲:〞嗨,你好。〞說得極其冰冷,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離開了座位,一下子 撲到他懷裡去了,把自己的臉偎在他的肩上。他吻著她那熱淚橫流的臉蛋,抱著她,一 直等到她哭夠了之後,纔領她出了門,上了汽車,一揮手讓保鏢滾蛋,讓她坐在自己身 旁,一溜煙把汽車開走了。眼淚把她臉上擦的脂粉衝刷得亂七八糟了,於是她索性用手 絹把還沒有被眼淚衝掉的脂粉徹底擦去。 〞這,同我原來的意思相反,〞愷說,〞可就是沒有人告訴我,人家把你打成這個 樣子了,〞 邁克爾放聲大笑,自己用手摸了摸那被打壞了的左臉。〞你的意思說的就是我的臉 嗎?這,沒有什麼。隻是鼻竇有點不舒服。如今我回來了,也許要把臉修整一下。過去 的情況不允許我給你寫信或用別的方式聯繫,〞邁克爾說,〞這一點你首先必須理解。 〞〞我會理解的,〞她說。 〞我在市區找了個地方,〞邁克爾說,〞咱倆就到那兒去,行嗎?要不,就到飯店 喫頓飯,順便也喝點酒,行嗎?〞 〞我不餓,〞愷說。 他們坐著汽車直奔紐約,雙方沉默了好久。 〞你取得學位了嗎?〞邁克爾後來問。 〞取得了,〞愷說,〞我在我家鄉的鎮上教小學。人家找到了那個殺害警察的真正 罪犯了嗎?是不是因為人家找到了真正的罪犯,所以你纔能夠安全回家? 邁克爾沉默了一會兒。 〞是的,人家找到了真正的兇手,〞他說。〞這在紐約所有的報紙上都登過了,敢 情你讀報沒有讀到這類消息?〞 他否認自己是殺人犯,她感到很輕鬆。她帶著這種輕鬆感,哈哈大笑起來。 〞在我們家鄉隻能訂閱《紐約時報》,〞她說,〞我估計這樣的消息可能登在第八 十九版不顯眼的地方了。要是我早就讀到這樣的消息,那我也會更早點給你媽媽打電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很奇怪,你媽媽說話的語氣很奇怪。根據她說話的語氣 ,我幾乎相信你就是殺人犯。在你還沒有回家之前,我同她在一起喝咖啡的當兒,她纔 告訴我說,那個神經失常的人已經交代了他的罪行。〞 邁克爾說:〞也許我媽媽原來也真的相信那個人是我殺死的。〞 〞你自己的媽媽也竟會相信?〞愷問。 邁克爾咧嘴一笑。〞當媽媽的都同警察一樣,他們相信最壞的估計。〞 邁克爾把汽車停在一爿汽車修配廠裡,修配廠的老闆似乎認識他。他領著愷走到一 棟相當古老的褐色砂石砌成的房子。這幢房子夾雜在年久失修的房子中間,看上去也很 協調。邁克爾用鑰匙打開前門,他們進到裡面,他纔發現裡面的擺設既豪華又舒服,簡 直就像百萬富翁的市區住宅。邁克爾帶她到樓上的一套房間裡,這套房間包括一間特別 寬敞的起居室,一間很大的廚房,一問臥室,廚房同臥室之間隔著一道門。起居室的一 角有一個專門放酒的櫃臺。邁克爾摻和了兩杯酒。他們倆一起坐在一張沙發上,邁克爾 平靜他說:〞咱們不妨到臥室去。〞 愷喝了一大口酒之後,對他嫣然一笑。 〞好,〞她說。 事後,愷覺得,邁克爾同過去相比,顯得更加粗野,更加直截了當,不像以前那樣 的溫柔。 〞你本來早該給我寫信,你本來早該信任我,〞她一面說,一面把自己的身子偎依 在他的身子上。〞我會遵守新英格蘭各州傳統的緘默的原則。你也知道,新英格蘭人嘴 也是很緊的。〞邁克爾在黑暗中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原來根本沒有料到你會等我,〞他說,〞尤其是出了那樣的事之後,我絕沒有 料到你會等我。〞 愷連忙說,〞我從來都不相信殺死那兩個人的是你。不過有時候你媽媽好像認為是 你,我也跟著受了點影響。但是,我內心從來都是不相信的。我太瞭解你了。〞她聽到 邁克爾嘆了口氣。 〞是我也罷,不是我也罷,這都沒有多大關繫,〞他說。〞你務必有這樣的認識。 〞他那種冷冰冰的腔調,把她弄得莫名其妙。她說:〞那你馬上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 ?〞 邁克爾坐在枕頭上。黑暗中突然一道閃光,他點著了一支香煙,抽了起來。要是我 要求你嫁給我,是不是在你答覆我的要求之前,我必須先回答你提出的這個問題呢?〞 愷說:〞管它三七二十一,我愛你。管它三七二十一,要是你也愛我,那你就不必 怕給我講實話。那你也就不必擔心我會告訴警察。道理就是這樣,你覺得對嗎?你真是 個強盜,對嗎?但是,說實在的,我纔不管它呢。我擔心的隻是你顯然不愛我。你回家 了,連個電話也不給我打。〞 邁克爾在抽他的香煙,有些熱灰掉在悄的赤條條的背上。她給燙得縮了一下,並語 意雙關地開玩笑說:〞別拷問我了,我不說。〞 對這樣的俏皮話,邁克爾並沒有笑。他接著說話的語氣有點心不在焉。〞你要知道 ,我國到家裡,看到家裡人,我爸爸、我媽媽、我妹妹康妮、還有湯姆,我都不那麼高 興。回到家裡當然好,但我實在覺得無所謂。不過,今天晚上回家看到你在廚房裡,我 纔高興起來。這是不是你所說的愛情?〞 〞這同我所說的愛情很接近,〞愷說。 說到這裡,他們兩個又互相擁抱起來。這次,邁克爾比較柔和一點了。過後,他出 了臥室,倒酒去了。他回到臥室,坐在扶手椅子上,面對著床。 〞咱倆都得認真考慮,〞他說,〞你嫁給我,你覺得怎麼樣?〞 愷對他笑了一下,同時招手讓他上床。邁克爾以笑還笑。 〞要嚴肅對待,〞他說,〞過去所發生的一切,我什麼也不告訴你。目前,我在給 爸爸效勞。我正在接受鍛煉,準備承擔家族的橄欖油生意。但是,你知道,我家族有敵 人。我爸爸有敵人。嫁給我,你很可能當一個年輕的寡婦,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也 不一定,反正這是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今後我也不會把每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你。 有關我的業務上的任何問題我都不打算告訴你,正如人家常說的,你將隻是我的老婆, 但卻不是我的生活伴侶,不是一個平等的伴侶。 愷坐在床上。她把床頭櫃上的大臺燈開亮,接著點了一支香煙。她靠在椅背上,平 靜他說:〞你實際上是在對我說,你是個強盜,你所說的言外之意,豈不就是這樣嗎? 你實際上是在對我說,對那些遭殺害的人你是有責任的,對那些與謀殺有關的犯罪活動 你是有責任的。你的那一部分生活,我一點兒也不能過問,甚至連想一下也不可以。也 就像恐怖影片裡,大壞蛋要求美麗的姑娘嫁給他那樣。〞 邁克爾笑了,他轉過身,破裂的左臉正好對著愷。 她悔恨他說:〞啊呀,邁克爾,我根本不會去注意那種愚蠢的事。我發誓下去注意 。〞 〞我知道了,〞邁克爾笑著說,〞我倒願意保留破裂的左臉,隻不過,不治治的話 ,可就是經常流鼻涕。〞 〞你剛纔還說要嚴肅嘛,〞愷接過來說,〞要是結婚了,我應當過什麼樣的生活哪 ?像你媽媽,像個隻圍著孩子和鍋灶轉的意大利主婦嗎?要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我 估計,到頭來你總有一天要坐牢的。〞 〞不,不可能坐牢。〞邁克爾說,〞遭殺害是可能的;坐牢,不可能!〞 聽了這種信心十足的話,愷笑了,這種笑包含驕傲和驕傲所引起的開心之感互相交 融的有趣的複雜感情。 〞你憑什麼那樣說呢?我想知道你的實際情況。〞 邁克爾在嘆氣。〞這類事正是我不能告訴你的。〞 愷沉默了好久好久。〞這些年月,你硬著心腸連個電話也不給我打,到如今你為什 麼要我嫁給你哪?我在洞房裡就那麼使你滿意嗎?〞 邁克爾嚴肅地點了點頭。 〞當然羅,〞他說,〞但是,我目前不費吹灰之力就同你入了洞房了,難道你認為 我就因此纔要娶你嗎?注意,我眼下不要你作出回答。咱倆今後要經常見面,你可以先 同你父母談談這個問題。我聽說你父親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你就先聽聽他的意見吧!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娶我?〞愷說。 邁克爾從床頭櫃的抽屜裡取出了一塊白手絹,然後按在自己的鼻子上。他先用手絹 擤鼻涕:接著又用手絹把鼻子擦了一下。 〞不嫁給我,你是有最充分的理由的,〞他說,〞讓一個經常擤鼻涕的人守在自己 身邊,這日子怎麼過?〞 愷不耐煩他說:〞別東拉西扯,要嚴肅認真。我提出了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呀 !〞 邁克爾把手絹拿在手上。 〞好吧,〞他說,〞下不為例。你是唯一令我愛慕和關懷的人。我之所以沒有給你 打電話,是因為自從發生了這一切變故之後,我認為你根本對我不感興趣了。當然羅, 我本來也可以不斷地追求你,也可以哄騙你,但是我不願意這樣。如今我相信你,我給 你講一件心事,希望你甚至也不要對你爸爸講。要是一切進展順利,再有大約五年工夫 ,考利昂家族就可以完全合法化。必須先處理一些非常微妙的問題,然後纔有可能。那 個時候,就是你可能成為有錢的寡婦的時候。如今,我想要娶你到底為的是什麼?好吧 ,就是因為我想要娶你,想要建立一個家庭。我還想要孩子,這是我該有孩子的時候了 。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就像我當年受到我父親的影響那樣地受到我的影響。我並不是說, 我父親有意影響我。他壓根兒不想影響我。他甚至還根本不要我插手家庭事務。他想要 我當個教授,當個醫生。但是,情況很糟糕,我不得不挺身而出,為保衛我的家族而戰 。我之所以感到自己不得不戰鬥,就是因為我熱愛並敬佩我的父親。他是我心目中最值 得尊敬的人。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生活中遭到不幸的人來說,他還是一個好朋友 。他或許還有另一個側面,但是對於作為他的兒子的我來說,那個所謂另一個側面則毫 無關心的必要。無論如何,我不願意咱們的孩子也過那樣的生活。我想要咱們的孩子受 你的影響。我想要他們長大成為純粹的美國孩子。具有真正的純粹的美國氣質,整個身 心結構都是美國式的。也許他們或他們的子孫也會進入政界。〞 說著,邁克爾笑了一下。 〞說不定他們中間有一個能當上美國總統。媽的,幹嗎不能?從前在達特茅茨學院 ,在歷史課上,我們還對歷屆美國總統的家庭背景作了一點研究,發現他們的父親和祖 父沒有處以絞刑就算是托了天福。但是我要安排我的孩子能當上醫生、音樂家或教師。 他們將來絕對不必卷人地下家族業務。到時候,他們能當上醫生啦什麼的,那我無論如 何也要退休。到時候,你和我就加入農村俱樂部的行列,過一過小康人家的美國人所過 的那種美好而樸素的生活。這個規劃你覺得怎麼樣?〞 〞好極了,〞愷說,〞但是你好像漏掉了當寡婦那一部份。〞 〞當寡婦的可能性也並不那麼大,我提出這一點,為的是把情況描繪得全面一些。 〞說罷,邁克爾用手絹把鼻子擦了幾下。 〞我不相信,說你是那樣的一個人,我不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愷的臉上現出 了迷惑不解的神色,〞這一切我硬是不懂,怎麼會是這樣,我也不懂。〞 〞好啦,我不再作進一步解釋了,〞邁克爾說。〞你要知道,這種事情,你根本沒 有必要去想,這同你實際上是沒有任何關繫的。等咱們結婚了,同咱們的共同生活也沒 有任何關繫。〞 愷搖搖頭。〞你為什麼要娶我?你為什麼表現出像是愛我的樣子?你從來都沒有對 我說過'愛'這個字,但是你剛纔說過你愛你的父親。你從來都沒有說過愛我,要是你不 信任我達到了這樣的地步,以致你不能把你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告訴我,那你為什麼要 娶我哪?你怎麼可以去討一個你不信任的老婆呢?你父親就信任你母親。這,我知道。 〞〞對,"邁克爾說,〞但是,他信任她,卻並不意味著他把一切都告訴她。你要知道, 他是有理由信任她的,這倒不是單純因為他們結為夫婦,她是他老婆,而是因為她在生 孩子還不那麼安全的時候給他生了四個孩子;當他遭到槍擊後,她護理他,保衛他。她 信仰他,四十年如一口,一向把他當作她第一忠誠的對像。等你把這一切都做到之後, 那也許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你實際上是不願意聽的事情。〞 〞咱倆也一定得住在林蔭道嗎?〞愷問。 邁克爾點點頭說:〞咱倆要單獨佔一幢樓房,房子也不會那麼壞。我父母不會干擾 咱們的私生活,但是在一切條件具備之前,我還得住林蔭道。〞 〞因為住在林蔭道以外的地方對你是危險的,〞悄說。 她從認識邁克爾以來,這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他生氣了。這是一種冷酷的、令人不 寒而粟的憤怒,一種沒有通過揮拳瞪眼或呵斥嚎叫而表現出來的憤怒。這種憤怒是一種 彷彿死亡一樣的冷氣,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愷覺得,要是她決定不同他結婚的後,那 麼驅使她作出這樣的決定的關鍵就是這種冷氣。 〞問題就是電影和報紙上所宣揚的烏七八糟的那一套,〞邁克爾說,〞你對我父親 和整個考利昂家族形成了錯誤的成見。我想作最後一次解釋,這是真正的最後的解釋: 我父親是一個很講究實際的人,他竭力設法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想為自己有朝一日可 能用得著的三朋囚友提供方便;他不接受這個社會的清規戒律,因為這些清規戒律捆住 他的手腳,迫使他那樣一個魄力超群、性格非凡的人去過那種同他不相適應的生活。你 必須理解的一點是他隊為他自己是同總統、首相、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州長等這樣的偉 人是一樣的,他拒絕按照別人所寫下來的清規戒律去生活。但是,因為社會本身不能真 正保護那些沒有能力的社會成員,所以他首先使自己具有一定的力量,然後進入這個社 會,同時,他是按照一套倫理原則辦事的,而他認為那套倫理原則大大優越於社會的法 律結構。〞 愷用懷疑的神態打量著他。 〞但是,那也很荒唐,〞她說,〞要是每個人都那樣想,那可怎麼辦哪?社會怎麼 能夠維持下去呢?那我們都將退回穴居的原始時代去。邁克爾,你本人也並不相信你所 說的,對嗎? 邁克爾對她呲牙咧嘴地笑了。〞我告訴你的隻是我父親的原則。我要你理解的是, 不管他是什麼人,他並不是不負責任的。或者說,至少在他自己創造的社會裡,他並不 是不負責任的。他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壞,他並不是一個手持機槍胡亂掃射的暴徒。 他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人,不過方式有點獨特罷了。〞 〞那你相信什麼哪?〞愷平靜地問。 邁克爾聳了聳肩。 〞我相信我的家庭,〞他說。〞我相信你和咱倆建立起來的家庭。我並不相信社會 能夠保護咱們。我無意把自己的命運交到那些達官責人的手裡,那些達官貴人唯一的本 事就是設法哄騙一群人來給他們投票。但是,這隻是我目前的態度。我父親已經來不及 了,他過去所做的事情,今天不冒很大的風險就再也不可能辦到了。咱們歡喜也罷,不 歡喜也罷,考利昂家族將來不得不加入那個烏煙瘴氣的社會。但是,當考利昂家族加入 社會時,我希望自己先具備充分力量之後再加入。我希望,我的孩子在開始分享人類社 會的總命運之前,我能夠盡量把他們培養成為可以在社會上站穩腳跟的人。 〞但是,你當年曾志願參軍保衛自己的國家,你還當上了戰鬥英雄,〞愷說,〞究 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你改變了觀點呢?〞 邁克爾說:〞社會把我們整得實在沒有容身之地。但是,也許我隻是一個地道的老 式保守分子。我關心自己,我個人。歷屆政府實在沒有為人民做多少事情,這是問題的 結果而不是問題本身。我所能夠說的也就是:我不能不幫幫我爸爸,我不能不站在他的 一邊。而你目前必須對站在我這一邊的問題作出決定。〞說罷,他朝她微笑了。〞我覺 得,結婚是一種壞主意。 愷〞啪〞地把床拍了一下。〞結婚是怎麼回事我不懂,但是我身邊沒有男人已經熬 過兩年了。我可不會把你輕易放走了,快到這兒來。〞 當他們倆一道上了床的時候,燈熄了,她小聲對他說:〞你相信我打從你離開之後 就一直沒有同男人睡過覺嗎?〞 〞我相信你,〞邁克爾說。 〞那,你哪?〞她用更加小的聲音說。 〞我同別的女人睡過覺,〞邁克爾說。 他感到她暮地一下有點僵硬了。〞但是最近六個月以來沒有。 這也是真的。自從阿波羅妮婭死後,愷是與他睡覺的第一個女人。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二十六節 一套佈置得花花綠綠的房間,可以把旅館後院的花園一覽無遺。新移植的一棵棵棕 櫚樹給一串又一串的橘色燈光照得通亮。兩個很大的遊泳池在沙漠地帶的墾光下閃爍著 深藍色的光。遠處地平線上全是沙石山,環繞著給霓虹燈照得璀璨奪目的山城韋加斯。 約翰呢•方檀把那金碧輝煌、五光十色的刺繡窗簾放了下來,然後轉過身來參加房間裡 的活動。 房間裡有四個人,一個賭場老闆,一個發紙牌的人,一個預備替換發紙牌的人,還 有一個身芽單薄的夜總會服裝的雞尾酒久侍,他們正在準備進行賭博。尼諾•華倫提躺 在那套房間的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威士忌。他注視著賭場裡的人在擺爍木桌子,馬蹄 形桌子的四周還放了六把有軟墊的椅子。 〞這玩藝兒好極了,這玩藝兒好極了,〞他用還不算十分醉的含糊的聲音說:〞約 翰呢,過來,跟我一道同這些小雜種玩玩賭博。我現在走紅運了,咱們會贏的,會把他 們的油煎餡餅也贏過來的。〞 約翰呢坐在長沙發對面的矮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不會賭博的,〞他說,〞你這會兒感到怎麼樣,尼諾?〞 尼諾•華倫提對他毗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好極了,每到半夜就有女郎來陪我睡覺 ,然後喫夜宵,最後又回到棟木桌子跟前來。我讓整個賭場的人總共輸了五萬美元。〞 〞我知道,〞約翰呢•方檀說,〞你一命鳴呼之後,打算把那筆財產留給誰呢?〞 尼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約翰呢,你到底是怎樣撈到了亂搞男女關繫的大名的? 你整天光喫乾糧也不出外活動活動。約翰呢呀,本市的遊客都比你更會尋開心呢!〞 約翰呢說:〞對呀。把你扶到那棟木桌子跟前去?〞 尼諾掙扎著在沙發上坐直,雙腳牢牢地踏著地毯。 〞我自己能走,〞他說。 酒杯從他手上落到了地板上。他站了起來,步子十分穩健地到了棟木桌子跟前。發 紙牌的人已經準備好了。賭場老闆站在發牌人的背後注視著。那個預備替換發紙牌的入 坐在離賭桌很遠的一把椅子上。雞尾酒女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她選擇位置的角度剛好 便於看到尼諾•華倫提的一舉一動。 尼諾用手指敲打著賭桌。〞快拿籌碼來!〞他嚷道。 賭場老闆從衣袋裡掏出一沓借款條,填好一張,連同一支小鋼筆一起擺在尼諾面前 。 〞請簽字,華倫提先生,〞他說,〞一開始通常都是五千美元。〞尼諾在借款條的 下邊歪歪斜斜地簽了名,賭場老闆把借款條收起來,裝進自己的衣袋。然後對發紙牌人 點頭示意:可以開始發籌碼了。 發紙牌人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靈巧的手指從自己面前專門放籌碼的格狀架子上拿起了 一沓沓黑黃兩色、每張一百美元的籌碼,不到五秒鐘工夫,尼諾面前就擺好了五沓同樣 高的籌碼。 賭桌上有六個比紙牌略大一點的方格,這些方格好像蝕刻似的印在綠色桌布上。每 個方格的位置同每個賭徒的座位剛好對準。尼諾往三個方格裡放賭注,所謂賭注就是一 張一張的籌碼,這就是說他要連續玩三盤,每盤一百美元。他拒絕三盤合起來算,原因 是發紙牌的人已經多得六點,拿了一張〞脹死〞牌,結果發牌的也真的脹死了。尼諾把 自己的籌碼用手扒回來了,回頭對約翰呢•方檀說:〞今天晚上旗開得勝,哈哈,約翰 呢,你看怎麼樣?〞 約翰呢笑了。對於像尼諾這樣的賭徒來說,在進行賭博時簽署單據也是絕無僅有的 。對於賭紅了眼的人來說,一句話就行了,也許人家是怕他喝醉了,會把應該支出的忘 得精光。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尼諾把一切都記得一清二楚。 尼諾一直在贏。第三盤過後,他向那個雞尾酒女侍翹起一個手指。她隨即到專門放 酒的櫃臺跟前,用玻璃杯給他端來了黑麥威士忌。尼諾用右手接過酒,然後又換到左手 ,這樣他就可以用右手摟著女侍了。 〞坐在我跟前,親愛的,玩幾盤吧,給我帶來好運氣吧!〞 女侍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但是約翰呢早看出她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拉客能手,而 不是一個有個性魅力的姑娘,雖然她拚命想顯出迷人的樣子。她對尼諾笑得合不攏嘴。 但舌頭卻伸得長長的,想把那一堆黃色籌碼敵進去。約翰呢在尋思:她究竟為什麼就不 應該得到一些籌碼呢?他感到遺憾的是,尼諾花錢換來的隻是幾張籌碼,而並不是什麼 更好的東西。 尼諾讓女侍替他打了幾盤之後就給了她一張籌碼,並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讓她離 開了賭桌。約翰呢向她做了個手勢,要她給他端一杯酒。酒端來了,她遞酒時的那副媚 態活像是在最富戲劇性的影片裡扮演最富於戲劇性的情節。她把身上全部迷人的魅力一 股腦兒都傾注在大名鼎鼎的約翰呢•方檀身上了。她的眼睛閃爍著溫情的光芒,宛如求 愛似的。她走起路來屁股扭呀扭的,那種步態實在是最富於色情的罕見的步態。她的嘴 微微地張開著,簡直就像性慾衝動的母老虎,但是她的那副媚態卻是故意的矯揉造作。 