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簡介: 從選美決賽日的十幾天前開始,入圍的五位美女便相繼被捲入威脅、車禍、離奇死亡 等謎樣事件中。警方雖立即展開執拗的追查,但是橫在面前的卻是巧妙偽裝的不在場證 明、銅牆鐵壁般的密室等障礙,這道環環相扣的「聯立犯罪方程式」會是無解的答案嗎 ?這是一本架構完全男性化、浪漫情節卻百分百的作品,將帶領讀者進入截然不同的推 理情境。 某種殺意(幽會者之章) 1 時而,風似突然想到般,送來大都會夜晚的熱鬧擾攘聲。 停泊港內的船隻也亮著燈光。客輪的燈光華麗璀璨,貨輪的燈光紅褐而寂寥,卻同 樣在霧靄裡勾起了人們的鄉愁。 少了一條右臂的男人和身穿白襯衫的女人──小牧和我──坐在港邊的長椅,眺望 著夕暮籠罩下的港灣。白天酷暑的餘熱仍由腳邊的水泥地面溢湧過來,不過帶有海潮香 的風卻清涼、舒適。 「好舒服呢!」我情不自禁高舉雙手,用全身接納這陣涼風。 小牧沈默不語,臉上的表情毫無一絲愉快。每星期才一次的幽會,居然一副不高興 模樣……我用充滿抗議的眼神瞪睨他的側臉。 小牧的身材壯碩,個子也高,可是少了一條手臂,看起來缺乏足以倚靠的安全感, 臉色也黝黑,輪廓分明的臉孔如冰片般尖削。 「覺得不安嗎?」我凝視他的臉,問。 「嗯,不……」他企圖掩飾表情的避開我的視線,無力的輕咳幾聲。一咳,那覆蓋 著憂鬱額頭的乾澀頭髮不住晃搖。「只是,今天不知何故,老婆刻意提醒我要早點回家 ……」 他喃喃的聲音似勉強擠出原本不想說之事。 「哦……是我們之間的關係被察覺?」 「怎麼可能!」 「可是,你太太是今天第一次講這樣的話吧?」 「是的。」 「那就奇怪啦……」 但,我們的關係──幽會──不應該那麼容易被知道,更無法想像小牧的家人會發 覺。 我們的幽會是每星期一次,而且絕對不挑選東京任何地方為幽會地點,又是各自行 動的來到橫濱,才在這山下公園的門口會合。之後,像這樣眺望著橫濱港一段時間,再 前往本牧的賓館共度約莫兩小時的相聚時光,這才至南京町吃飯,飯後在櫻木町分手, 小牧搭東橫線電車,我則搭國電回東京。 這是我們之間既定的幽會行程。每星期,小牧以到圍棋研習會為藉口,找出這段幽 會時間,所以,這一年以來,我們之間的秘密關係未曾受到任何人的懷疑,能夠安全持 續迄今。 但,為何只有在今天,他太太會含有深意的要他下班後就直接回家呢? 我忽然覺得不安了。我們一直以為沒有人察覺這段秘密的關係,但,或許早就被誰 發現了也不一定! 「今天不如就這樣回家……」小牧眼眸裡失去活力,喃喃說道。 他的心因恐懼而麻痺了,他非常害怕那疑心強烈的善妒妻子、那明明毫無能力卻經 常蔑視自己的岳母,以及那自以為知悉一切而總是用作弄的眼光望著自己的女傭。對於 他心裡所想之事,我瞭解得一清二楚。 我感到寂寞無依了。不管這是姦情或是世間無法認同的愛情,我們畢竟全心相愛, 難道彼此相愛真的必須注定如此悲慘? 無奈、悽泫、空虛化為寂寞,吹掠過我胸口。 在我們眼裡,遠方京濱地帶的無數燈影喚起愁鬱。 「抱歉……難得見面卻……」小牧低聲說。 「你這人真奇怪,有什麼好道歉的。」我像哄孩子般勉強笑了,但,表情僵硬。 「我為什麼這樣膽小呢?」 「不,現在的我們也只能如此。」 「既然要這麼做,應該更像男人一些,沒必要擔這種心才是。」 「拜託你,不要發牢騷了。」 「反正我是個心甘情願入贅的無用男人。」他低垂著頭,說。 「錯了,是受傷使你變成軟弱,畢竟你失去的是男人最重要的右臂。」我緊抓住自 嘲似轉過頭的他,叫著。 小牧的右臂幾乎是自肩膀以下被截斷,在漸強的海風吹拂下,紮進褲腰內的開襟襯 衫袖管飄飛。 ──真希望我能化為他的右臂! 我由衷這樣想。那是身為女人的我之生存價值,為了溫暖的包融住背對陽光、站在 暗影裡可憐的他,不管做任何事我都願意,也有自信能承受任何打擊。我害怕的只是, 習慣於屈服的他無法忍受逆境,終於完全死心的離我而去。 「你不會放棄吧?」我搖撼他的膝蓋,他的身體茫然晃動。「我絕對不會讓一切就 這樣結束的!在那之前你必須等待,雖然痛苦,仍舊必須等待。」 「等待什麼……」 「我會變成很有錢的,擁有足夠讓你自由生活的經濟能力。」 「怎麼好像妳是男人,而我則是女人呢?」 「沒關係,反正我們同樣還是異性關係,對不?只要有了充分的生活能力,我會把 你從目前的家中奪過來,把你從迷失自我的那個環境帶到我的世界。」 「也就是說,妳要養我?」 「你這樣講就太彆扭了,我們本來就是要這樣共同生活的,不是嗎?」 忽然,小牧抬起臉,凝視我。 「怎麼啦?」 「妳……很漂亮。」他淡淡說道。 不知何故,這種語氣令我心跳加速,同時,心情開始恍惚,我好像被吸引般的把臉 貼近他胸口,併攏的雙腿傾斜。 「妳散發出潔淨的氣息,我總是從這種氣息聯想到自己的母親。」在我頭上,他靜 靜說著。 汽笛響了,餘韻拖著長長的尾音。我閉上眼。 ──這種幸福感……自從夢見我和他一起溶入這種幸福感之中,已經幾年了? 算一算,八年的歲月溜逝了。我開始略微意識到將來若能和他結婚不知該有多好是 在八年前還只是十四歲時,當然,那是十四歲少女擁有的淡漠夢想,沒有足以稱之為初 戀的具體性,只不過是對於生活在同一屋簷的唯一異性──身材高大、親切開朗的他─ ─之憧憬。 他大我十二歲,當時已是二十六歲的青年。 當時我和母親、阿姨三個人住在後樂園背面的老舊二樓住家,阿姨任職某建築公司 ,大半的生活費由她支出,不過為了稍微減輕家計負擔,我們將二樓一個房間出租,租 住者就是他。 他孤伶伶一個人,家人都在戰爭期間死亡,戰爭結束時他是飛行預備兵,復員後由 厚木的海軍基地回到東京。從這天起,他為了生活就輾轉從事各種職業,期間約莫三、 四年。 租住在我家當時,他任職關東精機的設計部門,是正式的製圖技師。我常要他帶我 去看電影或幫忙做作業,這段時期是我少女時代最充實的日子。 但是,對我而言,和他分離的悲傷時刻來臨了,而且,他遭遇飛來橫禍,時間是他 租住我家兩年後,他二十八歲,我十六歲那年春天。 他走在水道橋附近的人行步道時,突然被一輛偏滑的小貨車撞到,右手臂被夾在車 身和鐵製電線桿之間,如柘榴般擠爛,由於右臂複雜性骨折,根本無法治療,終於不得 不自肩膀以下截斷。 對於製圖技師而言,這是一輩子的問題,他簡直欲哭無淚。 駕駛該小貨車的人是承造真空管的下游廠商小牧工廠的董事長,由於酒後開車必須 承擔嚴重肇事責任,董事長提出奇妙的談判條件,表示被害者因喪失自己生活的能力, 願意收留到他家中,當成自己兒子般照顧一輩子。 事後回想起來,這項談判條件有兩個目的,一是向警方表達自己的誠意,另一則是 用來安慰脊椎受傷無法起身、一生無望結婚的女兒波江。 在打擊和絕望之餘有如癡呆般的他,默默答應了。當他要離開我家入贅小牧家的那 天晚上,我獨自躺在二樓房間的榻榻米上哭泣到天亮。 又過了四年的歲月,我二十歲。有好幾次人家提及親事,因為我容貌長得尚可,對 方總是很積極,但是我全部拒絕了。並非我有所不滿,只是不想結婚,也許在我內心深 處還留著他的身影吧! 這之間,阿姨因急性肺炎病歿。雖然我也預定不久就要開始外出工作,但單憑我一 個人沒辦法維持母女兩人的生活,結果在姊夫提出只要房子送他就願意奉養母親的條件 下,姊夫一家人搬入家中了。 當然,我的存在變得礙眼。於是在我開始工作那天,我搬離家,在青山租賃公寓自 食其力。 我任職於製造電視機和電晶體收音機的二葉電機總公司。最初我被分配到總務課材 料股,只是材料股這個部門乃是可有可無,沒什麼固定工作,只要在上午時間把各課室 申請的墨水、筆尖、信封等事務消耗品送交各課室即可,在股長底下只有我一個股員。 感覺上好像是為了讓新進員工熟悉公司內部氣氛而特別設置的部門。 上班第一天,我去向股長打招呼致意時,只能拚命咬住嘴唇,以免發出讓自己分辨 不出是欣喜或驚訝的尖叫聲,因為,材料股長竟然是他! 一星期後,我遞給他一封信,邀他前往橫濱。他已經不再叫我「阿靜」了,我也不 認為變成沈默寡言、虛無孤獨的他和以前是同一個人,但,我們之間仍舊話題不斷,我 也明白他陷入無可救贖的不幸深淵。 他剛入贅小牧家時,岳父母對他還很客氣,妻子──雖只是名義上──也對身旁多 了一位異性而滿足,但,隨著時日過去,他終於成為受排斥的外來者。再加上正好搭上 景氣熱潮,小牧工廠很幸運的擴展規模,僅僅四年之間,小牧工廠改名為二葉電機,在 中小企業界登上龍頭地位,員工人數增加,公司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當然他的存在價 值就日益降低了。 財勢和地位會令人冷酷,在小牧家,他被露骨的蓋上「妨礙者」的烙印。但,不管 如何受到白眼和歧視,他卻缺乏離開小牧家的氣力與能力。 知道這點後,岳父母和妻子諷刺他是「養來殺的豬」,咒罵他「愚鈍、白癡」,連 女傭都不把他當男人看待。現在的他只是岳父靠人情替他安插於材料股長職位,宛如行 屍走肉般在公司默默上下班。 聽完他的話,我哭了,同時,我暗中向全世界發誓,就算花費一生的時間,我也一 定要憑自己之力讓他過著幸福的日子。 就這樣,我們開始秘密交往了。他雖是董事長的女婿,卻無任何員工理睬,只是悄 悄地活在陰影裡,而,孤單的我卻也因此能自他身上尋求靈魂的安慰。對於我們兩人來 說,四年的空白恍如虛幻,這次命運的重逢不單只是重逢,更是發誓相愛的男女完成誓 言的終站。 在第五次前往橫濱幽會時,我在偶然見到的「新本牧」飯店成為他的女人。 # 「現在是什麼時刻?」他問。 我從追憶中回過神來。 汽笛又響了。我在他懷裡睜開眼,看看手錶,回答:「七時四十分。」 「還是去飯店吧!」小牧拿下擱著的右腳說。 「好呀!我也有好消息告訴你,如果能去飯店最好。」我的聲音裡充滿雀躍。「既 然都來到橫濱了……別再為無聊的事傷神。」 他站起,我也攀著他手臂站起。內心的高興讓我很難得不再有所顧忌。 山下公園的一部分沿著港邊拓建,區隔開黑暗的海和夜晚的陸地。到處可見到成雙 成對的男女,也有慢慢散步的外籍銀髮老夫婦。但,沒有人說話,可能心神都被眼前夜 霧和船隻燈光幻化而成的彩色景觀所吸引吧! 我摸了一下走過身旁的紅毛狗的頭之後,伸手攬住他的背部。回頭一看,紅毛狗 正眼睜睜目送著我們。 從港岸邊的道路右轉,視野開闊了,高級住宅區住家的燈光如裝飾般讓夜晚溢滿華 麗的色彩。 我們背向海面,走往公園出口。 就在此時,右前方黑暗的樹蔭底下忽然掠過閃光。 ──是照相機的鎂光燈! 我們反射動作的以手肘遮臉。閃光是在正面眩亮,表示照相機鏡頭朝向我們。在出 其不意的狀況下,我們不可能來得及遮住臉孔,當然,眼神裡溢滿愛情、倚偎走著交談 的一切都被攝入鏡頭了。 我怯懼的從手肘間望向樹蔭,但,拍照之人似乎已迅速離去,不見人影。 我們對望一眼。他的眉頭不安的緊蹙,嘴唇微微顫抖。 「趕快離開這兒吧!」 我們開始小跑步了,鞋音的迴響讓我們錯覺有人追在後面。 出了公園,我們搭上計程車。車子開始前進時,才放心的嘆了一口氣。 「可是,到底為什麼呢?難道是你的家人……」 「不可能!」 「即使不是你的家人,很可能也是委託別人來拍照。」 「沒人知道我們的事。」 「可是,若由東京跟蹤呢?」 「是拍攝我們的親暱鏡頭,以照片為證據,逼迫我離婚嗎?」 「不錯。」 「也許是雜誌記者為了什麼專輯,譬如『港邊的情侶』之類而拍照。」 「若是那樣,不會拍近距離那樣可清楚看見我們臉孔的照片,何況,雜誌記者會做 出這種損人之事嗎?」 「那麼,也許是住在附近的人抱著惡作劇心理偷拍的吧!」 「我也希望是這樣,反正只要不會被公開就好。」我情不自禁深深嘆息了。 計程車穿過隧道,再度行駛於市電街,平凡的街景在大燈之中朝後方飛逝。 他掏出香菸,如平常的習慣,我馬上抽出一枝,讓他銜住,再劃亮打火機。 「我很擔心呢!在我們能夠毅然採取行動之前,無論如何都必須隱瞞住我們的關係 。」 「嗯……」他沈重的頷首。 我們之間的秘密如果現在洩漏,事情就嚴重了,和董事長的獨生女之丈夫有出軌戀 情的女職員,公司內部員工們絕對會報以冷眼,當然,在尚未被宣佈革職之前,我自己 早就狼狽逃離公司了,而他也會被藉此求之不得的機會趕出小牧家。 在現今的社會,失去右臂的人很難找到工作,日子肯定過不下去。一旦我也失掉工 作,很明顯他就得流落街頭,畢竟我沒有能力養活他,如此一來,我勢必要拋頭露面栽 進歡場裡攢錢,而這樣能讓他幸福嗎? 不,他如果就這樣被趕出小牧家至少尚有希望,但是,他那瘋狂般神經質的太太會 默默答應離婚嗎?最大的可能恐怕是把他羈留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試圖施以更殘酷的 報復吧! 我沒辦法忍受他遭到如此痛苦折磨,就算我自己被五馬分屍,都不願意見到他受苦 。 不管如何,只要我們的關係被發覺,面對的將會是致命的報復。 ──究竟是誰呢? 有人正在進行我們最害怕之事。而,今天他太太對他講過寓含深意的話。這兩者之 間有關聯嗎? 他一定也和我想著同樣的事吧!他縮著背,神情萎頓。 「算了,在我們單獨相處之間,至少暫時忘掉這件事吧……就這樣。」我把臉頰貼 緊他肩膀,說。 但是,我們的對話卻只剩斷斷續續,彷彿有一股莫名的黑色翳影籠罩,令我們不知 何去何從的不安起來,兩人的心情無比沈重。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新本牧飯店位於靠海的山丘上,由於地點、景觀皆受外籍遊客喜歡而樂於光臨, 因此一切設備皆為西式,只有服務生改為女性負責接待之點為日本式,而且接待內容和 一般旅館毫無改變。 幸好一樓的七號房是空房。我們每次都指定這個房間!並非特別中意,而是我們第 一次發生關係就在這間七號房裡。 房間有浴室、洗手間,臥室兩邊是裝飾玻璃窗,另一面桃紅色牆邊有稍低的雙人床 ,床鋪四周用蕾絲簾幔遮擋著。 「和上星期完全相同呢!」我環顧室內一圈,說。 裝飾牆面的十八世紀軍艦模型、床頭几上的朱色花瓶,都是我們兩人熟悉之物。改 變的只是花瓶裡的百合,以及在這個房間內曾多次重複演出的男女癡情戀史。 我們在面向海靠窗的籐椅相對坐下,以女服務生送來的濕巾拭手,吃著冰淇淋。 從敞開的窗戶可見到黑色海面上不知是燈塔或漁火在明滅閃動。 「忘掉拍照的事,快樂的度過這段時間吧!」見到他憂鬱似的沈默不語,我說。 我希望陶醉於愛情裡。正因為時間有限,眼前的片刻才更珍貴,一想到不久將到來 的分離之時,就希望把每一分每一秒皆有效利用。 他似也冷靜下來,抬頭,說:「喝點啤酒吧……」 我打電話點叫啤酒後,立即迫不及待的走到他身旁,鼓起勇氣,說:「抱我……」 話一出口,我臉孔發燙了。 聽了我意料之外的話,小牧也怔了一下,然後苦笑的把我抱在膝上。 「妳的雙腿很修長呢!」他似略覺吃力的抱住我,說。「我常常在想,卻真的無法 想像那位少女竟然成長了,而且變成這麼美麗。」 我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 「對了,到底是什麼好消息?」 「能夠和你共同生活的充分可能呢!」 「是什麼樣的計劃?」 「不是計劃,是掌握機會。」說著,我伸手去拿和手提包放在一起的週刊雜誌。 那是《星期上班族》週刊,封面是以林立的大樓為背景、面帶微笑的健康男女照片 。 我略帶羞赧,也有些促狹的看了小牧一眼,翻開最後一頁,置於床頭几上。 「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複賽結果出爐,入圍參加決賽的十位是……」小牧唸出 鉛字標題。 所謂的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是從今年五月份左右就被大幅宣傳,由於冠軍者 能得到的報酬和特殊待遇非常優渥,成為全國的話題中心。 目前正流行選拔某某小姐,只要能拿到大型選美的冠軍,據說能一夜獲得龐大財產 。的確,獎品堆積如山不用說,還可領到獎金、特約費用、拍照的模特兒費用、旅費、 簽約金等等,而且若從事的職業能充分利用所謂的「某某小姐」頭銜,薪水更是一舉提 高十倍、甚至二十倍之多。另外還有保證可進入電影界的支票、和名人結婚之類的附帶 收穫,因此難怪女性皆全力以赴的想奪得冠軍后座。 尤其這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和以時裝模特兒等為主要應徵者不同,其對象乃是 女性上班族,當然深受歡迎,在各地區預賽都是經過相當激烈競爭才選出代表。 這是由第一女性化菻~公司主辦,「星期上班族」週刊和某電影公司、某航空公司 協辦的選美比賽,不過,對應徵者的限制卻極嚴格,其規定辦法如下── 應徵資格 1、年齡十八歲至二十三歲的女性。 2、無結婚(包括同居關係)經驗者。 3、限在同一公司持續工作超過一年的勤勞女性。 但,雖稱為女上班族,並不限定內勤工作,凡巴士女車掌、女外務員、女店員均可。 4、工作成績、品行優良者。 5、需要同一公司十位以上的上司或同事推薦。 當選者的酬勞 1、獎金三百萬圓,獎品總值一百萬圓。 2、第一女性化菻~公司年度特約費一百萬圓。 3、以宣傳大使身分出國旅行二十天。 4、無條件和協辦的電影公司簽約。 5、其他。 準當選者(二名)的酬勞 1、獎金兩百萬圓,獎品總值一百萬圓。 2、第一女性化菻~公司年度特約費五十萬圓。 3、以宣傳大使身分出國旅行二十天。 4、其他。 整整兩個月時間,地區預賽才結束,全國各地區代表於八月一日齊聚東京「都會館 第一大廳」進行複賽,選出參加決賽的最後十位。 東京地區果然來勢洶洶,十位之中居前五名的是東京代表,據說冠軍也將由此五人 之中產生。這五位皆已參加過座談會或電視台的「第一女性化菻~時間」的節目特別演 出,不過勝負關鍵在九月二日舉行的決賽。 「我是考慮到這種事若急著告訴你,也許你會誤以為我抱持什麼異心而參加選美 大會,所以一直都未說。」我打開電風扇開關,說。 小牧應該也知道我被二葉電機的同事推薦參加這次選美大會。 「嗯……」他困惑似的盯著週刊雜誌上的報導內容。 我的照片也在十位入圍的參賽者之中。而且,照片底下介紹──杉靜子,二十二歲 ,東京都人。服務於二葉電機總務課,持續工作兩年。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體重五十 五公斤,胸圍九十公分,腰圍五十六公分,臀圍九十四公分。 「每位入圍者皆是百中選一的美女,我實在沒有自信呢!可是,我又很希望能贏得 后座,這樣就能夠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想當什麼女明星,只希望拿到三百萬圓哩!這樣 ,就具有和你重新開始的基礎了。」 我衝動的用力吸吮他的嘴唇。 但,他卻似懷著惡意般的冷漠接受我的吻。忽然,我發現他並未閉上眼的低頭盯視 我! ──因為我入圍,令他這樣震驚嗎? 這麼想著時,我移開嘴唇。 入圍者都趾高氣昂,彷彿自己已成為電影明星一般,周遭人們也如此認為,或許這 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對女人來說,最希望的就是很多人認同自己的美,而且若能擊敗全 國各區代表奪得后冠,即能充分滿足女人的競爭心理和自我意識。 更何況,后冠不只與名氣和聲譽有關,還可同時獲得令人垂涎的龐大金錢和財物, 前途更有幸福在等待,甚至只要願意,還可保證後半生擁有穩定且高尚的富裕生活。 我很瞭解入圍者這樣的心情,而且連我自己都不覺得厭惡。 可是,這一星期裡被拖著參加各種宴席和聚會,與另外四位代表東京的入圍者們接 觸之間,我明白只有自己和大家不是想著同樣的事。 亦即,只有我不追求華麗的夢,我是很認真又單純的應徵這次選美大會,只將之認 為是一種生活手段,能夠達到讓小牧幸福生活的手段。 我拉開蕾絲簾幔,躺在床上。 「根據複賽的評分總和,代表東京的五位都名列前矛,進入前三名絕對有希望的。 如果能奪得后冠,我會去當時裝模特兒,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當然,我的意思並非 所有的事,而是可以繪畫、插花之類,專注於只用左手就能做到的工作,這樣,你一定 能尋回迷失的自己。」我仰望著桃紅色天花板,說。 ──能夠盡快達成心願就好了! 夢想和期待使我的心臟像是被揪緊般亢奮,但是他卻和我形成強烈對比,悄然的坐 在籐椅上,我愕然了。 「怎麼啦?明明都可能達成我們的夙願了,你卻毫不高興?」 「我覺得妳好像逐漸離我遠去了。」小牧神情沈痛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 「那樣完美的妳為何會我和這樣的男人有關係呢?」 我呆然若失:為何到現在還說這種話呢? 我撐坐起上半身,彷彿突然失去視力。 「像我這樣毫無生活能力,因錯綜情結而透不過氣來的殘廢者,卻和妳這種入圍選 美大會、美貌且全身散發青春氣息的女性在一起,我們之間的差異未免太大、太不平衡 了,簡直就如同美女和野獸。」 他似乎難以下嚥的喝著女服務生送來的啤酒。 「你在說什麼呢……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 我坐回床上。床鋪的彈簧像我的心一樣軋軋響著。 「人類會順應環境,只要掌握住幸運,心情也會隨之改變,不久,對於已出人頭地 的妳,我會成為阻礙者。」 居然有這樣的事?我如此拚命努力,他對我的看法竟是……一瞬,我全身血液凝住 了。 「太過分啦!」 「妳尚不知男人真正的魅力,一旦受到上級男人的騷擾,陷入進退兩難的立場,像 妳這樣的人馬上就會受誘惑了。」 「我並非那樣善變的女人!」 「不,女人都一樣的。」 我知道說這種話絕非出自他的真心。我也知道這種偏執、妄想和疑念是從他那自認 為殘廢的扭曲心態產生,但,只因為我深信他也會認為這是個好消息,這種結果令我難 以忍受,也覺得悲哀。 「過分……你太過分!」我哽咽了,說不出話來。雖然咬住下唇,雙手用力抓住膝 頭,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淚水仍無法控制的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不住的往下滴落, 拭也拭不完。 「我要回去了。」我跳下床,抓住手提包。 他顯得有些狼狽,如疾風般跑向我,說:「不讓妳回去!」 可能以為這樣讓我離開,我就再也不屬於他了吧?獨佔欲和嫉妒化為慾火如潰堤般 奔流,在心中命令他採取行動。 「我不要!別想藉這樣來掩飾一切。」我頑強的抵抗著,但,很快被他的胸部和單 臂制伏了。 爭執轉移至床上,我的手提包被奪走,拖鞋朝不同方向飛去。可是,不久,情人之 間的慣性使我的抵抗遲鈍了,在防備他強烈的呼吸氣息中,我體內出現完全相反的慾望 ,無意識的抱住他的脖子,逐漸被帶進陶醉的漩渦裡。 但,也由於陷溺於激情中,我們忘了燈仍亮著,也忘了窗戶敞開,更忘了遮擋床鋪 的蕾絲簾幔未拉上。 突然,一道藍白色的亮光透過我緊閉的眼瞼閃動,緊接著是輕微的G嚓聲,以及窗 外有人影晃動的感覺,我們彷彿觸電般互相推開彼此的身體。 ──是拍照! 已經不能說是偶然或惡作劇了。在山下公園一張,現在又一張,而且第二張捕捉了 我們在床上忘我纏綿的姿態,以拍照的目的而言,這是決定性的照片。 我撩起凌亂的頭髮,生生吞嚥一口唾液,胸中感受到的並不是羞恥,而且恐懼和 憤怒。 走向窗邊,往下看,底下有一個不知從哪裡搬來的木箱。從地面至窗口有兩公尺高 ,如果不利用這個木箱,應該沒辦法拍攝到房內的情景! 即使這樣,要偷拍室內情景也沒那樣容易,必須在有相當周詳的計劃之下,長時間 監視,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才行。很可能對方聽到我們在山下公園的對話,而且事先已 知我們會利用這家飯店吧!所以開車在山下公園外等待,再跟蹤於後。 黑暗中的庭院是連一棵樹皆無的草坪。我迅速關閉窗戶,拉上窗簾。 「我覺得現在離開這兒有危險,沒辦法,今夜只好住宿在此了。明天,妳像平常一 樣上班,我則四處閒逛,消磨到下午才回自由之丘的家去看看。如果會有事,也是那時 才開始。」他以緊張、乾澀的聲音,說。 我的嘴唇不住哆嗦,頷首。 我們都因意識到這是有人抱持某種目的所佈下的圈套,而且此人是不易應付的「敵 人」之事實,臉色蒼白了。 在情慾之火燃燒到頂點時,如被當頭潑下冰水般的我們,此時有若遭巨浪襲擊的海 草,瑟縮佇立著。房內響著演奏外國民謠的吉他樂聲,八月十日的夜更深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發薪水的日子近了,總務課忙得不可開交。在慌亂的氣氛裡,我度過不安的時刻 。 今天早上,我是由橫濱本牧的飯店直接來公司,剛好趕得及上班時間。之後,我始 終很注意是否有誰以奇妙的眼神看我,但,公司內的氣氛完全相同,也未發現有異樣的 眼光。 如果昨天偷拍照之人是受小牧家人指使,那麼董事長不是直接派人來叫我,就是人 事課長會找我去。而就算是另外的人,也該會有連絡,或出現新事態才對。 窗外是日本橋一帶平靜的風景,但我卻有著全身被切成四分五裂的痛苦,每次被叫 到名字,或是電話鈴響,我都緊張的站起來。 ──現在他是否也被逼入窘境呢…… 腦海裡,這樣的擔心不停閃爍掠過。 面前的電話響了。我伸出手,但卻如同摸到毛毛蟲般縮回,遲疑不決,不過,最後 仍毅然拿起話筒,屏息,貼住耳朵。 話筒裡傳來小牧的聲音。一瞬,安心和不安同時掠過我的意識,我緊握話筒,問: 「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嗎?」他同時也問。 「沒有。你那邊呢?」 「沒有,所以才會惦著妳這邊,藉口香菸抽完了,出來打電話。」 「真的沒事嗎?告訴我家中的情形……」 他今天上午在橫濱四處逛了一圈後,回家,家人面對他的樣子如下: 進入大門後,御影石門柱、喜瑪拉雅杉、跳石、車庫等等,都似在朝他冷笑,即使 這樣,他仍昂首挺胸走至內玄關,但,見到玻璃門上反映出的自己身影時,立刻如在酷 熱中被一陣惡寒所襲了。 成為小牧家人後首次外宿不歸,而且和靜子纏綿的情景被某人所目擊,這兩者都並 非輕易可以解決的。他躊躇了,握住門把手的左手停頓不動。 心裡的狼狽雖可藉假裝平靜來掩飾,但,如果眼前被遞出昨夜偷拍的兩張照片,則 根本無從逃避。 他輕輕推開門。靜謐的家中那股冰冷的空氣彷彿並不歡迎他。 在走廊途中與女傭和代擦身而過,和代默默微笑。她總是笑著,既似對即將在家中 發生的衝突感到有趣,又像憐憫他這位懦弱、且被迫屈服的獨臂男人!和代是二葉電機 總公司的警衛之女,四年前進入小牧家當女傭,不過和來自鄉下的女孩不同,相當機靈 、能幹,身材發育雖不像二十三歲的樣子,料理或洋裁卻有一套工夫,似頗受妻子波江 和岳母欣賞。 但,只有小牧從一開始就跟這位和代處不好,他厭惡對方的陰險和沈默寡言,經常 使些小聰明,令人無法捉摸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小牧躡手躡足進入他們夫妻起居的十榻榻米日式房間。波江仍舊躺在房間中央的床 墊上,一見到小牧,波江的眼神如鷲鷹般銳利,如魚眼似的冷漠。 「昨夜對不起……」小牧卑屈的鞠躬道歉。 「睡在哪裡?」波江泛黃皮膚不健康臉孔的肌肉動也不動,問。 「偶然遇見當兵時代的朋友,被拖去他家……」 「半夜裡也可以打電話呢!」 「喝了不少酒。抱歉,讓妳擔心了。」 「我並沒什麼擔心,但是,爸爸和媽媽就不高興了。」說著,波江翻開雜誌。 ──不可能只是這樣就沒事的…… 小牧心想。也許是像貓在捉弄老鼠般,這只是深入詰問的前哨戰。 「公司那邊怎麼回事?」 背後突然響起聲音,小牧跳起來。 岳母站在走廊。 「是的……我請假了。」 「身分不錯嘛!沒有能力卻又外出喝酒不回家的……簡直和那些獨當一面的男人沒 什麼兩樣。」 「對不起……」 「那位朋家住何處?」 「是在池袋。」 「說謊!你是由橫濱回來的吧?」 「咦……」小牧全身僵硬了,心想,糟啦!昨夜監視自己的果然是……他當場雙膝 無力,頹然坐下。 「我有事去多摩川園前,回來時搭乘東橫線,卻看見你在車廂內。池袋是在神奈川 縣嗎?」 岳母屬於肥胖型身材,服裝和首飾是十足的董事長夫人模樣,可是講話語氣和黑褐 色卑猥的臉孔已說明她的成長背景,一見即知是十足的暴發戶。 ──是嗎?原來只是這樣…… 小牧抑制心中的憤怒,鬆了一口氣。 「媽,別再說了。」波江叫著。 岳母沈默了,滿含侮蔑的瞥了小牧一眼,打了個大呵欠,轉身離去。 「請你稍微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吧!」波江如男人般嘖嘖出聲,說。「爸媽都極力 想要你和我離婚哩!你為何還做出可讓他們拿來當最佳藉口的事?」 「我知道錯了。」 「我並不打算護著你,反正我們也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對你沒有什麼留戀,如果 爸媽他們執意要把你趕出去,我也不會強烈反對。只不過,既然有了夫妻之名,我總也 是女人,絕對不允許在你背叛之下離婚,亦即,如果你和別的女人上床,我不可能答應 離婚!」 「沒有女人會和我這樣的男人上床的。」 「誰知道?總有人不會挑食的。」 如果在外面無人照顧,會毫不在乎的把對方趕走;若有人照顧,則抓緊不放,這是 波江冷酷的執念,以及排遣無聊的惡意心態。 ──靜子的話果然沒錯! 如果靜子的存在明朗化,波江是怎麼也不會讓小牧離開的吧?所以,必須照靜子的 計劃保密至「時機」到來才行。 「我特別厭惡年輕漂亮的女人,你身上只要沾有那種女人的味道,我立刻會知道的 。」波江眼眸裡充滿血絲。 對於男女關係的欲求、厭惡和嫉妒合而為一,已經三十七歲卻未能體驗性行為的 生理讓波江變得狂暴! 五歲那年春天從屋頂摔下來,導致脊椎障礙、一輩子半身不遂的過日子,責任並不 在波江身上,毋寧說她是應該被同情的女人,問題是,波江讓見到她的人只感覺到醜惡 的一面。 「知道嗎?如果我住院後,你敢勾搭年輕女人,我會把你另一隻手也砍掉的。」 「住院……已經決定了嗎?」 「十四日住院,約莫三十一日動手術。」 到了現在,就算動手術也很難認為能使受損的脊椎痊癒,但是,既然不愁手術費用 ,同時又是波江的希望,她父親為了令她心安,還是安排讓她住院。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兩年前也曾住院,但在動手術前波江卻表示不想接受手術,所以只住一星期就出院。 不過,最近她從雜誌上知道整型外科技術非常進步,受到刺激,才想接受手術吧! ──十四日住院……已經沒多久了。 波江若住院,女傭和代一定會跟去照顧,那麼這個家就會稍稍好住了些。小牧低頭 望著榻榻米,心想。 「什麼東西!一臉高興的樣子。」波江咬牙切齒的聲音隨著一本雜誌飛向小牧臉頰 。 即使只是這麼一點衝擊力,只有一隻手臂的身軀也失去平衡而傾倒了。小牧忍住湧 升的抵抗念頭,抿住嘴唇,在內心大叫。 ──靜子…… # 我掛斷小牧打來的電話。原來如此,若真知他所說的沒什麼異常,那,昨夜偷拍照 片的主使者究竟是誰呢? 工作的步調一直沒辦法加快。我必須整理出每位員工的月薪金額和上班天數後送往 會計部門,但是腦筋混亂,不得不多次重複操作電子計算機。 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疲累。昨夜未曾合眼,只是談著照片的事和將來的計劃等等, 再怎麼說,很難得能共度一夜,我們不可能有睡眠的餘裕。 ──說不定是和選美大賽有關聯的某人之計謀! 忽然掠過這樣的念頭,我怵然一驚,抬起臉。這是很有可能的事,五位最具實力的 入圍者若減掉一名,應該會有人獲益。雖然我並未違反結婚或有同居關係的規定,但是 若將昨夜拍的照片作為中傷工具,大概也能發揮令我喪失資格的效果吧! 照片並不能敘述那種情景前後的關係,評審委員們一定會斷定那是身為品行端正的 入圍者不該有的行為! ──如果只有那樣還無所謂。 我心想。若只是喪失資格就能解決,我也可以死心,儘管會因而破壞目前的計劃 ,應該還有其他方法能和他一同脫離眼前的窘境。 ──但,只是這樣就能解決嗎? 我心中有不安在呢喃低語。喪失資格的話會被追究原因,醜事當然很容易被張揚開 來,很可能被雜誌視為最佳話題而大肆報導,那麼…… ──不管怎麼樣,必須防止變成如此…… 我停止按電子計算機的手,瞪視虛空中一點。即使用我的一生來交換,都絕對必須 防止對小牧的影響,防止對可憐的他造成困擾,那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鐵則。 「杉小姐,杉靜子小姐,妳的電話。」離我稍遠座位的同事叫我。 我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快步走到電話旁。 「喂,喂,我是杉靜子……」 就在同一瞬間,我兩頰血液逆流,轉為蒼白,全身肌肉僵硬了,強烈的悸動令自己 覺得心臟彷彿要炸裂一般。我沒有講任何一句話,只在聽完對方所說的話之後,立即擱 回話筒。 對方問:妳是上班族小姐選美入圍的杉靜子小姐吧? ──如果是這樣…… 絕對是和選美大會有關的陰謀之一。雖已想到該來的總是會來,一旦實際聽到威脅 者的聲音時,仍會感受到不安和苦惱的壓迫。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出一個結 論:無論如何都得防止我和小牧的關係被揭穿!亦即,不是服從威脅者「……照這樣做 的話,我就不會把昨夜拍攝的照片送交有關人士」的命令,就是找出威脅者,封住其嘴 巴。 我記得聽過威脅者的聲音,也覺得是我認識之人。而,若是希望我喪失資格,就只 有入圍的競爭者。我試著想起另外四位被視為有可能奪魁的入圍者臉孔── 穗積里子 小河內惠美 川佚優美子 新洞京子 黑影(美女群之章) 1 「穗積里子,二十歲,東京都人。任職日南貿易海外部門,持續任職時間一年。身 高一百六十三公分,體重五十三公斤,胸圍九十公分,腰圍五十七公分,臀圍九十公分 」 「小河內惠美,二十歲,東京都人。任職日南貿易採購部門,持續任職時間一年。 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體重五十四公斤,胸圍九十公分,腰圍五十六公分,臀圍九十二 公分」 見到「星期上班族」的報導時,日南貿易的員工們已忘記自己乃是推薦者,很意外 似的互相對望著。 日南貿易這家商事公司本來就以美女職員雲集出名,但是半基於有趣而推薦參選的 兩位職員竟然輕鬆的入圍全國女性上班族選美大會的決賽,實在是始料所未及。 穗積里子和小河內惠美本來就不能算是感情好的同事,最主要是里子任職總公司海 外部門,惠美則負責位於品川採購部門的倉管,不能每天碰面。這是兩人的說詞,不過 ,另一方面也無法否定,所謂的美女總會有自負和競爭意識,希望區分出孰優孰劣,自 然而然就容易產生敵意,而,兩人皆入圍更令彼此的對立白熱化!亦即,表面上若無其 事相面對,可是內心深處皆隱藏著一觸即發的強烈敵意。 日南貿易公司的一些職員會計劃替兩人舉行慶祝會,最主要也是希望能因此消弭兩 人之間的敵視心理。但,這是不可能之事! 兩人獲得了一生之中難得能擁有的女人最高夢想、並且君臨憧憬的世界之最佳機會 ,內心都亢奮不已,當然也因而視對方為眼中釘,就算同席,也不可能會和平相處。 即使這樣,慶祝會最初仍順利進行。在日南貿易員工經常利用來招待客戶的「月島 」料亭,席間笑聲不斷。但,後來因為一件奇妙之事,小河內惠美發飆了。 席上,話題約以七比三的比例集中於穗積里子身上,譬如,談到里子適合當電影明 星,是否要成立一個保護里子處女身分的後援會之類,讓里子更加高興的談笑風生,惠 美幾乎是遭到漠視。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惠美的上司並未出席,但是里子卻有海外部經理當後盾,年輕 職員們談話時自然就以海外部經理和里子為中心了。 惠美也明白這點,可是眼前敏銳的敵對意識卻在她內心扎下嫉妒的毒針,更何況, 職員們的讚美言詞更將她的反感煽至最高點。 「從各方面來說,里子是處女佔有極大的優勢呢!」 「會影響一個人的氣質哩!」 「飾演公主的角色一定很迷人的。」 里子是處女之事在公司內部有非常好的風評。惠美雖認為那只是故作姿態,也是一 種宣傳手法,但之所以仍拘泥於這點,主要是來自里子擁有自己已失去之物的羨慕和不 安。 