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萊·馬里昂、博比·班茨、斯基皮·迪爾和梅洛·斯圖爾特在馬里昂家裡開緊急會議 。安德魯·波拉德已經向班茨報告了克羅斯·德利納請阿西娜回來拍片的秘密計劃。這消 息從吉姆·洛西偵探那裡得到了證實,但洛西拒絕說出他的消息來源。 「簡直是趁火打劫,」班茨說,「梅洛,你是阿西娜的經紀人,你對她和你所有的 其他客戶負有責任。難道我們的影片拍了一半,你的客戶非要分得一半的利潤,才肯繼 續拍下去嗎?」 「除非你瘋了,才會出那麼多錢,」斯圖爾特說,「這個姓德利納的傢伙愛怎麼於 就怎麼幹吧。他在這一行裡待不了多久。」 馬里昂說:「梅洛,你談的是將來的事,我們談的是眼下的事。如果阿西娜回來工 作,你和她就會像洗劫銀行一樣把我們搶劫一空。你竟能容忍這種作法?」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驚。至少從他年輕時候算起,馬里昂很少這樣快地提出要害問題 。斯圖爾特倍感緊張。 「阿西娜仍蒙在鼓裡,」斯圖爾特說,「不然她早就告訴我了。」 迪爾問:「如果她知道了,她會接受這筆交易嗎?」 斯圖爾特說:「我會建議她接受的,然後再簽一個附屬文件,把她得到的一半利潤 再分一半給製片廠。」 班茨乾脆地說:「那樣一來,她那些所謂恐懼害怕的話都是假的。一句話,都是信 口雌黃。還有你,梅洛,你也是個混蛋。你以為製片廠只要阿西娜從德利納那裡得來的 一半報酬就夠了?從道理上講,所有的錢都歸我們。她跟著德利納,可以發財。但是她 以後就休想再拍電影了。沒有製片廠會願意起用她。」 「國外的公司,」斯基皮說,「它們可能會試一試。」 馬里昂拿起電話筒,遞給斯圖爾特,說:「說這些沒用。你打電話給阿西娜,把克 羅斯·德利納的提議告訴她,間問她願不願意接受。」 迪爾說:「她上個週末失蹤了。」 「她回來了,」斯圖爾特說,「她經常在週末失蹤。」他用手按著電話機上的數碼 。 通話時間很短。斯圖爾特掛上話筒,笑容滿面地說:「她說她不知道有這樣的提議 。即使有,她也不會回來工作。她對自己的事業滿不在乎。」他頓了一下,帶著欽羨的 神情又說道:「我真想見見這個姓斯坎內特的傢伙。能把一個女演員嚇得置事業於不顧 ,這人肯定有兩下子。」 馬里昂說:「就這麼定了。我們已從絕境中補償了我們的損失。不過這是件遺憾的 事。阿西娜是個了不起的女明星。」 安德魯·波拉德有令在身。一是把克羅斯·德利納有關阿西娜一事的意向透露給班 茨,這事他剛剛完成了。二是把監視斯坎內特的人撤回來。三是親自拜訪博茲·斯坎內 特,向他發出個提議。 斯坎內特穿著汗衫,把波拉德讓進了他在貝弗利希爾斯大酒店的套間,他身上散發 出一股古龍水的香味。「剛剛刮完鬍子,」他說,「這酒店浴室裡的香水真多,賽過妓 院。」 「你不該待在這裡。」波拉德帶著責怪的語氣說道。 斯坎內特拍拍波拉德的後背。「我知道,明天我就離開。我只是在這裡有些雜事要 處理。」他說話時那種陰險邪惡、興高采烈的神情,以及他的龐大的身軀,在過去肯定 會讓波拉德膽戰心驚,但一想到克羅思已經插手,波拉德的心裡此時泛起的只是陣陣的 憐憫。不過他仍得留點神。 「阿西娜對你仍待在這裡並不覺得奇怪,」波拉德說,「她認為製片廠不瞭解你, 但她瞭解你。所以她打算私下跟你見一面。她覺得你們倆可以單獨達成某種交易。」 霎時間,斯坎內特的臉上閃過欣喜若狂的神色,波拉德看在眼裡,開始覺得克羅斯 猜得很對。這傢伙仍在愛著阿西娜,他會乖乖上鉤的。 博茲·斯坎內特突然警覺起來:「聽上去不像是阿西娜的作法。她連看我一眼都不 願意,我並不怪她。」博茲放聲笑起來,「她不能沒有那張漂亮的臉蛋。」 波拉德說:「她的提議是很嚴肅的。終身年金。如果你願意的話,她每年從自己的 收入裡分給你一定的百分比,一直到她離開人世的那一天。但是她希望和你私下進行秘 密會談。她還有另外的要求。」 「我知道她還要什麼。」斯坎內特說著,臉上顯出古怪的神情。波拉德只在想要悔 過的強姦犯的臉上,見到過這種神情。 「7點鐘,」波拉德說,「我手下兩個人將開車接你到會面的地點。他倆會留在那 裡,擔任她的保鏢。兩個我最得力的手下,帶著武器。防止你心存不軌。」 斯坎內特面露笑容,說道:「用不著擔心我。」 「那好。」波拉德說完便離開了。 門剛關上,斯坎內特猛地把右手向上一揮。他又要見著阿西娜了,保護她的只是兩 個不中用的私人偵探。而且將有人給他作證,是阿西娜提出要會面的,他並沒有違反法 官的限制令。 接下來的大半天裡,斯坎內特一直都在想像他和阿西娜見面的情景。這實在出乎他 的意料,想來想去,他知道阿西娜將用肉體引誘他接受她提的條件。他躺在床上,幻想 著與阿西娜同床共枕會是什麼滋味。他對她肉體的印象依然十分清晰。雪白的肌膚,渾 圓的小腹,長著粉紅色乳頭的乳房,她的眼珠綠意瑩瑩,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還有她的 嘴,溫暖嬌嫩,她的呼吸,她的火一樣的秀髮,如同夜幕降臨時的夕陽,變成了冒煙的 黃銅。一瞬間,曾經有過的濃濃愛意襲上心頭,他愛阿西娜的聰明伶俐,愛她的勇敢無 畏。到如今,這種個性被他折磨成了恐懼。接著,自16歲以來,他頭一次開始撫摸自己 。他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阿西娜的身影,阿西娜不停地激勵他,直到他達到高潮。在 這一瞬間,他感到無比的幸福,他愛阿西娜。 緊接著,他的心情急轉直下。他感到羞愧不安,恥辱難忍。他又在心裡恨起阿西娜 。他突然覺得那是個圈套。他究竟對這個姓波拉德的傢伙有多少瞭解呢?他急急忙忙地 穿好衣服,仔細看了看波拉德留下的名片。波拉德的辦公室離酒店只有20分鐘的路程。 他衝下樓梯,衝出大門,一個男侍把他的車開了過來。 斯坎內特進入太平洋保安公司辦公大樓後,即被公司的規模和豪華的陳設所震撼。 他走到服務台,說明來意。一個全副武裝的保安人員陪他去波拉德的辦公室。斯坎內特 注意到四面牆上掛著各種獎旗,有洛杉磯警察局送的,有救助無家可歸者協會送的,還 有包括美國男童子軍等組織送的。甚至還有一項電影獎。 安德魯·波拉德不無驚訝地盯著斯坎內特,臉上還帶有幾分憂慮。斯坎內特讓他放 下了心。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將自己開車去。你手下的人可以坐我的車,給我指指方向。 」 波拉德聳聳肩。這與他無關。他已把吩咐他的事都辦完了。「好的,」他說,「不 過你本可以打電話來的。」 斯坎內特衝他咧嘴一笑。「當然,可我想看看你的辦公室。還有,我想和阿西娜通 個電話,搞清楚這確實是一起光明磊落的行為。我估計你可以撥通她的電話。她可能不 願意接我的電話。」 「當然可以。」波拉德欣然表示同意。他拿起電話筒。他不清楚究竟會出什麼事, 他心裡希望斯坎內特取消與阿西娜的會面,這樣他再也不會跟克羅斯要做的事有任何牽 連。他也知道阿西娜不會直接與自己通話的。 波拉德撥了阿西娜家的電話號碼,要求與她講話。他特意撳下免提鍵,好讓斯坎內 特聽到談話內容。阿西娜的秘書告訴他,阿奎坦恩小姐出去了,明天才回來。波拉德放 下電話,朝斯坎內特揚起眉毛。斯坎內特看上去滿心歡喜。 斯坎內特確實很高興。他猜得很對。阿西娜打算用肉體引誘他接受她的條件。阿西 娜準備與他共度良宵。斯坎內特回想起阿西娜年輕的時候,那時阿西娜愛他,他也愛阿 西娜,斯坎內特只覺得血直往頭上湧,原來泛紅的臉色散發出古銅一般的光澤。 當天晚上7點鐘,利亞、瓦齊和他手下的一個戰士到達貝弗利希爾斯大酒店時,斯 坎內特正等著他,準備好立即動身。斯坎內特穿戴得年輕整齊。他下身穿著藍色厚牛仔 褲,上身穿著褪色的藍色斜紋棉布襯衣,外面套著一件白色的運動衣。他仔仔細細地刮 了鬍鬚,頭上的金髮向後梳著。他那泛紅的膚色似乎淡了些,臉色因此也柔和起來。利 亞·瓦齊和他的手下向斯坎內特出示了偽造的太平洋保安公司工作證。 斯坎內特對這兩個人很不以為然。兩個發育不全的小矮子,其中一個說話還略帶鄉 音,想必是墨西哥人。他們不會對他構成威脅。這些私人偵探公司都他媽的是些什麼東 西,瞧他們給阿西娜提供了什麼樣的保護! 瓦齊對斯坎內特說:「我知道你想開自己的車。我坐你的車,我的朋友開車跟著。 你覺得行嗎?」 「好的。」斯坎內特說。 他們三人走出電梯,來到大廳時,吉姆·洛西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位偵探坐在壁 爐邊的沙發上,只是憑著預感攔住了他們。他一直待在那裡監視斯坎內特的行蹤,以防 萬一。這時,他把自己的工作證亮給他們看。 斯坎內特看著吉姆的工作證說:「你他媽的想幹什麼?」 吉姆·洛西反問一句;「那兩個是什麼人?」 「這跟你他媽的沒什麼關係。」斯坎內特說。洛西仔細端詳著瓦齊和他的同伴,他 們倆只是沉默不語。 「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洛西說。 斯坎內特把洛西推到一邊,但洛西抓住斯坎內特的胳膊不放。他倆都是身材魁梧的 大漢。斯坎內特急不可耐,想趕快走。他惱怒地沖洛西大吼道:「阿西娜撤訴了,我用 不著與你談。如果你再不鬆手,我就把你踢個半死。」 洛西鬆開了手。他並不是被嚇住了,他心裡在犯嘀咕。和斯坎內特一起的兩個人看 上去很面生,肯定有什麼名堂。他讓到一旁,但跟著他們走到拱廊,侍者將把他們的車 開過來。他注視著斯坎內特和利亞·瓦齊鑽進了斯坎內特的車。另一個人卻不知去向。 洛西留意到這一點,便等看看是不是會另有一輛車開出停車場,但是沒有。 跟上去作用不大,通知警方密切注視斯坎內特的車也沒有必要。他揣摩著該不該把 此事告訴斯基皮·迪爾,還是免了吧。有一點是明確的。如果斯坎內特又有什麼出格的 舉動,他會為今天侮辱了洛西感到後悔的。 車行駛了很長的距離,斯坎內特不停地抱怨、詢問,甚至威脅說要打道回府。但是 利亞·瓦齊的話又使他安下心來。瓦齊告訴他,目的地是阿西娜在內華達山區的一幢獵 屋,他們將遵照指示,在那裡過夜。阿西娜希望會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取得令大 家部滿意的結果。斯坎內特大惑不解。她到底有什麼辦法來化解過去10年來結下的怨恨 ?她不至於愚蠢到此種地步,以為一夜恩愛、一捆鈔票就可以軟化他的心?難道她覺得 他頭腦簡單?斯坎內特一向欽佩阿西娜的聰明才智,不過,或許她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目 中無人的好萊塢女演員,以為可以通過自己的肉體和金錢買到所有的一切?然而,使他 魂牽夢繞的是阿西娜的絕世姿容。這麼多年之後,她終於要衝他嬌笑、引誘他、聽他擺 佈。不管發生什麼事,今晚他是定不能放棄的。 斯坎內特威脅要打道回府時,利亞·瓦齊卻並不著急。他知道有3輛車跟在後面, 一路上有個照應,而且他事先也接到了指令。不得已時,他只須幹掉斯坎內特。不過指 令明確了一點,斯坎內特必須當即斃命,不得受到其他的傷害。 車開進敞開的大門,斯坎內特對獵屋的規模大為驚訝。看上去宛如一家小酒店。他 鑽出車門,伸了伸胳膊和腿。旁邊竟然停著五六輛車。斯坎內特在心裡嘀咕了好一陣。 瓦齊把斯坎內特領到正門,打開請他進去。就在此時,斯坎內特聽到又有好些車開 上了車道。他轉過身去,想必是阿西娜來了。他看到3輛車停了下來。每輛走出兩個人 。接著,利亞領著他走過獵屋的正門,進入起居室,裡面有個巨大的壁爐。沙發上坐著 一個人在等著他,斯坎內特從未見過這個人。此人就是克羅斯·德利納。 隨後的一切發生得很神速。斯坎內特惱怒地問道:「阿西娜在哪兒?」不料兩個人 扭住了他的胳膊,又有兩個人用槍抵著他腦袋,那個表面上一團和氣的利亞·瓦齊拽起 他的雙腿,他因此跌倒在地板上。 瓦齊說:「如果你膽敢不照我們說的做,便是死路一條。不要掙扎。老老實實躺著 。」 又有一個人給斯坎內特戴上腳鐐。斯坎內特被拽起身來站著,面朝克羅斯。那些人 卸下了斯坎內特的武器,斯坎內特感到孤立無助,這種感覺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腳鐐 鎖著雙腳,他縱有十八般武藝也沒法使出來。但他仍伸出胳膊,至少讓那小雜種吃上一 拳,瓦齊後退一步,儘管斯坎內特雙腿蹦了一下,他的胳膊還是夠不著目標。 瓦齊冷冷地、輕蔑地瞅著他。「我們知道你熱衷於使用暴力,」瓦齊說,「不過眼 下你該用用腦子了。在這兒,力氣再大也是白費。」 斯坎內特似乎很聽話。他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如果他們打算殺他的話,他們早就下 手了。眼下他們似乎準備脅迫他同意做某件事。也好,他會同意的。以後他會小心防範 的。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阿西娜與這事無關。斯坎內特不理睬瓦齊,轉身朝著坐在沙發 上的那個人。 「你他媽的究竟是誰?」斯坎內特問道。 克羅斯說:「我有幾件事需要你來辦,然後你就可以回去了。」 「如果我不樂意,你們就會折磨我,是不是?」斯坎內特放聲大笑。他開始懷疑這 是某個好萊塢電影中的操蛋鏡頭,製片廠想要的低級電影。 「不會的,」克羅斯簡慢地說,「不會折磨你。沒有人會碰你一根毫毛。我想讓你 坐在桌旁,給我寫4封信。第一封寫給洛德斯通製片廠,許諾永遠不靠近他們的片場。 第二封寫給阿西娜·阿奎坦恩,為你的所作所為向她道歉,發誓你再不會接近她。第三 封寫給警察局,承認你已買了硫酸,準備再次襲擊你的前妻。最後一封寫給我,講明你 掌握的有關你前妻的秘密。很簡單。」 斯坎內特趔趄著向前衝了一步,卻被克羅斯一個手下用力一搡,四腳朝天倒在後面 的沙發上。 「別碰他。」克羅斯厲聲說道。 斯坎內特借助胳膊撐起身來。 克羅斯指指書桌,上面放著一疊紙。 「阿西娜在哪兒?」斯坎內特問。 「她不在這裡,」克羅斯說,「除了利亞,所有的人都離開這裡。」其他的人走出 門去。 「坐到桌前。」克羅斯對斯坎內特說。斯坎內特照著他的話,坐到桌前。 克羅斯對他說:「我想和你嚴肅地談談。不要再逞一時之勇了。我希望你照我的話 去做。不要幹出蠢事來。你的手可以活動自如,這可能給你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可以逞 威風。我只要你寫好這些信,你就自由了。」 斯坎內特輕蔑地說:「見你的鬼去吧。」 克羅斯轉身對瓦齊說:「別再白費時間了。殺了他。」 克羅斯說話語調平穩,不經意中卻透出幾分殺機。就在那一刻,斯坎內特從孩提時 代以來頭一次感覺到恐懼的滋味。他開始意識到獵屋裡這些人的用意,所有的人都是用 來對付他的。瓦齊還沒有動手。斯坎內特說:「好吧,我寫。」他拿過一張紙,開始往 上面寫字。 斯坎內特非常狡猾,用左手寫字。同一些優秀的運動員一樣,他兩隻手幾乎同樣靈 活自如。克羅斯走過去,站在他身後看著。斯坎內特心裡為剛才的怯懦感到恥辱,他使 勁用兩腳抵住了地板。他自信身體的協調性不錯,便忽地把筆遞到右手,跳起來朝克羅 斯的臉上扎去,就想扎瞎這狗雜種的眼睛。他動作一觸即發,胳膊揮了過來,整個身體 也躍了起來,奇怪的是,克羅斯輕鬆自如地躲閃過去了。斯坎內特仍不甘心,想移動鎖 著鐐銬的雙腳。 克羅斯平靜地瞅著他說道:「可一不可二。你已試過一次了。把筆放下,把紙給我 。」 斯坎內特把紙遞給克羅斯。克羅斯仔細看了看,說:「你沒有把秘密告訴我。」 「我不願意把它寫在紙上。讓那傢伙出去,」他指指瓦齊,「我就告訴你。」 克羅斯把紙遞給利亞,說道:「把這些紙收好。」 瓦齊走出門。 「好吧,」克羅斯對斯坎內特說,「讓我聽聽這個大秘密。」 瓦齊走出獵屋後,飛速奔跑幾百碼,來到了倫納德·索薩所在的平房。索薩正等著 他。他看了看那兩張紙,厭惡地說道:「是用左手寫的。我模仿不了左手的筆跡。克羅 斯知道這一點。」 「再看看,」瓦齊說,「他試圖用右手拿鋼筆扎克羅斯。」 索薩又仔細端詳了半天。「對,」他說,「這傢伙是個假左撇子。他耍了你們。」 瓦齊拿上紙,跑回獵屋,進了書房。看到克羅斯的神情,瓦齊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 。克羅斯滿臉疑惑,而斯坎內特正躺在沙發上,鎖上鐐銬的腳搭在扶手上,滿面笑容、 神情快樂地瞅著天花板。 「這些信沒有用,」瓦齊說,「他用左手寫的,但專家說他不是左撇子。」 克羅斯對斯坎內特說:「我覺得你太厲害,我奈何不了你。我嚇唬不了你,不能使 你照我說的做。我認輸。」 斯坎內特從沙發上站起來,惡狠狠地對克羅斯說:「但我說的都是真話。人人都對 阿西娜著迷,卻沒有誰像我一樣瞭解她。」 克羅斯平靜地說:「你不瞭解她。你也不瞭解我。」他來到門口,做了個手勢。 4個人走了進來。緊接著克羅斯轉向利亞。「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如果他不願意給,就 結果了他。」說完他走了出去。 看得出來,利亞·瓦齊鬆了口氣。他欽佩克羅斯,這麼多年一直甘心情願當他的下 手,但是克羅斯似乎過於忍耐了。不可否認,所有西西里的黑手黨頭目都有非凡的忍耐 力,但是他們懂得適可而止。瓦齊懷疑克羅斯·德利納的個性中有美國式的軟弱,可能 會妨礙他幹出一番偉業。 瓦齊轉身朝著斯坎內特,溫和地說道:「你和我,現在開始。」他轉身對那4個人 說:「把他的胳膊鎖起來,小心一點。別弄傷了他。」 4個人朝斯坎內特猛撲過去。其中一個拿出一副手銬。轉瞬之間,斯坎內特即喪失 了行動能力。瓦齊搡了他一把,他雙腿跪在地板上,其他的人按著他不許動。 「喜劇收場了,」瓦齊對斯坎內特說,他那瘦小的身軀似乎舒展了許多,說話也很 隨意,「你現在用右手重寫這4封信,你也可以拒絕。」旁邊一個人抽出一把碩大的左 輪手槍、一盒子彈,遞給了利亞。利亞往手槍裡裝上子彈,一顆顆地讓斯坎內特過目。 他又走到窗邊,朝著森林打光了子彈。隨後他走回斯坎內特身邊,裝上一顆子彈。他撥 了一下旋轉彈膛,把槍口對準了斯坎內特的鼻子下端。 「我不知道子彈到哪兒了,」利亞說,「你也不知道。如果你還是拒絕,我就扣動 扳機。答應還是不答應?」 斯坎內特直瞪著利亞的眼睛,沒有回答。利亞扣動了扳機。槍膛空響了一聲。他讚 賞地點點頭。「連我也在為你加油。」他對斯坎內特說。 利亞查看一下槍膛,把子彈放到第一彈室。他走到窗邊,放了一槍。槍聲似乎把屋 子都撼動了。利亞走回桌旁,從盒裡又取出一顆子彈,裝上,撥動轉輪彈膛。 「我們再試一次。」利亞說,他把手槍抵著斯坎內特的下巴。但是這一次,斯坎內 特膽怯了。 「把你們的頭兒叫回來,」斯坎內特說,「我還有事要告訴他。」 「不行,」利亞說,「不會再受你愚弄了。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斯坎內特看著利亞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威脅,卻流露出遺憾和悲哀。「好吧, 」斯坎內特說,「我寫。」 旁邊立即有人過來把他拽起來,扶他坐到桌旁。斯坎內特忙著寫信的當兒,瓦齊一 直坐在沙發上。他拿過斯坎內特寫好的信,到平房去找索薩。「怎麼樣?」他問道。 「可以。」索薩說。 瓦齊回到獵屋,向克羅斯匯報。隨後他來到書房,對斯坎內特說:「沒事了。等我 準備一下,就送你回洛杉磯。」說完,利亞把克羅斯送上車去。 克羅斯說:「你知道你該做的事。等到天亮再下手。那時我已經回到了拉斯維加斯 。」 「別擔心,」瓦齊說,「我原以為他不會寫的。簡直是個畜牲。」瓦齊覺察到克羅 斯心事重重。「我不在的時候他對你說了些什麼?」瓦齊問,「我是不是應該知道?」 克羅斯說話時,神情凶狠惡毒,瓦齊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一開始我就該殺了他 。我應該碰碰運氣。我討厭一切算計得那麼巧妙。」 「好了,」瓦齊說,「一切都完成了。」 瓦齊目送克羅斯開車駛過大門。10年裡,他屈指可數地又一次思念起西西里來。在 西西里,男人從不會被女人的秘密攪得如此心煩意亂。在西西里,事情不會搞得這麼複 雜。斯坎內特早就葬身海底了。 天剛濛濛亮,一輛封閉的運貨車開到了獵屋。 利亞·瓦齊從倫納德·索薩那裡取到偽造的絕命書,即把索薩送上帶他回多潘加峽 谷的車。瓦齊清掃了平房,燒燬了斯坎內特寫的信,絲毫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倫納 德·索薩在那裡待那麼久,連斯坎內特和克羅斯的面都不曾見著。 隨後,利亞·瓦齊開始準備處死斯坎內特。 6個人參預這次行動。他們給斯坎內特蒙上眼罩,嘴裡塞上東西,把他推上了運貨 車。其中兩人同斯坎內特一起上了車。斯坎內特手腳都戴著鐐銬,動彈不得。另有一人 開車,旁邊再坐一人,武裝押車。第五個人開斯坎內特的車。利亞·瓦齊和第六個人開 車走在前頭。 利亞·瓦齊注視著太陽從群山的深處緩緩升起。車隊駛了將近60英里後,拐進了森 林深處的一條路。 終於,車隊停了下來。瓦齊指定了斯坎內特的車應停的位置,隨後叫人把斯坎內特 拉出運貨車。斯坎內特毫不反抗,他似乎認命了。嗨,他總算弄清了是怎麼回事,瓦齊 心想。 瓦齊從車裡拿出繩子,仔細量過長度之後,便把一端繫在附近一顆粗壯的樹幹上。 兩個人把斯坎內特夾得筆挺地站著,瓦齊得以把繩索環套在了斯坎內特脖子上。瓦齊又 取出倫納德·索薩仿寫的兩張絕命書,塞進斯坎內特的茄克口袋。 4個人一齊用力,才把斯坎內特抬上貨車車頂,隨後瓦齊向司機的方向一揮拳,貨 車猛向前衝,斯坎內特飛離了車頂,懸在半空中。啪的一聲,他脖子折斷的聲音在森林 中迴響。瓦齊察看了屍體,取下鐐銬,其他人取下眼罩和口裡塞的東西。嘴角留下了一 些碎布屑,但在森林裡懸掛幾天之後,這些碎布屑也無大礙。瓦齊查看斯坎內特的手腳 是否有被勒的痕跡。雖有一些輕微的勒痕,但不足為證。瓦齊十分滿意。他不清楚這樣 做能否達到目的,但是克羅斯命令的事都已執行完畢。 兩天以後,縣裡的司法長官接到匿名電話,找到了斯坎內特的屍體。他得把一隻好 奇的褐色狗熊嚇跑,那狗熊正擊打繩子,使得斯坎內特的屍體搖晃不止。當驗屍官和助 手趕到時,他們發現屍體腐爛的表皮已經被蟲咬光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10個女人赤裸的臀部一同翹起,迎向閃閃發亮的攝影機鏡頭。儘管影片《梅薩麗娜 》吉凶未卜,迪塔·托米仍在有聲攝影棚裡為女演員試鏡頭,以便挑中一人代替阿西娜· 阿奎坦恩出演裸臀的鏡頭。 阿西娜拒絕拍裸戲,也就是說,她不願袒露雙乳和臀部,一個電影明星如此自重, 實在令人驚訝,但這並不傷及她的前途。迪塔只須從試鏡頭的女演員中挑出幾個,替她 拍雙乳和臀部即可。 迪塔自然是讓這些女演員試演有對話的整場戲,她不會隨意貶低她們的身份,把她 們像拍色情片一樣地擺弄。但是決定性的因素是高潮部分的做愛鏡頭,在床上翻來滾去 時,她們將衝著攝影機抬起臀部。這個性愛場面的設計者正在和男主角史蒂文·斯托林 斯勾畫出如何滾來扭去的場面。 和迪塔·托米一同觀看試鏡的有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爾。攝影棚裡其他的人都 是一些必須在場的攝制組成員。托米並不在乎迪爾在一旁觀看,但是博比·班茨待在這 裡幹什麼。她一度想把他擋在攝影棚外頭,只是《梅薩麗娜》一旦停拍,她的地位將一 落千丈。她可以利用班茨的好意。 班茨煩躁地問道:「你們究竟在精挑細選些什麼?」 性愛場面的設計者是一個名叫威利斯的年輕人,他是洛杉磯芭蕾劇團的負責人。威 利斯興致勃勃地說:「世界上最漂亮的屁股。但是肌肉得長得很結實。我們不要那種鬆 鬆垮垮的蹩腳貨,不要肛門溝外露的。」 「說得對,」班茨說,「不要蹩腳貨。」 「乳房呢?」迪爾問。 「乳房不能抖動。」設計者說。 「明天我們再挑選乳房,」托米說,「沒有哪個女人同時擁有完美無缺的乳房和臀 部,可能阿西娜例外,但是她不願裸露。」 班茨狡黠地說:「你應該瞭解她的,迪塔。」 托米顧不得自己的地位相對卑微,說:「博比,如果我們要找世界上最大的蠢貨的 話,找你準沒錯。她不願跟你上床,你就當她是同性戀。」 「好,好,」班茨說,「我還有幾百個電話等著回呢。」 「我也是。」迪爾說。 「鬼才相信你們這些傢伙。」托米說。 迪爾說:「迪塔,有點同情心好不好?博比和我哪有什麼娛樂?我們工作太忙,沒 時間打高爾夫球。看電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沒有工夫去劇院,聽歌劇。我們每天除了 先得花時間陪家裡人外,也許只能擠出一個小時,一天一小時你能幹些什麼。上床。這 種娛樂耗費的精力最小。」 「哇,斯基皮,快看,」班茨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屁股。」 迪爾滿臉驚奇地搖搖頭。「博比眼光不錯。迪塔,就這個。敲定了。」 托米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老天,你們這些傢伙腦子有問題。那是個黑人的屁 股。」 「無論如何,要定她了。」迪爾眉飛色舞地說道。 「對,」班茨說,「梅薩麗娜的一個埃塞俄比亞黑奴。不過她為什麼要來試鏡呢? 」 迪塔·托米好奇地瞅著這兩個男人。他們兩個是電影圈裡的鐵腕人物,得回一百多 個電話,此刻卻像兩個十多歲的小孩子,尋求初次的情慾高潮。迪塔心平氣和地說:「 我們把徵人啟事發出去時,不允許注上『只要白人』。」 班茨說:「我想見見那姑娘。」 「我也想。」迪爾說。 但是,正在這時,梅洛·斯圖爾特走到拍攝現場,打斷了他們的說話。梅洛臉上堆 滿了興高采烈的笑容。「我們可以繼續拍片了,」他說,「阿西娜馬上就回來。她前夫 博茲·斯坎內特自己上吊了。博茲·斯坎內特不存在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拍著手, 一位演員拍完自己的戲時,在場的攝制組成員總是這樣拍手,這一次則是他自己的工作 完成了。斯基皮和博比同他一道拍著手。迪塔·托米厭惡地瞪著他們三個人。 「伊萊馬上要見你倆,」梅洛說,「沒有你,迪塔,」他略帶歉意地微笑著,「只 是生意上的事,跟藝術創造沒關係。」這三個人走出了攝影棚。 他們走後,迪塔·托米把那個臀部最漂亮的姑娘叫到自己的拖車工作室。那姑娘長 得挺標緻,皮膚黝黑,天生如此,不是太陽曬的;她活潑大方,無所顧忌,在迪塔看來 ,這是天性使然,不是演員特有的裝腔作勢。 「我打算讓你演梅薩麗娜皇后的一個埃塞俄比亞女奴,」迪塔說,「有一句台詞, 但主要的還是顯露你的臀部。不巧的是,我們要找一個白人替阿奎坦恩小姐拍裸臀戲, 你的臀部太黑,不然的話那場戲歸你了。」迪塔沖那姑娘友好地笑笑,「法琳·范特, 這是一部電影的名字。」 「無論如何,」那姑娘說,「謝謝你。謝謝你的讚美之辭,也謝謝你給了我這個工 作。」 「還有一件事,」迪塔說,「我們的製片人斯基皮·迪爾覺得你的臀部是世界上最 漂亮的。製片廠廠長和業務主任班茨先生也有同感。他們會和你聯繫的。」 法琳·范特邪惡地咧嘴一笑。「那你怎麼看?」她問。 迪塔·托米聳聳肩。「我不是男人,不像他們那樣對臀部那麼著迷。不過我認為你 很迷人,是個很好的演員。我甚至認為你有能力多講幾句台詞。如果今晚你去我家,我 們可以談談你的前途問題。我請你吃晚餐。」 當天夜裡,迪塔·托米和法琳·范特在床上纏綿了兩個小時之後,迪塔煮了晚餐, 同法琳談起她的前途。 「令人銷魂,」迪塔說,「不過我覺得,從今以後我們應該以朋友相處,這個夜晚 的事要保密。」 「沒問題,」法琳說,「不過人人都知道你是同性戀者。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黑屁 股?」法琳咧著嘴只管樂。 迪塔沒去理會同性戀者這個詞。這是法琳有意出言不慎,對迪塔似乎要拋棄她的行 徑進行還擊。「你的屁股非常迷人,管它是黑的,白的,綠的,還是黃的,」迪塔說, 「不過你真的很有天分。如果總讓你在我導演的片子裡扮演角色的話,就會埋沒你的才 華。而且我兩年才拍一部片子。你得多演點角色。大多數的導演是男的,如果他們用你 的話,通常是想在你身上佔點小便宜。如果他們認為你是同性戀者,就會對你不加考慮 。」 「要是我有了一個製片人和一個製片廠頭頭,誰還需要什麼導演?」法琳歡欣鼓舞 地說。 「當然需要,」迪塔說,「那兩個傢伙可以把你領進門,但是導演可以把你的鏡頭 留在剪輯室的地板上。或者他把你拍成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那種模樣。」 法琳憂傷地說:「我得陪博比·班茨、斯基皮·迪爾上床,而和你已經上過床了。 有談這些的必要嗎?」她睜大雙眼,顯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情。 這時,迪塔只覺得自己真是喜歡她。眼前這個姑娘沒有裝出一副氣憤難平的樣子。 「今晚我過得很開心,」迪塔說,「你做得很出色。」 「我從來不懂在做愛這個問題上為什麼要小題大做呢?」法琳說,「對我來說,這 並不費勁。我不吸毒,也不酗酒,但我得找點樂趣。」 「很好,」迪塔說,「現在,聊聊迪爾和班茨。迪爾要強一些,我來告訴你原因。 迪爾愛自己,也愛女人。他會實實在在地為你做點事。他會替你尋個好角色,他很精明 ,不難發現你的天分。但是班茨除了伊萊·馬里昂之外不喜歡任何人。而且他品位不高 ,看不出誰有天分。班茨會和你簽份合同,然後對你置之不顧。他曾用這種方式對付他 的妻子,免得她大吵大鬧。他的妻子拍了很多片酬很高的角色,但沒有一個角色是比較 像樣的。斯基皮·迪爾如果喜歡你的話,會對你的前途有所幫助的。」 「聽起來也太無情了。」法琳說。 迪塔拍拍她的胳膊。「別跟我來這一套。我是個同性戀者,也是個女人。我瞭解電 影演員,不管男的、女的,他們都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我們下賭注都是為了贏大錢。 你是願意去俄克拉荷馬做一份從上午9點一直幹到下午5點的工作呢,還是願意成為電影 明星,住在馬利布?我看到你的報名單上填著23歲。你已經和多少人上過床了?」 「算上你,」法琳說,「可能有50個。不過都是為了娛樂。」她假裝有點悔意。 「再多幾個也不會給你造成精神上的創傷,」迪塔說,「誰知道呢,這幾個說不定 又會讓你很開心。」 「你知道,」法琳說,「如果我對自己能成為電影明星沒有把握的話,我不會這樣 做的。」 「當然,」迪塔說,「沒有人願意這樣做。」 法琳大笑起來。「你呢?」她問。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迪塔說,「我全靠才華出眾,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你 好可憐。」法琳說。 洛德斯通製片廠裡,博比·班茨、斯基皮·迪爾、梅洛·斯圖爾特都在伊萊·馬里 昂的辦公室裡開會。班茨怒不可遏。「那個蠢貨、無賴,他把大家嚇得要死,然後卻自 殺了。」 馬里昂對斯圖爾特說:「梅洛,我猜你的主顧打算回來工作。」 「當然。」梅洛說。 「她沒有更多的要求,也不需要額外的誘惑?」馬里昂平緩地問聲說道。梅洛·斯 圖爾特頭一次覺察出馬里昂有點怒不可遏。 「沒有,」迪爾說,「我們仍有可能在預算內拍完片子。」 「我希望你們都閉嘴,聽我說。」馬里昂說。他以前說話從來沒有這樣粗魯過,在 座的人當即安靜下來。 馬里昂用他一貫的低沉、悅耳的語調說著話,但分明可以看出他在冒火。 「斯基皮,即使影片能在預算內拍完,我們他媽的又有什麼好處?這片子的所有權 不歸我們了。我們驚慌失措,結果犯了個愚蠢的錯誤。我們都有錯。這片子不再歸我們 所有,歸一個局外人。」 斯基皮·迪爾試圖插話。「洛德斯通可以通過發行拷貝賺錢。還可分得一定百分比 的贏利。這筆買賣蠻划算的。」 「但是德利納賺的錢比我們多,」班茨說,「這不公平。」 「問題在於,德利納對問題的解決沒有出過力,」馬里昂說,「當然,我們製片廠 仍掌握一定的法律依據,可以奪回影片的所有權。」 「說得對,」班茨說,「見他的鬼去吧。上法庭去說。」 馬里昂說:「我們威脅他,要求對簿公堂,隨後我們私下做成交易。把他的錢還給 他,影片的總收入扣除各項支出之後,分給他10%。」 迪爾放聲大笑。「伊萊,莫莉·弗蘭德斯不會讓他接受這種交易的。」 「我們直接同德利納談判,」馬里昂說,「我覺得我可以說服他。」他頓了一會, 「我知道博茲自殺的消息之後,立即給他打了電話。他很快就會到這裡來一趟。你們知 道他有一定的背景,博茲的自殺,對他來說,真是太幸運了,我認為他不會願意上法庭 ,招來公眾的注目。」 克羅斯·德利納坐在華廈大酒店的頂層辦公套房裡,讀著報紙登載的有關斯坎內特 死因的報導。一切都天衣無縫。顯而易見,這是樁自殺案,死者衣服口袋裡的遺言是個 明證。書法專家不可能發覺遺言上有仿造的痕跡,博茲·斯坎內特遺留下的信件並不多 ,而倫納德·索薩的技藝簡直出神入化。套在斯坎內特胳膊和腿上的鐐銬特意套得很鬆 ,不曾留下任何勒痕。利亞·瓦齊非常在行。 克羅斯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早在意料之中。喬治·克萊裡庫齊奧叫他去誇格的家族大 宅。克羅斯從不曾自我欺騙,以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不會發覺他的所作所為。 第二個電話是伊萊·馬里昂請他去洛杉磯,但不要有律師隨行。克羅斯答應了。但 在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前,克羅斯打電話給莫莉·弗蘭德斯,告訴她馬里昂的電話內容。 莫莉火冒三丈。「這些卑鄙的狗雜種,」她說,「我到機場去接你,然後一起去見他們 。除非你身邊跟著律師,否則連招呼也不要跟製片廠的頭頭打。」 他們兩人走進洛德斯通製片廠馬里昂的辦公室時,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等在那裡 的4個人擺出一副凶狠好鬥的神氣,似乎準備訴諸暴力。 「我還是決定把律師一起帶來,」克羅斯對馬里昂說,「我希望你不會介意。」 「隨你的便,」馬里昂說,「我只是想幫你避免可能的尷尬處境。」 莫莉·弗蘭德斯神色嚴峻,怒氣沖沖地說:「這事很好辦。你想收回影片的所有權 ,但是我們的合同是無情的。」 「你說得很對,」馬里昂說,「但是我們希望克羅斯能公正對待這件事。他什麼都 沒有做,而我們洛德斯通公司卻投入了大量的時間、金錢和創作人才,沒有這些,電影 根本拍不了。克羅斯可以收回他投入的資本。他將得到10%的調整後的影片總收入,至 於調整率的多少,我們會很大度的。他不會有任何風險的。」 「他已經經受了風險,」莫莉說,「你提的條件欺人太甚。」 「那麼我們不得不對簿公堂了,」馬里昂說,「克羅斯,我相信你同我一樣不喜歡 事情鬧到那一步。」他滿面笑容地衝著克羅斯。他的笑容非常親切,使得他那張大猩猩 似的臉龐變得像天使一般。 莫莉怒不可遏。「伊萊,你總是這樣胡說八道,因而你每年得上法庭20次,出面作 證。」她轉身對克羅斯說,「我們走。」 但是克羅斯清楚他不能打一場持久的官司。他買下這部影片之後不久,斯坎內特碰 巧自殺身亡,這一點肯定會受到法庭的調查。他們會把他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然後大 肆渲染,他便成了公眾所關注的人物,唐不會容忍這種情況出現的。馬里昂顯然心裡明 白。 「我們再待一會。」克羅斯對莫莉說。隨後他轉過身去,向著馬里昂、班茨、斯基 皮·迪爾和梅洛·斯圖爾特說道:「如果有位賭客來我的酒店下冷門賭注,結果贏了, 我只會按投注賠率給他付錢。我不是說我將付給他同額的賭注。你們這幾位先生現在正 是這麼做的。所以,為什麼不重新考慮考慮呢?」 班茨輕蔑地說道:「這是談生意不是賭博。」 梅洛·斯圖爾特略表安慰地對克羅斯說:「保守地說,你投入的資金可以賺到1, 000萬美元。這無疑是公平的。」 「而你什麼事也沒有做。」班茨說。 只有斯基皮·迪爾似乎站在克羅斯這邊。「克羅斯,按理你應該多賺一些。但是他 們提的條件總比打官司強,打官司可能會輸。這次就算了吧,你和我以後再合作時,不 要製片廠的參預。我許諾分紅利時一定秉公處理。」 克羅斯心裡清楚,應當盡量顯得不咄咄逼人。他無可奈何地笑笑。「你們可能是對 的,」他說,「我想有個好人緣,在電影圈裡待下去,1,000萬的贏利,也算是個好的 開端。莫莉,把文件收好。我現在得去趕飛機,非常抱歉。」他離開了房間,莫莉跟在 身後。 「我不願打官司,」克羅斯說,「與他們達成交易吧。」 莫莉仔細地打量著他,然後說:「好吧,但是我得讓他們給你分成超過10%。」 第二天克羅斯到達誇格家族大宅時,唐·多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和兒子喬治、文 森特、佩蒂以及外孫丹特,都在等著他。他們六人在花園裡共進午餐,有冷意大利火腿 、奶酪、一大木碗沙拉,鬆脆的意大利式長條麵包,還專門為唐準備了一碗磨碎的乾酪 。唐邊吃邊用閒聊的口氣說:「克羅西費克西奧,我們聽說你已經捲進了電影圈。」說 完唐啜了一口紅葡萄酒,又吃了一勺磨碎的意大利帕爾馬乾酪。 「是的。」克羅斯說。 喬治問:「你用你在華廈大酒店的股份投資拍部影片,是真的嗎?」 「這在我的權力範圍之內,」克羅斯說,「我畢竟是西部的老闆。」說著他笑了起 來。 「老闆說得對。」丹特說。 唐不滿地瞪了外孫一眼,然後對克羅斯說:「未經家族磋商,你就捲入一宗重大事 件。你沒有徵詢我們的意見。更重要的是,你使用了暴力,有可能招致當局的嚴厲打擊 。關於此事,慣例一向很明確:你必須事先徵得我們的同意,或者自行其是,自負其責 。」 「而且,你動用了家族的資產,」喬治嚴厲地說,「謝拉獵屋,還有利亞·瓦齊, 倫納德·索薩,波拉德和他的保安公司。當然,他們是西部的人,歸你指揮,但他們同 時是家族的人員。僥倖的是,一切都很順利,如果事與願違該如何是好?我們都得跟著 冒風險。」 唐·克萊裡庫齊奧不耐煩地說道:「他知道這些。問題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甥孫 兒,幾年前你要求免於參預一些人必須參預的工作,我同意了,儘管你事實上是個難得 的人才,但現在你卻為一個人的利益採取這種行動。這可不像我所瞭解的好甥孫兒。」 聽到這話,克羅斯明白唐對自己還是頗為喜愛的。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實話實說,告 訴他們他是被阿西娜的美貌所打動。那不能算作合理的解釋,反而有損尊嚴,甚至會招 致殺身之禍。對一個陌生女人的迷戀遠遠勝過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忠心,還有什麼比 這更不可原諒的呢?克羅斯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覺得那是一次賺大錢的機會,對家族 也好,對我自己也好,那也是一次躋身新行業的機會,可以把非法的收入轉換成合法的 財產。只是我不得不採取迅速的行動。我當然沒有打算瞞著大家,我動用了家族的資產 ,這一事實就是明證,因為我這樣做逃不過你們的眼睛。我想等大功告成,再向你們匯 報。」 唐面露微笑,溫和地問道:「大功告成了嗎?」 克羅斯當即意識到唐掌握了所有的內情。「還有一個問題。」克羅斯說著,便把和 馬里昂達成的新交易講述了一遍。令他驚訝的是,唐竟然放聲大笑起來。 「你做得很對,」唐說,「打官司無異於一場災難。讓他們得意去吧。不過,他們 真算得上一群流氓無賴。我們過去一直不敢貿然加入電影業,看來是好事。」他頓了頓 。「最起碼你又賺了1,000萬美元。相當大的一筆錢。」 「不,」克羅斯說,「500萬歸我,500萬歸家族,這是不言而喻的。我認為我們不 應該輕易打退堂鼓。我有一些打算,但是需要家族的幫助。」 「那麼,我們該談談分成的比例問題。」喬治說。他與班茨簡直是一丘之貉,克羅 斯心想,貪得無厭。 唐不滿地打斷了喬治的話。「先抓住兔子,然後我們再談分享的事。家族支持你。 但是記住一點。採取過激行動時,要和我們充分商量。明白我的意思嗎。甥孫兒?」 「我明白。」克羅斯說。 克羅斯離開誇格時,心情輕鬆極了。唐對他表示了青睞。 唐·多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以80多歲的高齡,仍舊統治著他的帝國。他花費了巨 大的心血,付出了超人的代價才創下了這片基業,因此,他覺得當之無愧。 在這樣的高齡,大多數人或者為過去難免犯下的罪行而惶恐自責,或者為失落的夢 想而感慨歎息,或者對自己是否一生耿直而憂心沖忡,唐自始至終篤信自己功德圓滿, 那股自信不亞於14歲的時候。 唐·克萊裡庫齊奧對他的信仰和判斷堅信不移。上帝創造了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 人類更是加重了這個世界的危險性。上帝創造的世界形同牢獄,人類居住其中,不得不 為生計奔忙,周圍的同類如同食肉的野獸,殘忍凶狠。唐·克來裡庫齊奧心裡倍感自豪 ,有他精心照顧,他所愛的人得以平平安安地走過人生之旅。 更讓他心滿意足的是,在耄耋之年,他依然有勁頭對敵人處以死刑。當然,他也寬 恕他們,難道他不是基督徒,沒有在他的家裡專門建了一座小教堂?不過,他寬恕他們 如同上帝寬恕整個人類,仍免不了把他們打入永劫不復的死地。 在唐·克萊裡庫齊奧一手創建的這個帝國裡,他受到至高無上的愛戴。他的家人, 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區的成千上萬的人,分管疆域並向他進貢納錢的老闆,每當陷入與正 式社會的糾葛,必要前來求他出面調停。他們知道唐處事公正。無論是手頭拮据,抱病 在身還是有其它的困難,他們都可以來找他,他定會伸出援救之手。因此,他們無限愛 戴他。 唐清楚,這種愛戴之情不管多麼深厚,都不可靠。愛戴並不等於懂得感恩戴德,懂 得溫順服從,並不由此給艱難的世道帶來祥和。沒有人比唐·克萊裡庫齊奧更懂得這一 點。要想激起真正的愛戴之情,首先得讓他們對你心存畏懼。光有愛戴是可鄙的,捨了 信任和服從,愛戴之情一錢不值。如果不能服從自己的統治,愛戴之情又有何用? 正因為他對他們的生命負責,正因為他是他們的幸福之源,他不能對自己的職責稍 有懈怠。判斷是非時,他必須嚴字當頭,不徇私情。假使有人背叛了他,假使有人破壞 他所統治的這個帝國的領土完整,他們必須受到懲處和限制,哪怕使用死刑也無妨。不 允許有任何推諉的借口,不允許有任何寬恕的理由,不允許有任何乞憐的行徑。該做的 一定得做。他的兒子喬治曾說他是個老古董。他承認,除此以外,別無它路。 眼下,他有許多的事情要深思熟慮。血洗聖迪奧家族25年來,他一直都在籌劃安排 。過去他一向高瞻遠矚、精明能幹,必要的時候可以毫不留情,無大得的時候可以寬厚 仁慈。眼下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勢力已處巔峰,任何危險似乎都無法撼動它。很快,它 將改頭換面,進入合法的社會機體,永遠堅不可摧。 然而,要是唐·多米尼科目光短淺,盲目樂觀的話,他便不可能存活得這麼久。在 毒草鑽出地面之前,他就可以發現它。這個巨大的危險來自家族內部,丹特的崛起,他 已逐漸長大成人,卻不完全是唐所滿意的樣子。 另外還有克羅斯,格羅內韋爾特的遺產使他變得富有,卻不經家族許可採取一項重 大舉措。這個年輕人起步非常好,差一點成了像他父親皮皮一樣的稱職人材。然而謀殺 弗吉尼奧·巴拉佐的行動卻讓他變得百般挑剔。在家族同意看在他心腸太軟的分上,免 於他參預此類行動後,他轉而為了個人利益,謀殺了斯坎內特。事先沒有徵得唐本人的 同意。但是唐·克萊裡庫齊奧為自己寬恕了克羅斯的行徑,對自己極少表露的感情用事 ,進行開脫。克羅斯正試圖逃出他的帝國,進入另一個世界。儘管克羅斯的行為有可能 是或者本來就是叛逆的萌芽,唐·克萊裡庫齊奧仍表示理解。然而,皮皮和克羅斯聯手 ,會對家族構成極大的威脅。另外,唐不是覺察不出丹特對德利納父子的仇恨。皮皮頭 腦如此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來,而皮皮是個很有威脅的人。必須密切注意皮皮的動向, 儘管他的忠誠早已得到證實。 唐的克制態度歸於他對克羅斯的喜愛和對皮皮的賞識,皮皮是他忠誠的老部下,他 姐姐的兒子。他們畢竟帶有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血統。更讓他擔憂的反倒是丹特對家族 構成的威脅。 唐·克萊裡庫齊奧對外孫丹特一向寵愛有加。他們兩個關係一向很親密,直到丹特 長到10歲時,某種不和諧的因素開始出現。唐發現這男孩的個性中有一些令他擔憂的地 方。 10歲大的丹特是個活潑好動,詼諧狡黠的孩子。他身體的協調性極好,是個不錯的 運動人才。他喜歡聊天,尤其是和外公聊,他常常和母親羅絲·瑪麗避開眾人,長時間 地閒聊。從那以後,也就是10歲以後,他變得尖刻惡毒,蠻橫無禮。他和年齡差不多的 孩子打架,凶得令人生畏。他戲弄女孩子時,手段惡劣,有股天真無邪的淫邪勁兒,讓 人覺得滑稽有趣,但更多的是驚訝擔憂。他虐待小動物——這對小男孩來說,說明不了 什麼問題——但是有一次他在學校的游泳池裡,試圖把一個小男孩淹死。到了最後,他 甚至對外公的話都不聽。 並不是說唐對這些事情格外留意。孩子不過是小野獸,文明得不斷地灌輸到他們的 大腦和軀體。像丹特這樣的孩子長大以後,有的也當上了聖人。讓唐寢食難安的是丹特 過於健談,還有他同母親的長聊,最主要的是,他對唐有一些小小的不恭之舉。 唐對造化的變化無常極其敬畏,丹特15歲的時候即停止了發育,這也使唐有些憂心 忡忡。丹特的身高只長到5英尺6英吋的高度。唐認為丹特的五短身材是一個危險的前兆 ,雙胞胎也是如此:他認定生育是上天賜下的奇蹟,但一胎雙生似乎有點過分。布朗克 斯聚居區有一個戰士,他的妻子生了三胞胎,唐大為驚駭,在俄勒岡的波特蘭買了一家 蔬菜店交由他經營,日子過得挺紅火,卻難免孤單。唐對左撇子和結巴的看法也很迷信 。聽憑別人怎麼說,這些都不可能是吉祥之兆。丹特天生是個左撇子。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使唐對外孫心生戒備,或冷淡疏遠;任何與自己有血脈之親的人 當然得區別對待。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丹特越來越背離唐構建的「未來之夢」。 丹特16歲休學之後,立即開始參預家族事務。他去文森特的餐館幫忙,是個大受歡 迎的侍者,憑著手腳靈便,頭腦機敏掙得了大量的小費。做侍者膩煩了,他又到喬治在 華爾街的辦公室工作了兩個月,但他非常討厭這份差事,也不曾顯露有搞金融的資質, 喬治非常熱心,想把炒股的學問傳授於他,也是白費心機。最後,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了 佩蒂的建築公司,和聚居區的戰士一起工作使他覺得很快樂。他的身體肌肉越長越發達 ,為此他常常掩飾不住內心的自豪。這段工作的過程中,丹特多少學到點三位舅舅的品 性,唐看在眼裡,自是欣喜萬分。他學到了文森特的直率,喬治的冷靜和佩蒂的兇猛。 慢慢地,他亦形成了自己的個性——他真實的面目:狡黠、機敏、離經叛道,但有一種 迷人的幽默感。從那時起他開始頭戴那些文藝復興式的帽子。 那些帽子——誰也說不清它們的來歷——是用閃光的彩線織的;有圓的,有長的, 頂在他的頭上如同飄浮在水裡。他由此看上去個子高一些,英俊一些,討人喜歡一些。 