約翰呢•方檀在想:啊,基督啊,同那些女郎是一路貨色。這是那些想同他睡覺的女人 所採取的最普通的手法。這種手法僅僅在他喝醉了的時候纔靈驗。他對這個女郎咧嘴笑 了(他的咧嘴笑是很有名氣的),接著說:〞謝謝你,小寶貝。 女郎端詳著他,嘴唇微微咧開,流露出了〞謝謝你〞的笑意。她的眼睛霧濛濛的, 她那穿著玻璃絲襪的長腿從上面逐漸細下去,她上半截身子稍稍向後仰著,因而全身繃 得很緊。她身體內部也似乎形成一種異常巨大的張力。她那對乳房似乎更鼓了起來,簡 直要把她那薄薄的緊身外衣頂破似的。接著,她的全身輕輕一抖動,隨著這一抖動,她 身上散發出來了一陣性感氣味。她這一切表現給人的印像是因為約翰呢•方檀對她微笑 了一下,並說了一聲〞謝謝你,小寶貝〞,她就立即陷於性慾亢奮的衝動之中了。她表 演得妙極了。約翰呢以前根本沒有看到過如此美妙的表演。但是他認定全是騙人的把戲 。經驗一直都證明:凡做出這種表演的女郎,總是令人討厭的。 他注視著她回去坐在原來的椅子上,然後他慢慢地品著她端來的酒。他不願意再看 到那種小把戲了,今天晚上他沒有那樣的情緒。 過了一個小時,尼諾•華倫提想走了。他先是向前一傾,又搖搖晃晃地朝後一仰, 然後猛地往前一衝,從椅子上跌了下來。但是,賭場老闆和預備替換發紙牌的人看到他 搖晃就連忙過來一把抓住他,這樣他纔沒有栽倒。他們把他扶起來,抬著他穿過掀開內 簾的門,進了臥室。 約翰呢一直在旁邊注視著,那個雞尾酒女侍幫著另外兩個人給尼諾脫衣服,把他推 進被窩裡去。賭場老闆數了數尼諾的籌碼,井在那沓借款裡作了記錄,然後用發牌人的 籌碼把賭桌佔住。約翰呢對賭場老闆說:〞這次暈倒要多久纔能好?〞 賭場老闆聳了聳肩:〞今天晚上發作得很早。他頭一次發作時,我們請駐旅社醫生 來,不知醫生用什麼方法把他治好了,還給他講了一套養身之道。然後,尼諾告訴我們 說,今後他暈倒了也不必請醫生,隻要把他放到床上睡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就好了。 我們也就是這樣辦的。他運氣倒挺好,今天晚上又贏了,贏了差不多三千美元。 約翰呢•方檀說:〞好吧,那咱們今天晚上就把駐旅社醫生請到這裡來吧,同意嗎 ?〞 差不多過了十五分鐘,裘裡斯•西加爾就來到了。約翰呢一看,感到憤怒的是,這 小子看上去根本不像個醫生的樣子。今天晚上,他穿的是寬大的鑲著白邊的馬球襯衫, 腳上沒有穿襪子,赤腳穿著白色的小山羊皮皮鞋,手裡提著傳統的黑色醫療提包,看上 去真使人笑破肚皮。 約翰呢說:〞你要出洋相的話,還不如找一個裝高爾夫球棍的長袋子攔腰剪斷,把 你的東西裝在裡面。〞 裘裡斯心領神會地一笑,〞這個醫學學生用的大提包真成了個大累贅。把人都能嚇 得驚叫起來,起碼也能把人嚇得面如上色。〞 他走過去到了尼諾躺的那張床邊,在打開提包時對約翰呢說:〞那次我隻是個顧問 醫生,你給我寄來的錢,我謝謝你。你寄來的錢大多,我做的工作並不值那麼多錢。〞 〞你還沒有忘記,〞約翰呢說,〞管它去,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尼諾是什麼病? 〞裘裡斯給病人很快地檢查了心跳、脈搏和血壓。然後他從提包裡取出了一根針,漫不 經心地把針扎進尼諾的胳膊,接著就推壓針後面的柱塞。尼諾睡著了,他臉上的蠟白色 消失了,臉色正常了。 〞非常簡單的診斷,〞裘裡斯說得很乾脆,〞當他頭一次暈倒的時候,我曾經有機 會給他進行檢查,同時也進行了一些試驗。在他恢復知覺之前,我喊人把他送到了醫院 。一檢查,發現是糖尿病,溫和、穩定,成年型,隻要注意一下,注意喫藥、飲食什麼 的,這種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明明病了,他卻故意不管。另外,他還要喝酒,要 把自己喝死。同時,他的肝功能正在減退。腦功能將來也要減退。眼下,他是輕度糖尿 病昏迷。我的意見是把他轉到別處去。〞 約翰呢聽了感到一陣輕鬆。病情並不那麼嚴重,重要的隻是,尼諾自己要關心自己 。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說明,他們在這些賭窟裡會讓人把精力耗盡?〞約翰呢問道。 裘裡斯走到酒櫃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他說,〞我的意思是把他關起來,你知道,必須把他關進 瘋人院。 〞別說風涼活了,〞約翰呢說。 〞我並不是說著玩的,〞裘裡斯說,〞精神病學上的那一套,我不完全懂,但是我 也知道一點點,這是我本行必不可少的知識。隻要肝臟的病變不是無可救藥的,那尼諾 治療一下是可以恢復健康的。至於,肝臟的病變,隻有等到屍體解剖,我們纔能知道究 竟。但是,真正的病是在他的頭腦裡。就說死吧,他不在乎,或者,他甚至就是想要自 殺。頭腦裡的病不治好,那他就沒有希望了。因此,我纔說把他關起來。關起來之後, 纔可以給他進行精神病方面的治療。〞 外面有人敲門,約翰呢開門一看,是璐西•曼琪妮。她一進門就撲到約翰呢的懷裡 。 〞嗨,約翰呢,見到你大好了,〞她說。 〞咱們好久沒有見面了,〞約翰呢•方檀說。他看出璐西變了:身段變得苗條多了 ;她身上穿的衣服比從前好得簡直無法說;她那樣的身段穿那樣的衣服,顯得更好了; 她的頭髮剪得像個男娃娃,同她的臉型互相襯托得妙極了;同以往比較起來,她如今顯 得更年輕、更漂亮。於是他心裡起了個念頭,在韋加斯,她可以給他做伴。同一個像樣 子的女人晚上在一起睡,白天在一起逛,倒也挺安逸的。但是,他剛要使出自己的魔法 去引誘她的時候,募地想到她是那個醫生的姘頭,因此,那個念頭也就打消了,他微笑 了一下,同時控制自己的微笑僅僅表示友好而已。他說:〞你半夜三更來到尼諾的房間 ,想幹什麼,哼?〞 她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人家聽說尼諾病了,裘裡斯看病來了,人家也隻是想看看 能不能幫幫什麼忙。尼諾不會有危險吧? 〞保險他沒有危險,〞約翰呢說,〞他會恢復健康的。〞 裘裡斯•西加爾懶散地伸開四肢躺在長沙發上。 〞他這會兒也夠嗆,〞裘裡斯說,〞我建議咱們大家都坐在這兒等著尼諾醒過來。 到時候,咱們大家都勸他把自己禁閉起來。璐西,他喜歡你,也許你說說還能奏效。約 翰呢,你是他的一個真正的朋友,你也不妨配合著勸勸他。不然的話,老朋友尼諾的肝 臟不久就會成為哪個大學的實驗室裡的頭號展品。〞 約翰呢對醫生的輕狂態度很生氣。他自己究竟以為自己是老幾?他正要這樣說的時 候,偏巧尼諾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嘿,老夥計,乾一杯怎麼樣?〞 尼諾在床上坐了起來。他對璐西笑了一下,說:〞嗨,小寶寶,你來看我這個老朽 來了。〞說著,他大大地伸開雙臂。璐西走過來坐在床邊同他擁抱了一下。說起來也蠻 奇怪的,尼諾這時看上去神色並不壞,差不多已經正常了。 尼諾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劈劈啪啪地響。過來,約翰呢,給我遞一杯酒。夜還不深, 棟木桌哪裡去了? 裘裡斯手裡端著玻璃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後對尼諾說:〞你不能喝酒,你的 醫生禁止你喝酒。〞 尼諾氣呼呼地瞪大了眼睛。 〞給我把我的醫生的頭扭下來。〞接著,他臉上出現了演戲似的後悔的表情。〞嘿 ,裘裡,是你呀。你是我的醫生,對嗚?我剛纔說的不是你,老伙什啊!約翰呢,快給 我端一杯酒來,不然我就下床,自己倒酒。 約翰呢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向酒櫃走去。裘裡斯懶洋洋他說:〞我說他不應該喝 酒嘛。〞 約翰呢知道他自己為什麼生裘裡斯的氣。這位醫生的聲音始終是冷冰冰的,即使遇 到再怎麼急的事情,說起後來也絕不會激昂慷慨。他的聲音始終不高,始終不慌不忙、 平平穩穩。即使他要提出警告,警告也僅僅含在言辭裡,而聲調本身卻始終是無動於衷 的,彷彿是心不在焉。這使約翰呢憋了一肚子悶氣,故意給阨諾端了一杯威士忌。準備 把酒遞過去的時候,他卻先向裘裡斯說:〞喝這點酒不會要他的命,對嗎?〞 〞對,不會要他的命,〞裘裡斯平心靜氣他說。 璐西用關切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剛要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同時,尼諾接過杯子 ,把威士忌簡直是倒進自己的喉嚨裡去了。 約翰呢盯著已諾笑呀笑的。他們兩個在表演給這個外表不怎麼樣的醫生瞧瞧。突然 間,尼諾張大嘴直喘氣;他臉色發青,上氣不接下氣,彷彿喉嚨裡有什麼東西使他透不 過氣來。他的身子像魚一樣扳呀扳呀的;他的臉又紅又脹,他的眼球像是要鼓出來似的 。裘裡斯來到床的那一邊,正好面對約翰呢和璐西。他一把抓住尼諾的脖子,壓著不許 他動,在肩膀與脖子的接合處打了一什。尼諾立即癱軟了。他的身子雖還在翻騰,但是 越來越有氣無力了。不一會兒,他栽倒在枕頭上,雙眼緊閉,睡著了。 約翰呢、璐西、裘裡斯三人返回起居室,圍著一個很大的咖啡桌於坐了下來。潞西 抓起電話簡,叫送一些咖啡和飯萊。約翰呢到酒櫃那邊摻和了一杯酒。 〞你知道他喝了威士忌就會有那種反應嗎?〞約翰呢問道。 裘裡斯聳了聳肩。〞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會有那樣的反應。〞 約翰呢聲色俱厲他說:〞那你幹嗎不早點提醒我? 〞我早提醒過了。〞裘裡斯說。 〞你提醒的方式不對。〞約翰呢憋了一肚子悶氣,〞你實在是個烏七八糟的醫生, 你放出來的屁連臭也不臭。你說要把尼諾送進瘋人院,你也不動動腦筋用療養院這樣一 個好聽的字眼。你說話老是刺人,對嗎什略西低頭凝視著自己的大腿,裘裡斯一個勁兒 地對方檀微笑。 〞沒有什麼會妨礙你把那種酒遞給尼諾。反正你一定要表明你沒有必要接受我的警 告和我的命令。在給你治喉嚨之後,你曾主動提出要我給你當私人醫生,你還記得嗎? 我當時就拒絕了,因為咱倆絕對相處不下去的。一個醫生總是認為自己就是上帝,自己 就是現代社會中的高級牧師,這也是他應得的一種榮譽。但是,你根本不會這樣看待我 。給你當私人醫生,那我就會當個柏馬屁的上帝,就像你們好萊塢的那些低三下四的醫 生一樣。你到底從哪兒找來的那些醫生啊!基督啊,他們到底懂不懂醫學?他們到底關 心不關心病人?他們一定知道尼諾生的是什麼病,但是他們隻給尼諾喫些亂七八糟的藥 ,隻是為了維持他目前能夠走動而已。他們穿的是絞羅綢緞,他們舔你的屁股,就國為 你是電影界的權貴。而你哪,卻因此認定他們是了不起的醫生。娛樂性行業的老闆呀, 江湖醫生呀,你們還有心肝嗎?到底有沒有?病人活也罷,死也罷,他們纔不管呢,好 吧,我承認我有一個小小的痺好,這個癬好雖然在你們看來荒唐得不可饒恕,但也很普 通,那就是治病救人。我剛纔讓你把酒遞給尼諾,我的目的就是要讓你親自看一看那種 酒在他身上引起的反應是多麼嚴重。〞 說到這裡,裘裡斯把上身傾向約翰呢•方檀,他仍然冷靜沉著,絲毫不動感情。 〞你那個朋友差不多已經死定了。這,你懂嗎?不進行治療,不進行嚴格的護理, 他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的高血壓、糖尿病、壞嗜好,馬上會引起腦溢血,他的腦髓 會自行崩裂。這說得夠清楚了吧。不錯,我剛剛說的是瘋人院,我要你明白必須怎樣辦 纔行。不然,你也束手無策。我願意把我的建議向你直截了當地提出來。你可以救救你 那個老夥計的性命,辦法就是把他關起來。要不然,你就同他吻別吧。〞 璐西呢呢喃喃他說:〞襲裡斯,親愛的。裘裡斯,別那麼固執了。正正經經地給他 說吧。〞 裘裡斯站了起來,他平時那種冷冰冰的神態為之一掃。約翰呢•方檀看到了,感到 很滿意。他的聲音中的那種平靜而沒有抑揚頓挫的單調語氣也消失了。 〞我不得不對你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談話,你認為這是第一次嗎?〞裘裡斯說 ,〞我每天都是這樣。璐西說別那麼固執,但是她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你知道,我老 是對人說:'別喫得那麼多,不然你會死的;別抽那麼多煙,不然你會死的;別勞累得 那麼過分,不然你會死的;別喝那麼多酒,不然你會死的。,很可惜,硬是沒有人聽。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嗎?原因就是我不說,'你明天就要死。,好吧,眼下我可以對你說 :尼諾很可能明天就要死。〞 裘裡斯走到酒櫃那兒去,又摻和了一杯酒。 〞怎麼樣,約翰呢,你打算把尼諾關起來嗎?〞 約翰呢說:〞我也不知道。〞 裘裡斯在酒櫃那兒很快喝了一杯,接著又倒了一杯。 〞你看,說起來也真有趣,抽煙可以把自己抽死,喝酒可以把自己喝死,勞累也可 以把自己勞累死,甚至喫也可以把自己喫死。但這一切,你承認是有好處的。從醫學觀 點上看,你唯一辦不到的就是和異性睡覺把自己睡死。然而,他們卻在這方面設置了種 種障礙。〞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喝完了杯於裡的酒。〞不過,這個問題也是個麻煩, 對女人來說無論如何也是個麻煩。我過去隻同那些被認為不會生孩子的女人睡覺。'這 是很危險的,,我總是這樣說。'你會死的,'我還對她們這樣說。一個月過後,她們突 然來了,臉蛋兒呈現玫瑰紅色,開口就說:'大夫,我覺得我是懷孕了。'不言而喻,她 們想殺死那個小胎芽。〞但是,這是危險的,'我也總是對她們這樣說。在過去,我的 聲音是富於表情的。而她們也總是微笑著對我說:'不過,我同我丈夫都是非常嚴格的 天主教徒。'這其實也是他們的口頭禪。〞 有人敲了一下門,進來的是兩個飯店招待員,推著一輛送飯車,車上擺滿了飯菜, 還有一個銀質大咖啡壺。他們從送飯車底層抽出一張輕便小餐桌,把它撐了起來,然後 離去。 招待員走後,他們圍著桌子坐下來,喫熱乎乎的三明治,喝咖啡。約翰呢朝後一仰 ,靠著椅背,點著了一支香煙。〞好吧,就算你是挽救生命的。那你怎麼當上了打胎專 家?〞 璐西第一次開腔了:〞是這樣的,他想要幫助那些懷孕的姑娘。姑娘懷了孕可能自 盡,或者,她們為了把胎兒打掉也可能做出某些危險的事情來。〞 裘裡斯對她微笑了,然後嘆了一口氣。 〞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我總算當上了外科醫生。正如球類運動員所說的,我手上 的技巧很過硬。但是,我的技巧實在太過硬了,我把自己都給嚇慌了。有時我切開一個 小王八蛋的肚子,一看就知道他快要死啦。手術我還是動,但我心裡明白癌或腫瘤切除 之後還會長起來的,而我在送她們回家時還得裝出笑瞇瞇的樣子,還得稅一大堆搪塞的 話。一個可憐的女郎來了,我就把她的胎盤刮去一點點。一年之後,她又來了,我又再 刮去一點點。再過一年,她又來了,我就把她子宮裡的東西全刮出來,簡直就像你喫香 瓜時挖裡面的籽一樣。經過這樣反反覆覆的刮,她在逐漸地死去。同時,那些當丈夫的 老是要來問,'手術過程中看出了什麼問題?'"因此,我特意雇了一個秘書,專門負責 這類訪問。我哪,隻接見那個作好了檢查和動手術的女病人。我給那個女患者治療,也 盡可能把時間壓縮到最低限度,因為我畢竟是一個大忙人。到最後,我也隻能同她大夫 談兩分鐘。'已經到了催命期了,,我總是這樣說。而那些人也總是聽不清最後一個詞 '催命期'。他們都懂得那是什麼意思,但他們卻始終聽不清。起初,我還以為是我自己 把最後一個詞說得太輕了,因此,我就故意把最後一個詞說得特別響亮。但是,他們還 是聽不清。有一次,一個人竟然反問我說:'你說發育期,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裡,裘裡斯也大笑起來。 〞發育期,催命期,管他媽的什麼期。我就開始轉向打胎這一行。又舒服又容易, 大家都高興,像洗碟子洗碗一樣,像清理下水道一樣。這就是我的行業。我愛我的行業 ,我愛當打胎專家。我並不認為兩個月的胚胎就是人,因此打胎是一個沒有問題的問題 。我幫助了懷孕的姑娘和年輕媳婦,我可真是賺大錢了。我同世俗格格不入。當我遭到 逮捕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簡直就像一個逃兵被抓回來似的。不過,我運氣倒也不錯,一 個朋友給我通了一下後門,人家就把我放出來了,但是大醫院不讓我動手術。因此,我 就跑到這裡來了。在這兒我的任務就是,提出有效的治療意見,不過像當年一樣,我的 意見全被當作耳邊風了。〞 〞我並不把你的意見當作耳邊風,〞約翰呢•方檀說,〞我正在認真考慮你的意見 。〞 最後,璐西改變了活題:〞約翰呢,我問你,你到韋加斯來幹什麼?莫非你忙累了 或工作疲勞了,想來輕鬆輕鬆?〞 約翰呢搖搖頭。〞邁克爾•考利昂約我來,想同我談談。今天晚上他同湯姆•黑根 坐飛機到這裡。湯姆還說他們也打算見見你。你知道要談些什麼事情嗎?〞 潞西搖搖頭。〞明天晚上我們打算一道喫晚飯,弗烈特也參加,我想這可能是同旅 社有關的什麼問題。賭場收入近來一直在下降,這是很不應該的。也許老頭子要邁克爾 親自來查一查原因。 〞我聽說邁克爾終於把他的臉修整好了,〞約翰呢說。 璐西放聲笑了:〞我估計這是倘好說歹說他纔同意的。他們結婚的時候,他都不願 意把他的臉先修理好。我實在不懂,這究竟為什麼。那張給打傷了的臉看上去真嚇人, 而且他老是流鼻涕。他本來早該把臉修整一下。〞說到這裡,他停了一會兒纔又說,〞 考利昂家族請了裘裡斯醫生去為那樣的手術出謀劃策,他們請他當顧問和觀察員。〞 約翰呢點點頭,乾巴巴他說:〞裘裡斯先生是我推薦的。〞 〞哎呀,〞璐西說,〞管他三七二十一,邁克爾說過,他要替裘裡斯辦點什麼事。 因此他請我們明天晚上一道喫晚飯。〞 裘裡斯沉思他說:〞他對那些醫生不信任。他提醒我要注意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那 本來就是一個相當簡單而普通的外科手術。任何一個有資格當外科醫生的人,都可以動 那種手術。〞 從這套房間的臥室傳來一陣響動;他們大家向臥室望去。尼諾又清醒過來了。約翰 呢過去坐在床邊。裘裡斯和璐西走到床跟前,站在放腳的那一頭。尼諾向他們兩個慘然 地咧了咧嘴,說道:〞好啦,我不再自作聰明了。我真的感到活見鬼。約翰呢,你還記 得一年以前咱們同兩個女郎在棕櫚泉玩耍的情況嗎?我如今發誓:我當時對事態的變化 不感到喫醋。我當時是很但然的。你如今相信我的話嗎?約翰呢!〞 約翰呢明確保證說:〞當然,尼諾,我相信你的話。〞 璐西和裘裡斯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據他們聽到的、掌握的有關約翰呢•方 幢的為人來判斷,他似乎不太可能從像尼諾這樣親密的朋友那裡奪取一個女郎。那,尼 諾為什麼說他在那個情況發生之後也並不感到喫醋?他們兩人的頭腦裡不約而同地掠過 了這樣一個想法:尼諾因為一個女郎離開了他而跟約翰呢•方檀去廝混,從此整日喝酒 ,想把自己喝死。 裘裡斯又給尼諾檢查了一下。 〞今天晚上我要找個護士來看護你,〞裘裡斯說,〞你可真需要臥床兩天,這可開 不得玩笑。〞 尼諾微微一笑。〞好吧,大夫,但可不要來個太漂亮的護士。〞 裘裡斯打了個電話叫護士來,然後他就同略西一道離開了。約翰呢坐在一把椅子上 ,等著護士來到。這時尼諾又像是睡著了,他臉上呈現著筋疲力盡的神色。約翰呢在思 量阨諾剛纔說的話。約翰呢從來也沒有想過尼諾可能會喫醋。 一年以前,約翰呢•方檀坐在自己豪華的辦公室裡,就是以他力首的電影製片公司 的辦公室裡,感到煩悶極了。他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煩悶過。這也是百思不得一解的,因 為他拍攝的頭一部影片,他本人當明星,尼諾演的是一個很叫座的角色,轟動一時,撈 來的鈔票簡直數以噸汁。每件事都辦得很妥貼,每個人都忠於職守。這部電影製成後的 實際費用大大低干預算。大家都會因此而大發其財,不過,傑克•烏爾茨卻要因此而少 活十年。眼下,約翰呢還有兩部影片正在製作,一部由他自己當明星,另一部由尼諾當 明星。尼諾扮演一個具有魔力的、顯得傻頭傻腦地墮人情網的少年,實在妙極了,女人 見了都巴不得把他摟在懷裡。少年給人愛上了,約翰呢摸到什麼,什麼就賺錢,錢源源 不斷地滾滾而來。教父通過銀行得到了自己應得的紅利。這使約翰呢也感到痛快,他沒 有辜負教父的信任。但是今天,像這樣大快人心的事也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了。 如今,他是一個飛黃騰達的獨立經營的電影製片廠老闆。同他當上了歌唱家以來的 任何時候相比較,他這時所具有的怎力也不向上下,或者,也還要大得多。漂亮女郎像 從前一樣向他撲來,不過更多的是出於商業上的理由。他有自己的私人飛機,日子過得 更加紙醉金迷了,再加上那種藝術家享受不到的、商人纔能享受到的特殊稅收照顧,真 是錦上添花。那麼,他究竟為什麼感到煩惱呢? 他自己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前額受傷了,他的鼻子受傷了,他的喉嚨感到 發癢。給那種癢病抓癢的唯一途徑就是唱歌,但是,即使試著唱一下,他也不敢。為此 ,他早已問過裘裡斯•西加爾,究竟什麼時候試著唱歌比較安全。裘裡斯的回答是:他 感到想唱歌的任何時候。於是他就試著唱了一下,但嗓音聽上去太沙啞,大不自然,他 自己也隻好放棄這種嘗試。第二天他的喉嚨簡直痛得要命,這種痛同腫瘤切除前的那種 痛比較起來是不同的。痛得更厲害了,而且有一種火燒的感覺。他不敢唱下去,怕嗓子 永遠也恢復不起來,怕把嗓子毀了。 要是他唱不成歌了,那麼別的一切究竟有什麼實際意義?別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 雲罷了。唱歌是他真正深知其中甘苦的玩藝兒。也許他對唱歌,他對這門音樂的體會比 世界上任何人的體會都要深刻得多。他現在明白了,這幾年的唱歌生涯使他成了真正的 內行。