儘管平時很自傲的宣稱是不是處女並不重要,然而,一旦被拿來和處女比較,非處 女總是會體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 惠美很在意自己的肉體是否讓別人看起來覺得很疲乏,也擔心自己肌膚的光澤和眼 眸的澄亮等等,是否與里子有顯著的差異。 ──豈有如此可笑的事? 她慌忙自己否定,但,那種空虛的挫敗感卻令她對坐在身旁、如同一朵燦開鮮花般 的里子轉為憎惡了。 ──誰知道她是不是處女…… 惠美連續喝乾每一杯啤酒,而且幾乎是直接倒進喉嚨裡的急於讓自己喝醉。啤酒泡 沫沿著嘴角滴落裙子上。 見到這情景,兩、三位男性互相碰碰手肘,開始低聲交談:「惠美小姐又要開始啦 !」 惠美的嗜酒和醉態一向出名。 她家在京都伏見經營造酒廠,在三年前因發生火災而倒閉之前,家裡的事業一直教 她品嚐酒味,也因此,不管任何時候,只要見到酒,惠美總是非常高興。但,雖然愛喝 酒,她的酒量並不高,在公司的聚會等場合,她一定最先喝醉,最後被人用車送回家, 而且,她的醉態也是公司內部最有看頭的好戲之一。 一喝醉,她講話就改為京都腔,人也顯得特別性感,總是讓人覺得可愛。但,今天 的她卻有些不一樣了,被壓抑的不滿藉酒精轉化成對里子的敵意,形諸於外。 「處女、處女,什麼東西嘛!妳上個月不是才和奧吉斯先生一起去伊豆日光一帶旅 行嗎?」惠美稍沈重的眼眸裡浮現諷刺的笑意說。 里子的表情立即轉為僵硬,她那知性眼眸、挺直鼻梁、薄唇構成的冷漠臉龐霎時被 怒氣染紅了。 「請妳不要講那種失禮的話!」 「這是事實哩!沒必要隱瞞的。」 「妳在瞎說!」里子終於無法忍耐,聲調提高了。 一瞬,舉座被凝重的沈默所支配。 惠美把啤酒杯舉在眼前,微笑。「奧吉斯先生雖說是來公司談生意,但是,誰知道 他是來談什麼交易?」 「妳低級、下流!」里子握緊掌中的手帕。 奧吉斯先生是和日南貿易有交易往來的外國商社駐日特派員,是成長於美國的菲律 賓人,他和里子的感情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也有謠傳說兩人已經訂婚,所以對席上的職 員們而言,已經不算新聞。 但,惠美言下之意卻是在強調奧吉斯和里子之間有不潔的男女關係。但是對標榜自 己是處女、希望藉此提高入圍身價的里子而言,卻是沒辦法置若罔聞的「攻擊」。 「妳是打算藉著說那種話來提高自己的身價嗎?為何不光明正大的在選美大會上決 勝負?」 「那是因為妳把話講得太好聽的緣故,明明都已玉腿千人枕了!」 「妳說什麼?」里子站起身來。 「啊,太難看了!看來我今天又得醉啦!」惠美把一邊臉頰貼在桌上大笑出聲。 「酒鬼!」里子憤怒的大叫。緊張使她的美麗加倍,隔著尼龍質料襯衫的豐滿雙峰 劇烈起伏,強調身材曲線的緊身裙腰間微微顫抖。 惠美緩緩直起上半身,冷然地回瞪里子。兩人的美是強烈對比,若說里子的美貌是 水,則惠美就是火了。與里子如雕刻般的五官輪廓相比,惠美屬於不對稱的美,火熱的 眼眸和豐厚的下唇,酷似一位義大利女明星,身材也比里子豐滿,予人感覺是完全成熟 的女人。但是,她的美單純、溫柔,令男人樂於接近。 滿座男女因這兩位美女的對立感受到不可思議的魅力和緊張感,只能瞠目無語。 「對不起……」這時,女服務生從開了一道縫的紙門探頭進來,說。「有穗積里子 小姐的電話。」 里子用力一跺惠美面前的榻榻米似的走出宴會室。 女服務生指著走廊盡頭的電話機。 里子一邊抑制內心仍未平息的悸動和鬥爭心,邊拿起話筒。 「喂、喂,是我。」 話筒裡傳來具有特徵的腔調聲音。里子情不自禁環顧四周──是剛才造成衝突原因 的奧吉斯打來的。 「為什麼打到這裡來?」里子帶著些微責怪的語氣說。奧吉斯那彷彿符合惠美中傷 的適時電話和悠閒語氣令她生氣。 「可是,今天是我們約好見面之日。去箱根吧!七時我去接妳。」 「七時?現在正是慶祝會最熱鬧的時間呢!」看看錶,已經六時半了。「而且,現 在去箱根的話,今夜得住在那裡吧?」 「像平常一樣的訂房間,我會遵守約定到結婚為止。」 所謂像平常一樣乃是在飯店分別睡不同房間,而遵守約定到結婚為止則是在婚前不 要求里子的肉體。這是里子嚴格要求的交往條件,她曾要奧吉斯發誓遵守。 ──結婚…… 里子猛然一驚。她完全忘記奧吉斯還在意著和自己結婚之事。而,現在的她,至少 在入圍之後至決賽結束為止,並不打算和奧吉斯結婚。 ──對了,必須讓奧吉斯知道自己並無結婚的意志才行。 里子心想,既然不想和對方結婚,那麼繼續維持關係毫無意義,何況若被惠美那樣 的女人利用作為破壞戰術的把柄,導致對選美決賽造成不良影響,未免就太不划算了, 最好是盡早和奧吉斯分手。 里子當場下定決心,說:「那麼你開車過來接我,我等你。」 說完,她掛斷電話。 2 盛夏的夜晚開車兜風很舒服。離開都中心的壅塞車流後,奧吉斯駕駛的斯圖貝克 (Studebaker)轎車流暢的飛駛於京濱國道上。 奧吉斯不知未婚妻此行是要來提議分手,黝黑的臉上神采飛揚,不停用英文講著笑 話。但,一旁的里子欲如冷血動物般面無表情,她對奧吉斯毫無留戀,也完全沒有憐憫 。 ──因身體獻給男人而被拋棄、哭泣,乃是擁抱愛情的女人之挫敗,只要沒有那種 關係,任何男人都能在三天內忘掉,薄情才能自感情的迷惘中拯救自己。 這是里子的信念,而且至今天為止,她皆是根據這樣的信念行動。她之所以保持處 女,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純潔,也並非為了讓未來的丈夫認同自己的身價,而是害怕因 為有了肉體關係,會使自己對男人產生感情。 奧吉斯可能認為這是清純少女的心願,才聽從里子的希望維持清白的感情至結婚當 天為止之言,可能也是因為他真心愛著里子,而非抱著與異國女人遊戲心理的緣故吧! 但是,里子卻是為了能在比奧吉斯更有價值的男人出現時,可以毫無留戀或躊躇的 與對方分手,而不願意和他同房。 對里子來說,「分手的時候」來臨了,奧吉斯所無法比擬、多彩多姿的幸運降臨了 。眼前,當外國商社駐日特派員的菲律賓男人之妻、過著平凡的生活之事,簡直愚蠢透 頂,很難說她沒有被世界性或國際性億萬富豪或名人求婚的機會。 對目前的里子來說,奧吉斯已經是無用之物,也是負擔,應該和他分手了。問題是 ,自己若提出分手要求,這位菲律賓男人會如何反應呢? 「我可以講話嗎?」盯視車前方大燈照出的平坦柏油路面,里子問。 「請說。有什麼事嗎?」奧吉斯叼著香菸,頷首。 「我沒辦法和你交往了,就算交往,也不可能結婚,所以,我打算就在今天分手。 」 「妳說什麼?是開玩笑吧!」 「不,我是認真的。如果不這樣做,會造成我的困擾呢!」 奧吉斯輪流望著車前方和美麗的未婚妻,表情哀傷、疑惑。「困擾……是和錢有關 嗎?如果是,我可以想辦法。」 奧吉斯認為結婚有問題就是希望拿錢的美國式單純觀念,讓里子在心中嗤笑了。 ──可不只是那麼一點小數目,而是與無限的榮華富貴有關哩! 忽然,奧吉斯似想到什麼般,眼神銳利的瞥了里子一眼。「妳另外有了戀人?」 「沒有,你誤會了。」里子傾訴般的眼神裡含有些許媚意,回望著奧吉斯。 「不,一定是這樣。昨天,我接到奇妙的電話,那一定是妳的戀人指示別人打來的 。」 「奇妙的電話?誰打來的呢?」 「不知道,沒有說出姓名,是年輕女性……」 「電話裡講些什麼?」 「關於妳和我的事,尤其是最近我們如何交往的詳細情形。」 ──會是誰呢? 里子毫無來由的畏怯了。那是一種晦暗的預感,那位詳細詢問自己最近和奧吉斯交 往情形的年輕女性一定是想調查自己的什麼秘密,而且不是找上自己,卻是找上毫無戒 心的奧吉斯,何況,又未說出姓名。可以確定的是,那絕非里子的「朋友」! 她很自然就想到小河內惠美,但立刻否定了。即使不必打電話給奧吉斯,惠美對她 也有九成的瞭解。 ──是有某種企圖的什麼人! 里子能肯定的只有這點。不說出自己姓名卻想向別人詢問什麼內幕,可以說其企圖 並不尋常,那是悄悄靠近里子的黑影,是在黑暗中的腳步聲,當然令里子胸中產生驀然 的不安。 奧吉斯哀求和憤怒交織的不停說著什麼,聲音卻未傳入里子耳中。 「那麼,我已下定決心和妳一起死!」 奧吉斯近乎哀叫的聲音首次將里子拉回現實世界。一看,奧吉斯兩頰泛著紅潮,嘴 唇開始哆嗦,鼻翼浮現淡淡的油脂。 「死?」 「沒錯,只要死了,我們就不會分開。」 突然,車窗外的風聲強烈呼嘯,里子愕然了。斯圖貝克的車身恍如行走在半空中 般劃破黑暗往前衝,看速度表,指針從六十、六十五、七十、七十五公里不斷移動,而 且還在繼續升高。 平塚過去了,斯圖貝克在無數車流中穿梭,巧妙的左搖右晃超車,里子的身體彷彿 置身波浪中在車門和奧吉斯肩膀之間擺動。輪胎發出軋軋聲,慌忙轉動方向盤的司機臉 孔、住家牆壁、松樹幹等一瞬逼近眼前後又馬上朝後方飛逝,每次,里子都閉上眼,轉 開臉,心跳急促,緊握的手掌掌心濕透。 ──我才不會屈服於這樣的威脅行為! 里子咬緊下唇,不停的告訴自己。 奧吉斯一定正在等她尖叫出聲。如果被奧吉斯這樣的男人糾纏不放的當選上班族小 姐,倒不如眨眼間化為塵泥還來得清爽些。想做就做吧!她是絕對不屈服的。 里子雖然兩眼充血、幾乎快迸出眼眶,仍舊不發出任何聲音。 車子仍飛馳前進。 這場沈默的鬥爭,最後當然是精神劇烈消耗的駕駛者失敗了。奧吉斯的臉孔狼狽扭 曲,他用力甩了甩似被水淋般汗濕的頭,立刻,汗滴也濺到里子身上。 車子由國道左轉,不久駛入沒有行人來往的岔路,濺飛砂土,停在松樹林蔭下。 四周如同暴風雨過後的靜謐。奧吉斯低頭,土灰色的臉趴在方向盤上,里子則保持 由座位滑落的姿勢,兩人靜立不動。從緊張感獲得解放的鬆弛隨著血液循環擴散,手腳 像鉛塊般沈重。 呼吸恢復正常,發出似哭泣後的嘆息時,里子聽到遠處有浪潮聲。 ──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已經沒有必要去箱根!里子慢慢坐起,打開車門,下車,打算走至最近處的車站搭 車回東京。 ──這麼一來,我完全自由了…… 仰臉望向天空,星輝滿天。她笑了笑,深吸一口帶著海潮香的夜晚清爽空氣,步履 蹣跚的開始往前走。 「里子!」奧吉斯大叫。 里子毫不回頭,冷冷的說:「卑鄙!你簡直和用手鎗威脅、強暴女人的無賴沒有兩 樣,像你這種企圖殺我的男人,已經沒什麼話好講了。」 「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去妳的辦公室了。」 「生意歸生意,如果是公事,你照樣可以來公司。」 「那我送妳的禮物怎麼辦?」 ──居然說這種話!禮物……哼! 所謂禮物,大多是電器製品,從電視機、音響至電暖爐、電扇等等,里子的公寓房 間皆齊備,而,這些全部是奧吉斯為了滿足里子的奢侈所贈送之物,而且他還答應近日 內要送她電冰箱。 「如果你覺得惋惜,取消送電冰箱的諾言也沒關係,至於已屬於我的其他物品,若 你想拿回去,也可以全部拿回去。」說完,里子加快步伐。 穿過松樹林,沙石路更亮了。後面傳來似是奧吉斯追來的聲響,里子毫不理睬的繼 續走,她認為男人應該不會採用蠻力的手段,但,她大錯特錯了。 奧吉斯追上來後,猛然自後面抱住里子。由於高跟鞋在沙石路上走不穩,將近兩公 尺高的奧吉斯很簡單就將她抱入懷中。 里子因奧吉斯那散發動物臭的體味喘不過氣來,而,對方的粗暴動作及沈默無語更 令她感到恐懼。 奧吉斯粗壯的手臂勒住她頸項,把里子拖往松樹林方向。 鞋跟斷了,腳趾頭和腳踝泛著疼痛,但,里子忍住痛,掙扎著。 ──會被殺死的! 她感受到漆黑的天空壓下來般的戰慄,腦海中掠過「勒斃」兩個字眼。 奧吉斯自背後勒住里子頸項的臂力加強,同時另一隻手瘋狂般撕裂里子的襯衫,當 那隻手碰觸到乳房時,里子喉嚨發出噴血般的悽絕叫聲。 前方黑暗中出現兩道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影,也傳來跑向這邊的木屐聲。 奧吉斯的身體一離開,里子拚命跑向兩道人影。 「怎麼回事?」年輕男人問。 彷彿是一對情侶,後面還有一位長髮少女。 里子這時也顧不得什麼羞恥和面子了,她雖是赤足、上半身只剩胸罩,仍倒向年輕 男人懷裡,等到背後傳來汽車遠去的引擎聲,她才說:「沒什麼,請不要管我。」 她頹然委倒在地。 3 穗積里子離開慶祝會席後,小河內惠美失去攻擊對象,一時之間有如洩了氣的皮 球,而且,留在意興闌珊的席中也是痛苦,她拒絕表示要送自己回家的男同事們,獨自 匆匆走出「月島」。 她打算回家後再重新獨酌。雖說回家,她也是住在日南貿易的品川事務所內。只要 鎖上通往後面倉庫的門,再關上前面鐵捲門,十二坪多的辦公室就等於一間私人房間, 靠內側角落有以前倉庫值班人員使用的、四周以木板圍住、比水泥地面高的六榻榻米房 間,惠美就住在這兒。 採購部門的工作很忙,有時必須連續數日留下來加班至深夜,惠美想到何不以此為 藉口住在這裡,就找總公司的採購部門經理商量,結果如願以償了。 一方面,站在公司立場,這樣對公司有好處,當然可以同意,另一方面,惠美自己 也能省下房租費用,同時又不必疲於搭車上下班。何況,事務所裡有瓦斯、流理^,只 要再搬張床、梳軷^、衣櫥和小型餐具櫥,雖只是小小的六榻榻米房間,住起來也滿舒 服。因此,對於隨興的惠美來說,不需要費神整理的這個家已有如天國。 在事務所前下了計程車,惠美推開未上鎖的玻璃門,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那六榻榻 米房間亮著燈。她邊想「會有客人嗎」,邊穿過事務所,從紙門望向敞開的房內。 裡面坐著身穿夏威夷襯衫、臉色蒼白的年輕男人。 惠美深吸一口氣的同時,男人也看見她了。 「嗨,好久不見……」 男人複雜的表情中眼神帶著羞澀,不安似的重新坐正身子。 「我不在家,你這樣簡直是小偷哩!」惠美臉上的驚訝神情消失了,轉為漠視對方 般的冷淡。 「門未上鎖,所以我以為妳很快會回來,才進入的。再說,我到處找妳好久,總算 才知道妳住在這裡。」男人解釋著。 惠美邊聽對方說話,邊從餐具櫥內拿出威士忌瓶和酒杯,走向床邊,開始獨自喝酒 。 「我在雜誌上看到了,妳入圍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的決賽。」男人窺看著惠美,說 。 「所以你才來找我?」惠美睜開沈重的眼皮,瞪睨對方。 「想不到妳會講這樣的話!」 「算了吧!男人都是色慾薰心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女人也是一樣的,妳沒資格對我冷嘲熱諷……」 「住口!請你說話客氣點。」 「嘿……以前是誰講過只要還活著,我永遠是屬於妳的呢?」 「是誰背棄講這種話的女人而落荒逃走呢?」 男人無詞以對了。 平常時候,惠美並沒辦法和這樣的男人針鋒相對,但是,酒精卻使她變聰明、機靈 了。 「但,即使只同居三個月,畢竟是事實,這點已經違反有同居經驗的規定了。」 「你打算威脅我嗎?三個月內被隨心所欲玩弄,最後又被騙、被拋棄,你以為女人 對這種男人會有好臉色看嗎?」 「我明白。如果我該道歉,我會道歉。」 「你講這種話有何目的?」 「我希望我們正式結婚,兩人重新開始。」 「你是真心的?」 「當然,我可以對著天地神明發誓。」男人走近惠美,替她在手上的酒杯內斟酒。 「沒用的,你以為把我灌醉就沒事了嗎?」惠美嗤笑出聲。邊笑,她忽然覺得自己 很悲哀,為何以前會那樣愚蠢的以為自己深愛這種膚淺的男人呢? 「你也變沒骨氣啦!是墮落了吧?」惠美憂鬱的說。「就算我是無比愚笨的傻瓜, 也不至於到現在聽了你說這種話,會像見到鰹魚塊的貓那樣高興的。」 「但是,我真的忘不了妳……分手後,我才深深體會到。」 「別講那些毫無意義的話了?說到分手,你躲開我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難道 還敢說是經過這麼久的時間才明白我的魅力嗎?」 男人情不自禁低頭了。 「從那之後,我完全不和男人有超過男朋友以上的感情,因為和你在一起的三個月 中,我已將愛情完全燃燒殆盡了。簡單說,這是活該,因為我的戀人都是如此。」威士 忌酒杯在嘴邊停住,惠美唇際浮現一抹頹廢的微笑。 「那三個月很快樂,妳邊在咖啡店工作邊上英文打字學校補習,而那時也是我最華 麗的時期。」說著,男人凝視自己修長白皙的十隻手指。 「接下來講起回憶的事嗎?不管怎麼說,千萬別自以為女人無法忘記自己的第一個 男人,也許你會不甘心,但是我的愛情歷程裡已找不到你的姓名了。」 男人放棄似的嘆息出聲。「妳也變了!」 「是誰變了呢?不,別再說了,反正,你和我已經成為過去式。」邊說,惠美邊覺 得自己的變化非常的不可思議。 ──坦白說,見到他內心也無絲毫感慨。 可能是由於上班族小姐入圍決賽導致自己不想讓昔日戀人見到任何一絲懦弱吧!而 ,沒必要依靠男人的女人真的能變成如此堅強嗎? 京都的家發生火警,一家人陷入離散的窘境,惠美隻身前來東京,這是約莫兩年前 的事。由於總不能一直賴在親戚或朋友家白吃白喝,不久,惠美開始至咖啡店上班。 當時正好是咖啡店流行聘用「攬客女郎」的全盛時期,各咖啡店為爭奪漂亮美女互 相挖角,惠美也很快由澀谷的咖啡店被挖角至新橋一家大規模的爵士咖啡店。 這家店有一個定期前來演奏的三流樂團,鼓手是相澤昌。惠美很快地被這位品行不 良的鼓手誘惑,放棄一切,投入對方懷抱。 以相澤這種玩世不恭的男人來說,要將剛踏入社會的惠美騙上手根本是不費吹灰之 力。在惠美的公寓同居了三個月後,某日,相澤連一句話也未留下的消失無蹤了。 惠美拚命搜尋相澤的行蹤,不久從某酒廊經理口中得知相澤騙色的真面目。他不停 欺騙女人,一旦發覺可能被對方糾纏不放,馬上就逃走──他總是臨時找人搭檔組成所 謂「全國巡迴演奏」樂團,有時長達半年也不會回到東京。 惠美當然只好死了心! ──過沒多久,找到日南貿易這份工作,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但,當時有一整個星 期哭得連眼淚都乾涸…… 醉意令回憶帶著感傷。 「妳在哭?」相澤凝視著她,問。 「最近傾向於哭不出來哩!」很難得,惠美感到臉頰流下應該早已乾涸的淚水,她 珍惜的輕輕以指尖拭去。「我對你的丑劇劇本知道得一清二楚,何不趕快把結論說出呢 ?」 「劇本……怎麼回事?」 「裝蒜!你不是想跟小河內惠美結婚,而是希望跟上班族小姐結婚吧?只要順利, 你就可以一輩子不愁吃穿,至少靠著老婆是上班族小姐的頭銜,你身為鼓手的名氣也能 提高,對不?」 相澤想說什麼,但,惠美馬上接下去,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很遺憾,我卻毫無這樣的念頭,而且更打算就在今夜之間和你解決一切。」 「妳以為我會就這樣退縮?」相澤有如脫不了身的罪犯,神情猙獰的大嚷。 「嘿,你打算學人家勒索嗎?想說你希望拿錢嗎?別開玩笑了,我為了你曾經賣掉 一切東西,包括戒指、大衣,不可能再給你錢啦!」 「這麼說,不管我做什麼事都無所謂了?」 「你打算投書密告我有同居經驗?」 「無所謂嗎?證據是我和妳一起合拍的照片哩!」 「照片當不了證據的,而且,那張照片只有一張,何況又在我身上。」 「還有底片的。」 「笑話!遭你背叛時,我一氣之下已把底片燒成灰了。」 相澤被擊潰般的沈默無語。惠美已經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來此之前他很有自信,認為只要讓對方喝醉後再上床,這一年多的空白立刻會消失 ,惠美絕對會因重逢而狂喜不已。以相澤對女性的經歷而言,這種結果的概率可說是百 分之百! 但是,惠美如今已將自己和相澤的戀情視為一夜之夢了。相澤非常後悔,畢竟自己 放走的大魚實在大得令他焦躁、心疼! 「所以,我們真的到此為止了,今後如果你再做出任何奇妙行為,我也有我的盤算 哩!來,我們打勾勾,表示已完全分手……」惠美伸出小指。 不得已,相澤也伸出小指打勾勾。 「再見。」惠美站起身來。 她彷彿變成和一年前完全不同人般的妖艷,白嫩的粉頸、丹鳳眼、濡濕似的嘴唇, 只有一邊的酒窩,以及毫無僵硬感的身材曲線……一想到連再碰觸都不被允許,相澤在 強烈悔恨之下,對她產生憎恨了。 「快回去吧!」惠美推著猶未死心而緩緩穿鞋的相澤背部,自己也穿上涼鞋。她打 算關上外面的鐵捲門。 「妳最好小心門戶。」穿好鞋子,相澤說。 惠美扭動腰肢,大笑。「這樣的威脅已經落伍……」 「我是很認真的。我來這兒時,察覺倉庫有人,原本以為是妳,但是打開通往裡面 的門時,卻發現一道人影倉皇從後門離去。」 惠美搖頭不解。倉庫內存放機械零件和洋紙,但卻不是一個人能運出的重物,很難 認為會有小偷潛入。 「我會注意你的忠告。」惠美趕走相澤般的伸手向牆上操作鐵捲門的開關,說。 一瞬,相澤佇立,凝視惠美,但,馬上轉念了,默默走出大門外。 「再見。」惠美朝背影說著,按下開關。鐵捲門開始緩緩下降了。 回到六榻榻米房間,惠美躺下,再度啜著威士忌。她忽然想起穗積里子。 ──怎麼樣都不能輸給里子…… 想著之間,惠美逐漸感到睡意襲來。曾經那樣深愛過的男人,竟然會沒有絲毫興趣 ──在夢與現實之間,她充分意會到由於和里子的抗爭意識旺盛燃燒,自己彷彿變成另 一個人!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銀座丸一百貨公司是下午六時打烊。從員工專用門走出外面,外頭仍殘留蒸氣浴般 的燠熱。或許一整天都待在冷氣開放的店內吧?突然覺得雙腿乏力。 夕陽照在高層建築物的白色牆壁上,都會的底處存在不健康的亮光中,而,亮光將 川佚優美子白皙的肌膚染成美麗的玫瑰色。 即使是已見慣美女的銀座行人,和優美子擦身而過時仍舊會回頭多看一眼。川佚優 美子有著線條優雅的肩膀、高挺的雙峰、纖腰圓臀、修長的雙腿,容貌帶著嬌媚,是位 跡近完璧的美女。 只有一點缺憾,亦即,優美子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美麗。這使她成為所謂「眼高於頂 的女人」,常常冷漠寡言,一副瞧不起人的眼神。當然,事實上也是因為她有近視! 走出「行道樹街」不久,停在左側的一輛青鳥型新車駛近優美子,同時車門打開, 她悠閒的上車。駕駛者是穿朱紅底、有黑色英文字母圖案夏威夷衫的青年──優美子五 天前訂婚的對象、也是東京第一汽車公司董事長的獨生兒子內藤邦利。 說「訂婚」兩個字是很簡單,可是在這之前的兩年對優美子而言卻是漫長的忍耐期 間。 她兩年前開始和內藤邦利交往,當然,大前提是為了和對方結婚。但,內藤的父親 反對,頑固的不答應兒子的婚事,理由只是:門不當,戶不對。 以一流資本家內藤的公子而言,就算交往對象是美女,可是若以她只是大森海岸一 介園藝工人之女、本身又是百貨公司店員的身分,就算目前已是新時代、新觀念,兩人 想要結婚還是很困難。 不過,在優美子入圍上班族小姐選美決賽、又被視為奪魁黑馬的瞬間,事態急轉直 下了,內藤邦利之父答應兩人的婚事。換句話說,這是入圍決賽的頭銜所產生的威力, 亦即,從某種意義來說,優美子已成為社會名流。 話雖如此,優美子也並未因而氣憤,一方面是因她是否真心愛著內藤邦利這個男人 還是一大疑問,只不過,她唯一的目的是成為富豪家獨生子之妻! 等明年春天,內藤自就讀的大學畢業後,兩人就要結婚,而,這樣一來,優美子的 心願也達成了。只要能夠成為內藤家媳婦,不論何等辛苦、需要有什麼樣的心理準備, 她皆不在乎。 「要去哪裡?」內藤問。「看電影,如何?」 「不行。」優美子輕輕搖頭。 「沒有戴眼鏡嗎?看來近視可真不方便呢!」 「就算戴眼鏡,上班的日子也不會看電影的。」 「為什麼?」 「九時以前回不了家呀!」 「是嗎?」 優美子一定嚴守九時之前回家的原則,為了趕在九時半上床。這是她多年以來的習 慣,除了工作需要或避不開的應酬之外,她一定在九時以前回到家、九時半上床。 優美子是睡眠美容法的信徒,而且事實上也充分體驗到其效果。除了乳液和唇膏, 她完全不用化菻~,規則的生活、簡易體操、肌膚按摩,以及超過十小時的睡眠讓她變 漂亮,而她也相信持之以恆可以維持自己的美貌。 「那麼,我們繞遠一點兜風吧!」 「會太晚了哩!」 「這麼說,究竟要怎麼辦?」 「你送我回家。」 「可是,我特地來等妳……真沒趣!」內藤不滿似的噘嘴。 「是嗎?既然這樣,何不到我家?」眼看這位任性、膚淺的青年開始不高興了,優 美子只好讓步。 內藤雖似有所不滿,卻動作緩慢的握住方向盤。 優美子不理睬,靜靜等車子前進。收音機傳出搖滾爵士樂的旋律。 「入圍選美決賽後,妳開始耍派頭了呢!在百貨公司裡,上級對妳的態度和待遇也 改變了吧?」一手握住方向盤,內藤說。 「和令尊一樣而已!事實上,我只是從家具賣場被調到服務^罷了。」優美子毫無 笑意的回答。「因為可以替百貨公司宣傳。對了,令尊的公司也有一位小姐進入決賽吧 ?」 優美子似對那種女人漠不關心般盯視內藤,接著說:「姓名是新洞京子,和我也很 熟了,感覺上是頗性感的女人呢!」 「老爸也講過,那是天生就會令男人心癢癢的女人。」 「像你這樣的個性,只要被她誘惑,馬上就像偷腥的貓了。」 「我沒有那麼糟吧?」 「假如新洞京子拿到第一名,我只得第二名,你立刻就會換對象了。」 「怎麼可能!放心,妳一定可以得到第一名的。」 忽然,優美子發覺自己隨口說出具有危險性之語真的有充分可能實現,忍不住對新 洞京子感到一抹敵意。 新洞京子是第一汽車公司的女業務,內藤的父親身為董事長,當然會對自己公司的 員工產生特別照顧的心情,何況這對公司又是最佳的宣傳。這點,和百貨公司高級主管 們最近對優美子的態度相同。 一旦京子奪得上班族小姐選美寶座,內藤的父親,甚至喜新厭舊的內藤一定都會轉 移目標至京子身上,至少,不可否認的,優美子的地位非常不穩! ──如果未能在選美大會奪得后座,那就危險了。 這位狂熱追求「富有階級」的奢華和虛榮世界的二十歲少女在內心吶喊。 三十分鐘後,內藤駕駛的青鳥在進入河邊巷道的路口前停下。 兩人下車,走入巷道。 泥濘河川的氣味和海潮香隨風飄來。沿著河岸往前走,這時,在一邊工寮前聊天赤 裸上身的男人和身穿浴衣的女人們用好奇的眼光望著兩人,其中有幾位少女還互相拉住 袖管低聲交談。 優美子灑脫自若的走在那刺人般視線行列中。狹窄路面散放著曬衣竿和垃圾罐,但 她邊避開邊前進的步履優雅無比。 好不容易過了工寮,眼前是造船工人的小型作業場,再往前走二十公尺,就是優美 子家的獨棟建築。 十公尺寬的泥濘河面上繫著小漁舟和出租小艇,優美子家就建在河口一隅,亦即, 房子西側和泥濘河川的石牆呈垂直,南側則與海堤垂直。 打開玄關門,母親和弟妹出來迎接。父親也在客廳出聲招呼。 對於大型宅邸大幅減少、住在大森海岸的這位園藝匠一家人而言,優美子的出人頭 地乃是唯一的希望和依靠,所以全家當然都對這位極可能變成鳳凰的麻雀奉承不已。 母親見到優美子背後的內藤,以誇張的聲音叫著父親,說:「實在太榮幸了,你會 來這種偏僻地方……」 園藝匠夫婦見到可以讓優美子享受榮華富貴的內藤,心中失去平靜,只是不斷頻頻 鞠躬作揖。 ──搞什麼嘛!又不是什麼皇親貴族…… 優美子心想,同時覺得很不是滋味。 內藤雖是大富豪的兒子,卻俗氣、單純,只要給他吃烤肉,又撒嬌兩句,就會覺得 滿足的男人,今夜,因為他鬧彆扭,才帶回家…… ──爸媽卻好像見到救命恩人來訪一般驚慌失措…… 優美子昂首挺胸。她絲毫不認為和內藤結婚乃是登龍門的偶然機會,而覺得那只是 自己努力之下自然形成的結果。所以她有著想高喊「我為了不願輸給任何人而努力才獲 得今日的榮耀,那是生存競爭的原則」之自尊和驕傲,當然對卑膝奴顏的雙親感到生氣 。 「你們別這樣,太難看啦!」她氣憤的說著,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內藤慌忙跟在後面。 二樓只有一個四蓆半房間,是優美子的房間。雖然走在房內地板會發出軋軋聲響, 不過室內很乾淨,家具類也比樓下兩個房間好很多。 而,進入這房間後,會令任何人皆讚嘆出聲的是,房間兩邊牆角堆滿各樣的盤碟。 「嘿,蒐集不少了嘛!」內藤環顧室內,瞠目。 「壁櫥裡也滿滿的呢!」優美子首次露出高興的微笑。 這些陶瓷器是她自己蒐購或內藤送給她的,至於土製盤碟,則幾乎是承繼自祖父。 她的祖父最喜歡四處蒐購舊器皿,被稱為「植富」,曾經是非常出名的園藝師傅,而, 或許這種癖好遺傳給了孫女優美子。 優美子的夢想之一是,如果和內藤結婚後,要叫他幫自己在銀座開一家「盤碟餐具 專賣店」。 「但是,那個櫥櫃很危險呢!」內藤指著靠窗牆壁、吊在接近天花板高度的櫥櫃。 櫥櫃有五十公分寬,裡面堆滿無法擺在房間地上的瓷器,另一端頂上則放著已故障 無法使用的十四吋電視機。 「如果掉下來就糟糕哩!」 「是嗎?說得也對,如果我睡覺時吊u斷了,那我就沒命。但,應該不要緊吧?除 非是大地震,否則還是相當牢固的。」 優美子睡覺時,頭是在這個櫥櫃下方,因為房間狹窄,又堆滿盤碟,如果頭朝窗戶 鋪被褥,就一定是這樣的位置,而,她又習慣頭朝窗戶睡覺。 夏天裡,這扇窗戶是敞開的,夜晚也未關閉。房間裡就只有面向海的這扇窗,沒有 人能潛入,可以在自海面吹入的清新空氣裡安詳入睡。 「這東西不錯吧?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作者落款之物呢!」優美子戴上眼鏡,拿起置 於桌上的日式陶器──是繪有高山紅葉圖案的清水燒。 但,緊接的瞬間,優美子臉色僵硬了,對著正好端茶上來的母親厲聲問:「媽,有 誰碰我房裡的東西?」 「不,應該沒有啊!」母親怯怯的回答。 「可是,這個清水燒是放在那邊台上的,為何會變成在桌上呢?」 優美子嚴禁家裡任何人碰她的蒐藏品。妹妹和弟弟怕優美子發脾氣,連這個房間都 不接近。 「那麼,也許是那個女人也不一定。」母親怯怯地抬起臉望著女兒。 「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傍晚我不在家,其他人也都出去,家裡連一個人也沒有,但,不到一小時我 就回來了……回到作業場那邊時,見到有人從玄關出來,當時天色已暗,看不太清楚是 誰,卻仍可看出似是年輕女性,我以為是妳的朋友,邊叫著邊追上前,可是對方不知是 否沒聽到我的聲音,很快沿著堤防跑走了。 「我原本懷疑會不會是小偷,回家後仔細檢查過,卻未發現掉了東西,也沒有被翻 找過的痕跡……」 「妳的意思是,那個女人偷偷進入我房間?」 「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點,以為對方只是在玄關叫了幾聲,發現家裡無人就離開, 但,妳說有人進來過妳的房間,我才突然想到。」 「如果不是小偷,沒有女人會在無人在家時上到二樓的。」 「若是妳的朋友,或許會這麼做吧?」 「我沒那種沒水準的朋友。」優美子不悅的轉身,站在窗邊。 平常沈默寡言、很難相處的優美子難得生氣的講了不少話,反而令母親惶恐的逃下 樓。 ──是誰?目的何在呢? 優美子望向黑暗的海面,思索著。 放清水燒的位置改變,絕非自己記錯,如果不是家人碰觸,則表示母親目擊的來路 不明女子確實進來過自己房間。問題是,沒有任何東西被偷,除了清水燒的位置改變外 ,沒有其他異狀! 有人會做毫無目的的潛入沒人在家的房子二樓,卻又悄悄離去的這種無意義之事嗎 ? 但……優美子安慰自己:反正沒有什麼損失,不必放在心上。 窗下,灰泥建築的牆壁連接堤防,而五公尺高的堤防下就是海面,海面上有艘老舊 的撒網舟,也不知是否不能使用,彷彿已被遺忘般擱置。 「優美子,已經可以了吧?」突然,耳畔響起內藤的聲音。 回頭一看,內藤神情困惑的臉孔就在眼前。 「什麼事?」優美子反問。 但,內藤的嘴唇已覆蓋在她的雙唇上。 對她而言,這是初吻!優美子一向認定新鮮乃是吸引凡事隨心所欲的男人之魅力, 一旦給予對方,就會如霜淇淋容器般被丟棄,也因此,直至今天為止,她並未答應讓內 藤親吻。 ──可是,已經正式訂婚了,只是接吻,應該沒有關係的…… 在如被電源觸身的麻痺意識中,優美子這樣想著,同時,也覺得這一吻算是達成自 己的夙願。 似乎退潮了,拍打堤防的浪濤聲漸小。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濱部經常在想:這樣洋溢的性感是由何處散發出來的呢? 五十四歲的年齡、企業家的身分,讓他面對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女性,甚至可以說已 經吃撐了,不再感到一絲慾望,但,當新洞京子出現在身旁時,濱部卻宛如情竇初開的 少年般心跳急促。 身為第一女性化菻~總公司的宣傳部門經理,濱部在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評審會議 也列席見證,卻不知何故,從初賽到複賽為止,每次新洞京子順利上榜時,他總覺得鬆 了一口氣。他並未特別支持,只是覺得像她這樣的女性若被淘汰未免太可惜了些,而事 實上,他也很希望見到這位女孩高興的臉孔。 他本來以為這是只有男人才會感受到的魅力,不過調查評審評分表時,發現女性評 審同時給予極高評價! 晉級決賽的十位女性之中,新洞京子的身材最為嬌小玲瓏,十八歲的年齡也是十人 中最年輕。可是,她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其他入圍者所沒有的不可思議氣息,那是一種很 乾淨的性的魅力! 濱部心想:這股魅力一定來自她才十八歲就當上汽車業務員的特異存在。 聽說新洞京子原本是以第一汽車員工為對象的洗衣公司的外務員,第一汽車的銷售 部門經理看上她招攬生意的高明手腕,立刻聘她作臨時僱員,邀她進入銷售部門,沒想 到才讓她實習推銷兩、三次,就成功的簽下一紙契約。 於是,銷售部門經理自己擔任她的保證人,讓新洞京子成為正式女業務員。 「你在想什麼呢?」京子以略帶沙啞的聲音,問。 「不,沒什麼……」濱部慌忙避開她的視線,吃著冰淇淋。 「如何?下定決心了嗎?」京子斜眼望著濱部,微笑。那眼神、那微笑,都帶著令 人無法忍受的妖艷。 「嗯,是可以……」 「前些天你試乘過的藍天豪華型我覺得不錯,你認為呢?」 「今天這輛……」 「皇冠寶石豪華型。」 「對了,對了,坐起來也很舒適,當然,也可能是有妳同行的緣故吧?」 「你這樣說可就令我困擾了哩!你要買的是車,我陪你是要讓你瞭解車子性能的… …」 京子的語尾含著帶鼻音的笑意,那笑聲又讓濱部的耳朵癢癢的,很愉快。 眼前的由比濱海灘由於正好是星期日,喧鬧異常,海灘傘有如多彩多姿的花朵,刺 眼的盛夏陽光照射海面,烤熱白色沙灘。 「我們走吧!」京子說。 「也好。那麼,我們繞往鎌倉回去。」濱部丟下冰淇淋空盒,邊以手帕擦嘴,邊回 答。 試乘車從樹蔭下平滑的駛上炙熱的道路。 「對了,令嬡可以買可樂娜車型哩!如果她有這個意思,你能否通知我一聲,我會 馬上去見她。」這位在東京第一汽車公司銷售排行成績獨佔鰲頭的女業務員已開始進行 下一步工作安排了。 濱部心裡雖然在想,只要被對方深不可測的魅力所迷,幾乎無人能夠漠視她的話, 而在不知不覺中墮入其術中,但仍然脫口而出:「小女的事暫且不提,我已決定買這 輛車。」 「謝謝你,這樣一來,陪你試乘總算有代價了。」京子毫不吝惜的露出價值百萬美 圓的性感笑容。 她的嘴巴並不算小,卻促狹似的噘起。笑起來時,左眼微瞇,睫毛好像偏向一邊。 濱部滿足了,說:「對啦,再過二十多天就是選美決賽了。」 「是的。」 「妳現在是什麼樣心情?」 「這……」 「妳好像不很在乎?」 「不,只是太高興了,一時回不過神來。」 「接下來妳就要當電影明星了,像妳這型的女孩是目前電影界最需求的,很有個性 。」 「誰知道呢!電影圈裡……擁有某某小姐頭銜的人只演一些路人甲、乙之類角色的 太多了。」 「但是,像妳這般具有個性魅力之人,百萬人之中很難找到一個。」 「討厭,別這樣說我。」京子天真無邪的笑了,身體微扭,產生更迷人的媚態。 ──簡直是小妖精…… 濱部喃喃自語。 只因為希望能夠多和對方相處一些時間,時間反而令人驚異的快速溜逝。過了橫濱 ,車子進入都內時,濱部不自覺咋舌了。 「我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濱部毅然地說。 京子瞥了液晶時鐘一眼,巧妙的推辭了。「我很忙,必須直接回家,下次有機會的 話,一定……」 「哦,是嗎?那我送妳回家。」 「不必麻煩了,我的車停在公司,先回公司吧!」 「啊,妳自己也開車?」 