一方面是由於那些帽子像是小丑戴的,給人一種親切感,另一方面在於戴上帽子之後, 他兩邊的臉頰顯得勻稱一些。他很適合戴那些帽子。它們遮蓋了他那烏黑粗硬的頭髮, 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所有的成員都長著這種頭髮。 有一天,在書齋裡,那裡有西爾維奧的照片,仍舊掛在顯要的位置上,丹特問他的 外公:「他是怎麼死的?」 唐回答得很乾脆:「死於事故。」 「他是你最疼愛的兒子,是嗎?」丹特又問。 唐心裡也清楚,他在樓下用餐的工夫,丹特去他的辦公套房,搜遍了所有的地方。 唐並不在意,孩子對長輩的事情總是很好奇,唐從不在紙上留下隻言片語,洩露任何的 信息。唐·克萊裡庫齊奧的大腦一角支著一塊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筆記滿了各種必要 的信息,包括最親密的人全部的罪行與德行。 然而,唐·克萊裡庫齊奧對丹特的戒心儘管越來越重,他對丹特的寵愛之情也越來 越深。他讓那孩子深信,他將成為他的家族帝業的繼承人之一。責備和勸告的責任則留 給孩子的舅舅,主要是喬治。 最終,唐對丹特撤入合法社會的前景感到絕望,便同意把丹特培養成為一名鐵鎯頭 。 唐聽到女兒羅絲·瑪麗喚他去廚房用餐,只有他們兩人時,用餐的地點常選在廚房 。他走進廚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一個顏色鮮艷的大碗,盛著細麵條,上面加了西 紅柿和剛從花園裡摘下的新鮮羅勒。羅絲·瑪麗把盛滿磨碎乾酪的銀碗擺到唐的跟前, 乾酪顏色蠟黃,必定又脆又甜。隨後她坐在了唐的對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興致盎然 ,唐為女兒有這樣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會再有可怕的發作了。她又恢復了 血洗聖迪奧家族之前的模樣。 那是怎樣的一出悲劇!那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錯誤之一,最終的勝利往往不能帶 來勝利的喜悅。但是誰會想到羅絲·瑪麗竟會拒絕再嫁呢?唐一向以為,戀人常常戀上 新人。這一刻,唐對女兒的愛在內心洶湧澎湃。唐會原諒丹特的小過失。羅絲·瑪麗向 前探著身子,深情地親吻了一下唐的花白頭髮。 唐向嘴裡送了一大勺磨碎的乾酪,移動牙床,體味著乾酪的脆脆細粒發出的熱量。 接著,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視著羅絲·瑪麗從羊腿上剔肉。羅絲·瑪麗遞給他三個 褐色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閃著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頓感釋然。有誰比他更好呢? 唐興致極高,竟然答應隨羅絲·瑪麗一同去起居室看電視,一星期裡這是第二次了 。 看了整整4個小時的恐怖片之後,唐對羅絲·瑪麗說:「有沒有可能居住在一個人 人可以為所欲為的世界呢?沒有人會受到上帝或同類的懲罰,沒有人需要為生計奮鬥? 哪個女人能滿足心血來潮的每一個願望?哪個男人是個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於每一個 小小的慾望,沉溺於每一個小小的歡樂的夢境?那些盡責的丈夫,他們工作以換取生計 ,他們竭盡全力,保護孩子免受命運和殘酷的世道的打擊,他們都去哪兒了?那些辛勞 一天下來,能住在溫暖的房子裡,享受一塊乾酪和一杯葡萄酒就為之滿足的人都去哪兒 了?那些渴求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把生命攪成怎樣的喧囂? 他們又無事生非,釀成了多少悲劇?」唐拍拍女兒的頭,衝著電視屏幕不屑地揮了揮手 ,說:「讓他們都葬身海底吧。」最後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 所作所為負責任。」 當天夜裡,獨自一人在臥室的時候,唐走到了陽台上。大院裡的房子都燈光通明, 他可以聽到網球場上擊打網球的「砰砰」聲,看到一排燈下打網球的人。孩子們不會在 戶外活動到這麼晚。他還能看到大門口和大宅四周的警衛。 他在心裡沉思著,該採取何種步驟預防悲劇的發生。對獨生女和外孫的憐愛之情如 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人老了,真正重要的也就是親情了。他要做的很簡單,千方百計 保護他們。他禁不住暗自氣惱開來。為什麼他總是預感到要發生悲劇?一輩子碰到的難 題都迎刃而解,這一次應當不在話下。 然而,縈繞在他腦海裡的仍然是他的那些計劃。他想起了參議員韋文。他幾年來給 了此人幾百萬美元,為的就是通過立法使賭博合法化。但是這位參議員極其狡猾。最糟 糕的是,格羅內韋爾特已經不在人世了;克羅斯和喬治缺乏手段,無法支使他。也許, 賭博這個大王國最終無法建立起來。 隨後,他想起了老朋友戴維·雷德費洛,他正悠然自得地住在羅馬。也許該讓他重 返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了。克羅斯對他的好萊塢合作者如此寬厚仁慈,也是情有可原。他 畢竟還年輕,不懂得哪怕些許的讓步也可能會導致滅頂之災。唐決定把戴維·雷德費洛 從羅馬召來,為電影這一行出點力。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博茲·斯坎內特死後一個星期,阿西娜·阿奎坦恩通過克勞迪婭,邀請克羅斯前去她 的馬利布別墅共進晚餐。克羅斯從拉斯維加斯乘飛機到了洛杉磯,又租了一輛轎車,在 夕陽快要沉入海洋時,趕到了馬利布別墅區有門衛守著的門房。阿西娜的別墅四周沒有 特別的警戒,但仍有一個秘書守在招待所裡,查看了他的證件之後才通過蜂音器通知他 可以進去。克羅斯穿過長長的花園,向海灘邊的別墅走去。仍是那個瘦小的南美女傭把 他領進了海藍色的起居室,太平洋的波濤彷彿就在室外徜徉。 阿西娜正在等著他,看上去比記憶中的模樣更顯美艷。她穿著綠色的外套和便褲, 整個身子似乎融入了身後煙波繚繞的海洋。克羅斯無法把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 阿西娜擺擺手以示招呼,不是好萊塢明星們慣用的親吻雙頰。她已經準備好了飲料,遞 給克羅斯一杯。是埃維昂礦泉水泡酸橙。他們兩個面朝大洋,坐在套有薄荷綠罩子的大 椅子裡。西沉的夕陽,把點點金色的餘輝灑進了室內。 克羅斯對阿西娜的美貌如此敏感,不得不低下頭來,盡量不去看她。那一頭金色的 秀髮,那凝脂般的肌膚,還有那修長的身體懶懶地躺在椅子裡的模樣。夕陽的幾點餘輝 落進了她那碧綠的眼眸,閃現著陰影。克羅斯內心湧動著一種強烈的渴望,想觸摸她, 想挨近她,想擁有她。 阿西娜對她在克羅斯內心激起的感情似乎毫無知覺。她啜了一口飲料,平靜地說道 :「我要謝謝你,讓我能繼續拍電影。」 聽著阿西娜的聲音,克羅斯更是心蕩神馳。這聲音既無狂熱的成份,也無親近的表 示,卻有著天鵝絨般的圓潤和貴婦人般的自信,聽上去還很親切,克羅斯真希望她持續 不斷地說下去。天哪,克羅斯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她竟然使得自己魂不守舍,克羅斯 禁不住羞愧交加。他依舊低垂著頭,低聲說道:「我原以為只需喚起你的貪慾,就可使 你回去工作。」 「我的缺點很多,但不貪財。」阿西娜說。她轉過頭來,不再看著海洋,而是直盯 著克羅斯的雙眼。「克勞迪婭告訴我,我前夫自殺後不久,製片廠就撕毀了協議。你只 得把影片的所有權交還給他們,只從利潤中分得一定的百分比。」 克羅斯盡量裝得面無表情。他希望能暫時忘卻內心對她的激情。「我想我大概不善 於做生意。」克羅斯說。他想給阿西娜造成一種印象:他很無能。 「莫莉·弗蘭德斯親手擬定了你的合同,」阿西娜說,「她是最精明能幹的律師。 你不應該輕易讓步的。」 克羅斯聳聳肩。「這是個策略問題。我打算永久地待在電影圈裡,不願意樹立洛德 斯通製片廠這樣強勁的對手。」 「我本來可以幫幫你的,」阿西娜說,「我可以拒絕回去參加演出。」 克羅斯大喜過望,阿西娜竟然願意為他這樣做。他考慮了阿西娜的提議。製片廠仍 有可能把他告上法庭。而且,他不能容忍自己欠下阿西娜一份人情。隨後。他突然發覺 ,阿西娜儘管姿容絕世,卻並不意味她頭腦簡單。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克羅斯問。 阿西娜站起身來,走到觀景窗前。夕陽已經沉入海底了,海灘灰濛濛的,海面上似 乎倒映著別墅後面的山巒和太平洋海岸公路。阿西娜出神地望著此刻已是深藍色的海洋 ,那裡微波輕漾,泛起陣陣漣漪。她並沒有回頭,便說道:「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就因 為我比任何人都瞭解博茲·斯坎內特。即使他留下一百份遺言,我也不相信他會自殺。 」 克羅斯聳聳肩。「人已經死了。」他說。 「不錯。」阿西娜說。她轉過身來,逼視著克羅斯。「你買下那部片子,博茲便很 巧合地突然自殺。我懷疑你是兇手。」她神情嚴峻,可看上去依舊光彩照人,以致於克 羅斯說話時,聲音控制得不如希望的那樣平穩。 「那製片廠呢?」克羅斯說,「馬里昂是美國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班茨和斯基皮 ·迪爾也不遜色。」 阿西娜搖搖頭。「跟你一樣,他們明白我對他們提出的要求。他們沒有那樣做,只 是把片子賣給你。片子一拍完,他們就不會關心我的死活,但你不是。我知道即便你嘴 上說沒法幫我,實際上還是會幫我的。當我聽說你買下片子時,我就預料到你下一步要 幹什麼,但是我必須承認,我不曾料到你幹得如此聰明。」 冷不防,她朝他走過來,克羅斯便從椅子裡站起身來。阿西娜抓住克羅斯的雙手。 他能聞到她身上的芳香,感受到她的呼吸。 阿西娜說:「這是我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壞事。使得別人犯下謀殺的罪行。太可 怕了。如果我自己能那樣做,我會覺得自己更有出息。但是我做不了。」 克羅斯問:「你為什麼認定我會幫你?」 阿西娜說:「克勞迪婭跟我談過好多有關你的情況。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是她太 天真,到今天也沒醒悟過來是怎麼回事。她當你只是一個神通廣大的能人。」 克羅斯不由得警覺起來。阿西娜試圖引誘他承認自己的罪行。即使在牧師跟前,甚 至在上帝跟前,他也不會這樣做。 阿西娜說:「還有你盯著我的神情。很多男人都用那種眼光盯著我。我並不是自誇 ,我知道我長得很美,從孩提時候起人們就這樣告訴我。我也知道我擁有一種力量,我 從沒有弄清楚這是一種什麼力量。我並不歡喜有這種力量,但是我常常利用它。人們稱 之為『愛』。」 克羅斯抽出自己的手。「你為什麼如此害怕你的前夫?就因為他會毀了你的前途? 」 一瞬間,阿西娜眼冒怒火。「不是因為我的前途,」她說,「也不是出於害怕,雖 然我知道他會殺了我。我有更充分的理由。」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有辦法讓他們 把片子還給你。我可以拒絕回去演出。」 「不用了。」克羅斯說。 阿西娜笑容滿面、眉飛色舞地說:「那我們兩個就上床吧。我發現你很有魅力,我 相信我們會很開心的。」 克羅斯最初的反應是憤怒,她竟然以為可以收買他;她分明是在演戲,使用女人特 有的伎倆,就如一個男人會使用暴力。但是真正讓克羅斯很不自在的是,他聽出阿西娜 的話裡帶著一絲嘲弄。嘲弄克羅斯慇勤的騎士作風,把他的真摯愛情貶成簡單的性慾衝 動。彷彿她想讓克羅斯知道,克羅斯對她的愛情如同她對克羅斯的愛情,都是假的。 克羅斯冷冷地說:「我同博茲談了很長時間,想和他達成交易。他說你們結婚那會 兒,他每天跟你上床五次。」 看著阿西娜震驚的神情,克羅斯很是得意。阿西娜說:「我沒數過,不過次數確實 很多。那時我18歲,非常愛他。到如今,我卻想要他去死,很滑稽,是不是?」她雙眉 緊鎖,過了一會,又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還談了什麼?」 克羅斯嚴厲地盯著她說:「博茲把你們之間可怕的秘密告訴我了。他聲稱你自己說 ,你逃出家那會兒,把孩子埋在沙漠裡。」 霎時間,阿西娜的臉變得毫無表情,綠瑩瑩的雙眸也黯淡下來。這天晚上,克羅斯 頭一次覺得阿西娜不可能是在演戲。她臉如死灰般慘白,沒有演員能演到這種程度。阿 西娜喃喃地問道:「你真的相信我殺了自己的孩子?」 「博茲說那是你親口告訴他的。」克羅斯說。 「我確實對他這樣說過,」阿西娜說,「我再問你一遍。你相信我殺了親生骨肉? 」 沒有比譴責一位美貌佳人更於心不忍的事了。克羅斯知道假如自己照實回答,便會 永遠失去阿西娜。他突然伸出胳膊,輕輕地抱住了阿西娜,說:「你太美了。像你這樣 的美人不會做出那種事。」即便鐵證如山,男人們永遠看重的仍是花容月貌。「不,」 克羅斯接著又說,「我不相信你做了那種事。」 阿西娜後退一步,掙脫他的懷抱。「即便我對博茲的死負有責任?」 「你與此事沒有任何牽連,」克羅斯說,「他自殺了。」 阿西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克羅斯。克羅斯握住她的手,問:「你以為我殺了博茲? 」 阿西娜笑了,她終於認識到該如何表演這齣戲。「不,就像你不相信我殺了親生骨 肉一樣。」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他們已經互相宣佈了對方的清白。阿西娜拉著克羅斯的手,說 :「現在,我去給你準備晚餐,然後上床就寢。」她把克羅斯領進了廚房。 這齣戲她不知演過多少次,克羅斯恨恨地想。美麗的皇后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履 行家庭主婦的職責。他看著阿西娜下廚。阿西娜沒系圍裙,一招一式非常在行。她一邊 同克羅斯閒聊,一邊切蔬菜,準備好平底煎鍋,又擺好餐桌。她握著克羅斯的手,拂過 他的身體,同時遞給他一瓶葡萄酒,讓他打開。剛過半小時,餐桌上已經擺滿了食物, 克羅斯讚歎萬分地端詳著,這些都讓阿西娜看在眼裡。 阿西娜說:「我剛出道時演過一個女廚師,便到學校學會了這門手藝。一位評論家 寫道:『一旦阿西娜演戲同她的烹調一樣出色,便會成為明星。』」 他們坐在廚房的凹室裡用餐,可以望見室外波濤洶湧的海洋。晚餐味道很美,牛肉 丁配以蔬菜,還有一盤苦味的蔬菜沙拉。大圓盤裡盛著乾酪,還有熱乎乎的、胖墩墩鴿 子狀的短麵包。另外還有濃咖啡,就著清淡的檸檬小蛋糕。 「你應該做一名廚師,」克羅斯說,「我的表親文森特隨時願意僱用你的。」 「哦,沒有什麼我做不了的。」阿西娜故意自吹自擂。 用餐的整個過程中,阿西娜一直漫不經心地、帶點挑逗性地觸摸克羅斯,彷彿想從 他的肉體裡尋找某種精神的東西。但是,每一次觸摸只能加重克羅斯的飢渴,想把她抱 在懷裡,撫摸她的裸體。吃到最後,克羅斯渾然不覺吃在嘴裡的是什麼東西。晚餐總算 吃完了,阿西娜牽著克羅斯的手出了廚房,走過兩層樓梯之後來到她的臥室。她的舉止 雍容典雅,帶點羞澀,臉上似乎泛著紅暈,宛如一個激情蕩漾的新娘。克羅斯不由得為 她的演技暗暗喝彩。 臥室在頂樓,連著一個小陽台,從那裡可以俯瞰海洋。臥室很寬敞,牆上掛著一幅 色彩繽紛、形式怪異的繪畫,這幅畫似乎把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他們兩個站在陽台上,臥室的燈發出怪異的黃光,照亮了海灘,沿著水邊的一排馬 利布別墅從窗口透出幾點燈光。小小的海鳥彷彿在玩著遊戲,時而迎著奔來的海浪飛過 去,時而又逃開,不讓海水打濕了羽毛。 阿西娜伸出一隻手,繞過克羅斯的後背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向下按著他的頭 ,迎著自己的嘴唇。他們親吻了很久,和煦的海風在耳際吹拂。隨後,阿西娜把克羅斯 領進了臥室……太陽剛剛躍出地平線,克羅斯就醒了。有史以來頭一次,他感到頭有點 疼。他全身赤裸著,走到陽台上,坐在籐椅裡,眺望著太陽正從大洋中冉冉升起,掛到 了空中。 她是個危險的女人。一個殺害親生骨肉的兇手,親生骨肉的屍骨被流沙覆蓋。她在 床上更是身手不凡。她可能會毀了他,就在這一刻,克羅斯下定決心,永遠不再見她。 緊接著,克羅斯覺得阿西娜的雙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他扭過臉去親吻她。她穿著蓬 鬆的白色浴袍,頭髮用髮夾固定,髮夾晶光閃閃,宛如王冠上的珠寶。「沖個澡,我給 你準備早餐,吃完再走。」阿西娜說。 阿西娜領著克羅斯進了雙人洗澡間,兩個水槽,兩個大理石放物台,兩個浴缸,兩 套淋浴裝置。浴室裡放滿了男人專用的洗漱用品,有剃鬚刀、修面乳液、面霜、牙刷和 髮梳,等等。 衝過澡後,克羅斯又走到陽台上,阿西娜已經把一個托盤端上桌子,上面放著羊角 麵包、咖啡和橙汁。「我可以為你做熏鹹肉煎雞蛋。」她說。 「太好了,」克羅斯說。 「什麼時候再見面?」阿西娜問。 「我在拉斯維加斯有很多事要忙,」克羅斯說,「下周我給你打電話。」 阿西娜揣測地瞅著他。「你的意思是分手,對嗎?」阿西娜問,「昨晚我過得特別 開心。」 克羅斯聳聳肩。「你已經還了人情了。」 阿西娜開心地笑了笑說:「我完全是心甘情願,讓你有點驚訝,是嗎?我並不是勉 強所為。」 克羅斯格格笑出聲來。「對。」他說。 阿西娜似乎看透了克羅斯的心思。昨晚他們相互用謊言欺騙對方,今早謊言的作用 就消失了。阿西娜似乎悟出,自己生得太美,克羅斯不願信任她。和她在一起,克羅斯 感到身涉險境,尤其是在她承認犯下的罪過之後。阿西娜顯得心事重重,悶聲不響地吃 著早餐。隨後,她說:「我知道你很忙,但我想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今天上午你先不走 ,坐下午的班機回拉斯維加斯,行嗎?事情很重要。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克羅斯無法拒絕和她共度最後的時光,便答應了。 阿西娜開著她的梅塞德斯SL300,沿著公路向南去聖迭戈。汽車剛要駛入城裡,她 突然把車拐上一條人跡罕至的公路,公路穿過山區,通向內陸。 15分鐘之後,他們來到一個圍著鐵絲網的院子。院子裡有6幢紅磚大樓,中間是草 坪,大樓之間連有漆成天藍色的人行道。大約有20個孩子在一塊草坪上玩足球。在另一 塊草坪上大約有10個孩子在放風箏。旁邊站著三四個成年人,注視著他們,這場面看上 去有點怪異。足球一飛到半空中,大多數的孩子似乎都遠遠地躲開,而旁邊的草坪上, 風箏升上天空之後,直往上飛,直到再也見不著蹤影。 「這是什麼地方?」克羅斯問。 阿西娜懇求地望著他,說:「這會先隨我進去。過後你再提問題。」 阿西娜把車開到大門口,向警衛出示了一個金製通行證章。進入大門之後,她把車 開到最大的一幢樓前,停了下來。 進入大樓,來到服務台前,阿西娜向服務員低聲詢問著。克羅斯站在阿西娜身後, 但仍舊聽到了服務員的回答。「她心情很糟,我們在她房間裡安排了擁抱器。」 「擁抱器是什麼東西?」克羅斯問。 然而,阿西娜沒有答話。她拉著克羅斯的手,領著他穿過一道用閃亮的瓷磚鋪砌的 長廊,來到毗鄰的一座大樓,像是一座宿舍。 坐在門口的一個護士詢問了他們的姓名。她點頭許可之後,阿西娜領著克羅斯又穿 過一道兩邊都是門的長廊。終於,她打開一扇門。 他們置身其中的是一間雅致的臥室,寬敞明亮。這間屋子裡有一些看上去很怪異的 、烏黑一團的繪畫,很像阿西娜別墅牆上掛著的那幅。不同的是,它們都鋪在地板上。 靠牆的小架子上擺著一排漂亮的玩具娃娃,穿著上漿的門諾教派式樣的衣服。地板上還 堆著一些其他的圖畫和繪畫作品。 一張小床上鋪著粉紅的絨毛毯,潔白的枕套上繡滿了紅玫瑰。但是孩子不在床上。 阿西娜朝一個大箱子走去,箱子頂部開口,四周和底部覆蓋著又厚又軟的淺藍色墊 子。克羅斯朝裡望時,看到一個孩子躺在裡面。那孩子根本不曾察覺他們的到來。她正 用手不停地撥弄著箱子頂部的旋鈕,克羅斯在一旁注視的當兒,她使勁把墊子合在一起 ,差點把自己擠扁了。 她是一個10歲的小女孩,一個小小的阿西娜,只是沒有情感,表情僵硬,綠色的眼 睛像是瓷娃娃的,毫無知覺。她每次擰動旋鈕,讓墊子裹緊她的身體時,小臉蛋便散發 出祥和寧靜的光澤。她根本沒有以任何方式表示她知道他們的存在。 阿西娜靠向箱子的頂部,旋動旋鈕,想把孩子抱出箱子。孩子輕得似乎沒有任何重 量。 阿西娜抱著她,像抱著一個嬰兒,她低頭親吻孩子的面頰,孩子頭一縮,躲開了。 「我是媽咪,」阿西娜說,「你難道不願意親親我嗎?」 阿西娜的語氣令克羅斯心碎。這是一句低聲下氣的乞求,孩子卻在她懷裡劇烈地掙 扎著。阿西娜只得把她輕輕地放下來。孩子趴在地板上,飛快地抓起一盒彩筆和一張巨 大的薄紙板。很快她便全神貫注地開始畫畫。 克羅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阿西娜使出當演員的看家本領,千方百計想和孩子 親近。她先是跪下來,挨著小女孩,像一個親熱的玩伴,幫著女兒做畫,可是那孩子依 舊不理會她。 阿西娜便坐了起來,試圖扮作一個說悄悄話的母親,告訴女兒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 事,那孩子只是不理睬。阿西娜便又扮作甜言蜜語的大人,一個勁地誇獎孩子畫得很美 。孩子一味地躲著她。阿西娜拿起一支畫筆,想幫孩子畫幾筆,但是當孩子真看見時, 立刻奪走了畫筆。孩子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 阿西娜最終只得放棄。 「明天我再來,寶貝,」阿西娜說,「我帶你去兜風,再給你買一盒新畫筆。你看 ,」阿西娜說著,熱淚盈眶,「你的紅顏色畫筆快用完了。」阿西娜想向孩子親吻告別 ,卻被孩子兩隻漂亮的小手擋住了。 阿西娜終於站起身來,和克羅斯一道離開了屋子。 阿西娜把轎車的鑰匙遞給克羅斯,讓他開車回馬利布,一路上,她雙手捧著頭,痛 苦失聲。克羅斯震驚萬分,說不出話來。 跨出車門,阿西娜似乎平靜了許多。她把克羅斯拉進別墅,轉身問他:「就是這個 孩子,我對博茲說我把她埋在沙漠裡。現在你是不是相信我了?」克羅斯頭一次打心眼 裡相信,阿西娜可能是愛他的。 阿西娜把克羅斯帶進廚房,煮了咖啡。他們坐在廚房的凹室裡,眺望著遠處的大海 。喝著咖啡的工夫,阿西娜說起話來,說得那麼隨意,聲音很平淡,面部沒有表情。 「我離開博茲時,把孩子留在聖迭戈一個結了婚的遠房表親那裡。那時候她看上去 與正常的孩子沒兩樣。我不知道她那時候患了孤獨症,也許她本來就沒有這種病。我把 她留在那裡,是因為我決意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女演員。我必須掙錢養活我們兩個。我確 信自己很有天分,天知道有多少人誇我長得美。我總想著功成名就之後,便可以把孩子 接回自己身邊。」 「所以我到了洛杉磯工作,但一有空就到聖迭戈去看她。隨後,我的事業有了突破 ,看她的次數少了一些,可能一個月一次終於到了我準備把她接回來的時候,我帶著各 種各樣的禮物去為她過三歲生日,但是貝瑟妮似乎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她像一張白紙 ,毫無表情。我根本無法與她親近。我急瘋了。我想她可能長了腦瘤,我記得博茲曾把 她摔在地上,可能她的大腦因此受了傷,現在才顯出來。我帶她去看醫生,幾個月內, 給她做了各種檢查,我又帶她去看專家門診,他們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然後有人,我 不記得是波士頓的醫生還是得克薩斯兒科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告訴我,她患了兒童孤獨 症。我甚至不懂這是什麼病,我以為只是思維遲鈍。『不對。』醫生說。患了兒童孤獨 症的孩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覺察不到他人的存在,對他們不加理睬,漠不關心,對 任何事、任何人都沒有感情。我把她送到現在的這家診所,以便離我近一些,那時我們 才發現她能對擁抱器做出反應,就是你看的那個。那似乎對她的治療有好處,我只有把 她留在那裡了。」 克羅斯悶聲不語地坐著,阿西娜繼續說下去:「患兒童孤獨症,意味著她永遠不可 能愛我。但是醫生告訴我,有些患這種病的孩子天賦很高,甚至就是個天才。我覺得貝 瑟妮是個天才,不只在繪畫方面,還在別的方面。醫生講,經過長時間的嚴格訓練之後 ,有些患孤獨症的孩子能學會喜歡一些東西,然後喜歡一些人。少數患者甚至能過上近 乎正常人的生活。眼下,貝瑟妮聽不了音樂和噪音。剛開始,她竟然不能容忍我觸摸她 ,現在她能容忍我了,這說明她比以前有所好轉。 「她還是拒絕和我親近,不過沒有以前那樣激烈。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我過去一 直認為這是對我的懲罰,因為我想有所成就,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不過專家說,這 種病雖然是遺傳的,有時候可以是後天得的,但他們說不清楚病因是什麼。醫生講,這 種病與博茲把她頭先著地摔在地上,或我拋下她不管無關,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 他們的話。他們總想讓我相信,我和博茲沒有責任,孤獨症是一個生命之謎,可能就是 命中注定的。他們堅持說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預防,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但是,我 內心對這些話就是不信。」 「當初發現孩子有病時,我心裡就一直在想,我必須做出一些艱難的決定。我知道 只有賺了足夠的錢,才有能力給她治病。所以,我把她留在診所裡,至少每月有一個週 末同她在一起,有時週日我也去看她。終於,我擁有了萬貫家財和鼎鼎大名,過去覺得 很要緊的事現在也不再重要了。我全部的心願就是陪著貝瑟妮。即便沒有博茲這事,我 也打算拍完《梅薩麗娜》後退出影壇。」 「為什麼?」克羅斯問,「你打算怎樣做?」 「法國有家特殊的診所,有個醫術高明的醫生,」阿西娜解釋道,「我原打算拍完 《梅薩麗娜》之後去那兒。誰料到博茲出現了,我知道他會殺了我,貝瑟妮就成了孤兒 了。可以說,實際上等於是我雇了刺客殺了博茲。貝瑟妮只有我一個親人。當然,這個 罪孽由我擔當。」阿西娜頓了頓,沖克羅斯笑笑,「是不是比肥皂劇更糟糕?」阿西娜 帶著一絲微笑說。 克羅斯眺望著大海。陽光下,海水呈現出明亮、潤澤的藍色。他想著那個小女孩, 那張毫無表情的小臉,彷彿戴著面具,從來不向世人揭開。 「她躺著的箱子是什麼?」克羅斯問。 阿西娜笑了起來。「那只箱子帶給我希望,很可悲,是嗎?這箱子很大。許多患孤 獨症的孩子情緒低落時就用它。感覺就像是被人擁抱,只是他們用不著和人接觸或親近 。」阿西娜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克羅斯,總有一天我會取代那只箱子。這是我生 活的全部目的,除此之外我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很可笑嗎?製片廠說成千上萬的人愛 我,給我寫信。在公眾場合,人人都想碰碰我。男人們信誓旦旦,說他們愛我。但貝瑟 妮除外,而她才是我唯一需要的人。」 克羅斯說:「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那麼下周給我來電話,」阿西娜說,「我們盡可能多待在一起,直到《梅薩麗娜 》拍完。」 「我會打電話的,」克羅斯說,「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但是,我愛你勝過 世上的一切。」 「你真的很清白嗎?」阿西娜問。 「是的。」克羅斯說。眼下,阿西娜已經證實了她的清白,克羅斯更不能忍受讓她 知道真相。 克羅斯想起了貝瑟妮的模樣,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蛋,典雅、標緻,卻毫無表情,還 有那雙鏡子般明澈的眼眸;一個罕見的不會造率的人。 至於阿西娜,她自始至終都在揣摩克羅斯。自從女兒被診斷為孤獨症之後,他是所 有認識的人中唯一見過她的。這是一個考驗。 一生中最沉重的打擊莫過於當她發現,儘管她姿容俏麗,儘管她才華出眾(她自嘲 般地想,儘管她心地善良,性情溫柔,慷慨大方),她最親密的朋友,癡戀她的男人, 寵愛她的親人,無一不為她的不幸而幸災樂禍。 博茲把她打得鼻青臉腫時,人人都罵博茲是個「一無是處的狗雜種」,但阿西娜分 明覺察出他們臉上掠過欣喜的神色。起初她以為自己多心,太敏感,但是當博茲又一次 打得她鼻青臉腫時,她又發現那種欣喜的神情。阿西娜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這一次她 算是徹底明白了。 他們當然都很愛她,她對此深信不疑。但是,似乎人人都難免有點尖酸刻薄。任何 形式的出類拔萃都會招致妒忌。 阿西娜喜歡克勞迪婭的原因之一,就是克勞迪婭從不辜負她,從未對她流露出此種 神情。 這也導致了阿西娜對貝瑟妮的存在秘而不宣。她不願看到所愛的人臉上閃過的欣喜 神情,不願想起她因美貌而受到了懲處。 也因為這個緣故,阿西娜儘管懂得自己的美麗具有一種力量,並且利用了這種力量 ,但是她從心眼裡鄙視這種力量。她渴望有一天,皺紋深深地嵌進她那完美無瑕的臉龐 ,每一條代表走過的一條路,經歷的一段歷程;她渴望有一天,她的身體變得豐腴,她 會變得溫柔、大度,為自己喜歡並且願意擁抱的人帶去慰藉;為著她親眼看到了那麼多 的不幸和苦難,為著她強忍著沒有流出的淚水,她渴望她的眼睛因此而變得濕潤,充滿 慈悲;因為笑對自己,笑對人生,她的嘴角會長出笑紋。當她不必擔憂自己的美貌會招 來不幸,反而慶幸紅顏老去時,代之以更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安詳,那時她該是多麼的 自在。 所以,阿西娜密切注意著克羅斯·德利納看到貝瑟妮時的反應,他起初微微有點退 縮,過後便恢復了常態。她看得出來,克羅斯不可救藥地愛著她;克羅斯瞭解到她有貝 瑟妮這個不幸的孩子時,也沒有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克勞迪婭決意利用伊萊·馬里昂與她有過性關係這一籌碼,逼迫他同意給予歐內斯 特·韋爾應得的報酬。這樣做成功的把握並不大,但是她心甘情願放棄自己一貫堅持的 原則。博比·班茨在毛利百分點上絕不讓步,但是伊萊·馬里昂很難說,何況他對克勞迪 婭懷著幾許柔情。此外,電影圈有一條為大家尊重的規矩,兩性關係不管持續的時間多 麼短暫,也應該在物質上有所回報。 韋爾威脅要自殺是這次會面的導火線。他一旦真的自殺,小說的所有權便轉入他的 前妻和子女的名下,莫莉·弗蘭德斯便會拚命討價還價。沒有人相信這種威脅,甚至克 勞迪婭也不例外,但是博比·班茨和伊萊·馬里昂,憑著他們不擇手段謀求錢財的經驗 ,難免有些擔憂。 克勞迪婭、歐內斯特和莫莉到達洛德斯通製片廠後,發現辦公套間裡只有博比·班 茨一個人。他看上去有點不自在,但他盡力掩飾著,裝出熱情洋溢的樣於和他們打招呼 ,尤其是對韋爾。「我們的國寶!」班茨一邊說著,一邊親切地擁抱了歐內斯特,對他 很是敬重。 莫莉立即警覺起來。「伊萊到哪裡去了?只有他才能對此事做出最後的決定。」 班茨說話的聲音極為溫和友好。「伊萊住院了,是西奈雪松醫院,沒什麼要緊的, 只是檢查一下身體。這事得保密。洛德斯通製片廠股票的漲跌全看他的健康狀況。」 克勞迪婭乾巴巴地說:「他80多歲了,什麼事都很要緊。」 「不,不,」班茨說,「我們每天都在醫院處理生意上的事。他的頭腦似乎比以前 更靈敏了。你們只需把事情告訴我,我去看他時代為陳述。」 「不行。」莫莉回答得乾脆利落。 但是歐內斯特·韋爾卻說:「就和博比談談吧。」 他們便說明了來由。班茨有點忍俊不禁,但沒有放聲大笑,他說:「這城裡有什麼 事我沒聽說過,不過,這事可真夠絕的。我問過律師,他們說韋爾死了,我們的權利不 會受到影響。這涉及到一個複雜的法律問題。」 「去問問你的公關人員,」克勞迪婭說,「如果歐內斯特真的自殺,真相公開以後 ,洛德斯通製片廠的面子就掛不住了。伊萊不會希望這樣的。他更有道義感。」 「比我,是嗎?」博比·班茨彬彬有禮地問道。事實上,他心裡有點怒不可遏。這 些人怎麼不明白,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到馬里昂的首肯?他衝著歐內斯特問:「你準 備怎樣死?用槍,用刀,還是跳窗?」 韋爾衝他咧嘴一笑。「在你辦公桌上剖腹自殺,博比。」說完,大家都樂了。 「我們是在白費時間,」莫莉說,「為什麼不去醫院看看伊萊?」 韋爾答道:「我不願到病人的床前為錢的事與他爭執。」 其他三個人都充滿同情地望著他。按照常規,這樣做確實有點不通人情。但是躺在 病床上的人照樣會策劃謀殺、革命、欺詐和背叛製片廠等行為。病床並不是聖殿。他們 都清楚,韋爾不想去,根本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行為準則。 莫莉冷冷地說:「假使你想繼續做我的當事人,就閉上嘴別說話,歐內斯特。伊萊 躺在病床上,敲詐勒索了上百號人。博比,我們來做筆比較明智的交易吧。洛德斯通等 於從這個電影系列片中挖到了一座金礦。你們完全可以分給歐內斯特一兩個毛利百分點 ,作為保險金,求得平安無事。」 班茨大驚失色,心如刀割。「毛利百分點?」他嚷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絕對不行。」 「那好,」莫莉說,「分5%的純利怎麼樣?不扣除廣告費,借貸利息,和給演員 的毛利百分點。」 班茨輕蔑地說:「那幾乎就是毛利。我們都清楚,歐內斯特不會自殺。自殺是愚蠢 透頂的做法,歐內斯特可是聰明絕頂。」班茨沒有明說,這傢伙根本沒有膽量自殺。 「為什麼要冒險呢?」莫莉說,「我算了一筆帳。你們計劃至少拍3部續集。把國 外發行的收入算上,光靠發行拷貝至少能賺5億美元,還不包括錄像帶、影碟和出售電 視播出權的收入。鬼才知道,你們這些該死的小偷靠發行錄像帶能賺多少錢。那麼,為 什麼不給歐內斯特分紅,就算是2,000萬美元,也是少得可憐。連一個蹩腳的演員你都 能給這個數。」 班茨仔細斟酌了一番,然後便開始花言巧語。「歐內斯特,」班茨說,「你是國寶 級的小說家。我比任何人都尊敬你。伊萊也讀遍了你的每一部作品。他非常崇拜你。所 以,我們想達成和解。」令克勞迪婭尷尬萬分的是,歐內斯特顯然聽信了這番胡言亂語 ,不過值得讚歎的是,他聽到「國寶」的稱謂時,卻全身哆嗦了一下。 「請談談具體的問題。」歐內斯特說。克勞迪婭不由得暗暗為他自豪。 班茨對莫莉說:「簽5年的合同,周薪1萬美元,自己創作或改寫電影劇本。當然, 創作的劇本,我們只是先過目一下。每改編一個劇本,周薪另加5萬美元。5年之內他準 能賺1,000萬美元。」 「報酬翻倍,」莫莉說,「我們才能繼續談下去。」 這時,韋爾似乎失去了天使般的耐性。「你們誰都不把我當回事,簡單的算術是難 不倒我的。博比,你提出的這筆交易只值250萬。你絕對不可能買我寫的劇本,我自己 也決不可能寫,你也決不會讓我改編劇本。而你如果拍6部續集呢?淨賺10億美元。」 韋爾開心地大笑起來,「250萬美元對我沒什麼用。」 「你他媽的笑什麼?」博比問。 韋爾幾乎有點歇斯底里。「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要成為百萬富翁,可眼下,100萬幫 不了我。」 克勞迪婭深知韋爾的幽默感,便問道:「為什麼對你毫無用處?」 「因為我還要活下去,」韋爾說,「我的家人需要那個毛利百分點。他們過去很信 任我,我卻背叛了他們。」 在場的人都不免要動惻隱之心,甚至包括班茨,只是韋爾的話聽起來很虛偽,有點 自鳴得意。 莫莉·弗蘭德斯說:「我們去找伊萊。」 韋爾氣急敗壞,衝出門去,大聲嚷道:「跟你們這些人沒法打交道。我不願向一個 臥病在床的人去乞討。」 韋爾走後,博比·班茨說:「你們兩位還要為那個傢伙撐腰?」 「為什麼不呢?」莫莉說,「我曾經有個當事人,他殺了自己的母親和三個孩子。 歐內斯特不比他壞。」 「你的理由呢?」班茨問克勞迪婭。 「我們都是作家,應該團結起來。」克勞迪婭幽默地說。他們三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 「我猜就是這樣,」博比說,「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嗎?」 克勞迪婭說:「博比,你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兩個百分點?這只是他應得的。」 「因為這麼多年來,他已經敲詐勒索了上千個作家、演員和導演。這關係到堅持原 則的問題。」莫莉說。 「說得很對,」班茨說,「他們有本事,也敲詐勒索我們公司。生意上的事就是這 麼回事。」 莫莉假裝關切地問:「伊萊還好嗎?沒什麼要緊吧?」 「他很好,」班茨說,「用不著拋售你們手中的股票。」 莫莉不失時機地說:「那他就可以見見我們。」 克勞迪婭說:「無論如何,我想見到他。我真心實意地關心他。是他最先給了我機 會。」 班茨聳聳肩,表示拒絕。莫莉說:「歐內斯特一旦自殺,你只有自作自受了。拍攝 續集賺的錢比我說的要多得多。我勸他做出了讓步。」 班茨輕蔑地說:「那個蠢貨不會自殺的。他沒這個膽。」 「從『國寶』下降為『蠢貨』。」克勞迪婭若有所思地說。 莫莉說:「那傢伙絕對有點不正常。他會不在乎死的。」 「他吸毒嗎?」班茨問道,顯得有點擔憂。 「不,」克勞迪婭說,「但是他常常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是個行為古怪的人 ,但他自己意識不到這一點。」 班茨思忖了一會兒。她們兩個的話不無道理。而且,除非萬不得已,他從不願意到 處樹敵。他不希望莫莉·弗蘭德斯對他耿耿於懷。這女人是個可怕的人物。 「我給伊萊打個電話,」班茨說,「如果他同意,我就帶你們去醫院。」他確信馬 里昂一定會推辭的。 讓他驚訝的是,馬里昂說:「他們當然都可以來看我。」 他們三個人坐著班茨的大轎車去醫院,這是一輛寬敞的改型車,但絕對算不上豪華 。車裡裝有一部傳真、一部電腦和一部移動電話。太平洋保安公司的一名保鏢坐在司機 旁邊。另一輛保安車載著兩個人,跟在後面。 透過茶色玻璃,整個城市看上去活像早期牛仔片中的米色畫面。越往裡走,建築物 越顯得高大,彷彿在石林深處穿行。克勞迪婭常常暗自驚歎,在短短的10分鐘之內,竟 能從綠草萋萋、一派田園風光的小城進入由混凝土和玻璃構建的大都市。 西奈雪松醫院的走廊寬敞得像機場的大廳,但是天花板壓得很低,宛如德國印象派 電影中的一個古怪鏡頭。醫院的一個協調員接待了他們,協調員是個長相俊俏的女人, 穿著樸素大方但又時髦得體的套裝,克勞迪婭不由得想起了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老闆們 」。 她把他們三人領進一個專用電梯,一直開到樓頂的套問。這些套間都裝著碩大的黑 色雕刻橡木門,從地面一直頂到天花板,門上的旋鈕是黃銅做的,閃閃發光,門像大門 一樣向兩邊打開,裡面有一個臥室,還有一間沒有用牆隔開的稍大的屋子,擺設著用餐 的桌椅,一個沙發,幾張躺椅和放有電腦、傳真機的秘書工作小問。另外,還有一個地 方用作小廚房,除病人衛生間之外,另設一間客人衛生間。天花板很高,廚房、起居室 和辦公小間沒有用牆隔開,活像一個電影場景。 伊萊·馬里昂躺在整潔雪白的病床上,腦後支著雪白的大枕頭。他正在讀一部桔黃 色封皮的劇本。身旁的桌子上放著公文夾,裡面有正在拍攝的影片預算計劃。一個年輕 漂亮的秘書小姐坐在病床的另一側,記錄他說的話。馬里昂一向喜歡身邊有美女相伴。 比利·班茨親親馬里昂的面頰,說:「伊萊,你看上去氣色很好,真的很好。」莫 莉和克勞迪婭也親了親他的面頰。克勞迪婭執意帶來了鮮花,放在病床上。這種親近的 做法是有正當借口的。因為傑出的伊萊·馬里昂病了。 克勞迪婭像審讀劇本一般留意著各個細節。從財經的角度來看,醫院裡的這幾場戲 演得幾乎沒有漏洞。 事實上,伊萊·馬里昂看上去並非氣色很好。他的嘴唇發青,像是用墨水劃了兩道 唇線,張嘴說話時,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氣。兩個綠色的插頭,從他的鼻孔裡延伸出 來,連著一根細細的塑料管,塑料管通著一個汩汩地冒著氣泡的水瓶,水瓶伸入牆內, 牆裡頭隱藏著一個儲氧罐。 馬里昂注意到了克勞迪婭的目光。「氧氣。」他說。 「只是暫時的,」班茨急急地說道,「為了讓他呼吸起來輕鬆一些。」 莫莉沒有理睬他們。「伊萊,」她說,「我把事情向博比做了說明,他說得經你點 頭才行。」 馬里昂似乎心情不壞。「莫莉,」他說,「你真是好萊塢最厲害的律師。連行將就 木的人你也不放過嗎?」 克勞迪婭心裡很是不安。「伊萊,博比告訴我們說,你身體很好。而且我們確實很 想看看你。」克勞迪婭的羞愧之情溢於言表,馬里昂不得不抬手表示歡迎和感謝。 「我知道你們的爭端。」馬里昂說著,示意秘書離開房問。一個私人值班護士,看 上去長相俊俏,神情冷峻,坐在餐桌旁讀書。馬里昂示意她也離開。她望著馬里昂,搖 搖頭,又繼續讀書。 馬里昂笑了起來,聲音不大,還有點氣喘吁吁的。他對眾人說:「她叫普裡西拉, 加利福尼亞最好的護士。她專門護理重病病人,所以才那麼難對付。我的醫生特意請她 來護理我。一切都得聽她的。」 普裡西拉朝他們點點頭,依舊讀她的書。 莫莉說:「我打算把韋爾要的百分點限制到2,000萬美元。這等於交付一筆保險金 。為什麼要冒那種風險呢?為什麼不能對他公平點?」 班茨惱怒地說:「沒有什麼不公平的。他簽過合約。」 「滾你媽的,博比!」莫莉罵道。 馬里昂不理睬他們兩個。「克勞迪婭,你怎麼看?」 克勞迪婭腦子裡翻騰著許多的事。很顯然,儘管誰都不願意承認,馬里昂確實病得 不輕。對這樣一位說話都很費勁的老人施加壓力,實在有點殘忍。她忍不住想說她馬上 就走,卻又記起來,伊萊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他們來看他。 「歐內斯特老愛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克勞迪婭說,「他決意要贍養他的家人。 但是伊萊,他是個作家,你一向是喜歡作家的。就當是為藝術做貢獻吧。見鬼,你給過 大都會博物館2,000萬美元。為什麼不對歐內斯特發發慈悲呢?」 「讓所有的代理人都騎在我們頭上嗎?」班茨說。 伊萊·馬里昂深吸了一口氣,那兩個綠色的插頭似乎朝鼻孔裡伸了一點。「莫莉, 克勞迪婭,我們得保守這個小秘密。我打算給韋爾兩個毛利百分點,最多可達2, 000萬。預先給他支付100萬,你們意下如何?」 莫莉仔細考慮著。所有的續集加到一起,兩個毛利百分點意味著至少150萬,也許 更多。這是她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令她驚訝的是,馬里昂竟然做出這麼大的讓步。 如果她繼續討價還價的話,他很有可能收回這個提議。 「太好了,伊萊,謝謝你。」莫莉彎下身子,親親馬里昂的臉頰,說,「明天我給 你辦公室送份備忘錄。還有,伊萊,我真心祝願你早日恢復健康。」 克勞迪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抓住伊萊的雙手,注意到他的臉上佈滿了褐 色的斑點,雙手冰涼,死神離他不遠了。「你救了歐內斯特的性命。」 這時,伊萊·馬里昂的女兒帶著兩個小孩走了進來。護士普裡西拉,像一隻嗅到老 鼠味的貓,立即站起身來,沖孩子走過去,擋著不讓他們去病床邊。伊萊的女兒兩次離 婚,和父親相處得不融洽,但是伊萊愛外孫心切,讓她在洛德斯通製片廠的地基上成立 了一家製作公司。 克勞迪婭和莫莉告辭出門。她倆開車到了莫莉的辦公室,打電話告訴歐內斯特這個 好消息。歐內斯特執意要請她們吃飯,以示慶賀。 馬里昂的女兒和兩個外孫子女只待了很短的時間,但長得足夠使他的女兒得到父親 的承諾,為她的下部影片買下一部非常昂貴的小說。 病房裡只剩下博比·班茨和伊萊·馬里昂兩個人。「你今天心腸太軟。」班茨說。 氧氣持續輸入他的體內,馬里昂覺得非常疲憊。在博比面前,他可以隨意放鬆,用 不著與他演戲。他們一同經歷了那麼多,一同行使權力,一同打勝仗,乃至一同周遊列 國,規劃全球。他們彼此瞭解對方的心思。 「我要給女兒買下的那部小說,適合拍電影嗎?」馬里昂問。 「搞個低預算的,」班茨說,「你女兒拍的是帶引號的『嚴肅』電影。」 馬里昂倦怠地做了一個手勢。「為什麼我們總得為他人的良好用心付出代價呢?給 她一個過得去的編劇,但不給大牌明星。她會很高興,我們也不會損失太多的錢。」 「你真的打算讓韋爾從毛利中分成?」班茨問,「我們的律師說,即使他死了,我 們也能打贏這場官司。」 馬里昂笑容滿面地說:「如果我身體好起來了,我就兌現諾言。如果好不了,你就 看著辦。那時,一切都由你說了算。」 馬里昂這般多愁善感,把班茨驚得目瞪口呆。「伊萊,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 起來的。」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並不渴望成為伊萊·馬里昂的接班人,事實上,他非 常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儘管這不可避免。只要馬里昂拍板的事,他都願意幹。 「這事你看著辦,博比,」馬里昂說,「事實是我挺不過這一關。醫生說我需要做 一次心臟移植手術,我已經決定不做了。我這個糟糕的心臟可能還能活半年或者一年, 或者還要短得多。此外,我年紀太大,沒有資格做移植手術。」 班茨大驚失色。「他們不能給心臟做搭橋手術嗎?」班茨問。馬里昂搖搖頭,班茨 繼續說:「別說笑話了,你當然可以做移植手術。這所醫院一半的資產都是你捐贈的, 他們必須給你換個好心臟。你可以健康地再活整整十個年頭。」他頓了頓,「你太累了 ,伊萊,明天再說吧。」馬里昂卻已經打起盹來了。班茨轉身離開,去找醫生瞭解情況 ,交待他們立即著手為伊萊·馬里昂物色一個新心臟。 歐內斯特·韋爾、莫莉·弗蘭德斯和克勞迪婭·德利納在聖莫尼卡的拉多爾斯維塔 飯店聚餐,以慶祝勝利。拉多爾斯維塔是克勞迪婭最喜愛的飯店。她記得還是小姑娘的 時候,父親帶她來這裡,受到皇室人員般的待遇。她記得,每個窗子的凹進部分,每個 長條形軟椅背面的橫檔上,每個有空隙的地方,都擺滿了一瓶瓶的紅、白葡萄酒。顧客 伸手即可取出一瓶酒,就像摘下一串葡萄。 歐內斯特·韋爾興致極高,克勞迪婭真有點懷疑,有誰相信他會自殺呢?