沒有人有資格向他說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他也不必請教任何人。在這 方面,他什麼都懂。同別人談論音樂,簡直是浪費口舌,而且浪費得毫無意義。 星期五到了,他決定同維琪妮虹和孩子們共度周未。他同以往每次一樣,先打電話 告訴她說他要去。他的本意是讓她有機會說個不字。但她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在 他們倆離婚之後的這幾年裡從來沒有。因為她絕對不忍心對他們父女相見說不字。她這 個女人胸襟多麼寬闊啊,約翰呢心裡在沉思著。他當年幸好踫上維琪妮婭這樣的女人, 儘管他心裡明白他喜歡她比喜歡別的女人都更加真摯,但是他心裡同樣也明白,要他們 兩個恢復性生活是不可能的。也許要等他們到了六十二歲的時候,就像人到了那個年齡 要退休一樣,他們兩個一道退休,從一切活動中退休。 但是,現實粉碎了這一如意算盤。他去了之後,發現維琪妮婭悶悶不樂,而那兩個 小女看到他也不那麼親熱了,原因是兩個小囤事前已同幾個女夥伴約好要到加利福尼亞 大牧場作一次周未旅遊,順便還可以在那兒騎騎馬玩玩。 他對維琪妮婭說,還是讓兩個小女到大牧場去玩玩吧,他喜笑顏開地同她們吻別了 。他很瞭解她們的心理。哪家的孩子不願意到大牧場去騎馬開開心而心甘情願守在一個 滿腔牢騷的父親的周圍打轉呢,尤其是這個父親好以父親自居而自以為是。他對維琪妮 婭說:〞我想喝幾口酒,然後就滾蛋。〞 〞那好,〞她說。 她今天心情不好。她難得顯出心情不好,但這次卻很明顯,她一天夭這樣過下去也 不容易啊! 她看到他喝了大量的酒。 〞你為什麼要用酒解愁呢?〞維琪妮婭問。〞你目前一切都稱心如意,我做夢也沒 有想到過你身上還有善於當實業家的氣質。〞 約翰呢對她微笑了一下。 〞日子也還不算那麼艱難,〞他說。 他心裡在想:毛病恰恰就出在這裡。他很瞭解女人,眼下他心裡明白維琪妮婭之所 以垂頭喪氣,就因為她覺得他樣樣事情都如願以償。女人實際上很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丈 夫青雲直上。這會使她們憋一肚子悶氣。這會使她們對自己丈夫的控制變得不那麼保險 。因此,約翰呢一方面自己發牢騷,另一方面還為消除她思想上的顧慮,就故意說:〞 要是我唱不成歌了,這一切到底有多大意義?〞 維琪妮婭的聲音聽上去挺煩躁的。〞哎呀,約翰呢,你不再是個娃娃了。你已經是 三十五歲的人了。你幹嗎還惦念唱歌那個毫無意義的玩藝呢?管它去,你當上製片廠老 闆,賺的錢很多嘛!〞 約翰呢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說:〞我是個歌唱家,我愛唱歌。老啦,老啦與唱歌 有什麼相於?〞 維琪妮婭不耐煩了。〞反正我不喜歡唱歌。如今你既然已經表明你有能力製造影片 ,那你不能再唱歌了,我纔高興。 接著,約翰呢怒氣衝衝,維琪妮婭感到莫名其妙,連他本人也感到莫名其妙。他說 :〞你那樣的話真缺德。〞 他忐忑不安。維琪妮婭怎麼會有那樣的感情?她怎麼會厭惡他厭惡到了這種地步? 維琪妮婭看到傷了他的感情,微笑了。因為她的話實在說得令人無法忍受,他理所 當然地要對她發脾氣,所以她纔說:〞當那麼多姑娘聽你唱歌唱得動人而跟著你的屁股 轉的時候,你以為我感覺如何?要是我光著屁股在大街上招搖撞騙地勾引男人跟著我的 屁股轉,請問你有什麼感覺?你唱歌也是這個道理,我總巴不得你嗓音變壞,永遠不再 唱歌。但是,我說的是在咱們離婚之前的感情。〞 他把自己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你什麼也不懂,這個屁也不懂。 他到廚房,撥了尼諾的電話號碼。他安排他們兩個一塊兒到棕櫚泉去度周未,同時 把一個姑娘的電話號碼告訴尼諾,讓他打電話約她一同去。這個姑娘是一個真正的鮮嫩 美人,他一直想把她搞到手。她會給你帶來個朋友,〞約翰呢說,〞一小時以後我就到 你那兒去。 當他離開的時候,維琪妮婭向他冷冰冰他說了一聲再見。他什麼也沒有說,他難得 向她發一次脾氣,這次是很少幾次中的一次。管它三六二十一,他一心想脫身,去度周 未,這樣也好把他身體內部的毒氣統統消散出來。 的的確確,在棕櫚泉那裡一切都很圓滿。約翰呢在那兒有三棟房子,他就住在自己 那棟房子裡。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他那棟房子總是準備好讓人住的,裡面也配備著服 務人員。來的兩個姑娘都很年輕,玩起來也大有樂趣;同時她們對撫愛不太貪婪,倒也 討人喜歡。有些人也圍攏過來,在遊泳池旁邊陪著他們一直玩到晚飯的時候。尼諾領著 他的女伴進了自己的房間準備喫晚飯,同時趁著曬了一天太陽而身體還有點熱氣的時候 就忙裡偷閑再尋求一下刺激。約翰呢卻沒有這個興趣,因此他讓自己的女伴獨自去洗淋 浴澡。他那個女伴是個矮矮的新鮮的白膚金髮碧眼姑娘,名叫婷娜。他同維琪妮婭剛吵 過架,沒有心思再去同另一個女人談情說愛。 他來到伸出房外的、四面有玻璃牆的起居室,裡面放著一架鋼琴。當年他在同樂隊 唱歌的時候為了開開心也胡亂彈過鋼琴,因此他也能彈奏一點民歌歌曲。他坐下來,一 面彈,一面哼了幾句,聲音非常輕柔,但卻不是在真正唱歌。他還沒有發覺,婷娜已經 來到起居室,給他摻和了一杯酒,然後就挨著他坐在鋼琴前面。他彈奏了幾個曲子,她 同他一道隨著琴聲哼哼。他讓她獨自去彈鋼琴,自己上樓洗澡去了,他一面淋浴,一面 唱了幾句很短的歌詞。說是唱,其實更像說話。他穿好衣服,下了樓,婷娜仍然孤孤單 單的。尼諾耍麼是同他的女伴已經於過,要麼是喝醉了。 當婷娜遊遊蕩蕩地出去欣賞遊泳池的時候,約翰呢又坐下來彈琴。他唱起了過去唱 熟了的老歌子,喉嚨裡也沒有火燒的感覺;他發出來的音調很低,但抑揚頓挫,有權有 眼。他向起居室周圍望了一下,停娜還在外面,玻璃門是關著的,她聽不到他在唱些什 麼。不知為什麼,他不想要任何人聽到他唱歌。他又開始唱他所喜愛的古代民歌。他放 開嗓子盡情唱,好像他是在大庭廣眾之中唱歌一樣;他讓自己想怎麼唱就怎麼唱,同時 等待著喉嚨裡出現那種熟悉的火燒似的刺痛,但什麼痛感也沒有。他細聽自己的聲音, 總是有點不同,但他喜歡這個聲音,更加渾厚,是地道的成年男子的聲音,不再是年輕 人的聲音了。他認為這種聲音很圓潤,渾厚而圓潤。快唱完的時候,嗓子倒感到輕鬆了 。他坐在鋼琴前面默默地沉思著。 尼諾在他身後說:〞不錯,老朋友,很不錯。〞 約翰呢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尼諾站在門口,就他一個人,他的女伴沒有同他在一 起。看旁邊沒有外人,約翰呢放心了,尼諾聽他唱歌,他是不介意的。 〞這樣吧,〞約翰呢說,〞咱們還是把那兩個女人趕走好了,打發她們回家去。〞 尼諾說:〞你去打發她們回去吧。她們都是好姑娘,我不忍心傷人家的感情。要是 連晚飯也不請她們喫一餐就打發她們回家去,那像什麼話?〞 約翰呢想,管它去,索性就讓那兩個女郎也聽聽他唱歌吧,即使他的嗓音不好聽也 罷。他打電話給棕櫚泉的樂隊指揮,要他給尼諾送一個曼陀林琴來。那個樂隊指揮反駁 說:〞哎呀,整個加利福尼亞州就沒有人會彈曼陀林琴嘛!〞約翰呢大聲吼道:〞叫你 送,你就送一個來吧!〞 屋子裡堆滿了錄音器材。約翰呢讓兩個姑娘一個替他翻樂譜,一個替他傳遞樂譜。 他們喫過晚飯以後,約翰呢正式上班了。他讓尼諾彈奏曼陀林琴作為伴奏,他自己演唱 熟悉的老歌子。每支歌都是從頭唱到尾的,一點兒也不同自己的嗓子。他的歌喉滿好嘛 。他覺得今後可以放心大膽地唱歌了。他在不能唱歌的那幾個月裡老是想著唱歌,還訂 了一套計劃,研究如今唱抒情歌和少年時代在吐字方面該如何不同。他隻是在嘴裡哼哼 著唱,對抑揚頓挫的變化更加強調。如今,他真的放聲唱起來了。在實際演唱過程中會 出差錯,有時音調原來在嘴裡哼的時候,自己聽著也滿好,但當唱出聲音來的時候,卻 並不那麼好聽。他想,首先是唱出聲。這時他隻顧唱,不再分心去傾聽自己的聲音了。 他試唱著,摸索著正確的節拍,但節拍是沒有問題的,隻是好久不唱了,聲音不那麼純 熟。他頭腦裡有個節拍器,這個節拍器是非常可靠的。他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稍稍練習 一下而已。 最後,他停下不唱了,婷娜眼睛亮晶晶地向他走了過來,抱著他吻了很久很久。〞 如今我纔知道我媽為什麼遇到你演出的電影總是要去看一下,〞她說。 這句話在別的任何時間說出來都是錯誤的,隻有在這種場合說,纔是情有可原的。 約翰呢和尼諾兩個聽了都放聲大笑起來。 接著他們放剛纔的錄音,這一下約翰呢•方檀纔能真正聽到自己的聲音了。他的聲 音變了,變得很厲害,但萬變不離其宗,聽上去毫無疑問還是約翰呢•方檀的聲音。同 以前相比,現在他的聲音更加豐富,更加渾厚。此外還有音質上的變化,如今他的聲音 聽上去就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聲音而不再像一個男娃娃的聲音。現在的聲音具有更豐富的 真實感情。具有更鮮明的個性特色。而他歌聲中的技巧成分同別的成分比較起來顯得特 別突出。他的技巧簡直達到了爐火純青的高度。如果現在的嗓音由於長期沒有練唱而顯 得荒疏,但聽上去仍然那麼悅耳,那麼,要是再純熟的話,他的嗓音將會多麼悅耳呀! 約翰呢對著尼諾笑了一下,間道:〞我認為我的嗓音很好,真如我所想的那麼好嗎?〞 尼諾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那眉飛色舞的笑臉。 〞好聽得要命,〞他說,〞不過,咱們還得看看你明天唱得怎麼樣。〞 尼諾竟然說這種煞風景的話,約翰呢感到受了刺激。〞你這個狗娘養的,你自己明 白你不可能唱得那麼好,別擔心什麼明天,我感到我很行。〞 不過,那天晚上他沒有再唱。他同尼諾領著女伴去參加晚會,過後婷娜就睡在他的 床上,但是他卻並不那麼中用,女伴感到有些失望。不過,約翰呢認為,管它去,你總 不可能在一天裡把每件事都辦好。 第二夭早晨醒來,他有一種憂鬱感,一種模模糊糊的恐懼。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 的嗓音完全恢復得和原來一樣了,接著當他確知那不是做夢之後,卻又驚慌起來,深怕 他的嗓子再次遭殃。他走到窗口,哼哼了幾聲,然後穿著睡衣睡褲就下樓到了起居室。 他彈了一個曲子,過了片刻,跟隨琴聲試著唱了起來。他抿著嘴唱,喉嚨裡沒有痛感, 也沒有沙啞聲,於是他放聲高唱,聲帶發出的聲音既準確又豐滿,絲毫也不感到勉強, 簡直就像流水一樣,很輕鬆,很輕鬆。約翰呢感到,倒霉階段已經過去了。他的嗓音如 今完全恢復了。隻要他的嗓音恢復了,就是在電影製片廠方面一敗塗地,也無關緊要。 就是維琪妮婭因他又能唱歌而恨他,也無關緊要。此刻,他隻有一點遺憾,要是那天他 為自己的女兒唱歌時他的嗓音就恢復了,那該多美啊!那可實在是太美了! 護士推著裝滿藥品的送藥車進了病房。約翰呢站了起來,俯視著尼諾。尼諾正在熟 睡,或者也許正在斷氣。他知道,對於他恢復嗓音這件事本身,尼諾並不喫醋。他明白 ,尼諾喫醋的隻是他對自己恢復嗓音這件事的那股高興勁兒。不過,眼下非常清楚的是 :尼諾•華倫提對於能夠使他繼續活下去的任何慾望一概不關心。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二十七節 邁克爾•考利昂晚上很晚纔到達,而且根據他本人的命令,也沒有安排人到飛機場 去接他。陪他一道來的也隻有兩個人,湯姆•黑根和一個名叫亞伯特•奈裡的新保鏢。 旅社裡最豪華的房間早已準備停當,等待著邁克爾和他的隨行人員。邁克爾需要接 見的一些人早已在那套房裡恭候邁克爾駕到。 弗烈特用熱情的擁抱歡迎他的弟弟。弗烈特顯得更魁偉,更善良、更快活,尤其更 像花花公子。他穿的是做工非常考究的灰色綢緞衣服,還有各種配得很協調的裝飾。他 的頭髮也理得非常講究,簡直像個電影明星;他的臉閃著剛剛精心刮過的新鮮光芒;他 的手指甲也是剛剛修剪過的。同四年前從紐約被轉運出來時的樣子相比,他完全是另一 個人了。 他朝後仰著靠在椅背上,以愛慕的眼神打量著邁克爾。〞如今你把臉修整好了,同 過去相比,看上去清秀得要命。你老婆終於把你說轉了,哼?愷身體好嗎?她打算什麼 時候到這兒來看看我們?〞 邁克爾看著他哥哥,微笑了。〞你也很清秀嘛。愷本來這次也要一道來的,但她又 懷孕了,還要照顧孩子。而且這次是來辦正經事的,弗烈特,我明天晚上或後天早晨就 得坐飛機回去。〞 〞你先得喫點東西嘛,〞弗烈特說,〞我們旅社裡有個很高明的廚師,你可以嘗嘗 你從來沒有喫過的最好的飯菜。去,先去洗個澡,換換衣服,到時候樣樣都會擺好,等 你來喫就是。我把你要接見的人統統排好了次序。他們就在附近等著,我叫誰,誰就來 。 邁克爾愉快他說:〞咱們還是把莫•格林放在最後,行嗎?先請約翰呢•方檀和尼 諾兩個同咱們一道喫飯。還有躇西和她那個醫生朋友。喫飯的時候,咱們可以隨便談談 。〞他回頭又對黑根說:〞湯姆,你看還要增加什麼人?〞 黑根搖搖頭。弗烈特在歡迎他時沒有像歡迎邁克爾那麼熱情,這裡面的原因,黑根 心裡明白。弗烈特在他父親心目中是個窩囊廢,因而他理所當然地要責怪這個參謀沒有 把事情圓通好。黑根本來是樂於此道的,但卻苦於不知道弗烈特為什麼引起他父親的惡 感的內情。老頭子這個人向來不提具體的心酸事。他隻讓人家感到他不高興罷了。 當他們在邁克爾那套房間裡圍著那張餐桌坐下來的時候,已經半夜過後了。璐西吻 了一下邁克爾,但卻沒有評論他那張動過整容手術後比以前清秀得多的臉。裘裡斯•西 加爾冒冒失失地仔細看了修整好了的頰骨之後,對邁克爾說:〞手術很高明,縫臺得好 極了,鼻竇感到還好嗎?〞 〞很好,〞邁克爾說,〞謝謝你幫了個大忙。〞 大家在喫飯的時候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邁克爾的身上。他們大家都看出了,他在談 吐與舉止方面都很像他老子。說起來也奇怪得很,他在人們心目中受到了同樣的尊重, 同樣的敬畏,然而他卻處之泰然,而且還挖空心思地使大家不受拘柬,黑根一如既往, 付願處於不引人注目的地位。他們不認識的生人亞伯特•奈裡也是個非常本分、不願出 風頭的人。他早已聲明說他肚子不餓,因而坐在靠門邊的一把扶手椅子上,埋頭看一張 本地報紙。 他們在喝了點酒、喫了點飯菜之後,就不讓招待員再來了。邁克爾對約翰呢•方檀 說:〞聽說你的嗓音恢復得同以前一樣好了。原來的約翰呢又回來了,恭喜!恭喜!〞 〞謝謝,〞約翰呢說。他急於想知道邁克爾究竟為什麼要見他。邁克爾可能對他提 出什麼要求呢? 邁克爾對大家發表演說了:〞考利昂家族正在考慮把大本營搬到韋加斯來。把橄欖 油生意方面的產業統統賣掉之後就搬到這兒來安家落戶。老頭子和黑根還有我本人已經 把這個問題討論過了,我們一致認為這兒就是咱們家族的未來的大本營。這並不是說立 即要辦或明年就要辦,這可能需要兩年、三年,甚至四年時間,纔可能把準備工作搞好 。而目前,這也隻能算是基本方案。咱們的朋友擁有這個旅社及其附屬的賭博資產的大 部分,這就是咱們將來的基礎。莫•格林會把他的股份賣給咱們。這樣一來,這個旅社 及其附屬的賭博業就可能完全屬於咱們家族的朋友所有。〞 弗烈特那月亮型的臉優慮起來了。〞邁克,你有把握讓莫•格林賣掉他的股份?他 從前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呀,而我知道,他是捨不得丟掉這個生意的。我真的覺得他不 願意賣掉他的股份。〞 邁克爾胸有成竹他說:〞我打算向他提出一個方案,這個方案他是不能拒絕的。〞 那句話是用普普通通的語氣說出來的,然而卻產生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效果,也許因 為那句話是老頭子的口頭禪。邁克爾又回頭對約翰呢•方檀說:〞老頭子指望你能幫助 我們開個頭。有人對我們說,什麼文娛節目將是招攬賭徒的一個很有效的手段。我們希 望你簽一個合同,每年來五次,總共大約一周的工作量。我們還希望你電影界的那些朋 友也部分別簽一個這樣的合同,你給他們喫了很多甜頭,如今可以請他們來賞光賞光嘛 。〞 〞行,〞約翰呢說,〞為我教父,我什麼都願意於。這點你是知道的。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聲音裡卻流露出了一丁點兒猶豫不決的樣子。 邁克爾笑了一下,說:這樣的交易,你不會在錢上喫虧的,你那些朋友也不會在錢 上喫虧。你在旅社裡可以分紅。要是有別的什麼人你認為是重要的,他們也可以分紅。 也許你不相信我的話,那就讓我聲明,我是轉達老頭子的原後。〞 約翰呢連忙說:〞我相信你的話,邁克。但是,眼下就有十個旅社和旅社附設的賭 場正在沿河一帶興建。等你插手的時候,市場上可能早已飽和了,你可能擠不進早已成 形的競爭局面了。〞 湯姆•黑根開腔了:〞考利昂家族有些朋友正在資助其中三個旅社。 約翰呢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實際上是說,考利昂家族擁有那三個旅社,加上裡面 附設的賭場。這樣,當然就會有充分的紅利可分。 〞我這就承擔表演任務吧,〞約翰呢說。 邁克爾回頭望著璐西和裘裡斯•西加爾。 〞我感激你,〞他對裘裡斯說,〞我聽說你想回頭去幹把人切成碎片的工作,而各 個醫院都因為墮胎的事而不讓你利用他們的設備。我必須直接聽聽你自己的意見,你真 想口頭幹那樣的工作嗎?〞 裘裡斯微笑了一下。〞有點想。但是你不瞭解醫學界的那一套,隨便你有多大的權 力,對他們也絲毫不起作用。恐怕你在這方面幫不了我的忙。〞 邁克爾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當然羅。你說的也對。但是,我的一些朋友,他們 都是相當有名望的人物,正打算在韋加斯修建一個大醫院。這個城鎮發展得很快,城鎮 規劃也很宏大,顯然需要大醫院。要是向他們提出正當理由,他們也許會讓你在手術室 工作。哎呀,他們能找幾個像你這樣高明的外科醫生到這個沙漠裡來工作?或者,像你 一半那麼高明的醫生,能找到幾個?咱們實際上是在幫醫院的忙。這樣,你就等著吧, 我聽說你同璐西快要結婚了?〞 裘裡斯聳聳肩說:〞當我看出了我有出頭的日子時,我倆就結婚。〞 璐西噘著嘴說:〞邁克呀,要是你不修建那個醫院,那我可能到死還是老姑娘。〞 他們都笑了,除了裘裡斯,大夥兒都笑了。裘裡斯對邁克爾說。〞要是我接受了那 樣的工作崗位,那就不能有任何捆著手腳的線。〞 邁克爾冷言冷語他說:〞沒有任何捆著手腳的線。我欠著你的人情,我想還還人情 。〞 璐西柔聲柔氣他說:〞邁克,你別見怪呀!〞 邁克爾對她微笑了。〞我不見怪。〞他又回頭對裘裡斯說:〞你剛纔的話實在是一 聲悶雷。考利昂家族曾經為你牽過線,你以為硬要你做些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嗎?話又說 回來,就算我牽著線,那又怎麼樣?當你處在困難中的時候,究竟還有誰願意用屈指之 勞來幫幫你的忙?當我聽說你想要回頭當個名副其實的外科醫生時,我為了探索是否可 以在哪些方面幫幫忙下了很大的功夫。我發現我能幫忙,我並不向你要任何報償。不過 ,你至少可以以朋友的態度考慮咱們之間的關繫。而我個人認為,凡是你樂意為一個朋 友做的事情,你也會樂意為我做。這就是我所牽的線。不過,你也有拒絕的自由。 聽了邁克爾這段話,湯姆•黑根低著頭,一個勁兒地笑。啊,即使老頭子本人也不 可能表現得更好一些。 裘裡斯臉紅了。〞我原來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對你和你父親都是非常感激的,忘 掉我剛纔說的那些話吧。〞 邁克爾點點頭,說:〞好,在醫院營業之前,你就暫時當四個旅社的醫務主任。你 自己物色一套工作人員,你的收入也會提高,這個問題你找個時間同湯姆討論討論。璐 西呀,我想要你承擔更重的任務。在旅社拱廊裡要開設許多小商店,你今後的任務可能 就是協調這些商店,主要是財務方面。說不定還要許多姑娘,咱們需要姑娘在賭場裡工 作,或者類似的其他方面工作。這樣,要是裘裡斯不娶你,你也可以當個有錢的未婚老 姑娘。 弗烈特憋了一肚子悶氣,一直在抽雪前煙。邁克爾回頭面對著他,柔和他說:〞弗 烈特,我僅僅是替老頭子跑腿的差使娃。至於他想要你幹什麼,過後他本人再直接給你 講。他本人直接給你講,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敢保險,你將來的職務是一個肥缺, 準會使你過上幸福的日子。大家都說,你在這兒幹得挺出色的。〞 〞那他幹嘛對我心懷不滿?〞弗烈特以埋怨的語氣說,〞難道隻是因為賭博折了本 ?那一方面不是我管的,是莫•格林管的呀!老頭兒他到底想要我怎麼辦?〞 〞別為這些傷腦筋,〞邁克爾說。他回頭又對約翰呢•方檀說:〞尼諾上哪兒去了 ?我盼望著再見見他。〞 約翰呢聳了聳肩。〞尼諾病得很厲害,有個護士守在他房間裡專門照顧他。但是, 這兒這個醫生卻說,應該把他關起來,理由是他企圖自殺,說尼諾會自殺!〞 邁克爾實在感到喫驚,若有所思他說:〞尼諾一直是個真正的好人。據我所知,他 從來都沒有做過不像話的事,說過盛氣凌人的話。他就是好喝酒。〞 〞對呀,〞約翰呢說。〞錢源源不斷地流來,他有很多賺錢的工作:演唱呀、演電 影呀。如今他每參加拍攝一部影片,就可以撈五千美元。他揮金如上。他認為什麼成名 成家根本不足掛齒。這幾年來,我同他一直是好朋友,據我所知,他從來也沒有做過虧 心事。想不到這個狗東西喝酒要把自己喝兀。〞 裘裡斯正要開口,突然門外有人敲門。他感到詫異的是,在扶手椅子上坐著的那個 人,也就是最靠近門的那個人,竟然不去開門面照樣專心讀報。去開門的是黑根。當莫 •格林由兩個保鏢跟著,大踏步地衝進來的時候,黑根差點給撞倒了。 莫•格林是個長得很清秀的二流子,早年在紐約市布魯克林區就是以〞謀殺有限公 司〞劊子手而臭名遠揚的。後來,他插手賭博業,跑到西部想發橫財。他是第一個看出 韋加斯這地方大有搞頭的人。沿河一帶第一批旅社兼賭場中有一個就是他修建的。他仍 然有一怒之下就想殺人的壞脾氣,旅社裡的人都怕他,甚至弗烈特、璐西和裘裡斯•西 加爾也不例外。他們見到他,隻要可能,總要退避三舍。 他那清秀的臉如今顯得十分可憎。