「講起來是很好聽,但,事實上只是太子牌中古車,又破又爛,花十五萬圓真的, 不過尚有五萬圓尾款未付清……還好,用來上下班很方便。」 濱部提高車速。既然要分開,他希望盡快分開,否則處在同一車廂內,京子的肌膚 、聲音、甚至體香都散發出致命吸引力,有著衝動的想伸手向對方的危險。 # 這天,在虎之門和濱部分手後,新洞京子又進行三件推銷工作,晚上九時過後才駕 駛中古車回秋葉原的公寓住處。 一進入房內,京子馬上從床墊下拿出銀行存款簿,確認包括今天的工作成果,看 到存款金額已超過五十萬後,她忍不住微笑了。 享受過存款增加的喜悅後,京子開始刷牙。 她把眼睛靠近,邊望著牆壁上隨便貼著的凱迪拉克、林肯、MG跑車、賓士、太陽鳥 等車輛照片邊哼歌,同時仔細的刷牙。但,與這些動作無關,她腦海中卻在想別的事。 ──拿到第一名可以得三百萬圓……五十萬圓存款再加上三百萬圓…… 而且,一旦成為名實相符的上班族小姐,可以自各類型的職業中選擇最賺錢的一種 。業務員好像能賺不少錢,繼續現在的職業也無所謂,反正,靠自己的能力儘量去賺錢 ,不需多久就可以成為富婆了。 ──即使那樣,我也不會結婚的。 她邊在房間角落的洗臉^漱口,邊恨恨的自言自語。 婚姻是為男人而存在。要自己侍候丈夫,門都沒有。自己已沒必要博取任何人的歡 心,也不必向誰低頭,當然不可能去照顧任何人了。 ──如果想要男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任誰都不會拒絕的。我是富婆,不管是男是 女,羨慕我的人我都把他們當成奴隸,我可以嘲笑他們、折磨他們,讓男人哀求,使女 人畏懼,而,等到我膩了,就把他們棄之如敝屣。 京子邊在胸中反覆唸著,邊摺疊好毛巾被,把床單仔細抹平。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知自己是一九四一年冬天在上野車站候車室裡被發現的棄 嬰。由孤兒院裡兩次被人收養又三次被送回孤兒院──這就是她十幾年的人生。 其間,冷酷的現實世界、饑餓、遭歧視和虐待等等,已深深滲入她骨髓。 十四歲那年春天,千葉縣佐倉的一對雜貨商夫婦看上她容貌姣好,收養了她,但, 兩個月後,她遭養父強暴,離家出走了。本來,她打算步行至東京,卻在走夜路途中, 被駕駛快遞卡車的司機新洞宗吉所救。 新洞宗吉真心同情京子的遭遇,收養她為女兒,也讓她繼續唸中學。 中學畢業後,京子進入高校夜間部就讀,白天則在氣象局海洋課當臨時僱員。但, 身為x居的中年男人,新洞宗吉終究也無法抗拒成長為具有異常魅力的京子之迷惑,兩 人間持續發生醜陋的爭執,還好,不知幸抑或不幸,去年一月,新洞宗吉開車打盹撞上 路旁石牆,當場死亡了。 京子為了生活,辭掉氣象局的工作,成為洗衣公司外務員,同時,有人願意以三十 萬圓購買她和養父居住的小房子,所以她賣掉房子,遷居秋葉原目前居住的公寓。 這中間,京子完全成長了。不久,在第一汽車銷售部門經理的提拔下,她成為汽車 業務員,以高明的手腕獲得驚人的業績。所謂的高明交際手腕乃是:能令人陶醉不可思 議的天賦魅力、準確的預感,以及對工作旺盛的征服欲。 ──今後我會取回前半輩子被詛咒的歡樂! 京子換上襯衣,躺在床上,按下電晶體收音機開關。立刻,歌聲流洩而出。 “大樓底層的凌晨二時,酒廊的燈光也熄滅,滲在霧裡的黑影,匆促的跫音響在人 行步道轉角,有誰追著我而來。” 這是最近紅透半邊天的歌曲「黑影」,巧妙地利用貝斯和小喇叭,營造出陰森恐怖 的旋律。 京子對自己今天充實的一整天工作感到滿足,慢慢合上眼瞼。但是,她完全不知道 此刻有如歌曲「黑影」般的黑影正潛入公寓後院! 黑影進入公寓後院後,走近新洞京子停放在角落篷下的中古車,進入駕駛座,取出 老虎鉗、扳手和塑膠製的鎚子。 公寓隔壁的空地正在蓋大樓,通宵施工,因此就算發出些許聲音,也不必擔心被公 寓住戶發覺。 黑影首先拆下喇叭按鈕,取下螺絲釘,把渾身力量集中雙腳上,用力拉拔方向盤。 這雖是兩人合作時很輕鬆的作業,但只憑一人之力並非易事。 黑影雙腳用力踹地,拔起方向盤,敲打方向盤軸…… 斷斷續續可以聽見大樓施工工人怒吼般的歌聲── “孤獨的凌晨二時,無法入眠的點亮燈,在漆黑窗邊的黑影,窗外的靜寂小雨濕濡 了皮手套,有誰追著我而來。” 死亡與死亡(調查一課特別調查班之章) 1 新洞京子和平時同樣八時半出門。她走下樓梯,從後門進入後院,一看,她的車在 早晨明亮的陽光下反射著鈍光。雖是烤漆剝落、玻璃窗裂縫用膠帶貼住、已失去昔日風 貌的中古車,京子仍以熟練的動作輕巧坐入車內。 由後院直接駛上道路,再沿著道路筆直前往,就可來到電車街。因為是每天固定的 路線,京子只要輕扶方向盤,即使閉上眼開車都不會有問題。 直到電車街才需要第一次左轉。道路轉角並無住家,而是倒放著一些空桶的空地, 所以視界良好,京子也沒有先稍微放慢車速,只按了兩、三下喇叭就準備左轉。 但,緊接的瞬間,京子面對心臟幾乎凍凝般的恐懼──她轉動方向盤,可是車頭方 向毫無改變。 狼狽不堪令京子再度陷入致命的危險,而且,她並無判斷避開危險的餘裕!她半站 起來,拚命轉動方向盤,但,這麼做之間,車子仍繼續前進。 這些全在短暫數秒鐘裡發生,等京子好不容易注意到只要把車子停住就好時,車子 已經跨上正面的人行步道、眼看就要撞上寺院的石牆了。 京子邊莫名的尖叫,邊閉上眼,猛踩煞車。 車身慢慢向左轉,斜撞向寺院石牆,一聲響徹地底般的轟然巨響,霎時,分不清是 泥是煙的霧靄狀煙塵籠罩車身。一瞬的靜寂後,僵凝的世界獲得解放,從附近商店、停 住的車上、甚至由馬路上,無數人爭先恐後的往車禍中心聚集過來。 時間是八月十三日早晨。 # 京子由於車子是斜撞石牆,以及踩煞車時並未太遲,免除了身受重傷,雖然全身撞 傷,左腳也有裂傷而無法步行,不過醫師診斷說三星期即可痊癒。 聽說能趕上選美決賽,京子鬆了一口氣。即使這樣,在出車禍的這一天裡,她的腦 筋仍是朦朧不清。 翌日,八月十四日,轄區警局交通股的警官來到京子住院的秋葉原醫院,詢問車禍 的原因。 第二病房的五號房是特別病房,是只收容重症病患或付特定住院費病患的雙人房。 牆壁和天花板非常潔白,地板鋪綠色塑磚,兩張病床由房間中央的窗簾隔開。 「關於車禍原因,妳想得出什麼嗎?」年紀尚輕的警官不敢面對京子十足魅惑的臉 龐。 「我不太清楚,只覺得方向盤和平時有異。」京子蹙眉。 警官很慎重的記下她所說的話。 仰臥在齊腰的鐵製病床上,京子望向隔壁的空病床,靜待對方繼續詢問。 「所謂的方向盤和平常有異……是怎麼情形?」 「一般來說,方向盤都有所謂的『空轉帶』對吧?亦即方向盤空轉、卻不會改變車 身方向的角度……而,你應該也知道,這種『空轉帶』依駕駛人的習慣、喜好皆不相同 ,所以我依那輛車一貫的『空轉帶』來操作方向盤──那輛車的角度約為十五度,因此 我依此計算的左轉,但,卻不知何故,『空轉帶』變成半圈,也就是一百八十度,我著 慌了……」 警官不停頷首。「不能認為是中古車,所以出現這樣的毛病嗎?」 「可是,前一天還很正常呢!」 「即使我們想調查,但是車子的前半部已嚴重損壞了。」 「這可以認為是有人故意動手腳的。」 「亦即,妳認為有人在妳不知道之間在方向盤上動了手腳?」 「是的。可以做到吧?」 警官表情嚴肅,首度盯視京子。「為什麼要動那種手腳?」 「可能是為了想殺我,或令我受傷吧!」 「妳做過有可能讓別人對妳如此的事嗎?」 「這……我不知道。」京子避開警官訊問似的眼神,搖搖頭。 事實上,自從住院以來,她腦海裡就一直有某種念頭縈繞不去。 ──和選美大會決賽有關聯…… 從昨天到今天上午之間,有四位選美入圍者前來探望,但,京子卻沒辦法坦然接受 對方的心意。她認為每個人皆一臉無辜狀,大概是來查探自己的受傷狀況吧!甚至,也 許就是其中一人在方向盤上動手腳! 警官離去後不久,空著的隔壁病床由手推車送來新的住院病患。 「這是雙人病房,今後你們彼此互相照顧。」護士介紹,說。 兩人面對面時,京子和對方皆輕呼出聲。 「真是奇遇哩!」 「是呀!我們倆可真有緣!」 京子和睽隔兩年再度重逢的對方握手。彼此並非朋友,同時重逢本身也未讓她產生 任何感觸,但是,總覺得在這間榮華時刻已過去的廢屋般濕濡的病房裡,能夠有人可以 交談,心情應該會好些。 兩人迅速開始交談。而,在兩人病床的中間,那張黑色皮椅上,不知是哪位探病者 遺落之物,一隻白色蕾絲手套似凶兆般留置。 2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時。 日南貿易公司職員島根勇吉靜靜沿著已走過多少年的道路至品川倉庫的事務所上班 。 這附近的一般住家很少。倉庫後面就是學校的校園,兩旁則是普通大樓。隔著馬路 ,對面有藥房和四、五家商店。 島根勇吉來到倉庫前時,情不自禁停下他那規律的腳步。四、五家商店裡都有人出 到店門外,頻頻呼吸馬路上的空氣。 若是平常,島根勇吉會和他們打聲招呼「早」,但,今天他怔住了,呆呆望著他們 。 「你也覺得奇怪嗎?是瓦斯臭味哩!」見到島根訝異的表情,藥房老闆說。 「瓦斯?」 「今天早上才注意到的。」 「不會是附近的瓦斯管線漏氣吧?」 「我們也這麼認為,所以正打算要找出漏氣的源頭。」 「我看,和瓦斯公司連絡一下比較好吧?如果吸入過量,會中毒哩!」說著,島根 朝倉庫走了兩、三步,但,馬上又停住了。 倉庫的銀色鐵捲門仍是拉下的。奇怪!如果是平常,別說鐵捲門,連玻璃門也都已 打開,應該能見到小河內惠美坐在辦公桌前喝茶了。 島根慌忙看錶。但是,時針正確地指著九時,沒有錯! ──真是不像話哩!惠美小姐昨晚又在哪裡醉倒了吧? 島根心裡這樣想著。但,惠美到今天為止未曾有過這種記錄,何況一直待在這間倉 庫裡的只有她和島根兩人,若是哪一方要請假,一定會事先有所連絡。 「抱歉,你知道小河內小姐昨夜是否回來嗎?」島根問藥房老闆。 「昨晚八時許我曾見到她,而且裡面也亮著燈,應該是在吧!對了,事務所並未開 門,這倒是很奇怪。」藥房老闆伸手摸著禿額,懷疑似的望向倉庫。「當然,我是晚上 十時打烊,也許她後來又再出門也不一定。」 「是嗎?那我從後門進去看看。」說著,島根準備往前走。 「等一下。」藥房老闆激動的叫住他。「瓦斯……瓦斯味道似乎是從你們公司倉庫 傳出來的……」 「什麼!」島根臉色大變。 過了一、兩秒鐘後,藥房老闆也發覺自己所說的話具有何種意義了,一瞬,兩人預 測到事務所內可能發生的事態,立刻拔腿往前跑。 鋼筋混凝土建築的倉庫飽經風吹雨打已經泛黑,襯著一絲纖雲皆無的碧藍夏日天空 ,這棟三層樓的建築物靜悄悄矗立著。 和鄰接的大樓間,有一條充滿濕氣的狹窄通道。 兩人從這條通道繞至倉庫後面。用力一堆鏽蝕的鐵門時,不知是否裡面的門栓開了 ,門發出輕微的軋軋聲,往內開了。 才踏入內一步,馬上嗅到強烈的瓦斯味。 有三層樓高度的倉庫,採光亮度不夠,內部昏暗,只靠著約莫十顆燈泡發出光芒。 兩人在堆積如山的木箱和大型金屬箱縫間穿行前進,以手掌掩鼻,彎著腰。頭頂上 有棉屑紛紛掉落。過了倉庫,是一扇通往事務所的木門。 兩人試著用力敲門,但,只聽到空洞的聲音在倉庫內部迴盪。 「沒有用!從裡面鎖上了。」 「有備用鑰匙嗎?」 「不在我身上。」 兩人試著以身體撞門,但,白費氣力。 「真糟糕……喂、喂,小河內小姐。」 試著喊叫,但,當然不可能有人回答。 瓦斯臭味愈來愈強了,顯然是由事務所裡洩出的。 「出去吧!待在這兒只是徒然難受罷了。」藥房老闆激喘地說著,拉島根手臂往外 跑。 出到外面,喘了一口氣之後,島根以藥房的電話向日南貿易總公司報告情況,然後 撥一一九報警。藥房老闆則跑向最近的派出所。 約莫十分鐘後,救護車和戴著防毒面具的消防隊員趕到,接著,幾位警察也來到倉 庫前。同時,聽到救護車警笛聲和追著巡邏警車而來的看熱鬧人群也擠滿馬路了。 由倉庫通往事務所的木門被撬開,戴著防毒面具的消防隊員和警察爬入事務所內。 不出所料,「最壞的事態」發生了,在昨天之前仍擁有閉月羞花容貌與肉體的小河內惠 美,如今已成物化的屍體。 屍體仍穿著洋裝,只有尼龍絲襪被脫下,丟在腳邊。在頭部附近散落著洋酒瓶、杯 子、小碟子和筷子等物,一望即知是酒宴之後的殘留物。亮著的電燈正下方有個拖著長 塑膠管的瓦斯爐,爐上放著約莫吃掉三分之二的雞肉火鍋。瓦斯正有如蛇採取攻擊姿態 般發出咻咻的無情聲音不停的往外噴出。 消防隊員和警員互望一眼,因為,招徠此一悲劇的「原因」已經非常清楚了──朝 向瓦斯爐的水藍色電風扇仍冷然的繼續轉動。亦即,電扇的風吹熄瓦斯爐火,火一熄, 瓦斯自然爭相從二十五個孔中噴出。 警察困惑不已。單憑這樣的狀況,便可得知小河內惠美已確實死亡,同時死因乃是 瓦斯中毒,但是卻完全無法判斷,導致這種結果是出於她自己的意志呢,抑或別人、甚 至另外幾個人的意志? 如果是出自小河內惠美本身意志,亦即是自殺,的確是有這樣的跡象,因為通往倉 庫的房門自內側上鎖,和外面隔離的鐵捲門也拉下。 不過,也有不少可視為是他殺的蛛絲馬跡存在。如果自殺,不應該使用以電風扇吹 熄瓦斯爐火的複雜方法,只要扭開瓦斯開關即已足夠。換句話說,電風扇有令人覺得是 偽裝的感覺,應有他人的意志存在。 但,現場乃是所謂的密室狀態,若是他殺,兇手是如何侵入?又怎麼逃走呢? 最自然的觀點就是,並未存在有任何人的意志,也就是過失致死。警察有九成相信 是過失致死,他心想,像這種因自己疏忽而死亡的前例並不少見。亦即,小河內惠美因 為吃雞肉火鍋而打開電風扇吹涼,卻因喝得爛醉而躺下,不知不覺中睡著,沒有熄掉瓦 斯,也未關掉電風扇,不久,因為睡夢中翻身碰到電扇,使電扇的方向改變,吹熄瓦斯 爐火。 由於瓦斯開關並未關閉,進入事務所的其他警察們幾乎意見皆相同,問題是,如果 未能發現可如此判斷的確實證據,小河內惠美的死亡事件並不能就這樣劃下休止符。 派出所警方保留現場,將狀況向轄區警局報告。 轄區警局更依「離奇死亡事件」名義通報警視廳。畢竟,最近才以「入圍選美決賽 」成為世人注目焦點的小河內惠美和其「死亡」,感覺上太過於不搭調了。 3 首先,無法認為小河內惠美是自殺! 因為,對於最近的小河內惠美而言,自己的生命與人生正散發出玫瑰般瑰麗色彩, 應該最為寶貴…… 轄區品川警局調查股長以下諸人抵達現場後,每個人都這麼認為。 事務所內異樣的悶熱,沒有半點風,黏膩的空氣似墳場地底般沈澱不動。 雜亂堆積帳冊類的辦公桌上,花瓶內插的一朵向日葵頹然低頭,似令人回想已死的 小河內惠美般,一支桃紅色美麗的鋼筆掉落在她的辦公桌正中央。牆上的電子鐘也嫌麻 煩似的跳動指針。 「不像是自殺的。」站在牆邊一位品川警局的刑事以惺忪的聲音喃喃低語。 「嗯。死者昨天傍晚還送衣物至洗衣店,若是打算自殺,根本沒必要再洗淨什麼衣 服了。」一旁的刑事低聲回答。 調查股長望向事務所內側的榻榻米房間,最先見到餐具櫥和衣櫥、床。床上很整齊 ,可能不想上床,乘著醉意躺在榻榻米上吧? 衣櫥上有似乎是選美紀念照──露出燦爛笑容的死者身穿泳裝的相片。 惠美的屍體已不在房裡,為求慎重起見,兩小時前已被送往監察醫務院進行解剖。 榻榻米上有粉筆畫出的屍體位置,與隨意散置的湯匙、調味料罐、醬油漬等,在在 訴說出惠美的死亡! 島根勇吉和藥房老闆自方才就緊張的看著刑事們的動作。兩人因為是命案的通報者 身分,被要求會同在場。 「在這間事務所工作的只有小河內惠美和你兩個人嗎?」品川警局的調查股長回頭 ,問島根。 「是的,負責倉管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昨天,你是什麼時刻和小河內惠美分開?」 「下班時間是下午四時半,所以我在該時刻離開這兒。」島根回答。 「後來呢?」 「我不知道。」 「你離開時,小河內惠美在這事務所內嗎?」 「是的,小河內負責倉管,也睡在這個榻榻米房間,所以這兒就是她的家。」 「小河內惠美有喝酒嗎?」 「是的。」一邊頷首,島根緊張的表情首度鬆弛了。 「很會喝嗎?」 「以女人而言,應該是酒量極佳了。她不放過任何喝酒的機會,獨自一人在家時也 同樣喝酒,總是喝到爛醉如泥的程度,而且一喝醉就會說京都腔……」 「是嗎……」調查股長咬住下唇。 從餐具櫥內找到喝了一半的洋酒瓶和中國酒,倉庫後面也堆放無數空酒瓶,這點, 讓刑事們都愕然了。 「這架電風扇是小河內惠美的東西嗎?」調查股長指著屍體旁的水藍色電風扇,問 。 「不,是公司的。」島根當場回答。 「瓦斯爐呢?」 「那倒是小河內小姐私人之物。雖然幾乎都在外面吃飯,但是可用來燒開水,還有 ……像昨夜那樣用來煮下酒菜。」 「小河內惠美喜歡吃鍋燒食物嗎?」 「是的。在這麼熱的季節,我曾說實在受不了鍋燒食物,但她卻說真正會喝酒的人 最重視春夏秋冬四季鍋,而且,她特別喜歡雞肉火鍋。」邊說,島根的神情忽然轉為憂 傷了。 一想起惠美生前的笑容,她的死亡才首次具有真實感,忍不住悲從中來。 「看來果然是過失致死了。」一位刑事低聲對調查股長說。 「嗯……」邊以指尖不住轉動鉛筆,調查股長把下顎縮入襯衫衣襟內。 好像已經得到結論了,四周一片靜寂,等待股長下決斷,只有人們頻頻揮動扇子的 聲音,使事務所內悶熱的空氣更令人煩躁。 「若說是過失致死,總覺得還……」突然,有聲音說。 調查股長怔了怔,抬起臉。說話者是由警視廳趕來瞭解狀況的兩位調查一課的刑事 中較年輕那位。 「總覺得……為時尚早……」站在牆上的月曆旁,身材修長、令人聯想到調查一課 的倉田副探長略帶顧忌似的說著。 「那麼,是他殺?」一位刑事鬆開交抱的雙臂,問。 「不,並不能肯定為他殺。」倉田副探長神經質的眨眼,回答。「但是,也不能斷 定是過失致死。」 他的語氣雖冷靜,不過聲音裡卻有著如針尖般銳利的回響。 倉田副探長和他身旁那位相貌平凡、酷似上班族的中年刑事岸田井這對搭檔,最近 剛剛圓滿解決兩、三樁事件,不管是東京、熱海隔地殉情事件,抑或商產省(經濟部)事 務官殺人事件,兩人鍥而不捨的調查態度皆得到極高的評價。 「有發現什麼疑點嗎?」品川警局的調查股長尊重倉田的意見,問。 「也不是一看即知的疑點,但,還是應該重視。」說著,倉田副探長蒼白的臉頰泛 現紅暈,年輕模樣尚未完全消失的眼眸裡溢滿肅容。「雖然可以說是偶然,但約莫十天 前,同樣入圍女上班族選美決賽的新洞京子因車禍而受傷,我想,各位從報紙上應該也 都知道了,車禍原因不明,她本人也堅持說方向盤被人動了手腳。如果十天之中有兩位 入圍選美決賽者相繼死傷,我覺得不能夠單純以『意外事故』將事件結案。」 「亦即是,有可能為競爭者的陰謀?」 「現在斷定仍太早了些,但,不管如何,這項全國性的選美大會伴隨著莫大的利益 ,何況,現代的社會結構和年輕少女,也很可能會產生為獲得后座而殺人的動機……」 倉田副探長半自言自語似的說。 「實際上有些什麼發現嗎?」調查股長似是實際派人物,以現場為第一優先。 倉田副探長頷首。「有兩、三點,第一是屍體的外貌。小河內惠美可視為外出回來 後就直接開始喝酒,服裝是整齊的外出服,也未卸菕A還戴著耳環。但,在自己家中面 對鍋燒食物喝酒時,應該穿得更舒服才對,為何會只脫下襪子就開始喝酒呢?」 「在家裡也有化蛢葴D的女性多的是。」調查股長打岔。 「不,小河內惠美沒有這種習慣,對吧,島根先生?」倉田副探長回頭望向島根勇 吉。 「是的。小河內小姐常說反正是住家兼上班,嫌太麻煩了,平常都不化菕A也沒有 漂亮的穿著,只有在前往總公司或有事必須外出時,才會回自己房間化菕C」 島根再度敘述一遍方才倉田副探長訊問時他已經講過的話。 倉田副探長低頭,以鞋尖磨擦水泥地面。「這表示小河內惠美在四時半下班、島根 先生離開後,曾經外出,而就是這時候她順便前往洗衣店。但,怎麼想也無法認為她只 是為了去洗衣店就特別化菕A又換上外出服。」 「她是外出後馬上回來嗎?」不知覺間,被倉田副探長的推論所吸引的一位刑事, 問。 「可能外出一、兩小時吧!因為藥房老闆曾在八時左右目擊小河內惠美在事務所內 。」 藥房老闆肯定的點頭。 「外出回來後,小河內惠美毫不猶豫的準備雞肉鍋開始喝酒……剛從外面回來卻立 刻又開始喝酒,原因何在?理由只有一個。」說著,倉田副探長停止鞋尖的動作,抬起 臉。「我的推測是,有喝酒的同伴,亦即有客人帶著酒來,正等待著小河內惠美。」 品川警局的刑事們也認為倉田副探長的推理非常有道理。這位訪客是為了和小河內 惠美喝酒而帶來酒和雞肉,雖不知是訪客早已等待,或是剛好碰上小河內惠美回來,但 ,反正她很高興對方來訪,又見到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當然立刻著手準備,然後開始喝 酒。 「你去品川車站附近的三河屋肉店問清楚是否小河內惠美自己去買雞肉。」調查股 長叫來一位刑事,同時遞給他小河內惠美的照片。 刑事如疾風般跑出事務所。 紙屑簍內有印著「三河屋肉類總舖」的包裝紙和包裹肉類的竹片,由其味道可知是 包裹過雞肉。 「酒是伏特加,由瓶內殘存的量可推測是小河內惠美買來存放、未喝完的酒。但, 另外有一瓶中國酒,這應該是訪客帶來之物,『玫瑰露酒』……一般很難買到的。」說 著倉田副探長纖長的手指在腹上交握。 「好像是很烈的酒呢!小河內惠美的酒杯內殘留的液體正是這種中國酒。」調查股 長喃喃自語。 此時,剛才鬆開交抱的雙臂之刑事有些顧忌的吐出內心的不服。「但是,假定昨夜 有訪客,而且小河內惠美和該訪客一起喝酒乃是事實,也不能因已死之人曾有訪客,就 說這是一樁他殺命案吧?我認為不能將死亡前拜訪死者的人皆視為兇手……」 「沒錯。」倉田副探長注視對方。「但是,那位訪客為何未留下自己曾拜訪過小河 內惠美的痕跡?」 的確,以一般觀察所得,是無法由現場的狀況判定曾經有訪客的事實,只知是小河 內惠美享受獨酌之樂,筷子、湯匙、酒杯、小碟子皆只有一人份! 「就算該訪客不會喝酒好了,至少形式上該拿出一只杯子,而且也應該有另一雙筷 子、另一支湯匙和另一個碟子。」倉田副探長接著說:「既然沒有,即表示不是臨走之 前洗好放回餐具櫥內,就是最初堅持不讓小河內惠美拿出那些東西,反正,也就是該訪 客企圖隱藏自己曾經來過這兒的事實,除此而外,沒有其他可能。 「還有一點,事務所對面的藥房老闆雖目擊小河內惠美,卻完全未注意到有訪客, 這也意味著該訪客盡可能刻意避開別人的視線,不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至少其目的已 達到。」 說完話,倉田副探長沈默不語。再多加說明已是畫蛇添足,因為刑事們已認同他的 疑點了。 有一位客人來拜訪小河內惠美,準備了她最喜歡的雞肉和罕見的酒。但,在小河內 惠美吃雞肉鍋喝烈酒時,不知何故,客人並不陪同,不但未留下自己飲食的痕跡,也未 被人所知的消失了,而,爛醉的小河內惠美卻忘記關掉瓦斯和電風扇的睡著,結果死亡 了。 如此一來,當然很難認為是單純的過失死亡! 該訪客為何想隱藏自己的存在呢?為何要佈置成小河內惠美是獨自吃喝的樣子呢? 這種佈置意味著邪惡的陰謀,似在強調小河內惠美是酒醉之後自己過失致死。但, 實際上反而證明她並非過失致死。 「事態嚴重了……」調查股長帶著嘆息的口氣,說。「可以認為該訪客故意安排妥 瓦斯、電風扇、小河內惠美爛醉的情節,亦即,讓她因過失而致死。」 「就是這樣。」倉田副探長又開始晃搖雙腿。「不過,若說是計劃性的安排,又未 免太幼稚了些。通常若考慮及成功的可能性,總會顧及有『萬一』的存在吧?畢竟所謂 的『過失致死』並不一定能如第三者所期待的順利達成。所以……」 「不能說兇手直接下手,亦即是他殺吧?」 「但,一正還存在著什麼的。」彷彿和巨大的黑暗對峙般,倉田副探長雙眼圓睜, 瞪視虛空中一點。 「譬如這個。」副探長伸出的手上有個約莫和平牌香菸包大小的錦袋。「這是橢圓 形的鏡袋,掉落在小河內惠美的床旁,但是只有袋子,不見鏡子。」 「是的。我們曾仔細探查死者的隨身物件,卻未發現疑似袋中物的鏡子。」 「那麼,是誰?為什麼帶走小鏡子呢?」 「也許本來就只剩下袋子吧?鏡子打破了或……」 「不,昨天白天,島根先生曾見到鏡子。」副探長回頭望向島根勇吉,似催促他說 明。 「這個鏡子本來不是小河內小姐之物。」島根踏前兩、三步,說。「是海外部門的 穗積小姐之物。」 「穗積?」調查股長反問。 「是的,同樣入圍選美決賽的穗積里子。前天快下班時,穗積和另一位女同事來到 這兒處理好公事後,她表示想摸幾圈麻將,就在小河內小姐的房間裡開始玩,結果熬夜 至昨天早上,她們兩人才匆匆趕回總公司,穗積小姐忘記把鏡子帶走。 「穗積小姐說那是她母親的遺物,邊打麻將邊從手提包裡拿出,置放榻榻米上。昨 天下午,小河內曾邊唸著『是不是要送還她呢』邊自袋內拿出鏡子來看,所以我才清楚 記得。」 「是橢圓形鏡子嗎?」 「是的,一邊的頂上有金色的握柄。」 「金色握柄?」 「怎麼樣?昨天島根先生下班前,鏡子仍在事務所內,之後至小河內惠美死亡之前 ,鏡子卻消失了。」倉田副探長邊對調查股長說著,邊用手帕擦拭脖子。 是沈澱般的燠熱,汗水不停流出,壓迫胸口似的熱氣令思考力遲鈍。 「能夠考慮到有兩種情形,一是小河內惠美把鏡子帶至什麼地方,另一則是等待小 河內惠美回來的訪客把鏡子帶走。」 「不管是哪一種情形,為何會如此重視鏡子,都是很不可思議!」 「提到不可思議,那些照片的餘燼也令人難以釋然。」副探長深深吁出一口氣, 說。 所謂照片燒燬的餘燼乃是指丟進瓦斯爐想燒成灰的照片餘燼。除了在爐底發現三片 外,還有一片掉在榻榻米上,很明顯是丟入昨夜的雞肉鍋底下打算燒掉。 這時,一位穿制服的警察進來,將一張紙片遞給調查股長。 調查股長讀過後,環視事務所內一圈,說:「小河內惠美的屍體解剖結果尚未出來 ,但,至目前為止能判斷的有以下幾點,死因是瓦斯中毒,無其他外傷或異狀,推定死 亡時刻是昨天二十三日晚間九時至十時之間。」 事務所內一片靜寂。媒體記者們完全被隔離在外,裡面只有急於獲得結論的辦案人 員。 倉田副探長走到事務所入口,茫然望向外面。圍觀人群散了,也不見維持秩序的警 察。白晝的陽光非常明亮耀眼,炎熱的馬路上不見人影,只有巡邏警車旁因日光形成一 道暗影。 蟬鳴不停,似是四面呼應。 調查股長朝著倉田副探長背後,說:「關於照片的餘燼之事……你認為和小河內惠 美的死亡有直接關係嗎?」 「我不這樣認為。」倉田副探長回顧,說。「只不過,為何必須燒燬那些照片…… 自有其必然性存在。」 照片的餘燼有三片,約莫郵票大小,很小心翼翼的置於調查股長面前的吸墨紙上。 一片是男女密貼的肩膀部分,另兩片則似是人物的背景,只見到黑壓壓色澤,但,其中 一片的背面寫著「人的未來」。 「這很明顯是一對男女拍攝的紀念照,由男女兩人肩倚肩的情形推測,應該只是情 侶合照,背面的文字也應該解釋為『祝福兩人的未來』之類較妥切,但是,問題在於, 小河內惠美為何想起這張照片,而打算丟入雞肉鍋底下將它燒成灰……」 女人想湮滅和男人合照的照片,一定是有了新情人,抑或正在談及婚事,害怕照片 日後會成為讓自己立場不利的證物,或是男人已死亡或變心,為了拋棄過去,而打算忘 掉一切回憶。 但,小河內惠美為何在酒醉之下突然決定做這種事呢? 「在此,很自然的有一位男人出現了。小河內惠美有沈魚落雁之貌,當然男性關係 會複雜,也曾有過什麼不正當的戀情。」 「這麼說,會和三角戀愛有關嗎?」 「應該可能吧!」 「那麼,昨夜的訪客應視為男性?」 「我想不會錯。」倉田副探長深深頷首,然後邊以指尖抹拭額頭的汗珠甩至地板上 ,邊接著說:「關於小河內惠美的酩酊程度,如果爛醉到會因瓦斯中毒死亡,總覺得門 窗關閉上未免太完璧了些。若是醉至倒地就睡的程度,應該會有所疏忽才是,但,通往 倉庫的門自內側鎖上,鐵捲門也拉下,她如果這般小心謹慎,至少也該換上睡袍,同時 也能關掉瓦斯的。 「小河內惠美前晚打通宵麻將,又勉強喝下不少酒,短時間裡因醉意而睡著乃是理 所當然,可是這樣的話,照理不會有如此仔細關閉門窗的餘裕。」 噴射機低空掠過,金屬般的餘韻震動玻璃窗,每個人都情不自禁伸手掩耳。 1.小河內惠美外出回來時,有避人耳目的客人來訪。 2.她被客人灌醉,燒燬與男人的合照。 3.她仔細關閉門窗,躺在地板,死亡。 刑事們在內心中反芻這三件事,這是與小河內惠美死亡有關聯的過程。 「你的推論我們很瞭解,就詳細查明這些疑點和矛盾吧!」調查股長叼著香菸,似 認為事情已告一段落。 但,倉田副探長依然未放鬆表情,並且喃喃低語:「真希望認為是他殺事件……」 「什麼?」調查股長拿著劃亮的火柴,盯視倉田副探長。「他殺……不可能的,這 裡呈密室狀態。」 「不錯,所以我才會希望認為是他殺。問題在於方才講過的小河內惠美的酩酊程度 和緊閉門窗的矛盾……一切都顯得太完璧了。」 倉田副探長再度環顧事務所內。水泥牆壁和地板,嚴密防止有人從外面侵入的鐵窗 欄杆、厚木門……這些東西皆沈默無語,似在相互傳達所目睹的一切真相。 4 通往倉庫的門自內側上鎖,鑰匙就插在鑰匙孔內。事務所入口的玻璃門緊閉,外 側的鐵捲門也拉下,當然,操作鐵捲門的電力開關在事務所內。 「窗戶的鐵欄杆並無異狀,另外,即使是孩童也無法由玻璃門上的採光窗出入。地 板全部是由水泥砌成。」一位刑事說明。 「如果該訪客是兇手,在侵入方面是沒有問題,可是要逃走就不可能了。」品川警 局的調查股長也說,然後,像突然想起般,畫出事務所的略圖,交給倉田副探長,說: 「不僅窗戶的鐵欄杆沒有異狀,兩邊的門也都上鎖,連出入口的紙門也關上。」 「是嗎?在這樣悶熱的氣候裡卻如此謹慎。」倉田副探長望著略圖,諷刺地說。 「但是,也難怪,單身女人住在兩層樓建築的倉庫裡嘛!」 「就算這樣,窗戶有鐵欄杆,根本沒必要連紙門也關閉吧?」 「以年輕女人對自己安全的顧慮而言,這是可能的,畢竟她是出名的美女,很容易 引人偷窺。」 「即使安全顧慮也抵不過悶熱的。這種狀態很明顯是為了加速瓦斯中毒而佈置。」 倉田副探長以氣忿的口氣說。 調查股長也生氣似的沈默不語。對於警視廳調查一課的幹練人物他是具有敬意,但 ,明明比自己年輕十多歲,卻一副自以為是的態度,多少讓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似要刻意緩和這種氣氛般,岸田井刑事首度開口了。「我希望問島根先生兩、三個 問題。」 這位已幹了二十年的刑事有如倉田副探長的影子,自從由大井警局調至警視廳以來 ,就一直和倉田搭檔,以彌補聰明、卻易沈溺於推理、感情容易衝動的年輕副探長之不 足。 「可以嗎?島根先生。」岸田井刑事的語氣溫和,瞇著眼,予人老好人的印象。 「當然,請。」島根也自然的受到誘導,樂於回答問題了。 「昨天白天之間,有人來問起小河內惠美的事嗎?」 「有的。」 「哦,什麼時候?」 「下午三時左右,小河內小姐說要出去買冰水,離開事務所的時候。是年輕男人。 」 「你第一次見到對方嗎?」 「是的,不是和公司有關聯之人。」 「該男人的身材、外貌,以及來問起小河內惠美當時的樣子,你能告訴我嗎?」 「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臉色蒼白、身材瘦削,感覺上是很愛打扮,但是身上衣 服卻不算頂高級。他來了,問『小河內惠美小姐在這裡嗎』,我回答『剛出去一下,請 稍待』,但是他卻說『不,我會再來』,就匆匆離開了。」 「他直接問『小河內惠美』的姓名?」 「是的,所以在那瞬間,我以為是小河內小姐的親戚或家人。」 「你將男人來訪的事告訴小河內惠美了?」 「是的,但,小河內小姐卻露出厭惡的表情。」 「哦……所謂厭惡的表情是?」 「亦即,見到不想見之人的時候那種表情,譬如,見到來討債的人之類。」 「原來如此……那麼,昨天一整天裡,小河內惠美的態度和平時有不同嗎?」 「這個嘛……好像在害怕什麼的感覺。自從知道年輕男人來找她後,彷彿更緊張的 樣子。我對她說『妳看起來很不安呢』,她回答『沒辦法,選美決賽一天一天接近了』 ……」 「謝謝你。」岸田井刑事維持一貫的溫和語氣,停止問話。一旦問明白來龍去脈, 他就靜靜的退回角落沙發坐下,在染成褐色的菸斗裝填菸絲。 「那位年輕男人就是夜裡的訪客了?」調查股長問。 「應該是不會錯。」倉田副探長回答。同時,他心想:推理的方向逐漸定型、也更 具體了。 接下來只剩查明下午四時半以後小河內惠美的行動,並破除密室障壁就行了,如此 即可判定是他殺抑或過失致死。 倉田副探長並不認為小河內惠美之死是偶發事件。或許,身為警方人員有這種先入 為主的觀念很危險,但他確信,小河內惠美之死和病人病死、登山者罹難死亡有天壤之 別。若說得極端些,小河內惠美並無自殺或過失致死的可能性,卻有著被殺害的動機。 「你是什麼時刻見到小河內惠美?」倉田副探長問藥房老闆。 「這個嘛……大概八時左右吧!我幾乎都在店裡,沒事的時候常往外看,正面恰好 就是這個事務所內,夜晚只要亮著燈,就可清楚見到小河內小姐。」藥房老闆無數次托 高眼鏡,回答。 「見到小河內惠美做些什麼事嗎?」 「在流理^,是的,就是水龍頭那邊,似乎在洗什麼東西的樣子。當然,小河內小 姐鋪榻榻米的這個房間四周有木板隔開,從店內是看不見……」 「除了那時候,關於小河內惠美,你還注意到什麼嗎?」 「這個嘛……由於一年到頭都在看,就像有人要你畫出腳踏車來,你也沒辦法正確 畫出一樣,因為並未特別加以關心或注意……我說晚上八時見到小河內小姐,也是因她 由房間出來,在流理^洗餐具或什麼,然後馬上又回房間,動作很快,才會留下印象。 」 倉田副探長邊聽藥房老闆說明,邊在面前的紙上寫下很大的字,似在讓調查股長也 能看清楚。 4時30分島根勇吉下班 8時藥房老闆目擊 9時─10時這段時間帶死亡 這中間:小河內惠美外出、回家,和訪客喝酒,訪客離去。 「有查明這位男人的價值。」倉田副探長在「和訪客喝酒」之旁邊用鉛筆劃線,邊 說。 「向肉品店查詢,應該會有線索收穫吧!」調查股長說著,輕輕頷首。 「最難解的似乎是密室……」 「那必須是他殺才行。」 倉田副探長腦海裡團團轉的仍是「密室」。 小河內惠美送走訪客後,關閉鐵捲門和其他門窗,開始慢慢重新喝酒,結果醉倒了 ,誤將電扇碰撞吹熄了瓦斯爐火──這是過失致死的假設。 但是,如果訪客是兇手,而且為他殺事件,則小河內惠美在訪客離去前就已爛醉如 泥了,而,訪客在關閉門窗後,把電扇朝向瓦斯爐火,自己才迅速逃逸。 逃逸…… 重要的是訪客的逃逸路線。若稍微停留在屋裡,兇手自己也會瓦斯中毒,因此絕對 不能有須臾的遲疑,那麼,兇手究竟自何處、如何逃離呢? 離開倉庫的鐵捲門若非自內側無法關閉,當然兇手也應該會被關在密室之內。難道 兇手是自己由內側關閉門窗後,如氣體或似霧般消失於外? ──怎麼想都是過失致死…… 倉田副探長額頭浮現的閃電型青筋暴脹、蠢動。 忽然,沙發上的岸田井刑事抬起臉。「會不會是趁鐵捲門完全拉下之前衝出呢?」 岸田井刑事由眼尾至嘴巴四周的深皺紋更鬆弛了,說。 「什麼意思?」倉田副探長低著頭,問。 「也就是說,所謂的鐵捲門並非可以急速降下,而是緩緩下降關閉,因此自按下開 關後,仍可從容自鐵捲門底下走出,我認為是有這樣的餘裕,當然,必須實驗之後才能 確定。」 略圖上也畫有鐵捲門的開關,是在事務所入口內右側牆壁上,由該位置至玻璃門為 三步距離,兩秒鐘已足夠跑出去,而出了玻璃門再關上約需三秒,所以只要有六秒鐘就 可衝出鐵捲門外,如果鐵捲門降下的時間超過七秒,就可不受阻止的逃出了。 「嗯……有意思。」 倉田副探長和調查股長忍不住對望一眼。 「這麼說就不能算是密室了。」 「沒錯。事實上,所謂的密室根本不存在,只是因我們有時會疏漏某些重點而已。 」倉田副探長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沒問題了…… 他很想嘲笑企圖佈置成密室、偽裝小河內惠美是過失致死的兇手膚淺的智慧。醉得 不省人事的小河內惠美的睡臉、兇手把電扇朝向瓦斯爐火的顫抖指尖、奔走於關閉門戶 的男人身影、抵住鐵捲門開關的男人臉上狂冒的汗珠……這些映像鮮明的在倉田副探長 視網膜上一一晃過。 但,這時藥房老闆似想說什麼般躊躇的踏上前一步。「關於這件事……好像沒有那 樣的情形。」 「咦?」倉田副探長瞪視藥房老闆,眼神像是看著排隊購物時在自己面前插隊之人 。 藥房老闆直覺事務所內全部視線集中自己身上,說:「我曾看著鐵捲門降下,卻未 見到自裡面衝出的人影。」 「能詳細說明嗎?」岸田井刑事說。 「是九時稍前,我出來店門外,想要打烊,抬頭仰望夜空,邊用力伸懶腰邊瞥向 事務所時,鐵捲門發出軋軋聲響開始下降。我心想,是到了休息時間吧!就一直望著至 鐵捲門完全關閉,這中間,事務所內不見人影,當然也無人出到馬路。」 推測遭遇預料之外的伏兵,輕而易舉被推翻了。 倉田副探長驚愕的問:「不會有錯嗎?」 「我可以保證。」 「後來你怎麼樣?」 