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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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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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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 第二十章 |
【第一章】 皮膚黝巷,滿臉鬍碴的男人終於開了口:「錢就在你的眼前翻了一倍。」 這句話打破了長時間的沈默,菜鳥刑警淺岸裕伍略顯不安地抬起了頭。他離開辦公椅的 靠背,坐直身體,拿起了原子筆。他看了看眼前的筆錄。這些在偵訊室電燈泡的朦朧光線照 射下的資料,看起來模糊不清,彷彿是淺岸拒絕對焦。 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後,淺岸突然想道:咦?我現在要做什麼? 我正在偵訊嫌犯或是重要關係人。這一點很清楚。然而,他卻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面對 的到底是哪一個案子的哪一號人物?過了好一陣子,思緒才漸漸成形,就像生鏽的齒輪好不 容易才啟動。對了,這個男人是位在杉並區阿佐谷的麻將館老闆。那家儉樸的麻將店在房租 十萬的店裡,放了五張全自動麻將桌,沒有和黑道勾結的跡象。也就是說,店裡的營業收入 並不怎麼理想。 然而,他卻在世田谷的高級住宅區買了房子,以高級進口車——BMW的7系列代步,那是 才剛改款、價格昂貴的豪華車。一想到車子,淺岸的大腦功能明顯地活絡起來。那是區區公 務員絕對買不起的名貴車子。當淺岸在腦海裡勾勒出那輛豪華房車令人讚嘆不已的外型時, 終於喚起了他的集中方。 自己剛才在打瞌睡。這一點,無庸置疑。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有沒有發現?很明顯的, 到目前為止,這個男人始終不發一語。這一點也絕對錯不了。因為,自己之前沒有聽過這個 男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比淺岸想像中更低沈,語氣也很平靜。 他看著筆錄好一會兒。雖然只有幾秒鐘而已,但淺岸卻覺得像永無止境般漫長。他靜靜 地等待著男人再度開口。 然而,沒有下文了。男人再度陷入沈默。 淺岸抬起頭。男人那張眼尾下垂的苦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既沒有不知所措,也沒有 哀怨,而是天生就是這副長相。 「你剛才說什麼?」淺岸問道。但他的話卡在喉嚨裡。 男人緘默不語地回望了淺岸一眼。 又是一陣沈默。男人背後鐵窗外的鋁製窗框,被風吹得咯吱作響。夜已深,風又變強了 。 對了,好像室內的濕度也增加了。進入九月後,颱風在關東地區頻繁肆虐。目前,正處 於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並不完全是濕氣的關係。隸屬警視廳搜查二課不過半年的時間 ,他還沒有完全適應偵訊的工作。他在腦海裡翻閱著偵訊指導手冊。當重要關係人開了口, 也就是表現出談話的意願後,又再度陷入沈默時,該怎麼辦? 他立刻想到了該怎麼辦。並不是因為警視廳的指導手冊上記錄了相關內容,而是前輩刑 警教過他這一招。他拿出菸,放在男人的面前,並把菸灰缸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抽支菸。 看到淺岸用這種連自己也覺得很笨拙的方式溝通,男人表現出合作的態度。他拿出一支 菸,叼在嘴上。當淺岸用打火機點火時,他把菸的前端湊了過來。然後,又靠在椅背上,看 著天花板,抽起了菸。 「我剛才說,錢翻了一倍,」男人吐著灰色混濁的煙,喃喃地說:「就在你的眼前。」 這次,輪到淺岸陷入了沈默。他聽不懂男人這句話的意思。 「請問,」淺岸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男人呆然地看著淺岸,「我只是回答了問題。」 「問題?我有問了什麼問題嗎?」 「不是你,是剛才那個人,」男人顯得有點不耐煩,「那個一臉兇相的刑警。你的上司 啦。」 「喔,原來是舛城警部補*註1。」淺岸說著,瞥了一眼手錶。已經超過凌晨兩點了。 前輩舛城應該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出現在這裡,接二連三地問了這個男人一大堆的問題。然 而,這個男人沈默了整整四個小時,此刻,為什麼又若無其事地回答了問題? 還是無法瞭解問題的核心。淺岸一臉納悶地問:「警部補剛才問你什麼?」 「搞什麼嘛,年輕警官,你也太混了吧。你剛才不也一起坐在這裡嗎?」男人的態度比 剛才放鬆了許多,說起話來也流利多了。「剛才那個臭臉刑警不是一直在問我,到底怎麼賺 到那麼多錢的?」 「喔,對。是啊!」淺岸更搞不懂了。於是,他將原子筆落在筆錄空欄的地方。「好吧 ! 嗯,錢在眼前變多了。」 「多了一倍。」 「好,多了一倍。」淺岸不知道該怎麼落筆,抬起頭,注視著男人。「這句話到底是什 麼意思?」 譯註1:警察的官階之一。日本警察官階由下而上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 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是警視應的首長,也是警察的最高階級。 「沒特別的意思,」男人把菸放進嘴裡.「就是你聽到的意思。」 「你是在比喻某種交易嗎?比方說,你把錢交給某個人,對方會還你一倍的錢之類的。 」 「不是,才不是這回事。我沒有把錢交給任何人。」 「投資嗎?還是貸款?或者是賭博?」 「我不是說了嗎?不是這麼回事。」男人毫不掩飾他的不耐煩,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 地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淺岸問。 「哪兒也不去。」男人翻著長褲的口袋。 他不是遭到逮捕的嫌犯,而是關係人,所以,他可以帶著自己的隨身物品進入偵訊室。 雖然進來之前都已經搜過身,但淺岸看到男人在找什麼東西的樣子,仍然忍不住全身緊張起 來。 男人似乎察覺到淺岸的警戒,用緩慢的動作將錢包遞到淺岸的眼前,似乎在說,他拿的 並不是兇器。然後,再度坐在椅子上,從錢包裡拿出幾張一萬圓紙幣,隨意的放在桌子上。 「刑警先生,你知道這裡有多少錢嗎?」 「這是你的錢,我怎麼會知道。」 「你數數看。」 淺岸完全搞不懂男人到底想幹什麼,他用手指撥著紙幣數了一下,「有六張,是六萬圓 。」 「這些錢,」男人把香菸前端長長的菸灰撣在菸灰缸裡,說:「可以多一倍。」 「用什麼方法?」 「不需要用什麼方法。只要眼睛盯著看,就可以多一倍。」 淺岸凝視著桌上。六張看起來很平常的一萬圓紙幣。他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拿起了紙 幣,用手指輕輕的撫摸紙幣的表面。他察覺到自己正在確認紙幣的質感,突然覺得自己太無 聊了,便將紙幣丟了過去。 「別開玩笑了。」淺岸瞪著男人。 但男人卻不以為然,「你不相信,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刑警先生,當你親眼看到錢多 一倍時,你應該會相信吧?」 「不。如果這些錢會變成十二萬的話,我只會在筆錄上寫「有變魔術的專長」。」 「刑警先生,你真是悲哀。」男人低下頭,心平氣和地說:「你被所謂的常識來縛了。 所以,只能過著汲汲營營的人生,就像我以前那樣。」 「你的意思是,」淺崔的內心湧起了沈重的警戒,問:「只要相信,奇蹟就會發生嗎? 