他歡天喜 地,沒完沒了地吹噓說,他的威脅很管用。味道甘美的紅葡萄酒下肚之後,他們三人都 微露醉意,有點誇誇其談了。他們都對自己很滿意。桌上口味濃郁的意大利風味菜餚, 更是助長了他們的興致。 「眼下我們該想的問題,」韋爾說,「是接受兩個百分點的價碼呢,還是要求增加 到三個百分點?」 「不要太貪婪,」莫莉說,「這筆交易已經拍板成交了。」 韋爾仿照電影明星的架勢親親莫莉的手,說:「莫莉,你真是個天才,一個不講情 面的天才,真的。你們倆是怎樣威逼利誘那臥病在床的傢伙的?」 莫莉把麵包放到蕃茄醬裡蘸一蘸。「歐內斯特,」莫莉說,「你永遠也不會瞭解這 座城市。這裡沒有仁慈可言,即便你喝得爛醉如泥,或者吸毒成癮,或者墜入愛河,或 者虧損破產。為什麼要對病人例外呢?」 克勞迪婭說:「斯基皮·迪爾有一次曾對我說,如果你想買進,就帶對方去一家中 國餐館就餐;如果你要賣出,就帶他去一家意大利餐館。這有沒有道理?」 「他是個製片商,」莫莉說,「他在某個地方看到了這句話。但是如果沒有具體的 語境,這話不說明任何問題。」 韋爾吃東西時狼吞虎嚥,像個被判死緩的囚犯。他為自己點了三份不同的麵食,分 給克勞迪婭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後詢問她倆味道如何。「這是除羅馬之外,全世界最好 吃的意大利食物,」韋爾說,「至於斯基皮,他的話放在電影裡有一定的道理。中國菜 很便宜,有助於把價錢壓下來;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應遲鈍。兩種菜我都喜 歡。掌握了斯基皮愛算計的特點,不是很好嗎?」 韋爾總喜歡點三道甜點。他並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頓飯能嘗到多種多樣不同口味的 東西。這事出現在他身上並不奇怪,還有他的穿著,彷彿衣服全是為了遮風蔽雨;他刮 鬍子時很是粗心大意,一側的鬢角高於另一側。即便他威脅要自殺,也不會讓人覺得不 可思議或莫名其妙;還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傷別人的自尊心。克勞迪婭對行為 古怪的人並不陌生。在好萊塢,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歐內斯特,你屬於好萊塢。你的行為夠古怪的。」克勞迪婭說。 「我不是個古怪的人,」韋爾說,「我沒有那麼老於世故。」 「你不覺得為了錢想自殺的念頭很古怪嗎?」克勞迪婭問。 「針對我們的文化氛圍,那絕對是頭腦冷靜的對策,」韋爾說,「老做一個默默無 聞的人讓我覺得膩煩。」 克勞迪婭不耐煩地說:「你怎麼能有那種想法?你寫了10本書,獲過普利策獎,你 在國際上都很有名望。」 韋爾吃光了三道麵食,轉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貴的小牛肉,上面蓋著檸檬片。他拿 起刀叉,說:「所有那些不過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認識到,你如果是 個窮光蛋,簡直就是豬狗不如。」 莫莉說:「你不是行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別再到處叫喚你沒有萬貫家財了。 你並不是一貧如洗。不然我們就不會到這裡來吃飯。你並沒有為藝術吃太多的苦。」 韋爾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說:「你說得對,一點不錯。我時不時地也享受 著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線使我覺得沮喪。」他喝下杯裡的葡萄酒,一本正經地說:「 我永遠不會再寫小說了。寫小說等於走進了死胡同,跟打鐵匠一般無二。現在吃香的是 電影和電視。」 「胡說八道,」克勞迪婭說,「人們總得讀書。」 「你就是太懶,」莫莉說,「總想找個借口不寫作。那才是你想自殺的真實原因。 」三個人都大笑起來。歐內斯特從自己盤裡給她們兩個夾小牛肉和多餘的甜點。他顯出 優雅風度的唯一時候就是在飯桌上,他似乎很喜歡給人夾菜。 「你說得不錯,」歐內斯特說,「但是小說家的生活總是很拮据,除非他寫的東西 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條。小說不可能簡單得像一部電影。」 克勞迪婭怒氣沖沖地說:「你為什麼要把電影貶得一錢不值?我親眼見過好片子讓 你痛哭流涕。而且,電影也是一門藝術。」 韋爾很開心。畢竟,他已經打贏了製片廠,爭得了應得的毛利百分點。「克勞迪婭 ,我非常同意你的觀點:電影是一門藝術。我出於妒忌才那樣抱怨。電影使小說變得無 關緊要。寫一段關於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寫赤熱的地球,壯觀的黃昏日落,白雪皚皚 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韋爾神情慷慨激昂,一邊講一邊 揮動他的雙臂。「關於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寫點什麼。而你一旦能在銀幕上看到有關的彩 色電影,文字上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紅唇豐滿,眼眸流轉,你可 以看到她們光屁股的樣子,一雙奶子看上去真誘人,趕得上惠靈頓牛肉。其精彩的程度 遠遠勝過真實的生活,根本不必擔心會單調無聊。我們怎樣描寫英雄人物的驚人事跡? 他們成百上千地殺戮敵人,他們戰勝一切艱難險阻,抵禦一切誘惑衝動,你可以在銀幕 上看到所有的場面,出現在你眼前的是團團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臉。演員和攝影機創造 了這一切,無須進行大腦的思維。比如,斯萊·史泰龍演《伊利亞特》中的阿喀琉斯。 但是電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它沒法再現思維的過程以及生活 的錯綜複雜。」他頓了一下,又悵然若失地說道:「但是你們知道最糟糕的是什麼?我 自認為高人一等。我想成為一名藝術家,進而成為一個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惡電影,它 是一門大眾化的藝術。任何人都可以拍電影。你說得對,克勞迪婭,我看過一些電影, 感動得涕淚俱下,與此同時我卻清楚,事實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覺遲鈍 ,文化層次低下,沒有半點道德感。編劇根本就是個文盲,導演是個極端利己主義者, 製片人抹殺一切倫理道德,演員則攥緊拳頭捶打牆壁或擊碎鏡子,向觀眾表明他們內心 很痛苦。儘管如此,電影卻很有吸引力。這是怎麼回事?因為電影綜合了雕塑、繪畫、 音樂、人體和科技手段,而小說家有的只是一長串的單詞,白紙黑字。說真話,事情也 不是壞到極點,那是一種進步。一種了不起的嶄新的藝術。一種大眾化的藝術。一種用 不著吃苦的藝術。只須購買合適的攝像機,再找幾個朋友就行。」 韋爾衝著兩位女士微笑。「簡直是奇蹟。這難道不是一門無須真正才華的藝術?拍 攝自己的電影,這是多大的民主,多麼神奇的療法!完全可以取代性交。我去看你的電 影,你來看我的電影。這是一門藝術,將改造整個世界,使它變得更加美好。克勞迪婭 ,你應該感到幸福,你從事的藝術門類將在未來佔統治地位。」 「你這自視情高的無賴,」莫莉說,「克勞迪婭為你抗爭,為你辯護。我對你的耐 心也遠遠超過我辯護過的任何一個殺人犯。你請我們吃晚餐,為的卻是侮辱我們。」 韋爾似乎有點誠惶誠恐。「我並沒有侮辱你們,我只是想為電影下個定義。我喜歡 你們兩個,對你倆的恩情感激不盡。」他頓了一下,低聲下氣地說,「我沒說我比你們 強。」 克勞迪婭縱聲大笑起來。「歐內斯特,你總是瞎說八道。」 「只限於現實生活中,」韋爾和藹地說道,「我們可以談點正事嗎?莫莉,假使我 死了,我的家人重新得到了小說的所有權利,洛德斯通製片廠是不是要付5個百分點? 」 「至少5個,」莫莉說。「你打算為多拿幾個百分點自殺?你徹底讓我失望了。」 克勞迪婭擔憂地瞅著韋爾。她懷疑他是否真的這麼興高采烈。「歐內斯特,你仍不 感到快樂嗎?我們幫你贏得了一筆很不錯的交易。我都快開心死了。」 韋爾親熱地說道:「克勞迪婭,你不懂現實世界是怎麼一回事。這使得你非常適合 干編劇這一行。即便我快樂,他媽的又能怎麼樣?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也有背時倒運的時 候。非常可怕的悲劇。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剛剛打了一次大勝仗,用不著自殺了。吃 著這頓飯,身邊有兩位聰明漂亮、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相伴,我非常開心。我也很快活 ,我的妻子兒女從此有了經濟保障。」 「那你為什麼還要無病呻吟?」莫莉問,「你為什麼那麼掃興?」 「因為我寫不了了,」韋爾說,「這不是什麼大悲劇。確實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但 是,它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情。」他一邊說,一邊樂滋滋地吃完3份甜點,惹得兩位女士 好一陣哈哈大笑。韋爾亦回報以微笑,說:「我們確實把伊萊老頭嚇住了。」 「你把作家的心理阻滯看得太嚴重了,」克勞迪婭說,「創作速度加快一些就行了 。」 「編劇用不著創作,所以沒有作家的阻滯心理,」韋爾說,「我寫不下去了,是因 為我無話可寫了。我們來聊點更有意思的事吧。莫莉,我實在不明白,我本可以從毛利 1億美元,但成本費只有1,500萬的影片中,分得10%的紅利,但實際上卻一個子兒也 沒見著。我希望在臨死前解開這個謎團。」 莫莉聞言,興致大增,她喜歡傳授法律知識。她從手袋裡取出一個筆記本,寫下幾 個數字。 「那是絕對合法的事,」莫莉說,「他們是按照合同辦事,起初你本不該簽那個合 同的。聽著,假設毛利為1億美元。電影院、電影院老闆賺了其中的一半,製片廠只得 到另一半,就是所謂的拷貝租金收入。」 「好了,製片廠扣除1,500萬美元的影片拍攝成本費,還剩下3,500萬。但是,按 照你所簽定的合同和大多數製片廠的合同規定,製片廠得從拷貝租金收入中拿出30%, 彌補發行拷貝時耗費的資金。這樣,他們又往自己的腰包裡塞了1,500萬。你可以參與 分紅的只剩下2,000萬。接下來,他們再扣除洗印費,廣告宣傳費等,輕而易舉就達到 500萬。只剩下1,500萬了。妙就妙在這兒了。根據合同,電影公司又從中扣除25%, 用作一般管理費、電話費、電費、攝影棚使用費,等等。現在只剩下1,100萬了。也不 錯,你說,我就從1,100萬中分一份就行了。但大牌明星們最少得從拷貝租金收入中分 得5%,導演和製片人再分去5%,加起來有500萬。輪到你,只有600萬了。終於,你可 以分得一份了。但是別著急。他們接下來向你索取拷貝發行費用,在英國的發行費扣去 5萬美元,在法國或德國的發行費也扣去5萬美元。最後他們還要扣除拍攝影片貸款1, 500萬的利息。然後的事我就搞不懂了。但是最後剩下的600萬銷聲匿跡了。事情通常是 這樣,除非你請我做你的律師。我擬定的合同書實實在在地會為你賺來一座金礦。不是 毛利分紅,而是規定好的純利分紅。你現在開竅了吧?」 韋爾大笑不止。「不是很懂,出售電視播出權和錄像帶賺的錢呢?」 「出售電視播出權的收入你能見到一點,」莫莉說,「但是沒人知道他們發行錄像 帶的收入到底有多少。」 「我和馬里昂之間達成的交易是不是不摻水分的毛利分紅?」韋爾問,「他們不會 再對我進行欺詐勒索吧?」 「如果合同書是我擬定的,他們絕對不會,」莫莉說,「統統都是不摻水分的毛利 分紅。」 韋爾悲哀地說:「真是那樣的話,我就沒有理由抱怨了,也找不出借口停止寫作了 。」 「你真是個古怪的人。」克勞迪婭說。 「不,不,」韋爾說,「我只是個愛做錯事的人。行為古怪的人做出一些怪事,分 散人們的注意力,使他們不至於瞭解他真正想做的事,或者他的真實個性。他們感到自 慚形穢。所以電影圈子裡的人行為都那麼乖戾。」 誰曾想到死亡竟是一個如此美妙的過程,等候死神的人竟可以那麼從容安詳,那麼 無所畏懼。最妙的是,你已經解讀了一個大神話。 伊萊·馬里昂在病痛難眠的漫漫長夜裡,一邊從插進牆裡的管子裡吸著氧氣,一邊 回想著一輩子的生活。他的私人護士,普裡西拉,每天輪班兩次,此刻正坐在病房的另 一頭,藉著微弱的燈火讀書。馬里昂看見普裡西拉的雙眼飛快地上下移動,彷彿每讀完 一行,一定要抬頭看看他。 馬里昂思忖著,眼前這一場面若是拍成電影,肯定會有顯著的區別。電影中,空氣 裡會瀰漫著緊張的氣氛,因為他正在生死之間徘徊。護士會蹲伏在他的床邊,醫生們會 進來出去,穿梭不止。病房裡肯定會吵吵嚷嚷,劍拔弩張,然而此刻,他躺在病房裡, 周圍萬籟俱寂,只有護士在讀書,馬里昂通過塑料導管,呼吸通暢。 他知道這種寬綽的頂層套房只供顯要人物使用,比如權傾四野的政治家,房地產億 萬富翁,以及娛樂圈的電影明星,他們的神話日漸被人淡忘。他們各自都是曾經執掌一 方的風雲人物,在這裡,在醫院的沉沉黑夜裡,卻成了死神的奴隸。他們孤苦無助地躺 著,只有唯利是圖的人來安慰他們。體內插著管子,鼻孔裡通著插頭,靜候著醫生前來 ,拿著手術刀為他們衰竭的心臟清除廢物,或者,像馬里昂一樣,等候著換上一個進行 全面校正過的新心臟。馬里昂想知道,他們是否同他一樣心平氣和,俯首認命。 為什麼要俯首認命?為什麼他會告訴醫生,他不願做心臟移植手術,寧肯守著衰竭 的心臟再活一段短暫的時間?他心想,感謝上帝,我依舊能夠避免感情用事,做出明智 的決定。 一切都是那麼清楚明瞭,如同簽定一份電影合同:成本估算,贏利的百分比,輔助 權利的價值,對演員和導演可能設置的圈套,以及成本超額等。 其一:他已年屆80,身體並不健壯。做了心臟移植手術之後,至少有一年的時間他 不能工作。顯然,康復之後,他將不能重新執掌洛德斯通製片廠,他手中握有的絕大部 分權力將旁落他人。 其二:大權旁落的生活是難以忍受的。像他這樣的老人,即便換上一個新的心臟, 究竟又能做些什麼呢?他無法進行體育鍛煉,無法追逐女人,無法享受吃喝的樂趣。不 ,權力是老人唯一的快樂之源,這有什麼不好嗎?權力可以用來行善。他不是已經一反 謹小慎微的原則,一反一輩子所持的偏見,對歐內斯特·韋爾顯露了仁慈的一面了嗎? 他不是已經告訴醫生,他不願剝奪一個孩子或一個年輕人移植心臟,重獲新生的機會了 嗎?難道那不是運用手中的權力在積德行善嗎? 然而,他同虛偽的嘴臉打了一輩子交道,當然能意識到此刻自己有多虛偽。他拒絕 心臟移植手術,只因為那不是一筆划算的買賣;這是比較現實的決定。他允許歐內斯特 ·韋爾得到毛利百分點,只因為他渴望得到克勞迪婭的愛戴和莫莉·弗蘭德斯的尊敬, 純粹是感情脆弱所致。他想留下一個仁慈善良的印象,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他對自己的一輩子感到心滿意足。他努力奮鬥,起初窮酸潦倒,現在擁有了家財萬 貫,也征服了周圍的同類。他享受過人世間的種種快樂,愛過漂亮的女人,住過豪華的 住宅,穿過精美的綾羅綢緞。他對藝術創造也做出過貢獻。他掙得了顯赫的權勢和龐大 的財富。他曾盡力行善,造福他人,他捐款上千萬美元給這家醫院。但是最重要的是, 他覺得與他人抗爭是莫大的樂趣。這難道有什麼可怕的?除此以外,你有其他的辦法掌 握權力,積德行善嗎?他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對歐內斯特·韋爾如此慷慨仁慈。你絕不 能把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輕易賞給他人,尤其是在遭脅迫的情形下。不過,博比會有辦法 應付的。博比將照料處理好一切事務。 博比將製造必要的公眾輿論,說馬里昂拒絕做心臟移植手術,將心臟讓給比他年輕 的人。博比將收回所有的毛利百分點。博比將關閉女兒的製片公司,這家公司一直是洛 德斯通的虧損大戶。博比將替他承擔罪名。 他聽到遠處傳來小鈴鐺的聲響,隨後聽見像是蛇發出的尖叫聲音,那是傳真機正在 發送紐約編製的票房收入記錄。這種時斷時續的聲響正好有節奏地應和著他那衰竭的心 跳。 最終的真相是,他已經享受了足夠多的美好日子。不是他的肉體,而是他的精神徹 底背叛了他。 最終的真相還是,他對人類感到失望。他目睹過太多的背叛,太多的可鄙的個性弱 點,太多的追名逐利和貪婪成性。還有戀人之間、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母女之間的虛 偽。感謝上帝,使他得以拍電影,激發人們的希望;感謝上帝,他有了外孫子女;感謝 上帝,他不用目睹他們長大成人,染上人類的通病。 傳真機發出的時斷時續的聲音停了下來,馬里昂能聽到自己衰竭的心臟發出的不規 則的跳動。初曉的晨光灑滿了整個病房。他看到護士關掉電燈,合上了書本。這樣死去 該是多麼孤單啊。身邊只有一張陌生的面孔,有那麼多有權有勢的人愛戴他的呀。護士 走過來,撐開他的眼瞼,又把聽診器放在他的胸部。病房那扇碩大的門敞開著,彷彿通 向一個古老的神殿,馬里昂聽到了盛著早餐的托盤裡碟子碰撞發出的聲響……病房裡驟 然燈火通明。馬里昂感覺到有人握拳捶打他的胸口,他真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做。他的 腦海裡像是升起了團團的烏雲,罩上了濃濃的霧靄。穿透這濃霧,傳來尖聲的叫喚。他 那缺氧的大腦突然冒出一部影片的一句台詞:「神就是這樣死去的嗎?」 馬里昂能感覺到電流的打擊,拳頭的捶打,他的胸腔被打開,有人伸手按摩他的心 臟。 整個好萊塢都將沉浸在哀悼之中,但最傷心的自然是夜班護士普裡西拉。她每天輪 班兩次,為的是撫養兩個幼小的孩子,馬里昂在她當班的時候去世,這使她深感不快。 她感到自豪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是加利福尼亞州最優秀的護士。她憎惡死亡。然而,她 閱讀的那本書使得她異常興奮,她還計劃著如何說服馬里昂把它拍成電影。她不會做一 輩子的護士,她已經是個兼職的編劇。此刻,她也不放棄希望。這家醫院的頂層套房總 是接待好萊塢的顯要人物,她將守護著他們,絕不讓死神得逞。 然而,所有這些只是發生在一息尚存的馬里昂的大腦裡,那裡儲存著他看過的上萬 部影片。 事實上,護士走到他床前時,他離開人世差不多已有一刻鐘了,他走得那樣平靜。 她猶豫了30秒鐘,思量著該不該拉響急診警報,把馬里昂救活過來。她同死亡打了多年 的交道,養成了慈悲的心懷。為什麼要救活他,使他經受重獲生命的苦痛和折磨呢?她 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鴿子在石壁上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 普裡西拉是決定馬里昂命運的最終力量……也是他最仁慈的判官。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韋文參議員帶來重要消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要為此付出500萬美元。喬治的聯絡 人是這麼說的。這就需要做大量的帳面工作。克羅斯必須從賭場出納室提取500萬,並 要留下長長的紀錄說明這筆錢的去向。 克羅斯還接到克勞迪婭和韋爾的電話。他們在酒店合住同一套問。他們想要盡快見 到他。事情緊急。 利亞·瓦齊也從獵屋打來電話,要求盡快而見克羅斯。他用不著說明事情緊急,他 提出的任何要求必定是緊急的,否則他也不會打電話。他已經在路上了。 克羅斯著手搞帳面工作,要把500萬美元移交給韋文參議員。這筆款子體積太大, 一隻小提箱或大旅行包還裝不下。他給酒店禮品店打了個電話,他記得那裡出售一種中 國古式旅行箱,容量很大,可以裝下這筆錢。箱子是深綠色的,上面畫著紅龍,綴著疊 置的人造綠寶石,還有牢靠的鎖扣裝置。 格羅內韋爾特教他如何做好帳面工作,證明從賭場提取的資金是正當開支。這是一 項冗長而吃力的工作,包括把資金轉移到各種各樣的帳目上,付款給提供食品和酒的各 個廠家,特殊的培訓以劃和宣傳性噱頭,以及把並無其人的賭客列為出納室的債務人。 克羅斯忙了一個鐘頭。韋文參議員定於第二天(星期六)才到達,下星期一一大早 就離開,臨走之前要把500萬元交到他手裡。後來,克羅斯開始走神了,必須休息一下 。 他往克勞迪婭和韋爾的房裡掛了個電話。克勞迪婭拿起話筒,說道:「我和歐內斯 特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們得跟你談談。」 「好的,」克羅斯說,「你們兩人幹嗎不來賭錢,一個鐘頭後我到擲骰子賭台區接 你們。」他頓了一下,「然後我們就出去吃飯,你再告訴我你們遇到了什麼麻煩。」 「我們賭不成,」克勞迪婭說,「歐內斯特超過了他的信貸限額,除了貸給1萬塊 臭錢以外,你們就不肯再給我貸款了。」 克羅斯歎了口氣。這就是說,歐內特斯·韋爾欠賭場10萬元,不過是10萬元的手紙 罷了。「給我一個鐘頭的時間,然後到我房裡來。我們就在這裡吃飯。」 克羅斯只得又打了個電話,向喬治核實付款給參議員的事,這倒不是因為接頭人不 可靠,而是因為這是一條老規矩。核實之事是採取早已確立的口頭密碼進行的。人名採 用事先任意編排的數碼,金額是按事先任意編排的字母順序設計的。 克羅斯想繼續做帳面工作,但是思想又開小差了。為了得到500萬元,韋文參議員 就要透露點重要消息。利亞開車朝拉斯維加斯遠道而來,一定是遇到了嚴重的麻煩。 門鈴響了,保安人員把克勞迪婭和歐內斯特帶到了頂層套房。克羅斯特別熱烈地擁 抱了一下克勞迪婭,因為他不想讓她認為他對她在賭場輸了錢而惱火。 在他套房的起居室裡,他把客房用餐服務部的菜單遞給他們,隨即為他們要了菜。 克勞迪婭侷促地坐在沙發上,韋爾沒精打采地靠在沙發上。 克勞迪婭說:「克羅斯,韋爾的情況糟糕透了。我們得幫幫他的忙。」 在克羅斯看來,韋爾並非很糟糕。他似乎十分悠閒,眼睛半睜半合,嘴角泛起得意 的微笑。克羅斯一下給惹火了。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切斷他在本市的所有信貸。這會節省資金的,他是我 生平所見到的最無能的賭徒。」 「不是為賭錢的事。」克勞迪婭說。接著,她向哥哥詳細講述了馬里昂如何對韋爾 許諾說,他要給他從他作品的所有續集的總收入中提成,可後來他就去世了。 「那又怎麼樣呢?」克羅斯問。 「現在博比·班茨不肯履行這一許諾,」克勞迪婭說,「博比自從當上洛德斯通製 片廠的廠長以來,他被權力沖昏了頭腦,千方百計地要學馬里昂的樣子,可他既沒有那 樣的智慧,也沒有那樣的氣質。因此,歐內斯特又受到了冷落。」 「你認為我究竟能幫什麼忙?」克羅斯問。 「你在與洛德斯通合夥攝制《梅薩麗娜》,」克勞迪婭說,「你對他們一定有些影 響。我想讓你要求博比·班茨履行馬里昂的許諾。」 正是在這種時候,克羅斯對克勞迪婭感到失望。班茨是決不會退讓的,這是他的工 作和性格的一部分。 「不行,」克羅斯說,「我以前向你說過了。除非我明知對方會給以肯定的答覆, 否則我是不會提什麼要求的。而這件事是不可能的。」 克勞迪婭皺了皺眉。「我從不瞭解這個情況,」她說,然後頓了一下,「歐內斯特 不是說著玩的,他要自殺,好讓家人奪回著作權。」 一聽這話,韋爾來了興致。他說:「克勞迪婭,你這個傻瓜,難道你不瞭解你哥哥 ?他要是向什麼人提個什麼要求,人家回絕了他,他非自殺不可。」他向克羅斯咧嘴笑 了。 克羅斯感到很惱火,韋爾竟敢當著克勞迪婭的面這樣說話。幸好在這時,客房用餐 服務人員送來了滾動開合餐桌,在起居室擺好了飯菜。三人坐下用餐時,克羅斯盡量克 制自己,但還是忍不住面帶冷笑地說道:「歐內斯特,依我看,你要是自殺了,倒能解 決一切問題。也許我能幫忙。我讓你搬到10樓,你可以從窗口跳下去。」 這時克勞迪婭冒火了。「這不是鬧著玩的,」她說,「歐內斯特是我的一個最好的 朋友。而你是我哥哥,總是口口聲聲地說你愛我,為了我幹什麼都行。」她嗚嗚地哭起 來了。 克羅斯立起身,走過去抱住她。「克勞迪婭,我實在沒有辦法。我可不是魔術師。 」 歐內斯特·韋爾津津有味地吃著飯。看樣子,他最不像是要自殺的人。「你過謙了 ,克羅斯,」他說,「唉,我還真沒有膽量從窗口跳下去呢。我想像的太多了,在來這 兒的路上都設想自己死了上千次了,心想我會如何血肉模糊,濺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會 落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我太膽小了,不敢割手腕,眼睛見不得血,對槍、刀子和車輛 也怕得要死。我不想臨了做個一事無成的植物人。我不想讓該死的班茨和迪爾來笑話我 ,霸佔了我所有的金錢。你有一個辦法:雇一個人殺死我。別告訴我什麼時候下手。幹 掉我就行了。」 克羅斯笑起來了。他親切地拍了一下克勞迪婭的頭,然後回到他的椅子上。「你以 為這是他媽的拍電影嗎?」他對歐內斯特說,「你把殺死一個人當兒戲嗎?」 克羅斯離開餐桌,走到他的辦公桌跟前。他打開抽屜,取出一袋黑籌碼,摔給了歐 內斯特,一面說:「這是1萬元。到賭桌上最後碰碰運氣,也許你會走運的。別在我妹 妹面前侮辱我啦。」 韋爾頓時喜形於色。「得了,克勞迪婭,」他說,「你哥哥是不打算幫忙的。」他 把那袋黑籌碼裝進口袋,似乎急不可耐地想開賭。 克勞迪婭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動腦一筆一筆地相加,可就是算不出個總數。她 望著哥哥那張安詳而俊秀的面孔。他不可能是韋爾所說的那號人。她親了親克羅斯的臉 腮,說道:「對不起,我是為歐內斯特擔心。」 「他不會有事兒,」克羅斯說,「他太喜歡賭錢了,不會去死的。他還是個天才, 對吧?」 克勞迪婭笑了。「他總是這樣說.我也表示同意,」她說,「而且他還是個令人討 厭的膽小鬼。」不過,她還是伸出手去,親熱地拍拍韋爾。 「你幹嗎要跟他粘在一起?」克羅斯說,「你幹嗎要跟他住一個套間?」 「因為我是他最好的,也是最後的朋友,」克勞迪婭氣沖沖地說道,「我還喜愛他 的書。」 那兩人走後,克羅斯就利用後半夜來做好向韋文參議員移交500萬元的計劃。計劃 做好後,他就打電話給賭場經理(系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高級成員),讓他把錢帶到他 的頂層套房。 錢裝在兩隻大袋子裡,由經理和兩個保安人員帶來了,那兩位保安人員也是克萊裡 庫齊奧家族的人。他們三人幫助克羅斯把錢裝進那只中式旅行箱裡。賭場經理對克羅斯 微微一笑,說道:「好漂亮的箱子。」 那三人走後,克羅斯拿起床上的大被子,把箱子包了起來。接著,他吩咐客房用餐 服務人員送兩份早餐來。過了幾分鐘,保安人員打來電話,說利亞·瓦齊等候見他、他 指示把利亞帶上來。 克羅斯擁抱了利亞。他總是很樂意見他。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客房用餐服務人員送來早餐以後,克羅斯問道。 「壞消息,」利亞說,「就是在貝弗利希爾斯大酒店休息廳截住我的那個偵探,當 時我正跟斯坎內特在一起。吉姆·洛西。他來到獵屋,審問我和斯坎內特的關係。我毫 不客氣地把他打發走了。糟糕的是,他怎麼知道我是誰,住在哪兒。我沒上過警察局的 檔案,也從沒遇到過麻煩。因此,這就意味有人告密。」 克羅斯吃了一驚。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很少有變節的人,這樣的人總要毫不留情地除 掉。 「我將報告唐,」克羅斯說,「你怎麼樣?想去巴西休一次假,直至我們查明究竟 是怎麼回事嗎?」 利亞沒吃什麼東西。他只喝了克羅斯遞給他的白蘭地,抽了克羅斯遞給他的哈瓦那 雪茄煙。 「我並不感到緊張,眼下還沒有,」利亞說,「我只希望你能允許我保護自己不受 此人傷害。」 克羅斯大為驚愕。「利亞,你不能這樣做,」他說,「在美國殺死一名警察是很危 險的。這不是西西里。因此,我得向你透露些你不該瞭解的情況。吉姆·洛西接受克萊 裡庫齊奧家族的賄賂,巨額賄賂。我想他是在四下窺視,以便把你解雇了能撈到點好處 。」 「好嘛,」瓦齊說,「不過,事實終歸是事實,一定有人告密。」 「我會處理這件事的,」克羅斯說,「別怕洛西。」 利亞抽了口煙。「他是個危險人物。你要當心。」 「我會的,」克羅斯說,「不過,你不要搶先出擊,好嗎?」 「當然。」利亞說。他似乎踏實了些。隨即,他漫不經心地說:「那被子裡包著什 麼?」 「送給一位大人物的小禮物,」克羅斯說,「你想在酒店裡過夜嗎?」 「不,」利亞說,「我要回到獵屋,得便告訴我你瞭解到什麼情況。不過,我還是 勸你立即除掉洛西。」 「我要跟唐談談。」克羅斯說。 下午3點鐘,華倫·韋文參議員及其三個男性隨員,登記住進了華廈大酒店的別墅 。像往常一樣,他是乘坐一輛沒有標誌的轎車進來,也沒有車輛護送。5點鐘,他叫克 羅斯去他的別墅。 克羅斯吩咐兩個保安人員,把裹在被子裡的旅行箱放在高爾夫機電車後面。一名保 安人員開著車,克羅斯坐在客座上,留神看著箱子,箱子放在貨位上,那裡平常是放高 爾夫球棒和冰水的。車子只開了5分鐘,就穿過華廈大酒店的庭園,來到了獨立圍住的 、擁有7座別墅的庭院。 克羅斯總是很喜歡觀賞這些別墅,這是權勢的象徵。7座凡爾賽小宮殿,每一座都 有一個鑽石狀的游泳池,像綠寶石似地閃閃發光,庭園中央有一個方場,方場上立著一 座珍珠形的小賭場,供別墅的住客使用。 克羅斯親手把旅行箱提進別墅。參議員的一位助手把他領進餐廳,參議員及其助手 正在裡面享用昂貴的冷食和冰鎮檸檬汁。他不再飲酒了。 韋文參議員像往常一樣相貌堂堂,謙恭有禮。他在美國政界異軍突起,當上了幾個 重要委員會的主席,是下屆總統競選的一匹黑馬。他忽地站起來迎接克羅斯。 克羅斯匆匆解掉被子,把旅行箱擺在地板上。 「大酒店的一點薄禮,參議員,」他說,「祝您過得愉快。」 參議員用雙手緊緊握住克羅斯的手。他的手很光滑。「多麼令人喜歡的禮物啊,」 他說,「謝謝你,克羅斯。對了,我可以跟你私下講幾句話嗎?」 「當然可以。」克羅斯說,當即把箱子鑰匙遞給了他。韋文把鑰匙裝進褲子口袋, 隨即轉向三位助手,說道:「請把箱子放進我的臥室,留一個人守著。好吧,讓我跟我 的朋友克羅斯單獨待一會兒。」 助手離開了,參議員在房裡踱起步來。他皺了皺眉:「我當然有好消息,不過也有 壞消息。」 克羅斯點了點頭,心平氣和地說:「情況往往如此。」他心裡在想,就憑著500萬 元,那好消息應該遠遠好於壞消息。 韋文格格地笑了。「誰說不是呢?先說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近幾年來,我一直 致力於通過立法,使賭博在整個美國取得合法地位。甚至立下條文,使體育賭博也取得 合法地位。我想我終於在參議院和眾議院獲得了足夠的選票。箱子裡的錢能拉來幾張關 鍵的選票。500萬,是吧?」 「是500萬,」克羅斯說,「這錢花的值得。對了,有什麼壞消息?」 參議員傷心地搖搖頭。「你的朋友們對此是不會高興的,」他說,「尤其是喬治, 他一點也沒有耐心。不過他是個很棒的人,真是棒極了。」 「我最喜愛的表親。」克羅斯冷漠地說道。在克萊裡庫齊奧家的眾人中,他最不喜 歡喬治,顯然參議員也有同感。 接著,韋文拋出了他的重鎊炸彈。「總統告訴我說,他將否決這項議案。」 本來,克羅斯覺得唐的總體規劃最終要成功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在合法賭博的基 礎上,建立一個合法的領地。可現在卻好,他給搞糊塗了。韋文到底在嘮叨什麼?也許 會通過立法。 「我們沒有足夠的選票擊敗總統的否決。」韋文說。 克羅斯只想有點時間恢復鎮靜,便說:「這麼說,這500萬是送給總統的啦?」 參議員大為驚駭。「哦,不,不,」他說,「我們還不是同一個黨派的。再說,總 統退隱以後,還會是個很有錢的人。每一家大公司的每一個董事會都會拉他入伙的。他 不需要小額現金。」韋文朝克羅斯得意地笑了笑,「你要是當上美國總統,情況就不一 樣了。」 「這樣看來,除非總統一命嗚呼,否則我們就功虧一簣了。」克羅斯說。 「一點不錯,」韋文說,「雖然我們都是反對黨,可我還是要說,他是個深得人心 的總統。他肯定會再次當選。我們應該有耐心。」 「這麼說,我們還得等5年,然後寄希望選一個不會行使否決權的總統?」 「並非完全如此,」參議員說,隨即猶豫了一下,「我必須跟你說實話。5年後, 國會的人員可能會有變動,我不見得會有現在這麼多的選票。」他又頓了頓,「這裡有 許多因素。」 克羅斯現在徹底糊塗了。韋文究竟在說什麼?這時,參議員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當然,如果總統有個三長兩短,副總統可以簽署議案。所以,儘管這話聽起來惡毒,你 還得指望總統心臟病發作,或飛機失事,或中風癱瘓。難說不出這種事。人人總有一死 。」參議員滿臉堆笑地望著克羅斯,這時克羅斯恍然大悟。 他覺得心裡直冒火。這個王八蛋是想讓他給克萊裡庫齊奧家的人傳個話:參議員已 經盡了自己的力量,現在他們必須殺死美國總統,使議案得以通過。他太狡猾、太刁鑽 了,他根本沒有具體地投入進去。克羅斯認為,唐肯定不會贊成這麼幹的,假若他贊成 ,克羅斯從此將不再做他家族的一員。 韋文帶著慈祥的微笑,繼續往下說。「事情好像是毫無辦法了,但是也難說。命運 之神可能真插一手,副總統雖說跟我不屬同一黨派,但卻是我的摯友。我確信他會批准 我的議案。我們必須等著瞧。」 克羅斯簡直不敢相信參議員說的話。韋文參議員是美國德高望重的典型政客的化身 ,雖然公認有些喜愛女人和不違禁的高爾夫球。他的面容端莊俊秀,語調頗為尊貴。瞧 他那架勢,儼然一個天下最可愛的人。然而,他卻在暗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刺殺總統。 克羅斯心想,真是無奇不有。 參議員現在一點一點地挑吃桌上的食物。「我只住一個晚上,」他說,「我希望有 幾個歌舞女郎願意跟我這樣一個老傢伙一起用餐。」 克羅斯回到他的頂層套房,給喬治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說,他明天去誇格。喬治告 訴他說,家族有人去機場接他。他什麼也沒問。克萊裡庫齊奧家的人從不在電話裡談論 正事。 克羅斯趕到誇格大宅時,驚奇地發現所有的人都到了。聚集在那間沒有窗戶的私室 裡的,不僅有唐,而且有皮皮。唐的3個兒子喬治、文森特、佩蒂,還有丹特,全都在 場。丹特戴著一頂天藍色的文藝復興式的帽子。 私室裡沒有飯菜,吃飯還得等一會。像往常一樣,唐讓大家觀看西爾維奧的照片, 克羅斯和丹特洗禮的照片,照片都擺在壁爐架上。「多麼快樂的一天啊!」唐總愛這麼 說。大家都坐在沙發和椅子上,喬治向眾人遞飲料,唐點燃了一支彎曲的意大利黑色雪 茄煙。 克羅斯詳細匯報了他如何把500萬元交給了韋文參議員,接著又一字不差地介紹了 他們兩人的談話。 大家沉默了好久。誰也不需要克羅斯再作說明。看樣子,文森特和佩蒂最為擔憂。 文森待既然經營連鎖餐館,就不願意擔當風險了。佩蒂雖然統領布朗克斯聚居區的戰士 們,但他最關心的還是他那龐大的建築業。處在人生的這個階段,他們誰也不願承擔這 樣一件可怕的使命。 「這個該死的參議員發瘋了。」文森特說。 唐對克羅斯說:「你敢肯定這是參議員要你轉告給我們的意思嗎?就是說,我們要 刺殺我們國家的首腦,他在政府裡的一個同僚?」 喬治漠然說道:「參議員說了,他們不在同一個政黨裡。」 克羅斯答覆唐說:「參議員決不會把自己牽扯進去。他只是陳述事實。我想他以為 我們會按他的意思去辦。」 丹特開口說話了。他覺得這個主意極妙,可以名利雙收,因而十分激動。「我們可 以使整個賭博業成為合法化。這事值得。這是最高的獎賞。」 唐轉向皮皮。「你怎麼看,我的鐵鎯頭?」他親切地問道。 皮皮顯然很氣憤。「這件事不能幹,也不該干。」 丹待以奚落的口吻說道:「皮皮表舅,你要是不能幹,我能。」 皮皮以鄙夷不屑的神情望著他。「你是個殺手,不是個策劃者。你在100萬年之內 策劃不了這樣的事情。這事太危險,太緊張,實施起來太艱難。你會在劫難逃的。」 丹特自命不凡地說:「外公,把任務交給我吧。我一定完成。」 唐很器重外孫。「你肯定能完成,」他說,「還要給你很高的獎賞。不過,皮皮說 的有道理。其後果對家族來說太危險了。人總是要犯錯誤的,但是千萬別犯致命的錯誤 。即使我們成功了,達到了目的,事情還會給我們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真是罪大惡極 啊。再說,現在的狀況還沒有危及我們的生存,我們只不過想要實現一個目標。實現目 標需要有耐心。眼下,我們處在很微妙的地位。喬治,你在華爾街佔有一席之地;文森 特,你在經營餐館;佩蒂,你在搞建築業。克羅斯,你在管理酒店;而皮皮,你我都老 了,我們可以退休,安安靜靜地度晚年。我的外孫丹特,你一定要有耐心,有朝一日, 你會建立自己的賭博企業,那就是你的財產啦。你做什麼事的時候,可不要留下任何可 怕的後果。所以——就讓參議員葬身海底吧。」 屋裡的每個人都鬆了口氣,緊張的氣氛消失了。除了丹將以外,大家都很歡迎這個 決定。大家都很贊成唐的詛咒:讓參議員葬身海底。他竟敢把他們推入如此危險的窘境 。 似乎只有丹將持有異議。他對皮皮說:「你的膽量倒不小,竟敢叫我殺手。你是什 麼人,難道是個該死的護士?」 文森特和佩蒂笑了。唐不滿地搖搖頭。「還有一件事,」唐·克萊庫裡齊奧說,「 我想,眼下我們還要繼續保持我們與參議員的一切聯繫。我倒不吝惜額外給了他500萬 元,不過他覺得我們可以為了推進一項事業而殺害美國總統,這是對我們的侮辱。另外 ,他還有什麼別的企圖?這件事對他有什麼好處?他在力求操縱我們。克羅斯,他去你 們酒店的時候,多給他些籌碼。一定要讓他過得痛快。他這個人太危險了,不能跟他為 敵。」 一切都解決了。克羅斯有些猶豫,不想提出另一個敏感的問題。不過,他把利亞· 瓦齊和吉姆·洛西的事講出來了。「家族內部可能有人告密。」克羅斯說。 丹特冷漠地說:「這是你的事了,屬於你的問題。」 唐斷然搖了搖頭。「不可能有人告密,」他說,「那個偵探碰巧發現了點情況,要 求給一筆錢堵他的嘴。喬治,你來處理這件事。」 喬治尖刻地說:「又得5萬。克羅斯,這是你的事情。你得用酒店的錢來支付。」 唐又點燃雪茄。「既然大家都在場,還有別的問題嗎?文森特,你的餐館業務搞得 怎麼樣?」 文森特那嚴峻的面孔變溫和了。「我正在另開三個,」他說,「一個在費城,一個 在丹佛,另一個在紐約市。都是高級餐館。爸,你能相信我一盤意大利細麵條收16美元 嗎?我在家裡做這種麵條時,算起來成本是一盤5毛錢。不管我怎麼做,就是超不過這 個價錢。我甚至把大蒜的價錢都算進去了。還有肉丸子,高級的意大利餐館中,只有我 這一家供應肉九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每盤收8美元。而且不是大盤,成本只 有兩毛。」 文森特還想講下去,卻被唐打斷了。唐轉向喬治,說:「喬治,你華爾街的情況怎 麼樣?」 喬治謹慎地說道:「時起時伏。不過,如果我們開動腦筋的話,我們做生意所得的 回扣,跟放債人搞非法買賣收入一樣高。而且不會遇到賴帳者,也不會坐牢。我們應該 忘掉我們所有別的買賣,也許賭博可以除外。」 唐很欣賞這些話,他很珍惜在合法世界取得成功。他說:「佩蒂,你的建築業呢? 我聽說那天你遇到了點麻煩……」 佩蒂聳了聳肩。「我的生意多得都應付不了啦。人人都在搞點建築,我們嚴格控制 公路修築合同。我的戰士們全都是領薪金的,過著舒適的生活。但是一周前,那個黑傢 伙跑來要參與我最大的建築工程。他帶著100個黑人,打著各式各樣的人權旗幟。於是 ,我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突然間,他亮出了花招。我只需安排10%的黑人參加這項工 程,背地裡給他2萬元。」 這可把丹特逗樂了。「我們這不是受到暴力威脅了嗎?」他格格地笑著說,「克萊 裡庫齊奧家族呀!」 佩蒂說:「當時我就像爸爸那樣想的。為什麼不能讓他們有碗飯吃呢?於是,我給 那個黑傢伙2萬元,告訴他說,我安排5%的人參加這項工程。」 「你幹得好,」唐對佩蒂說,「你沒有把一件小事鬧大。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要是不 為促進他人幸福和人類文明承擔一份責任,那還成什麼體統?」 「要是換成我,我非宰了這個黑雜種不可,」丹特說,「瞧著吧,他還會回來要錢 的。」 「那我們就再給他一些,」唐說,「只要要求合理。」他轉向皮皮說:「你有什麼 麻煩嗎?」 「沒有,」皮皮說,「只是家族幾乎偃旗息鼓了,我都沒事幹了。」 「這是你的福分,」唐說,「你幹得很辛苦,多次死裡逃生,現在安度晚年吧。」 丹特沒等唐問他。「我也同樣如此,」他對唐說,「可我太年輕,不能退休。」 「像大家那樣打高爾夫球,」唐·克萊裡庫齊奧冷漠地說道,「不要著急,生活總 是給人帶來差事和問題。在這期間,要有耐心。我想你的時機會來到的。還有我的。」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為伊萊·馬里昂送葬的那天早晨,博比·班茨衝著斯基皮·迪爾尖聲喊叫:「真他媽的 荒唐,這也正是電影業的問題所在。你他媽的怎麼能允許出這種事兒?」他把用訂書機 訂在一起的一疊材料往迪爾臉前晃了晃。 迪爾看了看這份材料。這是為去羅馬拍攝一部影片所作的空運計劃。「是呀,那又 怎麼樣呢?」 班茨怒不可遏。「影片的工作人員全都訂了去羅馬的頭等艙機票……攝制組成員, 只有兩三句話的小角色,名演員扮演的小角色,勤雜工,實習生。只有一個人例外。你 知道是誰嗎?我們派去控制開支的製片廠會計師。」 「是呀,還是那句話:那又怎麼樣呢?」迪爾說。 班茨憤慨中變得冷靜了些。「根據預算,本片要為參加拍片的所有人的孩子建造一 所學校。還要租一艘遊艇,為期兩周。我剛剛仔細讀了副本。有12個演員在影片中或許 只露面兩三分鐘。按照日程安排,遊艇只有兩天用於拍片。你現在給我解釋一下:你怎 麼能允許這樣做。」 斯基皮·迪爾向他咧著嘴笑。「好的,」他說,「我們的導演是羅倫佐·塔盧福。 他非要讓他的人乘坐頭等艙。只有兩三句話的小角色和名演員扮演的小角色,他們之所 以寫進了劇本裡,是因為他們是專跟電影明星交歡的。遊艇之所以要租兩周,是因為羅 倫佐想出席戛納電影節。」 「你是製片人,跟羅倫佐談談。」班茨說。 「我可不行,」迪爾對他說,「羅倫佐出過4部總收入上100萬美元的影片,獲得過 兩項奧斯卡獎。我要拍拍他的馬屁,把他扶上遊艇呢。你去跟他談吧。」 對方沒有對此作出回答。按道理,在電影業的等級體系中,製片廠廠長凌駕於眾人 之上。製片人負責把各路人馬組織起來,監視預算和劇本的進展情況。但在實際上,電 影一旦開拍,導演便掌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果他有成功之作的記錄,情況尤其如此 。 班茨搖搖頭。「我不能跟羅倫佐去談,在沒有伊萊支持的情況下是不能談的。羅倫 佐會叫我滾蛋,我們的片子也就泡湯了。」 「他也沒錯,」迪爾說,「這算什麼,羅倫佐總要從每一部影片中竊取500萬美元 。這些人都是這樣幹的。現在平靜下來,以便去參加伊萊的葬禮。」 可就在這時,班茨盯住了另一份經費單。「你們的這部影片,」他對迪爾說,「有 一項50萬美元的開支,用以購買中式外賣食品。誰也無法花費50萬元購買中國食品,就 連我妻子也做不到。法國食品還差不多。可中國食品行嗎?中式外賣食品行嗎?」 斯基皮·迪爾必須迅速開動腦筋,博比在這一點上把他拿住了。「那是一家日本餐 館,賣的是壽司1。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食品。」 1壽司:係一種做成糕餅狀或丸狀的冷米飯,拌有醋,常配以生魚片等。 班茨突然平靜下來了。人們總在抱怨壽司。有一家製片廠本是他們的競爭對手,其 廠長曾說起領著一位日本投資商到一家專做壽司的餐館吃飯。「兩個人花了一千塊錢, 要了他媽的20只魚頭。」他說。班茨給說動了。 「好吧,」班茨對斯基皮·迪爾說,「不過你還得壓縮開支。下一次拍片時,設法 多找些大學實習生。」實習生是無償勞動。 好萊塢為伊萊·馬里昂舉行的葬禮甚至比一個大牌明星的葬禮還更有新聞價值。他 受到製片廠廠長、電影製片人以及代理人的尊崇,甚至受到了大牌明星、導演乃至劇本 作者的尊敬,有時還受到他們的喜愛。他之所以能激起這種情感,是因為他謙恭有禮, 聰明過人,幫他在電影行業解決了許多問題。他還以公平合理而著稱。 在他晚年期間,他是個禁慾主義者,從不沉湎於權勢,不去占初露頭角的女演員的 便宜。另外,洛德斯通攝制的巨片比哪家製片廠都多,對於真正製作影片的人來說,沒 有什麼比這更可寶貴的了。 美國總統派辦公室主任來致簡短的悼詞。法國派來了文化部長,儘管此人一向討厭 好萊塢的電影。梵蒂岡派來了教皇的使者,一個年輕的紅衣主教,人長得十分英俊,製 片廠紛紛約他扮演些小角色。有一幫日本商業界主管人員奇蹟般地出現了。荷蘭、德國 、意大利及瑞典的電影公司的最高決策人,趕來向伊萊·馬里昂表示敬意。 開始致悼詞了。首先是一位大牌男明星,接著是一位大牌女明星,然後是一位A級 導演。甚至有一位作家本尼·斯萊,也向馬里昂表示悼念。隨即是總統的辦公室主任。 接著,為了不讓人覺得講究排場,電影界兩位最卓越的喜劇演員,拿伊萊·馬里昂的權 勢和精明開起了玩笑。最後輪到了博比·班茨、伊萊的兒子凱文和女兒多拉。 凱文·馬里昂稱頌伊萊·馬里昂是一個慈父,不僅對於自己的孩子,而且對於在洛 德斯通工作的每一個人,他都是個慈父。他在電影界舉起了藝術的火炬。凱文向哀悼者 保證,他將接過這一火炬。 伊萊·馬里昂的女兒多拉發表了最有詩意的悼詞,這是由本尼·斯萊執筆的。悼詞 情真意切,娓娓動聽,並以既幽默又崇敬的口吻,讚頌了伊萊·馬里昂的美德和成就。 「我愛我父親勝過愛我所認識的任何男人,」她說,「不過我感到很高興,我從來不用 跟他洽談。我只需要對付博比·班茨,我能勝他一籌。」 她激起了一陣笑聲,現在輪到博比·班茨致詞了。他心裡是厭惡多拉的笑話的。「 30年來,我一直在與伊萊·馬里昂建設洛德斯通製片廠,」他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聰 慧、最善良的人。我在他手下效勞的30年,是我人生最愉快的一段時問。我將繼續為他 的夙願而奮鬥。他表示信任我,讓我在以後的五年中主管製片廠的工作,我是不會辜負 他的。我不敢指望能趕得上伊萊的成就。他給全世界幾十億人帶來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他跟他的家人以及所有的美國人分享自己的財富和愛心。他真是個天然磁石。」 在場的送葬者都知道,博比·班茨是自己寫的悼詞,因為他向整個電影界宣佈了一 條重要信息:他在以後的5年中要掌管洛德斯通製片廠,希望大家像以前敬重伊萊·馬 里昂一樣敬重他。