「我正要關店門時,上澡堂回來的西垣──就是十字路口香菸攤的老闆──對我打 招呼,邀我下棋,於是我們就在店門前的騎樓下棋至十時過後,害我雙腿被蚊子都快叮 腫了。」說著,藥房老闆掀起白衣下的褲管給倉田副探長看。 「這表示至十時過後為止,事務所中沒有任何異樣?」 「我專注於下棋,並未特別注意,但……如果是打開或關閉鐵捲門,至少也應該發 現吧?」 「……」倉田副探長臉上的憂鬱之色再度擴散了。 雖有可能先拉下鐵捲門之後,等藥房老闆入內時再重新開關一次,但是,藥房老闆 加上香菸攤老闆西垣四隻眼睛卻在事務所前面注視超過一小時。 小河內惠美是九時至十時之間瓦斯中毒致死,因此兇手不可能在十時以後仍生存著 躲在事務所內。那麼,很明顯兇手是在鐵捲門拉下之前離開事務所。 如此一來,操作鐵捲門的人是誰呢?豈非就變成小河內惠美自己了?亦即,藥房老 闆目擊鐵捲門降下,而操作鐵捲門之人必須中毒死亡。小河內惠美的推定死亡時刻已被 證實,最慢也在十時之前死亡,這中間事務所內充滿瓦斯,鐵捲門又已降下,裡面的人 出不來。 而,屍體只有小河內惠美,這表示拉下鐵捲門的人就是她。亦即,殺人事件並不成 立,訪客只是單純的訪客,沒有所謂的兇手存在,小河內惠美是因偶發事故而死亡。 「倉田先生想太多了。」調查股長說。雖無諷刺的迴響,卻透著鬆一口氣的感覺, 似很高興小河內惠美果然是過失致死。 此時,至三河屋肉品店的刑事回來了。 「辛苦啦!結果如何?」調查股長的語氣似已破解魔術手法,不帶有期待一般。 「三河屋是規模頗大的店面,客人也多,似無法完全確定,但,昨天一整天裡,除 了孩童外,並沒有男性客人前往購買雞肉。」刑事報告。 「哦,沒有男性客人?」調查股長邊頷首,邊瞄了倉田副探長一眼。 倉田副探長的情緒似也在一瞬間失去平衡,雙肩無力下垂,但仍姿勢未變的保持沈 默。 「這麼說,假設有男性客人拜訪小河內惠美也被推翻了?」調查股長大笑出聲,說 。「看樣子我們是重複犯錯啦!或許所謂的美女死亡,連以現實狀況為第一優先的我們 都忍不住會加入幻想了。」 倉田副探長繼續保持沈默,他的全副精神集中於眼前深不可測的「虛無」之上。雖 然乍看是「虛無」,但是必定有某種東西被隱藏其中,亦即,從小河內惠美的死亡,他 感覺到這樣的陰謀、偽裝。 但,至目前為止,出現的卻都是相反的事實,他彷彿只是在「虛無」中觸自打鬥、 掙扎,對他來說,這是徹底的挫敗。 ──會是有盲點嗎…… 或許是這樣也未可知,但,一切才都剛開始而已,他和岸田井刑事連一步都未採取 行動,目前仍只是追查兇手之前的階段,並未確認這就是殺人事件。 ──可是,小河內惠美是被人害死的。 他內心的信念在吶喊。 「倉田先生,我們要先走了,我打算向上面報告是『過失致死』。」 「是嗎……」 「那麼,我們走吧!」調查股長轉身離去。 品川警局的刑事跟在他背後。 現場只留下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兩人。 忽然,調查股長邊走邊習慣性的看看牆上的電子鐘,又看看自己的手錶,說:「島 根先生,這個電鐘慢了五分鐘呢!」 「是嗎?但,這個鐘從來沒有出過毛病呢……對不起。」島根勇吉似認為是自己的 責任般,搔搔頭。 就在此時,辦公桌上的電話迫不及待似的響個不停。 「是的,調查一課的……在這兒。」接聽電話的品川警局刑事叫著倉田副探長:「 倉田先生,警視廳來的電話。」 「謝謝。」倉田副探長接過話筒,一聽,臉上的表情霎時緊繃了,唇間迸出尖銳的 聲音:「真的嗎?」 包括調查股長在內,品川警局的刑事們也一齊回頭,凝視倉田副探長。 「發生什麼事嗎?」等倉田副探長掛斷電話,調查股長問。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巧合?」倉田副探長似接受挑戰的戰士般緊蹙雙眉,低聲說。 「昨夜十時,入圍選美決賽的女性又有一人死亡,而且截至目前為止找不出他殺嫌疑, 只能認為是偶然的意外事故。」 沒有人開口。 5 小河內惠美死亡的八月二十三日同一夜晚上十時左右,川佚家二樓的優美子房間 傳來有東西崩塌掉落的巨大聲響,樓下的電燈震動搖晃,灰塵不停自天花板飄落。 正在讀書的中學生妹妹跳起來,跑向在熨衣服的母親,在蚊帳裡睡覺的父親和弟弟 也猛然驚醒,爬起來,四個人的眼睛皆望向天花板。 但,只有那麼一聲巨響,此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優美子,怎麼回事?」終於,母親站起身,叫著。 可是,二樓並無任何回答。 「妳上去看看吧!」父親在蚊帳裡,說。 母親走出房間,唸中學的妹妹怯生生地跟著。上樓梯的盡頭是一扇紙門,母親毫不 猶豫的拉開。 「哇!」 母親驚愕的叫聲反倒被吸入喉嚨深處了。在樓梯中間的妹妹慌忙逃下樓。 四榻榻米半的房裡簡直就像陶瓷器店面被砸爛的模樣。川佚優美子是頭朝南側窗戶 就寢,此刻被崩塌的櫥架上之電視機和陶瓷器覆蓋,看不見臉和胸部,昏暗的光線中, 只見到從水藍色夏季棉被下露出的雙腳,以及伸出的雙手而已。 櫥架左邊的支架打橫扭曲、斷裂,因此承受不了重量的櫥架傾斜四十五度,只有右 邊支架仍固定於牆壁。當然便引起櫥架上的電視機和陶瓷器紛紛掉落,壓在睡於正下方 的優美子身上了。 風鈴在敞開的窗口響著,室內溢滿蚊香味。 母親拚命的掀開棉被,撥開如瓦礫般散落的陶瓷器和電視機,伸手至優美子背部, 抱在膝上。 「優美子!」她試著搖撼女兒肩膀。 但,優美子沒有反應,只是頭無力的上下甩動。前額和臉頰被割傷,鼻血和由後腦 噴出的血染紅床單,原本漂亮的臉蛋化為悽慘,眼皮微微痙攣,但是,即使沒亮著燈, 也一眼即可看出那土灰色的臉孔已無生命跡象。 「趕快叫救護車。」母親朝樓下吼叫。 不久,警笛聲接近,在只繫一條兜巾的男人和睡袍胸口敞露的女人們目送中,擔架 上的優美子和半狂亂的母親被吸入白色救護車內,離去了。 陶瓷器相當堅硬,而且由櫥架上掉落的還有將近四斤重的座盤及直徑兩尺大小的飾 盤,再加上十四吋的電視機從約一百九十公分高的櫥架上掉落,其撞擊力和壓力極強烈 ,等於用力拿著砸下去。 由受傷部位推定,優美子是臉孔左側朝下睡覺,這時直徑兩尺的大飾盤先砸下,因 此右邊側面至右耳之間出現很深的割傷,內出血也嚴重。優美子受此衝擊,反射動作的 想爬起來,可是在此同時包括電視機在內,大多數陶瓷器一齊似瀑布般崩落,造成她後 腦和前額、臉孔多處受到強力撞擊和割傷,因而頭部有多處內出血。 十一時零五分,川佚優美子在急救醫院因顱內出血而死亡。醫院向大森警局報告的 死因是「意外死亡」。 大森警局的承辦警員向家屬詢問意外發生前後的情況,也調查優美子的房間,結果 未發現絲毫疑點,判斷是「意外死亡」。亦即,如果有人破壞導致櫥架塌落,此人就是 優美子的家人! 問題是,優美子是入圍選美決賽、有奪魁希望的身分,而且已和富家獨生少爺訂婚 ,換句話說乃是一家的生活支柱,家人不可能會瘋狂的將她殺害吧! 現場除了崩塌的櫥架外,毫無異狀,只有枕畔留下破碎的玻璃杯和兩顆安眠藥。 窗戶雖敞開,但這乃是優美子的習慣。就算沒有這種習慣,也一定是優美子自己打 開,而,窗戶的開或關可能和事件並無任何關聯。 為什麼呢?因為除非是長翅膀的生物,根本沒辦法從這扇窗戶出入。 窗戶正下方是海,五公尺高的堤防和至窗戶為止的灰泥造的三公尺半牆壁呈垂直, 堤防上雖繫著一艘老舊的撒網漁舟,可是要從沒有任何攀附點的平面爬上窗戶,應該毫 無可能。 要進入優美子的房間只有一個入口,亦即從樓下爬樓梯上來。但,要到樓梯下必須 經過家人在裡面的客廳,這絕對不可能。 即使假定這天早上至下午之間,有人趁家人外出時經過客廳潛入,上到二樓,問題 是,優美子的房內只有一處三尺寬的壁櫥,完全無處躲藏,所以此種假設無法成立。因 為如果她想拿出棉被時打開櫥門,兇手一定會被發現,當然她會尖叫出聲。 但,聽到巨響後爬上二樓的優美子的母親並未發現任何人影。這表示,除了優美子 以外,二樓並無人侵入。 以結論來說,認為櫥架的支柱支撐不了重量而斷裂才造成偶然的意外死亡事故,應 該較為妥當。 以上是大森警局向警視廳報告的川佚優美子意外死亡事件的概要。 新洞京子受傷、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的死亡──關於如何處理這三樁「雖預測 是犯罪事件,卻無法斷定是犯罪」的事件,警視廳深覺棘手了。 意外事故並非犯罪事件,要假設其為犯罪事件而進行調查並不是「追究犯罪事件」 ,而有陷入「預設犯罪事件立場」的危險。報章雜誌發表各種各樣的見解,當然,警 視廳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理。 事件的模式有著「意外事故」的型態。瓦斯中毒最近頻繁發生,有些是用為自殺手 段,有些則是意外過失;另外,汽車意外事故或櫥架崩落、重物擊中就寢者的意外,也 不足為奇,亦即,三樁事件都是隨時隨地可能發生於生活四周的災難,就算三樁事件同 一天在東京都內發生,也只不過是報紙上的三行報導而已,閱讀過的人也會在讀後的瞬 間馬上忘掉。 但,問題是三位受害者皆存在同一個圈內的關聯性,很自然就散發出犯罪的氣息。 1.三個人皆朝向同一目標前進。 2.三人若有死傷,選美大會當選的順位就會混亂,應該有人得利。 3.三個人都在十天之內──而且有兩人是在八月二十三日夜裡、僅間隔一個多小時 連續死亡──出事,很難說是偶然。 4.如果確實是殺人事件,選美大會很可能被迫停止,因此兇手才有計劃性的佈置成 意外事故。 警視廳雖未設置專案小組總部,但成立了「特別調查班」進行秘密偵查。 調查一課第一股有六個調查班,每一班各有獨立的辦公室,由其中一班組成「特別 調查班」,成員為調查主任池田探長,搭配副探長一名、刑事組長四人、刑事三人,合 計為九人。當然,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也是此「特別調查班」成員。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望著如擦亮的銅板般閃動光芒的地平線,倉田副探長長嘆一聲。 天氣還是無比燠熱,吊在窗口的風鈴也如死亡般的沈默。 「沒有哩,什麼都找不到。」仔細調查斷裂櫥架之支架的岸田井刑事似配合倉田副 探長的嘆息聲,說。 川佚家被葬禮結束後的黑暗靜寂所籠罩,只有在堤防上玩耍的鄰居孩子們的笑鬧聲 飄向午後的海面。筋疲力竭的優美子的母親頹坐在樓下客廳,未發出一絲聲響。 「儘管命案的嫌疑性充分,但愈是實際深入調查卻愈發現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很強。 」說著,岸田井刑事掏出香菸,但,縐巴巴的「新生牌」菸包裡連一枝都不剩。 他把菸包揉成團,自窗戶丟棄。菸包碰到堤防下的舊漁舟邊緣後,掉落海水中。 倉田副探長把菸盒遞給岸田井刑事,說:「一定是巧妙的詭計。」 「詭計……」岸田井刑事抽出一枝菸,喃喃唸著。 「凶器是櫥架上的電視機和陶瓷器,使凶器掉落的是櫥架,因此,只要查出如何破 壞櫥架即可。」 「若是人力所為,兇手必須是二十三日晚上十時左右曾在這個房間之人。」 「但是,已能確定並沒有任何人潛入。所以,除非是可以讓我們錯覺並無人潛入的 詭計。」 「也能認為另有兇手並不在這個房間,亦即不在現場、卻能破壞櫥架的詭計存在。 」 「可是,那應該很困難吧?」 「你是指時間上的測定嗎?」 「畢竟除非被害者已睡覺,否則即使破壞櫥架也沒有效果,但,能夠事先佈置,在 適切的時間讓櫥架的支架斷裂嗎?」 「這的確是問題。而且還未留下任何曾動過手腳的痕跡,更是不容易。一般來說, 要使支架斷裂,不是拔掉釘子,就是事先在支架上造成裂痕,不過,這麼做並沒有辦法 事先估計櫥架會崩塌的時間。」 「但,一定有某種詭計存在的。雖然若由外行人釘櫥架,因為支撐力不足,櫥架崩 落並不稀奇,可是等被害者就寢後頭頂上的櫥架才崩壞,其中就有問題了。」說著,倉 田副探長再度沈默不語。 坦白說,他忽然覺得他們兩人彷彿在白費工夫。如果電視機和陶瓷器的重量超出支 架所有負荷,卻還想將之歸咎於是誰在其中動了什麼手腳,這種行為本身就是笑柄,那 就好像已決定錄取與否,卻仍期待著公佈成績的應考考生一樣。 倉田副探長心想:就在不久之前也有過這種空洞、寂寞的感覺。 那是在思索小河內惠美的死亡時,亦即,當他覺得有一抹不安掠過,考慮到小河內 惠美可能真的因過失導致瓦斯中毒死亡,胸中忽然萌生了虛無的疲倦。 ──何不改變視點,由不同的角度分析呢? 當倉田副探長的視線自地平線移開時,岸田井刑事開口了:「有一件很有趣的事。 」 他手上拿著白色的方型信封。 「藏在這個匾額後。看樣子頗有內情!」 兩人把信封裡面的信箋在桌上打開。是一張半的信箋,上面是女性的筆跡,寫著如 下內容── “「現在是宣傳勝於一切的時代,若能巧妙的順應潮流成為媒體寵兒,要成為全日 本第一,甚至全世界第一的女王皆非夢想。沒有名氣的少女也能住在豪華宅邸、成為一 流明星,或是嫁給全世界屈指可數的富豪,就是要活用自己的特性,讓舉世皆注目之後 才能成功。 這或許是一種賭博,但,藉此若能獲得勝利,無人會加以譴責,反正,這是個為達 目的不擇手段才足以生存的世界。 像有些人,只要因某件事出名後,要當選什麼議員之類就輕而易舉了,不是嗎?畢 竟這是一個嚮名的時代! 妳是應該贏得第一名的女性,我由衷祝福妳能夠在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中奪得 后座。沒有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希望妳能夠全力奮鬥到底,不要違背了我的期待。 冒昧寫了這封信,請原諒。 一個崇拜妳的人」” 「原來是仰慕信。」岸田井刑事很失望似的,粗聲粗氣的說。 「有作為參考的價值,把信留下來。」倉田副探長說著,將信箋摺疊好,夾入記事 本。 通常,死者的母親是不會送自己子女的遺體至火葬場焚化所以兩人沒必要急著離開 ,但,兩人仍在向母親致哀之後,匆匆離開川佚家。 悲傷的母親只是機械般低頭答謝,始終不發一言。 岸田井刑事在多年的刑事生涯裡雖已習慣這種憂傷的場面,出了川佚家之後,仍有 如卸下肩上的重擔般,仰臉望天,深深吁出一口氣。 沿著河岸道路往前走,皮鞋表面馬上像撒粉般黏上一層黃色灰塵了。 河岸石牆上,船蟲忙碌的穿梭爬行。火焰般的陽光毫不留情的照耀,使河面看起來 恰似一條金色帶子。 在小船出租店的棧橋上,一位戴草帽的老頭子茫然望著兩人。小船全部租出去了, 由河口至海面點點浮現船影,每艘船上的女人都撐著洋傘。 「好熱……」倉田副探長伸手摸著如熱鍋的後腦勺。 這時,岸田井刑事以手肘碰了碰他的側腰,以下顎指向巷口,說:「回來啦!」 橋上停著一輛嶄新的私家轎車,身穿舊和服的優美子的父親和似是親戚的男女下車 ,每個人皆朝開車的男人點頭致謝。駕駛座上的年輕男人揮手示意,但,馬上就只留下 排氣管排出的淡淡紫煙,轎車絕塵而去。 「第一汽車公司董事長的兒子就是他。」目送車子遠去,岸田井刑事低聲說。 「是內藤邦利吧!」 「舉行告別式的時候在場幫忙,也去了火葬場。」 「聽說他是川佚優美子的未婚夫,這樣做應該是理所當然了。」 「即使這樣,那男人的神情似並乎不太悲傷呢!」 「如果優美子只是普通少女,根本配不上他的。內藤只是因為喜歡其美貌,又愛慕 虛榮美名,才想跟她結婚的,彼此間並無愛情,當然人一死也就淡忘了。」說到這兒, 倉田副探長閉嘴了。 因為,優美子的父親一行人已接近。 雙方互行注目禮擦身而過,但,倉田副探長忽然停住腳,對岸田井刑事急說:「我 們在此分開行動,我試著追查內藤這一條線。」 「是嗎……那麼,我清查小河內惠美的經歷好了。」岸田井刑事頷首。 對於小河內惠美周遭關係之調查,自「特別調查班」的調查主任以下,大半數刑事 以日南貿易的總公司為中心進行。另外,警方也對針對小河內惠美的死亡狀況作重要證 言的藥房老闆進行祕密偵查,同時,更一步步的追查小河內惠美死亡當天的行動始末。 尚未著手進行的只是小河內惠美的經歷調查。 因此,岸田井刑事希望能查明這方面。 兩人在橋上分手。 倉田副探長在大街搭乘巴士前往大森車站。他邊擦拭脖子上的汗水,邊翻查寫在記 事本內的內藤邦利的住址,但,巴士前進的震動讓他的指尖無法乖乖聽話。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頁,上面寫著「世田谷區經堂二之三00五」。 ──得搭小田急線嗎? 倉田副探長喃喃自語。他打算監視內藤的住處,等其外出時跟蹤。既然是秘密偵查 ,不可能從正面堂而皇之的接觸,何況對方又是有錢人家,直接至家中拜訪,對方很可 能會採取無條件的拒絕姿態。 在品川換搭山手線前往澀谷,再由澀谷搭井之頭線至下北澤,然後轉搭小田急線。 倉田副探長有自信內藤目前人在家中。很難認為他會穿著參加告別式的禮服就直接 出門至別處,一定會先回家更換衣服。 倉田副探長在經堂車站下車,至站前派出所查詢,馬上知道內藤家座落的方向位置 。沿著車流不多卻很寬敞的柏油路前進,內藤宅邸的石牆由坡道下持續至坡頂。茂密的 樹叢間可見到乳白色牆壁和水藍色屋簷。 那是一部分為光線明亮的西式建築,另外大部分卻莊嚴肅穆的日式豪華宅邸。鐵柵 欄的大門左右敞開,往內看,可以見到網球場。網球場對面的車庫裡停放兩輛車,其中 一輛是剛才見過的內藤邦利所駕駛的白樺色青鳥型轎車。 ──他果然回家了。 邊想,倉田副探長邊走至坡路頂上。他蹲在投射出巨大蔭影的銀杏樹下,恰似乘涼 休息者般解開襯衫鈕釦,但,視線仍若無其事的望向內藤宅邸的大門。 監視約莫一小時結束,從無人影進出的靜謐大門內走出似是女傭的女人,同時聽到 汽車引擎聲。 倉田副探長站起身,假裝行人般直接走下坡道。快抵達內藤宅邸大門時,在女傭 送行下,青鳥汽車不聲不響的滑出馬路,可見到駕駛座上已換上嫩草色夏威夷襯衫的內 藤邦利。 倉田副探長加快步伐。所幸青鳥車是慢慢駛下坡,和倉田副探長之間的距離並未拉 遠。 下了坡道就是鬧區,要攔下空計程車很容易。倉田副探長攔下空計程車,出示警察 證件後,鑽入前座。 「麻煩跟住那輛車。」他對司機說著,點著兩枝香菸,一枝遞至司機唇間。 「不好意思,是事件嗎?」司機邊道謝,邊問。 「不,沒什麼。」倉田副探長盯住前行的青鳥車,回答。 「放心,那種白樺色非常醒目,絕對不會跟丟的。」司機得意的聳聳肩。 內藤邦利的車到了三間茶屋後,沿著玉川線的馬路駛向澀谷。 ──他打算去哪裡呢? 倉田副探長內心溢滿期待,卻同時又有一抹白費工夫的不安。也許內藤只是出門處 理一點正常的私事,也許只是去找朋友或至父親的公司,因此,倉田副探長的期待很可 能完全落空。 內藤邦利在澀谷的百貨公司前下車,但,約莫十分鐘後,提著大型購物袋回來了, 於是間隔約三十公尺的兩輛車再度前行。 出了新宿,穿過四谷,由飯田橋再往御茶水前進。內藤邦利的車流暢前行,倉田副 探長搭乘的計程車默默緊追於後。 ──繞了這麼遠…… 車子行駛於豔陽高照的馬路上產生的疲勞和倦怠,使倉田副探長忍不住靠向椅背時 ,內藤邦利的青鳥車由秋葉原車站附近滑入一棟大型白色建築物內。 「是醫院。」司機說。 「醫院?」 正面玄關拱門上有銀色大字「東京都立秋葉原醫院」。 ──是來探病嗎…… 雖然有些許失望,倉田副探長仍進入醫院,在服務^前和一位男人擦身而過。 男人右臂齊根被截肢,空洞洞的襯衫衣袖紮在腰帶內。但,更令倉田副探長注目的 是,男人臉上晦暗的表情!深沈的眼眸和鏤刻般的憂鬱皺紋令人無法猜測出他的實際年 齡。 倉田副探長回頭目送該男人離去。 男人從昏暗的建築物中走出強烈光線照射的玄關外,微低著頭,駝著背的肩頭溢出 淡淡哀愁。很奇妙的,獨臂男人在倉田副探長腦海裡烙下深刻印象。 ──這兒是醫院,當然會有那樣的傷患了! 倉田心想。他沿著擺放長椅的診斷室前的走廊上走向寫有「病房」箭頭的方向, 因為,開車進入的內藤邦利一定是來探望住院病患。 來到通往病房的迴廊,倉田副探長環顧後院,見到內藤邦利的青鳥車停在四棟病房 大樓的右邊算來第二棟的入口。上面的白牆上有「NO2」字樣。 倉田副探長進入外科的第二病房大樓,他走在牆壁和天花板都漆成白色的走廊中央 。兩側都是病房,在午後的靜寂籠罩中,病房裡時而傳出打噴嚏或咳嗽的響亮聲音,左 側是個人病房,右側則為三人或六人的大病房。 走廊上不見人影,無法知道內藤邦利進入哪一間病房,不得已,倉田副探長進入護 理站。裡面有五位護士,他低聲對其中約莫四十多歲、似是護理長的護士說:「我是警 視廳來的……有些事情想向妳請教。」 他帶著護理長走出護理站,因為怕其他護士聽到後把話傳出。 倉田副探長先叮嚀過對方後,問:「那位車主是今天第一次來的嗎?」 「不,最近每天都來。」護理長回答。「原則上,訪客必須向我們申請會客,但是 大部分的人都直接進入病房,所以我們也沒辦法知道什麼樣的人來過幾次,不過,對開 車前來的人停在外面的車子有印象,我們都會去注意到對方今天又來了。」 「妳知道他是來探望哪間病房的病患嗎?」 「是五號病房的新洞。」 「新洞……男性嗎?」 「不,是漂亮的小姐,姓名為新洞京子,因為選美入圍而非常出鋒頭。」 「什麼!」 「好像因為是新洞小姐任職的公司董事長之子而前來探望,不過,感覺上又不太像 ,男方一直拚命討好新洞小姐。」 「……」 倉田副探長記起來了,新洞京子是東京第一汽車公司的業務員,因此,公司董事長 之子內藤邦利來探望,也不能說不合情理,但是,今天是未婚妻舉行葬禮的日子,這樣 急匆匆的趕來探望年輕女孩畢竟不算正常。 「新洞小姐因車禍意外住院的翌日──亦即八月十四日──他第一次和公司的人前 來探望。」 「此後就每天前來?」 「是的,幾乎每天都來,總是算好沒有其他訪客的時間前來,停留不久就離開。」 「妳說他好像迷戀新洞京子,一直討好對方,是確實目擊的嗎?」 「是的……從十四日起,五號病房又住進另一位病患,是那位病患說的……」護理 長含糊帶過後,浮現羞赧的笑容,接著說:「另外,護士小姐們也聽到他以追求的口氣 說『我對妳一見鍾情』或『除了妳,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之類的話,還有,也有護士 小姐見到他親吻新洞小姐的手指。」 「新洞京子對他……反應如何?」 「這我就不知道了……新洞小姐全身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魅力,但,不管對方怎麼說 皆毫下理會,只是微笑,不過,也許正是她的不可思議魅力和那謎樣的微笑,更煽起男 人內心的焦躁吧!」 護士們的推測沒錯,內藤邦利應該是正在追求新洞京子,拚命討好對方吧!所以, 在將未婚妻送往火葬場焚化的同一天,才會匆忙趕來醫院。 換句話說,川佚優美子的死亡對內藤邦利而言無關痛癢,說不定還認為礙手礙腳者 已經消失。若再進一步推測,也可認為內藤邦利有殺害優美子的動機,如岸田井刑事所 指出的,他無法從內藤身上感受出因優美子之死的悲傷。 倉田副探長再度在腦海中回想優美子死亡當天的行動。綜合淚漣漣的優美子母親斷 斷續續所說的話,當天的情況大致如下── 八月二十三日是優美子上班的百貨公司固定輪休日,她上午都在睡覺,之後起來吃 午餐準備外出,然後說要和內藤去玩後,在一時半左右出門。 三時過後,穗積里子來找優美子,等了約莫十五分鐘,因為優美子未歸,穗積里子 就離去了。 優美子平常晚上九時一定會回來,但是這天很難得至九時半左右才回來,似是有人 開車送她,母親聽到車子停在橋上的聲音,優美子為了嚴守九時半就寢的習慣,急忙上 二樓,就這樣睡著。 由於臉色不太好,母親以為是和內藤吵架,或是因內藤以已經訂婚為藉口要求發生 進一步的關係。 十時左右,慘劇發生了。 ──就某種意義而言,內藤邦利是關鍵! 倉田副探長心想。 他若無其事的跟著公司員工來探望新洞京子,理所當然被迷住了,假定他的心思急 遽的背離川佚優美子,則在二十三日兩人見面時,一定發生某種形式的衝突。優美子若 知道內藤這種富家大少見異思遷的驟然變心,基於對自己美貌的傲慢和自尊,絕對會被 激怒,轉而向富有人家、怕醜聞鬧開的內藤要求鉅額遮羞費,這點,對於從未被人反抗 、陷入窘境的內藤而言,優美子當然成為眼中釘了。 那天夜裡,內藤抱著吵架分手的念頭送優美子回家時,如果心中忽然湧升起殺意, 那麼……但是問題在於,內藤如何在櫥架的支架上動手腳呢? 假設櫥架是人為因素而塌落,其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用粗繩綁在支架上,再將粗 繩由窗戶垂下,然後駕船在海上拉動粗繩。而,若只有這樣,內藤的確能做到,可是要 將粗繩綁在櫥架的支架上,必須進入優美子的房間,而二十三日那天內藤並未進入優美 子家,也未進入其房間,光是這點,就不得不把內藤剔除於涉嫌圈外。 但,除了未婚妻川佚優美子外,內藤邦利還迷戀上同樣入圍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 會決賽的新洞京子。既然掌握住這項意外的新事實,倉田副探長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敗退 。 倉田副探長再度向護理長叮嚀不得將自己來醫院之事張揚出去後,這才走出第二病 房大樓,在內藤邦利的車旁等他出來。 酷熱的壓力稍稍緩和了,當投射於病房大樓白牆上的陽光轉為華麗的淡紅色,開始 減少其熱度時,內藤邦利大步走出病房大樓。由於穿窄褲管的長褲,使他的雙腿看起來 很修長。 內藤打開一半車門時,倉田副探長走近,問:「是內藤先生嗎?」 內藤似嚇了一跳,迅速回頭。他是屬於那種三十幾歲女人會寵愛的娃娃臉美男子, 不過眼神輕浮,沒品味。 「我想請教有關川佚優美子小姐的事。」 「什麼?」在驚訝的同時,內藤的表情掠過警戒之色,僵凝了。 「八月二十三日,川佚優美子表示要與你一同外出,自下午至晚上九時半為止都不 在家,能否告訴我,你們去什麼地方嗎?」 內藤邦利以傲岸的姿態打量著倉田副探長,問:「你是警察,或是新聞記者?」 他的口氣很明顯一副瞧不起對方的模樣。 「我是警視廳來的。」倉田副探長冷靜的回答。 「身分證明呢?」最初露出的狼狽似是因認為倉田副探長是優美子的親戚而產生, 一旦知道是警方人員後,內藤邦利就恢復餘裕,表現出有錢人的驕傲。 倉田副探長面無表情的出示證件後,內藤邦利笑了笑,坐入駕駛座。 玻璃窗映照出日暮的天空。 「為什麼調查這種事?」 「希望知道川佚優美子的行動過程。不會替你帶來困擾的。」 「當然,我可受不了困擾哩!」 「你們去了哪裡?」 「哪裡也沒去。二十三日,我完全沒見到優美子。」 「真的嗎?」 「二十三日下午我來這裡探病,晚上在皇后飯店參加花園宴會至十一時,如果不相 信,你可以調查。」 說完話的同時,內藤邦利用力關上車門,毫不理睬倉田副探長,青鳥車往前衝,呈 蛇行的閃避行人,不久消失於醫院大門外。 內藤邦利那倨傲的笑容證明其所說的話乃是事實。為求慎重起見,倉田副探長又踅 回護理站求證,確定了二十三日下午二時左右至四時許,內藤邦利的確來探望五號病房 的新洞京子。 另外,借用電話打到皇后飯店查詢,結果也證實二十三日晚上,東京第一汽車公司 主辦花園宴會,內藤邦利身為主辦方面的代表,留至最後才離去。 優美子一定是考慮到若說和內藤在一起,母親不會追問要去什麼地方,因此在省得 麻煩之下,便託稱是和內藤在一起! 這樣一來,優美子之死和內藤邦利相接的線索便告中斷了,倉田副探長必須從頭開 始。 出了秋葉原醫院,在都會的正中央很難得聽到蟋蟀的鳴聲時,重新出發的倉田副探 長腦海裡忽然再浮現某個人物。 ──穗積里子…… 二十三日,穗積里子曾去找川佚優美子,在二樓的優美子房間內等待約十五分鐘, 她豈非是唯一能在櫥架支架上動手腳的人物? 倉田副探長發覺自己忘記這件最重要的事,情不自禁加快步伐。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走在不間斷的人群裡,岸田井刑事痛切的感受到:明明是大白大,為何會有這麼 多閒人呢? 或許正逢電影院散場和進場交替的時間吧,但是,要從澀谷道玄d往下走的人群中 逆行而上並非易事。 當然,在這樣燠熱的日子裡,進入冷氣開放的電影院的確是遠比在家中裸睡還聰明 的避暑方式。 岸田井刑事因酷暑和坐骨神經痛的老毛病,氣喘吁吁的爬上道玄d。通往電影街的 馬路右轉,第三家就是他的目的地「新拉丁」咖啡店。 入口有寫著「冷氣開放」的招牌,但是店內並不太涼,而且節奏強烈的音樂讓他聽 起來又悶又熱。 「最近這位女性曾來過這兒嗎?」岸田井刑事拿出小河內惠美的照片給幫自己開門 的女服務生看,以木訥的語氣問。 「請稍待片刻。」女服務生拿著照片進入裡面的櫃^,不久,和一位酒保模樣、 繫蝴蝶結領帶的男人回來了。 「不好意思。」男人搓著手,說。 「怎麼樣,見過這位女性嗎?」岸田井刑事問。他很在意對方的回答,因為藉著在 小河內惠美的手提包內找到的「新拉丁」的火柴盒,他很希望能查出其最近的交友關係 。 「是的。」男人露出諂媚的笑容,彎腰。 「自己一個人嗎?」 「是的,總是獨自前來。」 「哦?也就是說,這位女性經常來這兒?」 「是的。本來她就是在我們這兒工作,所以現在差不多每個月會來捧場一次。」 ──成功啦! 岸田井刑事在心中大叫。他是想到,若循這條線追查,或許能很輕鬆瞭解小河內惠 美的過去經歷,甚至也明白隱藏在背後的男性關係。 「她是什麼時候曾在這兒工作?」 「這個嘛……將近兩年前的事了,在這兒待了約莫三個月。她人長得漂亮,因此很 多人企圖挖角,最後被挖至新橋的『寶貝秀』爵士咖啡店。」 「是嗎?」邊記入記事本,岸田井刑事邊喝著女服務生端上來的冰開水──是能沁 入齒縫般的冰冷──後,將杯子放回銀盤上,不住多次舐著嘴唇,說:「謝謝。」 「我看過報紙了,那女孩也真可憐。」男人似感到惋惜般的輕輕搖頭。 「你知道她的交際關係,尤其是和男性之間的關係嗎?」 「在我們這兒時她很單純,甚至連化菪揮窸ㄓㄦ|,更不擅交際,好像也沒有男性 關係。」 「是嗎?對了,那家『寶貝秀』咖啡店現在仍存在嗎?」 「是的,還是維持同樣店名。」 「謝謝你。」岸田井刑事說著,走出「新拉丁」。 ──好預兆! 在男人體臭和女人化菻~香味瀰漫的國電車廂內,岸田井刑事心想。一旦下一個線 索就在眼前時,很不可思議的,連神經痛的痛楚程度都似緩和不少。 那家爵士咖啡店位於新橋車站北側,從月台上就可見到黑底黃色字樣的「寶貝秀」 霓虹招牌。在入口旁貼有寫著「演出時間下午七時至十時,今天演出的樂團是……」, 後面列出三個樂團名稱。 推開門,進入店內,一看,在面前低頭鞠躬的是身穿制服的服務生。同時,正在裡 面舞台上演奏的是夏威夷式樂團,齊整鮮紅夏威夷襯衫映入眼簾。 「我想請教大約一年半以前的事,你是新來的服務生嗎?」由於怕聲音被音樂掩蓋 ,岸田井刑事在服務生耳畔,問。 「是的。這兒的流動性很高,員工幾乎皆是新面孔。」服務生顯得有些惶恐的回答 。 「這就麻煩了呢!是關於一年半以前曾在這兒工作過的女孩之事……有誰知道嗎? 」 「這個嘛……我帶你去見經理好了,他在裡面。」 「嗯。對不起,請你帶路。」 「請這邊走。」 在服務生帶領下,岸田井刑事走在店內正中央。每個廂座都被年輕男女佔據了,有 些顯得非常開朗,也有些一臉憂鬱狀。 在通往裡面的皮面門前等待不久,服務生帶著自稱是經理的男人出來了。 「你是警方的人?」一開口,經理問。是顴骨高突、臉孔紅光滿面的矮個子男人, 從其講話腔調推測,似乎是外國人。 「你認識這位少女嗎?聽說約莫一年半以前曾在這兒工作……」 經理接過岸田井刑事遞出的小河內惠美的照片,在牆壁電燈下仔細瞧著,說:「啊 ,是惠美吧!惠美沒錯。」 他的唇際浮現微笑,無數次頷首。 「果然曾經在這裡工作?」 「是的,待了半年多。」 「依你所知,和這女孩有特別交情的人是誰呢?不管男的或女的都沒關係。」 「有個名叫相澤昌的男人。」 「相澤昌?」 「是惠美的第一個男人,不,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那男人是?」 「當時在我們店裡的專屬樂團擔任鼓手,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單純的惠美很快被他 搞上手,三個月後就被拋棄,惠美瘋狂般的追尋對方,但是後來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相澤以外呢?」 「愛慕她的男人很多,但惠美愛的只是相澤一個人。」 岸田井刑事確信小河內惠美在臨死之前想用瓦斯爐火燒成灰的相片上和她相擁的男 人一定是相澤昌。「特別調查班」深入查訪後已證實惠美的男性關係出乎意料的單純, 在日南貿易公司內部,幾乎所有人皆說她是個只愛喝酒的女人,而且事實上也查不出疑 似其戀人的男性存在。 來東京以前,惠美仍只是少女,所以如果會和男人拍照,而且寫「祝福兩人的未 來」之類的文字,則其對象可限定是花花公子相澤昌了,亦即,小河內惠美的愛情經歷 中只有相澤昌。 「相澤昌如今在何處?」岸田井刑事問。 「不知道,他是個有如候鳥般的男人。」經理用力搖頭,回答。 「想不出他會在哪裡?」 「是的。」 兩人皆沈默不語。 樂團的歌曲改變了,好像有歌手登場,廂座一帶響起掌聲。 「不過他若不打鼓就沒辦法生活,應該是在某處的樂團中吧!」經理說。 「從樂團夥伴口中能問出吧?」 「也對,你何不去東京車站的八重洲出口試試看?」 「東京車站?」突然聽對方這麼說,岸田井刑事忍不住反問。 「東京車站八重洲出口有仲介樂團團員的組織。」經理邊用鞋底揉熄香菸,邊說。 「並不是有所謂的仲介事務所存在,只是樂團團員很自然的聚集該處,在那裡進行供需 交易,換句話說,沒事幹的樂團團員會在該處聚集,而需要找人的樂團負責人也會前來 ,只要當場簽約,馬上就開始工作。」 「哦……」岸田井刑事雖知道有這樣的情形存在,卻第一次具體瞭解。 「只要去到那邊,應該能知道相澤昌的消息。」 「原來如此。但是,樂團團員聚集在那裡應該也有固定時間吧?」 「通常是下午四時至五時半之間。」 岸田井刑事看看手錶,差十分鐘就四時了,現在前往正好。 「謝謝你。抱歉,在你百忙之中打擾,我這就到東京車站看看。」說著,岸田井刑 事扣上鬆開的襯衫鈕釦。 「不客氣。對了,惠美怎麼啦?」經理問。 「報紙不是有報導嗎?惠美死了。」回答後,岸田井刑事轉身走向店門。 背後傳來經理深吸一口氣的聲音。 再度搭乘國電,走出東京車站八重洲出口的剪票口時,正好下午四時。 岸田井刑事環顧人群穿梭如織的巨大空間。距剪票口不遠、在不妨礙行人往來的場 所有五、六個男人聚在一起,是乍看服飾華麗、卻總覺得不太乾淨的男人們,其中也有 人攜帶似是樂器盒之物。 ──應該是這個了…… 岸田井刑事若無其事的走近男人們,立刻,對方交談的對話進入耳中。 「那個經理很差勁,太刻薄、吝嗇了。」 「上次也是一樣,居然說十天的話,每天才G千圓,我真生氣,所以每晚總是自己 估計,只要做到C千圓的工作就夠了。」 「那種時候必須採用C調應付。」 「不行,樂團負責人會嘮叨的。」 岸田井刑事笑了。對方的對話中摻入樂團團員的慣用語,而以刑事的職業立場,必 須知道一切社會上的慣用語或暗語,因為從三兩句話中,很可能會獲得相當重要的線索 ,同時,也因為有和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人們接觸的較多機會,很自然就記住了。 岸田井刑事曾加入四個月前發生的樂團團員刺殺事件的第一線調查活動,也因此對 樂團團員間的慣用語很瞭解,而且記憶猶新。 事實上,喜歡爵士樂的年輕男女也大多知道這些樂團團員間的慣用語,C千圓即是 一千圓,G千圓則意指五千圓,至於C調則是指隨便將就應付就算。 很明顯,這裡就是「寶貝秀」的經理告訴他的樂團團員的聚集地點了。 岸田井刑事毅然探頭插進交頭接耳的男人們之間,說:「對不起……我正在找相澤 昌,你們認為他嗎?」 男人們一齊閉口,瞪視岸田井刑事。 頭髮蓄留至衣領的二十歲左右男人似較愛講話,上前兩、三步,說:「是幹什麼的 ?吉他?貝斯?鋼琴?小提琴?或是小嗽叭?」 「不,是打鼓的。」岸田井刑事環顧眾人,說。 「鼓嗎……相澤昌……」年輕男人搖頭。 「相澤昌不是在『紅』演出嗎?」一旁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打岔。 「『紅』?」 「沒錯,在西銀座的酒廊。由田島負三領軍的樂團,相澤昌是替身。」 「替身?」 「是的,也就是說並非正式團員。」