」 「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是這樣。」 「你有沒有加入什麼宗教?即使不是明確的宗教,比方說,什麼團體之類的,或是有什 麼人引誘你服用什麼藥物……」 「喂,喂,」男人怒目切齒地將香菸在菸灰缸裡捻熄了,「你別給我亂扣帽子。我不知 道你是什麼學歷,也不知道你算不算是年輕有為的刑警。但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也沒 有前科。雖然曾經開車超速被吊銷駕照,但可沒有做過其他違法亂紀的事。所以,我才懶得 和剛才那個簡直把我當犯人的臭臉刑警說話,我準備行使緘默權,至於你嘛,我倒覺得可以 和你聊一聊。 但如果你以那種井底蛙的常識對我,那就另當別論了。在律師來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 。」 「我們會幫你找律師。」 「必須是我的私人律師。」 「私人律師?你那家在阿佐谷的麻將館生意清淡,竟然雇了律師?你怎麼付得起律師費 ?」 「當然付得起。」男人將雙手攤在放了六張紙幣的桌上,「因為,錢可以多一倍,再多 錢,我也付得起。」 淺岸忍不住嘆了口氣。該叫的不是律師,而是精神科醫師吧。在這幢建築物裡,已經來 了好幾個精神科醫生了。本來預定凌晨零點以前會來這裡,可能是在別的偵訊室耽擱了吧。 煩惱也沒有用。當偵訊遇到瓶頸時,必須重新整理事實。淺岸拿起筆錄,出聲地讀了出 來:「岩獺浩一,四十五歲。經營麻將館「三國志」。畢業於杉並區立北烏山高中。三十六 歲結婚,育有一女,但在四十一歲時協議離婚。今年,在世田谷買了一幢一百坪的房子,開 一輛BMW的745Li……」 他抬起頭,注視著岩瀨。岩瀨也看著淺岸。 「你不服氣嗎?」岩瀨語帶諷刺地問,「你這個警視廳的公務員,好像對區區麻將館老 闆開BMW很不滿意喔。」 「新車要一千萬。你哪來那麼多錢?」 「我不是說了嗎?錢就在你的眼前……」 淺岸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岩瀨的話,「已經過了那麼久,六萬還沒有變成十二萬,要到 哪年哪月才能變到一千萬?」 「刑警先生,你數學沒讀好吧?錢會翻一倍耶!即使一開始的數目很小,不久就會以加 速度成長。而且,本金越多,增加的金額也越可觀。」 「要怎麼籌本金?」 「去借就好了,不是嗎?借個五百萬,翻一倍就是一千萬。再翻一倍,就是二千萬。這 時候,再把五百萬加上利息還掉就好了。道理就這麼簡單。」 淺岸迅速看了一遍筆錄。「兩年前,你為了避免破產而申請了任意整理 *註2,你應該已經被債務逼得走投無路了吧。銀行、小額信貸、信用卡應該都不肯再貸款給 你了。」 「根本沒這回事。借錢的地力多得是。」 「地下錢莊嗎?你也碰了十一或十二了嗎?」 十一就是十天付一成的利息。十二就是二成,十三就是三成。這些都是地下錢莊的習慣 說法。業者自己並不會自稱十一或十二。「竭誠歡迎自由業、小本經營者,不需要保證人, 無需擔保」,這些貼在電線桿上的小廣告都是黑道幫派的副業之一。地下錢莊其實就是幫派 的資金來源之一,那些被高額的利息和恐怖的追討手法嚇得落荒而逃的事例不勝枚舉。 岩瀨似乎絲毫不把這些危機放在心上,他神情自若地拿了第二支菸,點了火。「錢翻一 倍最多只要兩、三個小時,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十一或十二。我每次去借錢,都會在隔天加 一成利息還給他們。那些人瞪大了眼睛,說第一次看到像我這樣的客人。」 淺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岩瀨,他因為忍著笑而肩膀微微顫抖。 雖然淺岸不清楚精神障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覺得,眼前的男人宛如陷入了某種奇特 的幻想。更糟糕的是,他覺得這正足他所追求的生活方式,他悠然自在地抽著菸,閒聊著。 岩瀨的這種態度似乎在說,錢在眼前翻一倍這種奇妙的現象,根本是理所當然的。 岩瀨這種自在的態度比他的怪異言行更引人注目。這個男人,到底準備堅稱錢會翻一倍 到 譯註2:不經由法院,直接和債權者針對多重債務進行減額交涉的和解方式。 什麼時候? 「好吧。」淺岸說:「錢會翻一倍。總之,你手上的錢會神奇地翻一倍,就在你的面前 翻一倍。這就是你的主張,沒錯吧。」 「對,沒錯。」 「這種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果你年輕時,錢就可以翻一倍的話,你就不需要那麼 辛苦地經營麻將館了,不是嗎?」 「沒錯。差不多一年前,錢開始會翻倍了。」 「你手上的錢突然增加了嗎?」 「嗯,對啊。」 「是在怎樣的契機下,發生這種現象的?比方說,開始信什麼教,或是每天晚上去哪裡 祈禱,是不是生活有了什麼改變後才發生的?」 淺岸還是覺得,岩瀨所說的只是一種比喻手法。在遇到一些無法提及掮客或賭博組頭名 字或交易的事例時,有些人往往會用一些繞圈子的比喻手法,希望警方可以從中把握訊息。 常被幫派下了嚴格的封口令時,告密者往往會採取這種態度。淺岸猜測,眼前的男人也是這 樣。 然而,岩瀨的回答卻大大出乎淺岸意料之外。「完全沒有改變什麼,錢本來就是這麼回 事。」 淺岸漸漸感受到一種失望和憤怒。「我只聽過錢會長腳自己跑,卻沒聽說過錢會自己翻 倍的,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花草樹木不是會自然生長嗎?錢也一樣會增長,翻一倍喔。」 「大自然的規律嗎?我有學過生物和物理,但我不記得有看過錢會像雞下蛋一樣不斷增 加的學說。」 「學校哪會教這種事?」 那一剎那,淺岸看到岩瀨的臉上掠過某種表情。他從岩瀨充滿自負地說出這句話中,感 受到了背後的含意。 淺岸問:「那是誰教你的?到底是哪裡的什麼人,告訴你錢可以翻倍這個學校沒有教的 事?」 岩瀨默不作聲地抽著菸。在他吐煙的嘆息中,夾雜著一聲嘀咕:我不能說。 這個人就是幕後黑手。有一隻黑手專門教他用非法手段讓錢翻倍。 「岩瀨先生,」淺岸按捺著內心的焦躁,逐字逐句地說:「他是不是也教了你逃漏稅的 方法?」 「我哪有逃漏稅?」 「你是不是想要說,錢在眼前翻倍不算是收入?不過,岩瀨先生,」淺岸把手上的筆錄 所附的資料推到了岩瀨的面前,「這是你向國稅局提出的財產申報。暫且不談沒有收入這一 項,這裡用一百五十萬購買業務車是怎麼回事?」 岩瀨的臉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不是說了嗎?這是……」 淺岸忍不住提高了嗓門。「你買的是一千萬的BMW。不是中古車,是剛出廠的新車款。 中古車行還沒有這種車。」 「我怎麼知道?我買了自己想要的車,用一百五十萬買的,到底錯在哪裡了?」 淺岸拍著桌子站了起來。額頭輕輕地碰到了垂下的燈泡。「一百五十萬不可能買到那種 車!」 燈泡搖晃著,在忽暗忽明中,岩瀨的臉若隱若現。他用充滿憤怒和敵意的眼神仰視著淺 岸。 突然,背後的門被打開了。同時,一個男低音傳了進來,「不,淺岸,這倒未必。」 回頭一看,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深藍色的西裝配著黑色領帶,打結的地方鬆 開了,襯衫的領口敞開著。這張比山有瀨更黝黑的臉上,刻著許多象徵人到中年的皺紋。兩 道濃眉下的眼神十分銳利,從他削瘦的臉龐中,似乎可以一窺他鐵面無私的性格。淺岸在上 班的第一天,就已經因他的威嚴而震懾了。但跟著他出生入死了一段日子後,才慢慢發現在 他身上,除了冷酷以外,還有其他的東西。 舛城徹把手插在口袋裡,靠在偵訊室的牆上,用下巴指了指岩瀨。「只要有心,一百五 十萬也可以買到新的BMW和賓士。」 岩瀨看到一臉兇相的幹練刑警又回來了,立刻露出了緊張和厭惡之色。但舛城的一番話 又讓他放下心來。他一定沒想到,舛城竟然會幫自己解圍。 淺岸很不服氣。「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難道是事故車或是贓車嗎?」 