博比·班茨不再是二號人物,而是一號人物了。 葬禮之後沒兩天,班茨把斯基皮·迪爾叫到製片廠,讓他擔任洛德斯通製片廠廠長 ,這是他自己原來擔當的職務。現在,他升任了馬里昂的董事長職務。他提供的回報具 有很強的誘惑力。迪爾將從製片廠製作的每一部影片中分得一份利潤。他可以批准計劃 開支3,000萬美元以下的任何影片。他可以把他的製片公司併入洛德斯通製片廠,作為 一個獨立的公司,自己任命公司經理。 斯基皮·迪爾對這優厚的待遇感到驚愕。據他分析,這是班茨地位不牢固的跡象。 班茨知道自己缺乏創造性,便指望迪爾來彌補他的不足。 迪爾接受了這份差事,任命克勞迪婭·德利納主管他的製片公司。不僅因為她有創 造精神,不僅因為她真正懂得製片工作,而且因為他知道她為人誠實,不會暗中算計他 。有她協助,他不用擔心有人在背後搞鬼。另外,這在製片工作中也並非無足輕重,他 總是很喜歡跟她在一起,喜歡她的快樂性情。他們兩性關係的事早已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 斯基皮·迪爾一想到以後有多闊氣,心裡不禁喜滋滋的。因為他也是個涉世不淺的 人,知道就是大牌明星,有時到晚年也落得半窮不富的。迪爾已經很闊氣了,但他覺得 闊氣可以分為10個等級,他只是處於第一等級。當然,他後半輩子可以過著奢侈的生活 ,但他沒有自己的私人飛機,沒有5幢住宅,維持不了這麼多。他做不到妻室成群,不 能做個肆無忌憚的賭徒,不能再離五次婚,不能僱用100個僕人,甚至不能在任何時期 為自己的影片籌措資金。他不能收集價錢昂貴的藝術品,不能像伊萊那樣,買一幅莫奈 或畢加索的主要作品。可是現在,有朝一日他或許會從第一等級躍上第五等級。他必須 幹得十分刻苦,還要十分狡猾,而最重要的是,必須十分仔細地觀察班茨。 班茨扼要地講述了他的計劃,迪爾感到驚訝,這些計劃如此雄偉。顯然,班茨決心 在權力世界確立自己的地位。 作為開端,他要與梅洛·斯圖爾特達成交易,讓洛德斯通優先使用梅洛公司所有的 人才。 「我能辦成這件事,」迪爾說,「我要向他表明,我可以給他最得意的計劃開綠燈 。」 「我特別希望我們能請阿西娜·阿奎坦恩來拍下一部影片。」博比·班茨說。 迪爾心想:如今班茨操縱了洛德斯通,就想把阿西娜拉上床啦。自己作為製片廠廠 長,也有自己的王牌。 「我叫克勞迪婭馬上為她寫一個劇本。」迪爾說。 「很好,」班茨說,「你要記住:我自始至終都知道伊萊究竟想幹什麼,可就是幹 不成,因為他太軟弱。我們要搞掉多拉和凱文的製片公司。他們總要虧損,再說,我也 不想讓他們待在製片廠。」 「這件事你可得小心,」迪爾說,「他們在公司裡擁有不少股份。」 班茨咧嘴笑了。「不錯,可是伊萊讓我管理5年。因此,你就做個惡人吧。你拒不 批准他們的計劃。我想過了一兩年,他們就會憤然離開,並要責罵你。這是伊萊要的花 招。我總是替他承擔責任。」 「我想你要把他們趕出製片廠可不那麼容易,」迪爾說,「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家, 他們是靠它養育大的。」 「我試試吧,」班茨說,「還有一件事。伊萊去世的頭天晚上,曾對歐內斯特·韋 爾說過,同意讓他從根據他那部蹩腳小說改編的所有影片的總收入中提成,並且預先支 付一部分錢。伊萊所以做出這一許諾,是因為莫莉·弗蘭德斯和克勞迪婭趁他臨終時對 他糾纏不休,這事做得真缺德。我已向莫莉發了書面通知,告訴她我無論在法律上還是 道義上,都沒有義務履行這一許諾。」 迪爾想了想這個問題。「他決不會自尋短見,但他在五年內可能壽終正寢。我們應 該對此做出防範。」 「不,」班茨說,「伊萊和我請教了律師,他們說莫莉的觀點在法庭上是要敗訴的 。我可以洽談給一部分錢,但不能從總收入中提成。那是吸我們的血。」 「這麼說,莫莉回復啦?」迪爾問。 「是的,跟往常一樣,無聊的律師信函,」班茨說,「我叫她滾她媽的蛋。」 班茨拿起電話筒,給他的精神分析學家打電話。數年來,他妻子非要讓他去做功能 恢復療法,把他搞得招人喜歡一些。 班茨對著話筒說道:「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我們下午4點鐘的約會。是的,我們下一 周再談論你的劇本。」他掛上話筒,向迪爾投去詭秘的一笑。 迪爾知道,班茨與法琳·范特要在製片廠貝弗利大酒店的小樓裡幽會。因此,博比 的治療專家只是替他打個掩護,因為這位治療專家寫了一個描寫一位進行系列謀殺的精 神分析學家的劇本,製片廠取得了這個原始劇本的購買權。令人可笑的是,迪爾看過劇 本,認為可以拍一部成本低廉的好片子,不過班茨卻覺得一文不值。迪爾想拍這部片子 ,班茨認為迪爾只是想討好他。 接著,兩人談起了跟法琳廝混怎麼這麼開心。他們兩個都認為,對於他們這樣的要 人來說,這未免有些孩子氣。他們還一致認為,跟法琳做愛真是其樂無窮,因為她十分 有趣,還不向他們提要求。當然,拐彎抹角的要求還是有的,不過她很有天賦,等時機 成熟了,她會有機會的。 班茨說:「令我擔心的是,她要是當上了一個蹩腳的明星,我們的樂趣可就完了。 」 「是呀,」迪爾說,「明星都會來這一套。不過這沒什麼,到時候她會給我賺好多 錢。」 他們兩人仔細審查了製片和發行計劃。《梅薩麗娜》兩個月內就能完成,將成為聖 誕節期間的火車頭。韋爾的小說已拍好了一部續集,兩周後即將發行。洛德斯通的這兩 部影片合在一起,將在全球範圍內獲得10億美元的總收入,包括電視收入。班茨將得到 2,000萬美元的紅利,迪爾很可能得到500萬。博比在他接替馬里昂的頭一年,就要被 人們讚頌為天才。他將被公認為名副其實的一號主管。 迪爾心事重重地說:「真不像話,我們得把《梅薩麗娜》調整後的總收入的15%付 給克羅斯。我們幹嗎不把他的錢加上利息還給他,他要是不高興,完全可以起訴。顯然 ,他對起訴是有顧慮的。」 「難道他不是黑手黨嗎?」班茨問。迪爾心想,這傢伙真是個膽小鬼。 「我瞭解克羅斯,」迪爾說,「他不是個橫行霸道的人。假如他真是危險的話,他 妹妹克勞迪婭會告訴我的。我所擔心的一個人是莫莉·弗蘭德斯。我們同時在敲詐她的 兩個主顧。」 「好的,」博比說,「天哪,我們這天的成績真不小啊。我們在歐內斯特身上省下 2,000萬,在德利納身上可能省下1,000萬。可以支付我們的紅利啦。我們要當英雄啦 。」 「是呀,」迪爾說著,看了看手錶,「快到4點了。你該去找法琳了吧?」 恰在這時,博比辦公室的門給猛的一下打開了,莫莉·弗蘭德斯衝了進來。她身著 一套格鬥式的裝束:褲子,茄克,以及白色真絲襯衫。還穿著平底鞋。她怒氣沖沖,一 張俊俏的臉蛋漲得通紅。眼睛裡含著淚,然而卻從來沒有這樣美麗過。她的口氣中充滿 了欣喜和兇惡。 「好啊,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她說,「歐內斯特·韋爾死了。我馬上要發一個禁 制令,不許你們再發行他的作品的續集片。怎麼樣,你們兩個混蛋準備坐下來做交易嗎 ?」 歐內斯特·韋爾知道,他要自殺的最大問題,是如何避免殘暴。他太膽怯,不敢採 用最平常的方式。他害怕槍,刀和毒藥太直截了當,也並非萬無一失。腦袋鑽煤氣灶, 在汽車裡被一氧化碳窒息致死,還是很不穩妥。割手腕要流血。不行,他要舒舒服服地 死去,又迅速又穩妥,屍體完完整整,體體面面。 歐內斯特覺得很自豪,他做出了一個理智的決定,除了洛德斯通製片廠以外,對誰 都有好處。這純粹是為了增加個人財富,恢復他的自尊心。他要再次掌握自己的命運, 他覺得挺好笑。這是他神志清醒的又一證明:他仍然具有幽默感。 游進大海太像「演電影」,撞汽車也是太痛苦,還有些作踐自己,好像他是個無家 可歸的流浪漢。他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覺得還不錯。有一種安眠藥,已經不大常用了, 是一種栓劑,用後就會漸漸昏睡過去。不過,這也太有失尊嚴,而且並不十分保險。 歐內斯特擯棄了這種種辦法,便搜腸刮肚地想找一個讓他安樂而穩妥地死去的門道 。尋思的過程中不由得來了興致,差一點放棄了自殺的整個念頭。起草絕命書時,他也 搞得興奮不已。他要寫得很藝術,聽上去不要像是自哀自憐,無端指控。最重要的是, 他要讓人們把他的自殺視為完全理智的行為,而不是懦弱的行為。 他先給他的頭一個妻子寫信,他把她看作他唯一真心相愛的女人。他試圖把頭一句 話寫得既客觀又實際。 「你一接到這封信,就立即跟我的律師莫莉·弗蘭德斯聯繫。她有重要消息告訴你 。我感謝你和孩子們,你們給我帶來了那麼多年的幸福生活。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的行為 含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們分手前就已彼此厭倦了。請你不要認為我這樣做是因為精神不 正常,或心裡不快活。這完全是理智的,我的律師會向你解釋的。告訴我的孩子,我愛 他們。」 歐內斯特把信推到一邊,還要作不少修改。他給他的第二個妻子和第三個妻子寫了 信,連他聽起來也很冷漠,告訴她們他留給她們一小筆遺產,感謝她們給他帶來的幸福 ,並且讓她們放心,她們對他的行為也沒有任何責任。看來,他並非真正充滿愛心。因 此,他給博比·班茨沒寫幾個字,只有一句「滾你的蛋吧。」 接著,他給莫莉·弗蘭德斯寫了封短簡,說道:「去找那個混蛋。」寫罷心裡好受 了些。 他向克羅斯·德利納寫道:「我終於做了該做的事。」他意識到,德利納鄙視他胡 說八道。 最後,他給克勞迪婭寫信時,終於敞開了心扉。「你給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當時我們還沒有相愛呢。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而我做的每件 事都是錯的?到此為止吧。請你不要在意我對你的創作所說的胡話,不要在意我如何貶 低你的作品,那只不過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老小說家在妒忌你罷了。感謝你為我爭取著作 權收益,即使最後沒有成功。你為我爭取了,我愛你。」 這些信都寫在黃色的便箋上,他把它們摞在了一起。這些信寫得很糟糕,不過他還 要修改,修改是成功的要訣。 不過,寫信激起了他的潛意識。他終於想出了自殺的萬全之策。 肯尼思·考爾多恩是好萊塢最了不起的牙科醫生,就像那個小天地裡的任何大牌影 星一樣聲名顯赫。他的醫術極其高明,私生活也很風流放蕩。他討厭文學作品和電影把 牙科醫生描繪得極其庸俗,竭力加以反駁。 他穿著舉止都很瀟灑,牙科辦公室裝飾得非常豪華,一個書報架上擺著美國和英國 出版的100種一流的雜誌,還有一個小書報架上擺著種種外語雜誌,包括德語、意大利 語、法語,甚至俄語。 候診室的牆壁上掛著一流的現代藝術品。走進迷宮式的治療室,走廊裡裝點著好萊 塢一些頭面人物親筆署名的照片。都是他的顧客。 他總是興高采烈,生氣勃勃,隱約有點脂粉氣,樣子怪裡怪氣的,頗能迷惑人。他 喜歡女人,但卻不知道要對女人承擔義務。他把性關係不是看得很重,大不了像一頓佳 餚,一瓶美酒,一段精彩的樂曲。 肯尼思唯一信奉的是牙科藝術。他在這方面是個藝術家,緊跟著技術和整容的種種 新動態。他拒絕為他的顧客做可移動的齒橋,執意要安裝鋼製植入片,以便把一系列假 牙永久固定上去。他常在牙科研討會上發表演講,簡直成了一大權威,有一次還被召去 給摩納哥的王室人員治過牙。 肯尼思·考爾多恩的顧客中,誰也不用在夜間把假牙放在玻璃杯裡。坐在他那裝置 考究的牙科治療椅上,哪個顧客也不會感到疼痛。他用起麻醉劑來頗為大方,尤其是大 量使用「香氣」,這是氧化亞氮與氧氣的混合物,顧客通過橡皮面具吸進去,奇蹟般地 消除神經的任何疼痛,將顧客送入一種半昏迷狀態,幾乎像吸鴉片一樣適意。 將近20年以前,歐內斯特頭一次來到好萊塢,便與肯尼思結為朋友。有一個製片人 請他吃飯,意在購買他一本書的製片權,席間歐內斯特牙痛難耐。製片人半夜給肯尼思 打電話,肯尼思急匆匆地趕來,把歐內斯特拉到他的辦公室,給他治療那顆發炎的牙齒 。隨後,他又把歐內斯特送回酒店,吩咐他第二天再去他辦公室。 事後歐內斯特對製片人說,他一定很有勢力,能讓一個牙醫半夜出診。製片人說並 非這麼回事,肯尼思·考爾多恩就是那樣的人。對他來說,一個人牙痛就像要淹死一樣 ,他一定要出來搭救。而且,考爾多恩還看過歐內斯特的全部作品,他喜歡他的作品。 第二天,歐內斯特去辦公室找肯尼思,對他連聲表示感謝。肯尼思舉起手來止住了 他,說道:「你的作品給我帶來了樂趣,我還要感謝你呢。好了,讓我跟你講講鋼製植 入片。」他做了半天說教,認為要趁早保護口腔。還說歐內斯特很快還要失去幾個牙齒 ,要是裝上鋼製植入片,他就用不著夜間把假牙放在玻璃杯裡。 歐內斯特說:「我考慮一下。」 「不,」肯尼思說,「我不能診治一個不支持我工作的人。」 歐內斯特笑了。「幸好你不是個小說家,」他說,「那好吧。」 他們成了朋友。韋爾每次來好萊塢,都要約他一起吃飯,有時還特地趕到洛杉磯, 接受香氣治療。肯尼思對歐內斯特的作品發表了精闢的見解,他對文學幾乎像對牙科一 樣精通。 歐內斯特喜歡香氣。他從不感到疼痛,就在香氣引起的半昏迷狀態中,他獲得了一 些最美妙的念頭。在隨後幾年中,他和肯尼思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結果歐內斯特又 新安了一副鋼製牙齦假牙,可以伴他到死。 不過,歐內斯特所以對肯尼思感興趣,主要是為寫小說尋找人物。歐內斯特一向認 為,每個人都有一種令人驚詫的反常行為。肯尼思就顯示了他的反常行為,這表現在性 行為上,但又不是通常的淫穢方式。 每次治療之前,歐內斯特沒開始吸香氣之前,他們總要閒聊幾句。肯尼思談到他主 要的女友,他的「重要的另一位」,還和她的狗進行性交,一隻巨大的德國牧羊狗。 歐內斯特剛吸起了香氣,便一把拉下了橡皮面具,不假思索地說:「你在搞一個跟 狗交媾的女人呀?難道你沒有顧慮嗎?」他指的是疾病和心理上的障礙。 肯尼思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我為什麼要有顧慮?」他說,「狗根本算不上對手。 」 起先,歐內斯特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後來他才認識到,肯尼思說的是實話。歐內斯 特又戴上了面具,陷入了氧化亞氮和氧氣引起的迷糊狀態。他的思維照樣給激發起來了 ,便對他的牙醫做了個全面的分析。 肯尼思這個人並不把愛看作心靈的活動。享樂高於一切,就像他消除疼痛的技能一 樣。享樂的時候,肉體必須加以控制。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吃晚飯,肯尼思或多或少證實了他的分析。「性交比氧化亞氮 來得好些,」肯尼思說,「但是,就像氧化亞氮一樣,你必須至少摻入30%的氧氣。」 他狡黠地望了歐內斯特一眼,「歐內斯特,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喜歡香氣。我給你最大 的量——70%——你有很強的耐受性。」 歐內斯特問:「有危險嗎?」 「沒有,」肯尼思說,「除非你戴著面具兩天不摘,也許就是兩天也沒有問題。當 然,純氧化亞氮在15分鐘至30分鐘內就能要你的命。事實上,每月大約有一次,我在辦 公室裡舉行一個小型的晚會,參加者都是仔細挑選的『美人』。都是我的顧客,因此我 瞭解他們的血液情況。都很健康。氧化亞氮使他們亢奮起來。你吸了氣以後,難道不覺 得激起了性慾嗎?」 歐內斯特笑了。「你的一個技術員走過的時候,我真想去抓她的屁股。」 肯尼思帶著譏諷式的幽默感說道:「我敢肯定她會原諒你的。你明天半夜幹嗎不到 我辦公室來?真是其樂無窮。」他見歐內斯特露出驚駭反感的樣子,便說:「氧化亞氮 不是可卡因。可卡因把女人搞得不能自制。氧化亞氮只是幫她們打消拘束。你就來吧, 就像參加雞尾酒會一樣。你用不著參加任何活動。」 歐內斯特心裡冒出一個刻薄的想法:狗也可以參加嗎?隨即他說他來參加。他給自 己找了個辯解的理由,心想他只為寫小說搜集素材。 他在晚會上沒有感受到任何樂趣,也沒有真正投入進去。事實上,那氧化亞氮使他 覺得更加聖潔,而不是性慾亢奮,彷彿那是一種聖藥,只是用來敬奉仁慈的上帝。來賓 們的交歡就像動物一般,他第一次明白了肯尼思為什麼並不在乎他的女友與德國牧羊狗 交媾。這裡沒有一點人情味,真是無聊。肯尼思本人倒沒加入,他忙於控制氧化亞氮。 不過,幾年下來,歐內斯特也就知道他有了自殺的辦法。就像無痛治牙一樣。他不 用受罪,不用毀容,不用害怕。他將懷著滿腹的善念,從這個世界漂浮到另一個世界。 正如人們常說的,他將安樂地死去。 眼下的問題是如何在夜間鑽進肯尼思的辦公室,還要搞清楚如何操作那些控制器… …他約定肯尼思給他做一次檢查。肯尼思研究X光片時,歐內斯特對他說,他把牙醫用 作他新寫的小說裡的人物,要他教他如何操作香氣的控制器。 肯尼思是個天生的學究,向他講解了如何操縱氧化亞氮罐上的機關,強調一定要把 握好比例,一直講個不停。 「難道沒有危險嗎?」歐內斯特問,「要是給灌迷糊了,搞得精神失常,可怎麼辦 ?你可能要了我的命。」 「不會的,香氣自動調節,你自始至終至少能吸到30%的氧氣。」肯尼思解釋說。 歐內斯特躊躇了一下,裝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你知道我很欣賞幾年前的晚會。 眼下我有一個漂亮的女友,非要裝成一個羞羞答答的少女。我需要點幫助。你能把你辦 公室的鑰匙借給我,讓我哪天夜裡把她帶進去嗎?氧化亞氮會起決定性作用。」 肯尼思仔細地研究X光片。「你的口腔情況很糟糕,」他說,「我可真是個了不起 的牙醫呀。」 「鑰匙呢?」歐內斯特問。 「是個名副其實的漂亮姑娘嗎?」肯尼思問,「告訴我哪天夜裡,我來操作控制器 吧。」 「不,不,」歐內斯特說,「這可是個名副其實的正統姑娘。你要是在一旁,她連 氧化亞氮也不肯吸。」他頓了頓,「她還真是個老腦筋。」 「去你的吧!」肯尼思說,直瞪瞪地盯著歐內斯特的兩眼。隨即他又說:「我去一 下就來。」言畢,他離開了治療室。 他回來時手裡拿著一把鑰匙。「把這拿到五金店複製一把,」肯尼思說,「一定要 讓他們知道你是誰。然後再回來,把我的鑰匙還給我。」 歐內斯特吃了一驚。「我不是說馬上呀。」 肯尼思把X光片放起來,轉向了歐內斯特。他臉上的歡快神情消失了,這是他們相 識以來為數不多的一次。 「要是警察發現你,」肯尼思說,「死在我的椅子上,我可不想受到任何牽連。我 不想讓我的職業地位受到損害,也不想讓我的顧客遺棄我。警察會發現複製的鑰匙,追 查到五金店那裡。他們會認為你有詐。我想你要留個條子吧?」 歐內斯特大為驚愕,隨即又滿面羞愧。他沒想到會坑害肯尼思。肯尼思望著他,臉 上露出充滿責備而又略帶憂傷的微笑。歐內斯特從肯尼思手裡接過鑰匙,接著,他來了 一次難得的感情流露,怯生生地抱了一下肯尼思。「這麼說你看出來了,」他說,「我 完全是理智的。」 「我當然看出來了,」肯尼思說,「我到了老年,或是情況糟糕的時候,也經常想 過要走這一步。」他開心地笑了笑,又說:「死亡用不著競爭。」兩人都放聲大笑。 「你真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歐內斯特問。 「好萊塢人人皆知,」肯尼思說,「斯基皮·迪爾參加一次聚會,有人問他是否真 要拍那部片子。他說:『我要力爭,除非地獄裡結滿了冰,或者歐內斯特·韋爾自殺。 』」 「你不覺得我發瘋了吧?」歐內斯特說,「為了爭取我花不到的錢而死……」 「為什麼不能?」肯尼思說,「比為了愛情而自殺來得更有價值。不過,那些機械 裝置並非那樣簡單。你必須把牆上那根供氧的管子切斷,使調節器失去作用,你就能搞 到70%以上的氧化亞氮。你在星期五晚上,等清潔人員走了以後再採取行動,要到星期 一才會有人發現你。你總有被救活的可能。當然,你要是使用純氧化亞氮,半小時內就 會致死。」他又略帶淒愴地笑了笑,「我在你牙齒上花的功夫全報廢了。真可惜。」 兩天以後,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歐內斯特在貝弗利希爾斯大酒店他的房間裡很快就 醒了。太陽剛剛升起。他沖了個澡,刮了一下臉,穿上寬鬆短褲、T恤衫和舒適的牛仔 褲,外面又穿了一件棕褐色的亞麻茄克。他屋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衣服和報紙,不過 打掃已經沒有意義了。 從酒店到肯尼思的辦公室要走半個小時,歐內斯特走出酒店,心裡有一種自由的感 覺。洛杉磯街頭闃無人蹤。他肚子餓了,但又什麼也不敢吃,唯恐吸氧化亞氮時會吐出 來。 辦公室位於16層樓的第15層。門廳那裡只有一個便衣警衛,電梯裡則沒人警衛。歐 內斯特用鑰匙打開牙科套房,走了進去。他順手鎖上門,把鑰匙放入茄克口袋。這套房 間靜得讓人害怕,接待室的窗戶映著旭日閃閃發光,接待員的電腦又暗又靜,給人一種 不祥的感覺。 歐內斯特打開了通往工作區的門。他從走廊裡走過時,瞧見了大牌明星的一張張照 片。共有6間治療室,走廊的兩邊各有3問。走廊的盡頭是肯尼思的辦公室和會議室,他 們曾在這裡交談過多次。肯尼思自己的治療室是另外附加的,裡面擺著一張特製的液壓 牙科椅,供他護理高級顧客。 座椅極其舒適,墊料比較厚,皮帶比較軟。座椅旁邊的活動桌上放著香氣面具。控 制台的皮管連著隱藏的氧化亞氮和氧氣箱,兩個控制鈕都轉在零上。 歐內斯特調了調控制器,以便能得到50%的氧化亞氮、50%的氧氣。然後他坐到椅 子上,戴上了面具。他覺得很放鬆。不管怎麼說,肯尼思不會往他牙齦上扎刀子了。一 切疼痛都消失了,他的頭腦在全世界四處逆游。他覺得美妙極了,真令人不可思議,居 然想要去死。 他腦海裡掠過了未來小說的構想,洞察了他所認識的許多人,沒有一個是用心惡毒 的,他正是因此而喜歡氧化亞氮。該死,他忘了修改絕命書,他現在意識到,儘管他出 於一片好心,言辭又很講究,這些信實質上很是無禮。 歐內斯特現在坐在一隻巨大的彩色氣球裡,在空中飄遊。他在他熟悉的天地上空四 處遊蕩。他想起了伊萊·馬里昂,他為自己的命運而奮鬥,贏得了巨大的權勢,在運用 這一權勢中展示了冷酷無情的聰明才智,因而被人們所敬畏。然而,歐內斯特最好的作 品問世後,製片廠買去了製片權,就是為他贏得普利策獎的那部作品,出版人為他舉行 了一個雞尾酒會,伊萊也光臨了。 伊萊伸出手來,說道:「你是個優秀的作家。」他來出席酒會這件事,在好萊塢引 起了轟動,人們都議論紛紛。了不起的伊萊·馬里昂對他表示了最大限度的尊敬:給他 從總收入中提成。儘管馬里昂死後,班茨取消了這一許諾。 班茨並不是個惡徒。他冷酷無情地追求利潤,這是他在一個特殊的世界闖蕩的結果 。說句實活,斯基皮·迪爾比他更壞,因為迪爾憑借他的聰明、魅力、內在的力量和背 信棄義的本能,倒是具有更大的危險性。 歐內斯特還對另外一個問題有所領悟。他為什麼總要跟好萊塢和電影過不去,一個 勁地譏笑他們?這是嫉妒心在作怪。電影現在是最受尊崇的藝術形式,他自己也很喜歡 電影,至少是好電影。不過,他更羨慕製作電影中的人際關係。演員班子、攝制組、導 演、大牌影星,就連那些「扈從」,也就是那些粗俗的主管,全都聚集在一起,彷彿結 成了一個親密的家庭,即便不能天長地久,至少要持續到拍完電影。這時,他們又互贈 禮品,又是擁抱又是親吻,信誓旦旦地表示忠貞不渝。這該是多麼美好的情感啊!他還 記得,他與克勞迪婭合寫頭一個劇本時,就覺得他或許會被納入這個家庭。 可是,他憑著自己的德行,滿肚子的壞水,以及不停的冷嘲熱諷,人家怎麼會接納 他呢?不過,他吸著醇香的氧化亞氮,甚至都不能對自己做出苛刻的評判。他有權利, 他寫出了偉大的作品(歐內斯特是個怪誕的小說家,因為他還真喜愛自己的作品),他 理應受到更多的尊重。 歐內斯特吸足了宜人的氧化亞氮,心腸也軟了下來,認定自己真不願意死去。金錢 並不那麼重要,班茨會發慈悲的,不然,克勞迪婭和莫莉也會找到出路。 接著,他想起了他的滿腹委屈。他的妻子沒有一個真心愛他。他總是像個乞丐,從 沒嘗到她們以愛還愛的滋味。他的作品受到尊重,但卻從未激起那種足以使作家大發其 財的頂禮膜拜。有些批評家辱罵他,他假裝一點不生氣,不管怎麼說,跟批評家慪氣是 要不得的,他們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職責。不過,他們的言論就是傷人。他的那些男性朋 友雖然有時也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他說話風趣,為人真誠,但是關係從未密切過,就 連肯尼思也是如此。克勞迪婭倒是確實喜歡他,他知道莫莉·弗蘭德斯和肯尼思可憐他 。 歐內斯特伸手關掉了香氣。只過了幾分鐘,他的頭腦便清醒了,隨即他走到肯尼思 的辦公室,坐了下來。 他心裡又懊喪起來。他仰靠在肯尼思的安樂椅上,望著太陽升到貝弗利希爾斯山上 空。他光為製片廠勒索他的錢感到生氣,什麼也無心欣賞。他討厭新的一天來臨,夜裡 他可以早早地吃上幾片安眠藥,爭取盡可能多睡些。……他居然會受到這些人的凌辱, 令他嗤之以鼻的人。現在,他連書也看不成了,這是從未背棄他的一項樂趣。當然,他 也不能寫書了。他那文筆典雅的散文,以前經常受人讚揚,現在卻是華而不實,矯揉造 作。他再也不喜歡寫這樣的東西了。 好久以來,他每天早晨醒來都要厭倦這新的一天,累得都不想刮臉淋浴。他還成了 窮光蛋。他曾賺過數百萬元,都花在賭博、玩女人和酗酒上了。或者說白送出去了。錢 從來沒像現在這麼重要。 前兩個月,他已無法給孩子寄撫養費,也無法給幾個妻子寄贍養費。歐內斯特跟多 數男人不一樣,給妻子兒女匯款使他感到高興。他已有5年沒出過一本書了,即使在他 自己看來,他的個性已不那麼討人喜歡了。他總是哼哼卿卿地抱怨命苦。在世人看來, 他就像是一隻爛牙。這個比喻本身就讓他感到沮喪。這對一個天才的作家是一種什麼恭 維之詞呢?他心裡感到一陣懊喪,他已經一籌莫展了。 他忽地跳起來,走進治療室。肯尼思告訴過他該怎麼辦。他拔出了連著兩個插頭的 電纜,一個連著氧氣,一個連著氧化亞氮。後來他只插上了一個:氧化亞氮。他坐在牙 科治療椅上,伸出手轉動控制器。當時他在想,一定可以設法調到至少10%的氧氣,這 樣死亡就不會那樣十拿九穩。他拿起面具,戴在臉上。 純氧化亞氮進入他的體內,他經歷了一陣短暫的狂喜,一切疼痛消失了,迷迷濛濛 地感到很適意。氧化亞氮沖刷著他的腦髓。又經歷了最後一陣短暫的狂喜,他的生命便 停止了,而在那當兒,他相信是有上帝和天堂的。 莫莉·弗蘭德斯衝著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爾大發雷霆,假如伊萊·馬里昂還活 著的話,她會小心一些。 「你們根據歐內斯特的作品拍了一部新的續集。我責令你們不要發行。這原作現在 歸歐內斯特的財產繼承人所有。當然,你們可能無視我的責令,照樣發行影片,那我就 起訴。我要是勝訴了,那部影片及其所賺的大部分錢就將成為歐內斯特的遺產。我們肯 定可以阻止你們根據他作品裡的人物攝制其他續集。好吧,我們可以把這一切以及多年 的糾葛留待法庭解決。你們預付500萬元以及每部影片總收入的10%。我要一份國內電 視收入的真實的而又經過印證的帳單。」 迪爾大為驚駭,班茨大為惱怒。歐內斯特·韋爾只不過是個作家,分成比例卻要高 於大牌明星以外的任何人,真他媽的讓人惱火。 班茨立即打電話召見梅洛·斯圖爾特和洛德斯通製片廠的總顧問。兩人半小時內便 來到了會議室。梅洛之所以必須到會,是因為他負責續集的設計包裝,從大牌影星、導 演和改編作者那裡獲得一份佣金。在當前的局勢下,可以要求他放棄幾個百分點。 總顧問說:「韋爾先生第一次向製片廠進行威脅的時候,我們就對局勢作了研究。 」 莫莉·弗蘭德斯憤然打斷了他。「你把他自殺稱為對製片廠進行威脅?」 「而且還是敲詐,」總顧問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對這一局勢下的法規做了徹底的 研究,儘管局勢十分微妙,我還是向製片廠建議,我們還是可以跟你們打官司,而且可 以打贏。具體到這件案子,財產所有權並不歸屬給財產繼承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莫莉問顧問,「95%的把握?」 「不,」顧問說,「法律中什麼事也沒有這麼大的把握。」 莫莉一聽樂滋滋的。她打贏這場官司就能得到一筆錢,這就可以退休了。她起身要 走,說道:「你們都見鬼去吧,跟你們在法庭上見。」 班茨和迪爾都嚇得噤著寒蟬。班茨真巴不得伊萊·馬里昂仍然活著。 倒是梅洛·斯圖爾特起來攔住了莫莉,親熱地抱住了她,也算是乞求。「嘿,」他 說,「我們只是在洽商嘛。請文雅一點。」 他把莫莉領回到椅子上,察覺她眼裡噙著淚水。「我們可以達成交易,我可以放棄 幾個百分點。」 莫莉對班茨平靜地說道:「你想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你的顧問能保證你打贏官司 嗎?他當然不能保證。你是個該死的商人,還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賭徒?為了保住2, 000萬到4,000萬的臭錢,你倒想冒著損失10億元的風險啊?」 他們做成了交易。歐內斯特得到400萬元的預付款,還要從即將發行的影片的總收 入中提成8%。以後再拍續集,他將得到200萬元的預付款,以及調整後總收入的10%。 歐內斯特的三位前妻和孩子們要發財了。 莫莉臨別時又講了一句很尖刻的話:「你們要是覺得我厲害的話,那就等著瞧吧, 看克羅斯·德利納聽說你們敲他的竹槓會怎麼說。」 莫莉欣喜地回味著她的勝利。她記起幾年前的一天夜裡,她開完晚會把歐內斯特帶 回家。她喝得醉醺醺的,感到極其孤獨,而歐內斯特既風趣又機靈,她心想和他過一夜 說不定挺有意思。後來,車子開到她家時,她也醒酒了,便把歐內斯特領到她的臥室, 絕望地四下張望。歐內斯特是個小個子,顯然有些性膽怯,而且確實其貌不揚。這時候 ,他都窘得說不出話了。 不過,莫莉是個老實人,不會在這種關頭把他打發走。於是,她又喝得醉醺醺的, 兩人上了床。說真的,黑暗中,事情還不是很糟。歐內斯特來得很帶勁,莫莉覺得很滿 意,把早飯給他端到了床上。 歐內斯特朝她詭秘地一笑。「謝謝你,」他說,「再次謝謝你。」莫莉認識到,他 明白她頭天夜裡的整個心情,他不僅感謝她給他端來了早飯,還感謝她在床事上有恩於 他。她總是懊悔自己沒做一個更好的演員,可這又有什麼,她是個律師。現在,她為歐 內斯特·韋爾做了一件以愛還愛的事情。 戴維·雷德費洛博士正在羅馬出席一個重要會議,突然接到唐·克萊裡庫齊奧的傳 喚。他正在就銀行界的一條新規章,向意大利總理出謀劃策。規章要求嚴禁貪贓舞弊的 銀行官員,戴維的建議當然不能被採納。他當即中斷了發言,飛往美國。 戴維·雷德費洛在意大利流亡了25年,真可謂飛黃騰達了,他就是再怎麼想入非非 ,也夢想不到會發生這麼大變化。起初,唐·克萊裡庫齊奧幫助他在羅馬買了一家小銀 行,他經營毒品賺來的、儲存在瑞士銀行的資金,又用來買了些銀行和電視台。然而, 還是唐·克萊裡庫齊奧在意大利的朋友幫助引導他建立了他的帝國,幫助他在一連串的 銀行之外,又購買了好多家報紙雜誌和電視台。 不過,戴維·雷德費洛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為也頗為得意;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獲得了意大利公民資格,娶了個意大利妻子,有幾個意大利孩子,還有一個標準的意 大利情婦,當上了一所意大利大學的名譽博士(代價為200萬)。他身穿阿曼尼牌西裝 ,每週讓理髮師給他修剪一個小時,在他買下的咖啡館裡糾集了一幫清一色的男性摯友 ,並且涉足政界,當上了內閣和總理的顧問。儘管如此,他每年都要去一趟誇格,以便 履行他的導師唐·克萊裡庫齊奧的意旨。因此,這次特別的傳喚使他大為驚愕。 等他趕到時,誇格大宅裡已給他準備好了晚飯,而且羅絲·瑪麗竭盡了全力,因為 雷德費洛總是十分迷戀羅馬的餐館。聚集起來歡迎他的,是整個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唐 本人,他的兒子喬治、佩蒂、文森特,外孫丹特,以及德利納父子倆。 這是對英雄的歡迎。戴維·雷德費洛原是個大學退學生,後來當上了毒品大王,喜 歡穿奇裝異服,耳朵上戴著耳環,與鬣狗交媾,消除性飢渴,如今卻變成了社會的棟樑 。大家都為他驕傲。而且,唐·克萊裡庫齊奧覺得他還得感激雷德費洛,因為雷德費洛 給他上了一堂重要的道德課。 早年的時候,唐·克萊裡庫齊奧有些奇怪的感傷情緒,認為在毒品這個問題上,執 法人員一般是腐蝕不了的。 1960年,戴維·雷德費洛還是個20歲大學生的時候,就開始販毒,可那不是為了賺 錢,而只想讓他和朋友們能經常得到廉價的供貨。業餘販一點,只有可卡因和大麻。一 年以後,買賣做大了,他和幾個同學夥伴買了一架飛機,越過墨西哥和南美邊界把毒品 運進來。自然而然地,他們很快就觸犯了法律,就在這時,戴維第一次顯示了他的天賦 。這6人團伙賺了大筆大筆的錢,戴維·雷德費洛搞了大量的賄賂。過了不久,他的受 賄名單中就有行政司法長官、地方律師、法官,以及東海岸的數百名警察。 他總說事情十分簡單。你瞭解到某官員的年薪,給他5倍這麼多的錢。 後來,哥倫比亞的卡特爾出現了,他們比舊西部電影中最野蠻的印第安人還野蠻, 不光是剝頭皮,而且要砍腦袋。雷德費洛的4個夥伴送了命,雷德費洛找到克萊裡庫齊 奧家族,要求給以保護,答應分給50%的利潤。 佩蒂·克萊裡庫齊奧和布朗克斯聚居區的一夥戰士當上了他的保鏢,這一安排一直 持續到1965年唐把雷德費洛發落到意大利。販毒業來得太危險了。 眼下,眾人都聚集在餐桌前,恭喜唐25年前做出這一英明決定。丹特和克羅斯頭一 次聽到雷德費洛的故事。雷德費洛很會講故事,他把佩蒂捧到了天上。「好一個勇士啊 ,」他說,「要不是多虧了他,我哪能活下來跑到西西里呀。」他轉向丹特和克羅斯, 對他們說:「那恰好是給你們倆洗禮的那一天。我還記得,你們差一點淹死在聖水裡, 可你們兩個卻毫不畏懼。當時我連做夢也沒想到,你們長大成人後,我們會在一起做生 意。」 唐·克萊裡庫齊奧冷冷地說:「你不會跟他們做生意的,你只會跟我和喬治做生意 。你要是需要人幫忙,你可以找皮皮·德利納。我已決定繼續做我跟你談過的那起生意 。喬治會向你講明理由的。」 喬治向戴維介紹了最近的情況:伊萊·馬里昂已經去世,博比·班茨接管了製片廠 ,他收回了克羅斯在《梅薩麗娜》中擁有的股份,把本錢連利息還給了他。 雷德費洛覺得這事很有趣。「他這個人好精明。他知道你不會起訴,所以就撤掉了 你的錢。很會做生意啊。」 丹特正在喝咖啡,厭惡地盯著雷德費洛。羅絲·瑪麗就坐在他旁邊,拿手按住了他 的胳膊。 「你覺得很有趣吧?」丹特對雷德費洛說。 雷德費洛打量了一下丹特。他把面孔板了起來。「只是因為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 ,搞得這樣精明是錯誤的。」 唐留心聽著這席對話,似乎覺得挺有趣。不管怎麼說,他有點嬉皮笑臉,這是個難 得的現象,他兒子總能察覺出來,並且為之高興。 「我說外孫啊,」他對丹特說,「你會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呢?」 「讓他葬身大海。」丹特說。唐衝他笑了笑。 「你呢,克羅西費克西奧?你會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呢?」唐問。 「我就認啦,」克羅斯說,「我要從中吸取教訓。我誤以為他們沒有膽量,所以我 才吃了這個虧。」 「佩蒂和文森特呢?」唐問。 可是這兩個人沒有回答。他們知道唐在玩弄什麼把戲。 「你還不能置之不理,」唐對克羅斯說,「你會被當成傻瓜,全世界的人都不會看 得起你。」 克羅斯在認真考慮唐的話。「伊萊·馬里昂家裡還放著他的畫,價值兩三千萬元。 我們可以把畫搶過來,等著他們拿錢來贖。」 「不行,」唐說,「那會暴露你,暴露你的實力,不管如何小心處理,都可能引起 危險。這太複雜。戴維,你會怎麼辦?」 戴維一面抽著雪茄,一面在沉思。他說:「買下製片廠。做點文明經商式的事情。 憑著我們的銀行和通訊公司,把洛德斯通買下來。」 克羅斯難以置信。「洛德斯通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資金最雄厚的電影製片廠。你 們就是籌集起100億美元,人家也不會賣給你們。根本不可能。」 佩蒂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戴維,我的老夥計,你可以用100億元買一副手銬嗎 ?這是我救了他一命的那個人嗎?就是說過永遠報答不了我的那個人嗎?」 雷德費洛揮揮手叫他住口。「你不懂得大筆的錢能起什麼作用。就像攪打奶油一樣 ,你搞來不多一點,用公債、貸款、股票攪打成一個大泡沫。錢不是問題。」 克羅斯說:「問題是如何清除班茨這個障礙。他操縱著製片廠,不管他有什麼過失 ,他對馬里昂的遺願是忠貞不渝的。他決不會同意賣掉製片廠。」 「我要跑到那裡吻他一下。」佩蒂說。 這時,唐打定了主意。他對雷德費洛說:「執行你的計劃吧。把它完成了。不過要 十分當心。皮皮和克羅西費克西奧聽你指揮。」 「還有一件事,」喬治對雷德費洛說,「根據伊萊·馬里昂的遺囑,今後5年內, 博比·班茨將全面掌管製片廠。不過,馬里昂的兒子和女兒在公司裡的股份比班茨的多 。你無法解雇班茨,要是製片廠賣掉了,新廠主需要清償欠他的債務。因此,這是你要 解決的問題。」 戴維·雷德費洛笑了笑,吸了吸雪茄煙。「像往日一樣。唐·克萊裡庫齊奧,我只 需要你的幫助。意大利的那些銀行中,有的可能不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記住,我們必 須在製片廠的實際價值之外,另加好大一筆錢。」 「不要擔心,」唐說,「我在那些銀行裡有好多錢。」 皮皮·德利納以警覺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這次會議搞得這麼開誠佈公,使他感到 心神不安。按照常規,應該只有唐、喬治和戴維·雷德費洛到場。皮皮和克羅斯可以分 頭接受命令,幫助雷德費洛。怎麼會允許他們瞭解這些秘密呢?更重要的是,丹特、佩 蒂和文森特怎麼也給扯到圈內來了?這可不是他所瞭解的唐·克萊裡庫齊奧的作風呀, 他總是盡量把計劃搞得很神秘。 文森特和羅絲·瑪麗扶著唐上樓安歇。唐很固執,就是不讓給他往欄杆上安個升降 椅。 這幾個人走出去以後,丹特向喬治惡沖沖地說道:「我們把製片廠搞到手以後歸誰 所有?克羅斯嗎?」 戴維·雷德費洛冷靜地打斷了他。「製片廠歸我所有。我來經營。你外公有一份股 權。這要有明文規定。」 喬治表示同意。 克羅斯笑著說道:「丹特,我倆誰也經營不了製片廠。我們都不夠冷酷無情。」 皮皮端詳著眾人。他很善於察覺危險。因此他才有這麼大的命。不過,這件事他卻 捉摸不透。也許唐已經老朽不堪了。 佩蒂開車把雷德費洛送到肯尼迪機場,他的私人飛機就等在那裡。克羅斯和皮皮乘 坐的是拉斯維加斯的一架包機。唐·克萊裡庫齊奧堅決禁止華廈或他的任何企業擁有飛 機。 克羅斯開著租用的汽車去機場。途中,皮皮對他說:「我要在紐約市待幾天。到了 機場以後,就把車子交給我吧。」 克羅斯發現父親憂心忡忡。「我在那兒表現得不好。」他說。 「挺好,」皮皮說,「不過唐也有道理。你不能讓任何人敲詐你兩次。」 車子開到了肯尼迪機場,克羅斯從車子裡鑽出來,皮皮移身坐到駕駛盤前面。通過 開著的車窗,他們握了握手。這時,皮皮抬頭望了望兒子那張英俊的面孔,心裡湧起了 殷殷深情。他輕輕拍了拍克羅斯的臉,衝他笑了笑,隨即說道:「要當心。」 「當心什麼?」克羅斯問,一雙黑眼珠仔細打量著父親的眼睛。「什麼都要當心。 」皮皮說。接著,他說的話讓克羅斯吃了一驚:「也許我應該讓你隨你母親,可我有些 自私。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克羅斯望著父親開車走了,他第一次認識到父親多麼替他操心,多麼愛著他。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皮皮·德利納自己也感到驚愕,他決定結婚了,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有個伴侶 。不錯,他有克羅斯,有華廈大酒店的老朋友,有克萊裡庫齊奧一家人,以及一大群親 戚。不錯,他有三個情婦,吃起飯來津津有味,喜歡打高爾夫球,以至於可以讓別人10 桿,而且仍然喜愛跳舞。不過,正如唐常說的,他可以跳到進棺材。 因此,到了五十八九歲年紀,身體健壯,性情樂觀,腰包裡有的是錢,處於半退休 狀態,他渴望過上安定的家庭生活,也許還要再生幾個孩子。為什麼不干呢?這個想法 對他越來越有吸引力。令人驚訝的是,他希望再做父親。養個女兒倒是挺有趣味,他很 喜歡克勞迪婭小時候,雖然他們兩人已經不講話了。克勞迪婭既狡黠又直率,在人世間 春風得意,當上了一個有成就的電影劇本作家。誰曉得,說不定哪一天他們會言歸於好 。在某些方面,她像他一樣固執,因此他理解她,也讚賞她能堅持自己的信念。 克羅斯輸掉了他在電影業上所做的冒險,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他的未來有了保障。 他仍然掌握著華廈,唐會採取新的冒險行徑,幫助他從先前的風險中緩過勁來。他是個 好孩子,可他畢竟年輕,年輕人必須冒冒風險。生活就是這樣。 克羅斯在機場下來後,皮皮就開車到紐約市,要與他東海岸的情婦玩幾天。她是個 漂亮的黑髮女郎,一個具有紐約人的聰明才智的律師秘書,很能跳舞。不錯,她說話尖 刻,喜歡花錢,將是一個高消費的妻子。不過,她年齡太大,已過45歲。她還太有主見 ,做情婦倒挺好,可是並不適宜皮皮需要的那種婚姻。 皮皮跟她過了一個愉快的週末,雖然她星期日有半天在讀《時代》週刊。他們在最 好的餐館裡吃飯,在夜總會跳舞,在她房裡盡情地做愛。不過,皮皮需要來點比較平靜 的生活。 皮皮飛往芝加哥。他那裡的情婦做起愛來,跟那座城市一樣吵吵鬧鬧。她飲酒有點 過量,活動過於放浪,性情無憂無慮,十分有趣。不過,她有點懶惰,有點太邋遢。皮 皮想有個整潔的家。另外,她也年齡過大,她說至少40歲,不適合成家。可是這又有什 麼關係,難道他真要找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在芝加哥待了兩天後,皮皮把她給否決了 。 跟這兩個女人,都有個在拉斯維加斯定居的問題。她們都生活在大城市,皮皮心裡 有數,拉斯維加斯還真是個鄉村小鎮,只是賭場取代了牲畜。除了拉斯維加斯,皮皮沒 法生活在別的地方,因為拉斯維加斯是座不夜城。夜間,霓虹燈驅除了一切幽靈,整座 城市像一顆玫瑰色的鑽石閃爍在沙漠裡,天亮以後,熱辣辣的太陽燒除了霓虹燈沒有驅 除的幽靈。 最好的賭注還是洛杉磯的情婦。皮皮慶幸自己把地理位置選得這麼恰到好處。幾位 情婦不可能意外遭遇,他也不用為了選擇誰而進行心理鬥爭。她們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誰也不能干擾他臨時的風流韻事。確實,回想起來,他為自己那樣駕馭生活感到高興 。大膽而謹慎,勇敢而不魯莽,忠誠於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並且受到他們的獎賞。他唯 一的錯誤是娶了娜琳這樣一個女人,即使犯了這個錯誤;也沒有哪個女人能在11年中給 他帶來更多的幸福。而且有哪個男人敢於誇耀自己一生只犯了一個錯誤?唐常說,人犯 錯誤不要緊,只要不是致命的錯誤。 他決定直奔洛杉磯,不在拉斯維加斯停留。他打電話通知米歇爾,他正在飛往洛杉 磯的途中,米歇爾提出要到機場接他,被他謝絕了。「你就準備好在家裡迎接我吧,」 他對她說,「我一直很想念你。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米歇爾比較年輕,今年32歲。她比較溫柔,比較和順,比較安詳,這或許因為她生 在加利福尼亞,長在加利福尼亞。她的床上功夫也不錯,這倒不是說另外兩個人不行, 因為對於皮皮來說,這是個主要的條件。但她並不尖刻,不會引起麻煩。她有點怪誕, 她相信一種號稱通靈感應的新時代無稽之談,認為她能跟幽靈交談,並且談論她前生前 世的情況,不過她也很有趣。像加利福尼亞許多美貌女子一樣,她曾夢想當個女演員, 可是如今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現在完全沉湎於瑜伽功和通靈感應上,沉湎於強身健 體、跑步、上體操房。此外,她總是很讚賞皮皮的因果報應理論。當然,在這幾個女人 中,誰也不瞭解他的真實職業。他只是拉斯維加斯酒店協會的理事長。 是的,他可以和米歇爾待在拉斯維加斯,他們可以在洛杉磯租一套公寓房間,覺得 膩煩了,就可以在40分鐘裡飛到洛杉磯,住上兩三個星期。也許可以給她在華廈大酒店 買一個禮品店,讓她有點事情幹。這確實是行得通的。然而.她要是不答應可怎麼辦?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兩個孩子小時候,娜琳給他們念《金髮姑娘和三隻熊》。他 就像那金髮姑娘。紐約的女人太尖刻,芝加哥的女人太柔順,洛杉磯的女人恰到好處。 這個想法使他感到高興。當然,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什麼東西是「恰到好處」的。 他在洛杉磯走下飛機,吸著加利福尼亞溫馨的空氣,甚至都沒注意到煙霧。他租了 一輛汽車,先開到競技路,他喜歡給他的情婦買點小禮品,給她們個驚喜,還喜歡沿著 那條奢侈品商店大街散步,那些商店裡擺著世界各地的精品。他在古奇店買了一隻俗麗 的手錶;在芬迪店裡買了一隻女用小包,雖說他覺得挺醜陋;還買了一條海爾梅斯牌圍 巾;以及一瓶香水,那瓶子看上去像一隻昂貴的雕刻作品。後來,他又買了一套昂貴的 女內衣,覺得心裡非常高興,便對那年輕的金髮女售貨員打趣說,這是為他自己買的。 那姑娘瞧了他一眼,說道:「沒錯……」 他回到車裡,身上少了3,000美元,驅車向聖莫尼卡開去,好吃的東西都放在乘客 座位上,禮品都裝進了一隻花裡胡哨的古奇購物袋裡。到了布蘭特伍德,他把車子停在 布蘭特伍德貿易中心,這是他特別喜愛的一個地方。他喜歡這裡的食品店,這些食品店 圍成一個露天方場,方場上擺著野餐桌,人們可以喝冷飲、吃飯。飛機上的食品很糟糕 ,他肚子早餓了。米歇爾從不在冰箱裡存放食品,因為她總是在節食。 他在一家食品店裡買了兩隻烤雞,12塊烤炙的小排骨、4只帶有各色配料的熱狗。 在另一家商店裡,他買了些新烤的白麵包和黑麵包。在一家露天售貨攤上,他買了一大 玻璃杯的可口可樂,坐在一張野餐桌旁邊,想最後清靜一會。他吃了兩隻熱狗,半隻烤 雞,一些法式炸土豆條。他從未吃過這麼可口的食物。他坐在加利福尼亞的夕陽的金色 光輝之中,溫馨的空氣把他的面龐沖刷得乾乾淨淨。他真捨不得離開,可是米歇爾在等 著他。她一定洗完了澡,身上灑好了香水,還稍微有點醉心,見面後也不等他刷刷牙, 就要把他拉上床。他要趕在這之前向他求婚。 裝著食品的購物袋上印著講述食物寓言的文字,這是一種知識購物袋。比較適合貿 易中心有知識的顧客。他把袋子放進車裡時,只看了開頭一行:「水果是人類消費最悠 久的產品。在伊甸園裡……」天哪,皮皮心想。 他驅車來到聖莫尼卡,停在米歇爾的公寓套間的前面。米歇爾的套間位於一系列兩 層樓高的、西班牙式樣的平房裡。