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苦笑,回答。 「謝謝。」岸田井刑事手伸至耳邊行舉手禮後,轉身開始跑。 四時十五分了。日南貿易公司的品川倉庫裡,島根勇吉應該還在。岸田井刑事見到 弘濟會的店面有空著的紅色公用電話,馬上衝過去抓起話筒,撥號。 他打算找島根勇吉來確認,八月二十三日,小河內惠美出去買冰水時,來找她的年 輕男人是否就是相澤昌。 島根勇吉答應六時正在「紅」酒廊前和岸田井刑事會合。 就在燈影似洪水般使銀座一帶開始恢復生氣盎然時,岸田井刑事和島根勇吉從「 紅」的後門進入剛剛熱鬧起來的酒廊內。雖然事先已向負責人說明過,卻也先聲明並非 正式調查,只是隨處走走,因此,岸田井刑事也打算進入樂團的休息室。 至於島根勇吉則已商量好,一旦確定相澤昌是來找小河內惠美的男人,他就若無其 事的向岸田井刑事以暗號示意,然後自己直接回去。 似乎距離出場尚有一段時間,樂團團員們分成兩組在休息室裡玩撲克牌。 「請問相澤先生是哪位?」岸田井刑事問在沙發閱讀雜誌的男人。 男人連臉也不抬,默默用下顎指了指正面對鏡子梳頭的美男子。 岸田井刑事回頭,島根勇吉瞥了一眼鏡中臉色不佳的美男子一眼,用力頷首。 這意味著:正是同一人物! 岸田井刑事也點了一下頭,這才慢慢走近相澤昌。 「你是相澤昌先生吧!」岸田井刑事說著,站在相澤昌背後。 相澤怔了怔,從鏡中盯視岸田井刑事。 「有些事向你請教以便參考。」 相澤沈默不語。感覺上他是充分明白站在自己背後的男人是刑事,所以說不出話來 ,只是不停的用梳子梳著同一部位。 岸田井刑事不予理會,逕自問:「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你曾至日南貿易公司的品川 倉庫找小河內惠美吧?」 「……」 「請回答。」 「我沒去那種地方。」相澤昌避開視線,好不容易開口。 「如果說謊可就麻煩了。」岸田井刑事邊微笑,邊盯視對方鏡中的眼眸。 「不是說謊!我忘了。」 「若忘了,請你仔細回想一下。」 「可是……」 「我們有證人的。」 「我不記得。」 「要我找證人來嗎?」 「……」 「說謊毫無意義吧?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內情?」 「豈有這種事!」 「那麼說出真實的情形。」 「……」 相澤昌在鏡中低頭,然後離開鏡前,頹坐在椅子上。 樂團團員們偷瞄著兩人。 「問這種事幹麼?」相澤昌有些抗拒的用陰沈的眼神望向岸田井刑事。 「作為辦案的參考。」岸田井刑事還是面帶微笑,靜靜回答。 「不可能有參考價值的,我只是三時左右去找過惠美,但她不在,所以就離開了。 」 「你找小河內惠美的目的何在?」 「有事和她談。」 「什麼事?」 「連這個也要說出來嗎?」 「是想和她恢復舊情吧?」 「……」相澤昌驚訝的抬起臉,但,馬上哼了一聲,不快似的張開腿、伸直雙腳。 「我是去拿回照片的,兩人合拍的照片,因為我是想到,只要有這東西在手上,她再怎 麼也不會說不想見我了吧!」 「原來如此。但,只是那樣嗎?你心中本來是那樣打算,但一聽說小河內惠美不在 ,就立刻離開……真的只是如此?」 「不錯,因為我六時半開始在這邊有工作。」 「不會又是謊言吧?」 「是真的。喂,二十三日晚上六時半開始,我在這邊舞台演出,對吧?」相澤昌大 聲說著,似在問休息室裡的人。 樂團團員們默默頷首。幾乎所有人皆證明相澤昌的話是事實。 「若真的只是這樣,為何你最初要說謊?」岸田井刑事首次露出嚴肅的表情,問。 語氣雖未帶著詰問意味,聲音卻透著不容抗拒的毅然。 「因為怕麻煩。我在報紙上看到警視廳已為惠美的事展開行動,我考慮到自己可能 陷入不利的立場,也害怕扯上關係會對自己不利,所以發現刑事先生來的時候,當場決 定要一問三不知。」相澤昌一口氣說著,他已被岸田井刑事沈穩的態度所壓倒。 「為何知道我是刑事?」 「我見過你,昨天,在惠美的告別式時。」 「哦,你也去了?」 「是的,但,只在遠處觀看。」說著,他臉上忽然掠過寂寞的翳影。 這時,休息室角落的鈴聲響了,是上台演出的訊號。所有人開始行動,每個人皆先 至鏡子前停住,整理一下蝴蝶結領帶或頭髮後,一一離去了。 「可以走了嗎?」相澤昌站起來,問。 「當然,麻煩你了。」岸田井刑事在沙發坐下,頷首。 「刑事先生,如果我有一點罪惡意識,不會想靠近惠美的告別式的。」說著,相澤 昌跑出休息室。 室內只剩下岸田井刑事一人。他埋坐沙發上,雙手覆住臉頰,閉上眼。從小河內惠 美的手提包內找到的「新拉丁」的火柴盒之線索到此中斷了。 ──又是徒勞無功嗎? 岸田井刑事自問。 二十三日下午去找小河內惠美的男人是相澤昌。相澤的目的一方面是想要求惠美重 續前緣,另一方面則奪取可以證明兩人感情的照片。聽島根勇吉談起有年輕男人來找自 己時,惠美察覺對方是相澤,很容易能想像其目的是那張照片,所以儘管那是在此之前 一直不想丟棄之物,具有寶貴的回憶,還是下定決心,趁著醉意把照片丟進瓦斯爐火中 。 現在已證明相澤昌和小河內惠美的死亡並沒有直接關係了──這即是岸田井刑事全 部的收穫。 店內響起掌聲,同時樂團華麗的演奏聲傳來。但,對於岸田井刑事來說,「紅」酒 廊已成為無用的場所。 ──如果有罪惡意識,不會靠近告別式! 很不可思議的,相澤昌所說的話深深烙印在岸田井刑事的腦細胞裡。在現實的事件 中,這種定義未必一定適用,有很多例子是殺人兇手在被害者葬禮上流淚,甚至幫忙處 理一切後事。 但,此刻岸田井刑事腦海中無法釋然的並非此種定義,而是想到確實有應該出席小 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的葬禮之人並未出席。 ──穗積里子。 岸田井刑事喃喃唸著。 由於送赴解剖,兩人的葬禮無法在死亡的翌日舉行。在小河內惠美方面,家屬要求 回京都舉行正式葬禮,因此以日南貿易公司員工為中心,八月二十五日,亦即昨天,在 品川倉庫的事務所舉行告別式。而川佚優美子的葬禮也在晚一天舉行。 兩者都非常風光熱鬧,同事、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的有關人士,甚至「特別調 查班」的刑事皆參加。 刑事們不僅只是前往上香,更負有觀察每位參加者的任務,尤其對選美大會相關人 們特別注意。東京出身、晉級決賽的有五位,除了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照理應該 有其他三位會前來,但,出現在兩場葬禮的卻只有杉靜子一人! 假定因車禍住院的新洞京子不算在內,穗積里子未參加就有問題了。她不只因為 同樣入圍決賽的關係,更是和惠美同屬日南貿易公司的員工,當然基於同事立場也應該 參加葬禮。 另外,川佚優美子的葬禮也相同。優美子死亡當天,里子還會至川佚家,卻未出席 葬禮,怎麼想也都太不自然了。 ──穗積里子…… 岸田井刑事便在胸中的「矛盾」完全吐出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休息室。 樂團開始演奏,店內到處響起嬌喊聲。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這天晚上八時二十分,「特別調查班」借用了警視廳鑑識課現場股警犬班的辦公 室進行調查會議。 會借用這樣的辦公室主要是為了避開媒體耳目,選擇和兩樁離奇死亡事件毫無關係 的警犬班乃是苦肉計。各自外出查訪的「特別調查班」刑事皆私下被告知集合地點,所 以,除了兩、三位成員外,在既定時刻,大家都到齊了。這次會議是由每個人各自報告 今天一整天的收穫,並相互交換意見,決定今後的方針。 各人的報告內容重點如下── 〈藤岡刑事組長〉 日南貿易公司品川倉庫正對面的曾根藥局老闆曾根喜助的證言對於小河內惠美離奇 死亡事件有重大影響,亦即,即使小河內惠美是他殺,甚至是過失致死,曾根的證言皆 很重要。 曾根證言他目擊倉庫事務所的鐵捲門在九時左右拉下,而且之後毫無異狀或人影, 因為直到十時過後,他和香菸攤老闆西垣在店門前下棋。所以,鐵捲門乃是小河內惠美 自己關上,他殺的推論應該不能成立。 但是,就算曾根的證言是事實,還是有一個人可能成為兇手,那就是曾根喜助自己 。所謂除曾根以外沒有目擊者,亦即他若是兇手,也無人知道。 因此,我針對曾根藥局的老闆慎重進行查訪。 以結論來說,曾根喜助是「清白」的。小河內惠美和曾根每天都因倉庫事務所和藥 房正面相對而碰面,當然彼此非常熟稔,包括早晚碰面時打招呼、有人送東西來時彼此 分享,不在家時相互關照等等,但,這並非小河內惠美和曾根個人的交往,而是曾根全 家人都很歡迎小河內惠美的鄰居交情。 詳細分析八月二十三日晚上曾根的行動,他是出到店門前,卻很明顯未穿越馬路進 入倉庫的事務所。 八時五十分之前,曾根忙於招呼客人或是與家人聊天,坐在店面和客廳交界的椅子 。從客廳能見到整個店內,曾根的妻兒三個人,以及一位鄰居主婦邊吃西瓜邊交談。八 時五十分,曾根才進入客廳開始吃西瓜。 不久,他說「已經九時了,打烊吧」,又再度進入店內,走出門外,在馬路旁茫然 怔立,然後才拉上店門。曾根的一舉一動,在客廳內的鄰居主婦看得一清二楚,亦即, 曾根未曾離開店門口兩公尺之外。 之後,香菸攤老闆西垣走過。原本喜歡下棋又已準備打烊的曾根就和對方一起坐在 店門前耗上了。西垣也確認至十時為止兩人都在店面外騎樓下棋。 根據以上所知,二十三日晚上,曾根喜助並未接近倉庫的事務所,也未進入,因此 視他與小河內惠美之死亡無關應該較妥當。 〈海野刑事〉 前往日南貿易總公司查訪結果,得知有關小河內惠美的風評如下── 首先,小河內惠美的交友關係出乎意外的單純,她並無較親密的朋友,與任何人皆 只是平淡交往,自前沒有男朋友。依有些人的謠傳,似乎小河內惠美過去曾有失敗的戀 情而遭受嚴重打擊,所以潛意識裡刻意避免和男性交往。 另外,小河內惠美非常愛喝酒,對酒也毫不拒絕,只要有人相邀,一定會受不了誘 惑,而且只要喝醉酒,就失去自制力,曾因出車禍和從樓梯摔下來而兩度受傷。 換句話說,小河內惠美很單純善良,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男性關係,因此不可能因 畸戀之類而遭人懷恨。 只是,她和任職日南貿易海外部門的穗積里子長期以來形同水火,尤其是兩人皆入 圍選美決賽以後,不管任何事都互相對立、競爭白熱化,連周遭之人都緊張不已。 〈佐佐木刑事組長〉 穗積里子是靜岡縣一家製茶廠老闆的第四女兒,個性非常傲慢,有看重外國人的傾 向,目前聽說也和外國商社駐日特派員的菲律賓籍男性奧吉斯有親密關係,甚至謠傳說 兩人預定要結婚。 穗積里子的嗜好、生活態度、野心都被公認為有奢侈傾向,連她居住的公寓都要求 奧吉斯買了齊備的高級家庭用品。 關於穗積里子的行動,有若干疑點存在。八月二十三日,她向公司請假,之後直 到今天為止,已經連續曠職三天了。 現在河野刑事正趕往穗積里子位於神樂d的公寓住處調查其動靜,不久應該會有報 告。 〈倉田副探長〉 已查出川佚優美子的未婚夫內藤邦利另有喜歡的女性,而且正是因車禍意外住院的 新洞京子。或許本來只因對方是父親公司的員工而前往探望,但,他卻對同屬選美決賽 入圍的新洞京子產生特別的興趣,因此用情不專的他馬上被新洞京子所迷。 根據以上所知,內藤邦利不能視為是川佚優美子利害一致的準受害者,而是與川佚 優美子之間有利害衝突、具有殺人動機者。 但是,這種三角關係卻必須視為與事件無關,畢竟內藤邦利在二十三日的行動線和 川佚優美子的行動線完全無交集,他從二十三日下午至深夜十一時左右的行動明顯和事 件無關。 所以,二十三日下午至九時半回家為止,託稱和內藤外出的川佚優美子到底和誰、 在何處?目前仍不明。 對於造成川佚優美子死亡的直接原因之櫥架崩塌已進行各種各樣的檢討,但,只要 那是人為因素造成,其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櫥架的支架上並無被動過手腳的形跡, 兇手也不可能不被發現的潛入二樓房間,或是由外面侵入二樓房間,所以只能以u狀物 u住支架,再將繩索垂出窗外,由浮在海面上的船上拉扯繩索。 但,要付諸實行這種方法,必須事先進入二樓房間,用u狀物u住支架,再將繩索 自窗口垂下,只要完成這樣的準備,那麼由於川佚優美子有敞開窗戶就寢的習慣,又至 遲在九時半便就寢,只要租了小船划到二樓窗下,再拉住繩索等待時機即可。 川佚優美子有重度近視,只要在靠近昏暗的天花板附近暗處u上掛u再繫上繩索, 不被發現的概率很大。繩索不必穿過房間中央,可以由窗口直接垂下,以圖解表示則如 附圖。 小船若稍離窗戶正下方,當繩索丟出窗外的瞬間往右拉,別說從房內看,就算站 在窗口往外看也看不到。 川佚優美子作息一向正常,當天她卻九時半才回家,因此一上到二樓應該馬上就準 備就寢的服下安眠藥。近視再加上急於就寢,川佚優美子當然可能沒發現掛u和繩索的 存在了。 從海面上的小船裡監視二樓,能確認在燈亮後不久,優美子的身影閃動,不久又恢 復黑暗,知道她已就寢。等估計三十分鐘後她已熟睡時,再用力拉扯繩索,櫥架的支架 就斷掉,掛u也隨繩索掉落,就能收回了。 我相信這是唯一的人為方法。如此一來,就必須是能夠事先準備之人才可能是兇手 ,而,能這樣做的人只有穗積里子,因為在川佚優美子二十三日下午外出後,只有三時 左右來訪的穗積里子進入過二樓房間。 〈平山刑事〉 由於剛剛倉田副探長發表的意見,我報告二十三日當夜川佚優美子家四周的情況以 便參考。 首先是小船出租店。那附近一帶有三家出租店,所謂的附近即指能夠接近川佚優美 子家正下方的划船水域。依我調查的結果,明白以下三點: 第一,三家店的營業時間都到下午七時為止,此後所有的小船都繫於岸邊。 第二,二十三日下午七時以後,沒有任何人來租船,小船的繫留狀況也無異狀,更 無小船被偷划走。 第三,下午七時以後,河口或海面上完全未見到船影。 為求慎重起見,我也四處詢問附近擁有小船者,所得到的回答是並無外人偷划走 小船。 從河岸邊的工寮至川佚優美子家一帶,住家密集,有不少家庭人口眾多,因此夏天 很流行傍晚在屋外乘涼。 二十三日傍晚以後,乘涼的人也極多,河口、海面、巷道、河岸一帶都逃不過他們 的視線,但是無人目擊奇怪現象或是可疑人影。 另外,二十三日晚上九時左右至十時過後,距川佚優美子家約二十公尺的堤防上, 有附近的工人和其女友坐著眺望海面,但,這對男女也肯定表示在該時間內,海面上絕 對沒有小船和人影。 根據以上我的查訪結果,二十三日事件當夜,川佚優美子家四周並無任何異狀。所 以只能認為倉田副探長所推測的假設不可能成立。 〈岸田井刑事〉 我查明在小河內惠美二十年的人生中唯一有過的一位男人,亦即樂團團員相澤昌。 他是以玩弄女人為副業,小河內惠美也曾被他玩弄過三個月。之後,兩人有超過一年的 時間未曾連絡,這次小河內惠美入圍選美決賽有了絕佳的機會,相澤昌知道後,以為可 能獲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處,立刻想設法和她恢復舊情。 八月二十三日出現在日南貿易公司品川倉庫的年輕男人就是相澤昌。而,小河內惠 美也猜到是他,因此趁著醉意,把兩人關係的唯一證據之合照丟入瓦斯爐燒燬。 但是,相澤昌和剛才倉田副探長報告中提及的內藤邦利一樣,對事件並無直接存在 的價值,他只是二十三日下午前往品川倉庫的事務所,和小河內惠美的死亡毫無關聯─ ─他在酒廊舞台上打鼓,擁有明確的不在現場證明。 只是,我從相澤昌所說的話裡發現一項尚未被注意及的矛盾,亦即,穗積里子並未 參加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的葬禮。 而且如佐佐木刑事組長所報告的,假定穗積里子自二十三日以後就未至公司上班, 那麼她的這一連串奇怪的行動就不能以矛盾視之了。 # 岸田井刑事以淡淡的語氣說完時,池田調查主任面前的電話鈴聲劃破室內的空氣 。 「河野打回來的。」池田喃喃說完,把話筒貼住耳朵,沈默不語,他是在聽河野刑 事的報告。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臉上。 「嗯……馬上過去。」說著,池田掛斷電話。 立刻,桌上的幾雙拳頭一齊握緊。 「聽完各位的報告,我注意到一種現象。」池田沈重的說。「亦即,各位的關心 有如射向靶的箭般呈輻射線集中於穗積里子身上。」 此時,他臉孔上方忽然有暗影遮住燈光。抬頭一看,是一隻飛蛾在燈泡周圍盤繞, 撒下的磷粉如銀砂般飄舞。 「河野的報告也證實各位的猜測。」池田主任瞪視飛蛾,接著說。「穗積里子二十 三日下午六時左右失蹤後,就一直未回位於神樂d的公寓住處。」 有誰碰動椅子發出嘩啦聲響。 「河野問說可否搜查穗積里子的住處,由於和特別調查班的進行方向一致,因此現 在就趕往神樂d。佐佐木和藤岡留在這裡負責連絡。誰出去走廊看看是否有記者。」說 完,池田主任已站起身來,把水壺裡的茶倒在毛巾上,擦拭髮梢至脖子的汗水。 岸田井刑事在門口揮手示意。 池田主任以指尖彈落掉在桌上的飛蛾,走向房門。 眾人默默跟著,臉上全都略微浮現緊張的神色。 穗積里子居住的「南平莊」公寓位於由飯田橋前往約十五分鐘的神樂d高台上。 「特別調查班」一行人在快十時之前抵達「南平莊」。這時,身穿襯衫、短褲的管 理員正不安的面對河野刑事,當「特別調查班」一行人在公寓入口出現時,他的不安似 更濃了。 「抱歉,深夜吵到你。」池田主任面無笑容地對管理員說。 「不……」約莫三十歲、顯得懦弱的管理員怯怯地站起身來。感覺上像是老婆擁有 這棟公寓,勉強讓他當管理員一般。 「聽說穗積里子好像失蹤了?」 「是的,二十三日傍晚就……」 「以前有過這種事嗎?」 「什麼?」 「亦即是,她是否曾經未告知要外出何處而出門旅遊兩、三天未歸?」 「不,沒有……」 「這是第一次?」 「是的。」 兩人的對話有著人力車和噴射機般的差異。池田主任的問話方式即使在調查一課裡 都被公認為犀利無比,而管理員的答話卻含糊帶過,無法掌握重點。 「穗積里子二十三日是什麼時刻外出?」池田主任邊望向通往二樓的樓梯,邊問。 「那是……我不太清楚。」管理員本來以手指劃著管理員室的玻璃,但是停止動作 ,回答。 「剛剛你不是講過二十三日傍晚不見嗎?」 「是的,我想是那樣。」 「穿什麼樣的服裝?沒注意到攜帶行李嗎?」 「不……我未見到她外出。」 「哦……那你為何說她失蹤?」 「是……我並未一一監視每位外出或入內之人,因為公寓裡有十五家住戶,住了三 十個人,而且,即使不利用正門,由後門或太平梯皆能自由進出。」 「那又如何?」 「所以就算未親眼見到誰外出,只要該人不在,我都能感覺此人外出後並未再回來 。」 池田主任以漸漸瞭解管理員話中之意,輕輕頷首。「那麼,你是根據什麼判斷穗積 里子是二十三日傍晚外出呢?」 「那是……」 扼要整理管理員斷斷續續的說明,才知道其根據如下──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時左右,有女人至管理員室詢問穗積里子是否外出,管理員回 答說他不知道,於是女人逕自上二樓,但,沒過多久,女人下樓了,說穗積里子的房門 鎖上,請管理員幫忙開門。管理員搞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就詳細詢問對方。 那女人說她本來是由太平梯至穗積里子的房間,敲門後,無人應答,但門卻自然開 了。她入內一看,雖見不到穗積里子,卻也不像是外出模樣。為求慎重起見,她又來找 管理員,詢問穗積里子是否外出,但是管理員回說不知道,因此,她再回穗積里子的房 間,準備再次確定無人之後就離去,何況剛剛她也將手提包置於桌上。 可是,回到門口一看,房間居然上鎖。剛才房裡根本沒人,門也未上鎖,卻在她來 問管理員求證穗積里子是否外出之間,房門被鎖上了。 「但是,那女人是否如她所言是六時左右來穗積里子房間,抑或更早就來了,無法 判斷吧!」池田調查主任眼神熾烈了。 「是的。由於她說手提包放在房內,我若不幫她開門就麻煩,所以我才帶著鑰匙一 起至穗積里子的房間,而,房門的確鎖上了。」 「也可以認為是那女人自己鎖上的……」 「那麼為何要故意將手提包放在房內,而來找我去開門呢?」管理員似也被扯進圈 內,問。 「很簡單,是為了強調她是六時左右來找穗積里子,而當時穗積里子已經不見。」 池田主任嫌麻煩似的說,但馬上又轉念了,問:「你真的認為穗積里子當時是在房間裡 嗎?」 「是的。後來我才知道,五時四十分左右,中華麵館的人送來兩碗拉麵,當時是親 自交給穗積里子,所以在那個時刻為止,她的確在房裡。」 「兩碗拉麵……」 「大概是有人來訪吧!否則她不可能會如煙霧般消失。」 「那女人叫你幫忙開門時,你曾一同入內看看嗎?」 「是的,看著那女人拿出手提包。當時,桌上的確放著兩個拉麵的空碗。」 「房裡並無異狀嗎?」 「我沒有注意到,沒有凌亂的樣子,但,裡面確實什麼人也沒有。」 「那女人的舉動沒有可疑的地方嗎?」 「你的意思是……」 「譬如,態度像在演戲或什麼?」 「我不覺得。那女人拿過手提包後,一臉困惑的離去了。何況,以穗積小姐的個性 ,很難說不會做出那種事,對她而言,把客人的手提包鎖在房內後,自己卻匆匆消失, 這樣的事如同家常便飯。」 「穗積里子平常都從後門外出?」 「好像是由太平梯出入。」 「那麼,二十三日傍晚消失後,你說她沒有再回來過,理由是?」 「我自己曾去叫過她兩次,而中華麵館的人也來過好幾次,可是麵碗並未放在走廊 上,叫門也無人應答。另外,我問其他住戶,也沒有人見過穗積小姐。」 「穗積里子的房門鑰匙不見了?」 「當然。並未從內側插在鑰匙孔裡,亦即,是穗積小姐自己從外面鎖上後,帶著鑰 匙出門。」 「你還記得來訪的女客嗎?」 「是的,因為長得很漂亮。」 客人來訪時未見到人,卻趁客人離開片刻之際將對方的東西鎖在房內,就此再也沒 回來……穗積里子這樣的行動太唐突、奇怪了,池田主任很難下判斷,咬著叼在嘴裡的 希望牌香菸濾嘴,緩緩回頭,似在徵求背後眾人的意見。 「如果在房裡,當然是屍體了。」倉田副探長說。 「屍體」兩個字令管理員臉色慘變。 「但是,天氣這麼熱,腐爛的速度很快,如果在房內,整棟公寓裡早就瀰漫臭味了 。」平山刑事反駁。 「那麼,會是……逃亡?」岸田井刑事仰頭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他並非和誰講話。但,他的話卻不容漠視。如果逃亡,則穗積里子絕對和小河內惠 美及川佚優美子的死亡有重大關聯,甚至可能是有計劃行凶的殺人兇手。而,她若是 二十三日傍晚六時左右消失,則接下來很可能去找小河內惠美,也能夠在十時左右以某 種方法將川佚優美子頭頂上方的櫥架弄塌。 「行蹤不明不見得就是逃亡,或許是被人誘出,在某處遇害也不一定。」河野刑事 說。 「嗯……」池田主任吐掉咬著的香菸濾嘴,頷首。「因為不可能逃亡。」 「但是,如果她是兇手……」 池田主任打斷平山刑事的話,不高興的繼續說:「這並非懷恨或竊盜殺人!假定穗 積里子是兇手,其動機就是除掉對手,不過若付諸實行之後還要逃亡,就根本沒必要殺 人了。」 所有人沈默不語,只有管理員室的大時鐘鐘擺擺動的聲音異樣響亮的迴盪。 「先到穗積里子的房間吧……」倉田副探長瞥了大時鐘一眼,說。 池田調查主任下定決心似的轉臉面對管理員,說:「我們到二樓的七號房看看吧! 你有備用鑰匙吧?」 「可是……已經很晚了,對其他住戶也……」管理員臉色改變,表情困惑似的扭曲 。 「我們會保持肅靜,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主任嚴肅的說。 「有搜索令或……」 「沒有,但是事關重大,我負一切責任。」說著,主任把一張名片塞在管理員手中 。 或許被震懾住吧?管理員眨眨眼,後退。 一行人避免發出聲響的爬上樓梯,走在二樓走廊上。七號房在u型彎曲的走廊盡頭 ,門旁貼著印有「穗積里子」的女用小型名片。 平山刑事從害怕怔立的管理員手上拿過鑰匙,插入鑰匙孔內。G嚓一聲,鎖打開了 ,一行人的視線集中在門上。 門發出刺耳的軋軋聲,開了。 「請你也在場見證。」池田主任低聲對管理員說著,進入房內。 跟在後面的每個人似連咳嗽都忍住般的默默無語,只用眼睛在房內忙碌地搜尋。 三坪大小的西式房間。一行人脫鞋後,入口的水泥地部分已被擺滿。南側的大型落 地窗關閉,室內非常整齊,靠內側的簾幔拉上一半,能見到小小的廚房。水龍頭有水滴 滴著。 廚房隔壁是馬桶式廁所。試著打開一看,但,當然裡面是空的。 完全沒有什麼異樣! 怔立的管理員鬆了一口氣似的在門檻坐下。 也沒有絲毫異狀或臭味。 「沒有人……」以手指摸著桌上的倉田副探長開口。他的指尖黑了──灰塵雖不厚 ,卻也不少,證明已兩、三天沒有人在室內活動。 「且慢,大家停住別動。」突然,池田主任大聲說。 走動的人們靜止後,室內一瞬有如海底般靜寂。 「有聲音的……」主任低聲說。 嗡嗡的連續聲響輕輕晃動空氣,雖然很輕微,但那種如高壓電般的音波,絕對是來 自室內。 沒有人移動,只是凝神靜聽。 「是那個!」河野刑事大叫,指著房間角落。 那裡矗立著一台似是新購買的大型白色冰箱,在日光燈下反射出閃閃亮光。 「還保存插電使用狀況。」 但,池田主任話未講完,岸田井刑事已跑過去拉開冰箱門。 「哇──」正面望向裡面的管理員口中發出難以名狀的慘叫聲。 連身經百戰的刑事們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雙眼圓睜,盯視冰箱內。 冰箱內本來應是隔成三層,但是隔層板被拿走,裡面塞著身穿圓領襯衫和短褲的年 輕女人。臉頰一帶可見到薄冰結晶,毫無「屍體」兩字能聯想的醜態,卻另有一種恐怖 的印象。 「一定是穗積里子。」河野刑事喃喃自語。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已快半夜了,但「南平莊」仍有如被戳到的蜂窩般亂成一團。 正門入口停著數輛汽車,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外面禁止閒雜人等出入,公寓住戶們雖 也被禁止從房裡出來,可是住在一樓的人卻聚集樓梯下,畏懼的往樓上看,二樓各房門 也半開,很多人探頭出來。 七號房裡擠滿佩戴寫有「調查一課」和「鑑定課」字樣臂章的辦案人員,連嘴唇都 變成慘白的管理員呆怔的望著房內的人來人往。 「推定死亡時刻是什麼時候?」池田主任抓住一位鑑定課員,問。 「很難說,必須等待解剖結果。」鑑定課員雖年輕,卻似極老成持重的回答。 「死因呢?」 「可能是窒息致死吧!沒有外傷。」 「會是因為凍死嗎?」 「不可能。地球上的空氣中通常含有百分之0•0三的一氧化碳,如果一氧化碳的含 量超過百分之0•一,則人類就會呼吸困難、頭痛、臉色改變,一旦一氧化碳含量到百 分之0•五至百分之0•七,則就會產生暈眩,時間久了則會窒息。 「以這個冰箱的大小,假定在裡面的人呼吸次數為每分鐘二十四次,則每分鐘吸入 一氧化碳的量約為百分之三,三分鐘為百分之七,再過度就陷入危險狀態了,因此窒息 死亡一定快於凍死。」 「最後的鑑定結果何時知道?」 「應該是明天下午吧!」 「不能等到那時候了。」池田主任不滿的說。 「特別調查班」眾人也同樣不滿的頷首。 「但是……」鑑定課員說。「從狀況判斷也能知道推定死亡時刻的。冰箱內有嘔吐 穢物,這一定是被害者因痛苦所吐之物,而嘔吐物是拉麵,更幾乎毫未被消化,亦即是 吃過拉麵後就在冰箱內死亡。」 聽了這些話,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一旁的桌上。 桌上有兩個只剩下湯的拉麵碗,還有衛生竹筷。 「河野……」池田主任以眼神示意。 河野刑事頷首,走近管理員,和對方交談兩、三句話後,走出房間。 穗積里子有九成是被人殺害。電冰箱是從未使用過的嶄新之物,隔層的金屬網架放 在冰箱上方,如果被塞內冰箱內,不管推或拍都打不開,穗積里子是完全被關閉在內, 等於是一個密閉的鐵箱,就算哭叫,聲音也傳不出,而且愈掙扎愈劇烈呼吸,徒然加速 窒息死亡。 只不過,要將里子塞入冰箱內的方法卻是一大問題。冰箱內的空間並不大,要將里 子塞入並非容易,能預測的只是里子在無法自由行動之下被塞入,或者設法誘使里子自 己進入冰箱內,而且是以最易塞入的姿勢。 「但是,以冰箱殺人的方法未免太奇妙了。」平山刑事說。 「不是奇妙,是巧妙。」池田主任回答。「被害者的叫聲和拍打聲完全聽不見,也 不會留下或濺到血污,更不需要凶器,同時又不必擔心留下線索,還能延緩屍體被發現 的時間,很少殺人方法像這樣完璧的。」 「還具有妨礙推定死亡時刻的效果。」 「人死後的身體變化乃是體內酵素產生的分解作用,這種反應是在十度至六十度的 溫度範圍內進行,因此若太高溫或似冰箱這樣的低溫,其分解反應速度會不同,要判斷 推定死亡時刻就很麻煩。」 「真是狡猾……」年輕的平山刑事似面對看不見的兇手般低聲怒叫。 由窗口可見到玩具般的國電列車疾馳而過。似是末班電車,化為直線的燈影中可見 到黑壓壓的擁擠乘客。 到七號房往樓梯轉角方向打電話的河野刑事邊搔著頭回來了。 「對方狠狠發牢騷,說為何三更半夜打那種電話哩!」 「查出了嗎?」池田主任不理會河野刑事的抱怨,催促他說明。 「嗯。是八月二十二日下午送到這兒,是鈴木電機商會的三名員工和搬運公司同來 ,搬進這個房間。和管理員所說的一致。」 「從房門進入嗎?」 「不,是由南側的落地窗吊入。」 「贈送者呢?」 「果然是菲律賓人奧吉斯。」 「只要加上電冰箱,穗積里子也沒什麼好抱怨了吧!」池田主任環視已接近齊備的 室內的電器製品。 ──我家也只有烤麵包機和電扇呢!居然能叫男人送這種東西。 池田主任並不是自嘲、羨慕或責怪,他是由衷的驚嘆不已。 「但是,有一項奇妙的事。」河野刑事說。「奧吉斯是八月初旬向鈴木商會訂購電 冰箱,但是八月十四日又前往,說是已和對方分手,不需要送電冰箱了。」 「分手?這麼說,為何又送冰箱來?」 「問題就在這裡。八月二十日,奧吉斯又以電話連絡,說又再需要電冰箱,請對方 在八月二十二日送來這兒。」 「是奧吉斯自己打電話?」 「不,是別人代打,還表示下個月再付款。由於奧吉斯是鈴木商會的老顧客,因此 就答應了。但,第二次訂購時,卻和第一次的型式不同!」 「怎麼不同?」 「奧吉斯最初訂購時是指定N─二00型、容積二0五公升的冰箱,可是第二次以電話 訂購時卻變更為容積三00公升的大型冰箱。」 「什麼!」池田主任眉毛往上挑。 「二0五公升容積是家庭用冰箱,但是三00公升的話,則是麵包店或學校餐廳才使 用的營業用大型冰箱,一般公寓生活,為何需要這樣大的冰箱呢?所以鈴木商會的人也 覺得很不可思議。」 刑事們都輕呼出聲。 這項查訪所得非常重要!家庭用冰箱很難將一個人推塞入內,但若是高一百六十公 分的大型冰箱,只要事先讓對方無法自由行動,要塞入穗積里子並非難事,亦即,訂購 大型冰箱者是企圖殺人的兇手! 一定是兇手知道奧吉斯要送電冰箱給穗積里子,才巧妙的予以利用作為殺人道具 ,要電器公司送來,當然,此人並非奧吉斯請其幫忙打電話! 就在這時…… 「找到鑰匙了。」岸田井刑事的聲音傳來。 「在哪裡?」池田主任大聲反問。 「放報紙的信箱內。」岸田井刑事邊自門旁的信箱內抽出積放的報紙,邊回答。 報紙包括早報和晚報,共是七份,最底下的是八月二十三日的晚報,最上面則是二 十六日的晚報,而這份晚報似是送報生勉強塞入,已有破損。 「鑰匙夾放在最底下二十三日的晚報內。」即使是經驗豐富無比的岸田井刑事也臉 泛紅潮的說。 「這些報紙都未動過。」 「好像是。」 「這麼說,穗積里子是二十三日晚報開始就沒有看,而門是兇手自外面鎖上後丟進 信箱裡。兇手是希望藉著把鑰匙放在室內,可能穗積里子會被判斷是自殺吧!笨蛋,這 種幼稚手法反而變成自掘墳墓。」 「鑰匙夾在二十三日的晚報內……這表示……」 「沒錯,亦即兇手是在二十三日的晚報送達後至二十四日的早報送達前離開這個房 間,而且穗積里子連晚報都未拿,應該視為晚報送達後不久。」 不知何時,聚集在整疊報紙周圍的刑事們彷彿眼前的霧已消失般,唇際露出會心的 微笑。桌上攤開的手帕上那支小鑰匙如同解謎的鑰匙般反射著銀色鈍光。 這時,河野刑事回來,擠入圓圈中。 「辛苦啦!」池田主任滿懷期待的說。 「是位於神樂d街路口的山水亭中華麵館。穗積里子似是那兒的老主顧,八月二十 三日下午五時三十分左右,穗積里子的聲音打電話叫了兩碗拉麵,五時四十分左右送達 這裡。」 「接過拉麵的人是誰?」 「穗積里子在門口接拉麵,身穿短褲。室內有一位客人,送麵的人只瞥一眼,並未 留下具體印象,而且上半身被房門遮住,看不見。只是,門口擺著一雙白色高跟鞋,而 坐在椅上的客人下半身是圓潤的雙腿,又是穿裙子,所以應該是女性。 「送麵的人想關門時,兩人已開始吃拉麵。後來,八時左右,他想來收回空碗和麵 款,但當時房裡並沒有任何動靜,此後,他每天都來一趟,不過即使從鎖孔往內看,房 裡也毫無變化。」 河野刑事一口氣報告完。這中間,房內擴散著如潮水般的低哼聲響,不久轉為靜寂 的壓迫感。 二十三日下午五時四十分左右,送拉麵前來的人所目擊的客人若是女性,則該女性 應該就是六時左右向公寓管理員詢問穗積里子是否外出的年輕貌美女性了。 「如何?」池田主任回頭問似幽靈般悄然怔立的管理員。 「那女人的確是穿白色高跟鞋……」管理員以沙啞的聲音肯定的回答。 穗積里子和女性客人一同吃拉麵,而拉麵毫未消化的嘔吐於冰箱內,同時從嘔吐穢 物中檢測出安眠藥後,這已經很明顯可推測穗積里子是服下安眠藥而不能自由行動,結 果被塞入冰箱內殺害。 倉田副探長把九位入圍選美決賽者的照片置於管理員面前。 管理員很仔細的一張一張看著,忽然指著一張照片上,說:「是她,就是這女人! 」 刑事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照片上。 「是杉靜子,二葉電機公司的職員。」倉田副探長用直覺出問題時那種略帶困惑的 語氣,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天亮了。當似在預告今天也是酷熱般、一望無際的天空中,只有一片淡雲染紅時, 仍被乳白色霧靄籠罩的神樂d警局裡,已經設置了「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入圍佳麗殺人 事件特別專案小組總部」了。 「特別調查班」當然是其主力成員,也獲准正式展開調查行動。 專案小組總部的牆上貼著兩公尺四方的大紙,以墨汁畫出圖解。而望著圖解內容的 每雙眼眸皆充血,卻毫無疲憊和遲鈍之色,毋寧是靈活生動異常。 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大會中,五位最有實力奪后冠的入圍者有四人非死即傷,而且 其中三人是在八月二十三日傍晚起的五個多小時內連續死亡,這已經不能再視為偶發意 外事故或過失致死了。 但,諷刺的是,「特別調查班」以為最有可能是兇手的穗積里子其實卻最早死亡。 穗積里子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 一時,在公寓內→ 二時,外出→ 三時,拜訪川佚優美子→ 五時,回公寓住處;杉靜子來訪→ 六時,死亡。 川佚優美子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 一時,假稱和內藤邦利一起外出→ 三時,穗積里子來訪→ 五時,行蹤不明→ 九時,回家→ 十時,就寢時櫥架崩塌→ 十一時,死亡。 小河內惠美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 一時,在公司和平時同樣上班→ 三時,相澤來訪→ 四時,和平時一樣下班→ 五時,這中間詳細情況不明,只是可推測為外出→ 六時,客人來訪→ 八時,這段時間內喝酒→ 九時,關閉門戶→ 十時,死亡。 死亡的穗積里子不可能參加別人的葬禮,而且既已不在人世,更不可能殺害小河 內惠美或川佚優美子,亦即,她有最佳的不在現場證明。 事態發展至此,整體分析就容易了。 在拂曉舉行的第一次調查會議席上,也認為這樁連續殺人事件乃是有計劃性的一連 串行為,而且依序在六時殺害穗積里子、九時殺害小河內惠美、十時殺害川佚優美子的 凶行。 