「不。這很容易被逮到。」舛城的語氣很輕鬆,「是和那些急需現金的賣主直接交易。 當然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是私人買賣嗎?」淺岸問。 「對。」舛城說:「那些面臨倒閉的中小企業的老闆,遇到支票即將跳票的情況,急需 現金解決燃眉之急,哪怕是一、兩百萬也好。當然,他們已經借不到錢了。唯一的方法,就 是把手上的資產變現。但如果賣給中古車行,至少要拖拖拉拉的花好幾天時間辦理過戶、買 賣的手續,他們根本等不及了。只要找到這號人物,就可以砍到很低的價錢。」 「以前發生過這種事嗎?」 「當然。還不少哩。」舛城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淺岸,「在二課,這根本是家常便飯的事 。 你要記住了。」 即使再強勢的人,也會被他的眼神嚇到。淺岸結結巴巴的嘀咕了一句:是。 「我說,」岩瀨嘻皮笑臉的吐了一口煙,「年輕的刑警先生,這下你懂了吧,我這個人 才不會說謊。」 在淺岸產生反感之前,舛城便喝斥他:「這是落井下石的惡劣行徑,簡直就是吸血鬼。 雖然還不構成犯罪,但這些行徑根本是游走法律邊緣。能幹的刑警一定可以抓到你們的把柄 ,你別得意忘形了。」 岩瀨立刻垂頭喪氣地生直了身體,戰戰兢兢地說:「又不是我出的主意。」 「有人教妳的嗎?」舛城再度轉頭看著淺岸,「他有交代錢從哪裡來的嗎?」 「沒有。」淺岸說,「他從頭到尾都在說什麼錢在眼前翻了一倍,很本是天方夜譚。」 淺岸原以為舛城會對岩瀨奇妙的告白內容有所反應,沒想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舛城似 乎毫不驚訝的接受了他的說法。淺岸對此感到不滿。難道,只有我無法理解岩瀨說的話嗎? 舛城走近桌子,俯視著岩瀨。「你的話根本自相矛盾。如果錢可以像蛆一樣長出來,何 必用這種像吸血鬼般的方式買車。去代理商那裡買,不是安心多了?」 岩瀨張皇失措,「又不是隨時都可以翻倍的。」 淺岸問岩瀨:「你是說,有時候可以翻倍,有時候卻不行嗎?」 「不,不是這麼回事。只要安排妥當,錢就會翻倍。」 「也就是說,」舛城搶過口岩瀨指尖的菸,存菸灰缸裡捻熄了,「有人告訴你,錢可以 翻倍。這個人也會幫你安排妥當。於是,你的錢就可以翻倍。是不是這樣?我沒說錯吧?」 對。岩瀨喃喃回答說,他似乎很驚訝舛城竟然掌握了事實,「你說得沒錯。」 「那個人拿到你的錢,就當著你的面像魔術師一樣表演,把錢翻一倍嗎?」 「不。那個人,」岩瀨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舛城把臉湊了過去,岩瀨立刻跳了起來 ,再度滔滔不絕地說:「那個人沒有碰錢。是我把錢放在那裡,就是這樣而已。然後,他和 我都完全不碰那些錢。就這樣,錢就在眼前翻了一倍。」 「兩百萬變成四百萬,四百萬變成八百萬嗎?」 「沒錯。」 「這個大好人會找你去哪裡嗎?還是他會指示你把錢放在某個地方?」 岩瀨搖了搖頭。「在我店裡。他每次都來我店裡。錢也是放在我店裡的櫃檯上。刑警先 生,我不怪你不相信。我一開始也很懷疑。但錢真的翻了一倍。絕對錯不了。」 舛城緊抿著嘴,靜默不語,似乎正在思考什麼問題。終於,他略微前傾的身體站了起來 ,注視著還有些許搖晃的燈泡。「我最後問你一件事。這個創造奇蹟的大好人,和教你用那 種吸血鬼方式買車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拜託啦,我不能洩露有關他的事……」 舛城不理會岩瀨的哀求,大聲喝斥地打斷了他:「快說!」 偵訊室頓時陷入了沈默。岩瀨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他拚命眨著眼睛,語帶顫抖地說: 「沒錯,就是他教我的。」 舛城默不作聲地低頭看著岩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彷彿在安慰他。隨後,就朝向門 口 走去。快走到門口時,他咕噥了一句:「淺岸,走吧。」 淺岸跟著前輩準備離開房間,內心卻處在一片混亂之中。到底該怎麼解釋這種簡直讓人 頭昏眼花的情況?他完全猜不透,外表看似乎靜的舛城所提出的幾個問題和岩瀨的回答中, 到底隱藏著什麼含意。 離開房間之際,他回頭看了一眼岩瀨。岩瀨蜷縮成一團,注視著桌上的六萬圓。 一踏上走廊,一聲不知道該稱為嘶吼還是號啕大哭的聲音傳入了淺岸的耳朵。我不是說 了嗎P錢就是會增加。就在我的眼前增加了。你不能因為自己沒看過就把它當成是戲言。 那不是岩瀨的聲音。而是隔壁再隔壁的偵訊室裡傳來的老女人聲音。位於警視廳二樓的 這條昏暗的走廊上,整排有將近三十間的偵訊室。如今,從所有的門裡都傳來嘶喊、呻吟、 怒吼或哭泣聲。淺岸曾經造訪過府中監獄的重刑犯專用獄區,眼前這個偵訊室前充滿殺氣的 走廊,令他不禁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雖然他還不至於嚇得不敢邁步,但仍然感到猶豫。他意識到,自己在膽怯。雖然他的大 腦努力發揮著自制力,但眼前異常的情況,自然而然的激發了他生理性的反抗。他不僅感到 頭暈,甚至覺得快吐出來了。 「怎麼了?」舛城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你在害怕什麼?」 「我沒有害怕。」正當他說著準備追上舛城時,附近的一道門裡,又傳來一個中年人嘶 啞的聲音。錢就這麼增加了,我又沒幹壞事! 淺岸覺得渾身像觸電般手足無措。舛城已經發現了他的狼狽,一臉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自顧自地轉身邁開了步伐。 淺岸趕忙跟了上去,追上了舛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舛城駝著背走著,手抓著後腦勺。「我們發現,最近有些傢伙 好像突然發了一筆橫財,有些人不知道從哪裡撈了一大票,也有些人有逃漏稅的嫌疑。於是 ,我們就把這些傢伙統統找來盤問,沒想到,這些傢伙就像鸚鵡學舌,每個人的說詞都像事 先套好招一樣,從頭到尾都堅稱,錢在自己眼前翻了一倍。」 並非只有岩瀨而已,其他同事所偵訊的其他關係人,也都重複著相同的說詞。淺岸覺得 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問舛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鬼才知道。」舛城說:「這些傢伙完全沒有交集。無論居住的地方、職業和人生經歷 都五花八門。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串供的話,應該可以找到更像樣的說詞。但他們卻始終堅 持,錢會翻一倍。」 他們走過一道門,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應該是刑警的聲音。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 ,錢會自己翻倍的話,早就通貨膨脹了。一個聽起來像是老粗的中年男子失聲反駁著。我哪 知道這麼高深的事?反正,錢就是會增加,我有什麼辦法? 「舛城先生,」淺岸問:「精神科醫生怎麼說?」 「唉,一點都派不上用場。說是雖然沒有發現這些人有精神障礙、大腦障礙等身體方面 的異常,但既然他們堅稱錢會翻倍,就代表一定有問題。」 「誰都知道他們一定有問題。」 「對啊。但是,」舛城走到走廊的盡頭,停下了腳步,「從他們的態度來看,我總覺得 可能並不是戲言。這些人的證詞中,都提到某一天,有某人告訴他們,錢可以翻倍這件事, 但他們就是不肯說出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只要一逼問,他們就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哭哭 啼啼,或是大發雷霆。