他對邁克爾•考利昂說:〞邁克,我一直在等著 想同你談談。我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因而我估計今天晚上會踫到你。咱們倆眼下就 抓緊時間談談,你覺得怎麼樣?〞 邁克爾•考利昂露出友好的詫異的神色,回頭張望著他。 〞行,行,〞他說。他向黑根打了個手勢。〞湯姆,還不趕快給格林先生端一杯酒 來。〞 裘裡斯看到那個名叫亞伯特•奈裡的人在聚精會神地打量著莫•格林,一點兒也不 注意靠門站著的保鏢。他心中有數,不可能有暴力行為,在韋加斯範圍以內不可能。暴 力行為是受到嚴格禁止的。因為暴力行為對於把韋加斯建設成為美國賭徒合法的庇護所 的整個計劃是致命的打擊。 莫•格林對他的保嫖說:〞給這幾個人掏出一些籌碼,讓他們回家去賭博。〞他顯 然指的是裘裡斯、璐西、約翰呢•方檀和邁克爾的保鏢亞伯特•奈裡。 邁克爾•考利昂和藹可親地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隻是到了此刻,奈裡纔從 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跟著別人一道出去。 屋內隻留下弗烈特、湯姆•黑根、莫•格林和邁克爾•考利昂。 格林把酒杯向桌上一放,以控制不住的憤怒說:〞我聽說考利昂家族打算把我的股 份全買過去,這是什麼意思?我倒也打算把你家的股份全買過來。你甭想把我的股份全 買過去。〞 邁克爾講起道理來。他說:〞你那個賭場一直在折本,把別的方面賺到的錢都填進 去了。你經營的方式有毛病,我們接管過來也許可以改進一下。〞 格林聽了,粗野地大笑起來。〞你們這些該死的黑蛋,當你們有困難的時候,我拉 了你們一把,收留了弗烈特,而如今你們卻想把我攆出去。這就是你打的算盤。我這人 誰也攆不出去。我有許多朋友,他們都願意給我當後盾。〞 邁克爾仍然沉著冷靜他講道理:〞你收留弗烈特,那是因為考利昂家族給了你一大 筆錢,幫助你完成了那個旅社的設備。另外,還給那個賭場提供了資金,而且還因為西 海岸一帶的莫裡納瑞家族保證了弗烈特的安全。你收留弗烈特,他們也幫了你一點忙。 考利昂家族與你,雙方是互相欠賬的。我不明白你究竟對哪一點感到寒心?我們願意按 你提出的任何合理的價格來購買你的股份。這有什麼錯?這有什麼不公平?你那個賭場 在折本。我們接管過來,也是為你好嘛。〞 格林搖搖頭:〞考利昂家族的政治威望今不如昔了。教父病了,你們正受到別的家 族的排擠,快要給攆出紐約市了。你們以為這兒的人好收拾,邁克,我正告你們,別作 這種打算。〞 邁克爾溫柔他說:〞這就是為什麼你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摑弗烈特的耳光的原因嗎 ?〞 湯姆•黑根嚇了一跳,立即把注意力轉向弗烈特。弗烈特。考利昂臉羞得起來越紅 了,搪塞說:〞哎呀,邁克,那沒有什麼。名叫莫的這個人也沒有什麼壞心,他有時就 會走火。不過他同我照樣是朋友。莫兄,你說對嗎?〞 格林警惕起來。〞對,不錯。有時我為了把這個地方搞得像個樣子,也不得不踢踢 別人的屁股。我對弗烈特發火,那是因為他同所有的女侍都勾搭上下,而且隨便讓她們 曠工,混日子。我們兩個爭執了幾句,我把他教訓了一下。〞 邁克爾的臉上毫無表情。他對自己的哥哥說:〞弗烈特,你給教訓過了,對嗎?〞 弗烈特繃著臉慍怒地瞪著他弟弟。他沒有回答邁克爾提出的問題。格林放聲大笑, 然後說:〞這個狗東西同那些女侍亂搞,一次就拉兩個上床,真是兩女夾一男的古老的 三明治式的男女關繫。弗烈特,我隻得佩服你。〞 黑根發現這一突如其來的尷尬局面把邁克爾鬧得啞口無言。他們兩個你看看我,我 看看你。這也許就是老頭子不喜歡弗烈特的真正原因。老頭子對男女關繫是極端嚴謹的 。他會覺得弗烈特拉兩個姑娘同時上床的這種不軌行為是墮落腐化的表現。另外,甘心 讓自己忍受莫•格林的屈辱也有損於考利昂家族的尊嚴。這也可能是他父親對他寒心的 部分原因。 邁克爾從椅子上站起來,以推辭的語氣說:〞我明天就得回紐約,還是考慮出個價 格吧。〞 格林蠻不講理他說:〞你這個狗兒子,你以為這兩下子就可以把我打發掉了嗎?我 比你殺死的人更多,多得我都數不清。我要坐飛機到紐約去,要對老頭子談談,我要向 他提個解決辦法。〞 弗烈特精神緊張地對湯姆•黑根說:〞湯姆,你是參謀,你不妨給老頭子談談,勸 勸他。〞 隻是在這時,邁克爾纔把他那個性中全部令人不寒而慄的威力傾注在這兩個人身上 。 〞老頭子已經是半退休的人,〞他說。〞如今就是我負責家族事務。我已經解除了 湯姆的參謀職務。他隻在中加斯給我當代理律師。在兩個月之後他就要把家搬到這兒來 ,以便開展律師工作。因此,你們有什麼話要說,就直接對我說好了。〞 沒有人搭腔。於是,邁克爾又一本正經他說:〞弗烈特,你是我哥哥,我尊敬你。 但是,千萬不可同任何人串通一起,跟咱家族作對。這個問題,我甚至也不打算在老頭 子面前提說。〞 說罷,他回頭轉向莫•格林:〞別侮辱一心想幫助你的人。你最好把你的精力用在 研究賭場為什麼折本這個問題上。考利昂家族在這兒投資了大量的錢,而我們卻得不到 相應的報酬。但是即使如此,我這次到這兒來也不是為了指責你。我伸出援助之手,好 吧,要是你硬要在援助之手上吐口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能再說什麼了。 他壓根兒沒有提高嗓音,但他的話卻在格林和弗烈特這兩個人身上起了清涼劑的作 用。邁克爾睜大眼睛瞪著他們兩個,同時他從桌子跟前走了過去,表示希望他們兩個快 點滾蛋。黑根走過去把門拉開,他們兩個灰溜溜地下辭而別了。 第二天早上,邁克爾•考刊昂得到莫•格林送來的口信,他不願意以任何價格出售 他的旅祉股份,傳送口信的就是弗烈特。邁克爾聳了聳肩,對他哥哥說:〞我想看看尼 諾之後再回紐約。 在尼諾那套房間裡,他們看到約翰呢•方檀坐在長沙發上正在喫早茶,裘裡斯在臥 室裡面給尼諾進行檢查。 邁克爾看到尼諾那樣子,不禁大喫一驚。尼諾顯然是垮了:眼睛發怔,嘴巴鬆鬆垮 垮的,臉上肌肉也像要掉下來似的。邁克爾在他床邊坐了下來,說:〞尼諾,能見你個 活面,這就好。老頭子經常問到你。 尼諾咧嘴笑了,他過去咧嘴笑時也總是那個樣子。〞告訴他老人家,我快要死了。 你就告訴他說,表演這一行比橄欖油生意更危險。 〞你會好的,〞邁克爾說,〞要是你有什麼事故不下心,隻要是咱家族能幫上忙的 ,隻管給我說好了。 尼諾搖搖頭。〞什麼也沒有,〞他說,〞沒有。〞 邁克爾閑聊了幾分鐘之後就離開了。弗烈特把他和他的隨行人員送到了飛機場,但 是,按照邁克爾的要求,他沒有等到飛機起飛就回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二十八節 在飛回紐約的途中,邁克爾•考利昂鬆了一口氣,試著想睡一覺。不過,無濟幹事 ,他一生中最可怕的時期來臨了,也許是致命的時期。如今,再也不能推遲了。一切都 準備就緒了,一切工作都準備好了,兩年的準備工作是做得夠到家的了,再想拖延也不 可能了。上周,當老頭子向他的兵團司令和考利昂家族成員正式宣佈退休的時候,邁克 爾就明白這是他父親通知他〞時機成熟了。〞 現在,他回國已經差不多三年,他同愷結婚也已經差不多兩年了。這三年時間主要 是熟悉家族的生意活動。他長時間地同湯姆•黑根攀談,又長時間地同老頭子議論。當 他瞭解到考利昂家族究竟多麼富有和強大時,感到大力喫驚。考利昂家族擁有紐約市中 心區極其昂貴的房地產,擁有整座整座的辦公大樓。這個家族通過化名或找人代名,實 際上還同別家搭伙擁有華爾街上的兩座經紀業大廈,長島上的幾家銀行,幾家服裝中心 公司。這一切再加上非法經營的賭博業,實在也夠嚇人的了。 在回顧考利昂家族以往的交易活動中,邁克爾•考利昂覺得最有趣的一點是,戰後 不久,考利昂家族從一大幫擅自複製音樂唱片的投機商那裡接受了相當數量的保護主。 這些投機商專門複製、倒賣著名歌唱家灌的唱片,把一切裝演槁得簡直夭衣無縫,因而 從來沒有被破獲。當然羅,在他們批發給商店的唱片上面,歌唱家和原灌制唱片的商人 得不到分文。邁克爾•考利昂注意到了約翰呢•方檀也由於這種偽造而損失了大量的錢 ,因為在當時,他灌的唱片也是全國最風靡一時的熱門貨。 他問湯姆•黑根其中的奧妙。為什麼老頭子竟然答應欺騙他的教子。黑根蘭了聳肩 。生意就是生意。再說,約翰呢在老頭子的心目中也並不是個好東西,約翰呢同他孩提 時候結識的愛人離了婚,去同瑪葛特•婭希肜結婚,這就使得老頭於很不高興。 〞那麼那些偽造者幹嗎突然停止了偽造活動?〞邁克爾問道,〞是警察發現了他們 嗎?〞 黑根搖搖頭。〞老頭子不再保護他們。康妮結婚之後就停止保護了。 這是一個典型事例,他看得不少了。一方面老頭子在幫助那些陷於不幸的人們,但 另一方面那些人的不幸卻是他插手造成的。這,不是由於陰謀詭計,也不是由於巧妙安 排,而是由於他的利益的多樣性,或者由於宇宙的自然法則。善與惡的相互滲透乃是宇 宙的自然法則中的常規現像。 當年邁克爾和愷是在新英格蘭山區結婚的。他們舉行婚禮井沒有聲張,隻有女方家 裡的人和女方的幾個朋友參加。婚後,他們就搬回長灘鎮林蔭道。愷同她丈夫的父母和 住在林蔭道上的所有的人相處得很好,邁克爾對此感到很詫異。不用說,她像人們對於 一個舊式意大利賢妻所估計的那樣,馬上就懷孕了,這對家庭和睦起了一定的作用。接 著,兩年之後,第二個孩子在娘胎裡開始形成了。 愷打算到飛機場去接他。她經常去迎接他,看到他出差回來總是那樣的高興。他每 次回來看到她,心裡也很高興。但這次卻是個例外。這是因為,這次出差的結束,意味 著他必須開始他三年來準備要採取的行動。兵團司令們也都要恭侯他。而他,邁克爾• 考利昂要發佈向令,作出決定。這些命令和決定,必將左右他和他那個家族的命運。 每天清晨,當愷•亞當姆斯•考利昂起床給嬰兒餵奶的時候,她總看到考利昂媽媽 由一個保鏢開汽車從林蔭道出發,過一小時後又回來了。不久,愷就聽說,她婆婆每天 清晨都是上教堂去禱告的。老大太往往一回來,就要順便進來坐坐,喝點早咖啡,同時 也看看她的新添的孫子。 考利昂太大總要問愷為什麼不當個天主教徒,根本忽略了愷的孩子已受洗為那穌教 教徒的這一類事實。於是,愷感到她也不妨問問老太太,為什麼每天清晨要到教堂去, 每天清晨到教堂去是否就是夭主教徒的應盡的本份。 老太太似乎覺得,每天清晨進教堂這事也許就是妨礙悄皈依天主教的主要障礙,因 而連忙說:〞啊呀,不是,不是,有些夭主教徒一年中也隻在復活節和聖誕節纔進教堂 ,你感到什麼時候想進教堂就進教堂也是可以的。〞、愷笑了起來。〞那你幹嗎每天一 大早都要進教堂呢?〞 考利昂大太以極其自然的神態說:〞我呀,我是為我丈夫祈禱的。〞她一面朝下指 著地板,一面說:〞我為他祈禱,他就不會下地獄了。〞她停了片刻。〞我每天都為他 的靈魂唸經禱告二他就會升天堂。〞她朝上指春天空。 她在說這些話時,臉上呈現著小孩子似的笑容。好像她是在以某些方式扭轉她丈夫 的意志,或者她企圖扭轉丈夫的意志的努力不過是白費勁罷了。說這些話時也差不多像 是開玩笑,是以她那獨特的嚴峻的意大利型老大婆的方式在開玩笑。這次也同往常一樣 ,每當她大夫不在場的時候,她總要對這位偉大的老頭子表現出不尊敬的態度。 〞那,我公公在感情上有什麼反應哪?〞愷很有禮貌地問道。 考利昂媽媽聳了聳肩。〞自從人家用槍打他之後,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他讓邁 克爾承擔了全部工作;他整天擺弄菜園子,管管辣椒,管管番前。好像他還是個農民似 的。但話又說回來,男人總是那樣的。〞 在上午的什麼時候,康妮•考利昂總要領著她的兩個孩子走過林蔭道,來看看悄, 同她聊聊天。愷很喜歡康妮,喜歡她那活潑的性格,喜歡她對哥哥邁克爾的偏愛。康妮 教愷做意大利式菜餚,而有時還把她自己獨出心裁做出來的一手好菜看端過來讓邁克爾 嘗嘗。 像往常一樣,今天上午她又問愷,邁克爾對她丈夫卡羅有什麼看法。邁克爾是否像 表面上看去的那樣,真的喜歡卡羅?卡羅過去同這個家族總有些小糾葛,而最近這幾年 ,他已經改邪歸正了。他在工會工作中確實千得不錯,不過他得苦幹,每天都是好多小 時。卡羅真的喜歡邁克爾,這是康妮經常說的話。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大家都喜歡邁 克爾,恰似當年大家都喜歡他父親一樣。邁克爾簡直是老頭子的化身。邁克爾打算經營 家族傳統的橄欖油生意。位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 在此之前,愷早就看出了康妮的心思:康妮一提到她丈夫同家族的關繫時,總是忐 忑不安地急於聽到能對卡羅說一句稱讚的話。愷要是看不出康妮對邁克爾是否喜歡卡羅 這一點有一種提心弔膽的關切,那就很愚蠢了。一天夜裡,愷把這個問題說給邁克爾聽 了,同時還提到,從來沒有人談論桑兒•考利昂,也沒有人間接談到他,至少從來沒有 人在她面前說到他。有一次,他試圖在老頭子和老太大面前對桑兒表示哀悼,老兩口聽 是聽,卻一言不發,聽完了也不理睬。她還曾試圖引導康妮談談她大哥的情況,也沒有 效果。 桑兒遺孀桑德拉帶著她的孩子搬到佛羅里達州去了,因為她的父母住在那兒。經過 財政上的某些安排,她同她孩子的生活過得很愉快,但桑兒死後並沒有自下固定資產。 邁克爾勉強解釋了一下桑兒遇害那個晚上所發生的事情:先是卡羅打了老婆康妮, 接著康妮就打電話到林蔭道,而接電話的就是桑兒,桑兒接完電話就氣得瘋也似的衝了 出去。因此,康妮和卡羅一直神經緊張地擔心家族中其他成員會責任她間接造成了桑兒 的死亡,或者責怪她丈夫卡羅。但情況看來並不是這樣,證據是家族把林蔭道上的一棟 房子交給康妮和卡羅,而且還把卡羅提撥到工會繫統中的重要崗位上。而卡羅也改邪歸 正了,不可酗酒,不再亂嫖,不再拚命想逞能了。近兩年來,家族對他的工作和態度都 很滿意,沒有人因往事而責怪他。 〞那你幹嗎不在哪天晚上請他們兩口子過來談談,你也可以使你妹妹放心嘛!〞愷 接著又說:〞你妹妹真可憐,她時刻都在緊張地擔心著你對她丈夫的看法。你不妨直接 告訴她,告訴她把那些胡思亂想的顧慮從頭腦裡清除乾淨。〞 〞這個,我辦不到,〞邁克爾說,〞我們的原則是,在家庭成員中不談這些問題。 〞〞那你準不準我把你給我所說的話轉告給她呢?〞愷問道。 這本來是合情合理的建議,但他卻考慮了好久好久。這使她百思不解。最後,他纔 開口說:〞愷,我黨得大可不必。我認為,說了並沒有什麼好處。她反正是要疑神疑鬼 的。這種事,任何人也無能為力。〞 愷怔住了。她覺察到邁克爾對他妹妹一直比對任何人都要冷淡一些,儘管康妮很愛 他。 〞桑兒遭謀殺,你不責怪康妮,這可是真的?〞她問道。 邁克爾嘆了一口氣。 〞當然不,〞他說。〞她是我么妹,我也非常喜歡她。我為她感到遺憾。卡羅儘管 變好了,但他實在是個窩囊丈夫。咱們還是把他忘掉為好人。〞 論性格,愷向來不打破砂鍋問到底,她不再囉嗦了。另外,她知道,邁克爾這人不 喫硬的,來硬的,他就會冷酷地橫下一條心。她知道她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左右他的意志 的人。不過她同時也明白,把這種威力使用得過於頻繁也就有損於這種威力。同他生活 了兩年,她更愛他了。 她愛他,因為他落落大方,真是出類撥萃,即使在細小事情上也絕不主觀武斷。她 已經看出來,他如今成了一個非常強有力的人物。人們連續不斷地上門來同他商量問題 ,求他幫忙。人們對他總是百依百順,畢恭畢敬。不過,比較而言,在他種種優點之中 ,有一點使他在她心目中顯得尤其可愛。 事情是這樣的:打從邁克爾帶著被打傷的臉由西西里回來,家族中的每個人都勸他 進行一次矯正手術。他的母親經常催逼他。在一個星期天的團聚會上,考利昂家裡的人 都集中到林蔭道來了,母親衝著邁克爾大聲吼起來:〞看你這樣子簡直就像電影裡的強 盜,看在那穌•基督的份上,為了你這個可憐的妻子,你還是旱點把你的臉整一下。修 整好了,你也就不會老是流鼻涕了。你流鼻涕的那個樣子,簡直就像個愛爾蘭醉漢。 老頭子坐在餐桌的上席,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著悄間道:〞他那個樣子, 你感到討厭嗎? 愷搖搖頭。於是,老頭子對他老伴說:〞他已經不歸你管了,你過於勞心,多管閑 事。〞 老大太聽了馬上平靜下來。這倒不是因為她怕丈夫,而是因為在別人面前同他爭論 這類問題是有失體面的。 但是,老頭子的掌上明珠康妮,剛從廚房來宴會廳,她在廚房負責為家宴調烹菜餚 ,臉給爐火烘得緋紅緋紅的,馬上接過來說:〞我黨得他應該把臉修整修整。他在被打 傷之前是咱家長得最秀氣的一個。邁克,還是聽聽勸告吧,答應把臉修整一下。〞 邁克爾望著她,表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看來,剛纔說的那些話,他好像一點也沒 有聽進去,隻是一語不發。 康妮走過來站在她父親身邊。 〞你也說句話,勸勸他嘛,〞她對老頭子說。她把雙手深情地放在他的雙肩上,還 用手去摸他的脖子。她是唯一可以同老頭子如此親呢的人。她對父親的感情就像小姑娘 對父親的感情一樣,是一種信賴。 老頭子拍拍她的一隻手,說:〞我們大家都餓得發慌了,快把細條實心面端上來, 一面喫一面聊嘛。〞 康妮回頭望著她丈夫,說:〞卡羅,你也給邁克爾說說,要他把臉修整好,也許他 會聽你的話。〞她的語氣間接表示,邁克爾同卡羅之間有一種高於他們同別人的友好關 繫。 卡羅給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很好看;金黃色的頭髮剪得很講究,梳得很整齊。他一 面端起玻璃杯呷著家裡釀的葡萄酒,一面說:〞誰也沒有資格給邁克爾說應該幹什麼。 〞打從搬來林蔭道之後,卡羅變成另一個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因此向來 不越軌。 在這一切現像的背後蘊藏著某些愷不理解的東西,也就是某些用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作為女人,她能看出康妮有意討好她父親,不過她表演得很漂亮,甚至也很真誠,然 而卻不是發自內心的。卡羅的回答等於把自己的前額踫在地上,叩響頭,而邁克爾對這 一切壓根兒沒有注意。 愷沒有把大夫的畸形臉放在心上,但卻擔心由此而引起的鼻竇上的毛病。修整面容 的外科手術也會順利治癒鼻竇上的毛病。出於這種原由,她想要邁克爾到醫院去做做必 要的手術。但是,她心裡明白,他情願保持他那個畸形臉。她確信,老頭子心裡明白這 一點。 但是,愷在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有一次感到很詫異,邁克爾竟主動到婦產醫院來 問她:〞你要我把臉修整一下嗎?〞 愷點點頭。〞小孩子的心理你是懂得的。等你兒子長大了,懂得了你這張臉不正常 的時候,他也會傷心的。我隻是不想要咱們的孩子看到你這張臉。我自己纔一點兒也不 在乎哪,我悅的是真的,邁克爾。〞 〞好吧,〞他對她笑著說,〞我這就去動手術。〞 他等她從醫院回家之後,開始做了一切必要的安排。手術很成功,左邊臉上原來那 塊凹處簡直看不見了。 家族中的人個個都很高興,但康妮顯得比任何人都高興。她每天都到醫院裡去探望 邁克爾,每次部拉著卡羅一塊兒去。當邁克爾剛回到家,她就使勁地擁抱他,吻他,然 後讚賞地打量著他,說:〞如今看上去又像我原來那個秀氣的哥哥了。〞 隻有老頭子無動於衷,一面聳肩一面評說:〞有什麼兩樣?〞 不過愷產生了一種感激之情。她知道,邁克爾修整面容,是違背他本人的意願的。 他之所以委屈自己,就是因為她向他提出了那樣的要求。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夠使他違背 自己的本意而行動的人。 在邁克爾從韋加斯要回來的那天下午,羅科•拉朋開著轎車來到林蔭道,要愷上車 ,送她到飛機場去迎接丈夫。她丈夫每次出差口來,她總是要去迎接的,這主要是因為 她沒有他在身邊,住在戒備森嚴的林蔭道,總感到很孤單。 她看到他同湯姆•黑根和亞伯特•奈裡一道下了飛機。愷不喜歡奈裡,因為他那種 沉著冷靜的殘忍作風使她想到路加•布拉西。她看到奈裡走在邁克爾後面,又竄到他身 旁,還看到他那銳利的目光迅速掃視附近的每個人。邁克爾一行第一個看到悄的就是奈 裡。奈裡踫踫邁克爾的肩膀,要他向愷的方向著。 愷跑上去,一頭撲到丈夫懷裡;他很快地把她吻了幾下就把她放開了。他,湯姆• 黑根,還有愷上了那輛轎車;亞伯特•奈裡不知哪兒去了。其實,奈裡同另外兩個人上 了另外一輛汽車。這輛汽車跟著那輛轎車,一直跟到長灘鎮,隻是俏沒看見罷了。 愷壓根兒沒有問邁克爾此去任務完成得怎樣。即使像這類禮貌性問題,雙方也都心 照不宣,都認為是尷尬的問題。這倒不是因為他不願意給她一個同樣禮貌性的回答,而 是這樣一問,就會使他們想起他們結婚所涉及的範圍絕對不包括那個禁區。愷也根本不 再關心這類問題了。但當邁克爾告訴她說,他傍晚得到他父親那兒去向老頭子彙報韋加 斯之行,她聽了不由得失望地皺了皺眉。 〞對不起,〞邁克爾說,〞明天晚上咱們到紐約市中心去看一場戲,喫一餐飯,好 嗎?〞說罷,他在她肚子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她懷孕已經快七個月了。〞等小孩出世後 ,你又要給囚禁起來。嗨,真是,與其說你是新英格蘭人,還不如說你是意大利人。兩 年之內就生了兩個孩子。 愷酸溜溜他說:〞可你哪,與其說是意大利人,還不如說是新英格蘭人。你回家的 第一夜就消磨在事務上。〞不過,他說這些話時一直都在向他微笑著。〞你回來不會很 晚吧?〞 〞不到半夜,〞邁克爾說,〞甭等我,你累了,你就去睡。〞 〞我偏要等你,我不睡,〞他說。 當天晚上的會議是在考利昂老頭子的那棟房子的藏書室裡舉行的。出席的人有老頭 子、邁克爾、湯姆•黑根、卡羅•瑞澤以及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個司令。 這次會議上的氣氛一點兒也不像往日開會時那麼融洽。早在考利昂老頭子宣佈半退 休,同時宣佈由邁克爾接管家族事務以來,他們之間就一直存在著某種緊張關繫。像家 族那樣的企業控制權,按慣例,根本不是父子相傳的。在別的家族,像克萊門扎和忒希 奧這樣強有力的司令就很可能繼承。