三位被害者各自嫉恨對方,也各有自己的男性關係,雖然表面上彼此毫無關聯,卻 不能說完全無殺人動機,但是事實上,並未能在那些男人身上發現疑點。 而且,八月二十三日夜間限定的五個小時內,也很難認為有三對男女會同時發生強 烈的爭執,導致引發三樁殺人慘劇。 三樁命案的兇手為同一人,兇手的企圖很顯然是希望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的后冠能 順利戴在自己所指定之人的頭上。 為此,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都必須佈置成意外事故死亡的模樣,穗積里子也得 盡可能佈置成不像他殺,亦即,兇手最期待的是被認為「三人皆是意外死亡」,若是這 樣就絕對有利可圖了。即使是最惡劣的狀況,也只是「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是被穗 積里子所殺,而穗積里子因為無法忍受殺人的良心苛責也自殺」,所以為求誤導不讓穗 積里子被知道是第一位犧牲者,才想出利用電冰箱的方法。 還有另一項特徵是,兇手避免採用自己雙手染血的殺人手法,不藉刺殺、毆殺、 勒殺等對被害者肉體直接下手的方式,而皆利用某種媒介物。 根據此共同特徵可推測以下四點,一是,兇手盡可能偽裝成偶發事故;二是,並非 當場會產生殺意的報復或激怒之類因感情或心神喪失狀態引起的凶行,而是充分計劃後 的殺人行為;三是,對於殺人這種需要體力負荷的行為沒有自信,厭惡殘酷的手法,而 採取非常仔細計算的行凶方式,也因此,能推測出兇手是女性;四是,這些共同點證明 兇手為同一人物。 結果,在調查線上浮現的可疑焦點就指向杉靜子和新洞京子,以及和其有關之人的 身上了。 入圍全國上班族小姐選美決賽、五位被公認為最具實力的東京地區代表中,若有三 位喪失資格,則獲利的就是剩下的杉靜子和新洞京子兩位。何況,五個人對彼此的生活 狀況、個性、習慣皆很瞭解,要擬訂行凶計劃也很容易。 尤其是杉靜子,在穗積里子的死亡時刻,她就身在現場或附近,也極可能是帶著中 國酒和雞肉去找小河內惠美的女性。 五時五十分左右,把穗積里子塞入冰箱後,杉靜子以公寓管理員為對象,發揮讓其 認為穗積里子失蹤的演技,然後離開神樂d,直接前往品川,如此一來,七時左右她就 能成為品川倉庫事務所內的小河內惠美的客人了。九時,當她達成拜訪小河內惠美的目 的後,馬上兼程趕往大森海岸的川佚優美子家。 由品川搭計程車至大森海岸若估計為二十分鐘,則距讓川佚優美子被電視機和陶瓷 器砸爛的十時還有充分的餘裕。 似這樣,假定兇手是杉靜子,則不存在著時間上的誤差或其他有機的不自然,唯一 的障壁只是行凶手法。 除了死於冰箱內的穗積里子,另外兩樁命案,即使詳細調查時間和周遭狀況,也無 法查明行凶方法,只好期待靠著追查涉嫌者的行動來解開謎團。 至於新洞京子,由於有正在住院的牢固不在現場證明,很難認為是涉嫌者,毋寧說 ,她也是屬於被害者。八月二十三日,她因車禍受傷,雖然只有左腳受傷,算是奇蹟般 的幸運,卻不能認為是無妄之災,而且如她所堅持的,因有人在車上動手腳而發生車禍 也有充分的可能性! 在五位最具實力的決賽入圍者中,只有杉靜子毫髮無傷,形同在這一連串事件中, 最獲利者乃是杉靜子,而基於犯罪事件中,最有利者是兇手的推定原則,警方當然不得 不把重點置於杉靜子身上了。 # 得到以上的結論後,第一次調查會議結束。時間是清晨五時半,都營電車的轟隆聲 、提早出門上班的人們之腳步聲生動的傳入沿電車街而建的神樂d警局二樓窗內時。 最後決定了每位刑事負責的任務,劃分為「杉靜子班」、「新洞京子班」、「穗積 里子班」、「川佚優美子班」、「選美相關人士班」等等。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是 「杉靜子班」。 分別開始行動時,岸田井刑事微笑。「我們又在一起了。」 「可能是我們兩人合起來才可以算一個完整的人吧!」倉田副探長邊以手指按摩痠 痛的眼睛上方,回答。 「其實,我在穗積里子的房裡找到奇妙的東西。」岸田井刑事從內口袋拿出白色方 形信封給倉田副探長看。 「是什麼?」 「信。放在穗積里子房間的電暖爐上。」 「什麼樣的信?」 「你讀讀看。」 雖然不太起勁,倉田副探長仍接過信封,邊按著一隻眼睛,邊閱讀裡面的信箋,但 ,只讀了兩、三行,立刻情不自禁雙眼圓睜。「這是……」 “〈現在是宣傳勝於一切的時代,若能巧妙的順應潮流成為媒體寵兒,要成為全日 本第一,甚至全世界第一的女王皆非夢想。沒有名氣的少女也能住在豪華宅邸……〉” 見到倉田副探長蹙眉,岸田井刑事靜靜的笑了。「和在川佚優美子家發現的仰慕者 的信內容完全相同吧?」 「嗯……」 「但,這還不算驚異呢!小河內惠美的隨身物件中也發現同樣的信。」 「真的嗎?」倉田副探長低呼出聲了。 「信封和信箋也完全相同,『一個崇拜妳的人』這部分也相同。」 「也是同一個女人的筆蹟嗎?」 「會是惡作劇嗎?」 「不知道,但,很像是死亡通告,對吧?」 「送給鑑定課吧!」 岸田井刑事再度笑了笑。「鑑定課還報告了另一項新的事實。」 「如果是指那個房間的地板上掉落十多顆和穗積里子服用的同種類安眠藥,我已經 知道了。」 「問題是,和川佚優美子死亡當時置於枕畔的安眠藥也完全相同。」 「是一般市售的安眠藥吧?」 「很遺憾,是非常普通的那種。」 「但是,兩樁命案有共同點也不可忽視。仰慕信和安眠藥嗎……」倉田副探長用力 揉著額頭。 等刑事們因熬夜和抽菸而乾渴的口中倒入冰牛奶後,開始四散走入令人揮汗的陽光 下。 不過,在下午二時之前,專案小組總部並未傳入有重大收穫的報告。奧吉斯已被確 認是八月二十一日搭乘晚間九時四十五分由羽田機場起飛的班機,經馬尼拉至曼谷,再 轉機回菲律賓,亦即,他和穗積里子的命案無關。 鑑定結果,穗積里子的死因和推定死亡時間如「特別調查班」所推測,只有這兩項 有了具體結論。 但是,到了下午二時,有電話打進專案小組總部傳達更令人失望的消息。報告者是 倉田副探長,他那帶著顫抖的聲音明白顯露失敗的挫折。 「我們從杉靜子在青山一丁目的住處一路趕往她任職的二葉電機公司,卻未能找到 她,依其同事所言,她表示要外出旅行三、四天,昨天已請假四天了。另外,她租住的 房子之鄰居家庭主婦也見到她昨天中午左右提著行李箱出門。目前岸田井刑事正在追查 杉靜子的行蹤,可是因為她並未告訴任何人,想查明很困難……」 掛斷電話後,池田主任咬住下唇沈吟不語。 杉靜子是重要參考人,同時也算是涉嫌人,本來打算今天之內要帶她至專案小組進 行偵訊,但…… ──會是去哪裡呢? 池田主任仰望著晴朗無雲的藍天,見到一道飛機飛過後留下的鮮明煙雲。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和專案小組總部連絡過後,倉田副探長離開走廊的紅色公用電話,朝著電梯走去 。 杉靜子一旦不在,留在二葉電機公司似已無用,只有先回專案小組總部等岸田井刑 事的報告了。倉田副探長邊想,邊按下電梯按鈕,等待電梯下來。 這時,有人影自電梯旁的樓梯走下。倉田副探長淡淡地朝人影望了一眼,全身僵硬 了。 ──咦? 是曾經見過的男人!他的表情虛無、臉色晦暗、右臂齊肩被截肢──是倉田副探長 跟蹤內藤邦利至都立秋葉原醫院時,在醫院玄關擦身而過的男人。 ──是偶然嗎? 倉田副探長輕輕搖頭。在進行調查活動時兩次遇見同一人物,不能說沒有這種偶然 ,但是對於因杉靜子行蹤不明而碰到障壁,不知如何是好的倉田副探長來說,任何些微 的疑點皆無法忽略掉。 秋葉原醫院有新洞京子,二葉電機總公司有杉靜子,這兩位皆浮出調查線上的女性 所在之地,這位獨臂男人都曾出現,那麼,能夠想像此人與事件有某種關聯。 獨臂男人完全未意識到倉田副探長的存在,也不知道被人窺看,慢慢走下樓梯。他 身穿白色麻紗長褲、白色開襟襯衫,左手提著白色麻紗西裝上衣和大型皮製手提箱。 ──要跟蹤看看嗎? 對現在的倉田副探長來說,與其一無所獲的回專案小組總部,倒不如就算白費工夫 ,也希望能夠找到某種著力點。正當他躊躇不決,看了看樓梯,又看看電梯時,一位抱 滿文件的女職員走上樓了。 「剛剛下樓的獨臂男人也是二葉電機的員工嗎?」倉田副探長急忙問。 一瞬間,女職員怔住了,但,視線望向樓梯下後,頷首了。 「妳知道他的姓名嗎?」 「是小牧先生,董事長的女婿,總務課材料股長。」 「他和杉靜子有什麼特殊關係嗎?」 「關係?」 「亦即特別親密,或者是工作上的關聯之類?」 「這……」女職員沈吟不語。 似已走完樓梯,獨臂男人的鞋音回響消失了。倉田副探長極力抑制小腹發癢般的焦 躁感,很有耐性的凝視著女職員。 「應該沒有特別關係吧!不過,杉靜子以前曾在材料股待過,彼此應該認識。」或 許是怕禍從口出吧!女職員言不及義的說。 「以剛才的那身打扮,可能是要外出吧?」倉田副探長朝樓梯走了一、兩步。 「大概是早退吧!」 女職員話一說完的同時,倉田副探長已邊舉高左手說了聲「謝謝」,邊如脫兔般跑 下樓梯。從四樓衝向三樓,又從三樓衝向二樓,倉田副探長一手抓住金屬扶手欄杆維持 平衡,雙腳卻在梯階滑動。 由大樓門口衝出時,他迅速望向左右兩邊,搜尋獨臂男人。 炙熱的陽光刺痛眼眸。清一色身穿白衣的過往行人麻痺他的視網膜。 ──有了…… 號誌燈轉綠,一群穿越十字路的人中,有個衣袖飄動的駝背身影。 倉田副探長拔腿往前跑。顧不得號誌轉為黃燈,又變紅燈,他衝過開始前進的車輛 前。交通警察猛吹笛子,他毫不在意。 緊跟在獨臂男人背後時,倉田副探長這才放慢步伐。他保持兩公尺的間隔,望向男 人背部,這時,男人再也跑不掉了。 不久,男人穿過人群,走下通往地下鐵車站的樓梯。 ──打算去哪裡去呢? 倉田副探長邊想邊跟著。由背後觀察時發現,男人似是要出遠門,開襟襯衫是嶄新 的,白色的質料和剛洗淨後的乾淨白色不同,長褲褶痕也有如畫上去般鮮明,半點紊亂 痕跡皆無,手上的大型手提箱擠得滿滿的,由其圓潤膨脹程度看來,裡面應該並非文件 或書籍,而是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若是早退出遠門,豈非是為了私事而旅行? 被公認為美女中的美女杉靜子和獨臂、晦暗的中年男人……確實是常識無法想像的 奇妙搭配,但,倉田副探長的心卻完全被對於這男人的興趣所佔據了。 很難認為這男人和以事件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展的犯罪架構與在其中蠢動的人際關 係毫無關聯。以前,杉靜子曾在此人底下工作,但在二葉電機總公司查訪時,完全未浮 現過男人的姓名,不管是誰的記憶裡皆未留下獨臂男人和杉靜子的絲毫聯繫,也就是說 ,二葉電機總公司的員工們在有關杉靜子方面,根本漠視小牧這位獨臂男人的存在。 但是,忽略、漠視反過來說也能認為是刻意不引人注目,亦即若小牧和杉靜子極秘 密的隱藏兩人的關係,自然會使周遭人們忽略、漠視。 因此,擁有太完整的不在現場證明之人,或是在查訪中完全沒有被提及之人,才最 應該予以懷疑,這也是一種反面的調查技巧。 如果倉田副探長沒有在秋葉原醫院和二葉電機總公司見到這位獨臂男人,對他應該 絕對不會產生懷疑吧?也因此,他認為小牧「一定有某種問題」。 小牧由地下鐵的三越前車站搭乘往淺草的電車。倉田副探長和他保持三個拉環的距 離站立。 玻璃窗清楚映出小牧的身影。他面前座位上的中年女性似同情其獨臂,表示要讓他 把手提箱放在膝上,但小牧仍然一臉不可捉摸的漠無表情,只是口中殷勤致謝。 倉田副探長透過玻璃窗監視,不過小牧未出現奇妙反應,至終點站的淺草之前並沒 有下車。 抵達淺草,小牧踩著階梯來到地面,似事先預定好一般毫不躊躇的直接走向東武線 的淺草車站。通往月台的階梯下方有旅遊接待所和「浪漫」特快車車票專售口,小牧走 向車票專售口,從口袋裡掏錢出來。 「日光……」 在一旁雜誌攤前假裝若無其事站立的倉田副探長勉強聽到這兩個字。 ──日光…… 怎麼辦?要跟去日光嗎?如果判斷錯誤,豈非浪費時間,是否放棄呢?盯視著裸體 照片的週刊雜誌封面,倉田腦海裡意志的斷片激烈閃掠而過。 小牧爬上階梯,在洶湧往來的人潮中溶入身影。 「嗨!」 突然有人招呼,倉田副探長驚訝的回頭。 面前站著邊拭汗的岸田井刑事。 「你怎麼會來這種地方?」應該正追查杉靜子行蹤的岸田井刑事突然在淺草出現實 在令人意外,倉田副探長有如作白日夢般啞然了,問。 岸田井刑事也是一樣情形!「你又為什麼來淺草?」 「我是抱著碰運氣的心理,跟蹤某位男人而來。」 「我是在追查杉靜子的行蹤途中來到這兒。」 「什麼!這麼說,杉靜子有來過這兒的形跡了?」 「是的。只確定她到過東武線的淺草車站,接下來就摸不清頭緒了。」 「我想你的方向走對了,現在去日光吧!」 「日光?」 「詳細情形我們上電車後再談。」 倉田副探長興奮的催促岸田井刑事。 在追查杉靜子方面,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從完全不同的出發點開始抽絲剝繭, 卻意外的在東武線淺草車站這一點上重疊了,當然,由這一點之後,兩人的焦點就合而 為一。 進入三時三十分開往日光的「浪漫」特快車廂,在覆著白椅套的座位坐下,兩人情 不自禁對望苦笑。和四人座的座位不同,對於兩人而言,坐在這種高背情人座真的太不 協調了,而且旅行的目的也和一般情人完全不同。 「很可笑的樣子呢!」倉田副探長羞赧似的說。 「我也有同感。但,還是放輕鬆些吧!」岸田井刑事活用唸高校的女兒所教的知識 ,按下座旁的按鈕,靠背朝後方傾斜了。 「光坐著都快睡著了。」邊往後靠躺,倉田副探長說。 連日來累積的疲累再加上從昨天到現在未曾合眼,的確是快要睡著了。 小牧在前一節車廂。雖然看不見,但是頭頂上方的大型手提箱卻是最明顯的記號。 兩人本來想搭同一車廂,卻因為是對號入座,而且在沒有空位的同一車廂內,目標未 免太明顯了些。 「途中幾乎沒有停靠車站,這趟跟蹤之旅可以放輕鬆了。」岸田井刑事掏出香菸, 但是「新生」牌菸包縐扁扁的,裡邊一根也不剩。 倉田副探長遞上自己的菸盒。 岸田井刑事理所當然的抽出一枝,說:「謝了。」 「對了,你如何查出東武線的淺草車站?」倉田副探長壓低聲音,避免被四周座位 上的人聽見,問。 「比想像中簡單。」岸田井刑事轉過臉來,回答。「杉靜子住在青山一丁目的今川 燒屋二樓,那兒的老闆娘在昨天上午十一時半左右見到杉靜子提著旅行袋出門。」 見到杉靜子默默想要出門,一見即知是要外出旅行,卻連招呼也未打一聲,老闆娘 感到奇怪,因為這與杉靜子平日的為人處事態度不同,於是問「妳要外出嗎」。 杉靜子顯得有點狼狽,臉孔微紅,轉頭回答「是的,出去走走」。 老闆娘本來還想問「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但這時杉靜子已逃竄似的往前走。 老闆娘邊目送對方遠去,邊心裡在想:大概要和男朋友一起旅行,因此害羞吧? 岸田井刑事覺得最低限度也得知道杉靜子是朝哪個方向走,考慮到在這附近一帶, 應該大家都認識她,所以若至附近商家一家家詢問,或許能找到目擊對方行動之人。 果然如岸田井刑事所預料,距今川燒屋三家的麵包店店員見到杉靜子,亦即,她在 麵包店前打公用電話。時間是上午十一時半左右,提著旅行袋,因此是離家後直接來到 公用電話前。 由於是在店內,店員不可能聽到電話內容,但,店員卻知道一項更重要的事實,那 就是打完電話後,杉靜子當場攔了計程車離去。 而,那輛計程車的顏色又令人印象深刻,下半部分朱紅、上半部分灰色,而,這種 色彩的計程車是「大急計程車公司」的車! 岸田井刑事馬上趕往「大急計程車公司」的青山營業處查詢。青山營業處和都內各 營業處連絡,指示盡快找出「昨天上午十一時半左右在青山一丁目的麵包店前,載過外 出旅行打扮、貌似電影明星的女性」之司機。 因為計程車司機常在交班、加油、算帳等方面有所延誤導致時間無法確定,很難馬 上查出是誰,岸田井刑事等了約莫五小時,才查明是三田營業處的年輕司機。也確定乘 客是杉靜子,下車地點是東武線的淺草車站前。 岸田井刑事匆匆吃了一碗麵填飽肚子後,立即趕往淺草。但,卻不得而知杉靜子接 下來是去什麼地方,畢竟,在忙碌紛擾的東京都內,想找出一個女人等於是在海底撈針 。 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邊望著人潮邊拭汗時,忽然見到似正在瀏覽週刊雜誌的倉 田副探長的背影。 「絕對沒錯!」聽完後,倉田副探長說。「女方提早一天前往,男方再趕去碰面, 這是事先約好的行動。」 「是幽會嗎?」 「男方有妻子,當然要非常秘密的進行了。但,即使是幽會也不一定和愛情有關, 或許另有其他目的。」 「特地前往日光碰面,事情絕不尋常,因為那兒是有名的自殺地點。」 不管是杉靜子單獨行凶,抑或小牧也共犯,如果是與事件有直接關係,在事件全貌 出乎意外的迅速明朗化、詭計即將被拆穿時,是很可能選擇日光為踏向死亡之旅,在數 日的流連後一同殉情。 ──這件事並不好應付! 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似皆想像到這樣的結果,突然沈默不語了。 「浪漫」列車內的其他乘客們毫不理會兩位刑事的這種憂悶,車廂裡溢滿歡樂的笑 聲。列車沿著關東平原北上。 下午六時整抵達東武日光車站。暮色開始籠罩的車站前,人潮顯露出和大都會區不 同的匆忙,特有的氣氛勾起遊客們的旅愁。 似是團體的隊伍左往右來,特產店售貨員的聲音單調地回響著。 小牧搭乘停在車站前的巴士。 「好像並非日光市內。」 「大概要更往山上走吧!」 見到巴士上的迄站名稱「湯光」,倉田副探長和岸田井刑事低聲交談。 巴士相當擁擠,當地人和遊客各半,遊客幾乎皆是男女相伴。倉田副探長盡可能接 近小牧,以便能夠隔著乘客打量對方。岸田井刑事則站在車門旁。這是兩人跟蹤時的典 型模式。 目標在交通工具上的時候,一人在目標附近,另一人在車門附近,如此一來,即使 目標發覺被跟蹤想逃走,或是因偶發狀況,其中一人失去目標蹤影時,只要在車門口守 住,都可來得及反應行動。 小牧默默站立,凝視窗外。 巴士開始前進,出了表參道,暮色籠罩的前方可見到男體山。 巴士前行,時而在招呼站讓乘客上下車,又再度前進。從馬返開始是上坡,乘客們 的視線被車窗外的景物所吸引,不斷有人低語「是華嚴瀑布」、「那是纜車」之類的話 。在驚嘆和讚美聲中,倉田副探長覺得時間非常漫長。 出了中宮祠,眼前是如鏡面般的中禪寺湖。但,小牧依然沒打算下車。遊客們大半 是在中禪寺溫泉下車,巴士內一時之間空了許多。 倉田副探長在小牧的斜對面坐下,岸田井刑事在車門旁坐下,眺望著中禪寺湖秀麗 的山水美景。 巴士又再度前進,穿越燈光輝煌的街上,駛向黑暗的湖邊,不久,駛過菖蒲濱、龍 頭瀑布、戰場之原,終於抵達終點站的湯元溫泉。 「這兒空氣太涼了……」下了巴士,岸田井刑事聳了聳穿短袖開襟襯衫的肩膀。 山上夜晚的空氣冷得令人無法想像是盛夏時節,白天所流的汗更在濕濡的肌膚喚醒 寒意。已經七時半了,旅館的燈滲著溫泉的硫磺氣息,閃動令人懷念的情緒。 兩人等小牧隨著女服務生消失於內部之後,才進入該旅館。門口的玻璃上有燙金文 字「瀧之家」。 「歡迎光臨。」似是經理的男人見到只穿一件襯衫、雙手空空、眼神銳利的兩人, 已明白不是一般客人。 「方才進來的男人已有預約房間吧!」倉田副探長出示警察證件,低聲問。 「是的。」 「同伴呢?」 「昨天就來等待了……」 「是這女人吧?」 經理凝視岸田井刑事遞出的杉靜子的照片,默默頷首,怯怯的斜睨兩人。 倉田副探長吁出一口氣。判斷正確的安心感一湧而上,整個肉體也得到解放。 「今夜已無法採取行動了。」倉田副探長說。 杉靜子目前仍只是參考人,不能妨礙其旅程,立即帶回專案小組總部,頂多只可以 等到明日進行訊問,依訊問結果徵得對方同意後才帶回小組總部;或者等待其回東京後 ,再要求她以參考人身分出面應訊。 「沒錯,我們的任務是好好監視那兩人。」岸田井刑事回答。 「我們希望住宿在那兩人附近的房間,而且,當然不能把我們的事告知他們。」倉 田副探長邊神經質的晃搖身體,邊對經理說。 山中的溫泉劃破靜寂,有若雷鳴。 「真希望快點浸泡溫泉哩!」岸田井刑事若無其事的說著,面露微笑,脫鞋。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危險的立場(被追蹤者之章) 1 下著霧雨。 在彷彿用巨大的毛筆刷過的漆黑中,陡峭夾峙的山巒遮覆住夜空。 山中的溫泉旅館位於令人心境安詳的靜謐中,卻也使人心空虛,或許為逃避都會的 喧鬧而來到這裡的人,會覺得似已抵達人生的終站吧! 我將整個身體都浸入白濁的溫泉內直到頸部,茫然望向窗戶。玻璃窗外側籠著霧雨 ,內側沾附溫泉的熱氣,時而,霧氣化為水滴,迅疾流下。 東京的燠熱簡直就像作夢一般。浸泡過溫泉,穿上浴衣走在走廊上,冷空氣迎面襲 來,那種氣溫的不同,讓人覺得不是來裡日光(地名),而是來到更遙遠的高山裡。但也 因為這樣,我強烈感受到今夜能與小牧單獨相聚的喜悅。 在這家「瀧之家旅館」瑟縮的度過昨夜的真空地帶,今天,我幾乎是分分秒秒的盼 望小牧抵達的時刻快些來到,可是,等他來了後,時間卻在眨眼間溜逝。 吃過晚飯,他到樓下的娛樂室,我整理他的衣服和行李,然後來浸泡溫泉,就這樣 ,已是十時過後。 雖覺得不能浸泡太久,但我仍像蜜月旅行期間的新娘一樣,仔細洗著全身肌膚,等 聽到隔壁的家族浴室似有情侶進入,我才從溫泉中爬上來。 我們的房間「美鈴之間」門口是鋪著自然石的半坪大小玄關,以格子門隔開走廊。 拉開格子門時發出嘩啦的聲響。 關上紙門,房裡立刻瀰漫著剛浸泡過溫泉後的硫磺氣息。 兩床被褥已經鋪好了。一邊是綠色枕頭,另一邊是紅色天鵝絨枕頭。枕畔的衣架上 吊著我的白色窄裙和桃紅色襯衫。 小牧在桌前讀著信,是前天,我送總務部門的文件給小牧時,放在文件最上面的信 。自從在橫濱的飯店發生被偷拍照事件、我們極力假裝毫無關係之後,唯一傳遞的一封 信。 「還在讀嗎?」我輕睨他一眼,問。 「不管讀過幾次,馬上又會想再讀一遍。」他羞赧的笑了。 就算那只是客套話,我也很高興。像剛才,他就說了讓我非常高興的話──「讀了 這封信,我才第一次完全能夠相信妳。妳真的屬於我一個人,為了妳,我心中開始湧升 起主動的愛情,也相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人。」 我很清楚他的話是由衷之語,忍不住掉淚了。 正因為這樣,在妻子住院的有利條件下,他才會毅然告訴岳父母說「要至福島找朋 友」,而前來日光吧! 「但是,妳也有奇妙的習慣哩!」說著,他把我的信在面前攤開。 雖有些不好意思,我仍讀著自己寫的信── “〈想見你想得都快發狂了。雖為了彼此的將來而忍耐,卻已經再也忍不住了。沒 辦法找出時間和藉口嗎? 我請假已經獲得批准,這應該是最好的機會,明天起一共四天。我想,毅然遠離東 京的話,應不需要擔心被人發現的。裡日光湯元溫泉不錯,只要不是兩人同一天請假就 沒問題。 我明天上午要參加川佚優美子的葬禮,所以中午左右離開東京,早一天先去等你。 你後天再來吧!是湯元溫泉的瀧之家旅館。 費用我會事先準備,請不必擔心。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但……很多話積在心中,別 讓我空等……若不能見你,我都快死掉了。〉” 「什麼奇妙的習慣呢?」我並未特別注意到,於是坐在梳軷^前,問。 「妳把應該寫『xxxxx』的語尾寫成『xxx』,在這之前,妳寫信一直如此。」 (xxxx........是日本字,看不懂。) 「呀,是嗎?」 「今天之前妳沒發覺?」 「因為我只有寫信給你哩!」說著,我又覺得羞赧了,望著鏡中的他,笑了笑。 我右手拿著梳子想梳頭髮時,忽然被一隻手臂緊緊抱住了,他的嘴唇先貼在我頸上 ,接著不容我閉上眼,已經牢牢覆蓋在我的唇上。忍耐了半個多月的空白,再加上他積 極的愛撫,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狂喜使我的肉體雀躍,不需要什麼氣氛和技巧,也不 必顧慮什麼羞恥和面子,我們只是拚命藉著互相融合來確認對方和自己。 我們已經由衷相信對方,默默互相發誓絕對不分開──我們已融解自己,再凝固為 一個個體。 雨不知何時轉大了,遮雨棚上傳來激烈的雨聲。 兩人默默聽著。接觸著我的他的肌膚像冰一樣冷! 「我們會逐漸變勇敢吧?」在他的懷裡,我凝視著天花板,有氣無力的說。「最初 只是偶爾見一下面,就逃竄般的分手,後來在橫濱的飯店住宿一夜,現在則來到這麼遠 的溫泉區。」 「大概是我也不再害怕了吧!」 「我也是呢!六天後就是選美決賽之日,屆時再過不久就可以付諸行動了。」 「付諸行動?」 「你離開目前的家呀!」我用手指輕撫他的頭髮。「只要事先不被知道就行了,只 要等一切準備齊全,你再逃離那個家就行。」 我認為,只剩下半個多月,要保持兩人的秘密應該很簡單,畢竟都已經能隱瞞到現 在了。只要這次的旅行不出事即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覺而順利達成夙願。 忽然,他轉身,凝視我。「我一直很在乎被偷拍照片之事,後來沒有問題嗎?」 當然會被問及這件事,但,如果可能,我不想觸及它,不過,不可能瞞得過,而且 若不回答,他更會擔心,因此我拉過手提包,取出一只白色信封。 「果然是有問題了?」 「是的。但,我已拿回這個。」我把信封內的兩張照片和底片丟在白色床單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愕然坐起,盯視照片。 一張是我倆在橫濱的山下公園相擁而行的照片,他的側臉被拍到,我則是面對鏡頭 ,連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另一張是我倆在本牧的飯店房間床上擁抱的照片,可能位置 不夠高,只拍到他的頭頂,可是卻牢牢捕捉住我閉眼劇喘的表情,而且下半身一條白皙 的大腿動作非常煽情,我每次看的時候臉頰都發燙。 「不知道是誰拍照的哩!」我的視線移開照片,說。 「那麼,又如何能拿回?」 「第二天,有人打電話到公司給我,是威脅電話。」 「怎麼說?」 「要我依命令去做事。」 「什麼樣的命令?」 我清楚想起威脅電話中拚命壓低的女人聲音。最先是說她拍攝有我和人通姦的現場 照片,如果不答應交換條件,就要大量沖印,分送給所有相關人士,但我若答應聽從指 示,就把照片連同底片一起還給我。 接著,一星期後的八月十八日,對方第二次打電話,傳達具體的指示,我也依指示 去做了。 八月二十一日,照片和底片郵寄到我的住處。是橫濱中局的郵戳,當然,信封上沒 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 「橫濱中局……威脅者應該是東京人氏,卻刻意跑到橫濱去投寄。」聽完我的話, 他苦笑。「對了,交換條件是什麼?」 「沒什麼大不了的!對方並非真的要威脅,一定只是出於惡作劇,因此所謂的交換 條件都是些無聊事。」我極力輕鬆的說,因為,我不希望他更痛苦、更憂鬱。 「是不能告訴我的事嗎?」他生氣的瞪視我。 「等一切都結束,只剩我倆單獨生活時再告訴你,反正,你只要認為那並非很重要 就行了。」 「現在我們也是單獨在一起。」 「我答應對方的,別說是警察,任何人都不能說出。雖然寄回底片,對方一定還握 有加洗的照片。但,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那種照片不管對方如何利用,都毫無所懼了 。拜託你,等到時候再告訴你吧!」 「妳不認為威脅者也跟蹤至日光,正在窺伺這房間裡嗎?」 「怎麼可能……」 「那就告訴我吧!」 「你知道又能如何呢?如果你去追查……我害怕對方會採取行動。如果你相信我, 請別再追問這件事。」我哀求似的說完,埋在他的胸前。 如果那是可能破壞我和他的感情之事,我絕對會憤怒的抵抗吧?但,相反的,若是 能保住我和他的感情,不管是什麼樣的事我都會完全服從,慎重行動。 但,他推開我的臉,沈默不語。我注意到他的臉色和平常不一樣,雖是沈思的表情 ,不過眼神卻似面對從後門進來乞討的乞丐般,更像甄試時主考人的視線般,根本並非 「情人的眼神」。 ──他在懷疑什麼…… 我心想。 即使這樣,我仍盡力表現出開朗的樣子,撒嬌的問:「你在想什麼?」 他搖搖頭,似要揮除腦海中的妄想,開口:「妳沒有看報紙嗎?」 「昨天的早報還有看……有什麼事嗎?」奇妙的問話讓我忍不住抬起臉來。 「同樣入圍選美決賽的穗積里子……」 「穗積小姐怎麼啦?」我急著問,胸中掠過一抹不安。 「屍體昨夜被發現了。」 「什麼?」我跳起,輕叫出聲。 「在公寓住處的電冰箱內被發現,很明顯是他殺。」 「這麼說,之前的小河內小姐和川佚小姐也……」 「嗯,三個人都是……還有,最初受傷的新洞京子也……目前這些皆已被視為殺人 及殺人未遂事件,警方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總部。」 我呼吸急促,兩頰肌肉僵硬,眼睫毛顫動不已。 「怎麼回事?那樣震驚嗎?」他凝視著我。 「因為……好可怕呀!」 「可怕嗎?但,我卻覺得恐懼。」 「怎麼說?」 「妳不會生氣?」 「你說!」 「我以為妳是兇手。」 「什麼!」 「不過現在已經不這樣認為了。」 「為何你會……」 他制止我的責問和抗議眼神,靜靜說:「這是有原因的。第一,我剛剛在樓下娛樂 室聽收音機的新聞報導,知道目前專案小組總部最重視的是在穗積里子的推定死亡時刻 去找她的女性。雖未說出姓名,但已形容為穿窄裙、白色高跟鞋、年齡約莫二十歲、容 貌似電影明星。回到房裡時,我發現那人應該就像妳。 「第二,就是以照片威脅之人的交換條件。妳瞞著不說,但,也許交換條件和殺人 事件有關……當然,這只是我一時悲觀的猜想。」 「穗積小姐是何時遇害?」 「和另外兩人同樣是二十三日的傍晚六時左右。」 我說不出話了,但,臉色轉為蒼白,全身彷彿凍僵般,無法掩飾內心受到的衝擊。 「妳想到什麼嗎?」 他數度撼搖凝視虛空一點、僵凝不動的我。 「那女人……說不定就是我呢!」我如機器娃娃般乾渴的嘴唇好不容易喃喃說著。 他跳起來,坐在棉被上,也不知是驚愕或恐懼,雙眼圓睜。 「二十三日傍晚,我的確去過穗積小姐的公寓住處,可是……當時她不在家,但, 有人把房門鎖上……那個人一定就是兇手。」 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但是,見到他似避開我般遠遠坐著,我清楚意識到自己目前 處於何等可怕的立場了。 「但,只是那樣,其他我就一無所知了。那個人是殺人兇手……我是清白的。」我 用盡全身力量衝向他。 他弓著身,勉強以左臂支撐住身體。 「我若殺人,現在不可能會悠閒的待在溫泉旅館裡,何況,我為什麼要殺人?我希 望和你幸福的生活,不可能做出那樣會讓未來幻滅的事吧!求求你,相信我,別用那種 眼神看我。」 我讓自己眼睛儘量接近他的眼睛,凝視著。 「我相信妳。」他空洞的說。「但是,並非只是相信就沒事,現在警方一定正追查 妳的行蹤。」 「如果我被找到,會怎樣呢?」 「大概會接受偵訊吧!」 「會被認定是兇手嗎?」 「只要真兇不出現,妳的嫌疑最重。」 「……」 我沈默了,不,是說不出話。 警視廳冰冷的建築物浮現腦海。就算女性,同樣會毫不留情的偵訊、接受無法面對 的社會制裁,不管想逃往何處、想躲藏何處,都將被找出、從自由的生活遭隔離,沒有 人會救我,只要活著一天,就被拘束於受限制的世界裡。 明明不是兇手卻被視為兇手已足夠令人噴血尖叫,但,搞不好還會由巨大齒輪送進 「死亡」之門裡,同時,和他的未來夢想也消失了。 我的背脊掠過一陣冰冷,第一次,我體驗到被追蹤者的孤獨、恐懼和絕望,更感受 到自己已沒有明天。 「怎麼辦才好呢?」我虛脫的說。 「保持冷靜!」他輕叱的說。 也不知是冰冷的夜晚空氣或不安,我全身發冷,不住顫抖。 他抱住我,躺下,以棉被蓋住我。 「如果妳是清白無辜,警方可以證明的。」他輕拍我背部,安慰著。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講一百萬遍的慰藉話語,也很難盼望能夠如自己所願, 對此,我們都很明白。 不久,我們都沈默了,只是身體更相互密貼。那悲哀的擁抱!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漫長的一夜過去了。雨停了,蒼白的陽光穿透乳白的濃霧照進房內時,我也恢復 冷靜,不,應該說是極力讓自己冷靜。 或許是已經死心了吧! 但,能夠冷靜代表我一直在考慮、擔心接下來的事。若接受偵訊,結果發現與小牧 和我的關係有重大關聯時,我到底該怎麼辦?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必須說明自己和小牧的關係時,我等於就站在兩側是斷 崖絕壁的尾稜上一般。但,我仍毫無迷惑的下定決心! ──絕對不說出他的事。 就算我因此被認定是罪犯也無所謂。在現今的社會裡,觀念如同往昔武士之妻的女 人,或許會成為他人的笑柄,可是,那完全是一種感覺,一旦我和他的關係公開,他馬 上就會陷入難以生存下去的窘境裡,世人就算同情,也不會伸出任何援手的,只好由我 自己判斷該怎麼做最恰當。 「不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打算隱瞞和你的關係,所以你也不能急躁行事。」我輕輕 對雙眼圓睜望著天花板的他,說。 「我怎麼樣都無所謂。」他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 「這不行的!」 「妳已經自身難保了。」 「不,如果證明我是無辜,我們還能夠擁有未來的。再說,如果是某種因素,我無 法再替你做任何事時,若顧及你的立場,最好還是別讓人知道我們的感情。」 「妳……」 「真的,別讓我後悔。」 小牧不能忍受似的拉過我,以熱情又滿含哀愁的視線盯著我的臉。 「靜子!」突然,他嘴裡說出的話如閃電般貫穿我的身軀。 「我好高興哩!你第一次叫我靜子。」 不知何故,我全身無比感動,我們都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相擁。 「靜子,妳是我的,不管必須面對幾萬人,我都不會把妳交給任何人。」 「你……」 「知道嗎?靜子,不必擔心,不論警方會怎麼做,我絕對會把妳拉回我身邊。不管 是警察、社會,甚至兇手,只要想把妳自我身邊搶走,我都會賭命向他們挑戰。」 「聽你這樣說我已心滿意足了……」我哭泣了。臉部肌肉每一痙攣,淚水就泉源而 出。 忽然,我注意到他的臉孔也擠成一團。沿著相接的臉頰,我們的淚水混合了,熾熱 、辛辣的液體刺激嘴唇。 「人類真正的心情唯有在那個人站立斷崖絕壁頂上的時候才會出現。現在的妳如此 為我設想,這是我至死也無法忘記的,所以,我有義務從任何敵人手中保護妳。」 他的話何等強而有力啊!很難想像和原本那有氣無力、優柔寡斷的他是同一人物。 我陶醉於被愛的心情之中──有如置身安定溫馨的被窩中般的甜蜜幸福。 兩人之間愛的聯繫讓我們毫不知恐懼為何物般的堅強了,我們又慢慢浸泡了兩次 溫泉,等吃過早餐後,像一般情侶般開朗的離開寫有「硫磺水溫泉泉溫四十~六十五度 瀧之家旅館」的大招牌。 天空雖陰霾,幸好雨已止歇。我們邊眺望湯之湖邊散步。下午再搭日光開出的電車 就行了,在那之前,我們打算好好欣賞湯之湖、戰場之原和中禪寺湖的自然美景。 佇立泥濘的湖畔,望著水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山和水。背對神秘的藍色湖水 站立的高大獨臂男人和穿桃紅色襯衫的女人……我忍不住竊笑了,這簡直就像是天然彩 色電影的鏡頭嘛! 眼角忽然瞥見距離約二十公尺外的兩位男人身影。從我們離開瀧之家旅館以後,那 兩個男人就一直跟著。 ──奇怪的傢伙! 我回頭望著他們,然後拉著小牧手臂,打算更靠近湖邊時,兩位男人忽然如脫兔般 朝我們跑過來。 「等一下!不要莽撞行動。」年輕男人大叫。 中年男人迅速擋在湖水和我們之間,簡直像是遮擋我們的退路一般。 我反射動作的倚偎著小牧。他以黯鬱的眼眸慢慢打量兩名侵入者。 「什麼莽撞行動?」他用獨臂摟住我,昂然反問。 我發覺他的聲音裡透著嚴厲,忍不住抬頭望著他。 ──你真的變堅強了呢! 我真想這樣對他說。