雖然錢會自己翻倍.但他們一個人的時候,身上的錢並不會增加。只 有在那個神祕人士登門造訪時,才可以讓他們身上的錢翻一倍,然後,這個人就離開了。就 好像魔法師出現在眼前,用魔杖掃了一下你身上的錢,於是,錢就不可思議的增加了一倍。 然後,魔法師就消失無蹤了。就日蛋垣麼一回事。」 「那個叫岩獺的人卻堅稱,那些錢會自己翻一倍。看來,他還是有說謊吧?」 「不知道。」 舛城的回答讓淺岸摸不著頭腦,「不知道……」 「淺岸,聽我說,你知道世界上,什麼東西會自然增加嗎?人口會不斷增加,目前世界 人口已經突破了六十億;東京因為亂翻垃圾的烏鴉不斷增加,已經成為一個社會問題了;我 老家秋田縣出現了大批蝗蟲;還有,空地只要荒廢一久,很快就會長滿雜草。」 聽了這番奇妙的暗示,淺岸覺得這位前輩刑警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傻瓜,「生物當然會自 然增長,但錢又沒有生命,這種事……」 「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是從警察大學畢業,特考*註3合格的優秀人材,而我是從分局 警察升上來的。但依我來看,即使遇到再荒謬的事.也要去驗證一下相關的事實。就好像家 電產品說明書的最後,都會有一欄「在懷疑故障之前」的項目,提醒你檢查插頭有沒有插好 ,或是有沒有裝電池這類很白癡的事。但有時候,當發現家電產品無法運作時,檢查一下這 些項目,問題通常就解決了。然後,就會覺得自己先入為主地認為家電故障了實在很丟臉。 你不覺得嗎?」 嗯。淺岸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舛城巧舌如簧的說服能力每每讓他自嘆不如,「反正… …」 譯註3:指日本國家公務員的一種考試。通過該特考的人屬於菁英中的菁英,日後的升 遷也很快。 「還有,你剛才說,只有生物會增加。那火呢?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了。水晶也一樣, 明明沒有生命,卻會隨著時間增加。喔,對了,鐘乳洞裡的鐘乳石也會增加。」 「但錢不會增加。」 「你憑什麼斷定?你是在哪裡學習所謂的常識?父母的教育?還是學校老師教的?你或 許以為地球是圓的,其實,很可能只是別人要你這麼認為而已。」 淺岸覺得舛城簡直在污辱他的智慧。「開什麼玩笑!沒錯,我的常識的確很膚淺,但如 果有人對我說,錢可以像生孩子一樣不斷增加,我絕對不可能相信。」 淺岸一口氣說完後,舛城冷笑以對。他凝視著淺岸,小聲嘀咕說:你這個人,還真老實 。 「沒錯,你說得沒錯。我剛才的那番話,是另一間偵訊室裡,一個五十幾歲的關係人的 說詞。 他說,刑警又不是上帝,不可能對包羅萬象的事都瞭若指掌,所以,才無法相信錢會增 加這個事實。」 淺岸嘆了一口氣:「不管相不相信,問題是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 「這是我們的主張。所以,偵訊始終沒有交集。」舛城用手肘撐著牆壁,把身體倚靠在 牆上,「有人聲稱,教團招募信徒是宗教自由,並藉此大肆斂財;有人宣揚絕食至死,人就 可以上天堂,利用這套荒謬的邏輯把逼他人餓死這件事合理化。所以,那些把不合常理之事 作為武器的傢伙最棘手。」 「但這個案子中,這些關係人的主張也太荒謬了。即使有人相信詐騙手法或是狂熱宗教 這類扭曲事實的資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人輕易相信錢會自己增加這件事?」 舛城點了點頭,「而且,這些人和宗教團體或毒品毫無瓜葛。一般人聽到這麼玄的事, 通常都會退避三舍,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 「那些人賺了錢。而且,數目還不少。」舛城抱起雙臂,看著地上。「正因為他們賺到 了錢,所以,不想輕易透露交易的內容,謊稱是錢自己增加的。或者是,因為賺到了錢,所 以,就相信了錢會自己增加這種荒唐現象……」 「我認為應該是前者……」 「嗯。通常都會這麼想。」舛城的聲音變得很小聲,很低沈,「通常……」 兩人都陷入了沈默。偵訊室也恢復了平靜,簡直難以想像剛才曾經一片嘈雜。淺岸看了 一眼手錶,已經超過凌晨三點。刑警和關係人應該都累壞了吧。 過了一會兒,從走廊的另一端傳來一陣打破寧靜的笑聲。那聲音很熟悉。 淺岸看了一眼舛城,「是岩瀨的聲音。」 舛城的臉上閃過緊張的神色,「走,過去看看。」 當聽到指示時,淺岸已經衝了出去。但是,舛城跑得更快,他超越了淺岸,在走廊上快 步如飛。 雖然各偵訊室已經不再發出叫囂的聲音,但仍然傳來竊竊的說話聲和啜泣聲。錢就是會 增加嘛,我要說多少次,你才聽得懂。一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哭訴著。 他們來到岩瀨的偵訊室。淺岸跟在飛速衝過來的舛城身後,走了進去。 淺岸發現舛城呆若木雞的站在偵訊室。然而,下一剎那,他自己也動彈不得地僵在原地 。 岩瀨笑著。笑得滿臉是淚,笑得口水都流了下來。一雙布滿血絲的腫眼看著舛城,隨即 又抬頭仰望淺岸。 「怎麼樣?」岩瀨用顫抖的聲音說:「我說得沒錯吧?」 舛城把手伸向垂著燈泡的桌上。桌上有一疊紙幣。舛城的手指碰觸著明顯比六萬圓更厚 的那疊紙幣。舛城的指尖在桌上一滑,紙幣立刻散開成扇狀。 「二、四、六……」舛城小聲的數著,「十二萬……」 看到眼前的刑警一語不發,岩瀨又笑了起來。漸漸的,變成一種神經質的狂笑。淺岸感 到不寒而慄。他有一種錯覺,彷彿岩瀨的笑聲讓室內的氣溫變得越來越低了。 不,這是錯覺嗎?淺岸思緒如麻。好像在做夢一樣,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了。眼前攤著 十二萬。難道,一切只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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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舛城,」在警視廳最頂樓昏暗的會議室內,坐在長桌角落的督察無精打采地說:「 你準備打混到什麼時候?還不趕快和專案小組的成員會合?」 舛城徹站著,面對坐在會議室桌前一整排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發現自己絲毫沒有不安 的感覺。為什麼?警察廳刑事局長、警視總監和副總監全都在場,自己從來不曾出席高層長 官全員到齊的場面。而且,此時此刻,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在他身上。舛城知道,也很清楚 這一點。然而,即使這樣,仍然無法激發起他絲毫的緊張感。可能是熬夜的關係,腦筋的反 應有點遲鈍吧。 原本還希望面對這些大人物,可以把自已的睡意趕跑,很顯然的,這種期待落空了。他 知道自己對組織內的地位關係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臉皮會這麼厚。不知道 是遲鈍還是反彈作祟,總之,舛城對自己的神經大條感到十分諷刺。 在座的那些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舛城的態度。副總監挑起單側的眉毛問督察:「他是誰? 」 督察雖然頭上已經出現了白髮,但實際年齡卻比舛城小。他一臉愁眉苦臉,握在桌上的 雙手手指不停地搓來搓去。「他是從搜查一課調到二課的舛城徹警部補,被派到第四智慧型 犯罪搜查小組。在這次偵辦XE電腦病毒案時,一課提出申請,希望調派幾名優秀的刑警協助 辦案,結果,他就是課長挑中的人選。」 警視總監從老花眼鏡後方看著舛城。「在這麼緊要的關頭,你為什麼不參加搜查工作? 」 舛城佩服著自己仍然沒有絲毫畏懼的心臟,回望著警視總監。「因為,我必須優先處理 手上正在負責的案子。」 「優先?」刑事局長皺著眉,「目前,還有比這個案子更緊急的事嗎?」 