他鑽出了汽車,習慣地把兩隻袋子提在左手,右手空 著。他還出於習慣,把街道前後打量了一番。街上很漂亮,沒有汽車停靠,西班牙的建 築風格提供了寬敞的車道,以及略帶幾分宗教色彩的溫良氣息。人行道路緣上的爬地虎 都讓花草遮掩住了,枝葉繁茂的樹木形成一個頂篷,擋住了落日。 這時,皮皮要走過一條長長的小巷,小巷的兩邊架著綠色的木柵欄,柵欄上綴著玫 瑰花。米歇爾的套間就在後面,這是舊聖莫尼卡的遺址,如今保留著田園風味。這些房 子都是用表面上看來很舊的木材建造的,每一個游泳池旁邊都裝點著白色的長椅。 皮皮聽見從巷子盡頭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一輛靜止的車輛的馬達轟鳴聲。他頓時警 覺起來,其實他一向都很警覺。與此同時,他瞧見一個人從一張長椅上站起來。他大為 震驚,便說:「你他媽的在這兒幹什麼?」 那人沒有伸出手來歡迎他,霎時間,皮皮什麼都明白了。他知道要出什麼事了。他 腦袋轉了這麼多念頭,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見殺手掏出了手槍,又小又不起眼, 還看見了他臉上的緊張神情。他第一次明白了他以前殺死的那些人的面部表情,生命終 結時的失魂落魄。他心裡明白,他終於要為自己的人生付出代價了。他心裡甚至掠過一 個念頭,覺得殺手計劃有誤,若是換成他,就不會這麼幹。 他竭盡全力,知道自己難以倖免。他扔掉購物袋,猛地向前撲去,一面伸手掏槍。 那人朝前對撲過來,皮皮雀躍似地伸手去抓他。6發子彈把他的身子拋向空中,隨即又 撲地一下摔在綠色柵欄腳下的一團花叢中。他聞到了花的芳香。他抬頭望著站在他面前 的人,說道:「你這該死的聖迪奧家的狗雜種。」接著,最後一粒子彈穿透了他的頭顱 。皮皮·德利納嚥氣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就在皮皮·德利納喪生的那一天的早晨,克羅斯開車到馬裡布,把阿西娜從家裡接 出來,一起去聖地亞哥看望阿西娜的女兒貝瑟妮。 護士幫助貝瑟妮準備了一番,她穿戴好了要出去。克羅斯看得出來,她隱隱約約有 些像她母親,年紀雖小個子卻很高。她的面孔和眼睛仍然木無表情,動作過於遲鈍。她 的五官還沒有真正成型,彷彿半溶解了似的,就像一塊用過的肥皂。她還穿著那條紅色 的塑料圍裙,她繪畫的時候,時常穿著它保護衣服。從那天清晨起,她一直在往牆上畫 畫。她見到他們沒認出來,她母親抱她吻她的時候,她的身子和面孔都在往後縮。 阿西娜也不在意,把她抱得更緊了。 那天,他們要到附近一個林木環抱的湖畔野餐。阿西娜打點好了一個飯籃。 路不遠,貝瑟妮坐在他們兩人之間,阿西娜開著車。貝瑟妮直瞪瞪地盯著前方時, 阿西娜一次次地把她的頭髮捋到後面,不停地撫摸她的臉。 克羅斯想著白天過後,他和阿西娜將如何回到馬裡布做愛。他在想像她赤條條地躺 在床上,他趴在她身上。 突然間,貝瑟妮說話了,而且是對他說話。在這之前,她一直沒認出他來。她拿呆 滯的綠眼睛瞅著他,說道:「你是誰?」 阿西娜做了回答,她的語氣恰如其分,好像貝瑟妮提出這個問題,乃是世界上再自 然不過的事情。她說:「他名叫克羅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貝瑟妮彷彿沒有聽見,又 獨自發起呆來。 阿西娜把車停在離湖幾碼遠的地方,只見湖面明晃晃的,偎依在樹林之中,像是一 大塊綠布上的一枚小小的藍寶石。克羅斯把那籃子食物拿下來,阿西娜在草地L鋪了一 塊紅布,把食物取出來擺在紅布上。她還拿出了乾乾淨淨的綠色餐巾和叉匙。紅布上繡 著種種東西,引起了貝瑟妮的注意。接著,阿西娜又把包在莎綸圍巾裡的一大堆各式各 樣的三明治擺出來。還擺出了裝在玻璃碗裡的土豆沙拉和切成薄片的水果。然後是一盆 滲著奶油的甜餅,以及一盤烤雞。她像個飲食專家似地悉心準備好了這一切,因為貝瑟 妮喜歡食物。 克羅斯回到車子那裡,從行李箱內取出一箱蘇打水。籃子裡有玻璃杯,他給她們倒 好了蘇打水。阿西娜把自己的杯子遞給貝瑟妮,不想貝瑟妮把她的手閃到了一邊。她眼 望著克羅斯。 克羅斯凝視著她的眼睛。只見她臉上神情呆滯,簡直像副面具,而不是有血有肉, 不過她的眼睛卻警覺起來了。她彷彿陷入了一個秘洞裡,快要悶死了卻又呼救不出來, 身上起了水泡卻又不肯讓人去碰。 他們吃著飯,阿西娜扮演了感覺遲鈍的話匣子的角色,極力想把貝瑟妮逗笑。克羅 斯感到驚異,她扮演得如此老練,假裝又令人煩惱,又令人厭倦,好像女兒的孤僻行為 完全是與生俱來的,把貝瑟妮當成了閒聊夥伴,儘管那姑娘從不搭理她。這是在靈感支 配下所做的獨白,她借此來減輕自己的痛苦。 後來,該吃甜點了。阿西娜打開一份奶油蛋糕,遞給貝瑟妮,貝瑟妮卻不肯要。她 給了克羅斯一份,克羅斯搖了搖頭。他心中惶惶,因為雖說貝瑟妮吃了好多東西,但她 顯然對她母親非常惱怒。他知道阿西娜也察覺到了。 阿西娜一面吃著油酥點心,一面熱烈地大喊味道真香。她又打開了兩塊點心,放在 貝瑟妮面前。那姑娘本來很喜歡甜食。她把點心從桌布上拿起來,放在草地上。不一會 工夫,點心上爬滿了蟲子。這時,貝瑟妮拾起兩塊點心,把其中一塊塞進自己嘴裡,把 另一塊遞給了克羅斯。克羅斯毫不猶豫地把甜餅放進自己嘴裡。他覺得他的整個顎部和 牙齦兩側癢酥酥的。他連忙喝了點蘇打水,好把點心衝下去。貝瑟妮望著阿西娜。 阿西娜就像一個女演員,計劃要拍一個難度較大的鏡頭,故意皺起了眉頭。接著, 她笑起來了,一個極有感染力的笑聲,並且鼓起掌來。「我跟你們說過味道很香嘛。」 她說。她又打開一隻油酥點心,可是貝瑟妮不肯要,克羅斯也不肯要。阿西娜把點心扔 在草地上,然後拿起餐巾擦了擦貝瑟妮的嘴,接著又擦了擦克羅斯的嘴。看樣子,她覺 得很好玩。 回醫院的路上,她跟克羅斯說話時,用上了對貝瑟妮所用的一些曲折語調,彷彿他 也患了孤獨症。貝瑟妮仔細地打量著她,然後轉身盯著克羅斯。 到了醫院,貝瑟妮下了車,抓了一下克羅斯的手。「你長得很美。」她說,但當克 羅斯想跟她吻別時,她卻扭過頭去,然後跑掉了。 阿西娜開車回馬裡布時,激動地說:「她對你倒有點意思,這是個很好的跡象。」 「因為我長得很美。」克羅斯狡黠地說。 「不,」阿西娜說,「因為你能吃蟲子。我至少跟你一樣美,可是她恨我……」她 喜笑顏開,像往常一樣,她的美貌搞得克羅斯暈頭轉向,也使他驚慌失措。 「她以為你和她一樣,」阿西娜說,「她以為你患有孤獨症。」 克羅斯笑了,他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她的看法也許是對的,」他說,「也許你 該把我和她一起放在醫院裡。」 「不,」阿西娜笑哈哈地說道,「那樣我就不能在我需要的時候得到你的身子啦。 再說,我拍完《梅薩麗娜》以後還要把她接出來。」 他們來到她馬裡布的住處時,克羅斯跟她一起進去了。他們本來計劃好,他就在這 裡過夜。但這時候,他早已摸透了阿西娜:她表現得越活躍,心裡也就越不是滋味。 「你要是心裡不好受,我可以回拉斯維加斯。」克羅斯說。 阿西娜看樣子很難受。克羅斯心想他在什麼情況下最愛她,是在她真正興高采烈的 時候,還是在她正顏厲色的時候,還是在她愁眉苦臉的時候。她的美顏能發生神奇的變 化,克羅斯總覺得能與她情愫相通。 阿西娜滿懷柔情地對他說道:「你今天過得不愉快,你應該得到回報。」她的話音 裡有一種譏諷的語調,但是克羅斯心裡明白,她這是譏笑自己的美貌,她知道她的魅力 是虛假的。 「我沒有過得不愉快。」克羅斯說。他說的也是實情。他那天感到的喜悅,就他們 三人待在大森林中的湖畔,使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你喜歡油酥點心上爬著螞蟻……」阿西娜淒然說道。 「味道倒不錯,」克羅斯說,「貝瑟妮能好轉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要不斷地探索,直至查清楚,」阿西娜說,「廠裡不用拍《 梅薩麗娜》的時候,我有一個很長的週末。我要帶著貝瑟妮飛往巴黎。巴黎有個名醫, 我要帶她再診斷一次。」 「要是醫生說無望了可怎麼辦?」克羅斯說。 「也許我不會相信他。沒有關係,」阿西娜說,「我愛她。我要照料她。」 「照料一輩子?」克羅斯問。 「是的。」阿西娜說。接著,她啪地拍了一下手,兩隻綠眼睛亮晶晶的。「現在, 讓我們尋點快樂。讓我們照料一下自己。我們上樓沖個澡,然後跳到床上。我們狂熱地 做它幾小時的愛。然後我就燒午夜飯。」 頓時,克羅斯簡直又成了一個孩子,早晨從睡夢中醒來,等待他的是快樂的一天: 早飯已由母親準備好了,他可以跟小朋友去玩遊戲,跟父親去打獵,然後跟家人、克勞 迪婭、娜琳和皮皮一起吃午飯。隨後是玩牌戲。他心裡覺得這樣天真爛漫。馬上,他要 與阿西娜在暮色中做愛,要從陽台上望著太陽消失在太平洋上,天空染上了奇特的紅色 和粉紅色,他貼著阿西娜那暖融融的肉體和柔潤潤的皮膚。可以親吻她那嫵媚的臉蛋和 嘴唇。他笑盈盈地領著她上樓。 臥室的電話鈴響了,阿西娜跑在克羅斯前面去回話。她摀住送話口,以驚訝的口氣 說道:「是找你的。一個叫喬治的人。」克羅斯以前從未在她房裡接到過電話。 克羅斯心想,只能是出了麻煩。因此,他做了一件他認為自己絕對做不出來的事情 。他搖了搖頭。 阿西娜對著話筒說道:「他不在這裡……好的,等他來了我叫他給你去電話。」她 掛上話筒,說道:「誰家的喬治?」 「只是個親戚。」克羅斯說。他對自己的這一舉動感到震驚,也為這樣幹的理由感 到震驚:因為他不肯放棄與阿西娜一起過夜。這真是彌天大罪。隨著他又納悶:喬治怎 麼知道他要來這裡,他找他有什麼事。他心想,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不過還是可以等 到早晨再說。他最迫不及待的,是要跟阿西娜做幾個小時的愛。 這是他們等了整整一天、整整一周的時刻。他們脫光了衣服,隨即便一道淋浴,但 是克羅斯忍不住要擁抱她,儘管野餐後兩人的身子還汗漬債的。隨後,阿西娜抓住他的 手,把他拉到噴水蓬頭下面。 兩人各拿著一條黃色的大浴巾,幫對方擦乾身子,再用浴巾裹起來,站在陽台上觀 看夕陽漸漸落下地平線。接著,他們走進房裡,躺在床上。 克羅斯跟她做愛的時候,彷彿他頭腦和體內的所有細胞都飛離出來,他處於一種狂 熱的夢囈之中。他成了一個幽靈,渾身上下充滿了狂喜,一個進入她肉體的幽靈。他完 全失去了謹慎,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都沒打量她的面孔,看看她是否在動作,是否真 正愛他。這種狀態似乎永無止境,後來兩人便在彼此的懷裡睡著了。等到醒來時,他們 還依然絞在一起,似乎比陽光還要明亮的月光照射在他們身上。阿西娜親了親他,說道 :「你真喜歡貝瑟妮嗎?」 「是的,」克羅斯說,「她是你身上的肉呀。」 「你認為她會好轉嗎?」阿西娜問,「你認為我能幫她好轉嗎?」 這時克羅斯覺得,他就是獻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治好這姑娘的病。他感到一種強烈 的慾望,要為他心愛的女人作出犧牲,許多男人都具有這種強烈的慾望,但是在這之前 ,他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慾望。 「我們兩人都可以盡力幫助她。」克羅斯說。 「不,」阿西娜說,「我得單獨來完成。」 他們又睡著了。到了黎明時分,天空還霧濛濛的,電話鈴又響了。阿西娜拿起話筒 ,聽了聽,然後對克羅斯說:「是門警打來的。他說有4個人乘坐一輛小車,要來見你 。」 克羅斯感到一陣驚恐。他接過話筒,對門警說:「讓其中一個人接電話。」 他聽到的是文森特的聲音。「克羅斯,佩蒂跟我一起來。我們有一條極其不幸的消 息。」 「好的,讓我跟門警講話,」克羅斯說,隨即便對門警說道,「他們可以進來。」 他早把喬治的電話忘得一乾二淨。這就是做愛造成的後果,他輕蔑地在想。我要是 這樣幹下去,那就連一年也活不到。 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奔到了樓下。汽車恰好停在了房前,太陽還半隱半露,從地 平線那裡投來了曙光。 文森特和佩蒂從一輛長轎車的後座裡鑽出來。克羅斯看得見司機和另一個人坐在前 面。佩蒂和文森特順著長長的花園小徑走到門口,克羅斯給他們打開了門。 驀然間,阿西娜立在了他身邊,穿著便褲和一件套衫,裡面沒有穿別的。佩蒂和文 森特直瞪瞪地盯著她。她從來沒有這樣美麗。 阿西娜把眾人領進廚房,動手煮咖啡,克羅斯介紹說,那兩個人是他的表親。 「你們這些傢伙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克羅斯問,「昨晚你們還在紐約呢。」 「喬治為我們租了架飛機。」佩蒂說。 阿西娜一面煮咖啡,一面端量那兩個人。他們誰都不動聲色。兩人看上去像兄弟倆 ,長得都很高大,不過文森特像花崗岩一樣蒼白,而佩蒂那瘦削的面龐,由於風吹日曬 或是飲酒的緣故,顯得紅通通的。 「有什麼不幸的消息?」克羅斯問。他期待聽說唐去世了,羅絲·瑪麗真發瘋了, 或者丹特闖了什麼禍,使家族陷入了危機。 文森特以他一貫的簡慢口吻說道:「我們得單獨跟你談。」 阿西娜給他們斟了咖啡。「我把我的不幸消息全都告訴你了,」她對克羅斯說,「 我也該聽聽你的。」 「那我就跟他們一起走開。」克羅斯說。 「別擺你的臭架子,」阿西娜說,「看你敢走。」 一聽這話,文森特和佩蒂都作出了反應。文森特那蒼白的面孔窘得通紅,佩蒂向阿 西娜投去狐疑的一笑,好像她是一個需要留心的人。克羅斯一見這個情景,便笑著說道 :「好吧,說給我們聽吧。」 佩蒂試圖減輕一點打擊。「你父親出了點事。」他說。 文森特暴怒地插嘴說:「皮皮受到一個流氓行兇搶劫犯的槍擊,被打死了。行兇搶 劫犯也死了,他逃跑時,一個名叫洛西的警察把他打死的。他們需要你去洛杉磯辨認屍 體,再做些書面的事。老頭子要把他葬在誇格。」 克羅斯頓時氣促起來。他躊躇了一會,心裡憋著一股怒火,渾身都在顫抖。隨後他 覺得阿西娜用雙手抓住了他的胳臂。 「什麼時候?」克羅斯問。 「昨晚8點鐘左右,」佩蒂說,「喬治打電話找過你。」 克羅斯心想,我做愛的時候,我父親躺在停屍室。他對自己的一時沉溺於肉慾感到 極為蔑視,也感到萬分羞愧。「我得走了。」他對阿西娜說。 阿西娜望著他那黯然神傷的面孔。她從未見他這副樣子。 「我感到很難過,」她說,「給我打電話。」 克羅斯坐在轎車的後座上,聽見那另外兩個人向他表示慰問。他認出他們都是布朗 克斯聚居區的戰士。汽車穿過馬裡布別墅區,接著駛上太平洋沿岸公路,克羅斯察覺車 於行動有點緩慢。原來,他們乘坐的這輛車安上了裝甲。 5天後,在誇格舉行了皮皮·德利納的葬禮。唐的家園中有自己的私人墓地,正如 大宅擁有自己的私人小教堂一樣。皮皮安葬在西爾維奧旁邊的墳墓裡,以表示唐對他的 器重。 只有克萊裡庫齊奧家的人和布朗克斯聚居區最受器重的戰士參加了葬禮。利亞·瓦 齊應克羅斯的要求,從內華達山脈的獵屋趕來。羅絲·瑪麗沒有到場。聽說皮皮遇難, 她又發作了一次,被送到了精神病醫院。 不過,克勞迪婭·德利納卻在場。她乘飛機趕來安慰克羅斯,並向父親告別。皮皮 在世時她未能做的事,她覺得在他死後她應該來做。她要認他為自己的親人,以便向克 萊裡庫齊奧家的人表明,皮皮不僅是這個家族的一員,而且也是她的父親。 在克萊裡庫齊奧大宅前面的草坪上,放著一隻巨大的花圈,足有一個大廣告牌那麼 大。草坪上擺著幾張自助餐桌,一張臨時餐桌,旁邊有幾個侍者和一位酒吧侍者侍奉來 客。這絕對是舉哀的一天,大家一概不談家事。 克勞迪婭多年來不得不過著沒有父親的生活,這下哭得十分傷心,但是克羅斯卻帶 著平靜的莊重的神情接受人們的弔唁,絲毫也不顯得哀傷。 第二天晚上,他坐在華廈大酒店他的套房的陽台上,觀看商業街五彩繽紛的霓虹燈 。即便待在這麼高的地方,他仍然能聽見下面的樂曲聲,賭客們嘁嘁喳喳的說話聲,這 些人都聚集在這商業街,想找一家能交好運的賭場。但是,對於他來說,這裡已經夠清 靜了,可分析一下上個月裡發生的事,思索一下他父親的死。 克羅斯始終不相信皮皮·德利納是被一個流氓行兇搶劫犯殺害的。一個稱職的人是 不可能遭到這種厄運的。 他仔細捉摸了他所瞭解的全部實情。他父親是被一個名叫休·馬洛的黑人行兇搶劫 犯打死的。此人23歲,有過販毒的記錄。馬洛試圖逃離現場時,讓吉姆·洛西偵探擊斃 的,而洛西曾在一樁毒品案中追蹤過馬洛。馬洛手裡拿著槍,對著洛西,因此被洛西一 槍擊穿鼻樑,當即死去。洛西檢查現場時,發現了皮皮·德利納,便立刻給丹特·克萊 裡庫齊奧打電話。他甚至都沒報告警察。就算他接受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薪水,他為什 麼要這樣做呢?真是莫大的諷刺——皮皮·德利納,一個極其稱職的人,30餘年一直是 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頭號鐵鎯頭,卻被一個衣衫襤褸的販賣毒品的行兇搶劫犯殺害了。 然而,唐為什麼要打發文森特和佩蒂用裝甲車來運送他,並且保護著他直到下葬呢 ?唐為什麼要採取這樣周詳的防範措施呢?他在送葬時間過唐。可唐只是說,在事實沒 有完全查清之前,做好防備是明智的。還說他做了充分的調查,好像情況全部屬實。一 個小偷犯了個錯誤,釀成了一場荒唐的悲劇,可是,唐說,大多數的悲劇都是荒唐的。 唐無疑是很悲痛的。他一向把皮皮當兒子看待,確實有些偏愛他。他曾對克羅斯說 :「你在家族中將享有你父親的地位。」。 可是現在,克羅斯待在陽台上俯瞰拉斯維加斯,揣摸著一個關鍵問題。唐從不相信 巧合,然而這件事卻充滿了巧合。吉姆·洛西偵探拿著家族的薪水,而在洛杉磯數以千 計的偵探和警察中,偏偏是他撞見了這起兇殺。這是多大的機會概率呢?不過,這就暫 時不說啦。更加重要的是,唐·多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心裡很清楚,一個街頭行兇搶 劫犯是不可能那樣逼近皮皮·德利納的。哪個行兇搶劫犯會擊中6槍以後才逃跑?唐決 不會相信這樣的事。 於是,問題就來了。難道唐斷定他們最了不起的戰士對他們構成了威脅?是什麼原 因?難道他們會無視他的忠心耿耿以及他們對他的喜愛?不,他們是無辜的。證明他們 無辜的最強有力的證據,就是他克羅斯還依然活著。假如是他們殺害了皮皮,唐是決不 會讓他活下去的。不過克羅斯知道,他自己一定處於危險之中。 克羅斯想起了父親。他真心地愛他,皮皮感到傷心的是,他活著的時候,克勞迪婭 一直不肯跟他說話,她若是跟他說說話,他可就高興了。不過,她還是情願去參加皮皮 的葬禮了。為什麼?因為她是他克羅斯的妹妹,想要跟他在一起,可能還不僅僅是這個 原因。長久以來,她一直牢記著她母親的怨仇,不想與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發生任何干係 。難道是她終於記起了他們家分裂之前皮皮待她們倆有多好嗎? 克羅斯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天,就在那一天,他決定跟父親走,因為他認識到父親究 竟是怎樣一個人,知道若是娜琳要去兩個孩子,皮皮真會殺了她。可是他挺身而出,抓 住了父親的手,不是因為他愛他,而是因為克勞迪婭眼裡露出了恐懼。 克羅斯總以為父親能夠抵禦他們生活在其間的世界,以為誰也傷害不了他。他把死 亡送給別人,而不是留給自己。現在,他得自己警惕他的敵人,也許還得警惕克萊裡庫 齊奧家的人。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有錢了,擁有價值5億美元的華廈,現在還是值得要 他的命的。 這就使他想起了他現在所過的生活。為了什麼目的呢?像父親那樣活到老,歷盡多 種風險,最後還是被人殺害?不錯,皮皮享受到了生活的樂趣,又有錢又有勢,但是, 如今在克羅斯看來,他的生活似乎是空虛的。父親從未嘗到跟阿西娜這樣的女人相愛的 甜蜜滋味。 他只有28歲,還可以創造新生活。他想到了阿西娜,想到他明天將第一次看到她工 作,觀察她那虛幻的生活,目睹她所能展現的種種面孔。皮皮會多麼喜愛她呀,他喜愛 所有的美貌女人。然而,克羅斯又想起了弗吉尼奧·巴拉佐的妻子。皮皮就很喜歡她, 在她家吃飯,擁抱她,跟她跳舞,跟她丈夫打室外地滾球,然後計劃殺死他們倆。 他歎了口氣,起身走回房裡。天破曉了,像戲院大幕布一樣懸掛在商業街上空的霓 虹燈,被晨曦蒙上了一層薄霧。他可以低頭看見桑茲、凱撒、弗拉明戈、沙漠客棧等各 家賭場大酒店的旗幟,以及海市蜃樓賭場大酒店的煙火。華廈比哪一家大酒店來得都大 。他望著華廈別墅上空旗幟飄揚。他一直生活在美夢之中,而現在這美夢開始破滅,格 羅內韋爾特去世了,他父親遇難了。 回到屋裡,他拿起話筒給利亞·瓦齊打電話,叫他過來跟他共進早餐。他們參加完 葬禮以後,一起從誇格回到了拉斯維加斯。接著,他打電話吩咐給他們兩個準備早飯。 他記得利亞喜歡吃薄煎餅,而他自己在美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卻仍然覺得這是一種外來 食品。就在服務人員送來早餐的同時,保安人員也把瓦齊領進來了。他們在套房的廚房 裡吃早餐。 「你有什麼想法?」克羅斯問利亞。 「我看我們應該殺了洛西這個偵探,」利亞說,「我早就跟你說過這話。」 「這麼說你不相信他的說法?」克羅斯問。 利亞把他的薄煎餅切成一條一條的。「他那是無恥讕言,」他說,「像你父親那樣 稱職的人決不會讓一個流氓那樣逼近他。」 「唐卻信以為真,」克羅斯說,「他作過調查。」 利亞伸手拿了一支哈瓦那雪茄,以及克羅斯給他預備的那杯白蘭地。「我決不想反 駁唐·克萊裡庫齊奧,」他說,「不過,讓我殺死洛西核實一下。」 「要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作他的後盾可怎麼辦?」克羅斯問。 「唐是個正直的人,」利亞說,「老早就是。他要是殺了皮皮,也會殺了你。他瞭 解你。他知道你會替你父親報仇,他是個謹慎人。」 「可是,」克羅斯說,「你打算為誰而戰?為我還是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 「我沒有選擇,」利亞說,「我以前與你父親太親密了,現在又與你太親密了。你 要是完蛋了,他們也不會讓我活著。」 克羅斯第一次吃早飯時與利亞喝白蘭地。「也許這真是一起荒唐事。」他說。 「不,」利亞說,「是洛西干的。」 「可他沒有理由呀,」克羅斯說,「不過,我們還要查清楚。現在,我要你組成一 支6人小隊,都是最忠於你的人,不要一個布朗克斯聚居區的人。讓他們準備好,等待 我的命令。」 利亞異常冷靜。「請原諒,」他說,「我從未對你的命令提出過異議。但是在這件 事情上,我要求你跟我商討一個全盤計劃。」 「好的,」克羅斯說,「本週末我打算飛往法國待兩天。在這期間你要盡量查清洛 西的情況。」 利亞對克羅斯笑了笑。「跟你的未婚妻一起去嗎?」 克羅斯被他的文雅談吐逗樂了。「是的,還有她女兒。」 「就是缺了四分之一頭腦的那個女兒嗎?」利亞問。他並非有意冒犯。這是一個意 大利成語,還用來形容健忘的聰明人。 「是的,」克羅斯說,「那裡有一個醫生,可能幫幫她的忙。」 「好啊,」利亞說,「祝你萬事如意。這個女人瞭解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情況嗎? 」 「但願不要如此。」克羅斯說,兩人都放聲笑了。克羅斯心裡在納悶,利亞怎麼這 麼瞭解他的私生活。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克羅斯要第一次去觀看阿西娜在攝影場工作,瞧著她表現虛假的情感,扮演一個別 的什麼人。 他在洛德斯通製片廠克勞迪婭的辦公室找到了克勞迪婭,他們將一道觀看阿西娜表 演。辦公室裡還有兩個女人,克勞迪婭為他們作了介紹。「這是我哥哥克羅斯,這是迪 塔·托米導演。這一位是法琳·范特,她今天參加拍片。」 托米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他倒是挺漂亮的,滿可以來演電影,只可惜缺乏生 氣,缺乏激情,到了銀幕上就像石頭一樣冷冰冰的。她失去了興趣。「我要去了,」她 說著,握了握他的手,「我為你父親感到難過。順便說一句,歡迎你去攝影場,儘管你 是製片人之一,克勞迪婭和阿西娜還要為你擔保。」 克羅斯注意到了另一個女人。她的皮膚近乎深褐色,長著一副極其傲慢的面孔,身 條極其裊娜,裝扮得十分華麗。法琳遠不像托米那麼拘謹。 「我不知道克勞迪婭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哥哥——我聽說還很有錢。你要是什麼時候 需要有個人陪你吃飯,就給我來個電話,」法琳說。 「我會的。」克羅斯說。他並不對這樣的挑逗感到吃驚。華廈的歌舞女郎和舞蹈演 員也是這樣直截了當。這是一個天生喜歡賣弄風情的姑娘,自恃嫵媚動人,不肯讓一個 她所喜愛的美貌男子,因為社會上的清規戒律而逃出她的掌心。 克勞迪婭說:「我們剛才要讓法琳在影片裡多演一點。迪塔認為她很有天賦,我也 這樣認為。」 法琳向克羅斯咧嘴笑了。「是呀,現在我要搖10次屁股,而不是原先的6次。我還 要對梅薩麗娜說:『羅馬的女人全都愛你,希望你能獲勝。』」她頓了一下,然後說: 「聽說你是製片人之一。也許你能勸說他們讓我搖20次屁股。」 克羅斯察覺她有點異乎尋常,儘管她生性活潑,她還在極力掩飾這一點。 「我只是一個經濟後台,」克羅斯說,「人在一定的時候誰都要搖屁股。」他笑了 笑,接著又帶著迷人的簡潔口吻說道:「不管怎麼說,祝你好運。」 法琳傾身向前,親了親他的臉。克羅斯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這香氣又濃又能誘發 性慾。接著,他覺得對方感激他的一番好意,擁抱了他。隨即,法琳又仰起身來。「我 要告訴你和克勞迪婭一件事,但是要秘密地講。我不想陷入麻煩,特別是現在。」 克勞迪婭坐在電腦前,皺了皺眉,沒有答話。克羅斯從法琳身邊挪開一步。他不喜 歡令人驚奇的事情。 法琳注意到了兩人的反應。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為你們的父親感到難過,」她 說,「不過有個情況你應該瞭解。馬洛,就是據說殺死你們父親的那個傢伙,從小是跟 我一起長大的,我很瞭解他。據稱是馬洛打死了你們的父親,又據稱是那個吉姆·洛西 偵探打死了馬洛。可我知道馬洛從來沒有槍。他見了槍會嚇得魂不附體。馬洛做點毒品 小買賣,還喜歡吹黑管。他是個好溫順的膽小鬼。吉姆·洛西及其夥伴菲爾·夏基有時 會開著車拉上他兜來兜去,以便讓他給他們找到毒品販子。馬洛害怕坐牢,就為警察提 供消息。可是突然間,他卻成了行兇搶劫犯和殺人兇手。我瞭解馬洛,他是不會傷害人 的。」 克勞迪婭一聲不響。法琳向她揮了揮手,出了門,隨即又回來了。「記住,」她說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事情都過去了,也都忘記了,」克羅斯帶著令人萬分欣慰的微笑說道,「你講的 情況不會引起任何變更。」 「我只是不得不把悶在心裡的話說出來,」法琳說,「馬洛可真是個好人。」她走 了。 「你是怎麼想的?」克勞迪婭對克羅斯說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克羅斯聳了聳肩。「吸毒者總是有不少令人驚奇的事。他需要買毒品的錢,便搞搶 劫,結果倒了霉。」 「我看也是,」克勞迪婭說,「法琳心腸太好了,什麼都肯信。不過,真具有諷刺 意味,我們的父親竟然那樣死去。」 克羅斯板著面孔看著她。「誰都有倒霉的時候。」 下午的後半晌,他就用來觀看拍片。有一個場面顯示男主角徒手擊敗了個拿武器的 人。他覺得很氣憤,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決不應該讓男主角置身於這樣的絕境。這就充 分證明他太愚蠢,不配做男主角。接著,他觀看阿西娜拍一個做愛場面,一個吵架場面 。他有點失望,阿西娜似乎不在做戲,別的演員似乎比她出色。克羅斯缺乏經驗,不知 道阿西娜這樣做在電影上產生的印象要深刻得多,攝影機將為她創造奇蹟。 他沒有見到真正的阿西娜。她只表演了幾小段時間,然後就是長久的間歇。你甚至 絲毫見不到銀幕上出現的激情。阿西娜在攝影機前演戲時,看上去甚至也不那麼美麗了 。 那天夜裡,他與阿西娜一起在馬裡布過夜時,隻字未提這件事。等他們做完愛,阿 西娜燒午夜餐的時候,她說:「我今天不是很出色,是吧?」她朝他鬼祟地一笑,這種 笑總使他渾身感到一陣快慰。「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最美的動作,」她說,「我知道你會 站在那裡,試圖把我捉摸透。」 克羅斯笑了。阿西娜能看透他這個人,總使他感到很高興。「是的,你不是很出色 ,」他說,「你願意我星期五跟你一起飛往巴黎嗎?」 阿西娜為之一驚。克羅斯從她的眼神看出她感到驚訝。她的面孔從來不動聲色,她 能克制自己。她考慮了一下。「這倒能幫個大忙,」她說,「我們還可以一道看著巴黎 。」 「我們星期一回來吧!」克羅斯問。 「是的,」阿西娜說,「我星期二上午要拍片。我們只有幾周的拍片時間了。」 「然後呢?」克羅斯問。 「然後我就退休,照顧我女兒,」阿西娜說,「再說,我不想把她這事掩藏多久。 」 「由巴黎的醫生說了算?」克羅斯問。 「誰也不能說了算,」阿西娜說,「在這件事上不行。不過,醫生差不多。」 星期五晚上,他們乘坐一架包機飛往巴黎。阿西娜戴上假髮作為偽裝,臉上的化妝 品完全掩蓋了她的美貌,使她看上去甚至有些相貌平平。她穿著寬寬鬆松的衣服,完全 掩蓋了她的身條,使她看上去有些像個家庭主婦。克羅斯感到驚異,她連走路的姿態也 變了。 坐在飛機上,貝瑟妮有些著迷,不知不覺地低頭望著下面的大地。她的眼睛在機內 四下掃視,朝各個窗口外面望去。她似乎有點驚愕,通常茫然的神情幾乎恢復了正常。 他們從機場來到離喬治一曼德爾大街不遠的一家小旅館。他們要了一個套房,裡面 有兩間分離的臥室,一間給克羅斯,一間給阿西娜和貝瑟妮,中間是起居室。上午10點 鐘,阿西娜摘掉假髮,卸去化妝,更換了衣服。在巴黎可不能搞得相貌平平。 中午,他們三人來到醫生辦公室,這是一座小別墅,坐落在庭園中,四周圍著鐵柵 欄。柵欄門口有個警衛,查對了他們的姓名之後,就放他們進去了。 一個女僕在房門口迎接他們,把他們領進了一間好大的起居室,裡面擺了很多陳設 。醫生就在這早等候他們。 奧塞爾·熱拉爾醫生是個身材高大、體格粗壯的人,悉心地穿著一身剪裁得很漂亮 的棕色細條子服裝,一件白襯衣,配上一條深褐色絲領帶。他長著一張圓臉,下巴很大 ,本該留起鬍鬚掩飾一下。兩片厚嘴唇呈現暗紅色。他向阿西娜和克羅斯做了自我介紹 ,可是沒有理會那孩子。阿西娜和克羅斯當即對他產生了反感。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適 合從事他那敏感職業的醫生。 有一張餐桌上擺著茶水和油酥薄餅。一個女僕負責招待他們。後來又來了兩個年輕 的女護士,完全是不折不扣的護士裝扮:白色的帽子,乳白色的衣裙。吃飯的時候,兩 個護士始終在密切注視貝瑟妮。 熱拉爾醫生對阿西娜說道:「夫人,我要感謝你對我們孤獨症兒童醫學院的慷慨捐 助。我注意到你要求全信託治療,因此我就在我的私人中心進行這次檢查。現在請告訴 我,你對我究竟有什麼期望。」他的聲音是圓潤的男低音,頗有魅力。這聲音引起了貝 瑟妮的注意,她兩眼盯著他,可他卻根本不理她。 阿西娜心裡很緊張,她還真不喜歡這個人。「我希望你給診斷一下。要是可能的話 ,我希望她過一種正常的生活,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實現這一目標。我希望你接受她進入 你們學院,我願意住在法國,協助對她的教育。」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懷著迷人的憂傷和希望,臉上帶著自我克制的神態,兩個護 士幾乎是肅然起敬地盯著她。克羅斯意識到,阿西娜施展了她全部的演技,要勸說醫生 接受貝瑟妮進入醫學院。他看見她伸出手臂,以愛撫的姿態抓住了貝瑟妮的手。 似乎只有熱拉爾醫生無動於衷。他看也不看貝瑟妮。他直接跟阿西娜講話。「不要 欺騙自己,」他說,「你滿腔的愛救不了這孩子。我查看了她的病歷,毫無疑問她真患 了孤獨症。她無法回報你的愛。她並非生活在我們的世界。她甚至並非生活在動物的世 界。她生活在另一個星球上,完全是孤零零一個人。」 醫生繼續說道:「這不是你的過錯。我想也不是她父親的過錯。這是人類生態的一 個複雜的神秘現象。我只能做到這一步:給她作一次更徹底的檢查,然後告訴你我們醫 學院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如果我無能為力,你得把她領回家。如果我有辦法,你就 把她放在法國讓我調理5年。」 他跟一個護士說了兩句法語,那女人出去了,拿回了一本大書,書裡都是些名畫的 照片。她把書遞給貝瑟妮,但是書太大,她的膝上放不下。熱拉爾醫生第一次跟她說話 了,說的是法語。貝瑟妮當即把課本放在桌子上,開始翻閱。轉眼工夫,她就入迷地看 起畫片來。 醫生似乎有些侷促。「我不是有意冒犯,」他說,「這也是為你女兒好。我知道德 利納先生不是你丈夫,不過他是否可能是孩子的父親呢?如果是的話,我想給他做個檢 驗。」 阿西娜說:「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他。」 「是嗎?」醫生說,隨即聳了聳肩,「這種事總是可能的。」 克羅斯笑了。「也許醫生從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症狀。」 醫生噘了噘厚厚的紅嘴唇,一面點點頭,和顏悅色地笑了笑。「你確實有些症狀。 我們人人都有。誰曉得呢?或多或少,我們人人都可能患孤獨症。我必須馬上給這孩子 做一次徹底的檢查,並且做幾個試驗,至少要花費4小時。你們兩個幹嗎不在美麗的巴 黎溜一圈?德利納先生,第一次來巴黎吧?」 「是的。」克羅斯說。 阿西娜說:「我想待在我女兒身邊。」 「那就聽便,夫人。」醫生說。隨即他又對克羅斯說:「快快活活地溜一圈。我本 人很討厭巴黎。如果城市也能患孤獨症,那就是巴黎啦。」 叫來了一輛出租車,克羅斯回到了旅館。沒有阿西娜陪同,他不想遊覽巴黎。再說 ,他來巴黎是為了清清腦子,仔細考慮一些問題。 他琢磨了法琳講的情況。他記得洛西是一個人來馬裡布的,偵探通常是成對活動的 。來巴黎之前,他叫瓦齊調查這件事。 下午4點,克羅斯又回到了醫生的起居室。他們都在等他。貝瑟妮在聚精會神看那 本圖畫書,阿西娜臉色蒼白,克羅斯知道,這是她表演不出來的唯一症狀。貝瑟妮還在 狼吞虎嚥地吃一盤油酥甜餅,醫生把盤子拿走了,用法語說了句什麼話。貝瑟妮沒有違 拗。這時,一個護士走來,把她領到了遊戲室。 「請原諒,」醫生對克羅斯說道,「我得問你幾個問題。」 「隨便問好了。」克羅斯說。 醫生立起身,邁著大步在屋裡走來走去。「我要把我對夫人說的話講給你聽聽,」 他說,「這種病症是不會出現奇蹟的,絕對不會。經過長期的教養,可能會有很大的起 色,但只是有些人,不是很多。說到這位小姐,還有一定的限度。她必須在我尼斯的學 院裡至少待5年。那裡有些教師,可以探索每一種可能性。到那時候,我們就會知道她 是否能過上近乎正常的生活,或者是否必須要讓她長久住院。」 聽了這話,阿西娜哭起來了。她拿一塊不大的藍色絲手帕捂著眼睛,克羅斯聞到了 手帕的香味。 醫生無動於衷地望著阿西娜。「夫人已經同意了。她將到學院來擔任教師……就這 樣。」 他跟克羅斯面對面地坐著。「有幾個很好的跡象。她具有作畫的天賦。有些官能還 是活躍的,沒有萎縮。我跟她講法語的時候,她挺感興趣,雖然她不懂得這種語言,只 能憑直覺領悟。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還有一個很好的跡象。今天下午,這孩子流露出 想念你的跡象,她對另外一個人懷有幾分感情,這種感情就可以擴展到更多的人身上。 這是極不尋常的,不過倒可以作出並非不可思議的解釋。我跟她探討這個問題時,她說 你長得很美。你可不要生氣,德利納先生。我問你這個問題只是出於醫療上的原因,想 幫助這個孩子,不是要指控你。你有沒有以任何方式挑逗姑娘的情懷,也許是無意的挑 逗?」 克羅斯大吃一驚,突然失聲大笑起來。「我不知道她對我作出反應。我從未逗引她 對我作出反應。」 阿西娜氣得臉都漲紅了。「真是無稽之談,」她說,「他從未和她單獨待在一起過 。」 醫生還在追問:「你有沒有在什麼時候撫摸過她?我不是指抓住她的手,拍拍她的 頭髮,甚至親親她的臉。這姑娘是有情感的,她可以僅僅憑著肉慾而作出反應。你不會 是受到這般純真少女誘惑的第一個男人。」 「也許她知道我和她母親的關係。」克羅斯說。 「她對她母親並不感興趣,」醫生說,「請原諒我,夫人,這是你必須接受的一個 現實。她也不在乎她母親的美貌和名聲,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完全不存在。她只是對你感 興趣。想一想吧。也許只是一種天真無邪的柔情,一種漫不經心的情意。」 克羅斯冷漠地瞅著他。「我若是那樣做了,我會告訴你的。如果那會對她有好處的 話。」 「你是否很疼愛這姑娘?」醫生問。 克羅斯考慮了一下。「是的。」他說。 熱拉爾仰起頭來,抓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他說,「這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希 望。如果她能對你作出反應,我們也可以幫助她對別人作出反應。總有一天她會容忍她 母親的,而這對你就足夠了,是吧,夫人?」 「哦,克羅斯,」阿西娜說,「希望你不要生氣。」 「沒事,真的。」克羅斯說。 熱拉爾醫生仔細地打量著他。「你沒生氣吧?」他說,「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極不高 興。有一個病人的父親竟然打了我。不過你沒有生氣。告訴我為什麼。」 他無法向這個人說明,甚至也無法向阿西娜說明,他一見到貝瑟妮抱著她的擁抱器 ,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會想起蒂法妮以及跟他做過愛的所有歌舞女郎,她們使他覺得十 分空虛;他跟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關係,甚至跟他父親的關係,使他產生了孤獨和絕望 的情緒;最後又想起了他拋棄的那些受害者,彷彿成了某個鬼怪世界的受害者,而這個 鬼怪世界只有在他的夢幻中才是真實的。 克羅斯直瞪瞪地盯著醫生的眼睛。「也許是因為我也患有孤獨症,」他說,「也許 是因為我要掩蓋更惡劣的罪孽。」 醫生仰起頭,用洋洋得意的口吻說了一聲「啊。」他頓住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願意來這裡作些試驗嗎?」兩人都放聲笑了。 「夫人,」熱拉爾醫生說,「據我所知,你明天早晨要乘飛機飛回美國。你幹嗎不 把女兒交給我呀。我的護士十分出色,我敢向你擔保,這姑娘不會想你的。」 「可我會想她的,」阿西娜說,「我是否可以今天晚上把她帶走,明天早上再把她 送回來?我們有一架包機,因此我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當然,」醫生說,「明天早晨把她送回來。我打發護士把她送到尼斯。你有學院 的電話號碼,什麼時候想給我打電話都可以。」他們起身告辭。阿西娜心裡一衝動,親 了親醫生的臉腮。醫生頓時臉紅了,他儘管長得像妖魔似的,但是對於阿西娜的美貌和 名望,卻並非無動於衷。 當天餘下的時間,阿西娜、貝瑟妮、克羅斯就在巴黎的大街上遊逛。阿西娜給貝瑟 妮買了好多新衣服,足以放滿一個掛衣櫃。她買了繪畫用品,還買了一隻大箱子,把新 買的東西全裝在裡面。他們讓人把所有的東西送到了旅館。 他們在香榭麗捨大街的一家餐館吃飯。貝瑟妮吃得很貪,特別是油酥薄餅。她整天 沒說一句話,對阿西娜的親呢表示也毫無反應。 克羅斯從未看見有誰能像阿西娜對風瑟妮表現得那樣疼愛。唯一的例外,是他小時 候看見他母親娜琳給克勞迪婭梳頭的時候。 吃飯期間,阿西娜握著貝瑟妮的手,擦去她臉上的糕餅屑,並且向她說明,她再過 一個月就回到法國,以後5年就陪她待在學校裡。 貝瑟妮沒有理睬。 阿西娜興致勃勃地告訴貝瑟妮,她們將如何一起學習法語,一起去參觀博物館,欣 賞所有的名畫,還說貝瑟妮可以自己作畫,想花多少時間就花多少時問。她還敘說她們 將如何到歐洲各地旅行,去西班牙、意大利、德國。 這時,貝瑟妮終於說出了這一天的第一句話。「我要我的擁抱器。」 像往常一樣,克羅斯突然產生了一種神聖感。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一幅了不起的人 物畫像,但是缺乏畫家的魂靈,彷彿給上帝留下了一個空洞的軀體。 天黑以後,他們才回頭往旅館走去。貝瑟妮夾在他們中間,他們拉起她的手,她給 吊起在半空,有一次她就讓他們這樣提著,事實上好像還很高興,他們就不停地走過了 旅館。 恰在這時,克羅斯又體會到了那次野餐時的快活感。他們只不過是三個人,手拉手 地聯結在一起。他對自己的多情善感感到驚異和驚恐。 最後,他們回到了旅館。阿西娜幫助貝瑟妮上了床,來到套房的起居室,克羅斯在 等候她。他們並肩坐在淡紫色的沙發上,手握著手。 「一對情侶在巴黎,」阿西娜說著,對他嫣然一笑,「我們從未在法國的床上一起 睡過覺。」 「你擔心把貝瑟妮一個人留在這裡嗎?」克羅斯問。 「不,」阿西娜說,「她不會想念我們的。」 「5年是個漫長的時間,」克羅斯說,「你願意犧牲5年和你的職業嗎?」 阿西娜從沙發上立起身,在屋裡走來走去。她激動地說道:「我為自己不用做戲而 感到高興。我做孩子的時候,曾夢想做一個了不起的女英雄。瑪麗·安托瓦內特1走上 斷頭台,聖女貞德2被用火刑處死,瑪麗·居裡把人類從一種重要的疾病中拯救出來。 當然還要不惜犧牲一切贏得一個偉人的愛情,這是最為荒謬的。我夢想過著聖潔高尚的 生活,知道自己一定能上天堂。我的身心都是貞潔的。至於做什麼有損我人格的事情, 特別是為了金錢而去做什麼事,我憎惡這樣的念頭。我打定主意,無論在什麼情況下, 決不能傷害他人。人人都會愛我,包括我自己。我知道我很漂亮,誰都說我長得美,事 實證明我不僅能幹,而且很有天賦。 1瑪麗·安托瓦內特(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羅馬帝國皇帝弗蘭西 斯一世之女,因勾結奧地利干涉法國革命,被抓獲交付革命法庭審判,處死於斷頭台。 2貞德(1412-1431):法國民族英雄,百年戰爭時率軍6,000解除英軍對奧爾良 城之圍,後被俘,火刑處死。 「可我都做了些什麼?我愛上了博茲·斯坎內特。我跟男人睡覺,不是出於慾望, 而是為了促進我的事業。我把自己交給了一個永遠不會愛我、也不會愛任何人的男人。 後來,我經過巧妙運籌,或者說請求別人殺死了我丈夫。我並非很巧妙地問道:誰來殺 死我的這位丈夫,他現在嚴重地威脅著我。」她握緊了克羅斯的手,「為此我感謝你。 」 克羅斯安慰她說:「你沒有做任何這樣的事。你只是命該如此,正如我家裡人常說 的。至於斯坎內特,他是你鞋子裡的石頭,這是我家裡人的又一個說法,那你為什麼不 該除掉他呢?」 阿西娜輕輕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我已經除掉他了,」她說,「我的遊俠騎士。唯 一的麻煩,你還在不停地殺害惡人。」 「5年以後,如果醫生說她好不了,那可怎麼辦?」克羅斯問。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阿西娜說,「希望總是有的。我後半輩子就陪著她。」 「難道你不懷念你的工作?」克羅斯問。 「當然會懷念,我還會想念你,」阿西娜說,「不過,我終於要做我認準該做的事 了,不僅僅是在電影裡演女主角。」她的口氣有些得意。接著,她以平板的語調說道: 「我想讓她愛我,這是我全部的希望。」 他們吻了吻互道晚安,隨即回到各自的臥室。 第二天早晨,他們把貝瑟妮送到醫生的辦公室。阿西娜跟女兒告別時可真是費難。 她又是擁抱又是流淚,可是貝瑟妮卻壓根兒不領情。她把母親推開,並且準備推開克羅 斯,不想克羅斯沒有走上去擁抱她。 克羅斯一時有些生氣,嫌阿西娜對女兒一籌莫展。醫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對阿西 娜說道:「你回來的時候,需要進行大量的訓練,好對付這孩子。」 「我將盡快回來。」阿西娜說。 「你不用著急,」醫生說,「她生活在一個沒有時間概念的世界裡。」 在飛回洛杉磯的飛機上,克羅斯與阿西娜商定,他要直接回拉斯維加斯,不陪阿西 娜去馬裡布了。整個航程中,只有一段時間比較可怕。足有半小時的工夫,阿西娜悲切 得都直不起身子,默默無言地哭泣著。後來才平靜下來。 臨別時,阿西娜對克羅斯說:「真遺憾,我們在巴黎始終沒能做愛。」可是克羅斯 心裡明白,她這是說客氣話。在這個當口,一想到做愛,就會引起她的反感。像她女兒 一樣,她如今也與外界隔絕了。 獵屋的一個戰士開著一輛大轎車,到機場迎接克羅斯。利亞·瓦齊坐在後座。利亞 拉上了玻璃隔板,不讓駕駛員聽見他們的談話。 「洛西偵探又在搗鼓要見我,」他說,「他下次來就要他的命。」 「耐心些。」克羅斯說。 「我會看火候的,相信我好啦,」利亞說,「還有一個情況。布朗克斯聚居區的一 夥人駐進了洛杉磯,我不知道是奉誰的命令。我看你需要保鏢。」 「尚不需要,」克歲斯說,「你的6人小隊集中了嗎?」 「是的,」利亞說,「不過,這些人是不會跟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分庭抗禮的。」 一回到華廈,克羅斯就見到湯姆·波拉德送來的一份備忘錄,有關吉姆·洛西的一 份完整檔案,讀起來倒頗為有趣。還有一份情報,可以據此立即採取行動。 克羅斯從賭場出納室提取了10萬美元,全是100美元票面的鈔票。他通知利亞,他 們要去洛杉磯。利亞給他開車,不要別人跟他們一起去。他把波拉德的備忘錄拿給利亞 看了。第二天,他們飛到了洛杉磯,租了一輛車開到了聖莫尼卡。 菲爾·夏基正在房前修刈草坪。克羅斯和利亞鑽出汽車,自稱是波拉德的朋友,想 要瞭解點情況。利亞仔細地端詳著夏基的面孔。隨後,他回到汽車那裡。 菲爾·夏基並不像吉姆·洛西那樣威武,不過他看上去也挺強壯。看起來,多年的 警察工作似乎也使他對人類失去了信心。他具有最出色的警察所具有的機警多疑、嚴肅 認真。但他顯然不是個快活的人。 夏基把克羅斯領進他家裡。這可真是一座平房,室內又陰暗又陳舊,一副淒涼的樣 子,儼然是一個沒有女人、沒有孩子的寓所。夏基先給波拉德打了個電話,核實一下來 人的身份。接著,也不講究禮貌,既不讓座,又不給喝的,便對克羅斯說:「開始問吧 。」 克羅斯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疊100美元的鈔票。「這是1萬美元,」他說,「這還只 是作為聽我講話的報酬。不過,這還要花費點時問。給一個座位,來一杯啤酒怎麼樣? 」 夏基咧嘴笑了。克羅斯心想,一個出色的警察肯於合作,真是謙和得出奇。 夏基漫不經心地把錢塞進褲子口袋裡。「我喜歡你,」夏基說,「你很聰明。你知 道能讓人開口的是錢,不是廢話。」 