事實上,倚偎在他身旁,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安心。 「那……你們不是打算尋死?」 年輕男人怔了怔,苦笑。 「笑話!我們為何要尋死?難道只要是站湖畔的男女就是打算殉情?」小牧狠狠的 說。 「抱歉,我們是認為你們可能自殺,才打算保護你們。」年輕男人冷冷的說。 背後的中年男人沒惡意似的笑了。「不,幸好是我們誤會了。對不起,你們是杉靜 子小姐和小牧先生吧?」 「什麼!」我大吃一驚,輪流打量兩人。 ──是警察……刑事! 小牧好像也有相同想法,臉色蒼白的瞪睨男人,他的側臉燃燒著悽愴的敵意。 「你們是警方的人?」該來的已經來了,慌張失措也無用,我盡可能保持平淡的語 氣,問。 「我是警視廳的倉田,這位是岸田井刑事。」年輕男人說著,兩人同時出示警察證 件。 「這麼快就找到這兒,真令人驚訝哩!」 「靠這行吃飯嘛!」中年男人微笑回答。 「雖然目前尚未完成正式手續,但,希望妳能就此跟我們回東京。」自稱姓倉田的 刑事說。 「沒問題。」我點頭,然後轉臉望著小牧。「我希望盡快把討厭的事解決,所以, 我們回去吧?」 他凝視著我,沒有回答。 「但是,有條件。」我對兩位刑事說。 「什麼條件?」 「我和小牧的事純屬私人問題,和事件無關,希望你們忘記在日光見到我們的事, 別造成他的困擾。」 「我知道,我可以答應妳。」 「那麼……」我主動走上前。 接受第一樁考驗時的恐懼感加上為了掩飾即將崩潰的狼狽,我不得不虛張聲勢些。 四個人離開湖岸邊,走向道路。 兩位刑事走在我和小牧左右兩旁。 「答應我,一直要堅持下去。」他在我耳畔低聲說。 「不要緊的。」我咬住下唇。 「我一定會救妳。」他說。 可能聽到他的話吧?刑事們瞪了我們一眼。 見到對方那漠無表情的眼眸,瞬間,我在泥濘中滑跤,身體向後仰倒。小牧雖扶住 我的背部,但是白色手提包卻飛離我的手,掉在道路上。 手提包啪地打開,裡面的雜物散落一地。我們四個人跑過去,一起動手撿拾,突然 ,岸田井刑事低叫出聲。 「倉田先生。」 他手上拿著面閃動光芒的橢圓形鏡子。 「這是在小河內惠美屍體旁掉落的錦袋裡的東西。」 「嗯,沒錯,鑲金線的圖案也一致。」 刑事們低聲交談,銳利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原本蹲著的我慌忙站起,說:「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鏡子呀!」 「我不知道,我從未見過。」 「放在妳的手提包裡的,不是嗎?這是殺害小河內惠美的兇手帶走的鏡子!」 「不,不可能的。」 「有話回專案小組總部再說。」 刑事們的態度和說話的口氣完全改變了。 我彷彿被「絕望」之槌重擊般,眼前一片模糊,明白自己已陷入無法逃避的危險立 場中,全身似踩入蛇穴般戰慄不已。 呱── 湖面上迴盪著山鳥異樣的叫聲。 崩潰(獨臂男人之章) 1 從國電的車窗眺望蔚藍的夏日天空和銀色的積亂雲,感覺上它們似隨著電車前進。 風自敞開的窗外吹入,卻未帶來清爽,只是讓汗濕的衣服更黏在皮膚上。 每位乘客都被暑熱壓迫得喘息不停,半睜眼,以遲鈍、無力的視線在虛空中游移, 只是嘴巴半張開,拿著手帕的手忙碌地擦拭額際、鼻端和領口。 看起來氣定神閒的只有戴墨鏡的男人,以及穿著可窺見大腿之短裙的女人們。 受不了身旁工人模樣的男人敞開胸口所散發出的汗臭味,倉田副探長注視車廂最前 方,輕輕嘖舌。 ──還在…… 濕黏黏令人不快的燠熱更強化了對前方那男人的執拗之不耐煩,也煽起他的焦躁。 男人彷彿這樣做是理所當然般的自遠處瞪視倉田副探長,那暗鬱的眼眸四周浮現明 顯的黑暈,只有眼球熾烈的燃燒,缺少一條手臂令執念根深的男人之行動顯得更陰沈。 從裡日光帶杉靜子回來的前天──八月二十八日──起至今天八月三十日為止,獨 臂男人須臾不離倉田副探長身邊。昨天早上,獨臂男人要求和他見面,但是倉田副探長 以沒有必要為由拒絕了。 除了那時以外,男人總是如影隨行地糾纏,保持一定間隔,恰似愛犬被帶走的少年 在抗議般,只是默默跟蹤著。 今天早上,見到倉田副探長走出神樂d警局的專案小組總部,佇立在通往神樂d路 口柏青哥店前的獨臂男人,也如追蹤獵物的獵犬一樣,繼續緊跟在後。 倉田副探長接著繞至杉靜子在青山一丁目的住處,又至澀谷的電影院、神宮外苑入 口的麵館及日本橋的二葉電機總公司,以證實杉靜子的供述內容,但,獨臂男人卻毫無 踟躕的跟蹤著。倉田副探長多次試著甩掉對方,不過都失敗了,獨臂男人跟蹤的敏銳判 斷力令所謂專家的倉田副探長束手無策。 此刻,他正要前往日南貿易在品川的倉庫,而獨臂男人則像監視著他一般,執著的 雙眸在國電車廂裡閃動光芒。 ──簡直就像蝨子…… 在裡日光湯之湖畔的清靜空氣中,庇護著杉靜子的獨臂男人那高昂的鬥志、完全表 露敵意的燃燒眼眸,倉田副探長至今仍未能忘記那種衝擊似的強烈印象。 ──杉靜子並非兇手! 從其中可窺知獨臂男人的堅定信念。 基於感情因素,倉田副探長也不希望認為杉靜子是兇手。先不管是氣質或理性,杉 靜子那溫柔的優雅、那散發家庭氣息的柔和、那雖已充分發育卻仍顯得柔弱的身體曲線 ,這一切的女性魅力,都和犯罪形象有太大的差距了。單憑倉田副探長的直覺,也無法 發掘出其「犯罪」的要素。 但是,調查犯罪不能受直覺或感情所左右,既然實際證據全部指向對杉靜子「不利 」,只有忠實的據以行動了。 首先,根據簡單的算術,也能找出杉靜子是重要關鍵人物的答案。5-4=1,而1就是 杉靜子。五位入圍選美決賽的女性中,三個人完全喪失資格,剩下的兩人中,新洞京子 若非奇蹟般獲救,當然也會失去資格,畢竟若手或腳骨折,就算生存下來,也無法參加 決賽。 另外,假定新洞京子的車禍乃是純粹偶發事件,她自從在秋葉原醫院外科病房住院 以來,完全未曾外出。要暗中離開病房看似容易,其實卻很困難,醫師會來病房巡迴診 斷,護士也大約每隔一小時會來病房一趟,包括量體溫、用藥之類。同時,新洞京子因 為住在雙人病房,要瞞過同房病患也不可能,所以,她有完璧的不在現場證明,必須剔 除於涉嫌圈外。 結果,焦點完全集中在杉靜子身上。更何況,她具備涉嫌者的一切條件! 倉田副探長懷著不能釋然的心情,睜開眼。 品川車站到了。倉田副探長眼角掠過從另一扇車門下車、站在月台上的獨臂男人身 影。 爬上階梯,從最靠近京濱快車路線的剪票口走出車站,沿著京濱快車的高架路線往 前走不久,左轉後,就是跨越東海道線和國電鐵軌上方的陸橋。 在陸橋中央,倉田副探長停下來,扶著鐵欄杆。跟在後面的獨臂男人也保持約五公 尺間隔,倚著鐵欄杆。 在炎陽下,兩位男人淡淡的斜眼對望。 「有什麼事嗎?」倉田副探長先開口。 小牧沒有回答,只是臉上一瞬掠過翳影。 「如果沒事,請你別再跟蹤了,這是妨礙警方調查的行為。」 「有事……」小牧望著下方的鐵軌,說。 「若是與事件有關,我不和你談,反正總會以參考人身分傳訊你,屆時再說。」說 完,倉田副探長轉身,離開鐵欄杆。 但,走不到五步,肩膀卻被出乎意料之外的有力手臂抓住了。 倉田副探長甩掉小牧左手,回頭,冷冷的說:「你這樣是妨礙公務執行!」 「管他是什麼!你們把靜子怎樣了?」 小牧的聲音很亢奮,但是,眼眸裡卻無狂暴神采,倉田副探長馬上明白對方的心情 比想像中更冷靜。 「正在進行偵訊。」對方既然冷靜,倉田副探長也認為不能漠視,回答。 「但是,靜子並未回住處……」 「杉靜子雖是重要參考人,但是專案小組總部並未拘留她,只不過,她對媒體非常 敏感,所以才會沒回住處而躲在某處旅館吧!每天偵訊後,她只告知主任今夜會投宿何 處,然後離開了……也許,一切完全是為了你吧?」 知道杉靜子還未被拘留後,小牧似乎安心了些,眺望著眼前的景物。腳底下是好幾 條鐵軌如白線般延伸,白線上,由前方駛近的列車逐漸變大,不久響起煞車的軋軋聲, 然後消失於腳底下。 「但是,靜子沒必要如此小心行動的……」等列車經過後,小牧喃喃自語。「刑事 先生,你能幫忙傳達給靜子嗎?」 小牧臉上的敵意首次消失了。 「如果可能的話……」 「只要告訴她,為了庇護我而陷自己於不利是最大損失,我從日光回來後就沒回家 ,我已經下定決心離開那個家……這樣就可以了。」 「這麼說,你連二葉電機也……」 「女婿離家出走,不可能再至岳父的公司上班的。」小牧唇際扭曲,浮現特有的虛 無嘲笑。 「你的身體……這樣太亂來了!」忽然,倉田副探長的聲音裡透著同情。 「靜子變成那樣……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如同一隻老狗般生活了,在那個家裡。」 「食宿方面怎麼辦?」 「身上的錢第一個晚上住旅館就花光了,反正,我又沒有自己的錢……昨晚我睡在 飯田橋車站。至於吃飯方面,戰爭剛結束時的饑荒我也經歷過,兩、三天就習慣了。」 「你什麼都沒吃?」倉田副探長瞠目。 詳細情形雖不知道,但是倉田副探長也明白這位獨臂男人的境遇和他的眼神同樣沒 有光明……而,他和靜子的苦戀,絕對也是足以令人同情的純潔…… 忽然,倉田副探長胸中急遽升起一股對小牧的憐憫和親近感。 仔細一看,白色開襟襯衫微髒,長褲也如作業服般縐巴巴的。本來帶著的西裝上衣 和大型皮箱不知是否賣掉,手上空空。 眼窩的黑暈和絡腮鬍特別顯著,臉孔尖削,皮膚似中風病患般粗糙、泛黑,完全一 副落魄的模樣。 他已經放棄自己的生活權利,這樣的覺悟非比尋常。人類通常會事先準備好一條逃 避之路才會採取行動,亦即在確保最基本的食宿之後才可能悲壯的背水一戰,但是小牧 卻是名副其實背對無路可退的斷崖絕壁而戰,他毫無躊躇的將自己投入很可能饑餓而死 的危機中。 即使在親子夫妻關係間,要拋棄自己都不容易了。但,這位殘障者為了救靜子,卻 毅然付出一切的熱情,倉田副探長覺得彌足珍貴。 幾乎所有人都會嘲笑這種熱情是莽撞行事。在這個現實社會裡,總認為不會冷靜計 算得失的人是白癡,但,也正是這種近乎白癡的愚蠢才足以引起別人的感動。在吹掠過 陸橋上的熱風中,倉田副探長邊蹙眉邊想。 不論小牧或靜子,都是處在逆境中卻全心相愛、信任對方乃是無可取代的對象之男 女。 ──真希望有辦法幫助他們! 倉田副探長的心思集中於這一點之上。 「怎麼樣,要找地方吃些東西嗎?」走了兩、三步,倉田副探長問。 「這……」風吹動沒有梳理的頭髮,小牧困惑似的望著倉田副探長。 「我也還沒有吃午飯呢!」倉田副探長笑了笑,說。 小牧這才離開鐵欄杆。 進入面向大馬路的麵館,倉田副探長自己叫了咖哩飯,卻替說只要吃一碗麵就好 的小牧叫了雞腿飯。 「靜子有涉嫌嗎?」小牧一開口就問。 「小牧先生,即使是個人交往,我也不能談及任何有關事件之事。」倉田隔著桌子 凝視小牧。「我現在純粹只代表自己,所以才能夠超越『我』的職業、任務和立場,希 望你也一樣。」 小牧頷首,但是因為沒辦法表達謝意而避開視線。 「杉靜子是最重要的參考人,亦即,意味著她和涉嫌最接近。」 「理由是?」 「首先,杉靜子在穗積里子的推定死亡時刻曾去過其房間,雖然她表示去的時候穗 積里子不在,而她至管理員室詢問時,有人將房門鎖上,但,只憑這種解釋,專案小組 總部不可能相信,除非能夠證明。」 「靜子沒有說謊!」 「警方的犯罪調查不能憑推論,完全得基於事實和現象。」倉田副探長邊幫小牧掀 開送上桌的雞腿飯碗蓋,又替他剝開衛生筷,邊接著說:「八月二十三日,杉靜子說她 接到穗積里子的電話,要她當夜去找她,下班後就順路過去,因此她在下午五時下班後 就直接前往里子的公寓住處……」 杉靜子以前就答應要去找里子。雖然已去過兩次,但是里子表示這次已分手的男友 又故意送她一個很大的冰箱,目的是要騷擾她,希望靜子也去看看。里子二十三日打電 話時是這麼說,於是靜子也答應了。 她抵達里子的公寓住處已快六時,從太平梯上樓,來到里子的房門前,敲門。雖無 人應答,但是敲了兩、三次之間,門開了,似乎里子並非不在家,於是靜子入內。室內 瀰漫著香水味,桌上的兩個麵碗尚有餘溫。 靜子想到何不去問管理員看看里子是否外出,就轉身下樓了。但,管理員也回答說 不知道,不得已,她又回二樓,一看,很令人驚訝的,里子的房門鎖上了。因為手提包 放在房內,靜子只好再下樓找管理員,請他幫忙打開房門後,拿回手提包才離開。 「杉靜子是如此解釋,不過,目前無法求證其真偽。另外的問題是,杉靜子接下來 的行動。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都是在那不久之後死亡,兇手是一夜之中同時殺害小 河內惠美、穗積里子和川佚優美子三人,因此要想被排除於涉嫌圈外,在二十三日晚上 的不在現場證明就必須成立,而在穗積里子的遇害時間帶,杉靜子就已沒有不在現場證 明了,不只這樣,還被證明她在現場。 「至於小河內惠美和川佚優美子遇害的時間帶又如何呢?杉靜子的不在現場證明還 是非常曖昧不明。還好你今天跟蹤我,所以比較容易說明,亦即,從今天早上開始,我 是在查證杉靜子在二十三日晚間的行動。」 「靜子的不在現場證明為何曖昧不明呢?」 「她若說是回住處或和你在一起之類能夠證實的狀況就沒問題,但是,二十三日晚 上杉靜子是十一時過後才回到住處。」倉田副探長說到這兒,扒了幾口咖哩飯。 「靜子有說明她去哪裡嗎?」小牧停下筷子,不安的凝視倉田副探長。 「她說去澀谷的電影院。」倉田副探長用手帕擦拭臉上冒出的汗珠,說。「沒有明 確不在現場證明的犯罪者通常都會想要利用電影院,因為很難去求證,甚至不可能求證 。更何況若是澀谷的大型電影院,要求證哪一天什麼時刻至什麼時刻有什麼樣的人進場 觀賞,幾乎完全沒有指望。 「不過,看過電影後,杉靜子說她順路至神宮外苑入口的麵館,這點是得到證實了 ,店裡的人確定她在二十三日晚上十時四十分左右曾到過店內。當然,這不能就視為她 的不在現場證明! 「最後一位的川佚優美子是十時遇害,她也可以在行凶之後,於十時四十分來到神 宮外苑入口的麵館。」 「對靜子的懷疑還有其他方面嗎?」 「有兩件事。一是你也見到了,在湯之湖畔的路上,從她的手提包裡掉出來的橢圓 形鏡子。那是穗積里子的東西,但是事件的前夜,在小河內惠美的住處打麻將時忘了帶 回去,亦即是應該留在小河內惠美的住處之物,可是小河內惠美的屍體旁只留下裝鏡子 的錦袋,鏡子卻消失了。 「有人證言在事件發生前鏡子仍在小河內惠美手邊,這麼一來,鏡子乃是在小河內 惠美死亡時消失,換句話說,能帶走鏡子之人只有兇手。就算杉靜子不是兇手,至少在 小河內惠美死亡前後,她也曾經去過現場!」 「對此,杉靜子堅持表示她不知道鏡子為何會在自己的手提包內,也不知道那是誰 的東西。」 「推稱不知道是沒錯,但,畢竟這是太重要的證物,除非能在邏輯內解明鏡子為何 會出現在她的手提包裡,否則對杉靜子明顯不利。」 「另外一件是?」 「信。」 「信?」 「這是影印的備份。」倉田副探長從記事本內抽出一張紙,挑沒被湯汁濺到的桌面 ,攤開。「乍讀之下,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仰慕信,但是同樣的內容、同樣筆跡的信卻分 別寄給已死亡的三位選美決賽的入圍者,這就無法漠視了。雖不知意味著什麼,以及基 於何種目的寄給三位入圍者,但至少可以肯定並非惡作劇,因為,接到這封信的三個人 都死亡了。 「經過筆跡鑑定的結果,這封信乃是杉靜子親筆所寫。而杉靜子對於這封信,卻堅 持不肯回答,只表示她不想說明。」 倉田副探長嘆口氣,不再開口。 ──在偵訊時拒絕回答,表示想要隱瞞什麼,問題是,很可悲的,隱瞞只會讓她的 立場更不利。 倉田副探長忽然這樣想。對涉嫌者的同情常會招徠自我厭惡,此刻他已深深領悟到 其滋味了。 這時,從影印紙上抬起臉的小牧眼眸裡掠過興奮之色,激動的說:「錯了,這並非 靜子所寫。」 「哦?」倉田副探長冷靜回答。「但是,筆跡鑑定已證明是杉靜子的筆跡。」 「是的,應該是靜子寫的,是她的字。」 「那麼……」 「不見得筆跡一樣就是本人所寫的吧?」 「咦?」 「亦即,寫的人不見得就有寫該內容的目的,譬如,社會上也有代書這個行業吧? 」 一瞬,倉田副探長不解小牧話中之意,沈默不語,但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杉 靜子代替別人寫這封信?」 「是的。」小牧眼眨也不眨,彷彿很確信什麼般的說:「與其說替別人寫,還不如 說是有誰要她寫來得正確。」 「那麼,杉靜子在應訊時為何不說明?」 「靜子被人威脅。」 「威脅?」這兩個字在身為警官的倉田副探長腦海裡本能的造成衝擊。「這到底是 怎麼回事?」 「威脅」這兩個字眼使他不得不追問了。 「靜子和我……對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秘密或心願可言了,乾脆告訴你吧!坦 白說,前不久我們幽會時曾被偷拍照片。」小牧從和靜子交往的始末說起,直到在裡日 光的瀧之家旅館聽她提起遭威脅之事,毫無保留的告訴倉田副探長。 小牧的言詞毫無修飾,但,倉田副探長卻很容易理解了他們那知宿命般的結合、以 及愛情和現實的差異所造成的兩人的苦境,更明白了偷拍照者的威脅人物之存在,只有 一點令他費解,為何能認定這封信是杉靜子受迫而寫出的呢? 「有什麼根據嗎?並非只是推測……」 「有。」小牧當場頷首。 「是什麼?」 「請比較一下這個。」小牧從皮夾子裡拿出五、六封信,在桌上散開。雖說是信, 卻似皆使用便箋紙,也很像寫連絡事項般,沒有一封保有書信的體裁,但絕對是杉靜子 的筆跡無誤。 倉田副探長略帶顧忌的伸手拿起,一封封仔細閱讀。沒有不好意思,只覺得似是冒 瀆一位女性的真情。但,即使讀完,他也沒發現絲毫可能被判斷是受迫書寫的特徵。 「我不懂。」他說。 「說明之前我想先問一下,這封仰慕信的影印內容和原文一字不差嗎?」小牧邊比 較著杉靜子的情書和仰慕信,邊問。 「是用影印機影印的,絕對不可能不同。」 「是嗎?那,請你看這個。」 倉田副探長探身向前,望著小牧指著的位置。 「靜子有個奇妙的習慣,也不知原因何在……在語尾處該寫為『xxxx』的地方,她 都寫『xxx』,若是戰前出生之人還沒有話說,但是對接受戰後教育的她而言,這種奇 妙的習慣常常令我苦笑不已。也許,每個人多少都有一種這樣的習慣吧! 「你看,她寫給我的信上,全部都用『xxx』,但,這封仰慕信上,總共三處都正 確寫成『xxxx』。」 「嗯……」倉田副探長不自覺低呼出聲。的確,小牧說的是事實。 「錯誤的習慣,而且是無意識之間會做出的習慣,即使被提醒也不會更改,你看, 她要連絡我至日光旅行的信上,同樣把『xx』寫成『x』,但,為何這封仰慕信上卻寫 成『xxxxx』呢?」說著,小牧凝視倉田副探長。他的眼神澄亮,彷彿充滿自信。 「這表示靜子是看著和仰慕信同樣內容的文字寫出來的,亦即,若服從威脅者的命 令行事,她當然會一字不改的把『x』寫成『xx』了。或者,你認為靜子早就考慮及今 日之事,從一年前就故意把『xx』寫成『x』的寫信給我呢?」 (xxxx........是日本字,看不懂。) 大概對倉田副探長的沈默感到不滿,小牧的語氣尖銳。 麵館的女店員踮起腳尖望向這邊。 「靜子說過威脅者要求她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所以不告訴我,但,其實這件事卻 非常嚴重!像這樣,你應該明白有人做好圈套讓靜子自己鑽進去了吧?而,那位威脅者 才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兇手。」 「我明白了。」倉田副探長沈重的頷首。 一項決心讓他毅然朝某方向前進。在某種意義下,這也許是違悖了調查方針,但 ,眼前這位一心一意想救杉靜子的獨臂男人所說之言,卻很難認為是為了讓自己的主張 具有正確性而玩弄的詭辯。因此,倉田副探長才決定循著稍微掌握對杉靜子有利的線索 方向進行,協助小牧,試著追查兇手。 「刑事先生,接下來你要去哪裡?」見到倉田副探長站起身來,小牧問。 「小河內惠美的……現場。」倉田副探長邊付款給女店員,邊回答。 「我也可以去嗎?」 「就算我說不行,你也可以跟蹤的,不是嗎?」倉田副探長露出含有深意的微笑後 ,快步走出麵館。 瞬間,小牧臉上綻出喜色,用左手把空盪盪的襯衫袖管塞入褲腰,緊追在倉田副探 長身後。 從店內衝出來的瞬間,戶外是炙熱的白熱陽光,令人幾乎快暈眩。 2 原先供小河內惠美住宿而另外隔開的房間已完全被拆除,擴張成事務所。 職員也比以前增加一人,除了似是接替小河內惠美職務的女職員外,還另有一位警 衛模樣的初老男人。唯一不變的是島根勇吉,他正和倉田副探長並排坐在沙發上。 新來的女職員表面上似很專注於記帳,其實卻頻頻窺瞄著獨臂男人。 以刑事同伴、感覺上卻很落魄的殘障者來說,的確會讓見到之人有奇異的形象,雖 馬上明白彼此既非搭檔,也不是刑事和嫌犯的關係,卻又很難臆測究竟是什麼樣的組合 。 倉田副探長此來是抱著拆除兇手砌建的偽裝障壁之意圖,但是卻無法自眼前的倉庫 兼事務所獲得任何新發現,甚或具刺激性的心證,眼中見到的仍舊只是平淡無奇的一棟 建築物。 已聽倉田副探長說明過現場狀況的小牧,只喃喃的說了句「一定是想得太困難了, 應該只是極簡單的詭計」,就一直保持沈默。 當然,小牧並無專門知識和分析能力,他有的只是無論如何必須解明的熱情心思, 以及意志力。 沈默了約莫一小時後,小牧忽然站起,走出事務所,漫步走向後面的倉庫,不久, 全身沾滿灰塵的回來了。 「刑事先生,好像有眉目了。」小牧可能未發現自己身上的髒污,一進入事務所, 馬上站在倉田副探長面前。 「什麼?」倉田副探長感到很困惑。不是因為面子問題或挫敗感,而是來自不敢相 信的驚訝! 「試試看吧!」小牧完全不理會,在事務所內踱步。他並未表現絲毫炫耀或勝利感 ,而是表情有如認真工作的農夫。 他將電風扇拿到事務所的座上,指著一冊厚帳簿,說:「假定這是在小河內惠美頭 部旁的瓦斯爐。」之後,將其轉往電風扇方向。「這樣的話,只要電風扇轉動,瓦斯爐 火就會熄滅。」 倉田副探長深深頷首。 「爛醉如泥的小河內惠美就躺在那邊,熟睡。兇手先仔細關閉門窗,連外面的玻璃 門也全部關閉,然後……我試著以兇手的立場行動吧!」 小牧打開事務所通往後面倉庫的門,消失於倉庫內,但是不到兩分鐘,他再度回來 ,把門自內側鎖上。 「這麼一來,只要拉下鐵捲門,裡面就成為完全的密室了。」小牧邊說,邊按下電 風扇的開關,又走至事務所牆邊鐵捲門的開關處,操作開關,之後,留下如雕像般怔立 的四個人,自己從大門外出,關上玻璃門,瞬間,他的身影忽然看不見了。 殺人手法的重現營造出奇異的氣氛,雖然在幾乎令人窒息的熱氣中,每個人甚至都 感受到自己是否接下來就會被殺害的錯覺而心底發寒,無人開口。 大門的鐵捲門發出輕微的軋軋聲劃破沈重的靜寂,緩緩開始下降。 「啊……」女職員低呼出聲,慌忙掩嘴。 因為,背後的電風扇突然開始轉動。 這樣一來,鐵捲門拉上,瓦斯爐火也被電扇吹熄了,而且兇手已置身事務所外,亦 即,小河內惠美在密室之內中毒死亡。 ──不會錯了! 倉田副探長嘆息了。此刻已識破詭計的真相。但他並不想自責:為何如此簡單的詭 計居然會忽略呢? 回顧事件面臨解決時曾做過的調查活動,常會訝異於在事件剛發生時,為何會忽略 那種事,而事實上在一開始擬訂出發方向時若出錯,再如何簡單之事也無法掌握其核心 。 倉田副探長按下鐵捲門開關的「開」鍵,鐵捲門再度開始上升,不久,事務所內恢 復原來的明亮。 女職員鬆了一口氣,凍凝的表情緩和了。 「這樣如何?」小牧回來,擔心的問。 「很完璧。」倉田副探長充滿自信的肯定。 兇手等小河內惠美熟睡後,首先關閉門窗,打開通往後面的門,進入倉庫,在後門 旁的電錶處切斷電源,然後靠著手電筒或火柴回到事務所,將門從內側鎖上,把電風 扇的開關按下「旋轉」鍵,把鐵捲門開關按下「關」鍵,但是因為建築物電源被切斷, 電風扇和鐵捲門都不會作動。 兇手就這樣從事務所大門外出,由外面關閉玻璃門,利用和隔壁大樓間的狹窄通道 再度回倉庫,打開電源,於是電風扇開始轉動,鐵捲門也降下。 馬路對面的藥房老闆目擊鐵捲門拉下,但是當然不可能看見人影,因為兇手此時躲 在通道內,正等待藥房老闆轉身或與人交談的機會以便溜走。 見到燈光亮著、電風扇轉動、鐵捲門關閉的現場狀況,任何人都會有先入為主的觀 念,認為須按下開關才會出現這種情形,這是因為電和日常生活的關係太密切,每個人 都不知道已有幾百萬遍按開關使用電力的經驗,才會陷入「需要按開關才能用電」的固 定觀念之中,所以忘了若切斷電源、按下開關,再打開電源也能通電的簡單方法。 但,等到發覺時,就會想起「原來和熨斗的開關壞掉時必須先拔掉插頭,等修復後 再使用相同道理」。 倉田副探長腦海中,八月二十四日事件發生當時,品川警局的調查股長曾若無其事 說過的話復甦了。 調查股長看看事務所牆上的電鐘,又看看自己的手錶,說:「這個電鐘慢了五分鐘 。」 當時,島根勇吉懷疑似的回答:「這個鐘一向都很準時的呢!」 不應該會慢的電鐘為何會慢了五分鐘?當時自己的思維未針對這項疑問反應,未免 太遲鈍了。 只要沒有故障,電鐘停止或慢了都來自停電。只是五分鐘的停電,不就是人為切斷 電源引起的停電?照理,早就應該這樣推測的。 兩人再度返回品川車站,搭國電前往大森,再由大森車站前搭計程車。一方面,由 於燠熱和疲勞,鞋子內的腳尖彷彿踩在火中般燒燙,另一方面,倉田副探長也是想對小 牧表示慰勞之意。 「能夠發現是利用切斷電源的詭計,我很佩服。」倉田副探長盡可能把身體靠著窗 ,邊吹窗外拂進來的風,邊感嘆的說。 這絕非倉田副探長認同這位獨臂男人的才能而喪失自信,只是感慨於受經驗所限制 的調查能力不知何時會產生盲點,但是外行人卻能憑直覺輕易打破。 「這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老鼠。」小牧毫無笑容的回答。「電風扇和鐵捲門皆是靠電 力作動,因此要操作這兩者,不是使用其開關,就是利用電源。」 「那你為何選擇電源?」 「在聽著刑事先生說明之間,我注意到藥房老闆目擊鐵捲門降下,卻未見到按下鐵 捲門操作開關的人影之點,亦即,在按下開關的同時,鐵捲門才開始作動,可是見到鐵 捲門降下,卻未見到按下開關的人走入事務所內部,這根本就是矛盾。 「我心想,這代表並無人按下開關,也就是開關已按下『關』的按鍵,卻自別處操 作,那麼……應該就是切斷了電源,只是這樣而已。」 小牧嫌麻煩似的迅速說著。說完,他彷彿在跟蹤什麼般的瞪視車前方。在他的意識 裡,連幾十分鐘前的事也未殘留,存在的只有「前進」兩個字──以已經喪失自己退路 的小牧的立場而言,是只能這麼做了。 在橋上下了計程車。 走在河岸的巷道裡,夏日午後慵懶的靜寂籠罩四周。男人外出工作,女人和小孩午 睡後,這一帶只剩毫無人影的空虛。 明明沒有人聲,工寮方面卻傳來收音機播放高亢的流行歌曲,聽起來像似被灼傷的 嬰兒嚎泣聲。 過了造船廠,迂迴繞至川佚優美子家,兩人站在面朝海的堤防上。 和市中心不同,吹拂的風不含塵埃,而且風也很強。 「抱歉,如果有香菸……」似已無法忍耐,小牧乾澀的嘴唇顫抖,說。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這時,倉田副探長才發覺自己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抽菸 了。 兩人凝視著海面抽菸,紫色的煙霧迅速往背後飄散。 「無論如何,二十三日晚上十時左右,兇手不可能在這附近行動。」詳細說明川佚 優美子離奇死亡當時的情況後,倉田副探長下結論。「在該時段,這附近的人全部出來 外面乘涼,閒話家常,如果有陌生人接近,視線絕對會集中在對方身上。另外,也沒有 人租船或划小舟至海面的形跡,連可能性都無,因為當時這邊正好有情侶在眺望海面, 並未發現有異常的人影。也因此,我認為兇手在櫥架的支架上動手腳,再從海面上將櫥 架拉垮的推論也被否決了。」 倉田副探長輕笑。 小牧只是面無表情的凝視海面。海面相當平靜,但仍有似刀刃反光般的碎波閃耀, 沖在堤防下的水聲單調迴盪。小牧想起和靜子在橫濱山下公園當時的情景。 「也就是說,夜晚十時左右,兇手不在這附近?」 「是的。但,櫥架卻是十時左右崩落。」 「可能並非兇手直接讓櫥架崩落吧?」 「有可能!某一現象發生,而該時刻兇手不在現場附近……無法將現象和兇手直接 連結一起。問題是,該現象不是自然發生,而是人為現象,那麼,絕對是利用某種方法 ……」 「只能夠解釋是事先佈置讓現象在某固定時刻發生的機關了?」 「很困難!要沒有留下曾佈置過機關的痕跡,而且,所謂的固定時刻,又是利用什 麼東西控制呢?」 「利用某種東西。」 「譬如,定時開關嗎?」 「如果像定時開關這種事後會留下痕跡之物,應該不可能。」 「要想不留下任何形跡,則機關必須是非常單純、簡單才行,但,有那樣的定時開 關嗎?」 「不過,這只是以此為前提罷了。既然不是自然現象,就應該在十時以前有被佈置 的陷阱存在。」 「問題是,如我所推測的,所謂的陷阱只能利用在川佚優美子房間的窗戶上,而既 然房裡未留下陷阱的痕跡,絕對是利用和外界相通的唯一出口。」 「但,外面是海水,對吧?」 兩人的交談到此結束。就像是透氣孔被堵塞住的密室,愈說話愈覺得呼吸困難,空 氣逐漸沈澱。 水平線的雲影映現桃紅色,陽光已開始失去活力,天空的湛藍透著清涼。 遠處可見到船。乍看似靜止不動,但是仍可見到船舳劃破的白浪。 兩人保持沈默,怔怔眺望海上的夕照。 倉田副探長看看手錶,開口:「五時半了,我要回專案小組總部,你呢?」 「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或許是突然感到疲倦,小牧彷彿連站起來的氣力都 沒有的回答。「本來我可以去找靜子,或去她原先的住宿處,但,先決條件還是想出證 實她無辜的方法。」 「是嗎……也對,就算詭計揭開,也和杉靜子的涉嫌無關。」倉田副探長忽然感到 黯然,低頭看著獨臂男人。「那我先走了……」 他邁開步伐,但又似想及什麼,往回走,把一張千圓鈔塞入小牧的襯衫口袋。 小牧想說什麼,但,倉田副探長阻止對方,說:「借你的。」 這次,他真的大步離去了。 剩下單獨一人後,小牧的視線再度移回到海面上。海水的顏色雖稱不上碧藍,但是 眺望著卻能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或許是堤防下的水聲、船的汽笛聲、海潮香,甚至無 限的空間皆接受他孤獨的呼吸氣息,也或許透過這些媒介,他的一切和靜子的靈魂完全 融合,因為和靜子難得幽會的每一秒鐘之背景,皆是在能望見海面的飯店和碼頭。 但是現在…… ──我身旁沒有靜子。 靜子如今是在專案小組總部的硬板凳上被嚴厲訊問,抑或已應訊完畢,正避人耳目 的匆匆趕往某處的旅館呢?想像著那張臉孔、那樣身材的靜子憔悴已極卻仍開朗的相信 美好未來,小牧忍不住興起痛心的焦躁和思慕了。 ──如果靜子被帶走,自己還能留下什麼呢? 小牧心想。 ──可能只剩即將腐爛之前的肉塊吧!而且是少了一條右手的…… 對自己而言,靜子的存在是何等不可或缺……獨自佇立暮色中,小牧強烈的在胸中 咀嚼著。沒有了靜子,這個世界毫無色彩、聲音,芳香,自己只不過像一隻孤獨的老狗 在黑暗中徘徊。 他從口袋中取出信封,把靜子交給他的兩張幽會照片放在膝上。兩人在山下公園散 步,以及在床上……那情景彷彿昨日之事。 真希望就這樣好幾個小時盯著照片看,真希望永遠沈浸在能使他的腦神經麻木、對 靜子的強烈思慕和陶醉裡。但,緊盯著另外兩張底片的小牧卻忽然蹙眉了。 ──等一下…… 那是沒有想到的發現!也因為此一發現,讓他想到了一個實驗。 抬起頭,如玩具積木般併列的銀白色油槽被晚霞染紅了。 ──對了,拿到照相館試試看。 小牧站起身來。對於實驗的期待令他的步伐輕快,他開始往前走。雖不知哪邊有照 相館,但是,先到商店街應該不會錯。 過了橋,在和大馬路斜斜交叉的角落,有一家看起來生意不怎麼好的老舊照相館。 他毫不猶豫的推開門,進入。從飄來陣陣烤香魚的屋裡走出只穿一件汗衫的男人。 「能借我剪刀嗎?」小牧迫切的問。 男人默默從櫃^下取出剪刀,置於小牧面前。 小牧拿出底片,用獨手將右端的部分剪下,說:「能夠幫我沖印這個嗎?」 「什麼!」男人臉上浮現驚異表情。 「我希望能夠放大。」 「但是,這……」 「拜託,這很要緊的。兩個小時可以沖印好吧?」 「是的……」 照相館的男人用指尖捏起最寬處才只約0•三公分的半月型底片,怔怔望著小牧。 「兩個小時後我會再來。」小牧說。 那是或許可以拯救靜子的一小截底片。儘管很難說能成為線索,但是對於可能因此 能掌握偷拍者的蛛絲馬跡,小牧非常重視。 吃過涼麵後,小牧進入咖啡店,目的並非喝咖啡或聽音樂,而是打算稍微小睡片刻 。幸好播放的是古典音樂,客人也不多,埋坐在沙發中,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那真是意外的收穫! 在半夢半醒之間,小牧漠然的想著。 由於很仔細的盯著底片看,小牧有了些許發現。亦即,不知是否因為威脅者太不謹 慎,或者時間太急迫,交給靜子的兩張底片是用手撕下的,也因此,底片的右側還殘留 前一張底片極小的部分。 當然很可能是粗心行為下造成的偶然,只是很小的半月型,無法仔細判斷出影像, 搞不好也許只能看出一點背景。但,很難說那一小部分沒有拍攝到威脅者身邊的什麼東 西。 不管拍攝到什麼,只要是可以讓推理成立的具體景物,就能藉著追查而揭開威脅者 的面具,亦即意味著可以救出靜子。 小牧在夢見自己實現了這三段論法後醒來了。雖然距約定的兩小時尚早,他仍迫不 及待走向照相館。 或許是從事這個行業以來首次被提出這樣奇妙的要求,而且受到神情如從海底沈船 走出的幽靈般異樣客人所懾,照相館老闆似也急忙工作,所以在小牧進入店內時,他已 遞出上面印有照相館名稱的信封了。 付了錢,走出照相館,小牧找尋光線明亮處。朝大森車站方向左轉的道路角落亮著 水銀燈,連路旁的雜草都照得一清二楚。 小牧站在水銀燈下,以嘴唇夾出信封內之物。照片上浮現出月型的影像。他聚精會 神的凝視著影像! 即使放大,也只是一小部分,實在很難確定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但,長時間凝視後 ,好像已經能夠想像出連結這部分的其他部分了。上方是樹木,似是針葉叢生的樹木, 不過因為太小了,很難正確判斷。 樹木在途中被白色物體遮擋,而那半月型的弓形部分正好有著將一個人縱切成四分 之一的部分,但,臉孔不必說,連露出肌膚的右臂皆水平伸直,與門柱重疊,只是衣服 線條好不容易可看見。另外則是裙子的一部分和向側面踏出的一部分右腳、一小部分木 屐。底下則好像是水泥階梯。 從這些觀察,小牧可以組合出三項推定── 第一,不必說,此人是女性,身穿洋裝和木屐,很明顯是日常半好玩的情況下所拍 攝。 第二,照片上的人物靠邊邊而站,可推測是數人並排拍攝。 第三,是在背後有針葉樹的門前拍攝。而且,女人露出的手臂之結實和白皙皮膚, 以及洋裝的型式,能想像是年輕女性。 但,只憑這些推定無法找出威脅者。 小牧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路過的行人似覺得獨臂男人以怪異姿勢站在水銀燈下有點 恐怖,遠遠繞開避過。 ──但……很奇怪呢! 彷彿在一個漩渦中失去流向的困惑水流般,為尋找出口在小牧的意識中轉圈圈,明 明沒有聯想,卻似記憶恢復的孩提時代的回憶般,總覺得不知在何時、什麼地方,曾和 誰在同樣地點待過。 ──啊! 圈圈忽然靜止,意識統一時,小牧不覺驚叫出聲了。 背後有針葉樹的御影石門柱……爬上二樓的水泥階梯,進入御影石門柱後,左手邊 就是枝椏低垂的喜瑪拉雅杉。 ──是那棟宅邸! 他再度凝視照片,將此一部分予以擴大想像,已完全是「那棟宅邸」的門前了。而 ,發覺女人的裙子之一部分是白底黑色斜紋、斜紋尖端呈漩渦狀時,小牧的身體僵硬了 ,一股莫名的憤怒、恐懼和驚愕化為一根鐵柱,從他的頭頂貫穿小腹。 小牧拔腿往前跑了,跑至大森車站。明知跑也沒用,卻覺得非這麼做不可。 在大井町換大井町線。從電車車窗見到漆黑的天空劃過藍白色的閃電,等他在自由 之丘車站下車時,瀑布似的大雨已遽然拍打地面了。他穿過聚集在剪票口簷下躲雨的人 群,衝入簾幕般的雨中。 簡直像是走在水裡。當地面冒升的沙塵氣息很快消失,如水澆在鐵板上冒出熱臭味 時,小牧已經全身濕透,但他不管身上濺出粒粒水珠,繼續大步前進。 站在「那棟宅邸」門前時,他只是銳利的瞥了白色的名牌「小牧」一眼,立刻毫不 躊躇的進入門內。 左手邊的喜瑪拉雅杉在豪雨中搖晃。