督察慌忙插了嘴,「不,不是這樣的。舛城,你還在調查上個月東京都轄區提出申請, 要求我們暗中調查的那些有逃漏稅和不當收入嫌疑的人吧?但你應該很清楚,我們眼前根本 沒有這種閒工夫。」 「你還沒有看我的報告嗎?」舛城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卻壓根兒沒有失望的神情。他 早就預料到,這些頭頭們才不會把自己的報告放在眼裡。「我特地趕在一大清早交了這份報 告。我還以為你們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呢!」 「別挖苦了。」督察皺起眉頭,在桌上一大堆資料裡翻找著,終於,從其中拿出了一份 ,用一副第一次看到這份報告的表情問舛城:「是這份嗎?」 「只要你看一下內容,就可以瞭解這個案子的重要性和詭異性。」 「問題是,」副總監顯得很不耐煩,「你自己有沒有瞭解專案小組目前正面臨的難題? 你看過二課發的搜查資料了嗎?」 你忙著處理其他的案子,怎麼可能看過了副總監的語氣中,很明顯透露出他內心這種想 法。高層的傲慢態度更助長了舛城的從容。「如果是XE電腦病毒的案子,我已經很瞭解了。 XE是有人從今年開始,在網路上散播、蔓延的一種新型超強病毒程式,目前還無法防堵。傳 統的電腦病毒都是惡性程式,會隨著電子郵件或網路入侵電腦,破壞軟體和資料,所以,可 以用電腦病毒疫苗的軟體程式加以消滅。但XE病毒寄生在某個程式上時,就會參照這部電腦 的新聞群組(newsgroup),下載程式內的外掛程式(plug-in),自動變更為病毒的追加機 能。也就是說,每一次感染,病毒就會發生變化和進化。所以,這種病毒現在已經侵蝕了某 個電腦網路,並不斷成長,即使開發了防毒疫苗程式,也無法和時下的XE匹敵。這種病毒目 前正威脅著包含日本在內,全世界的電腦。差不多就這麼回事吧。」 這是對現代科技一知半解的舛城好不容易才塞進腦袋的知識,但這些高層卻沒有人對此 露出佩服之色。警視總監嘀咕著:「這些都是電視新聞報導的資訊。」 「目前的情況更加嚴重,」督察用手指敲著桌子,「XE電腦病毒不僅可以入侵網路的伺 服器,也可以輕易突破企業區域網路的防火牆。而且,區域網路在感染電腦病毒的同時,會 使病毒不斷成長、繁殖。其實,設計XE病毒的是一名住在南美的十五歲少年,目前,他已經 遭到當局的拘留。但正如你所說的,XE病毒會不斷成長,就連當初的設計者也已經對它束手 無策了。」 「問題是,」副總監清了清嗓子,「這種威脅已經嚴重到逐漸成為攸關各國經濟存亡的 程度。去年,阿根廷發生經濟危機時,由於受到XE病毒的感染,使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向 阿根廷政府支付的十二億六千萬美金的追加支援,在網路上平空消失,一塊錢都不剩。這個 案子,你應該還記得吧?這件事,導致布宜諾斯愛利斯的股市MERV指數狂瀉了百分之三十。 」 刑事局長點頭稱是,「那件事,也成為阿根廷全國大規模暴動的導火線。」 舛城對話題已經偏離了XE病毒感到些許的不耐煩,他抓了抓頭髮,說:「各位的意思是 ,如果日本銀行的電腦也感染了這種病毒,也可能發生相同的情況嗎?」 會議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沈默,舛城感受到一種詭譎的氣氛。 「一旦真的發生這種情況,」警視總監小聲地說:「一切都完了。」 「完了?」舛城忍不住反問了一句。很明顯的,自己已經被捲入了高層的步調。雖然這 令他感到不太舒服,但這個問題非同小可。 督察一臉嚴肅的注視著舛城,「你應該還記得半年前,瑞穗銀行剛開張時的紛紛擾擾吧 ? 合併前,各銀行之間的勢力鬥爭,使合併後的系統出現了障礙。這全都歸咎於各行庫對 到底採用哪一家銀行的系統爭執不休,最後,導致了雙重扣款或是延誤匯款的事件頻傳。一 位帳戶裡只有二萬六千圓存款的高中女生,某天去銀行補登存摺時,發現存款竟然變成了二 千六百萬。」 警察廳刑事局長不時點頭表示同意,「這種漏洞百出的系統在日本的金融界大行其道, XE病毒怎麼可能不入侵?」 「但是,」舛城覺得自己越來越糊塗了,「設計XE病毒的人不是已經遭到逮捕了嗎?所 以,XE現在就像感冒一樣,只有在鄰國的網路上慢慢感染而已。很難想像,會因為某種偶然 的因素直擊日本銀行系統。」 「你真是腦筋不清楚,」副總監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問題是,這種病毒就像是原始 人遇到火一樣,而且,是那些還不知道怎麼取火的原始人。」 「啊?」舛城知道,這種暗喻是陷阱。如果太認真思考暗喻的意思,就會在辯論中敗下 陣來。自己昨晚就對後輩淺岸使用了這種伎倆。但如果不深思熟慮尋找答案,就等於在自貶 身價,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和對方辯論。這是特考組的人慣用的說話技巧。舛城乾脆不假思索 的問:「可不可以請教一下,這個比喻是什麼意思?」 副總監用忿恨的表情看著完全沒有思考的舛城,「原始人在還沒有發現取火的方式前, 就會用樹枝從自然發生的山林大火中取火帶回家。那些沒有能力設計XE病毒的傢伙,會認為 自己偶然得到了強而有力的武器而妄加利用。」 「喔,這倒是有可能。」舛城暗自對副總監不怎麼高明的比喻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 ,電腦感染到XE病毒的人很可能會連結網路,想要讓日本銀行也遭到感染,就像火勢會蔓延 一樣?」 「不僅是銀行,」督察說:「從交通到電力、瓦斯、自來水,以及自衛隊的防衛機能等 ,所有地方一旦感染了XE病毒,都將無可避免的陷入混亂的危機。但銀行最容易成為攻擊目 標。 既然這種病毒可以破壞所有的資料,罪犯第一個就會想到操作存款餘額和破壞金融系統 ,把自己的資產價值增加數十倍。事實上,有人懷疑,上次阿根廷的事件是某位石油大亨想 要一筆勾銷銀行的貸款而利用了XE病毒,結果,卻讓阿根廷的貨幣幾乎變成了廢紙,那個大 亨也算是遭到了現世報。」 副總監嘆息道:「原始人雖然利用了火,卻不知道滅火的方法,結果,讓整個村落都被 火吞噬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他還真喜歡這個原始人和火的比喻,舛城煩不勝煩的想道。自己的想法簡單多了。「既 然這樣,只要防止火勢蔓延就好了。」 督察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 「只要火勢不蔓延,就不會造成火災。電腦病毒也一樣。我在一課時,一位年輕的女警 官曾經告訴我,電腦會感染病毒,是因為病毒藏在接收的電子郵件裡,或者是在進入網站時 受到感染。所以,只要所有電腦都不連結網路,問題就解決了。既不收郵件,也不上網。這 麼一來,即使附近的電腦受到感染,病毒也不會飛到自己的電腦上。」 「簡直是廢話連篇,」副總監的怒氣完全寫在臉上,氣急敗壞的斥責他:「你現實一點 好不好?現在,企業的電腦怎麼可能不連結網路,你沒常識得太離譜了吧!」 舛城毫不退縮,「明明知道會受到感染,還要連結網路嗎?我覺得,這種判斷也太缺乏 危機管理意識了。」 「這是兩碼事。」副總監用拳頭捶著桌子,「你想一想剛才原始人的例子,他們知道火 災的危險,但正因為覺得生活中需要火,所以才會取火……」 「不,」警視總監舉起一隻手制止了副總監,「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副總監閉上了嘴,一臉納悶的看著警視總監。 警視總監沈默片刻後,不慌不忙的開了口,「你是不是叫舛城?你的話很有道理。事實 上,警視廳網路犯罪中心的專家小組所提出最妥善的解決方法,和你的意見完全相同。他們 也認為,既然有受到感染的危險,就應該建立一個與現有網路區隔的獨立網路。你有沒有聽 說過「光明銀行」?一星期後就要掛牌營業了,合併規模超過瑞穗銀行,是目前最大規模約 合併銀行——所以,必須事先考慮這個問題。」 警視總監出乎意料地對舛城表示贊同,副總監一臉尷尬地閉口不語。