不然的話,也會批準分裂出去,建立他們各自的家 族繫統。 另外,自從考利昂老頭子同五大家族講和以來,考利昂家族的實力每況愈下。就目 前而言,巴茨尼家族無疑是紐約地區最強大的家族。這個家族同塔塔格裡亞家族結成了 聯盟之後就代替了考利昂家族原來的地位。此外,這個家族還悄悄地逐步削弱考利昂家 族的實力,慢慢地擠進了考利昂家族的賭博領域。他們試試考利昂的反應,發現這個家 族軟弱無力,於是著手建立他們自己的彩票賭博登記站。 巴茨尼和塔塔格裡亞聽到考利昂老頭子退休了,感到由衷地高興。邁克爾,也許以 後可能證明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但至少在十年之內,他的手腕絕不可能同老頭子相提並 論。考利昂家族無疑是在走下坡路。 毋庸諱言,考利昂家族遭受了一繫列不幸。實踐證明,弗烈特隻不過是開旅店的行 家和女人手中的玩物而已,所謂女人手中的玩物的特點,雖然難以具體描述,但大致意 味著是一個老是偎在媽媽懷裡喫奶的貪饞的嬰兒。簡言之,沒有大丈夫氣概。另外,桑 兒之死也是一個災難。桑兒這入是可怕的,是不可辱的。當然,他派他的小弟弟去槍殺 那個〞土耳其人〞和那個警官是犯了個錯誤。雖然從戰術上來說,那樣的行動也是必要 的,但從長期戰略觀點來看,那樣的行動卻是一個嚴重錯誤。那個行動的後果,終於迫 使老頭子從病床上爬了起來。那個行動使邁克爾喪失了在他父親監護之下的兩年的實際 鍛煉。此外,任命一個愛爾蘭人當參謀也是老頭子一生所幹的唯一蠢事。就狡猾而言, 沒有哪一個愛爾蘭人能夠同一個西西里人相比。各大家族都持有這種觀點,因而自然而 然地更加尊敬巴茨尼一塔塔格裡亞聯盟,而不那麼尊敬考利昂家族了。各家族對邁克爾 的看法是:他雖然比較有頭腦,但論膽略卻不及桑兒,而他雖然有頭腦,但卻不如他父 親。他不過是一個平平庸庸的繼承人而已,一個不足以大驚小怪的人物。 還有,雖然老頭子由於勇於休戰媾和的政治家風度而受到了普遍讚揚,但他一直沒 有為桑兒報仇使他的家族的威信一落千丈。普遍認為,這種政治家風度乃是軟弱無力的 表現。 凡此種種,屋子裡在座的人也都知道,說不定還有幾個人甚至信以為真。卡羅•瑞 澤很喜歡邁克爾,但是不像怕桑兒那樣怕他。克菜門扎雖然因為邁克爾在對付那個〞土 耳其人〞和那個警官方面的精彩表演而稱讚他,但也不免覺得邁克爾太軟弱,不配當老 頭子。克萊門扎早就希望得到允許,建立自己的家族,從考利昂繫統中分裂出來,經營 他自己的帝國。但是,老頭子表示這種打算是不能允許的,而克萊門扎對老頭子也大尊 重了,無意違命。萬一整個局勢變得不能容忍,那當然就另當別論了。 忒希奧對邁克爾比較有好感。他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到了另一種氣質:平時不露鋒 芒,隱蔽得很巧妙,生怕把自己的真正實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緊守老頭子的訓海, 那就是,讓朋友們低估你的優點,讓敵人高估你的缺點。 老頭子本人和湯姆•黑根對邁克爾的信任不是沒有根據的幻想。老頭子如果對兒子 重振家威的能力不是絕對信任,那也就絕對不會退休。近兩年來,黑根一直是邁克爾的 老師。他對邁克爾如此迅速地掌握了錯綜複雜的家族事務感到嘆服。邁克爾真不愧他父 親的好兒子。 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員大將感到煩惱的是邁克爾把他們率領的兵團的實力削弱了 ,同時根本不想重建桑兒原來的兵團。目前,考利昂家族實際上僅僅隻是兩個作戰師, 而入員比原來要少得多。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個人認為這種局面就是自殺。尤其是巴茨 尼。塔塔格裡亞聯盟對他們的疆域虎視眈眈,得寸進尺。因此,眼下他們兩個希望,在 老頭子召開的這次不同尋常的會議上,這些錯誤能夠得到糾正。 邁克爾首先發言,向到會的人報告了他的韋加斯之行和莫•格林拒不接受關於買下 他的股份的建議。 〞但是,我們打算給他提出一個他不能不接受的建議,〞邁克爾說,〞你們大家已 經知道,考利昂家族打算把活動中心移向西部。我們打算在沿河一帶修建四個附設在旅 館裡的賭場,但是,這也不能馬上辦到。我們需要時間,把準備工作做好。〞接著他直 接對克菜門扎說:〞彼得,還有忒希奧,我要求你們兩個無疑問地、無保留地再跟隨我 一年;滿一年之後,你們兩個都可以從考利昂家族中分裂出去,另立門戶,自任老闆, 建立你們自己的家族組織。當然羅,不言而喻,到那時咱們也還得保持友誼。但是,眼 下我要求你們服從我領導,不要有任何顧慮。你們認為有些問題要召開會議來加以解決 ,你們也得稍稍耐心一點。〞 忒希奧發言了。〞既然莫•格林想要同你爸爸談談,幹嗎不同意哪?老頭子一向善 於說服任何人,他那通情達理的辯纔,從來都沒有任何人能夠置若罔聞。〞 老頭子直截了當地回答說:〞我已經退休了,要是我插手,邁克爾就會喪失威信。 另外,那號人我是不願意同他談的。〞 忒希奧想起了他聽到的關於莫•格林有一天晚上在韋加斯旅社裡摑弗烈特•考利昂 的耳光、打得他團團轉的故事。他當時感到要出問題。他朝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認為 莫•格林已經死定了。考利昂家族並不想說服他。 卡羅•瑞澤發言了。〞考利昂家族打算把紐約的活動全停下來嗎? 邁克爾點點頭。〞我們打算把橄欖油企業賣掉了事,留下來的我們要盡可能移交給 忒希奧和克萊門扎他們兩個。但是,卡羅,我希望你不要擔心你的職位。你生長在內華 達州;你瞭解那個州的情況;你瞭解那裡的風土人情。咱們搬到那兒去的時候,我希望 你當我的得力助手。 卡羅靠在椅背上,感激涕零,滿面紅光。他時來運轉,要進入權力中心了。 邁克爾接著又發言:〞湯姆•黑根從今天起不再當參謀了。他將擔任咱們韋加斯的 代理律師的職務。在大約五個月之後,他就要把家屬也搬到那兒去安家落戶。從此刻起 ,就從這一分鐘開始,任何人不得找他談別的任何問題。他是律師,就隻當律師。這樣 做,是我本人的主張。再說,要是我需要別人出點子的話,哪裡還有比我爸爸更稱職的 參謀呢? 他說得大家都哄堂大笑。但是,玩笑是玩笑,他們大家也都領會到弦外之音了。湯 姆•黑根下臺了,他不再掌握任何實權了。他們想看看黑根的反應,但是他毫無表情。 克萊門扎用他那特有的聲音大聲說,〞照你說,一年之後,我們就可以另立門戶了 ,是這樣嗎?〞 〞也許用不了一年,〞邁克爾彬彬有禮他說,〞當然,你也可以繼續待在考利昂家 族裡面,那就要由你們個人選擇了。不過,我們的大部分實力很快就要搬到西部去,那 樣你們也許可以更好地組織自己的力量。〞 忒希奧沉著冷靜他說:〞那樣的話,我想你應該允許我們招募新兵來充實我們的兵 團。巴茨尼家族不斷地向我的版圖推進,我黨得,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懂得一點禮 貌,也許是上策。〞 邁克爾搖搖頭。〞不,那樣不行。要按兵不動,所有的問題都要談判解決。我們離 開之前,一定要把一切問題處理得妥妥貼貼。〞 忒希奧是不會就此罷休的。他直接向老頭子談自己的意見,這顯然要冒引起邁克爾 反感的風險。〞請原諒我,教父,鋻於咱們多年的友誼,原諒我吧。不過我認為你同你 兒子在內華達州的問題上全打錯了算盤。沒有這兒的力量作後盾,你們怎能指望在那兒 獲得成功呢?這兩個基地是相互關聯的。你走後,巴茨尼和塔塔格裡亞兩大勢力就會抬 頭,我們對付不了。我同彼得就要喫苦頭,我們遲早會給人家壓垮,壓得服服貼貼。而 已茨尼這個人我實在不容歡。我要說的是:考利昂家族務必在強大力量的基礎上轉移, 而不可顯出軟弱無能纔搬家。咱們應該重新加強自己的兵團,至少收回咱們在國會島的 失地纔是。〞 老頭子直搖頭。〞講和是我自己提出的,要記著,我可不能自食其言。 忒希奧忍不住還要發言:〞自從講和以來,巴茨尼一直在挑釁,這是人所共知的。 再說,既然邁克爾是考利昂家族的新首領,那麼,還有什麼能夠捆住他的手腳、不讓他 採取他認為適當的行動呢?你的話不能牢牢地捆住他的手腳呀。〞 邁克爾突如其來地插嘴了,他儼然以首領的語氣說:〞正在談判處理的一些事情可 以回答你的問題,解決你的疑慮。要是我的話你認為不足為憑,那你就問問你的老頭子 好了。〞 不過,忒希奧這時覺得自己把話說得過火了。要是他膽敢直接問老頭子,那他就會 同邁克爾敵對起來。於是,他聳聳肩說:〞反正我說那些話的目的是為了整個家族的利 益,不是為了我個人的利益。我個人的事,我個人會管。〞 邁克爾對他友好地微笑了。〞忒希奧啊,我從來都沒有懷疑你。我從來都沒有懷疑 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吧。當然羅,在這些問題上,我比不上你和彼得,不過隨便怎麼 說,我總還有我爸爸指點,不會幹得大糟的。到頭來,咱們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會議結束了,特大消息是克萊門扎和忒希奧會得到允許,在他們各自兵團的基礎上 建立他們各自的家族組織。忒希奧控制布魯克林區的賭博業和碼頭;克萊門扎控制曼哈 頓區的賭博業;考利昂家族網羅長島地區的田徑比賽方面的彩票賭博。 兩個司令離開後,都不十分滿意,心頭仍然七上八下的。卡羅•瑞澤遲遲不想離去 ,希望自己被看作家族正式成員的機會終於到了。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邁克爾根本就 沒有那個意思,他離開了。樓角藏書室裡隻留下了老頭子、湯姆•黑根和邁克爾三人。 亞伯特•奈裡送卡羅出了樓房大門,卡羅注意到奈裡站在門口注視著他走過了燈光通明 的林蔭道。 在藏書室裡,三十人輕鬆了,隻有一家人在一起纔能如此輕鬆。邁克爾給老頭子斟 了些茵香酒,給湯姆•黑根斟了些蘇格蘭威士忌。他也自斟自飲了一杯,他本來是難得 喝一杯烈性酒的。 這時,湯姆•黑很第一個發言:〞邁克爾,你為什麼要拆我的臺呢? 邁克爾顯出喫驚的樣子。〞你是我在韋加斯的頭號助手。我們辦事處要合乎法律手 續,而你是懂法律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呢?〞 黑根悲傷地苦笑了一下。〞我說的不是這個問題,我說的是羅科•拉朋背著我正在 建立一個秘密兵團。我說的是你直接同奈裡打交道而沒有通過我或兵團司令。當然羅, 萬一拉朋的所作所為你不知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邁克爾客客氣氣他說:〞你怎麼發現了拉朋的兵團?〞 黑根聳聳肩。〞你放心,沒有漏洞,沒有外人知道。不過,處於這種位置,我能夠 看清楚一切動靜。你讓拉朋自行其事;你讓拉朋有根大的自由。這樣,他那小小的帝國 也需要人幫忙。不過,他每招募一個新兵都會有人向我彙報。同時我還看了他在餉金名 單上開的每一個人,就其所承擔的任務而言,都大多了一點。順便說一下,拉朋這個人 算你選對了。他於得好極了。〞 邁克爾做了個鬼臉。要是你真注意到了的話,就應該說,並非好得了不得。不管怎 麼樣,那也是老頭子本人挑選的。〞 〞好吧,〞湯姆說,〞因此就拆我的臺嗎?〞 邁克爾面對著他,一點也不躲躲閃閃,一針見血他說:〞湯姆,你當戰時參謀不適 合。隨著這次大轉移,局勢可能變得嚴重,咱們可能被迫打仗。我也很想把你從火線上 調開,以防萬一。〞 黑根羞得臉紅了。如果是老頭子本人直接這樣講,那他會委屈求全地接受下來。但 是,邁克爾憑什麼作出這樣突如其來的決定呢? 〞好吧,〞黑根說,〞不過我倒很同意忒希奧的看法。我認為你搞的這一套全錯了 。你是由於軟弱而轉移,而下是由於強大而轉移。這向來是兇多吉少的。巴茨尼像一隻 狼,倘若他要把你的胳膊撕裂下來,別的家族是不會鋌而走險給考利昂家幫忙的。〞 老頭子最後纔發言:〞湯姆,這不僅僅是邁克爾一個人的決定。在這些問題上是我 給他出的主意。有些事情必須辦,而我個人又不想負任何責任。這是我的願望。我從來 都不覺得你是個蹩腳參謀,我倒覺得桑迪諾是個蹩腳老頭子。但願他的靈魂安息。他有 勇氣,但是在我遭到不幸的日子裡,實踐證明他不是領導全家族的適當入選。誰能料到 弗烈特竟墮落成女人腳下的哈叭狗?你也別感到委屈。邁克爾同你一樣,也受到了我的 完全信任。由於一些你所不能理解的原因,對今後所發生的事情你必須免於承擔責任。 附帶說一下,我早向邁克爾吩咐過,拉朋的秘密兵團不能躲開你的監視。這也表明我對 你是信任的。 邁克爾哈哈大笑起來:〞說老實話,我原來沒有想到你會提出這個問題,湯姆。〞 黑根知道邁克爾平靜下來,就說:〞也許我也可能幫幫忙。〞 邁克爾毫不含糊地搖搖頭。〞你不參加,這已經決定了,湯姆。〞 湯姆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在離開之前向邁克爾溫和地反駁了一下,〞你同你爸 爸差不多一樣有辦法。但是,他身上另外有一點你還得好好學習。〞 〞另外有一點,究竟指的是什麼?邁克爾很有禮貌地問道。 〞如何說'不'字,〞黑根回答說。 邁克爾嚴肅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說,〞我會記住的。〞 黑根走後,邁克爾對他父親開玩笑他說:〞你別的一切都教過了,如今你得給我講 一講,如何向人們說'不'字。〞 老頭子走過去,坐在大桌子後面,說:〞你對你所愛的人不能隨便說'不'字,也不 能常常說,這就是訣竅。當你說'不'字時,你得把'不'字說得聽上去就像'是'字一樣悅 耳。另一個辦法就是你得設法讓他們說'不'字。你得耐心,還得不怕麻煩。不過,我是 個老朽,你是新的時髦的一代,你不必聽我這老一套。〞 邁克爾放聲大笑:〞你說得對。那麼,你真心同意把湯姆排除在外嗎?〞 老頭子點點頭,〞不能把他牽連進來。〞 邁克爾沉著冷靜他說:〞我黨得我應該告訴你,我打算執行的計劃,不是純粹為了 給阿波羅妮婭和桑兒報仇。報仇也是天經地義的。忒希奧和湯姆對巴茨尼一家的看法是 正確的。 老頭子點點頭說:〞報仇好比一盤放冷了之後味道纔最香的菜。我本來不願意訂立 那個和平協議,但是我知道,要是不訂立一個和平協議,你就絕對無法活著回來。我感 到喫驚的是巴茨尼竟然照樣企圖幹掉你。也許那是和平談判之前就安排好了的計劃,他 來不及撤銷。你說人家並不想幹掉托馬辛諾老頭子,有把握嗎?〞 邁克爾說:〞揚言要幹掉托馬辛諾老頭子隻是個伎倆,而這種伎倆簡直巧妙極了, 就是讓人看不出破綻,不過,我這個身臨其境的人活下來了。我當時親眼看到法布裡吉 奧出大門,逃跑了。因為我回來了,我纔可以證實這一切。〞 〞他們把那個法布裡吉奧我到了嗎?〞老頭子問道。 〞我找到他了,〞邁克爾說,〞我是一年之前找到他的。他在布法羅市開了個小小 的烤餡餅店。改了名,用的是假護照,假身份證。牧民法布裡吉奧混得很不錯。〞 老頭子點點頭,說:〞這樣看來,再等下去也就毫無意義了。你什麼時候開始干呢 ?〞 邁克爾說:〞我想等到愷生過孩子之後,以防臨產時出什麼毛病。我還要等到湯姆 搬到韋加斯定居下來之後,以免他受牽連。我想,從現在算起,得等一年。〞 〞你把這一切都準備好了嗎?〞他在問這句話時,眼睛並沒有看邁克爾。 邁克爾柔和他說:〞你不分擔任務,也不負責任,一切由我負責。哪怕是你隻行使 否決權,我也不同意。萬一你試圖行使否決權,那我就脫離家族,走自己的路。你既然 不負責任,那就一切都別管。〞 老頭子聽罷,沉默了好久,然後嘆了一口氣,說:〞就這樣辦吧。這就是我為什麼 要退休的原因,這就是我把一切都交給你的原因。我已經盡完了自己的本分,不再有這 樣的雄心了。有些任務,最能幹的人反而承擔不了。眼前踫到的問題就是個例子。〞 在那一年裡,愷•亞當姆斯。考利昂生了第二個孩子,又是個男娃娃。孩子生得很 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回到林蔭道時,受到了盛大歡迎,簡直就像公主回朝一樣。 康妮•考利昂給她送了一套嬰兒用品,絲綢衣服、被褥等都是意大利手工製品,非常昂 貴,非常漂亮。她對愷說:〞這是卡羅買的。在我找不到真正喜歡的東西之後,卡羅跑 遍了紐約,就是想買點特別的東西。〞 愷微笑了一下,表示感謝,同時她馬上意識到,她得把這個動聽的故事講給邁克爾 聽。她正在養成西西里人的作風:有話不明說,大家心照不宣就得了。 另外,在那一年裡,尼諾•華倫提腦溢血死了。他的死,成了圖文並茂的各小報的 頭版消息。這是因為約翰呢•方檀讓他擔任主角的那部影片幾周前剛開始放映,轟動一 時,尼諾成了廣大觀眾心目中的大明星。報紙還提到約翰呢•方檀親自料理安葬的各項 工作,安葬沒有大張旗鼓地進行,隻有家屬和親友參加。有一條聳人聽聞的消息還說, 約翰呢•方檀在接見記者時公然責怪自己,說朋友之死,他自己也有一定過錯,還說他 本該強迫他接受治療。但是,記者卻把這種情況報導得好像是多愁善感的旁觀者在悲劇 面前表現的那種自我檢討。約翰呢•方檀把他兒童時代的朋友尼諾•華倫提培養成為電 影明星,還能對一個朋友提出什麼更高的要求呢? 除了弗烈特,考利昂家族沒有別的成員到加利福尼亞參加葬禮。璐西和裘裡斯出席 了。老頭子本來打算去的,但他患了心臟病,因而臥床了一個月。他雖然沒有去,卻送 了個大花圈。亞伯特•奈裡以考利昂家族的官方代表趕到了西部。 尼諾葬禮後第二天,莫•格林就被擊斃在他的電影明星情婦的好萊塢住所裡。一個 月後,亞伯特•奈裡纔出現在紐約:他到加勒比海度假去了,回來時簡直曬成黑人了。 邁克爾•考利昂對他表示了歡迎,方式很簡單:微笑了一下,說了幾句讚揚的話,同時 通知奈裡說,今後他將得到額外的〞生活補貼〞,也就是家族從帳本中給他撥出一筆收 入,這種收入是特別優厚的。奈裡感到很滿意,覺得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公正的世界裡。 在這個公正的世界裡,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就可以得到相應的報酬。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二十九節 邁克爾•考利昂對一切變故事前都採取了預防措施。他的計劃是萬無一失的;他的 安全防衛措施是無懈可擊的。他很有能耐,希望用一年的時間做準備工作。但是他卻得 不到他所需要的一年時間,因為命運在同他作對,而且來得極其突然。使邁克爾•考利 昂感到失望的恰恰就是教父--偉大的老頭子本人。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娘兒們還在教堂裡禱告的時候,維托•考利昂老頭 子穿的是他在菜園裡勞動的那套服裝:寬大的灰色褲子、褪了色的藍襯衫、一頂顯得很 骯髒的褐色淺頂軟呢帽。他這幾年大大地發胖了:據他說,修剪修剪番前籐就是為了他 的健康。但是,他不接見人。 實際情況是他喜歡在菜園裡勞動,喜歡菜園清晨的那種生機勃勃的景像,這往往使 他回憶起小時候的情景。如今,一眼望去,一行行豆秧上開著小小的白花;周圍種著亞 實基隆蔥,這種大蔥的綠色主於很結實,像籬笆一樣把菜園子圍了起來。在菜園子的那 一頭放著一個有噴嘴的大木桶,屹立在那兒像個衛兵。桶裡面裝的是稀牛糞,這是菜園 最理想的肥料。另外,在菜園較低的那一部分還有一片他親手搭起來的方形枝條架,交 叉著的枝條用繩子扎得緊緊的,枝條架上面爬著番前籐。 老頭子忙著給菜園子澆水。澆水這個任務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完成,不然的話,會 把窩苣葉燒燬。陽光比水還重要,而水也是非常重要的,但要是這兩者調配得不適當, 就會造成嚴重後果。 老頭子在菜園子裡走來走去搜尋螞蟻。要是發現螞蟻,那就說明菜地裡有老鼠;螞 蟻總是跟著老鼠的。這樣,他就得撒滅鼠藥。 他及時完成了澆水工作。太陽變得越來越熱,老頭子心裡想:〞小心為是。小心為 是。〞他站起來想回家休息,但還有些菜秧需要用枝條撐起來,於是他又伏下身子繼續 干。他想給最後一行菜秧搭好枝條架就回家休息。 突然問,他感到好像太陽降下來了,離他的頭很近很近,天空中充滿了跳動的金色 火花。邁克爾最大的男孩字穿過菜園子跑來了,向著老頭子跪著的地方跑過來了,男孩 子給一團耀眼的黃光包圍起來了。但是,老頭子並沒有受到迷惑;他太老練了。死神就 躲在那團像火焰一樣的黃光背後,準備衝出來,向他撲過去。老頭子揮手讓男孩離開。 剛好,不遲也不早,他暮地一下感到胸腔裡似乎有個大錘啪啪地打了起來,打得他喘不 過氣。老頭子朝前一晃,一頭栽倒在地。 男孩子跑回去喊他爸爸。邁克爾•考利昂和大門口的幾個人跑到花園裡來,發現老 頭子臉朝下躺在地上,雙手抓著一大把泥士。他們把老頭子抬到鋪著石板的陰涼處。邁 克爾跪在父親身邊,握著他的手,別人分頭去找救護車和醫生。 老頭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掙扎著睜開了眼睛,想再看看他的兒子。這個來勢洶洶的 心臟病大發作使他那絆紅的臉變成了鐵青色。他處於彌留之際了。他嗅嗅花園的氣味, 那團黃光又向他的眼睛襲擊過來。他小聲說:〞生活是這樣的美麗。〞 他來不及看到家中女人們的眼淚。在她們從教堂回來之前,他就斷氣了。在救護車 或醫生到來之前,他就一命嗚呼了。他死了,圍著他的全是男人,他用手搭著他最喜歡 的小兒子的手。 葬禮是非常盛大的。像忒希奧和克萊門扎這兩個剛剛派生出來的家族二樣,五大家 族也都派來了各自的老頭子和兵團司令。儘管邁克爾勸約翰呢•方檀不要來,但他還是 出席了葬禮。這一下,約翰呢•方檀就成了轟動性報導為特點的小報頭條消息。方檀還 向各報發表了聲明:維托•考利昂是他教父,是他所認識的最好的人;他能夠得到允許 前來向這樣一個好人表示最後的敬意,感到很榮幸。 守靈儀式按老規矩在林蔭道那棟房子裡舉行。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這次把工作於得 比哪一次都漂亮:他簡直像個當媽媽的精心打扮自己的女兒去當新娘似的,充滿愛慕之 情,專心致志地打扮自己的老朋友、自己的教父。大家都紛紛評論說,甚至死神也沒有 能力抹去偉大的老頭子容貌上那種高貴與威嚴之氣。