他直接走向玄關,並不伸手抓門把手,只是將 全身重量貫注指尖,按住門鈴。 有小跑步前來的拖鞋聲響起,同時,玄關的燈亮了。 「哪一位?」門內有聲音問。是女傭和代的聲音。 小牧沒回答,只是繼續按鈴。 「來啦!」隨著慌張的聲音,和代的身影映在玻璃門上,門同時開了,和代尖叫出 聲。「哇!」 陰沈沈的小牧眼窩凹陷、兩頰削瘦,鬍鬚未刮,又像剛從水裡爬起來的樣子,再加 上熊熊燃燒憎恨之火的眼神,或許在和代眼中以為見到死神也未可知。 和代緩緩鬆開掩面的雙手,臉上仍溢滿恐懼的表情,注視小牧。 「誰要妳做的?」小牧抑制怒火,靜靜的問。 只是聽到這聲音,和代全身就情不自禁打哆嗦了。 「誰要妳做的?」小牧用完全同樣的語氣,重複同樣的問話。 「做什麼……」和代顫抖的嘴唇好不容易發出聲音。 「妳攜帶照相機,又按下了快門……講這樣妳應該就明白了吧?」 「不知道。」和代蒼白的臉劇烈的左右擺動。 「妳說謊!跟蹤我至橫濱,又偷偷拍照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 「誰要妳做的?」 「不知道。」 「快說!」 「我不知道。」 一聲啪的巨響從和代臉頰發出,她的身體撞在玄關牆上,同時尖叫聲響徹宅邸。 隨著零亂的腳步聲,岳父母一起出現在玄關。跟和代同樣,見到小牧,兩人顯得有 些狼狽,但,往常如同吆喝一隻狗般讓小牧屈服的岳母馬上回過神來,怒叱道:「混帳 東西,你有什麼臉回來?」 小牧只是瞪視對方。若是以前,只要聽到這麼一聲,小牧就會嚇得坐到地上了,但 此刻他卻沒有卑屈的態度,也未自棄似的反抗,只是冷冷瞪著對方。 這種反應讓岳母狼狽了,但,一向的優越感讓她低估了小牧,說:「老婆住院,你 居然去找朋友……而且三、四天不回家,像話嗎?根本是一條豬!」 岳母似是一心一意想讓小牧屈服。 「你別想回家,也不必再到公司了,我們之間毫無關係。」岳父也說。 但,小牧只是微笑不語。不是卑屈的笑,而且帶著自嘲的笑。 他此刻後悔自己過去的愚蠢。自從成為小牧家入贅的女婿以後,他發現自己首次能 對等的面對對方,能夠反對他們所說的話──能夠不靠別人吃一口飯,是何等的輕鬆愉 快呀! 「有什麼話快說!」岳母跺著地,怒叫。 但,小牧完全漠視,他踏入玄關一步,走近呆立牆邊的和代。 和代雙肩不住顫抖。 小牧抓住她肩膀,第四次問:「誰要妳做的?」 或許認為背後有人撐腰吧?和代只是轉過臉,沈默不語。 「妳最近曾穿這件洋裝拍照吧?在門前,和三、四個人一起。」小牧扯住和代斜紋 尖端漩渦圖案的洋裝,說。 和代怔了怔,抬起臉。 小牧緊接著說:「待會兒警方的人會來訊問的。」 「警方的人?」 三個人異口同聲反問。 「快說,誰要妳做的?」小牧加強聲調。 「不知道……」和代顯得有氣無力。 小牧的左手毫不留情的揮拳擊出。這次,連續幾聲脆響,連岳父母都悚然呆怔當場 ,彷彿見到馴服的狗突然張牙舞爪一般,心中有著莫名的恐懼。 「是夫人……」和代喃喃說道。 「波江嗎?」 「是的……」和代低垂著頭頷首。 ──波江! 小牧眼中燃燒著詛咒的火焰,緊接的瞬間,他轉臉朝向岳母,怒叫:「混帳東西! 」 岳母狼狽的想逃。 「混帳東西!」六年來的憤怒使小牧無數次怒罵之後,他轉身走入雨中,代表和這 棟宅邸的永別。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肩膀被人搖撼,倉田副探長醒過來。 陽光透過乳白色窗簾,照亮單調的專案小組總部。 一看,神樂d警局的制服警察正很同情似的站在面前。睡在專案小組總部是很尋 常,但是昨夜凌晨二時調查會議才結束,躺下時已過三時,所以非常睏。 「有人無論如何想見你。」制服警察低聲說。 「是誰?」 「少了右臂、貌似遊民的男人。」 倉田副探長馬上知道是小牧,但聽他被形容為遊民,忍不住苦笑了。他爬起來一看 ,到處都躺著如朽木般的刑事們正熟睡,姿勢各異。 「現在時刻是?」 「六時半。」 倉田副探長暗暗嘆息這麼早被叫醒,披上襯衫,走出辦公室。 小牧蜷縮著身體,衣衫襤褸的站在神樂d警局前都營電車站牌電線桿後,衣服又濕 ,看起來更落魄了,也難怪會被誤以為是遊民。 「啊……」見到倉田副探長,小牧得救似的走過來。 倉田副探長本來就預期他會問「靜子怎麼了」,果然不出所料,小牧最先就是問這 個。 「我把你的話告訴她,她好像下定決心,說出被威脅寫三封仰慕信之事,這點,對 她會比較有利。」倉田副探長微笑,回答。 兩人往陸橋方向走。朝靄不斷飄動愈來愈淡了,天氣似乎即將轉晴。 人影仍很少,人行道上點點可見昨夜被風雨吹打的紙屑,非常醒目。 「威脅者最先送來信的內容樣本,要她先照抄三份後連樣本一起夾在週刊雜誌內, 送至新橋車站的失物招領處。昨夜,我們馬上趕往新橋車站查詢,確認八月十九日確實 有過這件事,疑似杉靜子的女性送來週刊雜誌後,不到三十分鐘,同樣是年輕女性來了 ,表示遺失裡面夾著信封的雜誌,失物招領處的職員將週刊雜誌交給對方。 「但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線索。杉靜子也說照片和底片都在你身上,所以,我 們本來今天就要請你來專案小組總部一趟。」 過了陸橋右轉,來到馬路旁的小公園。下方是國電的鐵軌。 「坦白說,我已經知道威脅者是誰。」小牧神情沈痛的說。 「小牧先生,請不要開玩笑。」倉田副探長凝視站立不動的小牧。 「真的。」 「哦?是誰?」 「我的……妻子。」 「什麼……」 「我是來通知你的。現在能夠馬上過去嗎?」 「去哪裡?」 「醫院,秋葉原醫院。」 「秋葉原醫院?」 「沒錯!內人住院了,預定今天要動手術,如果不快些,院方會謝絕會客。」 倉田副探長在秋葉原醫院的玄關見過這位獨臂男人……原來他是去探望妻子。但, 倉田副探長同時也注意到,如果入圍選美決賽的新洞京子在同一家醫院住院,這種微妙 的聯繫豈非隱藏著某種重大關鍵。 「你太太的病房是?」 「外科病房大樓五號房。」 「和年輕女性同一病房嗎?」 「你也知道?聽說是入圍選美決賽的女性。」 倉田副探長在腦海中描繪著如下的關係圖,說:「事情很嚴重,我們不能輕率採取 個人行動,等聽你詳細說明後,我在調查會議上提出才能做決定。」 小牧邊遞出幽會照片,邊說明知道妻子是威脅者的經過。 倉田副探長綜合小牧的說明和杉靜子昨天的供述內容,在記事本上寫了以下內容─ ─ “三位選美決賽入圍者被殺害,其隨身物件中的奇妙仰慕信乃是威脅者強迫另一位 入圍決賽的杉靜子所寫,但是,威脅者和另一位同樣入圍選美決賽的新洞京子住院於同 一病房,如此一來,終於能夠瞭解事件關係人之間彼此錯綜複雜的關係了。 八月十日威脅者指使的人物(女傭和代)偷拍小牧和靜子的幽會現場。 八月十一日靜子接獲威脅電話。 八月十三日新洞京子因車禍住進秋葉原醫院。 八月十四日小牧波江住進秋葉原醫院,和新洞京子同一病房。 八月十八日靜子接到第二通威脅電話,獲得具體指示,同時收到仰慕信的內容樣本 。 八月十九日靜子依指示將仰慕信送至車站失物招領處。威脅者派人領走。 八月二十三日三位選美決賽入圍者遇害。” 「新洞京子住院的翌日,你太太住進同一病房,亦即,從這天起,兩人很可能互謀 其利。」望著記事本上的內容,又望著小牧的臉,倉田副探長說。 「那麼,是內人和新洞京子合謀?」 「大概吧!如果威脅者是事件的兇手。也就是說,三樁殺人事件都是熟知被害者的 個性、習慣、嗜好和生活狀態,再予以巧妙利用。譬如,每樁命案皆不使用凶器,或佈 置成密室,或讓櫥架崩塌,或塞進電冰箱內,這皆是因為充分計算過小河內惠美嗜酒、 川佚優美子近視、穗積里子對電氣化製品狂熱。 「你太太是威脅者,她為什麼對這三位選美決賽入圍者如此瞭解呢?除非透過和三 人親近交往的新洞京子協助,否則沒辦法擬訂出這樣縝密的殺人計劃。 「而且,對杉靜子的威脅,在住院之前只是單純的威脅預告,好像不知該採取何種 方式,可是住院後第三天,和新洞京子的親密度增加時,卻似發現威脅目標的具體傳達 命令。」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問題就更嚴重了,若不盡快和秋葉原醫院連絡,則昨夜 我搭東橫線末班電車之前在小牧宅邸的所做所為,很可能會有人通知在醫院裡的內人… …我想,和代今天早上會離開宅邸,而且今天又是手術之日,岳母應該也會去醫院。」 「放心,那家醫院八時才會開門,可以有足夠時間安排的。」倉田副探長自長椅上 站起身來。 兩人往回走。天空已經完全晴朗,濕濡的住家屋頂在旭日下反射鈍光。 「但,假定內人和新洞京子合謀,她倆卻都是不可能外出的住院病患,內人甚至無 法單獨步行,到底是如何進行實際的犯罪呢?」邊走,小牧邊說。 「這是最困難的問題點,兩人的不在現場證明不可撼動。」倉田副探長很清楚那是 無法推翻的完璧不在現證明。 「那麼,是有人代替兩人實行嗎?」 「理論上是這樣。只不過,和一般的暗殺不同,三位被害者皆是被依意外或過失致 死的方法殺害,這樣細膩的殺人手段,很難認為會找第三者幫忙。」 「那麼是另外還有負責實行的共犯了?」 「那名女傭和代如何?」 「依昨夜的情形,和代可能只是協助威脅吧!而且是騷擾女主人的丈夫之情婦而已 ……當我提及警方會上門時,她露出意外的表情,或許,她連內人要靜子抄寫的仰慕信 內容都不知道。」 「那名女傭在小牧家很久了?」 「四年左右。但是,她對內人絕對忠貞不二,內人侮辱我時,她一樣當我懦弱無 能。」 「那樣的話,也有代替你太太行動的可能性存在了。」 「她也沒有那樣盲從,當然,她更知道自己的性命可貴,不會愚蠢到幫忙內人犯罪 ,而且她頗狡猾,會估計報酬採取行動。所以,我猜測她的任務只是跟蹤我拍攝照片、 至橫濱投寄給靜子的信、打威脅電話,以及至新橋車站失物招領處領回週刊雜誌而已。 」 「這麼說,誰負責直接行凶呢?」 五位選美決賽入圍者,其中三位為被害者,剩下兩位,一是事件前住院,連一步也 未外出,另一位的杉靜子若非兇手,那麼,兇手是誰呢? 面對更難解的方程式,兩人的思維進退維谷了。 過了飯田橋車站前,到了陸橋盡頭,有一家剛開始營業的大眾食堂。一陣陣味噌香 氣飄來,視線被招牌上的「定食六十圓」吸引了。 「你在這裡等我。」倉田副探長把小牧推向店門,說。「我們一塊吃早餐,我馬上 就來。」 倉田副探長大步走向神樂d警局。 小牧進入大眾食堂,看了定食的菜單,包括白飯、味噌湯、納豆、蘿蔔絲、醃漬茄 子。 不到五分鐘,倉田副探長帶著岸田井刑事回來了。 「三份定食和三瓶牛奶。」一坐下,岸田井刑事朝店內大叫。 「秋葉原醫院方面已派人監視了。」倉田副探長對小牧說。 「這樣一來,靜子會如何呢?」小牧迫不及待的問。 「目前還很難說。」 「是因為尚無法證明其清白?」 「因為直接行凶之人並未解明。而且,杉靜子曾出現在穗積里子和小河內惠美的命 案現場,嫌疑很重。」 「為了那個橢圓形鏡子?」 「是的。」 「其實,關於這點……」小牧眉毛上挑,望著倉田副探長。 牛乳送上桌了。岸田井刑事打開瓶蓋,放在三個人面前。 「昨夜我搭東橫線的末班電車至澀谷,住在大和田町的廉價旅館,我睡不著,一直 思索有關鏡子的問題。當然,我不認為靜子在命案現場,因此以之為前提推測,結果發 現鏡子會在靜子的手提包內,只有兩種可能性存在,一是有誰故意偷偷放入,另一則是 由於某種偶然而放入。 「但是,這兩者皆並非那麼簡單能做到,所謂的手提包,通常都是持有者隨身攜帶 。想到這裡,我忽然注意到,靜子出外時手提包完全離開身,而且有人趁此機會放入鏡 子,只有一次最佳時機存在。」 小牧緩了一口氣,喝著牛奶。 兩位刑事默默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就是靜子前往穗積里子的住處時。靜子因未見到穗積里子,所以將手提包留在 房內,前往管理員室詢問,回來時,房門卻被鎖上,亦即,在這段時間裡,手提包完全 離開靜子的視線外,置於穗積里子的房內。 「如果當時被放入鏡子,除非特別整理手提包內的東西,否則靜子不會發現鏡子的 存在。問題是,應該在小河內惠美手上的鏡子,是誰帶至穗積里子的房間? 「鏡子和手提包的接點是穗積里子的房間,當然攜帶該鏡子之人是從小河內惠美的 住處來到穗積里子的公寓。而該人物是小河內惠美嗎?事件當天傍晚,小河內惠美的確 有外出……」 「太好了……」突然,岸田井到事輕叫出聲。「小牧先生,你的推測太完美了。」 「只是,如果那樣,殺害穗積里子的兇手就是小河內惠美了。」小牧困惑的緊鎖雙 眉。 「有這種可能。」岸田井刑事深深頷首。「聽你分析之間,我已有了某種假設。」 「但,小河內惠美是被害者吧?」 「是被害者,同時也是兇手,這種情況常見的。我是這麼解釋,亦即,小河內惠美 下午五時半左右去找穗積里子,可能是到了之後立即用某種藉口讓里子吃下安眠藥,之 後,拉麵送來了,在吃麵之間,里子受睡意所襲,動作開始遲鈍,惠美趁這個機會誘她 至冰箱前,將她推入冰箱內。 「這時,正好杉靜子來了。惠美察覺有人,很可能急忙躲進廁所內。杉靜子發現里 子不在,把手提包置於桌上,前往管理員室,於是惠美趕快從廁所出來,拿出鏡子檢查 自己的臉色或髮型是否因為殺人而有異樣,也就在此時,她才發現鏡子原本就是里子的 鏡子,自己剛殺死的里子之物…… 「她一方面覺得害怕,另一方面也考慮到如果警方調查,自己持有里子的東西非常 不利,正好眼前有手提包,就順手丟入其中。在慌亂的情況下,惠美根本無暇考慮手提 包是否里子的,當然作夢也未想到會是杉靜子之物。 「之後,她走出房間,將房門鎖上後,把鑰匙丟進信箱內,急忙離開。不久,杉靜 子和管理員回來了……」 「那麼,去找小河內惠美的客人又是誰?」小牧問。 「會不會是川佚優美子呢?」岸田井刑事喃喃自語後,愕然咬住下唇。 「豈有這種事!」小牧尖叫出聲。 「不,有可能。」岸田井咀嚼自己思維般的繼續說。「時間上也一致。二十三日 夜裡,川佚優美子快九時半才回家。假定她灌醉小河內惠美,佈置好讓其瓦斯中毒的密 室後,離開品川倉庫的時刻是九時剛過,利用計程車回到家約莫九時半……」 「但,殺害川佚優美子的人又是誰?總不該會是在十時就已變成屍體的小河內惠美 或穗積里子吧!」 岸田井刑事無辭以對,用手掌撫著臉頰。 一直有如旁觀者般沈默不語,把正喝完的牛奶瓶瓶底朝向天花板的倉田副探長忽然 迅速將牛奶瓶置於桌上,抬起臉,輕叫:「是穗積里子!」 「咦?」岸田井刑事回頭。 小牧也轉臉望著倉田副探長。 「若是有計劃犯罪之人操縱她們三個人,則可以想像三個人既是被害者,同時也是 兇手。三位被害者有共同點,亦即都接到同樣內容的仰慕信。另外,穗積里子的房內散 落的安眠藥和川佚優美子枕畔的安眠藥是同樣藥物。由此也可證明三個人是在同樣條件 下扮演相同角色──依一位計劃犯罪者的指示演出交叉殺人的慘劇。」倉田副探長心情 激動,以顫抖的手指握住鋼筆,寫出如下內容── 「你們看,三個人都不知道有人要殺害自己,而互相攻擊其中一人,結果三個人皆 死亡。擬訂殺人計劃者絲毫未採取行動,也擁有完璧的不在現場證明,只要冷眼旁觀就 可達到目的。」 「但是,穗積里子攻擊川佚優美子令人不明白哩!川佚優美子死亡,穗積里子早已 先死了。」岸田井刑事說。 倉田副探長微笑。「沒錯。但是,那天只有穗積里子進入過川佚優美子的房間,換 句話說,是利用定時開關。」 「定時開關……已經查明了嗎?」 「我終於明白了。你還記得吧?新洞京子曾經是氣象局海洋課的職員。」 「氣象局……有關聯嗎?」 「等一下!雖然還未到上班時間,不過事情十萬火急,我打電話到氣象局,應該能 查出一些眉目的。」倉田副探長走向店內借用電話。隔了很久,他回來了,臉泛紅潮, 說:「我們再到那處堤防去看看。」 三個人沒吃定食,當然,似乎也沒有食欲了。兩位刑事和涉嫌者的情夫,這種史無 前例的奇妙搭檔就這樣趕往大森海岸的川佚優美子家。 來到海邊,叫醒小船出租店老闆,三個人上了小艇。倉田副探長以流暢的動作沿著 堤防將小船滑至約二十公尺遠的河口後,左轉出海,等和老舊的撒網舟接觸後停住── 位置正好是川佚優美子的房間窗口正下方稍偏右的堤防下。 倉田副探長赤腳,捲起褲管,爬上撒網舟。積在艙底的水左右搖動,船蟲向四面八 方逃竄。他環顧舟內一圈,發現纏在橫木上的w繩繩結後,移近,說:「就是這個!」 他拉住w繩,輕輕開始動作,將w繩由褐色海水中如小蛇般拉起。 岸田井刑事和小牧盯著海面。 好可怕的緊張感!四周是靜謐的景物,但在這堤防下卻持續著籠罩沈重殺氣般的作 業。 「啊……」 三個人忍不住發出既不像歎息也不是歡呼的叫聲。隨著輕濺的水花,綁在w繩上的 紅褐色塊狀物從水中出現。 「是什麼?」岸田井刑事也爬上撒網舟。 「鐵塊!相當重,用來代替鉛錘。」倉田副探長回答後,又繼續拉動w繩。 不久,水花四濺,綁在w繩尾端的東西被拉起來了,是褐色袘k的釣u型鐵u。 「果然是這樣。」倉田副探長不顧水滴和污泥的將鐵u捧至鼻尖前,興奮的說。 「這就是兇手佈置的陷阱嗎?」小牧訝異的問。 「不錯,也就是你說的『定時開關』。」 「如何啟動呢?」 「大自然。」 「大自然?」 「亦即藉大自然的作用啟動。依目測,這條w繩約十三公尺長,穗積里子把繫綁住 鐵u和鉛錘的w繩放在手提袋或什麼東西內,二十三日下午三時左右來找川佚優美子。 優美子雖不在家,她進入優美子在二樓的房間,目的是把鐵u勾住櫥架的支架。 「只要將鐵u勾住,再把w繩連鉛錘從窗口往正下方丟,穗積里子就可以離開川佚 家,向小船出租店租小船,如我們現在所做一般的划來這兒,邊注意是否有人在看,邊 假裝泛舟賞景般的拉住w繩,綁在這艘舊撒網舟的橫木上。 「可能她會預留一些鬆弛部分……然後,再將小船划回去,交還出租店老闆,這 樣,定時開關就裝妥了。」 「但是,那是下午三時的事,為何能在晚上十時……」 「當然因為是定時開關啊!」倉田副探長打斷小牧的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 「剛剛我打電話至氣象局,雖然因尚未上班而找不到負責部門的人,不過仍請對方幫忙 查出一些重點。」 「首先,東京灣乾潮和滿潮的水位差,在大潮時平均為兩公尺四十公分,而且愈往 灣內其落差愈大,所以報紙上的潮汐表是以勝鬨橋一帶為依據。 「八月二十三日,滿潮時間和乾潮時間的水位,滿潮是下午三時三十七分,水位一 公尺七十公分,乾潮是晚間十時,水位六十一公分,相差約一公尺。」 小牧也慢慢明白這個定時開關的真相了。滿潮的下午三時三十七分和穗積里子進入 川佚優美子房間的下午三時約莫一致,而乾潮的晚間十時則與櫥架崩塌的時間相同。 「能夠事先知道乾潮和滿潮的時間及水位嗎?」小牧問。 「只要向氣象局海洋課查詢,就能知道未來幾月幾日之潮汐狀況了。新洞京子就是 應用在氣象局任職時所得到的知識。 「我們一直未注意到這種大自然現象,亦即,只要以w繩長度來調節乾潮和滿潮的 水位差就可以。滿潮時將w繩綁在老舊撒網舟的橫木上,預留w繩繃緊至斷裂部分,那 麼短時間內不會對櫥架的支架產生任何作用,等退潮時水位逐潮降低,老舊撒網舟的位 置跟著下降,w繩逐漸繃緊,到了乾潮時,w繩的張力達到負荷的極限,被鐵u勾住的 吊架因撒網舟的重量而被往下拉,吊架斷裂,鐵u鬆脫,因鉛錘的重量被連w繩拉入海 中,就是這樣。」 說完之後,倉田副探長頹然蹲在撒網舟艙底。 小牧茫然望向水平線。 岸田井刑事眩惑似的瞇眼,仰望著湛藍的天空。 三個人皆是處於內心空洞的狀態。這一連串過於奇怪的殺人事件,感覺上就像閱讀 某本遙遠的異國傳說般,空洞、滑稽、恐怖,令人情不自禁產生想放棄一切現實生活的 倦怠感。 小河內惠美殺害穗積里子、穗積里子殺死川佚優美子、川佚優美子則殺害小河內惠 美。但是,如此精巧設計、製作縝密劇本的卻是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受傷者新洞京子和半 身不遂的小牧波江…… 目睹五位女性慘絕的陰謀和死^,進而瞭解美貌的女人其實只是內心醜惡得如同魔 鬼般的人物,當然會感到無以名狀的疲倦了。 岸田井刑事從口袋掏出空「新生牌」菸包,揉成一團,丟在海面上。小船隨波搖晃 ,但,菸包卻靜靜漂浮。 倉田副探長默默丟過菸盒。 岸田井刑事和小牧各自抽出一支。 海、天空和風皆無語。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溶於霧中(尾聲之章) 1 新洞京子凝視病房窗外因水池反射、在白色天花板閃動的陽光,陷入愉快的夢想中 。 也可以說是勝利在望、正短暫休息的解放感。十位入圍選美決賽的女性中被視為最 有希望奪得后座的四人失去機會,新洞京子戴上后冠幾乎已成定局。在她腦海裡,得獎 感言、心理準備、面對攝影機的姿勢等不停閃滅。 昨天的晚報曾刊載某社會評論家的一篇文章「選美與賭博」,新洞京子想起其內容 ,忍不住冷笑出聲。 “〈全國性的選美至一般類別的選美充斥於今天的日本,這是何等可笑之事! 為了獲得鉅額的報酬和傲人的后座,對身材和容貌有自信的女性暴露出女人最醜陋 的部分,瘋狂般拚死嘗試機會。為了貼上所謂xx小姐的標籤,走在悲慘的人生旅途上, 不久消失於被遺忘的地方,她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女性多得不勝枚舉。 夢想自己是灰姑娘,執著於xx小姐的后座,企圖一攫千金,這與賭博並無兩樣。甚 至,若因此上演出影響及人命的暗鬥,則選美大會本身就已經是該徹底檢討的社會問題 了。〉” 新洞京子也知道這位評論家意指此次的事件,但,她內心卻這樣吶喊著:只要能變 成灰姑娘就可以了! 一旦如此,誰會對她露骨的攻擊呢?面對得到金錢和聲名的美女,豈非任何人皆會 屈服?而,這才是自己一輩子的夙願。沒錯,自己正在孤注一擲,而且,眼看就要贏了 …… 獎品多得連房間都擺不下,尾數的0一直增加的存款金額,羨慕、敬畏以及著迷的 眼眸……無止盡的歡迎、如夢般獲邀至國外旅行訪問、多得數不清的契約…… ──後天九月二日,在選美決賽評審會上,這一切就會在我眼前實現! 新洞京子好不容易才抑住狂喜亂舞的衝動。 就在此時,臉色蒼白的護理長帶著一群男人進入病房,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五個……共有五個男人,而,第五個男人微微靠著窗邊,彷彿擋住窗口一般。 ──曾經見過此人,是警察! 新洞京子抬頭望著陽光反影已消失的白色天花板,四肢僵硬了,胸中的悸動似傳遍 整間病房。 「新洞京子小姐,妳似乎預定今天下午出院?」站在床邊的中年男人說。 「是的。」新洞京子凝視著天花板回答,她沒辦法掩飾聲音的顫抖。 「那麼,妳已經能走路了吧!主治醫師也允許了,而且,這兒是逮捕令。」 「什麼罪名?」 「涉嫌殺人。」 「我是病人,從未離開醫院一步的人如何能夠殺人?」 「教唆殺人者也是殺人兇手。」 「我是被害者!我的車子方向盤遭人動過手腳而出車禍,差點就被害死呢!」 「這可難說,畢竟為了讓自己不受懷疑,先讓人以為自己是被害者才算上策,只要 妳有心,可以自己故意製造出車禍。」 「不,是真的,是因為車子被人動過手腳才出事。」 「算了,這都無所謂,有話回專案小組總部再說。」 「不,我不離開這兒。」新洞京子抓緊病床的鐵架,她的腦筋已完全混亂了。 池田主任苦笑,回頭望向護理長,說:「外科總醫師也講過,小牧波江的手術並不 急,延期也無所謂。」 護理長頷首。 但,在此同時,被白色簾幔遮住的隔壁病床忽然響起悶叫聲。 新洞京子指著簾幔,發狂似的尖叫。「是那女人,是她計劃的。刑事先生,那個瘋 女人才是兇手!是那隻毒蜥蝪引誘我,說是絕對不會被發覺,我只是告訴她們她所告訴 我的話而已。」 白色簾幔被迅速拉開,出現一位躺在病床上、臉色泛黃的女人。 小牧波江如眼鏡蛇般伸出下顎向新洞京子,像是想咬京子一口般的怒叫:「說謊! 是妳自己願意幫忙的。說什麼彼此商量計劃,但是大半都是妳說的,不是嗎?妳對那些 女人很瞭解,殺人方法也是妳想出來的,不是嗎?」 「住口!妳這怪物。」 「妳瞎說什麼?色情狂!」 「妳是殺人女魔鬼!」 「妳去死吧!」 僅僅間隔兩公尺,彼此在病床上互相詈罵、容貌恐怖的兩個女人,尤其是強烈對比 的美女和醜女,這種恍如噩夢般的景象,讓一向沈著冷靜的專案小組總部的刑事們也瞠 目不語。 不久,小牧波江發現病房門口悄然站立著俯首不語的和代與似是剛自地獄爬上來般 憔悴的獨臂男人,馬上倒吸一口冷氣,住口了。 新洞京子則茫然不語。她無意識之間碰到的電晶體收音機忽然傳出播報新聞的聲音 。 “〈──就算與犯罪事件無關,也無法期待能出現可稱之為美女祭的開朗,又基於 為已死亡的入圍決賽者所冥福之意義,在徵得有關方面和協辦者的諒解後,全國上班族 小姐選美大會毅然宣佈中止活動,當然,正式理由今天正午主辦單位代表會正式宣佈, 據此……〉” 新洞京子關掉收音機,失去光采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圓睜不動。 「妳自己做了傻事!」池田主任低聲說。「聽說妳確實能成為第一屆的上班族小姐 呢!複賽的總評審分數妳也是第一名……如果沒做出這種事,後天妳就可戴上后冠了。 」 ──是嗎?我本來就第一名嗎…… 新洞京子喃喃自語。但,她並不後悔,也沒有遺憾,只覺得自己整個身體似一點一 滴崩潰。 耳中聽見迴盪在大禮堂內的鼓掌和歡呼聲,眼前浮現站在舞台中央面帶微笑、戴著 黃金后冠、披著錦袍、身穿泳裝的自己美妙的身影。 ──一切都結束了。 彷彿要將一切自視網膜拭掉般,淚水從眼尾沿著臉頰流入耳後。 昂然站在暴風雨似的歡呼聲、飄飛的彩帶中的自己,恰似溶於霧中般逐漸遠離身體 。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2 新洞京子供述內容的要點如下── ──和小牧波江的關係是? 「約莫兩年前,我曾罹患急性盲腸炎在目黑的中央醫院住院,和當時住院想進行第 一次脊椎整型手術的波江在同一病房相處一星期,之後並未再有交往。但,在那一星期 之間,我們相當融洽,所以在秋葉原醫院再度住同一病房時,我們馬上無話不談。」 ──妳們兩人最初就合謀犯罪嗎? 「自從入圍決賽後,我就視川佚優美子、小河內惠美、穗積里子三人為勁敵,起了 想殺害她們的念頭,所以對三個人的生活環境、個性、住處的狀況、興趣、嗜好等皆詳 細調查。在此過程中,我由奧吉斯的話中想到利用冰箱可能殺死穗積里子,也想出藉著 佈置那種密室能使小河內惠美死於瓦斯中毒。 「至於川佚優美子,則是我去找她時,她自己說過如果櫥架崩塌她就死定了,所以 得到靈感,再憑任職氣象局時期得到的知識而構思出殺人方法。 「但,也不知幸或不幸,我卻出車禍住院,不可能親自實行計劃。這時波江住院, 結果我才又想出另外的實行方法。」 ──由波江主動提出共同犯罪嗎? 「是在談論之中很自然的合謀。波江憎恨杉靜子,她說過已掌握住丈夫和杉靜子有 曖昧關係的事實,而,丈夫雖像豬一般,終究也是屬於她的物品,就好比自己不喜歡也 不必要的衣服,若未經同意的被人穿用也會生氣一樣,所以她想復蝖C而,她的女傭和 代很聰明伶俐,曾要其跟蹤兩人,拍攝幽會現場的照片,可當作威脅的把柄。 「於是我們擬訂了縝密的殺人計劃。盡可能佈置成自殺模樣,不過,就算被推定為 他殺,兩人均住院,不在現場證明也成立,再說若那三個人死亡,唯一剩下的杉靜子絕 對會被懷疑涉嫌,只要再動一點手腳,那就…… 「因此我們決定利用照片威脅杉靜子寫那封仰慕信,這樣一來,我贏得后座,波江 也能復蝖A一石二鳥的完全犯罪應能成功。」 ──三位被害者很簡單就答應行凶嗎? 「三個人都和我同樣執著於選美后座,只要稍加引誘,很容易就被說服了。從八月 十九日至二十一日之間,三個人都分別發誓依我們的縝密計劃行動。 「利用來探望我的機會,我把仰慕信一一交給她們,並表示是某人要我送給她們 ,然後極力煽動,批評其他入圍者,很不可思議的,每個人都開始燃燒起強烈的憎恨之 火,這時我再伺機提出殺人計劃。她們三個人臉色都變了,但聽我說明絕對不會被察覺 ,也不會見到一滴血後,都逐漸動心,很快下定決心冒險。 「一旦有了決心,女人是非常堅持的。只不過,她們卻不知道別人也要殺自己…… 」 ──妳給予穗積里子什麼樣指示? 「一,我要她事先向氣象局查詢,計算妥滿潮和乾潮時的水位差之後,準備綁上鐵 u、留有緩衝部分的w繩,下午三時去找川佚優美子。二,因為川佚優美子不在家,她 可請其家人讓她上去二樓房間等待,乘機把鐵u勾在櫥架支架上,將w繩由窗口丟下。 三,離開川佚家,划小艇至堤防下,把w繩綁在舊撒網船上。四,盡快回公寓住處,待 在房內。五,有必要準備不在現場證明,所以請杉靜子下班後直接來找她。」 ──給小河內惠美的指示呢? 「一,下午五時半之前前往穗積里子的公寓住處。二,要留意會有人來找穗積里子 ,盡可能抓住機會,讓穗積里子服下我交給她的安眠藥,趁對方動作遲鈍時,誘至冰箱 前,請她說明冰箱構造,乘隙推進冰箱內。三,逃離時別忘了將冰箱插上電源,以及從 外面鎖上房門後把鑰匙丟進信箱內,同時出入皆利用公寓後門或太平梯口。四,直接回 品川倉庫。」 ──給川佚優美子的指示呢? 「一,下午出門。二,晚上七時之前去找品川倉庫的小河內惠美。三,帶著烈酒和 可煮火鍋的食物前往,儘量在短時間內讓對方喝很多酒,使小河內惠美爛醉。攜帶安眠 藥前往,萬一小河內惠美沒喝醉時可以使用。四,注意別留下有人來訪的痕跡,依照商 量過的方法讓瓦斯洩出並完成密室佈置,只是在打開電源讓鐵捲門降下時,盡可能等路 上有行人時再行動。五,最慢九時半以前回到家,馬上就寢,必要時服用安眠藥以便安 心熟睡。」 ──三個人都毫不懷疑嗎? 「當然,成為兇手的同時也必須置身容易成為被害者的條件下,因此有一些指示是 會引起三個人的懷疑,不過我表示那是為了顧慮到不使她們被懷疑涉嫌,她們立刻就釋 然了。」 ──沒考慮到這種愚蠢的犯罪會導致選美大會中止嗎? 「我有自信就算出了點小差錯,或有什麼偶發的情況變化,計劃絕對可以順利進行 ,即使是最惡劣的狀況,也不會被發現是我犯罪,當然更想不到選美大會會中止了。還 有聽說杉靜子在前往穗積里子的住處時,惠美因偶然的惡作劇把鏡子放進她的手提包, 導致杉靜子的立場愈加不利,波江也很高興,但……」 ──車禍意外是妳自己製造的嗎? 「我實在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那種事。絕對不是我故意製造的,也許是死去的三個人 中的誰動手腳的吧!」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停泊港內的船亮起燈光。萬噸級的船燈光非常華麗,舢舨的燈光泛黃,有些寂寞 ,卻一樣溶入濃霧中,閃動濕濡的光暈。 獨臂男人和穿桃紅色襯衫的女人──小牧和我──坐在堤防的長椅上,眺望著勾起 鄉愁的橫濱碼頭。 堤防上,浪潮聲單調迴盪。遠方京濱地帶無數燈火喚起愁緒。 現在的我們並無生活基礎,但是已不必再偷偷幽會,可以毫無忌憚的公然相愛,是 世上最幸福的人。 「靜子……覺得幸福嗎?」在海風吹拂下,他輕撫我散亂的頭髮,低聲問。 「嗯……」我微笑。但,這是硬擠出的笑,並非由衷的微笑。我內心有著無法溶入 那樣盼望而終於得到今日的幸福之刺痛,而且這刺痛還摻有難以輕易拂拭的悔恨及恐懼 。 ──我也是犯罪者之一! 仔細沈吟、分析後,我判斷那通威脅電話是新洞京子打來的,於是在八月十二日晚 上,在她的汽車方向盤上動了手腳──我是可怕的殺人未遂兇手。 「妳在想什麼呢?」小牧的臉頰輕輕貼過來。 「真希望地球就這樣靜止不動。」說著,我抱住他。 我沒打算向他告白自己內心這個永遠的秘密,如果說出這個只有神知道的秘密,反 而可能造成不幸。 ──五位入圍選美決賽的女性都是犯罪者…… 實在是太醜陋的人性了!我仰臉朝向夜空,自嘲。 嗚──霧笛響了,我們就像喪失祖國的人一般在長椅上動也不動,茫然望著碼頭。 霧更濃了,輕輕流動,海、燈火,甚至長椅上的我們皆似溶化般消失了。 《全書完》 熾天使書城
【解說】 我並非j澤左保先生作品的忠實讀者。因為,他去年出版了第兩百冊的單行本,才 舉行了紀念酒會──沒有文庫版的兩百冊作品。 以平均一冊單行本為四百字稿紙四、五百張計算,就有八萬至十萬張的分量,如果 一天寫十張原稿,每天沒有休息的話,也必須花二十八年的歲月。 在如此龐大的作品群中,我閱讀過的作品只有《未獲邀請的客人》、《暴行》、《 他殺岬》、《地下水脈》、《愛人關係》、《白晝的囚徒》、《情人祐子的遺書》,以 及幾篇在雜誌上連載的作品,僅佔百分之五左右。 但,在另一種意義而言,最令我留下鮮明印象的乃是《六本木殉情》。 這部作品拍攝成電影時,我在副導演底下打雜,一邊則學習編劇。我記得因為演員 化菑ㄥ陽Q,常常通宵達旦,於是時間多得把原著和劇本都翻爛了。 當時的印象有一半是「怎會寫出如此悲慘的故事呢」,另一半則是「架構完全男性 化,卻又有浪漫情節,作者或許就是這樣的人物吧?酷似黑岩重吾」。 到現在,我認為這種印象完全正確。亦即,我和j澤左保先生偶然相遇、交談,也 一起研究劇本後,發現此人是擅藉雄壯架構完成悲傷浪漫作品的作家。 以《溶於霧中》而言,小說的舞台設定是入圍選美決賽的五位美女。杉靜子、穗積 里子、小河內惠美、川佚優美子、新洞京子,五人皆揹負著晦暗的過去,屈辱的體驗, 而為了參加選美大賽,又不得不隱瞞這些過去經歷。 為了在耀眼的燈光下出場,她們必須拭去過去的翳影。若只生存於平凡的社會一隅 ,可能不會產生焦躁,卻因為選美大會的投射燈光太過於強烈,導致過去的陰影不得不 明顯浮現在現實世界裡。 其中三人被依三種方法殺害,另外一人受傷,最後一人成為殺人嫌犯。至於詳細過 程,身為推理小說的解說者,為了不違悖原則只好略過。 重要的是作品中五位出場美女的動機。五位美女對選美的野心各有微妙差異,不過 作者對其中一位卻抱著「身為女人應該如此追求」的願望,投注全部感情。 心理學家馬斯洛曾說過「人類的需求有其階層性」,亦即,人類一旦生理的要求得 到滿足,就會出現對安全的需求,在獲得滿足後,又出現對愛情的需求,然後則是對認 同的需求,而這些是人類很單純的需求。 作者就是在作品深處隱藏著此種單純需求的人物。隨著故事情節發展,如果小說創 作技巧拙劣,這類既定心理的登場人物在故事進行不到三分之一時就會明朗化而變成無 趣,但是j澤左保先生卻能讓這樣的人物一直巧妙的沈在深海中而不被察覺。 而且,在讀者觸目所及的海面,甚至和海面相接的部分,j澤先生大量撒下五位美 女們對現實生活要求的金粉,這些金粉是閃亮的優越感、願望的達成,得到認同、自我 誇耀、收穫、控制,甚至是攻擊。在心理學上,人類精神的滿足程度被分類為二十八種 ,但是作者將其中十種分散於五位美女身上,讓她們揹負、泅泳於現實的東京都會之海 。 我很嫉妒這樣巧妙的架構,一心一意想成為惡意的解說者,因此特別調查五位美女 登場的分量,亦即,假定作品的總分量為100,五位美女究竟佔其中多少成數。結果卻 發現,我的這種惡意卻毫無著手處,作者給五位美女同等的登場分量,杉靜子8.9%,穗 積里子8.8%,小河內惠美8.5%,川佚優美子8.3%,新洞京子8.8%。 她們幾乎同等分量的出現在作品中,佔總分量約43%,其中包括活生生的登場,以 及化為屍體登場。 若說這是作者精心盤算,卻也無話可說,但,也必須是讓五位美女們各有同等的愛 情和憎恨,並且完美地予以描繪才有可能做到,否則一旦失去平衡,其中誰是擁有單純 需求的人物馬上會被識破。 於是,我重新仔細閱讀,試著抱持惡意找出作者是否在作品中自己描述,結果,找 到了,j澤先生是將自己化身為獨臂男人小牧。 〈他已經放棄自己的生活權利,這樣的覺悟非比尋常。人類通常會事先準備好一條 逃避之路才開始行動,亦即在確保最基本的食宿之後才可能悲壯的背水一戰,但是,小 牧卻名副其實的背對斷崖絕壁而戰,毫無躊躇的把自己投入可能饑餓而死的危機中。〉 而,在我閱讀過j澤先生的百分之五作品中,這種心境的吐露皆是主軸。掌握這點 ,在東京和j澤先生碰面時,我曾和他討論及何謂賭博,問他是否也賭賽馬或打麻將。 「不,我不玩。」他否定。 「那麼,你認為賭博應該是什麼?」 「應該並非那種小小的金錢遊戲,而是某種更大的……向其挑戰。譬如,」j澤先 生凝視虛空中一點。「像是國家或生命。」 之後,他有點羞赧的笑了。 我由此判斷j澤先生乃是真正的武士,以正義斬妖邪的浪漫派作家,這點,自他在 作品中對相澤、內藤、奧吉斯三位男人的刻劃方式上即已充分表現。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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