刑事局長和督察則 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他們什麼都沒聽到。 這些官僚!舛城在心裡想道。 「所以,舛城,」警視總監兩道銳利的視線掃向左右兩測的官員,用平靜的口吻說:「 你為什麼沒有參加搜查二課全體總動員投入的XE電腦病毒案子?你在忙哪樁案子?」警視總 監出奇不意地關心起舛城負責的案子。警視總監似乎認為,舛城的意見至少值得一聽。 督察的反應實在是可圈可點。他面不改色地將手上舛城那份報告恭敬的遞給了副總監。 相較之下,副總監就不像督察那麼誠懇。他垂著嘴角,接過督察遞來的報告,直接遞給 了警視總監。他的視線始終看著天花板,對報告不屑一顧。 「我看一下。」警視總監說完,翻開了報告。 在警視總監看報告的時候,舛城一真站在那裡。除了警視廳刑事局長不時在一旁探頭張 望一下報告以外,室內幾乎毫無動靜。眼前的情景,簡直和李奧納多.達文西的「最後的晚 餐」如出一轍。舛城為了排解無聊,這麼自得其樂地想著。如果說,坐在中央的警視總監是 基督,副總監就剛好坐在叛徒猶大的位置。他撇過頭的樣子簡直是猶大的翻版。 想到這裡,舛城忍不住笑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副總監變得敏感的關係,他立刻有了反應。他轉過神經質的臉,問:「有什 麼好笑的?」 「沒,」舛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僵硬起來,「沒什麼。」 終於,警視總監把報告闔了起來。摘下老花眼鏡,用指尖壓了壓眼角。然後,又戴上老 花眼鏡,再度翻了翻報告,才放在桌上。 「原來是這樣。」警視總監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的確很詭異,也難怪你會這麼有興趣 。」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舛城的反應。謝謝。舛城嘀咕了一句,輕輕欠身行了個體。 「但是,」警視總監說:「那些獲得不義之財的一般民眾好像事先串通好一樣,異口同 聲地說,錢會自己增加。在看這份報告時.也可以認為是時下流行這種推諉之詞。你為什麼 認為這個案子有必要進一步深入調查?」 終於問到重點上了。舛城鬆了一口氣,立刻回答說:「老實說,我們並不清楚這些人到 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沒有犯罪前科,是極普通的小市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不是 自由業,就是經營小本生意的自營業者。然而,他們卻不為人知地得到一大筆錢,這一點十 分明確。 我們無法瞭解,他們到底是否真的相信錢會自然而然的翻倍這個違反自然規律的現象。 但所謂貧困使人愚蠢,當那些四處借不到錢的自營業者發現「搖錢樹」的妄想成真時,或許 有人真的願意相信奇蹟。這或許和那些妄想自家地底下埋著金幣或是會冒出石油的人差不多 ,只是比他們稍微再嚴重一點吧。但他們並不是自發地產生這種妄想,而是被某人的幻想所 吸引。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拿到了錢。」 「那麼,」刑事局長似乎嗅到了異常的味道。「這個某人的意圖是……」 「沒錯。」舛城點了點頭,「我認為這和很久以前,一樁把投資人存款金額翻倍的高紅 利詐騙案很像。只要存入十萬圓,隔天就可以領回二十萬;一百萬變兩百萬,五百萬變一千 萬。總之,可以一毛不少的領回。街頭巷尾都在傳播有這樣的業者時,那些想在第二天也大 撈一筆的人就拚命去存錢,業者就募集到更多的資金。所以,業者完全有能力支付相當於前 一天存款金額一倍的錢。然而,某一天,募集到大量資金的業者卻消失無蹤了。當那些深信 第二天可以領回一倍紅利的人發現業者捲款逃跑時,已經為時太晚了。業者不是遠走高飛, 就是早把錢匯到了國外。」 「所以,你認為,」警視總監說:「這件案子就是這類詐騙的準備階段?這個保證錢可 以翻倍的某人,有朝一日也會逃之夭夭嗎?」 舛城點著頭,「這次的目標都鎖定那些不懂人情世故,也就是生意岌岌可危的自由業者 ,有越來越多的人涉入這樁案子。那些自營業者本來在金錢的收支上就很鬆懈,很難抓到他 們的把柄。所以,絕對用不了太久的時間,那個人就會捲款落跑。」 督察看著舛城,「在現階段,只要以違反出資法的名義,就可以防患於未然。」 「不。」舛城忍不住嘆了口氣,「如果騙徒像以前一樣,用存款或募集資金的方法進行 的話,只要他拿到錢一離開,就可以做為現行犯逮捕他。但這個案子的中心人物並沒有收錢 ,他每次都是親自到對方的店裡,完全不碰錢。只是把錢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這是我 綜合所有人的證詞得到的結果。總之,光是這樣,錢就在眼前翻了一倍,然後,這個創造奇 蹟的神祕人物分文不收地離開了。每次都是這樣。所以,這和募集資金的傳統詐騙手法並不 一樣,歹徒等於每次把增加的錢當成禮物送給了那些人。先讓他們安心,然後,總有一天, 這個人會帶著遠遠超過當初投資額的巨款逃跑。」 刑事局長拿著原子筆,一邊點頭同意舛城的話,一邊迅速加以記錄。「看來,他讓錢翻 倍時,一定用了某種機關。」 「對,」舛城表示同意,「應該吧。」 「怎麼可能?」副總監不以為然的說:「怎麼可能有人特地去找自營業者,花半天的工 夫,表演什麼讓錢翻倍這種非現實的現象,然後悄然離去了為什麼還要花這麼大的力氣讓人 相信這種荒誕不經、一看就知道有問題的詭計?用傳統募集資金的方法,絕對可以騙到更多 人。」 在舛城反駁前,警視總監開了口:「不,這正是歹徒聰明的地方。正因為不合邏輯,所 以,即使那些投資人去了警局,警方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證詞。因為,這些人只會不斷重複錢 自然加倍這種聽起來像是癡人說夢的話。所以,很難抓到歹徒的狐狸尾巴。」 副總監提心弔膽地看著警視總監,「但是,歹徒只是當場表演讓錢增加一倍,並沒有把 錢拿走,對不對?所以,怎麼可能帶走大批資金捲款逃跑呢?」 這次輪到刑事局長搖著頭說:「歹徒到處表演讓錢加倍的奇蹟,讓民眾盲目相信他。如 果有一天,當民眾籌到大筆的資金,當然會乖乖地把錢拿給歹徒。」 「對,就是這樣。」舛城說,「下次,他就會說,雖然無法當場讓錢增加,但只要把錢 放在他那裡一天,就可以讓錢翻十倍。如果他這麼說的話,結果會怎樣?你們不認為可以搜 刮到大筆資金嗎?」 副總監抓著後腦勺,垂頭喪氣地呻吟著,但似乎仍然心有不甘地抬起頭,瞪著舛城,說 :「我不相信會有這麼多自由業和自營業者真的把錢會自然增加的奇蹟當真。怎麼可能有這 種事,憑常識就可以辨別真偽。」 「這很難說,」舛城認為副總監的懷疑並非無的放矢。偵訊室裡的那些傢伙,到底有幾 個人真的相信「奇蹟」?「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向所有人問了話,令人驚訝的是,有三分 之一的人毫不懷疑的接受了這個奇蹟。這些人或許已經被貸款壓得喘不過氣,失去了正常的 思考判斷能力,認為管他是做夢也好,妄想也罷,姑且相信吧。但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雖然 抱有懷疑,但因為真的可以讓他們賺錢,所以,也就接受了這個奇蹟。那個人出現在他們面 前,好像變魔術般地把錢增加了一倍。原本一疊一百萬的紙幣真的變成兩百萬交到了他們的 手上,這個現實讓他們頭暈眼花。雖然他們可能曾經懷疑是假鈔,但使用後,便知道是如假 包換的真鈔。於是,雖然他們對這個異常人物帶來的可疑奇蹟感到納悶,但仍然歡迎他的出 現。人遇到任何事情時,往往會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釋。比方說,或許會認為這個人是對 變魔術有興趣的有錢人,看到那些為貸款所苦的自營業者,想要伸出援手,助一臂之力,所 以才會不時造訪自己,用表演魔術的方式留下一筆錢。