亞美利哥•勃納瑟拉聽了這些評論 ,心頭充滿自豪,一種對自己巧奪天工的能力的莫名其妙的沾沾自喜。隻有他明白,死 神把老頭子的容貌折磨得多麼可怕。 所有的老朋友和部下都來了。納佐林和他老婆、女兒、女婿以及他們的孩子全來了 ;略西•曼琪妮隨同弗烈特從韋加斯也趕來了。還有,湯姆•黑根和他的老婆孩子。舊 金山、洛杉礬、波士頓和克利夫蘭等城市的家族組織的老頭子們。羅科•拉朋和亞伯恃 •奈裡,以及克萊門扎和忒希奧,當然還有老頭子的兩個兒子,都是抬棺材的人。整個 林蔭道和兩邊的房子都擺滿了花圈。 待在林蔭道大門外的有新聞記者和攝影記者,另外還有一輛小卡車,據瞭解,裡面 坐的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人員,他們用電影攝影機記錄這個史詩性的場面。有幾個新聞 記者想闖進去,想到裡面去看看葬禮是怎麼舉行的,但他們發現大門和籬笆都有保安人 員守衛著,沒有身份證和請帖是不能進去的。他們雖然遇到了極其禮貌的款待,點心端 出來請他們喫,可就是不許進去。他們千方百計地想同從裡面出來的人說說話,但他們 遇到的人都板著面孔,瞪著眼,一聲不吭。 邁克爾•考利昂把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樓角藏書室裡,同愷、湯姆•黑根 和弗烈特一道接待來賓。邁克爾盡量對來賓以禮相待。甚至當有些人稱他為〞教父〞或 〞邁克爾老頭子〞時,他也隻是不高興地繃繃嘴唇,這個細微的表情隻有悄纔看得出來 。 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前來參加這個內部核心人物的會議;邁克爾親自動手給他們兩個 斟酒。大家東拉西扯地談了些業務上的事情。邁克爾通知他們說,林蔭道和兩邊所有的 房子打算賣給一家建築公司。這個交易有利可圖。這是偉大的老頭子的天纔的又一證明 。 大家心裡都明白:如今整個帝國的重心移到西部去了;考利昂家族打算把自己的勢 力徹底撤出紐約。這個行動計劃早就定好了,就等待著老頭子退休或死亡後纔能執行。 有人說,在這棟房子裡差不多已經有十年光景沒有舉行過如此盛大的集會了。自從 康斯坦脂婭•考利昂和卡羅•瑞澤結婚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十年光景了。邁克爾走到可 以看到花園的窗子那兒。很久以前,他同愷坐在花園裡,做夢也沒有想到如此稀奇的命 運竟會落在他的頭上。他父親臨死前曾說,〞生活是這樣的美麗。邁克爾從來都不記得 父親對死下過任何評語,好像老頭子對死太尊敬了,因而不忍心妄加評論。 現在是出發到公墓去的時候了。現在是安葬這位偉大的老頭子的時候了。邁克爾攙 著愷的胳膊,走出屋子到花園裡去了。加入到送葬的人群中去了。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幾 位司令,再後面的就是一群兵,最後面的是教父主前曾經恩賜過的所有默默無聞的人物 。烤麵包師傅納佐林、哥倫布遺孀和她的幾個兒子,以及他那個世界裡的其他所有的人 們,人多得不計其數。甚至他原來的敵人也來向他致意。 邁克爾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那繃得很緊的臉上顯出了禮貌的笑容。這 一切在他思想上都沒有留下什麼特別印像。然而,他心裡在想:要是我臨死時能說〞生 活是這樣的美麗〞,那我認為別的一切都不在話下了;要是我對自己能有這樣的信心, 那我認為別的一切都不足掛齒了。他自己願意步其父之後塵。他要操心他那些孩子、他 那個家庭、他那個世界。但是,他要他那些孩子在另一個世界裡成長。他們將來也會當 上醫生、藝術家、科學家、甚至州長,再甚至總統,什麼都能當。他要注意,要讓他們 加入到人類大家庭中去。不過他本人,作為有勇有謀的父親,肯定無疑地要密切注視那 個人類大家庭裡的動靜。 葬禮後的第二天早晨,考利昂家族最重要的成員都聚攏在林蔭道上。快正午時,他 們得到允許可以進入老頭子生前住的那棟空房裡去。邁克爾•考利昂接見他們。 那些人把樓角藏書室擠得水洩不通了。其中有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位司令;有羅 科•拉朋,他看上去很明智、精幹;有卡羅•瑞澤,他很沉靜,也很明白自己的地位, 有湯姆•黑根,他撇開了隻負責法律事務的嚴格規定,在這個危機關頭也來參加這個集 會;亞伯特•奈裡,他總要想辦法挨近邁克爾,給這位新上任的老頭子點香煙,把酒摻 和好遞給他,儘管考利昂家族遭受了新的災難,他卻處處表現了一種毫不動搖的耿耿忠 心。 老頭子之死對家族是一個極大的不幸事件。沒有了他,整個家族的力量看來像是損 失了一大半,而同巴茨尼一塔塔格裡亞聯盟談判時討價還價的力量幾乎喪失殆盡了。這 一點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明白。他們等著看邁克爾怎麼說。在他們眼裡,他還算不上是老 頭子,他還沒有取得這樣的地位和這樣的頭銜。要是老頭幹活著,他可以保證他兒子上 臺;而眼下,他能不能上臺可就沒有把握了。 邁克爾等到奈裡給大家斟完酒之後,不慌不忙他說,〞我現在想給諸位說的就是我 理解諸位的心情。我知道你們大家都尊重我父親,但是如今你們覺得失去了靠山而擔心 自己的命運,擔心自己家屬的命運。你們中間有些人想知道最近發生的情況將對我們制 定的計劃和我個人所作的許諾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好吧,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毫無影響 ,一切都照樣進行。〞 克萊門扎搖搖他那毛髮粗濃蓬鬆得像水牛似的大腦袋,顯得不高興他說:〞巴茨尼 和塔塔格裡亞兩家把我們逼得很緊,邁克啊,你要麼是戰,要麼是和,不能再這樣猶豫 了。〞,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注意到克萊門紮在稱呼邁克爾時沒有用正式名字〞邁克爾〞 ,卻用了簡稱〞邁克〞,當然更沒有用〞老頭子〞的這個頭銜。 〞咱們還是走著瞧吧,〞邁克爾說,〞就讓他們首先破壞和平吧。 忒希臭用他那柔和的聲音說:〞他們早已破壞了和平,邁克。今天早晨他們在布魯 克林區就開設了兩個彩票賭博登記站。我是從區警察局的警官那裡得到的這個消息。說 不定一個月之後,我在布魯克林地區連個立足之地也找不著了。〞 邁克爾沉恩地瞪著他,說:〞你採取過什麼措施嗎?〞 忒希奧搖搖他那白勛似的小腦袋。 〞沒有,〞他說,〞我怕給你惹麻煩。〞 〞那好,〞邁克爾說,〞咱們就是要按兵不動,我覺得我要對你們大家講的也就是 這一句話。按兵不動,對任何挑釁都不可隨便作出反應。再給我幾個星期的時間讓我準 備,讓我看看整個局勢的風雲變化。到時候,我就要全力以赴地大十一場,保證對在座 的各位都有好處。到時候,咱們再最後開個會,作些最後的決定。〞 他們聽了都大力喫驚,但他裝做壓根兒沒有看到。 亞伯特•親裡馬上送他們出去。 邁克爾突然喊道:〞湯姆,你等一會兒再走。 黑根走向可以看到林蔭道的窗口。他站在那兒朝外望,等他看到那兩個司令,卡羅 。瑞澤、羅科•拉朋他們像綿羊一樣由奈裡送出了戒備森嚴的大門之後,纔回頭來向邁 克爾說:〞你把所有的政治後門都接通了嗎?〞 邁克爾懊喪地搖搖頭。〞還沒有接通,我還需要四個月纔行,老頭子和我本來一直 都在聯繫政治後門接頭的移交工作。目前我已經同所有的法官都接上了頭。這是我們首 先抓的一項工作;再就是同國會中的一些頭面人物接頭。紐約市的大黨魁,當然是不成 問題的。其實,考利昂家族比任何人所想像的都要強大得多,不過我希望把事情辦得萬 無一失。〞 說到這裡,他對黑根微笑了一下,又接著說:〞如今你對一切問題都已經心中有數 了吧?〞 黑根點了點頭。〞這是不難想像的,不過你為什麼要把我排除在外,我原來有點想 不通。但是我按西西里人的思想方法考慮了一下,我也終於明白過來了。〞 邁克爾放聲大笑:〞他老人家早就說過,你會明白過來的。不過,讓你閑著過安閑 生活,我可再也不能向你提供這種機會了。我這兒需要你,至少在今後幾年裡我需要你 ,你最後給韋加斯打個電話,同你太太商量商量,就告訴她,隻是幾個星期的問題。〞 黑根沉思他說:〞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對你開刀?〞 邁克爾嘆了一口氣:〞是老頭子告訴我的。他們想通過我身邊的什麼人來向我開刀 。巴茨尼把矛頭指向我。想通過我身邊的什麼人來向我開刀,雖是猜測,但我卻認為這 是沒有疑問的。〞 黑根對他微笑了一下:〞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邁克爾對黑根也微笑了一下:〞你是愛爾蘭人,人家不會信任你。〞 〞我是個德美混血兒﹒〞黑根說。 〞在他們看來,這都算愛爾蘭人,〞邁克爾說,〞因而他們不會來找你。他們也不 會來找奈裡,因為親裡原來當過警察。再說,你們兩個同我大親密了。他們不敢冒險進 行這樣的賭博。羅科•拉朋對我不夠接近。看來,不是克萊門扎或忒希臭,就是卡羅• 瑞澤。〞 黑根壓低聲音說:〞我猜是卡羅。〞 〞咱們會搞清楚的,〞邁克爾說,〞也用不了多久。〞 次日清晨,當黑根同邁克爾在一起共進早餐的時候,邁克爾到藏書室接了個電話。 當他回到廚房的時候,他對黑根說:〞全都定下來了。從今天起,一月之後我就要同巴 茨尼會見了。老頭子既然死了,就得重新和談一下。〞 說罷,邁克爾放聲大笑。 黑根間:〞誰給打電話?誰去聯繫的?〞 他們兩個都認為:考利昂家族中不管誰去進行這種聯繫就是叛徒。 邁克爾對黑根悲傷而懊喪地微笑了一下:〞忒希奧。〞 說到達裡,他們兩個隻顧喫早餐,一語不發。最後,黑根一面喝咖啡,一面搖頭: 〞我原來認定是卡羅,不然也可能是克萊門扎。我壓根兒沒有想到忒希奧,他本來是這 些人當中最可靠的一個。〞 〞他是最有頭腦的,〞邁克爾說,〞他似乎覺得他打的是個如意算盤。他把我當作 靶子亮出來,讓巴茨尼打,這樣他就可以繼承考利昂家族的領導地位了。他對我採取的 是容忍態度,結果他沒有撈到最高領導權。同時他估計在對外鬥爭中我是無法取勝的。 〞黑根沉默了干會兒。然後他勉勉強強地間道:〞他這種估計究竟有什麼根據?〞 邁克爾聳聳肩。〞局勢看來很不利,不過,我爸爸是唯一有政治頭腦的人。他懂得 ,政治後門和政治實力能抵得上十個大兵團。我爸爸原來的政治勢力目前已經大部分轉 到我的手中了,不過這種情況,眼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說到這裡,他對黑根微笑了一下,這是一種能起到〞定心丸〞作用的微笑。 接著,他又說:〞我要想辦法讓他們叫我'老頭子',但是,我感到忒希奧很齷齪。 〞黑根問道:〞你已經答應了要同巴茨尼會見嗎? 〞答應了,〞邁克爾說,〞時間從今天晚上算起一周之後。地點就在布魯克林區, 在忒希奧的地盤我會很安全的。〞 說罷,他又大笑起來。 黑根提醒他說:〞事前可得小心啊。〞 聽了這個警告,邁克爾嚴厲起來。〞我並不需要一個參謀來對我提出這樣的忠告, 〞他說。 在考利昂和巴茨尼兩個家族和平淡判前一周,邁克爾向黑根表明了他能夠小心到何 種程度:他絕對不跨出林蔭道一步;沒有奈裡在他身旁,他絕不接見任何人。這時也出 現了一個煩惱的問題:康妮和卡羅夫婦的大兒子要到天空教堂去接受堅信禮,悄要求邁 克爾當教父。邁克爾婉言謝絕了。 〞我也難得求你一次嘛,〞他央求道,〞請你答應吧,權當是為了我。康妮要求得 很癡心,卡羅也是這樣。對他們兩口子來說,這簡直重要極了,求求你,邁克爾。 她看他是生她的氣了,因為她明明料到他要拒絕而卻要堅持,當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時,她感到有點詫異。他說:〞好吧,但是我不能離開林蔭道。告訴他們安排一下,請 神甫到這兒來給孩子舉行堅信禮,花多花少,一概由我負責。要是他們同教堂裡的人交 涉不通,就由黑根出面辦理。〞 於是,邁克爾在預定同巴茨尼家族會談的前一夭,給卡羅•瑞澤和康妮•瑞澤夫婦 的兒子當了教父。他給他的教子送了一隻極其貴重的手錶和一條金錶帶。卡羅在他那棟 房子裡舉行了一個小型晚會,應邀參加的有兩位司令、黑根、拉朋以及住在林萌道的每 個人,當然也包括已故老頭子的遺孀。康妮激動得忘乎所以了,晚會上下斷地同她哥哥 和愷擁抱、親吻。就是卡羅•瑞澤也變得溫情脈脈,利用一切機會同邁克爾握手,稱他 為教父--這是他們的故國意大利的老習慣。邁克爾本人也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和藹可親, 這麼談笑風生。康妮小聲說:〞我看卡羅和邁克如今算是真正文上朋友了。這樣的場合 會使人們在感情上融洽起來。 愷把她的胳膊捏了一下,說:〞我也很高興。〞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考利昂家族目前得到的勝利,也隻是初步的。經過一年的活動,在政治方面採取了 徽妙的爾虞我詐的手法,使邁克爾成了美國最強大的黑幫家族首領之後,纔算完成了。 這十二個月,邁克爾把自己的時間平均分成兩半:一半用於長灘鎮林蔭道大本營,一半 用於他在韋加斯的新基地。但是,在那年年底,他卻決定要結束在紐約的活動,要賣掉 房子和林蔭道的財產。因此,他把全家都帶到東部進行最後一次訪問。他們打算住一個 月,順便做做業務上的掃尾工作。愷將負責家庭用品方面的包裝運輸,此外,也還有無 數小事需要料理。 目前的情況是:考利昂家族的地位是無可爭議的;克萊門扎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組織 :羅科•拉朋當了考利昂家族的兵團司令;亞伯特•奈裡是考利昂家族在內華達州所控 制的旅社治安方面的總頭目;黑根也屬於邁克爾西部家族組織的成員。 時間有助於治癒舊創傷。康妮•考利昂同哥哥邁克爾言歸於好了。其實,她那次破 口大罵過後還不到一星期,她就為她的失言向他表示了道歉,而且還一再向愷保證說, 她當時說的話全不符合事實,那次發脾氣隻不過是一個年輕寡婦的歇斯底里大發作而已 。 康妮•考利昂又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個丈夫。實際上,她還沒有等到一年的居喪期 滿就給她的床上樸來了一個英俊的年輕小伙子。這個年輕小伙子來到考利昂門下工作, 做的是秘書。他出生於一個很可靠的意大利家庭,而且還是美國第一流商業學院的畢業 生。他同赫赫有名的老頭子的妹妹結為夫妻,他的前途自然也有了保障。 愷•亞當姆斯•考利昂認真聽取人家講解天主教的道理,也跟著信了天主教,這可 使她的婆婆、姑姑大為高興。她的兩個男孩按照要求,自然地也正在接受天主教教育。 邁克爾本人對這種新動向可並不大滿意。他寧願讓自己的孩子當那穌教徒,因為那穌教 更合乎美國人情。 愷喜歡住在內華達州,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喜歡這裡的風光,喜歡這裡的山巒 、峽谷、鮮紅的岩石、火紅的曠野、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奇異而美妙的湖泊,甚至連這 裡酷熱的氣候她也喜歡。她的兩個男孩各人都有一匹小馬,平時就騎著去玩。如今為她 效勞的是真正的傭人而下是保鑲。邁克爾也過上了比較正規的生活。他自己開辦了個建 築公司;他參加了商人俱樂部,當上了市民委員會的委員;他對地方政治也有健康的興 趣,但並沒有公開介人。這種生活是挺不錯的。悄感到高興的是他們關閉了紐約基地, 韋加斯將真正是他們永久的安身之所。提起回到紐約,她就很有反感。因此,在最後訪 問紐約時,她一手包辦了全部家用物品的包裝和運輸工作,而且辦得極其利落,極其迅 速。在這最後一天裡,她急於離開紐約,這種心情簡直就像久住醫院的病人在病癒後急 於離開醫院一樣。 在這最後一天,愷•亞當姆斯•考利昂天剛亮就醒了。她一醒來就聽到外面林蔭道 上來來往往的卡年轟隆聲。卡車準備把這幾棟房子裡的傢俱全部搬空。考利昂全家,包 括考利昂媽媽,打算下午乘飛機飛回韋加斯。 愷已經洗好了澡,從浴室裡出來了。邁克爾還靠在枕頭上抽香煙。 〞你每天早晨到教堂裡去,到底為的是什麼?〞他說,〞星期天去去,倒沒有什麼 。但是,平常你為什麼每天都去?你簡直同我媽媽一樣討厭。〞 說罷,他在黑暗中伸手打開了床頭櫃上的臺燈。 愷坐在床邊正在穿襪子。 〞你要知道剛皈依天主教的人的心情,〞她說,〞新教徒向來更加熱心〞〞 邁克爾伸手去摸她的大腿,尼龍襪的長襪筒剛拉到大腿上,那兒的皮膚摸上去熱乎 乎的; 〞別摸,〞她說,〞今天早晨我要領聖體。〞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他也沒有試圖去攔她。他微笑著說:〞你既然是個如此嚴格 的天主教徒,那你怎麼老是不讓孩子進教堂呢?〞 她聽到這話,心裡感到不是滋味,因而警覺起來。他仔細打量著她,他這時的目光 就是她暗自認為的〞老頭子〞的目光。 〞孩子來日方長嘛,〞她說,〞等咱們回到那裡的家,我自然會讓他們比較經常地 進教堂的。〞 她同他吻別後就走了。房子外面已經開始暖和起來了。夏天的太陽正從東方升起, 顯得紅肜肜的。愷向大門附近停著的汽車走去。考利昂媽媽穿著她的黑色寡婦服,早已 坐在汽車裡等她了。這已經是長期定下來的例行公事:聽早彌撒,每天早晨必去,兩人 同去同回。 愷吻了一下老太大那皺紋縱橫的臉,然後就坐在司機座位上。考利昂媽媽猜疑地問 道:〞你可喫過早點了?〞 〞沒有,〞愷說。 老大太讚賞地點了點頭。本來在領聖體之前,從半夜起就不許喫喝,有一次悄卻把 這規定忘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老大太卻因此對她一直不放心,每次都要 間一下。 〞不喫早點,你感到習慣了嗎?〞老太大同。 〞習慣了,〞他說。 教堂很小,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很冷清。窗子上的彩色玻璃是隔熱的,教堂裡面很 涼快,是個休息的好地方。愷扶著婆婆上了白石臺階,然後放開手,讓婆婆自己朝前走 去。老大太總喜歡前排,喜歡靠近祭壇的位於。但在臺階上遲疑了一分鐘。她每次進教 堂前的這一瞬間總有點猶豫,總有點怕。 她終於走進了涼颼颼、黑沉沉的教堂。她用指頭蘸了點聖水,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同時,用濕手指尖在乾燥的嘴唇上急速地點了一下。蠟燭在聖像前,在十字架上的基督 像前,閃著紅光。愷先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走進她那一排座位,跪在硬木條上,等待 著去領聖體。她低著頭,活像是在祈禱,其實她實在心不在焉。 隻有在這兒,在這樣陰森森的、蓋有拱頂的教堂,她纔允許自己思考她丈夫生活的 另一面,思考一年之前的那個可怕的晚上,當時他利用他們夫婦之間的信任和愛情硬讓 她相信他的謊言,昧著良心說他沒有殺害他妹夫。 她當時離開了他,關鍵是圇為他騙了她,而下是殺人行兇這件事本身,事情發生後 的第二無情晨,她就帶著孩子回到她娘家去了。臨走時,她沒有給任何人打一聲招呼。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採取什麼行動。邁克爾立即明白過來。他當天就去找她, 然後又讓她留下。過了一星期,湯姆•黑根坐著轎車來到她娘家門前。 她同黑根在一起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可怕的下午,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下午。他們散步 到了那個小鎮外面的樹林裡,黑根的態度也並不是軟綿綿的。。 愷打錯了主意:她試圖蠻橫無禮,其實演這樣的角色,她是不適合的。 〞邁克爾派你到這兒來是想威脅我嗎?〞她挖苦地問,〞我原來以為會從汽車裡跳 出幾個彪形大漢,端著機槍,逼我回去。〞 這時,她從認識黑根以來第一次發現他生氣了。他粗聲粗氣他說:〞你這些話,簡 直就像從小青年嘴裡冒出來的最荒誕不經的胡言亂語。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荒唐話竟 然會從你這樣的女人的嘴裡迸出來。還是好好兒談吧,愷。〞 〞談就談吧,〞她說。 他們兩個沿著長滿青草的農村小道走去,黑根心平氣和地問道:〞你當時為什麼跑 掉?〞 愷回答說:〞因為邁克爾對我撒謊。因為他在給康妮的男孩當教父時愚弄了我。他 背叛了我。這號人,我不能愛。同一個我所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受不了。我不能繼 續讓他給我的孩子當爸爸。〞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簡直聽不懂,〞黑根說。 她回過頭,怒氣衝衝,理直氣壯,向他大發雷霆。〞 〞我說的意思是他殺害了他妹夫。這你該懂了吧?〞 她停了一會兒。〞而且他還對我撒謊。〞 接著,他們兩個默默不語地走了好久好久。最後,黑根說:〞你沒有辦法確切落實 那件事是否全是真的。不過,為了辯論方便,咱們不妨假定那件事是真的。要記住,我 並不是說,那件事是真的。但是,如果我給你提供一些證據,可以證明他幹的那件事是 情有可原的,或者,如果我給你提供一些可能的理由,可以說明他所於的那件事是正當 的,那你又怎麼說呢?〞 愷輕蔑地望著他。 〞我這纔頭一次發現了你作為律師的那一面,湯姆。你作為律師的那一面並不是你 這個人身上最好的一面。〞 黑根苦笑了一下,說:〞好吧,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要是卡羅搞調虎離山,把桑兒 引進埋伏圈,讓人家去打,那你又怎麼想?要是卡羅毆打康妮是精心策劃的陰謀,要把 桑兒引誘出來,他們知道他要走瓊斯堤道那條路線,那你又怎麼想?要是卡羅受賄去幫 助人家殺害桑兒;那你又怎麼想?那麼,你又怎麼想?〞 愷一聲不吭。