他們坐在平房後陽台上的一張小圓桌跟前,這裡俯瞰著大洋大街,可以望見沙灘和 前面的海面。兩人喝著從酒瓶裡倒出的啤酒。夏基拍了拍口袋,確信錢還裝在裡面。 克羅斯說:「如果你讓我聽到正確的回答,事後馬上再給你兩萬美元。還有,如果 你對我來過這裡保持緘默,我兩個月後帶著1萬美元再來拜會你。」 夏基又咧嘴笑了,不過這一回笑中帶有幾分狡黠。「兩個月後你就不在乎我向誰透 露了,是吧?」 「是的。」克羅斯說。 夏基這時一本正經。「我不能向你透露會使任何人受到控告的任何情況。」 「嗨,那你就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人,」克羅斯說,「也許,你最好再給波拉德打 個電話。」 夏基唐突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吉姆·洛西對我說,我始終要正確地對待 你。自始至終。」接著,他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這是他的職責。 克羅斯說:「最近10年來,你一直和吉姆·洛西合作,兩人都撈了不少外快。後來 你退休了。我想知道為什麼。」 「這麼說你是在追究吉姆,」夏基說,「這可是很危險的。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勇敢 、最精明的警察。」 「為人誠實嗎?」克羅斯問。 「我們是警察,而且是洛杉磯的警察,」夏基說,「你知道這他媽的意味著什麼嗎 ?如果我們老老實實地執行任務,把美籍西班牙人和黑人打得屁滾尿流,我們就會受到 起訴,丟掉飯碗。我們所能逮捕而又不至於招來麻煩的,就只有那些有錢的白人笨蛋。 哎,我可沒有什麼偏見,可我為什麼偏要把白人投進監獄,而不能把另一種人投進監獄 呢?這不對頭嘛。」 「可我知道吉姆胸前掛滿了獎章,」克羅斯說,「你也得到幾枚。」夏基朝他輕蔑 地聳了聳肩。「你要是稍微有點膽量的話,你在這座城市就沒法不做個英雄警察。有好 多傢伙就不懂得,他們要是談吐文雅一些,事情還是好辦的。他們有些人是不折不扣的 殺手。因此,我們不得不進行自衛,便獲得了幾枚獎章。請相信我,我們從不尋釁打架 。」 克羅斯懷疑夏基說的每一句話。吉姆·洛西儘管穿著花裡胡哨的衣服,卻是個天生 喜歡施暴的傢伙。 「你們兩人什麼事都合夥幹嗎?」克羅斯問,「你對什麼情況都瞭解嗎?」 夏基笑了。「吉姆·洛西?他總是頭兒。有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獲得多少報酬。這都由吉姆一手包干,他交給我他所說的公平的一 份。」他頓了一下,「他有他自己的規矩。」 「那你們是怎麼賺錢的?」克羅斯問。 「我們接受幾家大賭博辛迪加的贓款,」夏基說,「有時還接受毒品販子的賄賂。 吉姆·洛西一度不肯接受毒品贓款,可是世界上的每一個警察都接受了,所以我們也接 受了。」 「你和洛西有沒有利用一個姓馬洛的黑人小伙子向你們告發販賣毒品的大亨?」克 羅斯問。 「當然有啦,」夏基說,「馬洛。一個極其膽小的好小伙子。我們一直在利用他。 」 克羅斯問:「所以,當你聽說洛西見他搶劫殺人後逃跑把他打死了時,你感到吃驚 吧?」 「決不,」夏基說,「都是緝毒科班出身的人。可他們總是吊兒郎當的,總要把事 情搞得一團糟。吉姆處在那種情況下,從不按照教導發出警告。他只知道開槍。」 「但是他們這樣碰到一起,」克羅斯說,「這豈不是奇怪的巧合嗎?」 夏基的面孔似乎第一次失去了那堅韌不拔的神情,變得愁眉苦臉。「這事是有些可 疑,」他說,「整個事情都很可疑。不過我想,我現在必須給你講點情況。吉姆·洛西 很勇敢,女人都很喜歡他,男人都很敬重他。我是他的夥伴,同樣很敬重他。但是,事 實上他總是個形跡可疑的人。」 「因此,這可能是一種栽贓。」克羅斯說。 「不,不,」夏基說,「你應該明白。這工作促使你受賄,但是不會使你成為職業 殺手。吉姆·洛西決不會幹那事兒。我決不相信。」 「那你為什麼在那之後就退休了呢?」克羅斯問。 「只是因為吉姆搞得我很緊張。」夏基說。 「幾個月前我在馬利布見到過洛西,」克羅斯說,「他是一個人。他經常不跟你一 起行動嗎?」 夏基又咧嘴笑了。「有時候,」他說,「就是他去試女演員的那一次。你會感到驚 訝,他在那一件事上經常佔大明星的上風。有時他和別人一起吃飯,不想讓我在場。」 「還有一件事,」克羅斯說,「吉姆·洛西是個種族主義者嗎?他仇恨黑人嗎?」 夏基向他投去了頑皮而驚訝的神情。「他當然仇恨。你是一個該死的自由主義者, 對吧?你認為那很可怕嗎?你出去幹一年這差事。你會投票支持把他們全都送進動物園 。」 「我還有一個問題,」克羅斯說,「你有沒有看見他和一個頭戴滑稽帽子的矮個子 待在一起?」 「一個意大利人,」夏基說,「我們在一起吃飯,然後吉姆就叫我走開了。一個怪 得嚇人的傢伙。」 克羅斯伸手到公文包裡又取出兩疊錢。「這是兩萬美元,」他說,「還要記住,你 要是保持緘默,就會再得到5萬美元。好嗎?」 「我知道你是誰。」夏基說。 「你當然知道,」克羅斯說,「我指示波拉德告訴你我是誰。」 「我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夏基說,咧嘴露出了很有感染力的笑,「正因為如此 ,我才沒有馬上要下你整個公文包裡的錢。也正因為如此,我將保持緘默兩個月。你和 洛西兩個人,我不知道誰會先殺了我。」 克羅斯·德利納意識到,他面臨嚴重的問題。他知道吉姆·洛西接受克萊裡庫齊奧 家族的賄賂,知道他一年得到5萬美元的薪水,執行特殊任務還有額外獎勵,但其中並 不包括謀殺。克羅斯足以做出最終的判斷了。丹特和洛西殺死了他父親。他很容易做出 這一判斷,他不受法律證據的約束。他接受的全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訓練,這就幫助 他作出了有罪的裁判。他瞭解他父親的能力和個性。哪個行兇搶劫犯也無法接近他。他 也瞭解丹特的個性和能力,知道丹特討厭他父親。 主要的問題是:丹特是自行其是,還是唐指揮殺人的?可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沒有 理由呀,他父親忠心耿耿地干了40多年,為家族的飛黃騰達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是抗 擊聖迪奧家族的大功臣。克羅斯並非第一次納悶:為什麼從未有人向他詳細敘說這場戰 爭,他父親沒說過,格羅內韋爾特沒說過,喬治、佩蒂和文森特也沒說過。 克羅斯心裡越琢磨,就越確信一樁事:唐沒有插手殺害他父親。唐·多米尼科是個 十分保守的生意人。他獎勵忠心耿耿為他效勞的人,而不懲罰這樣的人。他為人極其公 正,達到冷酷無情的地步。不過,最充分的論點是:假若是他殺害了皮皮,他決不會讓 克羅斯活著。這就證明唐是無辜的。 唐·多米尼科相信上帝,有時相信命運,但他並不相信巧合。那個行兇搶劫犯打死 了皮皮,而吉姆·洛西又是打死行兇搶劫犯的警察,唐決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他肯定 做過調查,發現丹特與洛西有牽連。他不僅會知道丹特有罪,還會知道他出於什麼動機 。 丹特的母親羅絲·瑪麗怎麼樣?她知道什麼呢?她聽說皮皮遇難時,來了一次最嚴 重的發作,尖聲刺耳地不知喊叫什麼,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唐說把她送到了他多年前 資助的東漢普頓精神病醫院。她在那裡至少要待一個月。 除了丹特、喬治、文森特和佩蒂以外,唐總是禁止別人去醫院探視羅絲·瑪麗。不 過克羅斯經常送去鮮花和成籃的水果。那麼羅絲·瑪麗究竟為什麼這樣肝腸寸斷呢?難 道她知道丹特有罪,瞭解他的動機?這時候,克羅斯想起唐曾說過,丹特要做他的財產 繼承人。這是個不祥之兆。克羅斯打定主意,他要不顧唐的禁令,到醫院看望羅絲·瑪 麗。他去時要帶上鮮花、水果、巧克力和乾酪,還要帶著一片真情,不過目的是哄騙她 出賣她兒子。 兩天之後,克羅斯走進了東漢普頓精神病醫院的門廳。門口有兩個門警,有一個把 他領到了接待處。 接待處的女士是個中年人,穿著很考究。克羅斯說明了來意,女士向他投去了迷人 的微笑,說他必須等候半個小時,因為羅絲·瑪麗正在做一個小醫療程序。等做完後, 她會通知他的。 克羅斯坐在接待區的候診室裡,就在門廳旁邊,裡面有桌子和硬墊扶手椅。他拿起 一本好萊塢雜誌,翻閱當中,見到一篇介紹洛杉磯偵探英雄吉姆·洛西的文章。文章詳 細列舉了他的英雄事跡,最卓著的是打死了搶劫殺人犯馬洛。有兩個說法讓克羅斯感到 好笑。他父親被說成一家商情服務社的業主,一個凶殘的罪犯的無可奈何的受害者。文 章的結束語也很惹人注目,說什麼要是有更多吉姆·洛西這樣的警察,街頭犯罪將受到 控制。 一個護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個看上去強壯得令人生畏的人,但她帶著和悅的微 笑說道:「我帶你上去。」 克羅斯拿起那盒巧克力和買來的鮮花,跟著護士上了不高的一段樓梯,然後穿過一 條很長的走廊,走廊裡有一道道的門。到了最後一道門,護士用一把萬能鑰匙,把門打 開了。她示意克羅斯進屋裡,隨即為他關上了門。 羅絲·瑪麗穿著一件灰色晨衣,頭髮扎得整整齊齊的,正在看一台小電視。她一瞧 見克羅斯,便忽地從長沙發上跳起來,撲進他的懷裡。她嗚嗚地哭了。克羅斯親了親她 的臉腮,把巧克力和鮮花送給了她。 「哦,你來看我啦,」羅絲說,「我還以為你因為我對不起你父親而恨我呢。」 「你沒有對不起我父親的地方。」克羅斯說,把她領回到長沙發上。隨後,他關上 了電視,跪在長沙發旁邊。「我真為你擔心。」 羅絲伸手撫摩他的頭髮。「你總是這麼美,」她說,「真遺憾,你是你父親的兒子 。我很高興看到他死了。不過我早就知道要出可怕的事情。這天地間全是我給他撒下的 毒。你以為我父親會善罷甘休嗎?」 「唐是個公正人,」克羅斯說,「他決不會責怪你。」 「他愚弄了你,就像愚弄了所有的人一樣,」羅絲·瑪麗說,「千萬不要信任他。 他出賣了自己的女兒,出賣了自己的外孫,出賣了自己的外甥。……現在又要出賣你。 」 她的嗓門扯得很高,克羅斯怕她再一次發作。 「安靜下來,羅姨媽,」克羅斯說,「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煩惱,非得回到這兒。 」他直瞪瞪地盯著她的眼睛,心想她年輕時該有多麼漂亮呀,如今眼裡還透著天真的神 氣。 羅絲·瑪麗小聲說道:「讓他們給你講講對聖迪奧家族的戰爭,那樣一來,你就什 麼都明白了。」她往克羅斯身後望去,隨即用手摀住了頭。克羅斯轉過身。門打開了。 文森特和佩蒂靜悄悄地站在那裡。羅絲·瑪麗忽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跑進臥室,砰地一 聲關上了門。 文森特的嚴峻面孔流露出了憐憫和絕望。「天哪!」他說。他走到臥室門口,敲了 敲門,然後對著門縫說道:「羅,開開門。我們是你的兄弟,不會傷害你的……」 克羅斯說:「好巧啊,在這兒遇見你們。我也是來看望羅絲·瑪麗的。」 文森特從來沒有工夫說廢話。「我們可不是來看望她的。唐想要在誇格見你。」 克羅斯揣摩了一下局勢。顯然,接待員給誇格的什麼人打過電話。顯然,這一步是 早就計劃好了。同樣很顯然,唐不想讓他跟羅絲·瑪麗交談。他打發佩蒂和文森特來找 他,就說明不是要謀殺他,他們不會這樣冒冒失失地暴露自己。 文森特說的話證實了這一點:「克羅斯,我乘你的車跟你一起走。佩蒂乘他自己的 車。」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謀殺決不會是一對一。 克羅斯說:「我們不能這樣丟下羅絲·瑪麗。」 「當然可以,」佩蒂說,「護士會給她打針的。」 克羅斯一面開車,一面試圖沒話找話說。「文森特,你們兩個傢伙確實來得很快呀 。」 「佩蒂開車,」文森特說,「他是個該死的瘋子。」他頓了頓,隨後以憂慮的口吻 說道:「克羅斯,你是知道規定的,怎麼還去看望羅絲·瑪麗?」 「嗨,」克羅斯說,「我成長的過程中,羅絲·瑪麗是我最喜歡的姑媽姨媽之一。 」 「唐不喜歡你這樣做,」文森特說,「他非常惱火,說這不像克羅斯。他心裡有數 。」 「我會解釋清楚的,」克羅斯說,「不過我真為你姐姐擔心。她情況怎麼樣?」 文森特歎了口氣。「這次可能好不了啦。你知道她小時候很喜歡你爸爸。誰能想到 皮皮遇害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打擊?」 克羅斯察覺文森特的語氣中帶有一種虛妄的口吻。他是瞭解內情的。不過克羅斯只 說了一句:「我父親總是很喜歡羅絲·瑪麗。」 「在過去的幾年中,羅絲就不那麼喜歡他了,」文森特說,「特別是她發作的時候 。那時你就能聽到她怎麼談論你父親了。」 克羅斯隨意說道:「你參加了跟聖迪奧家族的決戰。你們這些傢伙怎麼從不給我講 講這件事?」 「因為我們從不談大動干戈的事,」文森特說,「我父親教導我們這無濟於事。你 只管不停地往下干。眼下的麻煩多的是,夠你操心的了。」 「不過,我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對吧?」克羅斯說。 文森特微微笑了笑,他那冷冰冰的臉差一點變溫和了。「你父親是個天才,」文森 特說,「他能像拿破侖一樣運籌帷幄。凡是他籌謀的事情,從來不出差錯。或許有過一 兩次,那是因為運氣不好。」 「這麼說,他籌劃了對聖迪奧家族的戰爭。」克羅斯說。 「這些問題你去問唐吧,」文森特說,「現在談點別的事情吧。」 「好的,」克羅斯說,「我會像我父親一樣被幹掉嗎?」 文森特平常冷冰冰的面孔勃然變色,他一把抓住方向盤,硬逼著克羅斯把車停在路 邊。他說話時激憤得聲音都哽咽了:「你瘋了嗎?你認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會幹這種事 嗎?你父親身上流淌著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血液。他是我們最傑出的戰士,他救了我們 。唐像愛兒子一樣愛他。天哪,你怎麼問出這樣的話來?」 克羅斯和順地說:「我只不過是害怕罷了,你們兩個傢伙突然冒出來。」 「回到大路上,」文森特憤慨地說,「在極其艱難的日子裡,你父親和我、喬治、 佩蒂並肩作戰。我們不可能彼此交惡。皮皮只是不走運,撞上一個瘋狂的黑鬼行兇搶劫 犯。」 兩人坐在車上,後來就沒再吭聲。 到了誇格的大宅,照常有兩個門警守著大門,一個僕人坐在房門口。似乎沒有任何 異常的活動。 唐·克萊裡庫齊奧、喬治、佩蒂都在大宅的私室裡等候他們。吧檯上有一盒哈瓦那 雪茄煙,還有一隻大杯子,裡面裝滿了彎曲的意大利黑色方頭雪茄煙。 唐·克萊裡庫齊奧坐在一張巨大的褐色皮革扶手椅上。克羅斯走過去向他問好,不 由得吃了一驚,只見唐忽地站起來跟他擁抱,那個靈活勁兒還真不像這麼大年紀的人。 隨後,唐示意讓克羅斯坐到那張大咖啡桌前,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乾酪和肉脯。 克羅斯意識到,唐還沒準備好要說話。他用莫澤雷勒乾酪和意大利熏火腿做了一個 三明治。意大利熏火腿是一些深紅色的薄肉片,邊上帶一點非常嫩的白肉。莫澤雷勒乾 酪是個白色的圓球,新鮮得還在往外冒牛奶。圓球頂上紮了一個粗粗的帶鹹味的圓柄, 就像繩子上紮了個結。唐生平最接近自吹的一次,是說他決不吃做好半個小時以上的莫 澤雷勒乾酪。 文森特和佩蒂也在各自吃東西,喬治充當酒吧夥計,給唐送來葡萄酒,給其他人送 來飲料。唐只吃流著牛奶的莫澤雷勒乾酪,讓它在他嘴裡融化。佩蒂給了他二支彎曲的 雪茄煙,並且給他點著。克羅斯心想,老頭子的胃口真好啊。 唐·克萊裡庫齊奧突然說道:「克羅西費克西奧,不管你想從羅絲·瑪麗那裡打聽 什麼情況,我都可以告訴你。你懷疑你父親死得有些蹊蹺。你搞錯了。我讓人做過調查 ,事情確實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皮皮不走運。他是他這一行裡最謹慎的一個人,但是經 常發生這種荒謬的事情。你儘管放心。你父親是我的外甥,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 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 「跟我講講與聖迪奧家族的戰爭吧!」克羅斯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與蠢人講理是危險的。」唐·克萊裡庫齊奧一面說,一面喝著杯裡的葡萄酒。他把 方頭雪茄煙放在一邊。「你仔細地聽著。話說起來很長,一切都跟表面上看來不一樣。 那是30年以前……」他向三個兒子示意說,「我要是忘記了什麼重要內容,提醒我。」三 個兒子笑了笑,心想他哪會忘記什麼重要內容。 私室裡的光線呈現出柔和的金黃色,迷漫著雪茄的煙霧,就連那香噴噴的食物的氣 味,似乎也對光線產生了影響。 「我明確認識到這個情況,是在聖迪奧家族……」他停頓了一下,喝了點酒,「有 一度,聖迪奧家族與我們實力相當。可是,他們樹敵太多,引起當局過多的注意,而且 他們沒有正義感。他們建立了一個沒有價值觀念的世界,一個沒有正義感的世界是無法 繼續存在的。 「我向聖迪奧家族提出了許多協商辦法,我作了表白,我要生活在太平的世界裡。 然而,他們仗著自己有勢力,就產生了暴力分子常有的權勢觀念。他們相信權勢就是一 切。因此,我們之間就開始爭鬥。」 喬治打斷了話頭,說:「為什麼克羅斯非要瞭解這段歷史?這對他、對我們會有什 麼好處呢?」 文森特將目光避開克羅斯,佩蒂則兩眼盯著克羅斯,克羅斯往後仰著頭,心裡在嘴 咕。三個兒子都不想讓唐講述這段歷史。 「因為我們對皮皮和克羅西費克西奧負有這個責任。」唐說。隨即,他直接對克羅 斯說道:「隨你怎樣理解這段歷史,可是我和我兒子卻沒犯下你所懷疑的那種罪過。皮 皮是我的外甥,你是我的甥外孫。都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 喬治又一次說道:「這對我們大家沒有好處。」 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臂,然後對三個兒子說道:「我說的都是實情吧?」 三個兒子點了點頭,佩蒂隨即說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應該把他們斬盡殺絕。」 唐聳了聳肩,對克羅斯說:「當時我兒子很年輕,你父親也很年輕,哪一個也沒到 30歲。我不想讓他們把生命耗費在一場大決鬥中。唐·聖迪奧,願上帝寬恕他的靈魂, 他有6個兒子,可是他與其說是把他們視為兒子,不如說是把他們視為戰士。吉米·聖 迪奧排行老大,跟我們的老朋友格羅內韋爾特合作,願上帝也寬恕格羅內韋爾特的靈魂 。這時,聖迪奧家族擁有華廈大酒店的一半產權。吉米是6個兒子中最傑出的一個,只 有他意識到,對於我們大家來說,和睦相處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是那老頭子和另外 5個兒子卻嗜殺成性。 「當時我並不想進行流血戰爭。我需要時間講明道理,讓他們認識到我的建議是合 情合理的。我把毒品業務全交給他們,他們把賭博業務全交給我。我要得到他們在華廈 的一半產權,作為交換,他們將掌握美洲的全部毒品業務,這是一項骯髒的業務,需要 採取堅決的暴力手段。這是個非常切合實際的建議。經營毒品賺的錢多得多,而且也不 牽涉到長遠的策略。一項骯髒的行業,要做大量的業務工作。這一切會使聖迪奧家族越 發強大。我想讓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控制整個賭博行業,不像毒品行業那麼危險,利潤也 沒有那麼高,但是經營得法的話,從長遠來看更加有利可圖。這會使克萊裡庫齊奧家族 越發強大。我總想最終成為上層社會的一員,賭博可以成為合法的大財源,既不用天天 冒風險,也不用搞什麼卑鄙的勾當。在這件事上,時光已經證明我是正確的。 「遺憾的是,聖迪奧家族什麼都要。什麼都要。那你就想一想吧,甥外孫,我們大 家當時有多麼危險。那時候,聯邦調查局已經知道有這麼兩個家族,而且還在互相合作 。美國政府憑借其財力和技術手段,摧毀了許多家族。攻守同盟的壁壘就要倒塌。 「出生在美國的年輕人,為了免於受禍,寧願與當局合作。幸虧我建立了布朗克斯 聚居區,從西西里招來些新人做我的戰士。 「我唯一搞不明白的事情,是女人怎麼會引起這麼大的麻煩。我女兒羅絲·瑪麗這 時候18歲。她怎麼會迷上了吉米·聖迪奧?她說他們就像羅米歐和朱麗葉。誰是羅米歐 和朱麗葉?這些人究竟是誰呀?當然不是意大利人。我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嚇得直往後 縮。我與聖迪奧家族重新進行談判,並且降低了要求,以便兩個家族能共存下去。他們 太愚蠢,把這看成軟弱的跡象。於是,整個悲劇就開始了,並且持續了30年。」 唐說到這裡停住了。喬治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片麵包,一塊奶油乾酪,然後立 在唐後面。 「為什麼要今天說呢?」喬治問。 「因為我這位了不起的甥外孫急著想查清他父親是怎麼死的,我們必須打消他對我 們的懷疑。」唐說。 「我沒有懷疑你,唐·多米尼科。」克羅斯說。 「每一個人可以懷疑每一件事,」唐說,「這是人的天性。不過,讓我接著說下去 。羅絲·瑪麗還很年輕,不懂得世態人情。起初兩家都反對這門親事,她傷心極了。可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所以,她決定把大家擰在一起,她相信愛會征服一切,她後 來告訴我說。她當時情真意切。她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光明。我妻子年輕時就去世了,我 一直沒有再結婚,因為我不忍心跟一個陌生人共同擁有她。我從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對她的未來寄予厚望。但是要與聖迪奧家族的人結婚,卻是我無法容忍的。我禁止這門 婚事。我當時也很年輕。我想我的孩子是會服從我的命令的。我想讓她上大學,嫁給一 個來自另一世界的人。喬治、文森特和佩蒂還得幫助我度過今生,我需要他們的幫助。 我希望他們的孩子也能逃脫到一個更好的世界。還有我的小兒子西爾維奧。」唐指指私 室壁爐台上的照片。 克羅斯從未仔細瞧過這幅照片,他不知道它的來歷。這是一個20歲年輕人的照片, 他長得很像羅絲·瑪麗,只是更加溫和,眼睛更灰,更機靈。一張面孔顯得很有精神, 克羅斯心想是否做過修描。 在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裡,空氣讓雪茄煙攪得越發嗆人。喬治點燃了一支巨大的哈 瓦那雪茄煙。 唐·克萊裡庫齊奧說:「我喜愛西爾維奧,甚至勝過喜愛羅絲·瑪麗。他比多數人 心腸都好。他獲得過大學的獎學金。他是很有希望的。不過他太天真了。」 文森特說:「他缺乏在城市裡生活的機警性。我們誰也不會去的。不會像他那樣, 也沒有人保護。」 喬治接住了話頭。「羅絲·瑪麗和吉米·聖迪奧住在那家科邁克汽車遊客旅館裡。 羅絲·瑪麗想出一個主意:如果吉米和西爾維奧商談一番,他們可能把兩家人撮合在一 起。他給西爾維奧打了個電話,西爾維奧也沒跟任何人說一聲,就來到那家旅館。他們 三人商討策略。西爾維奧總是把羅絲·瑪麗稱為『羅』。他對她說的最後兩句話是:『 一切都會好的,羅。爸爸會聽我的話的。』」 但是,西爾維奧從未跟他父親交談。不幸的是,聖迪奧家有兩個兄弟,豐薩和伊塔 洛,在對他們的哥哥吉米進行保護式的監視。 聖迪奧家的兩兄弟是兩個極端的妄想狂,懷疑羅絲·瑪麗要把他們的哥哥誘入陷阱 。至少是引誘他跟她結婚,以便削弱他們兩人在自己家裡的勢力。而且羅絲·瑪麗氣勢 洶洶,無所畏懼,非要嫁給他們的哥哥不可,這也使他們感到很惱火。她甚至無視自己 的父親,偉大的唐·克萊裡庫齊奧。她要無所不為。 西爾維奧離開汽車遊客旅館時,那兄弟倆在羅伯特·摩西公路設下了陷阱,一認出 是他,便把他打死了。他們拿走了他的錢包和手錶,以便搞成搶劫的樣子。這最能代表 聖迪奧家族的心理,他們的行為非常凶殘。 唐·克萊裡庫齊奧一時一刻也沒上當受騙。但是,吉米·聖迪奧無備無防、手無寸 鐵地來守靈了。他要求單獨會見唐。 「唐·克萊裡庫齊奧,」他說,「我幾乎像你一樣悲傷。如果你認為聖迪奧家族負 有責任,我把我的性命交給你處理啦。我和我父親談過,他沒下這樣的命令。他委託我 對你說,他將重新考慮你的所有建議。他允許我跟你女兒結婚。」 羅絲·瑪麗早已走過來抓住了吉米的手臂。她臉上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神氣,唐一 時心軟了。悲哀和驚恐給她平添了一種悲愴的美。她的眼睛有些嚇人,淚水汪汪地又暗 又亮。她臉上顯出一副驚駭不解的神氣。 她將目光從唐身上移開,情意綿綿地望著吉米·聖迪奧,唐不由得產生了憐憫之心 ,這是他平生屈指可數的幾次之一。他怎麼能給如此美麗的女兒帶來憂傷呢? 羅絲·瑪麗對父親說:「吉米感到十分震驚,你也許會以為他家跟這件事有關係。 我知道跟他們沒有關係。吉米向我保證說,他家願意達成協議。」 唐·克萊裡庫齊奧早已判定聖迪奧家族殺死了他兒子。他不需要任何證據。不過憐 憫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答應你的婚事了。」唐說。他確實相信吉米是無辜的,儘管這無關緊 要。「羅絲·瑪麗,我允許你結婚,但不得在這幢宅子裡,我家的人也不會出席婚禮。 吉米,告訴你父親,婚禮過後,我們就坐下來討論正事。」 「謝謝你,」吉米·聖迪奧說,「我懂啦。婚禮就在我們棕櫚泉的宅邸裡舉行。一 個月之內,我家裡的人全能趕到,你家裡的人也將受到邀請。如果你們不肯來,那是你 們的事情。」 唐生氣了。「剛出了這事兒就這麼急嗎?」他指了指棺材。 這時,羅絲·瑪麗一下倒在了唐的懷裡。唐能感覺到她的驚恐。她對唐小聲說道: 「我懷孕了。」 「啊。」唐說。他朝吉米·聖迪奧笑了笑。 羅絲·瑪麗又小聲說道:「我給他取西爾維奧的名字。他將跟西爾維奧一模一樣。 」 唐輕輕拍拍她的頭髮,親了親她的臉腮。「很好,」他說,「很好。不過我還是不 能參加婚禮。」 這時,羅絲·瑪麗又鼓起了勇氣。她仰起臉來親了一下他的面頰。接著說道:「爸 ,總得來一個人吧。總得有個人把我交給新郎吧。」 唐轉向立在他旁邊的皮皮。「皮皮將代表家族出席婚禮。他是我的外甥,又喜歡跳 舞。皮皮,你把你表妹交給新郎,然後你們可以跳舞跳到海底去。」 皮皮俯身親了親羅絲·瑪麗的臉腮。「我去,」他說,「要是吉米不露面,我倆就 一起私奔。」 羅絲·瑪麗感激地抬起眼來,撲進他懷裡。 一個月之後,皮皮·德利納乘坐飛機,從拉斯維加斯飛往棕櫚泉出席婚禮。那一個 月中,他一直和唐·克萊裡庫齊奧待在誇格的大宅裡,和喬治、文森特和佩蒂一次次地 商談。 唐明確地指出,皮皮將負責這次行動。皮皮下達的命令,不管是什麼樣的命令,都 必須被視為唐本人的命令。 只有文森特敢於向唐提出異議。「要是聖迪奧家族沒有殺害西爾維奧,那可怎麼辦 ?」 唐說:「這沒有關係,不過這件事充分顯示了他們的愚蠢,這在將來會給我們帶來 危險。我們只得另選一個時機跟他們搏鬥。他們當然是有罪的。我但願這是一起謀殺案 。如果聖迪奧家族是無辜的,那我們只能認定有背天命。你們相信哪一樁呢?」 皮皮長了這麼大,第一次注意到唐心煩意亂。他待在大宅地下室的小教堂裡,一泡 就是幾個鐘頭。他很少吃東西,酒卻喝得更多了,這在他來說是不正常的。他把西爾維 奧那幅裝在鏡框裡的照片拿進臥室,放了好幾天。有個星期天,他叫正在作彌撒的牧師 聽他懺悔。 到了最後那天,唐單獨面見皮皮。 「皮皮,」唐說,「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行動。可能會出現一種局面,冒出這樣一 個問題:是否留下吉米·聖迪奧一條命。不可。但是別讓任何人知道這是我的命令。這 件事必須由你承擔責任,不是由我,也不是由喬治、文森特或佩蒂。你願意承受罪責嗎 ?」 「願意,」皮皮說,「你不想讓你女兒恨你,指責你,或是恨她兄弟,指責她兄弟 。」 「可能出現危及羅絲·瑪麗的情況。」唐說。 「是的。」皮皮說。 唐歎了口氣。「千方百計保護我的孩子,」他說,「你必須做出最後的決定。可我 從未命令你殺死吉米·聖迪奧。」 「如果羅絲·瑪麗發現是……」皮皮問。 唐直瞪瞪地盯著皮皮·德利納。「她是我的女兒,西爾維奧的妹妹。她決不會背叛 我們。」 棕櫚泉的聖迪奧宅邸只有3層,40個房問。房屋按西班牙風格建造,以便與周圍的 沙漠相協調。房子四周圍著一道紅石牆,將其與那一大片沙漠分割開。院內不僅有住宅 ,還有一個偌大的游泳池,一個網球場,一個地滾球球場。 在婚禮這天,草坪上挖了一個很大的野餐灶坑,給樂隊搭了個樂池,還給來客搭了 個木板舞池。舞池周圍擺著一張張長方形的筵桌。在大院古銅色大門的旁邊,停著3輛 供應酒食的大卡車。 星期六清晨,皮皮·德利納提著一箱子婚禮服趕到了。他住進二樓的一個房間,從 窗口射進沙漠上空金燦燦的陽光。他動手打開箱子取東西。 再過半個鐘頭,就要在棕櫚泉禮拜堂舉行婚禮。宗教儀式將在正午時分左右開始。 那時,來賓們將回到宅邸歡慶。 隨著一記敲門聲,吉米·聖迪奧走了進來。他滿臉喜氣洋洋,用力擁抱了一下皮皮 。他尚未穿上婚禮服,而是穿著一條白色的寬鬆便褲,一件灰白色的襯衫,看上去十分 英俊。他握住皮皮的雙手,表示親切。 「你來了真是棒極了,」吉米說,「羅感到非常激動,你要把她交給我。趁這一切 還沒開始之前,老頭子想見見你。」 吉米仍然抓著皮皮的手,把他領到了一樓,穿過一條長廊,來到唐·聖迪奧房裡。 唐·聖迪奧穿著藍色的布睡衣躺在床上。他比唐·克萊裡庫齊奧老邁多了,不過眼睛卻 同樣敏銳,總是帶著一副留神傾聽的神情。他的腦袋像球一樣圓,頂上光禿禿的。他示 意叫皮皮走近些,伸出了雙臂,好讓皮皮擁抱他。 「你來得太好啦,」老頭子說,聲音有些沙啞,「我就指望你幫助我們兩家擁抱在 一起,就像我們剛剛擁抱的一樣。你是我們缺不了的和平天使。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 你。」他又躺回到床上,閉上了眼睛,「我今天多麼幸福啊!」 屋裡有一個護士,這是個強壯的中年婦女。吉米介紹說,她是他的遠房親戚。護士 小聲說他們該走了,老唐在保存力量,準備參加晚些時候的婚禮。皮皮轉念想了想。顯 然,唐·聖迪奧活不了多少天啦。到時候,吉米就要成為這一家之長了。也許問題還是 可以解決的。但是,唐·克萊裡庫齊奧決不會容忍他的兒子西爾維奧給白白殺害,這兩 家人決不會出現真正的和解。不管怎麼說,唐向他作了明確的指示。 與此同時,聖迪奧家的兩兄弟豐薩和伊塔洛正在搜查皮皮的房間,尋找武器和通訊 器材。皮皮租用的汽車也給徹底檢查過了。 聖迪奧家族為他們王子的婚禮大搞鋪張,大講排場。大院裡到處擺著一隻隻大編籃 ,裡面裝滿了奇異的花朵。色彩鮮艷的涼亭上,有酒吧夥計為來賓斟香檳。一個身著中 世紀服裝的逗樂小丑在為孩子們變戲法,從院內一連串的揚聲器裡傳來樂曲聲。每位來 賓都領到一張獎金額為2萬美元的抽數碼賭戲券,可在晚些時候再摸。還有什麼比這更 棒的? 修剪過的草坪上,到處支著色彩艷麗的大帳篷,保護來賓不受熱氣的蒸烤。舞池上 支著綠色帳篷,樂池上支著紅色帳篷。網球場上支著藍色帳篷,裡面擺著結婚禮品,包 括唐·聖迪奧本人送給新娘的一輛銀灰色的梅塞德斯牌汽車,送給新郎的一架小型私人 飛機。 禮拜堂的儀式搞得很簡短,來賓們回到聖迪奧家大院,發現樂隊正在演奏。他們的 帳篷裡擺上了食品桌和三個獨立的酒吧飲料台,其中一個檯子上裝飾著獵人追逐野獸的 圖案,另一個台上放滿了高腳玻璃杯,裡面盛著熱帶果汁飲料。 新婚夫婦光彩照人地單獨跳了第一曲舞。他們在帳篷的陰暗處翩翩起舞,沙漠上空 火紅的太陽偷偷地向角落裡窺視,等兩人把腦袋閃進亮光時,他們的甜蜜面孔頓時變成 了古銅色。他們顯然十分恩愛,周圍的人又是歡呼,又是鼓掌。羅絲·瑪麗從來沒有這 樣美麗,吉米·聖迪奧從來沒有這樣富有朝氣。 樂隊停止演奏以後,吉米把皮皮從人群裡拉出來,向200多位來賓作了介紹。 他說:「這是把新娘交給我的皮皮·德利納,他代表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他是我最 親密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他舉起酒杯,說:「 我們大家為他乾杯。他將跟新娘跳第一曲舞。」 皮皮跟羅絲·瑪麗跳舞的時候,羅絲對他說:「你將使兩家人和解,是吧,皮皮? 」 「肯定沒問題。」皮皮說,接著拉著她旋轉起舞。 皮皮是這次慶典上的一個奇特人物,從沒見過比他更歡快的婚宴佳賓。他每曲舞必 跳,即使比他年輕的人,也沒有哪個的舞步比他更輕靈。他跟吉米跳,接著跟另外幾個 兄弟跳;豐薩,伊塔洛,貝內迪克特,吉諾,路易斯。他跟孩子們跳,跟已婚婦女跳。 他跟樂隊指揮跳起了華爾茲舞,還跟著樂隊,用西西里方言唱起了喧鬧的歌曲。他無所 顧忌地大吃大喝,餐服上滴上了番茄醬,以及雞尾酒和葡萄酒中的果汁。他打起地滾球 來勁頭十足,致使地滾球球場變成婚禮的中心達一小時之久。 打完地滾球以後,吉米·聖迪奧把皮皮拉到一邊。「我指望你來打開局面,」他說 ,「我們兩家一旦和解,什麼也阻擋不住我們。我和你。」這是吉米·聖迪奧處於最迷 人的時候。 皮皮極盡真誠地答道:「我們會的。我們會的。」他在琢磨:吉米·聖迪奧是否像 他看起來那樣真誠。時到如今,他一定知道他家裡有人犯了兇殺罪。 吉米似乎對此有所察覺。「我向你發誓,皮皮,我跟那事毫無關係。」他握住了皮 皮的手,說,「我們跟西爾維奧的死毫無關係。毫無關係。我拿我父親的腦袋起誓。」 「我相信你。」皮皮說,緊緊握住了吉米的手。他懷疑了片刻,不過沒關係。事情 已經太晚了。 沙漠上空的紅日在漸漸變暗,暮光灑滿了整個大院。這是該用正餐的信號。豐薩、 伊塔洛、吉諾、貝內迪克特和路易斯5兄弟一致提議,為新娘新郎乾杯。為他們的美滿 婚姻,為吉米特有的美德,為他們新結識的偉大朋友皮皮·德利納。 老唐·聖迪奧因為病重不能下床,便讓人轉告他最衷心的良好祝願,並且提到他送 給兒子的飛機,眾人一聽都為之歡呼。接著,新娘親自切了一大塊結婚蛋糕,送到了老 人的臥房。不想老人睡著了,他們便把蛋糕交給了護士,護士答應,等老人醒來再給他 吃。 最後,快到午夜的時候,婚宴結束了。吉米和羅絲·瑪麗要回洞房,說什麼明天早 晨要去歐洲度蜜月,需要早點休息。賓客們一聽這話,立即發出了嘲弄的叫喊,還講了 些俗不可耐的話。大家都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幾百輛汽車開出了大院,朝沙漠裡飛馳而去。供應飲食的卡車都打裝好了,工作人 員拆除了帳篷,把桌椅聚攏在一起,然後拆掉舞台,甚至還急匆匆地把庭園查看了一番 ,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垃圾。後來終於忙完了,準備明天再做掃尾工作。 應皮皮的請求,他們雙方事先談妥,等客人走後,皮皮將與聖迪奧家5兄弟舉行一 次禮節性的會晤。他們將交換禮品,藉以慶賀兩家人新結成的友誼。 午夜時分,他們都聚集在聖迪奧大宅的大餐廳裡,皮皮有一手提箱的羅萊士手錶( 系真品,而不是贗品)。還有一件日本大和服,上面裝飾著手工繪製的東方人做愛的情 景。 豐薩大聲嚷道:「我們馬上把這玩意兒送給吉米吧。」 「太晚了,」伊塔洛喜滋滋地說,「吉米和羅絲·瑪麗在搞第三輪了。」 眾人都哈哈大笑。 外面,沙漠上空的月亮給孤零零的大院灑上了白茫茫的寒光。掛在大院圍牆上的燈 籠,在白茫茫的月光中形成一個個紅圈。 一輛大卡車,車幫上用金黃色油漆寫著「酒食服務」四個字,隆隆地開到了聖迪奧 大院大門口。 兩個門警中的一個走上前去,司機告訴他說,他們回來取一架忘記帶走的發電機。 「這麼晚了?」門警問。 就在門警說話的當兒,司機的助手下了車,朝另一個門警走去。兩個門警在喜筵上 吃得酒足飯飽,都懶得動彈了。 剎那間,同時發生了兩件事:司機伸手從兩腿之間拔出一支帶銷聲器的手槍,隨即 衝著頭一個門警的面部連開三槍;司機助手一把卡住了另一個門警的脖子,拿著一把鋒 利的大刀子,嗖的一下割斷了他的喉嚨。 兩人倒地而死。隨著一陣輕微的馬達聲,卡車後面的大甲板迅疾下降,克萊裡庫齊 奧家族的20名戰士從上面跳下來。他們臉上戴著蒙面襪,身上穿著黑衣服,手裡拿著無 聲手槍,由喬治、佩蒂、文森特率領,往大院裡四處撒開。一支特工小隊割斷了電話線 。另一小隊散開控制大院。有10個蒙面人跟隨喬治、佩蒂和文森特,衝進了餐廳。 聖迪奧家5兄弟舉起酒杯向皮皮敬酒,皮皮往旁邊一閃。什麼話也沒說。闖入者立 即開槍,聖迪奧家5兄弟被一陣彈雨打得體無完膚。有一個蒙面人(佩蒂)俯首盯著他 們5個,向每個人發了發慈悲,往下巴上打了一槍。地板上儘是亮晶晶的碎玻璃。 另一個蒙面人(喬治)遞給皮皮一個面具,一條黑褲,一件黑毛線衫。皮皮急忙換 了裝,把脫掉的衣服扔進另一個蒙面人撐著的袋子裡。 皮皮依然手無寸鐵,他領著喬治、佩蒂、文森特穿過長廊,來到唐·聖迪奧的臥室 。他一把推開門。 唐·聖迪奧終於醒來了,正在吃結婚蛋糕。他望了一下這4個人,用手劃了個十字 ,抓起枕頭摀住了臉。盛蛋糕的碟子滑到了地板上。 護士在屋角里唸書。佩蒂像一隻大貓撲向了她,塞住了她的嘴,然後用一根細尼龍 繩把她綁在椅子上。 喬治走到床前。他輕輕地伸出手,拽掉了捂在唐·聖迪奧頭上的枕頭。他遲疑了一 下,隨即開了兩槍,頭一槍打在眼睛上,第二槍,提起那只圓圓的禿腦袋,從下巴底下 往上射擊。 他們重新分組。文森特終於給皮皮提供了武器,交給他一條銀灰色的長繩子。 皮皮領著他們走出屋去,穿過長廊,然後來到洞房所在的三樓。走廊裡到處都是花 朵和水果籃。 皮皮推了推洞房門。門鎖著。佩蒂摘下一隻手套,取出一把鑿子。他用鑿子輕而易 舉地打開了門,把門推開。 羅絲·瑪麗和吉米直伸伸地躺在床上。兩人剛做過愛,經過縱情發洩之後,身上還 幾乎濕漉漉的。羅絲·瑪麗那身透明的晨衣堆在她腰上,帶子都滑落了,露出了兩個乳 房。她右手抓著吉米的頭髮,左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吉米則是一絲不掛,然而一見到這 幾個人,便忽地坐起來,拉起床單遮住身子。他什麼都明白了。「別在這兒,到外面。 」他說,隨即朝他們走去。 羅絲·瑪麗在起初的一剎那還摸不清是怎麼回事。吉米向門口走去時,她伸手去抓 他,卻被他閃了過去。吉米在蒙面人喬治、佩蒂、文森特的包圍下,走出門去。這時, 羅絲·瑪麗說道:「皮皮,皮皮,請別這樣。」只是在那三個人轉臉望著她時,她才意 識到他們是她的哥哥。「喬治、佩蒂、文森特,別這樣。別這樣。」 對於皮皮來說,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時刻。要是羅絲·瑪麗洩露出去,克萊裡庫齊 奧家族就完蛋了。他有義務殺了她。唐沒有對此做出特別的指示,她怎麼知道是他們呢 ?他打定了主意。他順手關上了門,跟吉米和羅絲·瑪麗的三個哥哥來到走廊裡。 在這一點上,唐作過明確的指示:必須將吉米·聖迪奧勒死。不可在他身上留下令 他的親人痛哭流涕的刺傷,這也許是仁慈的標誌吧。在祭祀親人歸天時,不可讓他流血 ,這也許是承襲了某一種傳統。 猛然間,吉米·聖迪奧放開了床單,伸出雙手扯掉了皮皮瞼上的面具。喬治抓住了 他的一隻手臂,皮皮抓住了另一隻。文森特趴在地板上,抓住了吉米的兩條腿。這時, 皮皮拿繩子套住了吉米的脖子,硬把他拽倒在地板上。吉米呲牙咧嘴地笑了,他兩眼直 瞪瞪地盯著皮皮的面孔,心裡發出了奇特的憐憫:這一行徑將受到命運或某個神秘的上 帝的懲罰。 皮皮拉緊繩子,佩蒂也跟著用力拉,幾個人全都趴在走廊的地板上,那條白床單像 裹屍布似地裹住了吉米·聖迪奧的身子。洞房裡,羅絲·瑪麗發出了尖叫聲……唐講完 了話。他又點燃一支方頭雪茄煙,一面呷著葡萄酒。 喬治說:「這事全是皮皮策劃的。我們不留蹤跡地跑掉了,聖迪奧家族被徹底殲滅 。順利極了。」 文森特說:「這就解決了一切問題。從此以後,我們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唐歎了口氣。「是我做的決定,那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我們怎麼知道羅絲·瑪麗 會發瘋呢?我們當時處於危急時刻,那是我們進行強有力打擊的唯一時機。你必須記住 ,當時我還不到60歲,我太看重自己的權勢和才智了。我當時就想到,這對我女兒無疑 是一場悲劇,但是寡婦不會悲傷的。他們殺害了我兒子西爾維奧。管它女兒不女兒的, 我怎麼能善罷甘休呢?不過我學乖了。你跟蠢人是不能公平合理解決問題的。我應該從 一開始就把他們殲滅掉。搶在兩個情人相見之前。那樣我就能保住我的兒子和女兒。」 他頓了一下。 「所以,你瞧,丹特是吉米·聖迪奧的兒子。而你克羅斯小時候跟他共用一輛嬰兒 車,就是你待在大宅裡的第一個夏天。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想彌補他喪父的損失。我試 圖幫助我女兒從悲哀中解脫出來。丹特是作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一員而被撫養大的, 他將和我的兒子一起,作我的財產繼承人。」 克羅斯試圖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厭惡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及其生活在其間的 世界,以至於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想到他的父親皮皮,他扮演了撒旦的角色,引誘聖 迪奧家族走向毀滅。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做他父親呢?接著,他想到他親愛的姨媽羅絲· 瑪麗,這些年來真是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因為她知道,是她父親和她幾個哥哥殺害了 她丈夫,是她自己的家人出賣了她。克羅斯甚至帶著幾分憐憫想到丹特,現在已經證實 了他的罪孽。接著,他又對唐感到疑惑不解。他肯定不相信皮皮被行兇搶劫犯打死的說 法。他看起來為什麼又像是接受了這一說法呢,他這個人可是從來不相信巧合的。這裡 面有什麼寓意呢? 克羅斯始終摸不透喬治。他相信是搶劫兇殺嗎?顯然,文森特和佩蒂是相信的。可 是現在他明白他父親和唐及其三個兒子之間的特殊聯繫了。他們曾一道作戰,殘殺了聖 迪奧一家人。而他父親卻留下了羅絲·瑪麗。 克羅斯說:「羅絲·瑪麗從沒洩露出去吧?」 「沒有,」唐以譏諷的口吻說道,「她表現得甚至比這還好。她發瘋了。」他的語 氣中略帶一點自豪,「我把她送到西西里,然後又把她接回來,恰好趕上讓丹特出生在 美國。誰曉得,說不定哪一天他會當上美國總統。我對這小傢伙抱有希望,但是克萊裡 庫齊奧家族和聖迪奧家族的血統融匯在一起,真叫他忍受不了。」 「你知道那最可怕的事情嗎?」唐說,「你父親皮皮犯了一個錯誤。他絕對不該留 下羅絲·瑪麗,儘管我為此而喜愛他。」他歎了口氣,隨即呷了一口葡萄酒,仔細打量 著克羅斯的面孔,說道:「你要知道。世界就是現在的世界。你就是現在的你。」 在回拉斯維加斯的飛機上,克羅斯在琢磨這個謎。唐為什麼終於向他敘說了與聖迪 奧家族的戰爭?難道是為了防止他去見羅絲·瑪麗,從她那裡聽到另一種說法?還是想 要告誡他,叫他不要替他父親報仇,因為丹特牽扯在其中。唐真是神秘莫測。不過,有 一件事克羅斯是確信無疑的。如果是丹特殺害了他父親,那丹特一定要殺死他。唐·多 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對此也確信不疑。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丹特·克萊裡庫齊奧用不著聽別人講述這場戰爭。從他兩歲的時候起,他母親羅絲· 瑪麗每逢發病的時候,每逢感受到失去丈夫和兄弟西爾維奧的鍾愛的悲痛時,每逢讓皮 皮和他的幾個哥哥搞得驚嚇不已時,就悄悄向丹特的小耳朵灌輸這件事。 羅絲·瑪麗只有在發病最厲害的時候,才指責父親唐·克萊裡庫齊奧下令殺害了她 丈夫。唐總是否認下過這個命令,也否認他的兒子和皮皮完成了這場大屠殺。但是,等 女兒指責了他兩次之後,他就送她去醫院住了一個月。自那以後,瑪麗只是大叫大嚷, 胡言亂語,再也不明言直語地指控唐了。 然而,丹特總是記得母親講的悄悄話。他小時候愛他外公,相信他是無罪的。但是 ,他要暗算他的三個舅舅,儘管他們總是很疼愛他。他特別夢想著要報復皮皮,雖說這 都是幻想,可是為了母親,他還是要去想。羅絲·瑪麗正常的時候,就懷著一片深情照 料鰥夫唐·克萊裡庫齊奧。對於3個兄弟,她也表現了手足之情。她對皮皮則比較疏遠 。因為那時候她長著一副溫柔的面孔,表示惡意時很難讓人信以為真。她的臉型、嘴型 以及那雙柔和水靈的灰眼睛,都宣示她的恨是假的。她對自己的孩子丹特表現了她極其 愛他,而她對別人已不再懷有這樣的感情。正是出於這種疼愛,她給兒子送了大量的禮 物。她父親和幾個兄弟也給丹特送禮物,但動機就不那麼純了,是疼愛和愧疚攪混在一 起。羅絲·瑪麗正常的時候,從不向丹特講述這件事。 但是,她一發起病來,就要口出惡言,罵罵咧咧,就連她那張臉也變得既醜陋又怒 氣沖沖。丹特總是感到困惑不解。他長到7歲的時候,心裡萌生了疑問。「你怎麼知道 是皮皮和舅舅們幹的?」他問母親。 羅絲·瑪麗樂得格格直笑。丹特覺得,她就像是他的神話書裡的巫婆。母親告訴他 說:「他們自以為很聰明,策劃什麼事都要戴上面具,穿上特殊的衣服,戴上特殊的帽 子。你想知道他們忘掉什麼了嗎?皮皮仍然穿著他跳舞的鞋子,漆皮,黑鞋帶蝴蝶結。 你幾個舅舅總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湊到一起。喬治總是在前面,文森特稍微靠後一點, 佩蒂總是待在右邊。還有他們瞅著皮皮的那副樣子,看看他是否下令殺死我。因為我認 出了他們。他們遲疑不決,簡直是在退縮。不過,他們本來是想殺死我的,本來是想的 。我的親兄弟呀。」這時,她會突然放聲大哭,丹特可給嚇壞了。 丹特即使是個7歲的孩子,也會盡量安慰母親。「佩蒂舅舅是決不會傷害你的,」 他說,「要是他們傷害了你,外公會把他們全宰了。」他拿不準喬治舅舅,甚至拿不準 文尼舅舅。但是在他那童稚的心裡,永遠不能寬恕皮皮。 丹特長到10歲的時候,學會了提防母親發病。所以,一見母親示意叫他過去,要再 次對他講述聖迪奧家族的事情,他會急忙把她領進她房裡,這裡比較保險,外公和舅舅 們都聽不見。 丹特快成年的時候,人變得非常機靈,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一切偽裝根本愚弄不了 他。他生性詼諧而刻薄,故意向外公和舅舅們顯示他瞭解真情。他可以感到舅舅們並不 那麼喜歡他。根據唐的旨意,丹特將要加入合法社會,也許繼承喬治的職位,學習複雜 的財務,但他卻顯得毫無興趣。他甚至向舅舅們打趣說,他對家族中女人味的事情不感 興趣。喬治帶著冷漠的神情聽著這話,一時間,16歲的丹特也竟然害怕了。 