有一位老婦人認為,這個人就是他的 長腿叔叔。」 「總之,」刑事局長放下原子筆,環抱雙臂,「對歹徒來說,只要有人能夠接受錢可以 增加一倍的奇蹟就好,至於他們是發自內心地相信,還是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很本不是 問題。 只要在他捲款銷聲匿跡之前,維持這種狀態就好了。是不是這樣?」 舛城點了點頭,刑事局長也向他點了點頭,將視線移到桌上。在他們這段交談結束後,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詐騙手法在這十年期間內,有了飛躍性的發展。在泡沫經濟崩潰後不久,那些不放過任 何微小商機的騙徒們所散發的火花,宛如圍著動物的屍骸打轉的鬣狗。如今,他們的犯案手 法更巧妙、更詭詐,傳統的辦案方式根本不可能掌握他們的行蹤,也越來越難掌握他們詐騙 的犯罪證據。這種把錢翻一倍的手法正是現代詐騙案的最佳典型。如果警方無法破解他們的 詭計,日後絕對會有更多巧妙而大膽的犯罪頻傳。舛城相信,警視總監一定已經瞭解了打擊 這一類犯罪的必要性。 這次的沈默很漫長。警視總監時而用原子筆在手邊的資料上寫些什麼,時而靜下來思考 。 最後,終於經輕地點了點頭,把原子筆放進懷裡,看著舛城。 「舛城,這種情況的確很可怕,有可能發展為大規模詐騙案。歹徒一定不是普通的智慧 型犯罪者。本來,這種事或許應該交由轄區去偵辦,但既然在東京都內各地都有案情發生, 警視廳搜查二課必須以此為最優先的工作。」 排坐在桌前的所有人都露出訝異的神色看著警視總監。 但警視總監似乎早就預料到在座者會有這種反應,隨即輕聲補充說:「如果沒有發生特 殊情況的話。」 副總監如釋重負般的將身體縮進椅子,刑事局長和督察的反應也一樣。 舛城卻感到有點失望。雖然不至於沮喪,但難免有一種無力感。 警視總監的表情十分嚴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XE電腦病毒的問題非同小可。雖然不 會造成流血衝突,歹徒卻用更聰明的方式對國家產生嚴重的威脅。尤其在光明銀行合併之際 ,如果XE病毒入侵導致系統當機.日本經濟將陷入癱瘓。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瑞穗銀行的規 模很本無法和光明銀行相提並論,支撐國內經濟的各大企業都在光明銀行設立了帳戶,東京 證券交易所幾乎仲介了所有的交易,也是海外資金流入的窗口。經濟分析師認為,一旦XE病 毒入侵光明銀行,將比成田和羽田兩大機場同時遭到爆炸恐怖攻擊的破壞,更能夠嚴重打擊 日本經濟。可以說,目前是攸關日幣會不會變成廢紙的關鍵時刻。你瞭解嗎?」 是。舛城咕噥了一句。他心裡湧起一股以前曾經多次體會的無力感。受到高層干預而無 法偵辦下去的案子,受害人永遠都是平民百姓。沒錯,XE病毒事件的確是國家級的大問題, 但目前已經有大批人馬投入了調查工作。即使因為他們的努力而消除了XE病毒可能造成的影 響,但景氣持續低迷的日本經濟想要存續下去,軌必須認真解決每一件詐騙案,努力拯救每 一位被害人。分局警察出身的舛城始終認為,比起國家利益,警察更應該為國民利益著想。 然而,這種想法在更接近高層長官的特考組大本營中,似乎顯得獨樹一幟。 這時,警視總監的眼睛在老花眼鏡後一亮,從他嘴裡娓娓道出的話,完全出乎舛城的意 料,「一星期後,光明銀行就要合併了。專案小組如果可以查出惡意利用xE病毒的恐怖行為 應該也是在這五天之內。也就是說,只能給你五天的緩衝期。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可以繼 續偵辦這個案子。」 「總監?」督察驚訝地叫了起來。 這也難怪。警視總監直接對一介刑警下達指令是前所未有的事。其他官員難以想像,在 前這種嚴峻的形勢下,竟然要求一名搜查二課的刑警不參加XE病毒專案小組,而去查別的子 。 警視總監默然不語地注視著舛城,他的眼神清澈而銳利。 舛城努力不讓臉部肌肉鬆懈下來,內心卻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己一直希望高層的官員中 ,至少有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警視總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警視總監愁眉不展,「雖然目前是非常時期,但總不能對犯罪 行為視而不見。其他的人手,就請二課內部協調一下。」 督察露出一臉為難,「一時之下,很難找到人,優秀的人材都投入了XE病毒案的調查工 作。」 舛城的腦海裡出現了淺岸的臉。原來,他並不屬於優秀的人材。 刑事局長探出身子,看著督察,「不然,從轄區調派人手支援吧?」 「這個嘛,」督察用指尖抓著眉毛,「已經從轄區調派了大量人手到XE病毒專案小組, 即使再提出要求……而且,專案小組的預算……」 督察的聲音輕得幾乎快聽不到了,警視總監雖然顯得有點不耐煩,但仍然毅然地說:「 舛城,看來,你只能靠單打獨鬥了。」 既沒有預算,也無法安排人手,如果要查的話,就自己去查吧。舛城不禁在心裡想:這 正合我意。於是,他說:「是,這樣反而更好。我今天就可以開始展開調查。」 副總監一臉訝異的問:「話雖如此,但你總需要一個手下吧?」 「不勞長官費心,」舛城不想錯失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偵查權,逞強地說:「我自己有 值得信賴的優秀人材。」 走出會議室,來到走廊上,坐在長椅上等候的淺岸站了起來。「怎麼那麼久?」 舛城的心情很複雜,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眼前的淺岸,扯鬆的領帶顯得很邋遢,臉 上的表情缺乏緊張感,眼神更是透露出他的經驗不足。 「對啊,」舛城反手關上門,走向電梯口。「要起用一個值得信賴的優秀人材,必須獲 得警視總監的許可。」 「優秀人材?」淺岸從後面追趕著舛城,他聲音聽起來很天真,「你是說誰啊?」 舛城用鼻子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有沒有進展?」 「沒有,」淺岸走在舛城身旁,聳了聳肩,「啊,對了,上次那個明岩瀨的男人,將六 萬圓變成十二萬那件事。」 「有沒有發現什麼?」 「他只是故弄玄虛。在進入偵訊室前檢查隨身物品時,他除了錢包裡的錢以外,褲子口 袋裡還放了七萬圓,但在桌上的錢變成十二萬後,他褲子口袋裡的錢只剩下一萬。」 「難道他要說,口袋裡的錢被他乾坤大挪移到桌上了嗎?」舛城故意用諷刺的語氣喃喃 自語著。 「但是,」淺岸瞪大了眼睛看著舛城,「但這樣的話,錢很本就沒有增加。看來,他說 賺到足以買BMW和豪宅的錢,很本是亂扯。」 這傢伙的回答真是文不對題。舛城忍不住心浮氣躁起來。「淺岸,那當然。但問題不在 這裡。岩瀨不是笨蛋,依我看,他也沒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他應該不會說是口袋裡的錢自然 跑到桌上的,也不可能無意識的拿出這些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讓我們看到,錢 真的翻了一倍。」 「為什麼要做這麼愚蠢的事?」 「鬼才知道。可能想要告訴我們,他所言不假,錢翻一倍的現象真的會發生。偵訊室的 那十二萬雖然是岩瀨做假,但岩瀨應該相信神祕人物的「奇蹟」是真的。他相信錢可以翻倍 的奇蹟。」 「真是些奇怪的傢伙,」淺岸滿不在乎地說:「即使真的遇到詐騙,他們也沒什麼好抱 怨的。」 舛城停下了腳步,「你說什麼?」 可能是因為看到舛城的表情嚴肅的關係,淺岸一臉害怕地愣在原地,「不,我是說,因 為他們相信錢可以翻一倍,所以,即使被騙,當事人多少也有責任……」 舛城內心湧起陣陣怒火。王八蛋,他大聲的罵了一句,用食指戳著淺岸的胸口。「我不 知道你在警察大學裡學了些什麼,你對人性到底懂多少?無論遇到任何案子,我勸你趕快丟 開這種認為被害的一方也有責任的想法。