黑根繼續說:〞還有,要是老頭子這個偉大的人物他本人不忍心去做 他應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說,為兒子報仇而殺掉女婿,那你又怎麼想?另外,要是老頭 子覺得那個任務對他太沉重,因而讓邁克爾當他的繼承人,他也認為邁克爾會把擔子從 他肩上接過去,同時也甘願承擔罪責,那你又怎麼想? 〞那全是過去的事了嘛,〞愷說著,她熱淚橫流。〞後來大家都相處得和睦,為什 麼卡羅就不能得到寬容呢?為什麼就不能將就著過下去?為什麼大家不能忘掉怨恨?〞 她帶頭走過一片草地,來到一條兩岸綠樹成蔭的小溪旁。黑根坐在草叢上,長嘆了 一口氣。他朝囚周張望了一下,又長嘆了一口氣,然後說:〞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纔 能忘掉怨恨。〞 愷說:〞他變了,我同他結婚時他並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黑根聽了不禁失聲大笑了一下。 〞要是他還同結婚時一樣,他現在早就沒命了。那你也早就成寡婦了,也不會有夫 妻糾紛了。〞 愷憋了一肚子悶氣,突然向他爆發出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求求你,湯姆, 你一輩子說話拐彎抹角,這一次就請直話直說吧。我知道,邁克爾辦不到,但是你並不 是個西西里人,你可以對女人說實話,你可以平等地對待女人,把女人間樣當作人看待 。〞 雙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黑根直搖頭。 〞你錯怪了邁克爾。你因為他對你撒了個謊就氣得不顧一切了。好吧,他早就提醒 過你不要過問他業務上的事。你因為他給卡羅的男孩子當教父也就氣得不顧一切了。但 是,要他當教父的恰恰是你。實際上如果他打算收拾卡羅,他那樣作也是夭經地義的。 騙取敵人的信任,這是古往今來的戰術手法。 說到這裡,黑根對她獰笑了一下:〞你覺得這夠得上直話直說吧? 但是,愷低著頭,默默無語。 〞還有一些事情,我也要對你直話直說。老頭子死後,邁克爾被定為殺害對像。你 可知道是誰定的嗎?是忒希奧。因此,忒希奧必須殺掉。卡羅,也必須殺掉。因為背叛 行為是不可寬容的。邁克爾本來也可能寬容這種行為,但是,凡是犯了這種錯誤的人, 都絕不會寬容自己。他們始終心懷鬼胎,因此他們始終是危險的。邁克爾也實在喜歡忒 希奧;邁克爾也真心愛他妹妹。但是,要是讓忒希奧和卡羅這兩人造遙法外,那他就等 於對你、對他的孩子、對他的全家、對我和我的家庭,推卸責任。這兩個傢伙對咱們大 家,對咱們大家的生命,都是一顆定時炸彈。〞 愷一直在聽著,她聽著聽著眼淚簌簌地流得滿臉都是。 〞邁克爾派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給我講這些話嗎?〞 黑根打量著她,對她這樣的問話實在摸不著頭腦。 〞不是,〞他說,〞他要我告訴你的是隻要你好好照顧孩子,你想什麼都行,你想 幹什麼也行。 說到這裡,黑根笑了:〞他還要我告訴你:你是他的'老頭子'。這不過是一句開玩 笑的話。〞 愷把一隻手放在黑根的胳膊上。〞你剛纔給我講的那些情況,他沒有命令你告訴我 嗎?〞 黑根猶豫了一會兒,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把最根本的真情也告訴她。 〞你仍然蒙在鼓裡,〞他說,〞要是你把我今天給你說的話轉告給邁克爾,那我肯 定就沒命了。〞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在這個地球上,隻有你和你所主的兩個孩子,他纔不忍心傷害。〞 黑根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足足過了五分鐘,悄暮地一下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他們兩 個開始回家了。快到家的時候,愷對黑根說:〞喫過晚飯,你能用你的汽車帶我和孩子 回紐約嗎?〞 〞我這次就是為了接你和孩子的,〞黑根說。 她回到邁克爾身邊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就去找神甫,要求指導她當一個正式天主 教徒。 從教堂的深處傳來了一陣鐘聲,要人們懺悔。愷按照人家教給她的辦法,右手握起 拳頭,輕輕地捶擊自己的胸口,這就是仟悔的表示。鐘聲第二次又響了,隻聽到了一陣 沙沙的腳步聲,要領聖體的人們紛紛離開自己的位置向祭壇前的欄杆走去。愷也站了起 來,隨著大家一道走去。她跪在祭壇的欄杆外面,從教堂深處第三次傳來了一陣鐘聲。 她仰起頭,張開嘴,準備領取像紙一樣薄的小麵餅。這是最可怕的時刻。等到小麵餅在 嘴裡溶解了,她可以嚥下去的時候,她的緊張情緒纔能消除,她也纔可以隨便一些。 罪孽洗滌乾淨了,懇求得到了滿足。她垂著頭,雙手併攏,舉在祭壇前的欄杆上面 。她把身子趔了一下,為的是減輕全身的重量對膝蓋所給予的懲罰。 她的頭腦現在空空如也,把一切雜念都打消了,壓根兒不考慮她自己,不考慮她的 孩子,不考慮一切危險,不考慮一切反叛,也不考慮一切問題。這時,就像她從卡羅• 瑞澤遭到謀殺以來每天所進行的那樣,她為邁克爾•考利昂的靈魂念了些必要的禱告經 。她念禱告經時是懷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熱忱而懇切的願望的。她堅信她念的禱告經能起 作用,上帝也能聽見。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第三十一節 一天,有兩輛轎車停在長灘鎮林蔭道上,其中一輛大轎車等著把康妮•考利昂、她 母親、她丈夫和她的兩個孩子送到飛機場去。卡羅•瑞澤的小家庭打算到韋加斯去度假 ,順便為將來搬到那兒做做準備工作。邁克爾讓大家在考利昂。巴茨尼家族會談之前統 統撤出林蔭道。對此他沒有做任何解釋。說實在的,這次會談是絕對保密的,事前知道 的也隻是家族組織中的幾個頭頭。 另一輛轎車是準備把愷和她的孩子送到新罕布爾州去探望她父母親的。邁克爾本人 打算待在林蔭道,有些急事非要馬上處理不可,他實在脫不開身。 頭一天晚上,邁克爾給卡羅•瑞澤傳話說,邁克爾需要他在林蔭道多待幾天,過了 那一周之後,他就可以同老婆孩子去團聚。康妮得知後,大發雷霆。她想打電話找邁克 爾談,但她被告知他早已到市區去了。於是,她睜大眼睛在林蔭道搜尋他。但是他呢, 卻同湯姆•黑根在密談,不許別人打擾。當卡羅送康妮上車時,她也隻好同他吻別了。 〞假使你兩天後不去,我就要回來找你。〞實際上是逼他早點去。 他望著她,他的臉上流露出了丈夫的微笑,這種微笑乃是心照不宣的性生活的默契 。 〞我會早點到那兒去的,〞他說。 她從汽車窗口探出頭來。 〞你認為邁克爾要你留下幹什麼呢?〞 她問這句話時,緊鎖眉頭,愁容滿面,看上去很蒼老,很難看。 卡羅聳了聳肩。〞他一直答應要給我派個好差事。說不定這就是他跟我談話的主要 內容,起碼說他有這種表示。〞 卡羅根本不知道當天晚上同巴茨尼家族進行談判的事。 康妮迫不急待地問道:〞真的嗎?卡羅!〞 卡羅滿有把握地點了點頭。轎車開動了,出了林蔭道的大門。 第一輛轎車開出大門之後,邁克爾纔從房子裡出來,送別悄和他的兩個兒子。卡羅 也過來祝他一路愉快,祝悄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 最後,第二輛轎車也開動了,出了大門。 邁克爾回頭對卡羅說:〞卡羅,對不起,我不得不把你留下來,估計不會超過兩天 。〞 卡羅忙說:〞再久一點也無所謂。 〞那就好,〞邁克爾說,〞你就守在你家裡的電話機旁,等我準備好了可以找你的 時候,就給你打電話。我得先把一些情報搞到手,這樣行嗎?〞 〞當然行,邁克,當然行,〞卡羅說。 說罷,他回到自己家裡,馬上打電話給他謹慎地安排在西堡鎮的情婦,約好在當天 夜裡去她那裡。然後,他喝一瓶黑麥威士忌定了定神,就安心等著,等了好久。中午過 後不久,開始有汽車進入大門。他看到克萊門扎從一輛汽車裡出來,接著,忒希奧從另 一輛汽車裡出來。他們兩個都得到了保嫖的允許走進了邁克爾住的那棟樓房。兒個鐘頭 之後,克萊門扎就離開了。但忒希奧卻一直沒有出來。 卡羅出來在林蔭道周圍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時間也不過十分鐘而已。他同那些 站崗放哨的保衛人員都很熟悉,同其中兒個甚至還很友好。他想不妨聊聊天,混混時間 ,但是,使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今天值勤的,他一個也不認識。在他看來,他們全是 陌生人。甚至更加莫名其妙的是,負責守大門的居然是羅科•拉朋。卡羅知道,羅科在 考利昂家族的地位是很高的,除非發生了異常事件,一般他是不會屈尊執行這種任務的 。 羅科對他友好地笑了一下,還打了個招呼,卡羅緊張起來了。羅科說:〞嘿,我還 以為你同老婆一道度假去了。怎麼搞的,你沒有去?〞 卡羅聽了,聳了聳肩。 〞邁克要我在這兒等一兩天,他有什麼事要我辦一下。〞 〞哦,是這樣,〞羅科•拉朋說,〞我同你一樣,當時他要我看看門。就這樣,有 啥辦法呢,他是老闆嘛。〞 言外之意是,邁克爾同他父親的為人不一樣,這實際上等於貶低邁克爾。 卡羅沒有理會他話中的言外之意。他說:〞邁克爾辦事是經過認真考慮的。〞 對這樣的反駁,羅科默默地接受了下來。卡羅說了聲〞再見〞,就回家去了。山雨 欲來風滿樓,但是卡羅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邁克爾站在起居室的窗口,注視著卡羅在林蔭道附近溜躂。黑根給他端來了一杯酒 --烈性白蘭地,邁克爾很感激地呷著酒。在他後面站著的黑根說:〞邁克,你可以開始 行動了,時間到了。〞 邁克爾嘆了口氣,說:〞我多麼希望能推遲幾天啊!我多麼希望老頭於能再多沽幾 天啊!〞 〞不會出問題的,〞黑根說,〞如果我不瞭解這套計劃的優越性,那就沒有人瞭解 ,你訂的這套計劃實在好得很。〞 邁克爾回過頭來說:〞這套計劃有很大一部分是老頭子親自訂的,以前我還不知道 他心眼兒這麼多。不過,我認為你是很瞭解他的。 〞他簡直是天下無雙啊,〞黑根說,〞而這套計劃可真完美無缺,再好也沒有了, 因此,你也不可能幹得太壞。〞巴〞咱們再看看有什麼動靜吧,〞邁克爾說,〞忒希奧 和克萊門扎都在林蔭道嗎?〞 黑根點了點頭。邁克爾把玻璃杯裡的白蘭地一飲而盡,然後說:〞叫克萊門扎到我 這兒來,我要親自給他下達指示。眼下,我一點兒也不想見忒希奧。告訴他,我準備半 小時後同他一道去和巴茨尼會談。然後,克菜門扎的人就得把他監視起來。〞 黑根用模稜兩可的語氣問道:〞沒有辦法讓他脫鈞嗎?〞 〞沒有辦法,〞邁克爾回答。 在紐約州西部的布法羅市,一條背街上有一家小小的焰餅店,顧客擁擠,生意興隆 。這時,中飯時間已過,顧客越來越少,店員把圓錫盤裡剩下的幾個餡餅從窗外收了回 來,放在磚砌的大灶上的架子裡。他向爐子裡窺視,想看看裡面的餡餅是否已經烘好了 。上面的乳酪還沒有發起來。當他回到櫃臺跟前以便招呼街道上來注的顧客時,一個看 上去不好惹的年輕人正好站在對面。那個年輕人說:〞給我拿個餡餅。 店員拿起木鏟,剷起一個冷餡餅,放進爐子裡烘一烘。顧客不在外面等,卻從門裡 進來了,等著人家給他把餡餅送過來。店裡眼下再也沒有別的顧客了。店員揭開爐子, 取出熱餡餅,用紙盤端了上來。不過,那個顧客並沒有馬上付錢,卻瞪著店員。 〞我聽說你胸膛上刺著一個大花紋,〞顧客說,〞我可以從你襯衫的領口看到花紋 上半部的一點點,把其餘部分也亮出來讓我看看,好嗎?〞 店員一聽,出了一身冷汗。他渾身都癱了。 〞掀開你襯衫的前襟,〞顧客說。 店員搖搖頭。 〞我身上沒有刺花紋,〞他用鄉音很重的英語說,〞身上刺花紋的那個是晚上值班 。〞 顧客哈哈大笑起來,這種笑聲聽上去令人不愉快,很刺耳,很勉強。 〞快點,把襯衫鈕扣解開,讓我看看。〞 店員聽了馬上向店舖裡面退去,想繞到大爐灶的那邊去。但是,顧客早已把手抬到 櫃臺上面來了。他手裡拿著槍,開火了,子彈打在店員的胸膛上;店員一晃,靠在爐子 上。顧客瞄準他的身子又打了一槍,於是店員跌倒在地上。顧客繞過售貨架,彎下腰, 把店員襯衫上的鈕扣打開,胸膛上滿是血,但刺的花紋還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對緊緊擁 抱著的情人,一把長刀把兩個都刺穿了。店員有氣無力地抬起一隻胳膊,彷彿是要進行 自衛似的。帶槍的刺客說。 〞法布裡吉奧,邁克爾•考利昂要我問候你。〞 說著,他又把槍伸過來。槍口離店員的腦殼隻有幾英吋,他把扳機扣了一下,然後 走出餡餅店。在靠近人行道的邊緣有一輛汽車開著門,等著他。他一跳上車,汽車就一 溜煙地開走了。 安在大門鐵樁上的電話鈴響了,羅科•拉朋接了電話,他聽到對方說:〞你的包裹 準備好了--" 打電話的人喀嚎一聲把電話掛斷了,羅科立刻上了自己的汽車,開出林蔭道。他橫 過瓊斯海灘堤道(當年桑兒•考利昂就是在這條堤道給謀殺的),一直到達〞汪塔〞火 車站。他把汽車停在那兒,另一輛汽車裡坐著兩個人,他們沿著〞日出〞公路開了十分 鐘就到了一個汽車遊客旅館。他們把汽車開進旅館的大院子,羅科•拉朋讓他的兩個助 手留在汽車裡,自己下車,向著一排排供遊客休假的小平房走去,走到一個小房門前停 下腳步。他飛腳一踢,門脫開鉸鏈,拋到老遠的地方去了;羅科縱身一跳,跳進了屋子 。 斐力普•塔塔格裡亞年已古稀了,像剛生下來的嬰兒似的身上精光光的,一一絲不 掛,站在床上,他腳前躺著一個年輕的姑娘,他的身子柔軟、豐滿,簡直像個小鳥。羅 科〞砰砰〞朝他打了四槍,口顆子彈都打進了他的肚子,然後,他一轉身,撥腿就跑, 跑到那輛汽車跟前,車上的人把他送到〞汪塔〞火車站,他在這裡又換上自己的汽車, 逕直開到林蔭道。他進屋向邁克爾•考利昂作了彙報,不一會兒就出來,在大門口又執 行起站崗任務了。 回頭再說亞伯特•奈裡,他把自己的制服準備得妥妥貼貼。他不慌不忙地把制服穿 上:先穿褲子、襯衫,再打上領帶,然後再穿短上衣、手槍皮套和皮帶。自從他受到革 職處分以來,他就把手槍藏起來了,由於行政上的疏忽大意,當局沒有要他交出武器。 克萊門扎給他提供了一支新的三十八釐米的〞警察用特製手槍〞,這種子槍是無法查出 主人的。奈裡把這支手槍拆開,搽上油,試了試撞針,然後安裝起來,把扳機扣了幾下 ,最後把子彈裝進彈膛就準備出發了。 他把警官帽裝進了一個厚紙袋,身上披了一件老百姓穿的普通大衣,把警察制服蓋 住了。他對了一下手錶,還有十五分鐘樓下就會有一輛汽車來接他。這十五分鐘他用於 照鏡子:他認真地檢查自己的衣冠。毫無疑問,看上去他像個真警察了。 汽車來了,前座上坐著羅科•拉朋手下的兩個人。奈裡進去坐在後座上,汽車向市 內商業區開會。當汽車離開了他那個公寓居住區以後,他一聳肩就把那件大衣甩掉了; 他撕開紙袋,取出警官帽,戴在頭上。 汽車開到第五十五街和第五路的交叉口,停在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奈裡下了車,沿 著第五路朝南走去。他穿著警察制服,像從前一樣,在大道上巡邏,身上有一種奇異的 感覺。街上行人成群結隊。他朝商業區走去,一直走到洛克斐勒中心大樓前面,馬路對 面就是聖巴特裡克大教堂。他站在第五路的那一邊看到了他要找的轎車。那輛轎車明晃 晃地停在一長排分別標有〞不準停車〞和〞不準站立〞字樣的紅牌子中間。奈裡放慢了 腳步。他來得太早了,便停下了胸步。他在傳票簿裡寫了點什麼,然後又繼續走動,從 後面一直走到轎車跟前。他停住腳步,用短棒把轎車的擋泥板敲了幾下。司機詫異地抬 頭張望。奈裡用短棒指了指〞不準停車〞和〞不準站。立〞的牌子,揮手讓司機把汽車 開走。司機扭過頭去,受理不理的樣子。 奈裡繞過去,轉到靠馬路座位那邊,日為司機座位旁邊的窗於是開著的。司機看上 去是一個桀騖不馴的惡棍,這號人工是他喜歡制服的。奈裡故意用侮辱的口吻說:〞喂 ,小伙子,放聰明點,你到底是要我給你屁股上貼一張傳票呢,還是準備移動一下。〞 司機不動聲色他說:〞你最好還是到你們管區警察局裡去查一查再說吧。你就把傳 票給我吧,如果給我一張傳票會使你高興的話。〞 〞媽的,快給我滾開,〞奈裡喝道,〞不然的話,我就把你從車上拽下來,把你的 屁股打個稀巴爛。〞 司機像耍魔術似地亮出一張十美元鈔票,隻用一隻手把那張鈔票折成了一個小方塊 ,試著想塞進奈裡的短外套裡去。奈裡又退回到人行道這邊來,伸出一根手指向司機勾 了幾下,司機從汽車裡出來了。 〞讓我看看你的執照和登記卡,〞奈裡說。•他本想引誘司機繞過街區,但眼下看 來是沒有希望的,因為他用眼角瞥見三十矮矮胖胖的男子從〞市場〞大廈出來了,正在 下臺階,向大街走來。這就是巴茨尼和他的兩個保鏢,正要去會見邁克爾•考利昂。奈 裡剛看到這種情景,就發現其中一個保鏢搶先上前來想瞭解一下巴茨尼的汽車出了什麼 事。 那個保鏢問司機:〞出了什麼問題?〞 司機直截了當他說:〞我遭罰款了,正在接受傳票,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位肯 定是這個管區新來的警察。〞 就在此刻,巴茨尼同另一個保鏢趕來了。已茨尼咆哮起來:〞媽的!到底出了什麼 事? 奈裡在傳票上寫完了之後,就把執照和登記卡遲給司機。然後他把傳票薄放進了自 己褲子的臀部口袋,隨手抽出一支特製手槍。 他對準巴茨尼那寬闊的胸部一邊打了三槍,其餘三個人嚇獃了,還來不及抱頭鼠竄 ,奈裡早已飛也似地跑到了人群中,繞過拐彎,上了等著他的汽車。汽車向第九路飛馳 ,然後又轉向鬧市區。奈裡扔掉了警察制服,換了衣服,披上普通大衣,在接近切爾西 公園時,轉到了另一輛等待著他的汽車。槍和警察制服都留在原來的那輛汽車裡,將來 會想辦法處理掉的。一小時之後,他就安全回到了長灘鎮林蔭道,向邁克爾•考利昂彙 報任務執行情況。 忒希奧還在已故老頭子住的那棟房子裡等待著。當湯姆•黑根過來找他的時候,他 正在呷著一杯咖啡。 〞邁克爾準備好了,要接見你,〞黑根說,〞你最好給巴茨尼打個電話,叫他趕快 出發,準時到達會談地點。〞 忒希奧站起來,向掛在牆上的電話走去。他撥了巴茨尼的電話號碼,簡簡單單他說 :〞他們已出發到布魯克林去了。〞 他掛斷電話,又對黑根說:〞我希望邁克今天晚:上能給咱們大撈一把。〞 黑根扳著面孔說:〞保險他會大撈一把。〞說罷,陪著忒希奧走進廚房,跨上了林 蔭道。他倆向邁克爾那棟房子走去,在門口,他們給一個保鏢擋住了。 〞老闆說他準備坐另一輛汽車去。他還說,你們兩個先提前出發。〞 忒希奧聽了緊皺眉頭,回頭望著黑根。 〞啊呀,他這樣可使不得啊!這一下,我的全部安排就給打亂了。〞 恰在此刻,另有三個保鏢突然出現在他們周圍,於是,黑根柔和他說:〞忒希奧, 我也不能陪你去了。 這位鼠頭鼠腦的司令一瞬間恍然大悟,但也隻有聽天由命了。一開始,他渾身發軟 ,過了幾分鐘,他就處之泰然了。他對黑根說:〞請轉告邁克爾,那全是生意上的考慮 ,其實我一直是很喜歡他的。 黑根點點頭,說:〞這,他明白。〞 忒希奧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溫和他說:〞你能幫助我脫鉤嗎?看在老交情的面子上 能幫我一把嗎?〞 黑根搖搖頭。 〞我不能,〞他說。 他眼看著忒希奧給幾個保鏢包圍起來,被押上了一輛汽車。忒希奧本來是考利昂家 族組織中最傑出的軍人。已故老頭子對他的信賴超過了路加•布拉西之外的任何人。這 樣聰明的人在一生中這樣晚的時候犯這樣嚴重的錯誤,真是太可悲了。 卡羅•瑞澤仍然在等著同邁克爾會見。他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絡繹不絕,內心開始緊 張不安。顯然,大家都在進行某種重大活動。看樣子,他自己是被排斥在外了。他忍不 住打電話找邁克爾。有一個室內警衛人員接了電話,去找邁克爾。電話上轉給卡羅的消 息是邁克爾要他耐心等待,邁克爾會很快過來找他。 卡羅又給情婦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說,保證請她喫餐很晚的夜宵,然後一起過夜。 邁克爾既然說很快要去找他,那麼不管他是怎麼安排的,大不了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了。 然後,他坐車到西堡鎮也隻消四十分鐘,同情婦會面是可以實現的。他答應要去看她, 還甜言蜜語地勸她不要等得難受。他掛上電話之後,馬上收拾打扮起來,免得隨後換衣 服耽誤時間。他剛剛穿上新襯衫,就聽到一陣敲門聲。他馬上推斷,邁克爾本來想給他 打電話,而他一拿起電話卻老是聽到占線的嗡嗡聲,因而派通訊員來叫他。卡羅前去開 門,開門一看,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懼突然向他襲來,他感到全身癱軟了。站在門口 的不是別人,而是邁克爾•考利昂本人,他的臉同卡羅•瑞澤在夢裡看到的死神一模一 樣。 站在邁克爾•考利昂後面的是黑根和羅科•拉朋。他們都板著面孔,看上去就像迫 不得已去向一個朋友報告噩耗一樣。他們個進了門,卡羅•瑞澤領他們到了起居室。他 剛從最初的驚恐中恢復過來,覺得自己患了神經過敏癥。邁克爾的話嚇得他真正生病了 ,真的想嘔吐。 〞你必須對桑迪諾之死作個交代,〞邁克爾說。 卡羅沒有吭聲,裝出不懂的樣子,黑根和拉朋兩個離開邁克爾和卡羅到屋子那邊去 了,邁克爾和卡羅兩個面對面了。 〞你把桑兒勾引上了巴茨尼家族的圈套,〞邁克爾說,他聲音很平淡。〞你在我妹 妹身上演的那場小鬧劇真滑稽。是不是巴茨尼哄騙你,你纔捉弄一個考利昂?〞 卡羅•瑞澤嚇得膽戰心驚,說起話來既不顧個人尊嚴,也絲毫不顧個人榮譽。 〞我發誓,我是清白無辜的,我拿我的孩子發誓,我是清白無辜的。邁克爾啊,可 別給我安這個罪名啊!求求你,邁克爾,可別給我安這個罪名啊!〞 邁克爾不慌不忙他說:〞巴茨尼已經死了。斐力普•塔塔格裡亞也死了,今天晚上 我要把家族的一切帳全都算清楚。因此,你別給我說什麼你是清白無辜的。你最好還是 老老實實交代你幹了些什麼。〞 黑根和拉朋驚奇地打量著邁克爾。他們兩個都認為,邁克爾還沒有學會他父親當年 的作風。