喬治舅舅說:「好的,你不會的。」他語氣淒愴,也有幾分氣憤。丹特從中學四年 級退學以後,就被打發到布朗克斯聚居區佩蒂的建築公司幹活。丹特是個勤勞的人,在 建築工地上干苦活累活,練就了一身發達的肌肉。佩蒂將他和布朗克斯聚居區的戰士們 編在一起。丹特長到一定的年齡,唐就決定讓他在佩蒂手下做個戰士。 唐是聽了喬治對丹特的品行及其所幹的幾件事作了報告之後,才作出這一決定的。 有一個漂亮的中學同班同學指控他姦污了她,另有一個同學,一個跟他同歲的男孩,指 控他用一把小刀襲擊他。丹特央求幾個舅舅不要讓外公知道,幾個舅舅答應了,不過他 們當然還是立即向唐作了報告。這些指控都是拿出大筆的錢私下了結的,丹特沒有受到 起訴。 就在他十幾歲的時候,他對克羅斯·德利納越來越嫉妒。克羅斯長成一個身材高大 、異常英俊的青年,既明白事理,又禮貌周到。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女人全都喜歡他, 愛慕他。他那些表姐妹喜歡跟他賣弄風情,但卻從不跟唐的外孫做這種事。在這些年輕 姑娘看來,丹特戴著文藝復興式的帽子,矮矮的個子,渾身都是一大塊一大塊的肌肉, 為人既詼諧又狡黠,真是讓人覺得可怕。丹特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不察覺這一切。丹特 被帶到內華達山脈的獵屋時,他更喜歡誘捕,而不是射獵。克萊裡庫齊奧家本是個十分 融洽的家族,當他自然而然地愛上一個表妹時,他求起愛來可真是百無禁忌。他跟布朗 克斯聚居區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戰士家的女兒們,也太放浪。喬治作為一個有責任教育 他、懲罰他的長輩,後來把他委託給紐約市一家高級妓院的老闆,才使他平息下來。 但是,丹特好奇心太強,又聰明又狡黠,因此,在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他這一代人裡 ,只有他真正瞭解家族的底細。於是,家族最終決定,讓丹特接受行動訓練。 隨著時間的推移,丹特竟然與家族的裂痕越來越大。唐還一如既往地喜歡他,並且 向他表明他是家族的財產繼承人,但是不再把心裡的想法告訴他,不再向他透露他的見 解,他那秘密的智慧的結晶。唐也不支持丹特的戰略建議和戰略思想。 他舅舅喬治、文森特、佩蒂對他不像小時候那樣疼愛了。的確,佩蒂似乎待他還比 較好,但他是接受佩蒂訓練的。 丹特機靈地想到,也許是他的過錯,因為他洩露了他瞭解聖迪奧家族和他父親慘遭 屠殺的情況。他甚至向佩蒂問起了吉米·聖迪奧,他舅舅告訴他說,他們都很尊敬他父 親,對於他的死感到很傷心。雖然誰也從沒公開說過,當事人也從沒承認過,但是唐· 克萊裡庫齊奧及其兒子心裡明白,丹特瞭解事實真相,羅絲·瑪麗發病時洩露了秘密。 他們想要作出補償,把丹特當小王子對待。 但是,構成丹特的性格的最主要內容,是他對他母親的愛憐。母親一發起病來,就 激起了他對皮皮·德利納的仇恨;母親為她父兄開脫了罪責。 這種種情況幫助唐·克萊裡庫齊奧作出了最後的決定,因為唐就像能輕易看懂祈禱 書一樣,也能輕易看透他外孫的心思。唐斷定,丹特決不能加入他們家族向上流社會的 最終撤退。他身上流著聖迪奧家族的血液,也淌著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血液,這是一個 過於凶殘的混合血液(唐總是個公正的人)。因此,丹特將加入文森特和佩蒂的一夥, 喬治則和皮皮·德利納形成一夥。他們將一起戰鬥,打好最後一仗。 實踐證明,丹特是個出色的戰士,雖然也是個駕馭不住的戰士。他太自行其是,完 全無視家族的規矩,有時候根本不服從特定的命令。他的慘無人道有時是有益的,特別 是哪個昏了頭的頭目或不守紀律的戰士越過家規,需要打發到不那麼複雜的來世的時候 。除了唐本人以外,丹特不受任何人的管束,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唐不肯親自責罰他。 丹將為他母親的未來擔憂。她的未來取決於唐,由於她發作得更頻繁了,丹特看得 出來,唐越發不耐煩了。特別是在羅絲·瑪麗揚長而去的時候,她要用腳劃個圓圈,然 後往圈中央吐口唾沫,一面尖聲叫嚷決不再進這個家。每逢這時,唐就要再把她送到醫 院住幾天。 因此,她一發起病來,丹特就要好言相勸,使她恢復溫柔、慈愛的天性。但他總是 擔心,最終他會保護不了她。除非他變得像唐一樣有勢力。 丹特在世界上唯一畏懼的人,就是老唐。他小時候跟在外公身邊時,就產生了這種 畏懼。這種畏懼還來自他的這樣一個認識:那幾個兒子對唐·克萊裡庫齊奧不僅熱愛, 而且同樣害怕。這真讓丹特感到驚異。唐都80多歲了,已經老邁無力了,很少離開大宅 ,身體已經萎縮。為什麼還要怕他呢? 誠然,他能吃能喝,儀表堂堂,時光給他身體帶來的唯一損傷,是使他的牙齒老化 ,他只能吃意大利麵食、磨碎的乾酪、燉煮的蔬菜,以及喝湯。肉要放在蕃茄醬裡燉爛 。 可是,老唐已活不了多久了,這就要移交權力。要是皮皮當上喬治的得力助手,那 可怎麼辦?要是皮皮憑借武力篡權可怎麼辦?假若真出現這種局面,克羅斯主要靠他在 華夏股份中獲得的大量財富,便可青雲直上了。 因此丹特確信,他是有實實在在的理由的,並非因為他恨皮皮,恨他膽敢當著家族 的面批評他。 丹特早就與吉姆·洛西進行了初次接觸,當時喬治決定,應該給丹特一點權力,指 定他替家族向洛西支付薪水。 當然,也對丹特採取了一些保護措施,以防洛西叛變。雙方簽訂了契約,寫明洛西 擔任家族掌握的一個保安公司的顧問。契約明確說明彼此坦誠相見,並向洛西支付現金 。但是,在保安公司的納稅檔案中,這筆錢將寫入開支報表,洛西以化名身份作收款人 。 丹特向洛西支付了幾年薪水之後,與他建立了比較密切的關係。他沒有被洛西的名 聲所嚇倒,而把他視為一個處在人生當口的人,就想為晚年積攢一大筆錢。洛西什麼事 都要插手。他保護毒品販子,拿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錢保護賭博,甚至玩弄強制手段, 逼迫某些實力雄厚的零售商支付額外的保護費。 丹特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要給洛西留下個良好的印象。他那狡黠而刻薄的幽默感, 以及他對公認的道德準則的藐視,都很投合洛西的心意。洛西講起他與黑人作鬥爭的辛 酸故事,說黑人正在摧毀西方文明,丹特的反應尤其令人滿意。丹特本人並沒有種族偏 見。黑人與他的生活毫無干係,若是真有什麼干係,就會被無情地清除掉。 丹特和洛西有一個共同的強烈慾望。主要不是受性慾驅使,而是為了顯示淫威。丹 特去西部的時候,兩人便開始湊到一起。他們一道吃飯,一道逛夜總會。丹特始終不敢 把他帶到拉斯維加斯和華廈大酒店,這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丹特喜歡告訴洛西,他起初如何卑躬屈膝地拚命追求女人,而女人如何仗著美貌而 飛揚跋扈,後來他又如何喜歡這種飛揚跋扈,只要他略施點詭計,就能讓她們擺脫不了 勉強委身於他的命運。洛西有點藐視丹特的詭計,他會告訴他,他如何憑借自己出眾的 陽剛之氣,從一開始就把女人制服,然後再侮辱她。 他們兩個都聲稱,要是哪個女人對他們的求愛無動於衷,他們決不會強迫她做愛。 他們兩個都認為,阿西娜·阿奎坦恩若是給他們個機會,倒會是個稱心的目標。他們一 起在洛杉磯夜總會勾引女人時,還要經常交換意見,嘲笑那些自負的女人,她們自以為 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然後拒絕幹那最後一件事。有時候,女方要發出極其強烈的 抗議,洛西便會亮出他的盾形徽章,告訴這些女人說,他要以賣淫為名把她們抓起來。 由於她們許多人都是些柔弱的妓女,這一招果然奏效。 在丹特的精心安排下,他們在親密無間的氣氛中度過一個個夜晚。洛西不講「黑鬼 」的故事時,就試圖描繪各類妓女的特徵。 首先是不折不扣的妓女,她們伸出一隻手要錢,用另一隻手抓住你的下身。接下來 是柔弱的妓女,她們讓你吸引住了,跟你友好地做愛,在你早晨要離開的時候,向你要 張支票付房租。 接著是另一種柔弱的妓女,她們愛你,也愛別人,而且建立了一種長期的關係,每 個節日都要贈送珠寶禮物,包括勞動節。然後是獨立的坐辦公室拿薪水的秘書、客機女 服務員、高檔商店售貨員,她們在吃過一頓昂貴的晚餐之後,請你到她們的房裡喝咖啡 ,然後甚至連手淫都不給你來一下,就把你光著屁股攆出去,讓你在大街上挨凍。這是 她們最愛耍弄的花招。 一天夜晚,他們在威尼斯的勒奇努瓦餐館吃過晚飯之後,丹特建議沿著人行道散散 步。他們坐在一條長椅上,觀看行人來來往往,漂亮的年輕姑娘腳蹬滾輪溜冰鞋,各種 膚色的男妓跟在後面追趕,一面寶貝心肝地呼喊。柔弱的妓女在出售T恤衫,上面裝飾 著兩人看不懂的格言。克利須那派教徒端著討飯碗,留著鬍鬚的歌詠隊帶著吉他,一家 家人帶著照相機,而映襯他們的則是黑沉沉的太平洋,沙灘上有一隊隊的男女躺在毯子 底下……「我有合理的根據把這裡的每個人都關起來。」洛西笑著說道,「真是個亂糟 糟的動物園。」 「甚至包括那些腳蹬旱冰鞋的漂亮小妞?」丹特問。 「她們的陰道是個危險的武器,我真想把她們抓起來。」洛西說。 「這裡沒有多少黑傢伙。」丹特說。 洛西伸開手腳躺在沙灘上,他說這話時,還頗像那麼回事似地模仿南方口音。 「我看我對我的黑人兄弟也太狠了,」他說,「正如自由主義者常說的,這完全因 為他們以前是做奴隸的。」 丹特等著他的妙語。 洛西叉起手來搭在腦袋後面,上衣往後一扯,露出了手槍皮套,想要嚇跑愣頭愣腦 的流氓。誰也沒有理會他,他一邁步走上人行道,人家就看出他是個警察。 「甘當奴隸,」吉姆·洛西說,「真是不成體統。生活太安逸了,也就變得太想依 賴別人了。獨立自主太辛苦了。他們在種植園裡幹活,有人照料他們,每日三餐,免費 住房,既有衣服穿,又有良好的醫療條件,因為他們算得上是寶貴的財富。他們甚至連 自己的孩子也不要管。想想看。種植園的主人就搞他們的女兒,生下孩子就讓他們幹一 輩子活。他們確實是在幹活,不過他們總是在唱歌,這樣一來,他們怎麼能賣勁呢?我 敢打賭,5個白人能幹100個黑鬼的活。」 丹特一聽樂了。洛西不是說笑話吧?不過這沒關係,他表達的是萬種情緒,不是理 性的看法,他的話表達了他的基本觀點。 他們過得很愉快。這是個宜人的夜晚,他們觀察的世界給他們一種舒適的安全感。 這些人從不對他們構成威脅。 這時,丹特說:「我要向你提一個十分重要的建議。你是先要報償,還是先要冒險 ?」 洛西衝他笑笑。「總是先要報償。」 丹特說:「預付20萬元現金。一年以後,讓你擔任華廈大酒店的保安主任。薪水是 你現在所得的5倍。費用帳戶,大型轎車,包吃包住,還盡情滿足你的淫慾。你要對酒 店的歌舞女郎做全面的背景調查。加上你現在所得的紅利。而且你不用承擔主要射手的 風險。」 「聽起來倒不錯,」洛西說,「但是,總要打死什麼人吧。這就有風險了,是吧? 」 「風險由我承擔,」丹特,「我來開槍。」 「為什麼不讓我來呢?」洛西問,「我有警徽,開槍是合法的。」 「因為你事後活不了6個月。」丹特說。 「那我做什麼?」洛西問,「拿羽毛搔你的屁股?」 丹特說明了整個行動。洛西吹起口哨來,表示他很讚賞這個大膽而巧妙的主意。 「為什麼要幹掉皮皮·德利納?」洛西問。 「因為他要叛變。」丹特說。 洛西仍然顯得有些遲疑。這將是他第一次犯殘殺罪。丹特決定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你記得博茲·斯坎內特自殺那件事嗎?」他說,「那是克羅斯干的,不是親自動 手,而是讓一個名叫利亞·瓦齊的傢伙出面。」 「他長得什麼樣?」洛西問。丹特把瓦齊描繪了一番,洛西意識到,他那次在酒店 大廳攔住斯坎內特的時候,就是這個人跟著他。「我在哪裡能找到瓦齊這傢伙?」 丹特思量了半晌。他這樣做破壞了家族唯一一條真正神聖的法規,唐的法規。不過 ,這可以除掉克羅斯,而等皮皮一死,克羅斯就會是個很可怕的人。 「我決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是從哪裡聽說的。」洛西說。 丹特又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道:「瓦齊住在內華達山脈一帶我家的一座獵屋裡。不 過,在我們沒幹掉皮皮之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 「當然,」洛西說,他還是要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我馬上就能得到20萬元的預付 款,是嗎?」 「是的。」丹特說。 「聽起來不錯,」洛西說,「有一個問題。如果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來追究我,我就 把你拋出去。」 「不要擔心,」丹特親切地說道,「我要是聽到這樣的事,就先殺了你。好了,我 們得訂出詳細的計劃。」 事情完全像他們計劃的那樣。 當丹特朝皮皮·德利納身上連擊6發子彈,當皮皮低聲沉吟,罵了他一聲「該死的 聖迪奧家的狗雜種」時,丹特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狂喜。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利亞·瓦齊第一次故意違背了他的老闆克羅斯·德利納的命令。 這是不可避免的。吉姆·洛西偵探又去了一趟獵屋,並且又問起了斯坎內特的死。 利亞說他根本不認識斯坎內特,那一次他只是碰巧待在酒店大廳裡。洛西拍了拍他的肩 膀,然後輕輕給了他個耳光。「好吧,你這個意大利小孬種,」他說,「我不久就要宰 了你。」 在他的心目中,利亞宣判了洛西的死刑。不管出了別的什麼事,只要他知道自己未 來凶多吉少,那他一定要讓洛西活不成。不過,他必須小心翼翼。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有 嚴格的規定,從不傷害警官。 利亞記得,他曾開車送克羅斯去見洛西的退休搭檔菲爾·夏基。他從不相信,夏基 會為5萬美元的許諾而守口如瓶。他認為夏基一定把那次碰頭的事告訴了洛西,說不定 他還看見瓦齊坐在汽車裡等候。要是果真如此,克羅斯和他就十分危險了。對於克羅斯 的看法,他基本上是不相信的,警官就像是黑手黨黨員一樣抱成一團。他們有他們的保 密禁規。 利亞找來他的兩個戰士,開車把他從獵屋送到了聖莫尼卡的菲爾·夏基家。他相信 ,只要跟夏基談一談,他準會知道這傢伙有沒有把克羅斯去找他的事告訴洛西。 夏基的屋外見不到人影,草坪上除了一台廢棄的割草機以外,一片空蕩蕩的。但是 車庫的門卻開著,利亞順著水泥路走到門口,按了按門鈴。沒人答應。他繼續按鈴。他 試了試門柄,門沒有鎖,他需要作出抉擇:是進去,還是馬上離開?他拿領帶下端擦去 門柄和門鈴上的指紋,然後走進小門廳,呼喊夏基的名字。還是沒人回答。 利亞到房裡查找,兩間臥室都空空如也,他查看了壁櫥和床底下。再來到起居室, 查看了沙發底下,翻了翻坐墊。然後走進廚房,來到露天的餐桌跟前,只見上面放著一 盒牛奶,還有一隻紙盤,裡面擺著一隻吃掉一塊的奶油三明治,一塊邊緣抹著脫水蛋黃 醬的白麵包。 廚房裡有一道裝有板條的棕色門,利亞把門打開,見到一個不深的地下室,只需往 下走兩級木板台階,有點像是沒有窗戶的落地房問。 利亞·瓦齊走下兩級台階,往一堆舊自行車後面看了看。他打開裝有兩扇大門的壁 櫥,裡面只掛著一身警服,地板上擺著一雙笨重的黑皮鞋,黑皮鞋上放著一頂綴有飾帶 的街警帽。只有這麼多衣物。 利亞走到放在地板上的一隻箱子跟前,打開箱蓋,只覺得輕得出奇。箱裡裝滿了疊 得整整齊齊的灰毯子。 利亞走出地下室,站在露台上,凝望著大海。把屍體埋在沙灘上是魯莽的,因此他 打消了這一推測。也許有人來抓走了夏基。但是,刺客有被人發現的危險。再說,要刺 殺夏基也是很危險的。因此,利亞推斷,要是夏基已經死去,他必定還在這座房子裡。 他立即回到地下室,從箱子裡扯出了所有的毛毯。果然,在箱子底部,先見到了那隻大 腦袋,然後是那瘦削的身軀。夏基的右眼上有一個洞口,洞口上面有一個像紅色硬幣似 的小血塊。由於死了很久的緣故,面部皮膚一片蠟黃,到處佈滿了黑點。利亞身為一個 稱職的人,完全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夏基信任的一個人來到他跟前,對準他的眼睛開槍 ,那些黑點就是彈藥留下的痕跡。 利亞仔細地疊好毯子,放回去蓋住了屍體,然後離開了這座房子。他沒有留下任何 指紋,不過他知道,他的衣服上一定沾上了毯子的絨毛。他的鞋上也會沾上。他叫兩個 戰士開車送他去機場,就在等候飛機飛往拉斯維加斯時,在機場購物中心的一家商店買 了一身更換的衣服,包括一雙新鞋。隨即買了一隻隨身攜帶的旅行袋,把他的舊衣服裝 了進去。 到了拉斯維加斯,他住進了華夏大酒店,並給克羅斯留了個信。接著,他徹底沖洗 了一番,又穿上了新衣服。他等待克羅斯來電話。 克羅斯打來電話時,他說他要去見他。他帶去了那袋舊衣服,一見到克羅斯,頭一 句話便說:「你可省了5萬塊錢了。」 克羅斯望著他笑了。利亞本是個衣著整潔瀟灑的人,卻買了一件花裡胡哨的襯衫, 一條藍色的帆布褲子,一件也是藍色的薄茄克,看上去像個低級的賭場騙子。 利亞向他敘說了夏基的情況。他試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可是克羅斯卻不當作一回 事。「你跟我一起捲進來了,你應該保護自己。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利亞說,「夏基是唯一能把洛西和丹特聯繫在一起的一個人。不然就 是像你說的。丹特讓洛西殺死了他的夥伴。」 克羅斯說:「夏基怎麼會這麼愚蠢呢?」 利亞聳了聳肩。「他自以為能從洛西那裡搞到錢,然後反正可以拿到你的5萬元。 他知道,正因為你給了他錢,洛西一定會跟他玩大賭注。他畢竟當了20年偵探,這種事 他會算計。他做夢也沒想到洛西會殺了他這個老夥伴。他不信任丹特。」 「他們兩個都太偏激。」克羅斯說。 「在這種情況下,你決不會容許多插進一個玩命的,」利亞說,「我要說我感到驚 訝,丹特居然能看出這個危險。他一定是說服了洛西,因為洛西還真不想殺害一個老夥 伴。我們人人都有脆弱的感情。」 「這麼說丹特把洛西控制起來了,」克羅斯說,「我原以為洛西不會那麼馴服呢。 」 「你說的是兩種不同等級的動物,」利亞說,「洛西令人生畏,丹特則是瘋狂。」 「這麼說丹特知道我瞭解他的底細嘍!」克羅斯說。 「這就意味,我必須迅速採取行動。」利亞說。 克羅斯點點頭。「這要成為一次聖餐,」他說,「我們要讓他們失蹤。」 利亞笑了。「你以為這會騙得了唐·克萊裡庫齊奧?」他說。 「如果我們計劃得當,誰也不能責怪我們。」克羅斯說。 「隨後3天,利亞就跟克羅斯一起研究計劃。就在這時候,他親自動手,在酒店的 焚化爐裡燒掉了他的舊衣服。克羅斯練習打高爾夫球,打了18洞,利亞陪著他,給他開 高爾夫機動車。利亞無法理解,怎麼各個家族都很喜歡高爾夫球。在他看來,這是一種 奇怪的歪門邪道。」 第三天夜晚,他們坐在頂層套房的陽台上。克羅斯擺好了白蘭地和哈瓦那雪茄煙。 他們在觀看樓下商業街的人群。 「不管他們幹得多麼巧妙,我父親剛死不久我又死去,唐會對丹特起疑心的,」克 羅斯說,「我想我們可以等待。」 利亞抽著雪茄。「不要太久了。他們知道你跟夏基交談過。」 「我們必須同時幹掉他們倆,」克羅斯說,「記住,必須搞一次聖餐。不能讓人找 到他們的屍體。」 利亞說:「你這是本末倒置。首先,我們要確保一定能殺死他們。」 克羅斯歎了口氣。「這將是十分困難的。洛西這個人很危險,也很謹慎。丹特英勇 善戰。我們必須把他們孤立在一個地方。可以在洛杉磯解決吧?」 「不行,」利亞說,「那是洛西的地盤。他在那裡太可怕了。我們只能在拉斯維加 斯解決。」 「還要違背規定。」克羅斯說。 「如果是一次聖餐,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遇害的,」利亞說,「我們殺害一個 警官,已經違背規定了。」 「我想我知道如何把他們同時拉到拉斯維加斯。」克羅斯說。他向利亞說明了他的 計謀。 「我們需要使用更大的誘餌,」利亞對克羅斯說,「我們想要洛西和丹特來這裡的 時候,必須確保他們務必到達。」 克羅斯又喝了一杯白蘭地。「好的,這裡還有點誘餌。」他講給利亞聽了,利亞贊 同地點點頭。「他們的失蹤就是我們的解救,」克羅斯說,「而且會蒙騙住所有的人。 」 「除唐·克萊裡庫齊奧以外,」利亞說,「他是唯一可怕的人。」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十分幸運的是,史蒂文·斯托林斯是拍完他在《梅薩麗娜》裡的最後一個特寫鏡頭 才去世的。要是重拍的話,那會損失幾百萬美元。 要拍的最後一個場面,是一個戰鬥場面,其實出現在影片的中問。在距離拉斯維加 斯50英里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沙漠鎮,標示著波斯軍的基地,將被克勞狄皇帝(史蒂文 ·斯托林斯飾)在妻子梅薩麗娜(阿西娜飾)的伴隨下而摧毀。 那天拍完片,史蒂文·斯托林斯回到他在小城裡的飯店套問。他晚上可以吸可卡因 ,可以喝酒,還有兩個女伴,他要踢每個人的屁股,他給搞得心灰意冷。首先,他在影 片中的角色被貶黜成一個普通的男主角,而不是明星。他認識到,他在轉入從屬的職業 ,這是上年紀的明星不可避免的命運。其次,整個拍攝期間,阿西娜一直跟他很疏遠, 他本來抱著較高的希望。另外——他自己覺得這有點幼稚——在停機慶祝會上,以及放 映初步剪接片時,他沒有受到明星的待遇,沒有把華廈大酒店聞名遐邇的別墅分配給他 一座。 史蒂文·斯托林斯從影多年,深知權力機構是如何起作用的。他做大牌明星的時候 ,可以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理論上,製片廠廠長是老闆,他為影片開綠燈。有權有勢的 製片人給製片廠帶來了「財富」,也是老闆,他把幾大要素(即明星、導演和電影劇本 )組合起來——指導劇情的發展,向那些被譽為副製片人但卻沒有權力的人們籌集足夠 的資金。在此期間,他是老闆。 但是,一開始拍片,導演就是老闆,只要他是個A級導演,甚至是個更有勢力的大 牌導演,也就是說,是個拍片時能招徠大牌明星,影片開映時能確保觀眾上座率的導演 。 導演全盤負責製片工作。一切都要通過他。服裝,音樂,佈景,演員如何表演。而 且,導演協會是電影行業最有勢力的聯盟會。哪個名導演也不會接受取代別的導演的任 務。 不過,這些人再怎麼有權有勢,也得屈從於大牌明星。一個導演在同一部電影中錄 用兩個大牌明星,就如同騎著兩匹野馬。他的勇氣會頓時煙消雲散。 史蒂文·斯托林斯本來是個大牌明星,現在卻知道不再是了。 白天拍片是很累人的事,史蒂文·斯托林斯需要輕鬆一下。他沖了個澡,吃了塊大 牛排,等兩個姑娘上來了,雖說是當地的尤物,卻一點也不難看,他便讓她們吸可卡因 ,喝香檳酒。儘管他的事業漸漸進入暮年,但他一時間放鬆了一貫的審慎,好像完全不 需要再小心翼翼了。他吸了大量的可卡因。 兩個姑娘身穿T恤衫,上面醒目地印著「史蒂文·斯托林斯的舔屁股者」,藉以稱 頌他那受到全世界男女影迷傾慕的屁股。兩人對他有些恰如其分的敬畏,只是吸了可卡 因之後,才脫掉T恤衫,跟他一起上了床。他有些興奮起來,便又吸了一副可卡因。兩 個姑娘在撫摩他,脫掉了他的短褲和襯衫。她們胡亂擺弄的時候,斯托林斯做起了白日 夢。她們的胡亂擺弄使他鬆快下來。 明天到了停機慶祝會上,他將見到他情場上的所有俘虜。他搞過阿西娜·阿奎坦恩 ,搞過本劇的作者克勞迪婭。甚至在很久以前還搞過迪塔·托米,當時她還沒完全確定 自己的性愛方向。他搞過博比·班茨的老婆,以及斯基皮·迪爾的老婆,儘管後者已經 死去,不能再作數。每次參加宴會,他環顧四周,數一數平靜地跟丈夫和情人坐在一起 的女人,總給他一種功成願滿的感覺。他跟他們所有的人都有私情。 他的思緒受到了干擾。有一個姑娘拿手指去戳他的屁眼,這總使他感到惱火。他有 痔瘡。他從床上爬起來,又吸了點可卡因,喝了一大口香檳,不想這酒使他倒胃。他感 到噁心,接著有些暈頭轉向。他簡直不知道待在哪裡。 突然間,他感到渾身疲憊不堪:兩腿發軟,酒杯從手裡掉下來。他迷迷糊糊,老遠 聽見一個姑娘發出尖叫,他對此大為惱怒,接著,他最後感覺到的,是他的腦袋像閃電 般的炸裂。 隨即發生的事情,只能是愚蠢和怨恨交織在一起的行為。有一個姑娘大聲尖叫,因 為史蒂文·斯托林斯倒在了她身上,壓在那裡一動不動,張著嘴瞪著眼,顯然是死了, 兩個姑娘嚇壞了,一個勁地尖聲喊叫。這尖叫聲引起了飯店的工作人員以及一幫賭客的 注意,這些賭客正在飯店的小賭場賭博,那裡只有吃角子老虎機,一張擲骰子賭台,一 張又大又圓的撲克賭台。這些人循著尖叫聲,跑上樓來。 斯托林斯的房間這時開著門,房外有幾個人盯著他那趴在床上的裸體。彷彿僅過了 幾分鐘工夫,從城裡又趕來一大幫人,共有好幾百人。他們擠進房裡,去摸摸他的屍體 。 起初,眾人都懷著崇敬之情撫摸他,因為此人曾使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他。接著,有 幾個女人親吻他,另有些女人觸摸他的睪丸、陰莖,有一個女人從包裡取出一把剪刀, 從他頭上剪下一大把黑亮的頭髮,露出了下面灰白的絨毛。 之所以會出現怨恨,乃是因為斯基皮·迪爾是最早趕來的人之一,沒有馬上報警。 他望著第一批女人接近史蒂文·斯托林斯的屍體。他看得一清二楚。斯托林斯張著嘴, 好像是正唱歌的時候突然止住了,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 第一個走到他跟前的女人——迪爾看得清清楚楚——輕輕地幫他合上眼、閉上嘴, 然後輕柔地吻吻他的前額。但是,她被一夥女人推開了,這些人可不那麼克制。迪爾覺 得心裡惡狠狠的,多年前斯托林斯曾給他戴過綠帽,至今還使他感到羞愧不已,於是他 就任這些女人為所欲為。斯托林斯經常吹噓說,哪個女人也抗拒不了他,當然這話並非 言過其實。他即使死後,女人們還在撫摸他的屍體。 只是在斯托林斯的耳朵缺了一塊,他的身子被側轉過來,露出他那美妙的屁股,整 個軀體一片煞白,迪爾才終於報了警,控制了局勢,解決了一切問題。這就是製片人幹 的事。這是他們的專長。 斯基皮·迪爾做了一切安排,屍體立即作瞭解剖,然後運到洛杉磯,3天後舉行葬 禮。 解剖表明,斯托林斯死於腦動脈瘤,瘤爆炸時,全身的血液都衝進了腦袋。 迪爾找到跟他作伴的兩個年輕姑娘,向她們保證說,她們不會因為吸可卡因而受到 起訴,還要跟她們簽訂協議,讓她們在他正在製作的新影片中扮演些小角色。他在兩年 中,將每週付給她們1,000元。不過,有一條謹防背信棄義的條款:如果她們跟任何人 說起斯托林斯之死,那就要中止協議。 隨後,他趁機往洛杉磯給博比·班茨打了個電話,對他的做法作了說明。他還給迪 塔·托米打了個電話,把這消息告訴她,並且讓她通知《梅薩麗娜》的全體工作人員, 不分高低貴賤,都要出席拉斯維加斯的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機慶祝會。接著,他渾身直打 顫,他自己簡直不敢承認,便帶著兩隻神翠鳥1睡覺去了。 1神翠鳥:傳說中該鳥巢居海上,冬至產卵時能平息海浪,此處為比喻說法,意為 兩個女郎。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史蒂文·斯托林斯之死並沒影響拉斯維加斯的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機慶祝會。這正是 斯基皮·迪爾的專長。也是製片界疏通感情的事情。斯托林斯確實是個明星,但他已不 再是大牌明星。他確實在肉體上跟許多女人做過愛,在內心裡跟數百萬女人做過愛,但 他的做愛只不過是一種相互的快感。即使阿西娜、克勞迪婭、迪塔·托米這樣的電影界 婦女,以及另外三位女明星,一點也不感到傷心,就連富於浪漫思想的人也難以想像。 大家一致認為,史蒂文·斯托林斯會希望電影演下去,若是因為他死了就取消停機慶祝 會和初剪片放映式,那會比什麼事都讓他感到痛苦。 在電影界,每拍完一部電影,你要彬彬有禮地告別絕大多數情人,就像你昔日在舞 會上辭別舞伴一樣。 斯基皮·迪爾聲稱,在華廈大酒店舉行慶祝會,並在同一晚上放映初略剪接的影片 ,這本是他的主意。他知道,阿西娜在幾天內就要離開美國,他要看看阿西娜是否確實 不用重拍任何場面了。 事實上,在華廈大酒店舉行停機慶祝會和初剪片放映式的主意,是克羅斯提出來的 。他是作為一種恩惠而要求的。 「華廈會因此而大為風光,」克羅斯對迪爾說,「我跟你講講我的計劃。我要讓每 一位製片人員以及你所邀請的每一個人,免費住一夜——包括吃住和飲料。我給你和班 茨一幢別墅,給阿西娜一幢別墅。我提供保安人員,凡是你所禁止的人——比如新聞記 者,一概不准觀看初步剪接片。你已經叫喊多年了,說是要別墅。」 迪爾琢磨了一下。「僅僅為了風光?」 克羅斯對他咧嘴一笑。「你們還會招來數以百計的人,他們帶著大筆的現金。賭場 會賺到好大一部分。」 「班茨不賭錢,」迪爾說,「我賭。你們能賺到我的錢。」 「我給你5萬元的貸款,」克羅斯說,「你要是輸了,我們不催你償還。」 迪爾給說服了。「好的,」他說,「不過,這必須是我的主意,否則我就做不通製 片廠的工作。」 「當然可以,」克羅斯說,「不過,斯基皮,你我在一起做了許多事,到頭來我總 是吃虧。這一次不一樣了。這一次你一定要搞好。」他對迪爾笑了笑,「這一次你不能 讓我失望了。」 迪爾生平中難得有幾次像現在這樣,突然感到一陣恐懼,而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克羅斯並沒有威脅他。他看樣子是真誠的,似乎是在說明一個事實。 「不要擔心,」斯基皮·迪爾說,「我們三周內拍攝完畢。為三周後擬訂計劃吧。 」 這時,克羅斯必須確保阿西娜同意來參加停機慶祝會和初步剪接片的放映。「酒店 確實有這個需要,我也需要再見到你。」他對阿西娜說。 阿西娜同意了。現在,克羅斯必須確保丹特和洛西務必到場。 他邀請丹特來拉斯維加斯,談談洛德斯通和洛西的計劃,準備根據洛西在警察局的 冒險經歷,拍一部電影。大家都知道,洛西和丹特現在是好朋友。 「我希望你替我在吉姆·洛西那裡美言幾句,」克羅斯對丹特說,「我想做他這部 影片的合夥製片人,我願意投資一半的預算。」 丹特被這話逗樂了。「你對這部電影還真夠認真的,」他說,「為什麼?」 「賺大錢唄,」克羅斯說,「還有女人。」 丹特笑了。「你早已賺到大錢和女人了。」他說。 「高級的。賺大錢和高級的女人。」克羅斯說。 「你怎麼不邀請我參加這次慶祝會呢?」丹特問,「我怎麼從未住過別墅呢?」 「替我在洛西那裡美言幾句,」克羅斯說,「你會兼而得之。把洛西帶來。另外, 你要是想找個約會對象,我可以安排你約見蒂法妮。我看過她的演出。」 對丹特來說,蒂法妮是純粹肉慾的最終化身,她乳房豐滿,臉蛋光滑細長,厚唇大 嘴,高高的個子,修長的雙腿。丹特頭一次來了興致。「別胡說八道啦,」他說,「她 的塊頭是我的兩倍。想像得到嗎?那就說定了。」 這有點太露骨,不過克羅斯料想,各家族禁止在拉斯維加斯施暴這件事,會使丹特 心裡踏實些。 接著,克羅斯漫不經心地添了兩句:「就連阿西娜也要來。我所以想涉足電影業, 主要就是因為她。」 博比·班茨、梅洛·斯圖爾特和克勞迪婭乘坐製片廠的飛機,從拉斯維加斯飛來了 。阿西娜和其他演員像迪塔·托米一樣,乘坐自己的私人拖車,從拍攝場趕來了。韋文 參議員像內華達的州長一樣,將代表內華達州,而那位州長則是韋文親自挑選來擔當此 任的。 丹特和洛西將住在一幢別墅的兩個套間裡。利亞·瓦齊及其隨員住在另外四個套間 裡。 韋文參議員、州長及其隨員將住在另一幢別墅裡。克羅斯挑選了一些歌舞女郎,為 他們安排了一次私宴。他希望,有他們在場,即使警方對即將發生的事進行調查,也不 會窮追不捨。這些人會利用他們政治上的影響,制止任何宣揚和法律追究。 克羅斯完全違背了規定。阿西娜佔有一座別墅,可是克勞迪婭、迪塔·托米和莫莉 ·弗蘭德斯也住在那座別墅的幾個套間裡,另外兩個套間裡住著利亞·瓦齊的4人分隊 ,保護阿西娜。 第四座別墅分配給班茨、斯基皮·迪爾及其隨從。另外3座別墅住著利亞的20個部 下,他們將取代原來的保安人員。然而,瓦齊的人員都不得參與正式行動,他們也不瞭 解克羅斯的真正意圖。執行刺殺任務的只有利亞和克羅斯。 在這兩天內,克羅斯關閉了別墅的珍珠賭場。好萊塢的多數人,不管成就多大,都 不能在賭場賭錢。早已登錄好賭注的那些豪富來賓接到通知,說各別墅正在整修,無法 向他們提供膳宿。 克羅斯和利亞·瓦齊在計劃時決定,克羅斯殺死丹特,利亞殺死洛西。如果唐斷定 他們有罪,並認定是利亞殺死了丹特,他或許會幹掉利亞一家人。如果唐查明了真相, 他不會進而去報復克勞迪婭,她身上畢竟流淌著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血液。 另外,利亞對吉姆·洛西還有點個人宿怨,他憎恨所有代表政府的人,因此,在幹 這冒險的事情時,為何不夾雜一點個人的喜好。 真正難辦的問題是如何將這兩人分開,如何把他們的屍體搞得無影無蹤。美國各家 族始終有一條規定:不許在拉斯維加斯殺人,以便確保民眾接受賭博。唐是堅決實行這 條規定的。 克羅斯心想,丹特和洛西不會懷疑這裡有圈套。他們並不知道利亞發現了夏基的屍 體,因而瞭解了他們的意圖。另一個問題是如何做好準備,以防丹特攻擊克羅斯。後來 ,利亞就在丹特的營壘中設置了一個密探。 召開慶祝會那天一大早,莫莉·弗蘭德斯就乘飛機趕到,她跟克羅斯有要事商討。 她帶來加利福尼亞最高法院的一位法官以及洛杉磯天主教區的一位主教大人。他還帶來 了事先準備好的一份遺囑,克羅斯簽署這份遺囑時,那兩個人將作為目擊者。克羅斯知 道,他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便仔細考慮了他在華廈大酒店一半股份的去向。他的股權 價值500萬美元,這可不是一個區區小數。 遺囑給利亞的妻室留下一筆寬裕的終生養老金。其餘的錢分給克勞迪婭和阿西娜, 給阿西娜的那部分先由阿西娜保管,以後交給她女兒貝瑟妮。他覺得他在世上所關切的 沒有別人了,用不著再留錢給誰了。 莫莉、法官和主教來到了頂層套房,法官稱讚他的理智,這麼年輕就立下了遺囑。 主教平靜地審視著這豪華的套房,彷彿是在掂量罪惡的報應。 這兩個人都是莫莉的好朋友,為他們做無償服務工作。經克羅斯特意要求,莫莉叫 來了記號員。克羅斯需要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賄賂不了、恐嚇不住的見證人。 克羅斯給眾人喝飲料,遺囑的簽署手續辦完了。法官和主教走了。雖說他們是請來 的,可是他們又不想壞了自己的名聲,在拉斯維加斯這個賭窩參加一部電影的停機慶祝 會。他們畢竟不是國家的當選官員。 套房裡只剩下了克羅斯和莫莉。莫莉把遺囑的原件交給了他。克羅斯說:「你自己 留了一份,是嗎?」 「當然,」莫莉說,「我要說的是,你告訴我怎麼寫遺囑的時候,我感到驚訝。我 不知道你和阿西娜這麼親密。再說,她自己已經很有錢了。」 「她可能需要更多的錢。」克羅斯說。 「她女兒嗎?」莫莉說,「我瞭解她的情況。我是阿西娜的私人律師。你說得對, 貝瑟妮可能需要那筆錢。我把你想到別處去了。」 「是嗎?」克羅斯說,「為什麼?」 莫莉平靜地說:「我原以為是你殺死了博茲·斯坎內特。我把你看成了一個殘忍的 黑手黨成員。我還記得那個可憐的傢伙,我幫助他逃脫了一起殺人罪。我記得你提起過 他,據說在一起毒品交易中被人殺死了。」 「你瞧你全搞錯了。」克羅斯一面說,一面對她笑了笑。 莫莉冷漠地瞅著他。「你讓博比·班茨詐去了你在《梅薩麗娜》裡的那份利潤時, 我也感到很驚訝。」 「那沒有多少錢。」克羅斯說。他想到了唐和戴維·雷德費洛。 「阿西娜後天要去法國,」莫莉說,「要待好久。你跟她一起去嗎?」 「不,」克羅斯說,「我這兒的事情太多了。」 「好吧,」莫莉說,「跟你在電影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機慶祝會上再見。也許那初步 剪接片會使你認識到,你讓班茨詐取了多大一筆錢。」 「無所謂。」克羅斯說。 「你知道,迪塔在初步剪接片前面加了一個獻辭,獻給史蒂文·斯托林斯。班茨對 此會大為惱火的。」 「為什麼?」 「因為史蒂文把班茨搞不成的女人全搞了,」莫莉說,「男人真壞透了。」她添了 一句,然後走掉了。 克羅斯到陽台上坐下來。他下面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們川流不息地走進商業街兩 邊各飯店的賭場。桃花遮篷上的霓虹燈閃耀著各家的招牌:凱撒、桑茲、海市蜃樓、阿 拉丁、沙漠客棧、星塵——紫色、紅色、綠色,形成一道五彩繽紛的虹,長長的沒有盡 頭,直至你抬起眼來,朝沙漠和遠方的群山望去。後響的烈日也蓋不過這斑斕的光彩。 《梅薩麗娜》劇組的人要到3點才會陸續到來,到那時候,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將 最後一次見到阿西娜。他拿起陽台上的電話,打到他分給利亞·瓦齊居住的別墅,叫利 亞到頂層套房來一趟,他們好把計劃再斟酌一番。 正午時分,《梅薩麗娜》拍攝完畢。迪塔·托米要最後來一個旭日東昇的鏡頭,映 襯羅馬戰場上一次可怕的血洗。阿西娜和史蒂文·斯托林斯都垂頭俯視著。迪塔拍的是 斯托林斯的替代演員,面部用陰影加以掩飾。直到下午快3點的時候,裝運攝影機的卡 車、在攝影場充當住所的大型活動拖車、供應伙食的活動廚房、服裝拖車以及運載公元 前兵器的車輛,都一輛輛地駛進了拉斯維加斯。還駛來許多其他車輛,因為克羅斯照拉 斯維加斯的舊風俗來安排這次盛會。 他為拍攝《梅薩麗娜》的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免費提供住房、伙食和飲料。洛德斯 通製片廠開出了一個300多人的名單。這當然是十分慷慨的,當然建立了好感。不過, 這300多人將把相當一部分薪水留在賭場的秘密金庫裡。這是格羅內韋爾特告訴他的。 「當人們感到高興、想要慶賀的時候.他們就要賭錢。」 《梅薩麗娜》的初步剪接片在晚上10點放映,但是不配音樂,也不帶特技效果。影 片放完後,便舉行停機慶祝會。曾為大蒂姆開過晚會的華廈大舞廳,給分成兩部分,一 部分放電影,另一部分地方大些,用來吃自助餐,聽樂隊演奏。 到下午4點鐘,人人都住進了酒店和別墅。誰也不肯錯過這個機會:兩個富有魅力 的世界好萊塢和拉斯維加斯聚會在一起,一切東西都免費。 新聞界對於嚴密的保安措施感到惱怒。不准進入別墅和舞廳。甚至不能拍攝這一盛 大事件的參與者。不能拍攝影星、導演、參議員和州長、製片人和製片廠廠長。甚至不 能進去觀看初步剪接片的放映。他們在賭場游來蕩去,出高價賄賂下等的賭徒,拿他們 的身份證進入舞廳。有些人倒也得逞了。 4個劇組工作人員、兩個憤世嫉俗的特技替身演員、兩個伙食班的男人把身份證賣 給了記者,1,000美元一個。 丹特·克萊裡庫齊奧和吉姆·洛西非常欣賞他們的豪華別墅。洛西驚訝地搖搖頭。 「就靠浴室的金子,一個竊賊也能生活一年。」他大聲說道。 「不行,活不了一年,」丹特說,「6個月就完了。」 他們坐在丹特的套間的起居室裡。兩人沒有打電話給客房用餐服務部,因為那只偌 大的廚房冰櫃裡裝滿了一盤盤的三明治和開胃薄餅,一瓶瓶的進口啤酒和最佳的葡萄酒 。 「我們全安頓好了。」洛西說。 「是的,」丹特說,「事成之後,我就要求外公給我這座飯店。那時候我們就為終 生做好了安頓。」 「最要緊的事情是把他單獨搞到這裡。」洛西說。 「這事我來辦,你不用擔心,」丹特說,「要是實在沒有辦法,就把他拉到沙漠裡 。」 「你怎麼把他搞到這座別墅裡呢?」洛西說,「這是最要緊的事。」 「我就告訴他喬治乘飛機秘密來到這裡,想要見他,」丹特說,「然後我就下手, 你跟在後面收拾。你熟悉犯罪現場,知道他們搜尋什麼。」 他又若有所思地說:「最好的辦法是把他扔進沙漠裡。他們永遠找不到他。」他頓 了頓,「你知道皮皮喪生的那天晚上,克羅斯躲著不見喬治。他不敢再躲避他了。」 「可他要是躲避可怎麼辦?」洛西問,「我就要整夜待在這裡手淫。」 「阿西娜的別墅就在隔壁,」丹特說,「你只要敲敲門,就會交好運的。」 「太緊張了。」洛西說。 丹特咧嘴一笑,說道:「我們把她和克羅斯一起拉進沙漠裡。」 「你發瘋了。」洛西說。他意識到確實如此。 「為什麼不呢?」丹特說,「為什麼不開開心呢?沙漠大得很,完全可以扔掉兩具 屍體。」 洛西想到了阿西娜的肉體,她那嫵媚的臉蛋,她的聲音,她那儀態萬方的氣度。哦 ,他和丹特要開開心。他早已成了殺人犯,不妨再做個強姦犯。馬洛,皮皮·德利納, 加上他的老夥伴菲爾·夏基。他當了三次殺人犯,卻壯不起膽來強姦女人。他這輩子抓 了不少性反常者,不想他自己也成了一個性反常者,而且是為了一個向全世界兜售肉體 的女人。不過,他面前這個戴著滑稽帽子的小無賴,還真是個風流人物。 「我來嘗試一下,」洛西說,「我邀請她過來喝一杯,她要是來了,那就是自找麻 煩了。」 丹將讓洛西的理性分析逗樂了。「人人都自找麻煩,」他說,「我們也在自找麻煩 。」 他們把計劃詳細地研究了一番,丹特隨即便回到房裡。他把浴缸放滿水,想用一用 別墅裡價格昂貴的香水。他躺在熱氣騰騰的香水裡,他那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烏黑的、馬 鬃式的頭髮塗滿了肥皂,變成了一個白花花的大頂髻,他在考慮他的命運。等他和洛西 把克羅斯的屍體拋進沙漠距離拉斯維加斯幾英里遠的地方,這次行動最棘手的事情就開 始了。他得說服他外公,讓他相信他是清白的。要是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他也可以承 認是他殺害了皮皮,他外公就會寬恕他。唐總是特別疼愛他。 而且,丹特現在也成了家族的鐵鎯頭。他要申請擔任西部的老闆,華廈大酒店的霸 主。喬治將會反對他,但是文森特和佩蒂則會保持中立。這兩人願意靠他們的合法公司 生活。老頭子活不了多久了,喬治是個白領階層的人。將來總有一天,作戰的勇士將要 稱王稱霸。他可不想退到上流社會。他要率領家族再現輝煌。他永遠不會放棄主宰生死 的大權。 丹特走出浴缸,洗了洗淋浴,把粘在一起的頭髮上的肥皂水沖洗乾淨。他往身上噴 灑裝在別緻的小瓶子裡的古龍香水,往頭髮上塗抹裝在雅致的管子裡的凝髮香膏,一面 仔細地閱讀說明書。接著,他走到手提箱那裡,從文藝復興式的帽子裡選了一頂,上面 鑲嵌著一層形同奶油沙司的寶石。帽子上的線都是金黃色和紫色的。擺在那裡顯得很滑 稽,但是一戴在頭上,丹特可就著了迷了。他看上去像個王子。特別是鑲嵌在前面的那 一溜綠寶石,猶為神氣。今天晚上,阿西娜就要看到他這副模樣,或者,如果不是阿西 娜,就讓蒂法妮看到。不過,如果有必要的話,這兩個人還可以等一等。 丹特穿戴好以後,就開始琢磨以後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他要住在一幢別墅裡,簡 直比任何宮殿都豪華。他將擁有取之不盡的美貌女人,一群自食其力的女郎,就在華廈 大酒店的歌舞廳裡唱歌跳舞。他可以在6家餐館吃飯,吃的是6個國家不同風味的飯菜。 他可以下令殺死一個敵人,獎賞一個朋友。他要做現代條件允許下的羅馬皇帝。妨礙他 的只有克羅斯。 吉姆·洛西一個人待在房子裡,思量著他所走過的人生旅程。他前半生是個了不起 的偵探,一個名副其實的社會衛士。他極度憎恨一切罪犯,尤其是黑人。後來,他漸漸 地改變了。新聞媒體指責偵探殘忍,他對此忿懣不已。他保護社會不受社會渣滓的危害 ,可這個社會偏偏要攻擊他。他那些上司身穿鑲著金邊的制服,卻要站在對人民胡說八 道的政客一邊。那些政客總在胡說人們不能仇恨黑人。這話錯在哪裡呢?大多數罪惡都 是黑人犯下的。難道他不是個自由的美國人,不可以隨意憎恨任何人嗎?他們是些蟑螂 ,可以毀掉整個文明。他們不想幹活,不想學習,開夜車對他們來說是開玩笑,除非是 讓他們在月光下投籃球。他們搶劫手無寸鐵的市民,把他們的女人變成了妓女,無視法 律和執法者,真讓人無法容忍。他的職責是保護富人不受窮人的傷害。他自己也渴望做 個富人。富人能買得起的衣服、汽車、食品、飲料,特別是能搞到手的女人,他統統都 想要。當然,這是美國的夢想。 事情是從受賄保護賭博開始,接著是搞點陰謀,逼迫毒品販子支付保護費。他為自 己的「英雄偵探」身份感到驕傲,這是對他的勇敢表現的獎賞,但是他卻撈不到錢。他 還在購買廉價的衣服,那點工資還得用得十分仔細,以便細水長流過日子。他保護富人 不受窮人侵犯,卻得不到報償,而且還是個窮光蛋。不過,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在公 眾看來,他比犯罪分子還低下。他有幾位執法的朋友,由於執行任務而受到起訴,送進 了監獄,或解除了公職。強姦犯、竊賊、搶劫殺人犯、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的武裝強盜, 他們享受的權利比偵探還多。 長年以來,洛西心裡常為自己的經歷鳴不平。新聞界和電視指責執法人。該死的米 蘭達權利,該死的美國公民自由協會,讓那些該死的律師去巡邏6個月,他們準會豎起 一個絞架。 不管怎麼說,他曾玩弄花招,進行毆打和威脅,逼迫歹徒供認自己的罪惡,然後將 其送進監獄。不過,洛西不會完全出賣自己,他是個極其出色的偵探。他不能在成了殺 人犯以後出賣自己。 忘掉那一切,他要發財了。他要把他的盾形徽章和勇敢嘉獎扔還給政府和民眾。他 要做華廈大酒店的保安主任,拿10倍的工資,他要待在這個沙漠的天堂裡,懷著欣喜的 心情,看著洛杉磯在犯罪分子的襲擊下土崩瓦解,他可不再打擊犯罪分子。今天晚上, 他要觀看《梅薩麗娜》這部影片,然後出席停機慶祝會。也許還能來一下阿西娜。這時 ,他心裡有些畏怯,儘管一想到要發揮這樣的性功能,他覺得渾身都在隱隱作痛。在慶 祝會上,他要竭力向斯基皮推售一部以他的生平為素材的故事片,他可是洛杉磯警察局 最偉大的偵探。丹特對他說過,克羅斯願意投資,這倒挺有意思。他為什麼要殺死一個 願意為他的電影投資的人呢?問題很簡單。他知道,他要是洗手不幹,丹特就會殺了他 。洛西雖說是個硬漢,但他知道他殺不了丹特。他太瞭解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了。 剎那間,他想起了馬洛,一個恭恭順順的黑鬼,總是喜氣洋洋的,樂意合作,非常 討人喜歡。他一向都很喜歡馬洛,他的被害這件事真讓他感到難過。 吉姆·洛西還得等待幾個小時,才能觀看電影和參加慶祝會。他可以到賭場去賭博 ,可賭博是一項愚蠢的活動。他決定不幹這事。他晚上有幾件事情要做。先是看電影, 參加慶祝會,然後在凌晨3點,要幫助丹特殺死克羅斯·德利納,把他埋在沙漠裡。 那天傍晚5點,博比·班茨邀請《梅薩麗娜》劇組的主要人員到別墅喝點慶功酒: 阿西娜、迪塔·托米、斯基皮·迪爾,出於禮貌,還邀請了克羅斯·德利納。只有克羅 斯推辭了,說什麼今晚非同尋常,飯店裡事務太多,不容分身。 班茨帶來了最近「情場上的俘虜」,一個名叫約翰娜的朝氣蓬勃、似乎涉世不深的 少女,這是一個物色新秀的人在俄勒岡的一個小鎮上發現的。根據合同,她被僱傭兩年 ,每週付給500美元工資。她長得十分漂亮,但是沒有一點天賦,渾身透著一股冰清玉 潔的氣息,而這清白本身就是一種額外的魅力。