幹嗎要勞神開導這個叛徒低頭認罪呢?這類罪行可能查證落實到什麼程度,他 的罪行也就早已落實到什麼程度了。答案是一清二楚的。邁克爾對自己判斷的正確性還 沒有那麼大的把握,仍然深怕一些細節無法落實,出現冤案,這種種顧慮隻有卡羅•瑞 澤的坦白纔能打消。 卡羅仍然不作聲。邁克爾有點苦口婆心他說:〞別這麼怕嘛。你以為我會讓我妹妹 當寡婦嗎?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外甥沒有父親嗎?再說,我還是你的一個孩子的教父嘛。 沒有什麼,對你的懲罰大不了是不許你在家族組織內部工作罷了。我準備讓你搭飛機到 韋加斯去同你妻子兒女團聚。我還想要你待在那兒。我也打算給康妮寄些補助金。就是 這些,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了。但是,可別老是說你清白無辜了,可別再侮辱我的判斷力 了,也別再惹我發脾氣了。是誰找你的,是塔塔格裡亞還是巴茨尼?〞 卡羅,在求生的痛苦之中,在得知自己不致被處死的興奮之中,咕咕噥噥他說:〞 巴茨尼。〞 〞好,好,〞邁克爾輕輕他說。 接著,他一面用右手示意,一面說:〞我馬上要動身,有一輛汽車等著送你到飛機 場去。〞 卡羅首先走了出去,另外三十人緊跟在後面。這時雖是夜晚,但是,林蔭道同往常 一樣,給泛光燈照得通明月。那兒停著一輛汽車,卡羅認出是他的汽車,但裡面的司機 ,他卻不認識,後座上也坐著一個人。拉朋打開前門,一招手,讓卡羅上車。邁克爾說 :〞我就打電話給你的妻子,告訴她你已經出發了。〞 卡羅上了汽車,他身上穿的綢襯衫給冷汗浸得濕漉漉的了。 汽車開動了,迅速地向大門開去。卡羅回頭想看看是否認識坐在他後面的那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克萊門扎簡直就像小姑娘用緞帶去套小貓一樣麻利而輕巧,倏地一下 把絞索套在卡羅•瑞澤的脖子上了。克萊門扎猛地一拉,光滑的繩子就切進卡羅的肉裡 去了。他給勒得蹦來蹦去,活像上了鈞的魚在拚命掙扎一樣。但是,克萊門扎把他卡得 牢牢的,絞索越拉越緊,最後,卡羅的身子癱軟下來。突然之間,車內臭氣熏天,卡羅 在接近死亡時括約肌鬆弛了。屎尿迸了出來。為了保險,克菜門扎又把絞索緊緊地拉著 等了幾分鐘,然後纔把繩子放開,收起來裝進自己的衣袋裡。卡羅的屍體〞噗通〞一聲 摔了下去。過了幾分鐘,克萊門扎把窗子放下來,想把裡面的臭氣放出去。 考利昂家族獲得了全勝。在二十四小時以內,克萊門扎和拉朋把他們的兵團放了出 去,懲罰那些審進考利昂版圖裡面的滲透分子,奈裡現在受命統帥原忒希奧兵團。巴茨 尼的賭博登記站癱瘓了,停業了,巴茨尼的兩個最高級執法官在桑樹街一家意大利飯館 裡喫飯的時候,給出其不意地打死了。一個專管騎馬賽跑賭博的臭名昭著的流氓在一個 晚上也給於掉了。另外,在碼頭一帶還有兩個最大的放債者也失蹤了,屍體好幾個月之 後纔在新澤西州發現。 經過這一番如瘋似狂的野蠻進攻,邁克爾•考利昂名聞遐邇了,又恢復了考利昂家 族在紐約各大家族中的主導地位。他之所以受人尊敬,不僅因為他有傑出的戰術纔華, 還因為巴茨尼和塔塔格裡亞兩大家族中的幾個最重要的兵團司令也迅速地投奔到了他的 門下。 這次勝利,對邁克爾•考利昂來說,本來是完美無缺的,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妹妹康 妮卻來了個歇斯底里大發作。 康妮同她的母親坐飛機回來了,孩子留在韋加斯。康妮一直忍著她的悲哀,她乘坐 的轎車開進林萌道時她纔大發作。轎車剛剛停下,母親還來不及攔住她,她就跑過大鵝 卵石鋪成的馬路,直奔邁克爾•考利昂那棟房子。她衝開門,正好踫到邁克爾和愷都在 起居室裡。愷見她進來,馬上向她走過去,想安慰安慰她,以姐妹之情擁抱擁抱她。但 愷征住了,因為康妮破口大罵他哥哥:〞你這個臭雜種,〞她尖聲怪叫地罵道,〞你殺 死了我丈夫。你裝得倒像個人。父親死了,沒有人能夠阻攔你了,你把他殺了。桑兒死 了,你怪他,你就是一直怪他,大家都怪他。但是,你從來都沒有為我想一想,你對我 一點兒也不關心。我今後怎麼辦呢?我今後怎麼辦呢?〞 她嚎陶大哭。邁克爾的兩個保鏢早就站在康妮後面,等待著他下命令。但是他呢, 站在那兒毫無表情,讓她妹妹罵個夠。 愷用驚惶失措的聲音說:〞康妮,你給氣昏了,別說那樣的話。 康妮從歇斯底里中恢復過來了。她的聲音仍然流露著勢不兩立的仇恨。 〞他為什麼一直對我很冷淡,你是怎麼想的?他為什麼讓卡羅留在林萌道,你又是 怎麼想的?他一直都想殺害我丈夫,但我父親活著的時候,他不敢下手。我父親會制止 他。這他自己明白。他硬是等機會。當時他給我們的孩子當教父,隻是為了迷惑我們, 轉移我們的視線,真是個笑面虎,臭雜種。你以為你瞭解你丈夫嗎?你知道他在殺害我 丈夫的同時還殺害了多少人嗎?你隻要讀讀報紙就知道了。巴茨尼呀,塔塔格裡亞呀, 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是在我哥哥的指使之下遭到殺害的。〞 她說著說著又歇斯底里大發作了。她拚命想往邁克爾臉上吐口水,但是她把嘴說干 了,吐不出口水來。 〞送她回家去,給她請個醫生,〞邁克爾說。 他的話音剛落,那兩個保鏢馬上抓住康妮的胳膊,把她架出去了。 愷仍然驚魂來定,仍然驚恐萬狀。她問她丈夫:〞邁克爾,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來 ?她怎麼會相信那一套?〞 邁克爾聳聳肩。 〞她患了病。〞 愷逼視著他的眼睛。 〞邁克爾,這不是真的。請你說,這不是真的。 邁克爾疲憊不堪地搖搖頭。 〞當然不是真的,相信我好了。我讓你過問我的事情,同時我也回答你的問題,可 就隻這一次,這不是真的。 他說話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令人信服。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他利用他們 夫婦生活中所建立起來的互相信賴的魔力去感動她,讓她相信他的話。她不能再懷疑了 。她向他苦笑了一下,撲到他的懷裡,讓他吻了一下。 〞咱們兩個都需要喝點酒,〞她說。 說罷,她就到廚房裡去取冰淇淋。她在廚房的時候聽到前門開了。她剛從廚房出來 就看到克萊門扎、奈裡、羅科•拉朋進來了,後面跟了幾個保鏢。她站在後面隻能看到 邁克爾的背,於是她走動了一下,如今她可以看到他的側面。這時,克菜門扎向她丈夫 致意,用的是正式稱呼。 〞邁克爾老頭子,〞克萊門扎嚴肅他說。 愷可以看清楚邁克爾是怎麼站在那兒接受他們的效忠的。他那個樣子,使她想起了 古羅馬皇帝的雕像,那些皇帝憑著君權神授的理論,掌握著他們同胞的生死大權:一隻 手放在臀部,他面部的側影顯示著一種冷酷的自豪的力量,他的身子採取的是漫不經心 的、盛氣凌人的〞稍息〞姿勢,重心是放在稍稍錯後的一條腿上的,兵團司令們採取〞 立正〞姿勢站在他的面前。這時,愷明白了,康妮指責邁克爾所犯的罪行,一樁樁,一 件件,全是真的。她回到廚房,哭泣起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第三十二節 考利昂家族目前得到的勝利,也隻是初步的。經過一年的活動,在政治方面採取了 徽妙的爾虞我詐的手法,使邁克爾成了美國最強大的黑幫家族首領之後,纔算完成了。 這十二個月,邁克爾把自己的時間平均分成兩半:一半用於長灘鎮林蔭道大本營,一半 用於他在韋加斯的新基地。但是,在那年年底,他卻決定要結束在紐約的活動,要賣掉 房子和林蔭道的財產。因此,他把全家都帶到東部進行最後一次訪問。他們打算住一個 月,順便做做業務上的掃尾工作。愷將負責家庭用品方面的包裝運輸,此外,也還有無 數小事需要料理。 目前的情況是:考利昂家族的地位是無可爭議的;克萊門扎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組織 :羅科•拉朋當了考利昂家族的兵團司令;亞伯特•奈裡是考利昂家族在內華達州所控 制的旅社治安方面的總頭目;黑根也屬於邁克爾西部家族組織的成員。 時間有助於治癒舊創傷。康妮•考利昂同哥哥邁克爾言歸於好了。其實,她那次破 口大罵過後還不到一星期,她就為她的失言向他表示了道歉,而且還一再向愷保證說, 她當時說的話全不符合事實,那次發脾氣隻不過是一個年輕寡婦的歇斯底里大發作而已 。 康妮•考利昂又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個丈夫。實際上,她還沒有等到一年的居喪期 滿就給她的床上樸來了一個英俊的年輕小伙子。這個年輕小伙子來到考利昂門下工作, 做的是秘書。他出生於一個很可靠的意大利家庭,而且還是美國第一流商業學院的畢業 生。他同赫赫有名的老頭子的妹妹結為夫妻,他的前途自然也有了保障。 愷•亞當姆斯•考利昂認真聽取人家講解天主教的道理,也跟著信了天主教,這可 使她的婆婆、姑姑大為高興。她的兩個男孩按照要求,自然地也正在接受天主教教育。 邁克爾本人對這種新動向可並不大滿意。他寧願讓自己的孩子當那穌教徒,因為那穌教 更合乎美國人情。 愷喜歡住在內華達州,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喜歡這裡的風光,喜歡這裡的山巒 、峽谷、鮮紅的岩石、火紅的曠野、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奇異而美妙的湖泊,甚至連這 裡酷熱的氣候她也喜歡。她的兩個男孩各人都有一匹小馬,平時就騎著去玩。如今為她 效勞的是真正的傭人而下是保鑲。邁克爾也過上了比較正規的生活。他自己開辦了個建 築公司;他參加了商人俱樂部,當上了市民委員會的委員;他對地方政治也有健康的興 趣,但並沒有公開介人。這種生活是挺不錯的。悄感到高興的是他們關閉了紐約基地, 韋加斯將真正是他們永久的安身之所。提起回到紐約,她就很有反感。因此,在最後訪 問紐約時,她一手包辦了全部家用物品的包裝和運輸工作,而且辦得極其利落,極其迅 速。在這最後一天裡,她急於離開紐約,這種心情簡直就像久住醫院的病人在病癒後急 於離開醫院一樣。 在這最後一天,愷•亞當姆斯•考利昂天剛亮就醒了。她一醒來就聽到外面林蔭道 上來來往往的卡年轟隆聲。卡車準備把這幾棟房子裡的傢俱全部搬空。考利昂全家,包 括考利昂媽媽,打算下午乘飛機飛回韋加斯。 愷已經洗好了澡,從浴室裡出來了。邁克爾還靠在枕頭上抽香煙。 〞你每天早晨到教堂裡去,到底為的是什麼?〞他說,〞星期天去去,倒沒有什麼 。但是,平常你為什麼每天都去?你簡直同我媽媽一樣討厭。〞 說罷,他在黑暗中伸手打開了床頭櫃上的臺燈。 愷坐在床邊正在穿襪子。 〞你要知道剛皈依天主教的人的心情,〞她說,〞新教徒向來更加熱心〞〞 邁克爾伸手去摸她的大腿,尼龍襪的長襪筒剛拉到大腿上,那兒的皮膚摸上去熱乎 乎的; 〞別摸,〞她說,〞今天早晨我要領聖體。〞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他也沒有試圖去攔她。他微笑著說:〞你既然是個如此嚴格 的天主教徒,那你怎麼老是不讓孩子進教堂呢?〞 她聽到這話,心裡感到不是滋味,因而警覺起來。他仔細打量著她,他這時的目光 就是她暗自認為的〞老頭子〞的目光。 〞孩子來日方長嘛,〞她說,〞等咱們回到那裡的家,我自然會讓他們比較經常地 進教堂的。〞 她同他吻別後就走了。房子外面已經開始暖和起來了。夏天的太陽正從東方升起, 顯得紅肜肜的。愷向大門附近停著的汽車走去。考利昂媽媽穿著她的黑色寡婦服,早已 坐在汽車裡等她了。這已經是長期定下來的例行公事:聽早彌撒,每天早晨必去,兩人 同去同回。 愷吻了一下老太大那皺紋縱橫的臉,然後就坐在司機座位上。考利昂媽媽猜疑地問 道:〞你可喫過早點了?〞 〞沒有,〞愷說。 老大太讚賞地點了點頭。本來在領聖體之前,從半夜起就不許喫喝,有一次悄卻把 這規定忘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老大太卻因此對她一直不放心,每次都要 間一下。 〞不喫早點,你感到習慣了嗎?〞老太大同。 〞習慣了,〞他說。 教堂很小,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很冷清。窗子上的彩色玻璃是隔熱的,教堂裡面很 涼快,是個休息的好地方。愷扶著婆婆上了白石臺階,然後放開手,讓婆婆自己朝前走 去。老大太總喜歡前排,喜歡靠近祭壇的位於。但在臺階上遲疑了一分鐘。她每次進教 堂前的這一瞬間總有點猶豫,總有點怕。 她終於走進了涼颼颼、黑沉沉的教堂。她用指頭蘸了點聖水,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同時,用濕手指尖在乾燥的嘴唇上急速地點了一下。蠟燭在聖像前,在十字架上的基督 像前,閃著紅光。愷先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走進她那一排座位,跪在硬木條上,等待 著去領聖體。她低著頭,活像是在祈禱,其實她實在心不在焉。 隻有在這兒,在這樣陰森森的、蓋有拱頂的教堂,她纔允許自己思考她丈夫生活的 另一面,思考一年之前的那個可怕的晚上,當時他利用他們夫婦之間的信任和愛情硬讓 她相信他的謊言,昧著良心說他沒有殺害他妹夫。 她當時離開了他,關鍵是圇為他騙了她,而下是殺人行兇這件事本身,事情發生後 的第二無情晨,她就帶著孩子回到她娘家去了。臨走時,她沒有給任何人打一聲招呼。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採取什麼行動。邁克爾立即明白過來。他當天就去找她, 然後又讓她留下。過了一星期,湯姆•黑根坐著轎車來到她娘家門前。 她同黑根在一起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可怕的下午,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下午。他們散步 到了那個小鎮外面的樹林裡,黑根的態度也並不是軟綿綿的。。 愷打錯了主意:她試圖蠻橫無禮,其實演這樣的角色,她是不適合的。 〞邁克爾派你到這兒來是想威脅我嗎?〞她挖苦地問,〞我原來以為會從汽車裡跳 出幾個彪形大漢,端著機槍,逼我回去。〞 這時,她從認識黑根以來第一次發現他生氣了。他粗聲粗氣他說:〞你這些話,簡 直就像從小青年嘴裡冒出來的最荒誕不經的胡言亂語。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荒唐話竟 然會從你這樣的女人的嘴裡迸出來。還是好好兒談吧,愷。〞 〞談就談吧,〞她說。 他們兩個沿著長滿青草的農村小道走去,黑根心平氣和地問道:〞你當時為什麼跑 掉?〞 愷回答說:〞因為邁克爾對我撒謊。因為他在給康妮的男孩當教父時愚弄了我。他 背叛了我。這號人,我不能愛。同一個我所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受不了。我不能繼 續讓他給我的孩子當爸爸。〞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簡直聽不懂,〞黑根說。 她回過頭,怒氣衝衝,理直氣壯,向他大發雷霆。〞 〞我說的意思是他殺害了他妹夫。這你該懂了吧?〞 她停了一會兒。〞而且他還對我撒謊。〞 接著,他們兩個默默不語地走了好久好久。最後,黑根說:〞你沒有辦法確切落實 那件事是否全是真的。不過,為了辯論方便,咱們不妨假定那件事是真的。要記住,我 並不是說,那件事是真的。但是,如果我給你提供一些證據,可以證明他幹的那件事是 情有可原的,或者,如果我給你提供一些可能的理由,可以說明他所於的那件事是正當 的,那你又怎麼說呢?〞 愷輕蔑地望著他。 〞我這纔頭一次發現了你作為律師的那一面,湯姆。你作為律師的那一面並不是你 這個人身上最好的一面。〞 黑根苦笑了一下,說:〞好吧,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要是卡羅搞調虎離山,把桑兒 引進埋伏圈,讓人家去打,那你又怎麼想?要是卡羅毆打康妮是精心策劃的陰謀,要把 桑兒引誘出來,他們知道他要走瓊斯堤道那條路線,那你又怎麼想?要是卡羅受賄去幫 助人家殺害桑兒;那你又怎麼想?那麼,你又怎麼想?〞 愷一聲不吭。黑根繼續說:〞還有,要是老頭子這個偉大的人物他本人不忍心去做 他應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說,為兒子報仇而殺掉女婿,那你又怎麼想?另外,要是老頭 子覺得那個任務對他太沉重,因而讓邁克爾當他的繼承人,他也認為邁克爾會把擔子從 他肩上接過去,同時也甘願承擔罪責,那你又怎麼想? 〞那全是過去的事了嘛,〞愷說著,她熱淚橫流。〞後來大家都相處得和睦,為什 麼卡羅就不能得到寬容呢?為什麼就不能將就著過下去?為什麼大家不能忘掉怨恨?〞 她帶頭走過一片草地,來到一條兩岸綠樹成蔭的小溪旁。黑根坐在草叢上,長嘆了 一口氣。他朝囚周張望了一下,又長嘆了一口氣,然後說:〞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纔 能忘掉怨恨。〞 愷說:〞他變了,我同他結婚時他並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黑根聽了不禁失聲大笑了一下。 〞要是他還同結婚時一樣,他現在早就沒命了。那你也早就成寡婦了,也不會有夫 妻糾紛了。〞 愷憋了一肚子悶氣,突然向他爆發出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求求你,湯姆, 你一輩子說話拐彎抹角,這一次就請直話直說吧。我知道,邁克爾辦不到,但是你並不 是個西西里人,你可以對女人說實話,你可以平等地對待女人,把女人間樣當作人看待 。〞 雙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黑根直搖頭。 〞你錯怪了邁克爾。你因為他對你撒了個謊就氣得不顧一切了。好吧,他早就提醒 過你不要過問他業務上的事。你因為他給卡羅的男孩子當教父也就氣得不顧一切了。但 是,要他當教父的恰恰是你。實際上如果他打算收拾卡羅,他那樣作也是夭經地義的。 騙取敵人的信任,這是古往今來的戰術手法。 說到這裡,黑根對她獰笑了一下:〞你覺得這夠得上直話直說吧? 但是,愷低著頭,默默無語。 〞還有一些事情,我也要對你直話直說。老頭子死後,邁克爾被定為殺害對像。你 可知道是誰定的嗎?是忒希奧。因此,忒希奧必須殺掉。卡羅,也必須殺掉。因為背叛 行為是不可寬容的。邁克爾本來也可能寬容這種行為,但是,凡是犯了這種錯誤的人, 都絕不會寬容自己。他們始終心懷鬼胎,因此他們始終是危險的。邁克爾也實在喜歡忒 希奧;邁克爾也真心愛他妹妹。但是,要是讓忒希奧和卡羅這兩人造遙法外,那他就等 於對你、對他的孩子、對他的全家、對我和我的家庭,推卸責任。這兩個傢伙對咱們大 家,對咱們大家的生命,都是一顆定時炸彈。〞 愷一直在聽著,她聽著聽著眼淚簌簌地流得滿臉都是。 〞邁克爾派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給我講這些話嗎?〞 黑根打量著她,對她這樣的問話實在摸不著頭腦。 〞不是,〞他說,〞他要我告訴你的是隻要你好好照顧孩子,你想什麼都行,你想 幹什麼也行。 說到這裡,黑根笑了:〞他還要我告訴你:你是他的'老頭子'。這不過是一句開玩 笑的話。〞 愷把一隻手放在黑根的胳膊上。〞你剛纔給我講的那些情況,他沒有命令你告訴我 嗎?〞 黑根猶豫了一會兒,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把最根本的真情也告訴她。 〞你仍然蒙在鼓裡,〞他說,〞要是你把我今天給你說的話轉告給邁克爾,那我肯 定就沒命了。〞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在這個地球上,隻有你和你所主的兩個孩子,他纔不忍心傷害。〞 黑根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足足過了五分鐘,悄暮地一下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他們兩 個開始回家了。快到家的時候,愷對黑根說:〞喫過晚飯,你能用你的汽車帶我和孩子 回紐約嗎?〞 〞我這次就是為了接你和孩子的,〞黑根說。 她回到邁克爾身邊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就去找神甫,要求指導她當一個正式天主 教徒。 從教堂的深處傳來了一陣鐘聲,要人們懺悔。愷按照人家教給她的辦法,右手握起 拳頭,輕輕地捶擊自己的胸口,這就是仟悔的表示。鐘聲第二次又響了,隻聽到了一陣 沙沙的腳步聲,要領聖體的人們紛紛離開自己的位置向祭壇前的欄杆走去。愷也站了起 來,隨著大家一道走去。她跪在祭壇的欄杆外面,從教堂深處第三次傳來了一陣鐘聲。 她仰起頭,張開嘴,準備領取像紙一樣薄的小麵餅。這是最可怕的時刻。等到小麵餅在 嘴裡溶解了,她可以嚥下去的時候,她的緊張情緒纔能消除,她也纔可以隨便一些。 罪孽洗滌乾淨了,懇求得到了滿足。她垂著頭,雙手併攏,舉在祭壇前的欄杆上面 。她把身子趔了一下,為的是減輕全身的重量對膝蓋所給予的懲罰。 她的頭腦現在空空如也,把一切雜念都打消了,壓根兒不考慮她自己,不考慮她的 孩子,不考慮一切危險,不考慮一切反叛,也不考慮一切問題。這時,就像她從卡羅• 瑞澤遭到謀殺以來每天所進行的那樣,她為邁克爾•考利昂的靈魂念了些必要的禱告經 。她念禱告經時是懷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熱忱而懇切的願望的。她堅信她念的禱告經能起 作用,上帝也能聽見。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