然而,她帶著超出她年齡的機靈,一直 不肯跟博比·班茨睡覺,直至他答應帶她來拉斯維加斯觀看《梅薩麗娜》的初映。 斯基皮·迪爾住在班茨的別墅裡,就在隔壁的一個套間,他待在班茨的房裡不肯走 ,害得班茨不能馬上跟約翰娜幹起來,班茨為此有些惱火。斯基皮向他兜售一部故事片 的設想,他還真有些著迷了。為一個原型故事著迷,這是製片人合理的工作內容。 迪爾向班茨談起了吉姆·洛西,說他是洛杉磯警察局最了不起的英雄偵探,一個高 大英俊的傢伙,興許還能親自扮演片名角色,因為這是關於他生平的故事。這是一個了 不起的「真實」的傳記故事,你可以虛構任何希奇古怪的故事情節。 迪爾和班茨都知道,說洛西能扮演自己實屬無稽之談,編造出來哄騙洛西廉價出賣 他的原型故事,同時也為了欺騙大眾。 斯基皮·迪爾興致勃勃地述說了故事梗概。兜售一個並不存在的原型故事,誰也比 不上他。他一時喜不自禁,連忙拿起電話,沒等班茨提出異議,便邀請那位偵探參加下 午5點的雞尾酒會。洛西問他能不能帶個朋友,迪爾以為是女朋友,便告訴他說可以。 斯基皮·迪爾作為一個電影製片人,就喜歡把各行各業的人融合在一起。很難說會出現 什麼奇蹟。 克羅斯·德利納和利亞·瓦齊待在華廈大酒店的頂層套房裡,仔細溫習當晚的行動 計劃。 「我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在恰當的位置,」利亞說,「我控制別墅大院。他們誰也不 知道你我要幹什麼,這事沒有他們的份兒。不過我聽說,丹特從聚居區拉來幾個人,正 在沙漠裡給你挖墳。今晚我們可得小心。」 「我擔心的是今晚以後的事,」克羅斯說,「那時候我們要應付唐·克萊裡庫齊奧 。你看他會相信我們的說法嗎?」 「不會,」利亞說,「不過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克羅斯聳聳肩,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丹特殺害了我父親,現在還要殺死我。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希望唐從一開始就沒站在他那一邊。那樣我們就沒有機會 了。」 利亞審慎地說道:「我們可以中途而廢,把問題擺到唐面前。讓他決定採取什麼行 動。」 「不行,」克羅斯說,「他不會決定制裁他外孫的。」 「當然,你說得對,」利亞說,「不過,唐變得溫和了一點。他任憑好萊塢的那些 人詐騙你,這在他年輕的時候是決不會容許的。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輕慢無禮。」 克羅斯往利亞的杯子裡又斟了些白蘭地,還給他點燃了雪茄。他沒有向他說起戴維 ·雷德費洛。「喜歡你的房間嗎?」他打趣地說道。 利亞抽著雪茄。「真是荒謬。搞得這麼華麗。有什麼用呢?什麼人需要這樣生活? 大過分了。讓你消耗力量,惹人妒忌。如此侮辱窮人並不明智,那還不如索性殺了他。 我父親是西西里的富翁,可是從未過著奢侈的生活。」 「你不瞭解美國,利亞,」克羅斯說,「哪個窮人進到那座別墅裡面,都會感到欣 喜。因為他相信,有朝一日他也會住在這樣一座別墅裡。」 這時候,頂層套房的私用電話響了。克羅斯拿起話筒。他心裡微微一振。是阿西娜 。 「電影開映前我們能見一面嗎?」她問。 「只有你來我房裡,」克羅斯說,「我實在走不開。」 「好大的架子,」阿西娜冷冷地說道,「那我們就在慶祝會以後相見啦,我很快就 要離開,你可以到我的別墅來。」 「我實在去不了。」克羅斯說。 「我明天早上要去洛杉磯,」阿西娜說,「後天飛往法國。你要是不來,我們就不 能私下相見了……你要是來的話。」 克羅斯瞧了瞧利亞,利亞搖搖頭,皺了皺眉。於是,克羅斯對阿西娜說道:「請你 現在來我這兒,好嗎?」 他等了許久,阿西娜才說:「好吧,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派車和保安人員去接你,」克羅斯說,「他們在你的別墅外面等你。」他掛上 電話,對利亞說:「我們得替她留神。丹特瘋狂得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一夥美貌佳人為班茨別墅裡的雞尾酒會增添了光彩。 梅洛·斯圖爾特帶來了一位在戲劇界享有盛譽的年輕女演員,他和斯基皮·迪爾計 劃讓她扮演吉姆·洛西逸事的女主角。她頗有埃及女郎的美貌特徵,五官分明,氣度不 凡。班茨帶著他的新寵約翰娜,此人不知姓什麼,是個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阿西娜從 來沒有顯得如此光華照人,周圍是她的幾個朋友:克勞迪婭、迪塔·托米和莫莉·弗蘭 德斯。阿西娜異常平靜,可是約翰娜和那位戲劇女演員莉莎·朗蓋特,仍然帶著近乎敬 畏和妒忌的心情望著她。兩人都來到阿西娜跟前,她是她們期望取而代之的女皇。 克勞迪婭問博比·班茨:「你邀請我哥哥沒有?」 「當然邀請了,」班茨說,「他太忙了。」 「謝謝你把歐內斯特的紅利給了他家裡。」克勞迪婭說著咧嘴一笑。 「是莫莉敲了我的竹槓。」班茨說。也許是因為馬里昂喜歡克勞迪婭的緣故,他向 來都很喜歡她,因此並不在意她跟他打趣。「她拿大炮對準了我的腦袋。」 「可你偏要把事情搞得這麼難辦,」克勞迪婭說,「要是馬里昂還活著,他準會同 意。」 班茨木然地盯著她。他突然感到眼淚汪汪。他一輩子也做不成馬里昂那樣的人。他 懷念他。 與此同時,斯基皮·迪爾纏住了約翰娜,跟她講起了馬上要拍的影片,影片中有個 重要的場面,描寫一個天真的少女被一個毒品販子粗暴強姦後殺害。「你沒有多少實踐 經驗,不過,只要我能通過博比這一關,你就可以來試演了。」他頓了頓,隨即以親熱 的口吻說道:「我想你應該改個名字。約翰娜太古板了,不利於你的事業。」意思是指 她未來的明星身份。 他注意到約翰娜的臉刷地紅了。想起來還真夠感人的,年輕姑娘相信自己的美貌, 渴望做明星,就像文藝復興時期的姑娘渴望做聖徒一樣。當歐內斯特·韋爾的冷笑浮現 在他眼前時,迪爾心想,你想笑就儘管笑吧,這畢竟是心靈的渴望。在那兩種渴望中, 結果往往是受盡磨難,而不是享盡榮華,不過那只是事情的一方面。有朝一日,他要拍 一部巨片。 果然不出所料,約翰娜去找班茨洽談了。迪爾來到梅洛·斯圖爾特和他新結交的女 朋友莉莎那裡。雖然莉莎很有戲劇天賦,但是斯基皮懷疑她演電影是否有發展前途。對 於她這種美人來說,攝影機太冷酷無情了。就才智而言,她不適宜扮演很多角色。但是 ,梅洛非要讓她在洛西的影片中出演女主角,而梅洛有時是違拗不得的。那女主角只不 過是個胡謅八扯、無足輕重的角色。 迪爾親了親莉莎兩面的臉頰。「我在紐約見過你,」他說,「演得棒極了。」他頓 了頓,接著說道:「希望你參加拍攝我這部新片。梅洛認為,這將是你在電影界的突破 。」 莉莎衝他冷冷一笑。「我要看看劇本。」她說。迪爾心裡冒起一陣惱怒,就是他常 常感到的那種惱怒。她遇到了人生的機緣,卻要看什麼該死的劇本。他看得出來,梅洛 給逗樂了。 「當然可以,」迪爾說,「不過請相信我,我不會給你一個與你的天分不相稱的劇 本。」 梅洛作為情人,從來不像作實業家那樣熱切,他說:「莉莎,我們可以保證讓你在 一部A級片中擔任女主角。跟戲劇不一樣,電影劇本並不是神聖的文本,可以進行改動 ,以便符合你的心意。」 莉莎向他投去了略顯親切的微笑。她說:「你也相信那一派胡言?舞台劇本是要修 改的。我們到城外去試演,你以為我們在幹什麼?」 那兩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吉姆·洛西和丹特·克萊裡庫齊奧走進房裡。迪爾連忙跑 過去迎接,把他們介紹給在場的人。 洛西和丹特兩人待在一起,簡直有些滑稽。洛西又高大又英俊,衣服剪裁得無可挑 剔,儘管拉斯維加斯正是7月酷暑天,他卻一本正經地穿著襯衣紮著領帶。丹特站在他 旁邊,肌肉極其發達的身上穿了一件T恤衫,顯得鼓鼓囊囊的,鑲著亮晶晶的綠寶石的 文藝復興式的帽子戴在又黑又粗的頭髮上,而且人長得那樣矮。屋內的其他人都很熟悉 形形色色的虛幻世界,他們知道這兩個人雖然很神秘,卻並非是虛幻的。他們的面孔太 茫然、太冷漠。這是虛幻的東西複製不出來的。 洛西立即跟阿西娜搭話,告訴她他多麼盼望看見她出現在《梅薩麗娜》裡。他拋棄 了他那威風凜凜的儀態,變得有些諂媚取寵了。女人總是覺得他很迷人,難道阿西娜能 夠例外? 丹特喝了一杯酒,然後坐在沙發上。除了克勞迪婭,誰也沒有走近他。這些年來, 他們兩人見面的機會不超過三次,他們所共有的是兒時的回憶。克勞迪婭親了親他的臉 頰。他們小時候,丹特曾經打過她,但她一想起他來.總是懷有幾分柔情。 丹特立起身擁抱她。「表妹,你看上去很美。我們小時候你若能這樣美,我決不會 動不動就打你。」 克勞迪婭摘下了他那頂文藝復興式的帽子。「克羅斯跟我說起你的帽子。這些帽子 使你看上去很漂亮。」她把帽子戴在自己頭上,說,「就連羅馬教皇也沒有這麼漂亮的 帽子。」 「他可有好多帽子,」丹特說,「如今誰會想到你成了電影界的巨頭?」 「最近你在做些什麼?」克勞迪婭問。 「我經營一個肉食公司,」丹特說,「供應各大飯店。」他笑了笑,然後問道:「 聽著,能不能把我介紹給你這位美麗的明星?」 克勞迪婭把他帶到阿西娜跟前,洛西還在甜言蜜語地糾纏她。阿西娜一見到丹特的 那頂文藝復興式的帽子,便禁不住笑了。丹特擺出一副迷人的滑稽相。 洛西在繼續恭維阿西娜。「我知道你們的電影一定很了不起,」他對她說,「開完 慶祝會以後,也許你會讓我護送你回別墅,那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喝一杯。」他在扮演一 個出色偵探的角色。 阿西娜巧妙地拒絕了他的挑逗。她朝他甜蜜地笑了笑。「我倒是很願意,」她說, 「不過,我打算在慶祝會上只待半個小時,不想讓你錯過這個機會。我得趕乘明天的早 班飛機,飛往法國。要辦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丹特很欽佩她。他看得出她厭惡洛西,也有些懼怕他。可是她使洛西覺得,他總有 辦法干她一次。 「我可以跟你一起飛往洛杉磯,」洛西說,「你的班機什麼時候起飛?」 「你是一片好心,」阿西娜說,「不過,這是一架很小的私人包機,已經沒有空位 了。」 她平安地回到別墅,給克羅斯打電話說,她這就過去。 阿西娜首先意識到的,是加強了保安措施。通往華廈大酒店頂層套房的電梯裡增設 了警衛,開電梯要用一把特殊的鑰匙。電梯裡的天花板上裝有安全攝像機,電梯門一打 開,走進一個前廳,裡面有五個人。一個立在電梯門口迎接她。另一個人坐在一張孤桌 前,桌上擺著一排電視屏幕,另外兩個人坐在廳角玩牌。另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體 育畫報》。 這些人部以一種特殊的眼光打量著她,臉上還露出略感驚訝的神情,這種情景她見 識得多了,無非是認定她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美貌。但是,好久以來,這已激不起她的 虛榮心了,眼下只能使她意識到某種危險。 坐在桌前的那個人按了一下電鈕,打開了克羅斯套房的門,她走了進去,門也隨即 關上了。 她來到套房的辦公室。克羅斯來接她,把她領進了起居室。他迅疾地親了一下她的 嘴唇,隨即把她領進了臥室。兩人一聲未吭,卻脫掉了衣服,赤身裸體地抱在了一起。 克羅斯抱著她的肉體,盯著她那光華照人的面孔,覺得十分快慰,不由得發出了歎息。 「我寧願什麼事情也不幹,成天看著你。」 作為回答,阿西娜只管愛撫他,讓他親吻她,把他拉倒在床上。她覺得,這個男人 可是真心地愛她,她叫他幹什麼他都會在所不辭,她反過來也要滿足他的一切心願。長 久以來,她第一次整個身心都作出了反應。她真心地愛他,喜歡跟他做愛。然而她始終 清楚,他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即使對她也是如此。 一個小時以後,他們穿好衣服,來到了陽台上。 拉斯維加斯沐浴在霓虹燈的光彩之中,傍晚的太陽照射著街道和華麗的飯店,灑下 了一大片金色的光輝。遠處是沙漠和群山。他們終於單獨待在了這裡,別墅的綠色旗幟 無精打采地懸在了空中。 阿西娜緊緊握住他的手。「我能在放電影和開慶祝會時見到你嗎?」她問。 「很抱歉,我去不了,」克羅斯說,「不過,我會去法國找你的。」 「我發現要見你真是難哪,」阿西娜說,「電梯鎖著,有那麼多警衛把守。」 克羅斯說:「只是防備這幾天,城裡的陌生人太多了。」 「我見到你的表兄弟丹特了,」阿西娜說,「那個偵探像是他的同夥。兩人組成了 迷人的一對。洛西非常關心我的安康,以及我的日程安排。丹特也提出要幫忙。他們挺 為我安全抵達洛杉磯操心的。」 克羅斯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會安全抵達的。」他說。 「克勞迪婭說,你和丹特是表兄弟,」阿西娜說,「他為什麼要戴那些滑稽帽子? 」 「丹特是個好人。」克羅斯說。 「可克勞迪啞告訴我說,你們兩個從小就是冤家對頭。」阿西娜說。 「不錯,」克羅斯親切地說,「但他並不因此而成為壞人。」 兩人默不作聲了,下面的街道讓車輛和行人阻塞了,這些人要去各家大酒店吃飯、 賭博,夢寐以求那充滿危險的樂趣。 「這麼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阿西娜說,緊緊握了握他的手,彷彿要抵 消她說的話。 「我說過,我去法國找你。」克羅斯說。 「什麼時候?」阿西娜問。 「不知道,」克羅斯說,「要是我沒去,你就知道我死了。」 「情況這麼嚴重嗎?」阿西娜問。 「是的。」克羅斯說。 「你一點也不能跟我講講這事嗎?」阿西娜問。 克羅斯沒有立即回答。「你會安然無恙的,」他說,「我想我也會安然無恙的。我 只能跟你說這麼多。」 「我等你。」阿西娜說。她親了親他,然後走出臥室,走出套房。克羅斯望著她, 然後走到陽台上,見她出了大酒店,到了柱廊那裡。他看著他的警衛人員開車把她送回 她的別墅。隨後,他拿起話筒,給利亞·瓦齊打電話。他叫瓦齊進一步加緊對阿西娜的 保護。 晚上10點時分,華廈大酒店舞廳的戲場上座無虛席。觀眾都聚集在這裡,等候觀看 《梅薩麗娜》初步剪接片的放映。戲場裡有一個要員就座區,座位都是軟扶手椅,中央 還有個電話台。有一個座位空著,放著一個花環,上面寫著史蒂文·斯托林斯的名字。 另幾個座位上坐著克勞迪婭、迪塔·托米、博比·班茨及其夥伴約翰娜、梅洛·斯圖爾 特和莉莎。斯基皮·迪爾立即佔據了電話。 阿西娜來得最晚,劇組低層次的工作人員和特技替身演員向她喝彩。她朝中央的扶 手椅走去時,高層次的工作人員、配角演員以及坐在扶手椅上的眾人都鼓起掌來,親吻 她的面頰。這時,斯基皮·迪爾拿起話筒,通知放映員開映。 黑暗的背景中出現了「獻給史蒂文·斯托林斯」一行字,觀眾懷著沉默無語的崇敬 之情鼓起掌來。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爾反對插入這個獻詞,但是迪塔·托米否決了 他們的意見,班茨心想,天曉得為什麼。可這有什麼關係呢,只不過是初步剪接片,再 說,這種傷感會造成一定的新聞效應。 接著,影片開始了……阿西娜非常迷人,她在銀幕上比在實際生活中更富有性感, 而且還是個很風趣的人,凡是熟悉她的人,對此都不感到驚奇。的確,克勞迪婭特意寫 了一些台詞,來展示她的這一素質。簡直是不惜代價,那幾個關鍵性的做愛場面演得頗 為高雅。 《梅薩麗娜》歷盡種種艱難險阻,毫無疑問會取得巨大成功,而且這還是在沒有最 終配樂和沒有特技效果的情況下取得的。迪塔·托米欣喜若狂,她終於成為一名大牌導 演。梅洛·斯圖爾特在盤算,他要為阿西娜的下一部影片要多少錢。班茨看上去不太高 興,他也在為同一件事發愁。斯基皮在算計他能賺多少錢,他終於可以擁有自己的飛機 了。 克勞迪婭比誰都激動。她的作品搬上了銀幕。她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寫出了一部 具有獨創性的劇本。多虧了莫莉·弗蘭德斯,她得以從總收入中提成。當然,本尼·斯 萊作過少許修改,但是還不足以署上他的名字。 大家都圍在阿西娜和迪塔·托米周圍,向她們表示祝賀。但是,莫莉把目光投向一 個特技替身演員。特技替身演員都是些瘋瘋癲癲的雜種,不過他們身強力壯,很有床上 功夫。 獻給史蒂文·斯托林斯的花環給碰到了地板上,被人們踩來踩去。莫莉看見阿西娜 走出人群,拾起花環,把它放回到椅子上。阿西娜瞧見了莫莉的目光,兩人都聳了聳肩 ,阿西娜羞澀地笑了笑,彷彿在說:這就是電影。 人群走到舞廳的另一邊。一支小樂隊在演奏,可是人人都在急急忙忙地吃自助餐。 隨即便開始跳舞了。莫莉走到那個特技替身演員跟前,他正虎著臉四下張望,正是在這 種慶祝會上,他這樣的人最容易受到誘惑。他們覺得自己的工作不受人賞識,最讓他們 氣不過的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影星可以在銀幕上狠揍他們,而在實際生活中,他 們可以宰了這些搞同性戀的雜種。那人領著莫莉步入舞池……阿西娜在慶祝會上只待了 一個小時。她風度翩翩地接受眾人的祝賀,她也注意到自己風度翩翩,並且為之討厭。 她跟「主要燈光助手」等劇組成員跳舞,然後又跟一個特技替身演員跳,此人有些放肆 ,她便決定離開。 華廈的羅爾斯轎車在等候她,車裡坐著一個持槍司機和兩位警衛人員。她在她的別 墅門口走出羅爾斯轎車時,驚奇地發現吉姆·洛西從隔壁別墅裡走出來。他走到她跟前 。「你在今晚的電影裡顯得棒極了,」他說,「我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長著這麼優美的肉 體。特別是那屁股。」 阿西娜本想謹慎一些,可是司機和兩個警衛已經下了車,擺好了位置。她的戲劇訓 練包括一項內容,就是在演員擺好位置以後,要把舞台封鎖起來。她發覺那3個人處在 很安全的位置,哪一條火力線也危及不到他們。她還注意到,洛西以略帶鄙視的目光打 量他們。 「那不是我的屁股,」阿西娜說,「不過還要謝謝你。」她對他笑了笑。 突然,洛西抓住了她的手。「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說,「你為什麼不 跟一個真正的傢伙試一試,那些冒牌演員同性戀者有什麼意思。」 阿西娜把手抽了回來。「我也是個演員,我們不是冒牌貨。晚安。」 「我可以進去喝一杯嗎?」洛西問。 「對不起。」阿西娜說,隨即去按別墅的門鈴。門打開了,開門的是阿西娜從未見 過的一個男僕。 洛西邁步想跟她一起進去,接著,阿西娜為之一振,男僕走出門來,忽地把她推進 別墅。那三個警衛人員擋在洛西和門之問。 洛西以輕蔑的目光望著他們。「這是搞的什麼鬼名堂?」他說。 男僕依然待在門外。「阿奎坦恩小姐的保安人員,」他說,「你必須走開。」 洛西拿出他的警察身份證,說:「你們瞧瞧我是誰,」他說,「我要把你們一個個 踢得屁滾尿流,然後把你們關起來。」 男僕看了看他的身份證。他說:「你是洛杉磯的,在這裡沒有管轄權。」他掏出自 己的身份證,說:「我是拉斯維加斯縣的。」 阿西娜·阿奎坦恩仍然待在門道裡。她真沒想到,她的這位男僕居然是個偵探,不 過這下她可明白了。「請你們不要小題大作。」她說,隨即便衝著他們關上了門。 那兩個人把身份證放回茄克口袋。 洛西朝那幾個人挨個狠狠瞪了一眼。「我記住你們幾個。」他說。那幾個人誰也沒 搭理他。 洛西轉身走了。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幹。兩小時後,丹特·克萊裡庫齊奧要把克 羅斯·德利納帶到他們的別墅裡。 丹特·克萊裡庫齊奧頭戴文藝復興式的帽子,在慶祝會上玩得很痛快。他採用嬉戲 的辦法為重大的舉動做準備。飲食組的一個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可那姑娘沒有慫恿他 ,因為她盯上了一個特技替身演員。那個替身演員朝丹特惡狠狠地瞪了幾次。丹特心想 ,算他幸運,我今晚有正經事要辦。他看了看手錶,也許阿西娜早已陷入了吉姆這個傢 伙的圈套。蒂法妮雖說已經許給了他,但始終沒有露面。丹特決定提前半小時動手。他 使用話務員提供的私人號碼,給克羅斯打電話。 克羅斯接了電話。 「我需要馬上見到你,」丹特說,「我在舞廳裡。慶祝會棒極了。」 「那就上來吧!」克羅斯說。 「不,」丹特說,「我要傳達指示。不在電話裡,也不在你房裡。下來吧。」 沉默了半晌。然後克羅斯說:「我下去。」 丹特選好一個位置,可以觀察克羅斯從舞廳裡穿過。他身邊似乎沒有保安人員。丹 特把帽子往下拍了拍,想起了他們一起度過的童年時代。克羅斯是讓他害怕的唯一男孩 ,正因為怕他,他經常和他打架。不過,他喜歡克羅斯的那副模樣,經常羨慕他。他羨 慕他表兄的自信。真是太糟糕了……一旦殺死了皮皮,丹特就知道不能讓克羅斯活著。 現在再殺了克羅斯,他就得向唐作出交代。不過,丹特從不懷疑外公喜愛他,他總是把 他的愛心表露出來。唐也許不喜歡他這樣做,但他決不會行使他那至高無上的權力,來 懲罰他可愛的外孫。 克羅斯就站在他面前。現在,他必須把克羅斯帶到別墅,洛西等在那裡。事情很簡 單。他開槍擊斃克羅斯,然後他們就把他的屍體拉倒沙漠裡埋起來。就像皮皮·德利納 經常鼓吹的那樣,並非是想入非非。汽車早已停在別墅後面,準備把屍體拉走。 克羅斯突然對他說道:「什麼事?」他看上去並無疑心,甚至也無戒心。「好漂亮 的新帽子!」他說,隨即笑了笑。丹特一向很羨慕這副笑容,好像這傢伙瞭解丹特心裡 的每一個想法。 丹特裝出慢慢騰騰的樣子,說起話來聲音很低。他抓住克羅斯的手臂,把他拉到外 面,來到五顏六色的大帳篷前面,這頂大帳篷花去華廈大酒店1,000萬美元。藍色、紅 色、紫色的閃光灑在他們身上,讓沙漠上空的月亮一照射,變成一片白色的冷光。丹特 對克羅斯小聲說道:「喬治坐飛機趕來了,待在我的別墅裡。絕密。他要馬上見你。所 以我在電話裡什麼也不能說。」 克羅斯看樣子很感興趣,丹特心裡不禁樂滋滋的。「他叫我什麼也不要告訴你,不 過他很氣憤。我想他查明你父親遇害的事了。」 一聽這話,克羅斯沉著臉瞅了他一眼,幾乎有些氣憤。隨後他說:「好的,我們走 吧。」他領著丹特穿過酒店的庭園,朝別墅大院走去。 大院門口的4個警衛認識克羅斯,揮手讓他們進去。 丹特神氣活現地打開門,摘下他那頂文藝復興式的帽子,然後說:「請進。」隨即 詭秘地笑了笑,臉上露出一副既調皮又詼諧的神情。 克羅斯走了進去。 吉姆·洛西好像冷水澆頭,滿腔怒火,離開了阿西娜的警衛,回到了他自己的別墅 。然而,他用頭腦的局部估量了一下局勢,發出了一個警告信號。那些警衛在那裡幹什 麼?不過,胡嘀咕什麼,她是電影明星,博茲·斯坎內特那樣折騰她.一定是把她嚇壞 了。 他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別墅。裡面似乎闃無一人,個個都去參加慶祝會了。他還有 一個多小時,可以準備好對付克羅斯。他走過去打開手提箱,裡面放著他的格洛克手槍 ,擦得錚光珵亮。他又打開另一隻手提箱,裡面有個隱藏的口袋,口袋裡放著一隻裝滿 子彈的彈盤。他把幾樣東西放在一起,背上腋下手槍套,把手插在裡面。他全準備好了 。他發覺自己並不緊張,他在這種情況下從不緊張。正是由於這一氣質,他才成為一個 出色的警察。 洛西離開臥室,走進廚房。這座別墅裡還真有不少走廊。他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進口 啤酒,一盤開胃薄餅。他咬碎一隻薄餅,吃了魚子醬。他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快慰的歎息 ,他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人就該這樣生活。他後半輩子就要享受這一切:魚子醬 ,歌舞女郎,也許哪一天還有阿西娜。他只需要辦好今晚的事。 他端著盤子和酒瓶,走進偌大的起居室。 最先使他嚇了一跳的是,地板和傢俱上都蓋著一層塑料布,將整個起居室映襯得白 煞煞的。接著,在一張蓋著塑料布的扶手椅上,坐著一個人,嘴裡叼著一隻細雪茄煙, 手裡端著一杯桃子白蘭地。原來是利亞·瓦齊。 洛西心想,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他把盤子和酒瓶放在咖啡桌上,對利亞說:「我 一直在找你。」 利亞抽了一口雪茄,喝了一口白蘭地。「你現在找到我了,」他說,隨即站起來, 「你可以再打我啦。」 洛西是個經驗豐富的人,頓時警覺起來。他在琢磨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先前曾納悶 別墅的其他套間為什麼沒有住人,他覺得這事很蹊蹺。他漫不經心地打開外套的紐扣, 向利亞咧嘴一笑。他心想,這次不光是打你啦。丹特還要過一個小時才能把克羅斯帶來 ,他可以一面等候一面幹起來。他既然帶著武器,就不怕跟利亞一對一地交手。 猛然間,屋裡湧進來一幫大漢。他們是從廚房、走廊和電視室湧來的,一個個都比 吉姆·洛西還要高大。只有兩個人手持出鞘的手槍。 洛西對他們說:「你們知道我是警察嗎?」 「我們全都知道。」利亞以毫不含糊的口吻說道。他走到洛西跟前。與此同時,那 兩個人把手槍頂住了洛西的後背。 利亞伸手在洛西的上衣裡搜了搜,掏出了格洛克手槍。他把手槍遞給一個下屬,然 後迅疾地將洛西自上而下地輕輕拍了拍。 「聽著,」利亞說,「你以前總有許多問題要問。我來了,請問吧。」 洛西還依然不怎麼害怕。他只是擔心丹特帶著克羅斯趕來。至於他自己,曾經歷過 那麼多險情,都千幸萬幸地活下來了,他相信最後是不會完蛋的。 「我知道是你害死了斯坎內特那傢伙,」洛西說,「為此我早晚要殺了你。」 「你還得早一點下手,」利亞說,「晚了就不行了。是的,你說的不錯,現在你可 以開心地死去了。」 洛西仍然難以相信有誰敢於殘殺一個警官。誠然,毒品販子會跟警察交火;誠然, 有的黑人發瘋了,一看見你亮出警徽,會開槍打死你,銀行搶劫犯逃跑時也會這樣。但 是哪個暴徒也不敢打死一個警官。這會引起警方的大肆追捕。 他伸手想推開利亞,以便控制局勢。但是,驟然令人一驚,一串子彈射進了他的肚 子,打得他兩腿簌簌發抖。他開始往下倒去。有一個粗重的東西砸在他頭上,耳朵火辣 辣地疼,什麼也聽不見了。他跪在地上,覺得地毯像一隻大墊子。他抬起頭來。利亞· 瓦齊立在他跟前,手裡拿著一根細絲繩。 利亞·瓦齊花了兩天縫好了他要用來裝屍體的兩隻袋子。袋子是用暗褐色的帆布製 作,袋口裝有束帶。每隻袋子裝得下一隻大人屍體。袋子漏不出血來,一拉上束帶,還 能像行軍袋似的背在肩上。洛西沒注意沙發上放著兩隻袋子。這時,幾個下屬把他的屍 體裝進一隻袋子,利亞拉緊了束帶。他讓袋子豎靠著沙發。他命令下屬把別墅包圍起來 ,但是沒得到他明確傳喚之前,不得露面。他們知道接到傳喚後該怎麼辦。 克羅斯和丹特從大院門口朝丹傳的別墅走去。白天沙漠上空的太陽留下了一個大蒸 籠,夜晚的空氣還熱得令人難以忍受。兩人都汗淋淋的。丹特注意到克羅斯穿著寬鬆長 褲、開襟襯衫、扣好的上衣,他可能帶著武器……7座別墅,綠色的旗幟微微飄動,在 沙漠上空的月亮的輝映下,呈現出十分壯觀的景致,看上去像是昔日的建築物,上面安 著陽台,窗戶上架著帶褶邊的綠色涼篷,白色的大門加上了金色的裝飾。「瞧瞧那裡, 」他說,「漂亮吧?我聽說你在搞那個演電影的漂亮娘們。恭喜呀。等你跟她玩膩了, 告訴我一聲。」 「一定,」克羅斯親切地說,「她有點喜歡你和你的帽子。」 丹特摘脫帽子,急切地說:「誰都喜歡我的帽子。她真說她喜歡我嗎?」 「她讓你給迷住了。」克羅斯冷冷地說。 「迷住了,」丹特若有所思地說,「真是棒極了。」一時間,他在捉摸洛西是否把 阿西娜領到別墅裡喝一杯。這可是錦上添花了。他感到很高興,他把克羅斯搞得不知所 措,他從口氣裡可以聽得出來,他表哥多少有點惱火。 他們來到別墅門口。周圍似乎沒有警衛。丹特按了按門鈴,等了等,又按了按門鈴 。眼見沒有人答應,他便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他們走進洛西的套問。 丹特心想,也許洛西和阿西娜已經上床了。這種行動方式可是太糟糕了,不過他會 照樣完成任務的。 丹特把克羅斯領進起居室,驚愕地發現,地板和傢俱上蓋著光潔的塑料布。一隻褐 色的大行李袋豎靠著沙發。沙發上還有一隻同樣的行李袋,不過這是只空袋子。一切都 罩在塑料布下面。「天哪,這他媽的是什麼東西?」丹特說。 他轉臉對著克羅斯。克羅斯手裡握著一支很小的手槍。「不讓血流到傢俱上,」克 羅斯說,「我要告訴你,我從不認為你的帽子漂亮,我也從不相信我父親是讓行兇搶劫 犯殺害的。」 丹特心想:他媽的洛西上哪兒去了?他大聲呼喚他,同時又想:這種小口徑手槍絕 對抵擋不住他。 克羅斯說:「你這一輩子都是聖迪奧家族的人。」 丹特急忙向旁邊躲閃,隨即朝克羅斯撲去。他的策略生效了,子彈打在他肩膀上。 他欣喜了一剎那,覺得他要得勝,不想那顆子彈炸掉了他的半個手臂。他認識到毫無希 望了。接著,他真讓克羅斯感到震驚。他用那只沒受傷的手臂,猛地扯起地板上的塑料 布,捲成了一個球。鮮血汩汩地從他身上淌下,他雙臂纏滿了塑料布,搖搖晃晃地往後 退,隨即舉起塑料布做銀盾。 克羅斯逼上前去。他蓄意朝塑料布上開槍,然後又開槍。子彈一爆炸,丹特的臉上 幾乎沾滿了染成紅色的塑料碎片。克羅斯再開槍時,丹特的左邊大腿幾乎從身上脫落了 。丹特倒下去了,白色的地毯濺上了一個個紅色的同心圓。克羅斯在丹特身邊跪下來, 拿塑料布把他的腦袋裹起來,再對著上面開槍。那頂文藝復興式的帽子還戴在他頭上, 雖然被打得向上炸開,但依然跟腦袋連在一起。克羅斯發現,這頂帽子是被一隻夾子固 定在腦袋上,不過是固定在一隻空腦殼上,似乎在漂浮。 克羅斯立起身,把槍插進腰背後面的槍套裡。恰在這時,利亞走了進來。兩人對視 著。 「大功告成,」利亞說,「到浴室裡洗一洗,然後回到酒店。把你的衣服處理掉。 我要把槍拿去擦乾淨。」 「還有地毯和傢俱呢?」克羅斯問。 「都由我來管,」利亞說,「洗一洗,回去參加慶祝會。」 克羅斯走了以後,利亞見大理石面桌上有一支雪茄,便點燃抽了起來,一面抽一面 查看桌上有沒有血跡,結果沒有找到。但是,沙發和地板上卻浸滿了血。唉,這就麻煩 了。 他拿塑料布把丹特的屍體裹起來,由兩個下屬幫忙,裝進了那只空帆布袋。隨後, 他把屋裡的塑料布全都集攏起來,裝進了同一隻布袋。裝好以後,就把束帶拉緊。他們 先把裝著洛西的袋子搬到別墅的車庫,扔到汽車上。然後又跑了一趟,去搬裝著丹特屍 體的袋子。 利亞·瓦齊將那輛運貨車做了改裝。貨箱分為兩層,中間有個空問。利亞及其下屬 將兩隻袋子塞進空間裡,然後把兩層的帶子紮起來。 利亞是個稱職的人,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貨車裡有兩罐汽油。他親自把它們提到 別墅裡,灑在地板和傢俱上。他安了個導火線,可以給他5分鐘撤離的時間。然後他就 爬上汽車,開始了向洛杉磯的長途行駛。 在他前面和後面,是他小分隊的成員。 第二天清晨,他才把車開到正在等候他的快艇前面的鋪路上。他卸下兩個袋子,把 它們搬到快艇上。快艇駛離了海岸。 將近正午時分,快艇開到遠離海岸的大海上,他監視下屬把裝著兩具屍體的鐵籠緩 緩地投到大海裡。這兩個人領受了他們最後的聖餐。 莫莉·弗蘭德斯跟著她那位特技替身演員溜走了,不是跑到別墅,而是跑到特技演 員在酒店的臥室裡,因為莫莉雖說喜歡淡薄名利的人,但卻多少有一點好萊塢的勢利觀 念,不想讓人知道她在跟一個下等人胡搞。 天剛破曉的時候,慶祝會也接近了尾聲,只見太陽冉冉升起,像是預示不祥地穿著 紅衣裳,一道細細的藍煙裊裊上升,去迎接初升的太陽。 克羅斯洗了個澡,換好了衣服,然後又回到了慶祝會上。他跟克勞迪婭、博比·班 茨、斯基皮·迪爾和迪塔·托米坐在一起,歡慶《梅薩麗娜》的巨大成功。突然,從外 面傳來驚慌失措的叫喊。好萊塢的人都往外跑。克羅斯也跟了出來。 一道細細的火柱呼呼地往上冒,竄得比拉斯維加斯商業街的霓虹燈還要高。火柱以 沙山為背景,形成了一個大枕頭狀的梅雨和玫瑰色的雲彩。 「哦,天哪,」克勞迪婭說,一面緊緊地抓住了克羅斯的肩膀,「是你的一幢別墅 。」 克羅斯悶不作聲。他望著別墅上空的綠色旗幟被煙火吞噬了,聽見救火車嗚嗚地駛 過商業街。為了掩飾他殺人留下的血痕,1,200萬美元被付之一炬。利亞·瓦齊是個稱 職的人,他不惜代價,不招致危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吉姆·洛西因為正在休假,他的失蹤是在華廈起5天後才被發現。當然,從沒有人向 官方報告丹特·克萊裡庫齊奧的失蹤。 警方在調查中,發現了菲爾·夏基的屍體。洛西成了懷疑的焦點,警方認為他想逃 避審問而跑掉了。 洛杉磯的偵探來找克羅斯談話,因為人們是在華廈大酒店最後看見洛西的。但是, 沒有跡象表明這兩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克羅斯說,他在慶祝會那天晚上只見過他一面。 不過,克羅斯擔心的不是警方。他在等候唐·克萊裡庫齊奧傳喚他。 克萊裡庫齊奧家的人肯定知道丹特失蹤了,他們肯定知道他最後是在華廈露面的。 那他們為什麼不來找他瞭解情況呢?這件事能這麼輕易地了結了嗎?克羅斯決不相信會 有這樣的事。 他繼續日復一日地經營酒店,忙於籌劃重建燒燬的別墅。利亞·瓦齊確實負責消除 了血跡。 克勞迪婭來看他。她滿懷激動。克羅斯叫服務人員把飯送到房間裡,他們可以私下 交談。 「這事你準不會相信,」克勞迪婭對克羅斯說,「你妹妹要當洛德斯通製片廠的廠 長啦。」 「恭喜,」克羅斯說,一面親切地擁抱她,「我以前總說你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最 堅強的人。」 「我看在你的分上參加了父親的葬禮。我對誰都是這麼說的。」克勞迪婭皺著眉頭 說道。 克羅斯笑起來了。「確實如此,你把一家人都惹惱了,只有唐例外,他說:『讓她 去製作電影吧,願上帝保佑她。』」 克勞迪婭聳了聳肩。「我才不在乎他們呢。不過,讓我告訴你出了什麼事,因為事 情太奇怪了。我們乘坐博比的飛機離開拉斯維加斯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在 洛杉磯下了飛機,可就全亂了套。偵探逮捕了博比。知道為什麼嗎?」 「拍攝蹩腳的電影唄。」克羅斯打趣說。 「不,聽著,這事真奇怪,」克勞迪婭說,「你記得班茨帶去參加慶祝會的那個約 翰娜姑娘嗎?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唉,到頭來她只有15歲。偵探按法定強姦罪和逼良 為娼逮捕了博比,因為他把那姑娘帶過了州界。」克勞迪婭衝動中瞪大了眼睛,繼續說 :「不過這全是誣陷。約翰娜的父母親在那裡大喊大叫,說他們的可憐孩子被一個比她 大40歲的男人強姦了。」 「她看上去的確不像15歲,」克羅斯說,「不過她確實像個老練的騙子。」 「眼看事情要鬧得不可收拾,」克勞迪婭說,「多虧老練的斯基皮·迪爾把事情攬 過來,幫助班茨擺脫了當時的困境,使他沒有被逮捕,整個事情也沒讓新聞媒介宣揚出 去。所以,一切似乎都很順當。」 克羅斯笑了。顯然,戴維·雷德費洛還是那麼老練。 「這不是鬧著玩的,」克勞迪婭責怪說,「可憐的博比被人誣陷了。那姑娘硬說博 比在拉斯維加斯逼著她性交。那做父母的硬說他們不稀罕錢,而是要制止將來再有人強 姦天真的少女。整個製片廠鬧翻了天。多拉和凱文·馬里昂給搞得六神無主,說起要賣 掉製片廠。這時,斯基皮又把事情攬過來。他簽了一個契約,讓那姑娘主演一部成本較 低的影片,電影劇本由她父親來寫,要給他們不少的錢。然後他就讓本尼·斯萊用一天 時間修改劇本,也給不少的錢。順便提一下,這主意不賴,本尼頗有幾分天才。我們都 安排好了。後來,洛杉磯的地方檢察官非要起訴不可。就是洛德斯通支持當選的地方檢 察官,伊萊·馬里昂當國王對待的地方檢察官。斯基皮甚至要在製片廠營業部給他個差 事,工作5年,每年100萬美元,可是被他拒絕了。他堅決要求解除博比·班茨製片廠董 事長的職務。然後他才肯做交易。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頑固。」 「一個不受賄賂的政府官員,」克羅斯一面說,一面聳聳肩,「正巧碰上了。」 他又想起了戴維·雷德費洛。雷德費洛會極力否認天下還有這樣的畜牲。克羅斯在 設想雷德費洛會如何處理這一切。雷德費洛大概會對地方檢察官說:「我在賄賂你履行 你的職責嗎?」至於談到錢,雷德費洛馬上就能開出一個極高的價錢。2,000萬美元, 克羅斯心想。製片廠本是一宗100億美元的買賣,2,000萬美元算得了什麼?再說地方 檢察官不擔任何風險,他可以嚴格按照法律行事。這事棒極了。 克勞迪婭還在講話,速度很快。「不管怎麼說,班茨必須下台,」她說,「多拉和 凱文很樂意賣掉製片廠,加上要給他們拍攝5部片子開綠燈的交易,還要給他們裝進腰 包10億美元的現金。這個意大利小不點來到製片廠,召開了一次會議,宣佈他要當新的 業主。隨後,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任命我作製片廠廠長。斯基皮氣壞了。如今我成了 他的老闆。這事荒唐吧?」 克羅斯樂滋滋地望著她,隨即笑了笑。 突然,克勞迪婭往後退了退,瞅著她哥哥。她的眼睛比他以前見到的更陰鬱,更尖 銳,更機靈。不過,她臉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嘴裡說道:「就像小伙子一樣,對吧, 克羅斯?我幹起來就像小伙子一樣,而且還不用去搞任何人……」 克羅斯有些驚訝。「怎麼回事,克勞迪婭?」他問,「我覺得你挺開心。」 克勞迪婭笑了笑。「我是挺開心。我可不是傻子。因為你是我哥哥,而我又愛你, 我便想讓你知道,我沒有被愚弄。」 她走過去,挨著他坐在長沙發椅上。「我說我是為了你而參加了爸爸的葬禮,這是 在撒謊。我之所以要參加,是因為我想成為某個整體的一部分,他是那個整體的一部分 ,你也是那個整體的一部分。我之所以要去,是因為我不能再置身局外。不過,克羅斯 ,我確實憎恨他們搞的那一套。就是唐和其他人。」 「這意思是說你不想經營製片廠啦?」克羅斯問。 克勞迪婭放聲笑了。「不,我倒願意承認,我還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我想製 作好電影,賺好多錢。電影是強大的武器,克羅斯。我可以製作一部描繪偉大女性的影 片……當我把家族的天賦用於好事而不是用於壞事的時候,讓我們瞧瞧會產生什麼作用 。」兩人都笑起來了。 這時,克羅斯摟住了她。他吻了吻她的面頰。「我覺得棒極了,的確棒極了!」他 說。 他這話既是對她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因為,如果唐·克萊裡庫齊奧讓她做了 製片廠的廠長,那他就沒把克羅斯和丹特的失蹤聯繫在一起。整個計劃奏效了。 他們吃完了飯,前後談論了幾個小時。克勞迪婭起身告辭的時候,克羅斯從桌子上 拿起一包黑色籌碼。「到賭桌上去賭一把。」他說。 克勞迪婭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臉腮,說道:「只要你別再擺出那副兄長的架勢,像個 孩子似地跟我說話。上一次我真想把你打倒。」 克羅斯擁抱她,跟她貼得這麼近,真有一種愜意的感覺。他在一時的脆弱中,說道 :「你知道,我把我三分之一的資產留給了你,以防發生什麼意外。我有的是錢。因此 ,你要是想叫製片廠滾蛋,你隨時都可以這樣做。」 克勞迪婭兩眼亮閃閃的,說道:「克羅斯,謝謝你為我操心,不過,即使得不到你 的財產,我也可以叫製片廠滾蛋……」驀然間,她露出了著急的樣子。「出什麼事了嗎 ?你有病嗎?」 「沒有,沒有,」克羅斯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感謝上帝,」克勞迪婭說,「既然我加入進來了,也許你可以退出去。你可以脫 離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你可以自由。」 克羅斯笑了。「我是自由的,」他說,「我很快就要離開,跟阿西娜一起住在法國 。」 第十天下午,喬治·克萊裡庫齊奧來華廈看望克羅斯,克羅斯覺得胃部有一種虛脫 感,他心裡明白,他要是不撐住,就會導致驚慌失措。 喬治讓他的保鏢待在套房外面,跟酒店的保安人員在一起。但是,克羅斯並不存有 幻想,他自己的保鏢都會聽從喬治的命令。見到喬治的面,他心裡也不覺得踏實。喬治 似乎瘦了,面孔煞白。克羅斯第一次發現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 克羅斯熱情地歡迎他。「喬治,」他說,「這是一個驚喜。讓我叫下面給你準備好 一幢別墅。」 喬治朝他疲憊地笑了笑,說道:「我們找不到丹特。」他頓了一下,「他不知跑到 哪裡去了,人們最後見到他是在華廈這裡。」 「天哪,」克羅斯說,「這可嚴重了。不過你瞭解丹特,他總是不能自控。」 這次喬治沒有強顏為笑。「他跟吉姆·洛西在一起,洛西也不見了。」 「他們是滑稽的一對,」克羅斯說,「我對此感到納悶。」 「他們是好友,」喬治說,「老頭子不喜歡他們這樣做,不過丹特負責給那傢伙發 薪水。」 「我將盡力協助,」克羅斯說,「我要查問酒店的所有僱員。不過你知道,丹特和 洛西沒有正式登記。住在別墅裡的人是從不登記的。」 「這事你回來以後再辦吧,」喬治說,「唐想面見你。他還包了一架飛機,把你送 回來。」 克羅斯沉思了許久。「我打點一下行裝,」他說,「喬治,事情嚴重嗎?」 喬治直瞪瞪地盯著他的臉。「我也不知道。」他說。 在飛往紐約的包機上,喬治在研究裝得滿滿一公文包的文件。雖說這是個不祥之兆 ,克羅斯卻沒有去打擾他。無論如何,喬治是決不會向他透露消息的。 到機場接機的,是3倆封閉式轎車和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6個戰士。喬治坐進一輛轎 車,示意克羅斯坐進另一輛。又是一個不祥之兆。汽車駛進誇格克萊裡庫齊奧家大院的 安全門時,天剛剛破曉。 房門由兩個警衛把守著。其他的警衛散佈在大院各處,但卻見不到婦女和兒童。 克羅斯對喬治說:「家裡的人都到哪裡去了,去迪斯尼樂園啦?」可喬治不肯答理 他這玩笑。 在誇格的起居室裡,克羅斯首先見到的是8個人圍成一圈,圈中間有兩個人在親切 地交談。他心裡撲通一跳。他們是佩蒂和利亞·瓦齊。文森特在瞅著他們,臉上氣沖沖 的。 佩蒂和利亞似乎十分親密。不過利亞只穿著寬鬆便褲和襯衫,既沒穿外套,也沒扎 領帶。利亞通常很講究穿著,因此,這就意味他給搜了身,繳了械。的確,他看上去還 真像一隻快樂的耗子,周圍是一群又歡快又兇惡的貓。利亞一見到克羅斯,便朝他淒然 地點了點頭。佩蒂始終沒朝他這邊看。不過,等喬治把克羅斯領進後面的私室時,佩蒂 突然住口了,與文森特一起跟了進去。 唐·克萊裡庫齊奧正在那裡等候他們。他坐在一張巨大的扶手椅上,抽著一支雪茄 。文森特走過去,遞給他一杯從吧檯端來的葡萄酒,但卻什麼也沒給克羅斯。佩蒂依然 站在門口。喬治坐在唐旁邊的沙發上,示意讓克羅斯坐在他身邊。 唐由於年老,臉顯得很憔悴,不露一絲情感。克羅斯親了親他的臉腮。唐望了望他 ,彷彿有些惆悵似的,面孔變溫和了。 「克羅西費克西奧,」唐說,「這事幹得很利索呀。不過,現在你必須說明你的理 由。我是丹特的外公,我女兒是他的母親。這幾個人是他的舅舅。你必須向我們大家作 出交待。」 克羅斯極力保持鎮靜。「我不明白。」他說。 喬治厲聲說道:「丹特。他在哪兒?」 「天哪,我怎麼會知道?」克羅斯說,彷彿很驚訝,「他從未向我報告過。他可能 在墨西哥尋開心呢。」 喬治說:「你不明白。別裝模作樣啦。你早就給判定有罪了。你把他扔到哪兒去了 ?」 在吧檯那裡,文森特背過身去,好像不敢正面看他。在背後,克羅斯能聽見佩蒂正 在朝沙發逼近。 「有什麼證據?」克羅斯說,「誰說我殺了丹特?」 「我說的,」說話的是唐,「你要明白:我判定你有罪。對於這一判決是不能申訴 的。我叫你來這裡請求寬恕,但你必須說明你有正當的理由殺死我外孫。」 一聽聲音,那有板有眼的語氣,克羅斯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和利亞·瓦齊都完了 。不過瓦齊心裡早已有數,從他的眼神看得出來。 文森特轉向克羅斯,冷峻的面孔變溫和了。「跟我父親講真話,克羅斯,這是你唯 一的機會。」 唐點點頭。他說:「克羅西費克西奧,你父親不止是我外甥,他身上流著克萊裡庫 齊奧家族的血液,你也一樣。你父親是我所信賴的朋友。因此,我要聽你陳述你的理由 。」 克羅斯在心裡醞釀了一番。「丹特殺害了我父親。我判定他有罪,就像你判定我有 罪一樣。他出於報復心和野心殺害了我父親。他骨子裡是聖迪奧家族的人。」 唐沒有反應。克羅斯繼續說道:「我怎麼能不為我父親報仇呢?我父親給我生命, 我怎麼能忘記他呢?我像我父親一樣,十分敬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並不懷疑你會插手 這起謀殺。然而,我想你一定知道丹特有罪,卻沒有採取措施。這樣一來,我怎麼能來 找你伸冤呢?」 「你的證據?」喬治問。 「像皮皮·德利納這樣的人決不會被打得借手不及,」克羅斯說,「吉姆·洛西在 另一邊也純屬巧合。這屋裡沒有一個人相信巧合。你們都知道丹特犯了罪。而唐,你親 口給我講過聖迪奧家族的故事。誰知道丹特殺死我以後有什麼打算,他當然知道他該怎 麼辦。下一步,殺死他幾個舅舅。」克羅斯沒有敢提起唐,「他指望得到你的疼愛。」 他對唐說。 唐放下了雪茄。他的面孔讓人捉摸不透,不過露出幾分惆悵。 還是佩蒂開口了。佩蒂一直跟唐最親近。「你把屍體扔在哪兒了?」佩蒂又問了一 聲。克羅斯無法回答他,無法把話說出口。 沉默了許久,隨後唐終於朝眾人抬起頭,開口說話了。「不值得為年輕人舉行葬禮 ,」他說,「他們積了什麼德要給他舉行葬禮?他們是怎樣激起眾人敬重的?年輕人沒 有憐憫心,也不知道感恩戴德。我女兒已經瘋了,我們為什麼還要雪上加霜,打消了她 康復的希望。就跟她說她兒子跑了,她要過好多年以後才能知道事實真相。」 這時候,似乎屋裡的每個人都鬆快下來。佩蒂走過來,挨著克羅斯坐在沙發上。文 森特立在吧檯後面,把一杯白蘭地舉到嘴邊,像是向他致意。 「不過,不管有沒有正當理由,你對家族犯了罪,」唐說,「這就必須受到懲罰。 對你來說,是罰款,對利亞·瓦齊來說,是償命。」 克羅斯說:「利亞跟丹特沒有關係,有關係的是洛西。讓我替他繳納贖金。我擁有 華廈一半的資產,我把這份資產的一半交給你,作為我和瓦齊的賠款。」 唐·克萊裡庫齊奧像是在揣摸這件事。「你是忠誠的。」他說。他轉向喬治,隨即 又轉向文森特和佩蒂。「如果你們3個人同意,我也同意。」那3個人沒有答話。 唐歎了口氣,彷彿有些懊悔。「你要簽字交出你一半的股權,不過你還必須離開我 們這個圈子。瓦齊必須帶著家人回到西西里,也可以不回去,隨他的便。我只能做到這 一步啦。你和瓦齊以後不准再在一起交談。我也當著你的面,命令我的兒子不得為他們 外甥的死報仇。你有一周的時間料理自己的事情,給喬治簽署必要的文件。」接著,唐 說話的口氣不那麼嚴厲了。「我向你擔保,我不瞭解丹特的計劃。好了,安安靜靜地去 吧,記住,我對你父親總是像親兒子一樣疼愛。」 克羅斯走了以後,唐·克萊裡庫齊奧離開椅子,對文森特說:「睡覺去。」文森特 把他扶上樓,因為唐現在兩腿有些乏力。真是年齡不饒人,他的身體終於漸漸不支了。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