被害人根本沒有責任,必須向加害人追究責任!有 人因為無知而被騙徒欺騙,如果你認為這個人也有責任,那你就不配當刑警。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人生,任何人都不可能完美得讓犯罪無機可趁,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警察啊!如果你連 這一點都搞不清楚,乾脆去開違規罰單好了。聽懂了沒有?」 由於舛城大聲地長篇大論,來往的警官們都停下腳步看著他們。舛城抬起頭瞪著他們, 那些警官立刻閃開了。 「是,我懂了。」淺岸小聲地說:「對不起,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經驗不足,自以為是地 發表意見……」 老實乖巧可能是這個年輕人唯一的優點。舛城收起了自己的食指,「你給我好好記清楚 了。」 他們走到了電梯口。淺岸用比剛才謹慎的語氣輕聲地說:「但如果不是詐騙,只是有人 高興玩一玩的話怎麼辦?如果是有人讓那些自營業者賺了一票,最後卻什麼都不做,只是有 錢人的餘興節目,那該怎麼辦?」 「幹!」舛城暗自罵了一句,同時間也發現了淺岸的另一個長處——就算是被責罵,也 絕對不會記仇。這個年輕人將來可能會很有出息。「這是詐騙啦!我已經嗅到味道了,就像 是醃了好幾天的醬菜一樣。至於現在的問題,就是不知道歹徒會在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電梯門打開了。舛城一眼就發現身穿制服的警官很眼熟。原來,是昨晚在偵訊室值班的 警官。 警官一看到舛城,急忙快步走了過來。「我聽說您在這裡,所以上來找您。」 舛城問:「發生什麼事了?」 「昨天偵訊的關係人中,有人自願提供了一捲錄影帶。」 「錄影帶?什麼錄影帶?」 「提供者說,」警官的一臉緊張,「就是錢翻倍的那一剎那,或者說是從頭到尾的經過 。」 舛城看了看淺岸。淺岸也回望著舛城。淺岸的臉因為緊張而僵住了。舛城心想,自己的 表情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這就去。」舛城說完,便衝進了電梯。「趕快找鑑識科,不,鑑識科派不上用場。 趕快和刑事總務科聯絡,申請科搜研*註4的人來一趟。」 「是。」警官回答道。 淺岸剛進了電梯,舛城立刻按下了按鈕。慢慢關閉的電梯門令他心急如焚。 錢翻倍的瞬間,到底拍到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們在分不清現實和虛構界限的世 界傍徨?舛城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不清前方的霧團中迷了路,如今,正奔向一道朦朧的光。他 真心祈禱,這道光可以指引他走向正確的路。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刑警先生,」名叫澤井的中年男子把肥胖的身軀塞在辦公椅上,從房間的角落叫他 ,「我做了三十年的裝潢,算不上是有錢人,但從來沒有人說我是騙子。我老婆常說,為人 正直是我唯一的優點。所以,我很後悔昨天晚上沒說實話。」 在警視廳別館處理雜務專用的小房間內,舛城和淺岸正忙著為錄影機接線。雖然聽到了 澤井的話,但此刻,他們正用手指摸索著電視機背面的接頭,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部集中上面 。 舛城忍不住咂了一下舌頭,「能不能把這台大電視往前面挪一點?」 淺岸用雙手抱著電視機的另一端,探頭看著電視和牆壁之問的縫隙,嘆了一口氣,「電 源線埋在牆壁裡,沒辦法,已經拉不出來了。」 「刑警先生,請問,」澤井手足無措的問:「你有沒有聽我說?」 「有,當然有。」舛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這會兒還不打算認真傾聽。原本保持緘默的 證人為什麼突然滔滔不絕?這種事根本無足輕重。如果他之前一直做著「錢會翻倍」的夢, 看到警方介入時,會產生不想放棄這個夢的衝動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回家左思右想後,漸漸 產生了罪惡感,於是,就想到要把證物提供給警方。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 然而,對澤井而言,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放棄做夢的決定,還特地上門來找警察,顯然覺 得舛城的稱讚太沒有誠意了。他一臉不服氣地說:「我告訴你們,我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什麼 過錯,或是犯了什麼罪。難道不是嗎?有人突然上門,對我說,可以把錢翻一倍,我就叫他 表演給我看看,反正,只要把錢放在我們店裡的桌上而已。每次錢都增加了,這些錢,對我 的生活的確有幫助,但並不是我主動要求的。我也沒有拿酬金或是謝禮給他。不過,那個人 怎麼看都有問題。我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什麼方法讓錢翻了倍,但我和我老婆才不相信這種事 。更何況警方也已經發現了什麼蹊蹺,所以,我希望對社會做點貢獻,也覺得這是身為國民 的義務……」 「對,我瞭解。」聽這些夸夸自詡也無濟於事。他早就猜透了這個名叫澤井的男人的心 思。他擔心警方會要求他把已經落入私囊的錢吐出來。所以,他向警方提供某種程度的合作 ,相對的,也希望警方對他之前的不義之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的言行舉止中,都透露 出這種訊息。大部分人早就挪用了,手頭上已經所剩不多了。舛城說:「對於你主動提供錄 影帶這件事,所有幹員都深表感謝。我代表警視總監,對你致敬。」 原以為自己挖苦過了頭,但澤井的思考似乎單純多了。他心滿意足的說了聲:「不客譯 註4:科學搜查研究所。 氣。」好像沒有聽出舛城的語帶諷刺。 剛才,舛城還怒斥淺岸,說受害人沒有責任,但現在立刻有一種想要收回那句話的衝動 。 原來這個人這麼單純,很本不知道懷疑別人,難怪會被騙徒盯上。 舛城心裡這麼想著,卻為無法把端子插入市心浮氣躁。「這個S端子為什麼老是那麼難 插?我家的錄影機也是一樣。為什麼廠商不做得好插一點?」 淺岸說:「因為有上下的方向性,只要位置偏一點,就插不進去了。不能太用力塞,否 則,裡面的端子芯會折斷。」 「那你來弄吧。」舛城火冒三丈地說完,站了起來,把電線丟給淺岸。雖然他很慶幸自 己終於可以伸直腰桿,但也因此必須招呼澤井。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對他灌迷湯。「 你真厲害,竟然可以用監視器拍到他。我聽其他關係人說,那個讓錢翻倍的「魔法師」對攝 影機特別敏感,絕對不讓別人拍到自己的樣子。」 「對,在我家也一樣。他一直問我,家裡有沒有裝監視器。」 「那個人沒有注意到監視器嗎?」 澤井一臉得意,一副了然於心的態度說:「我是做裝潢的,所以,裝監視器的位置也有 點學問。我在隔間的地方裝了一道玻璃窗,然後貼上鏡子型的窗戶貼紙,我就把監視器裝在 隔壁房間。」 「喔,」舛城讚許的點著頭,「就是所謂的魔術鏡吧?」 「沒錯,」澤井笑著說:「他以為是在牆上掛了一面鏡子。」 這和偵訊室隔間上小窗的機關相同。大家都以為魔術鏡是分別有入射面和反射面的特殊 鏡子,其實只是在一般的玻璃上,貼以像汽車隔熱紙般透光率低的貼紙。從暗處可以清楚的 看到亮處,但從亮處卻看不到暗處,這和一般的玻璃沒有太大的差異。但當從亮處看暗處時 ,由於光線幾乎會全面反射,所以,看起來像鏡子一樣。做這樣的魔術鏡很便宜,更何況是 做裝潢的,絕對易如反掌。 「插好了。」淺岸說。 舛城探頭一看,端子真的插進了電視機的背面。舛城將一隻手撐在電視機上,不禁嘆了 口 氣,「我侄子也是三兩下就弄好了。現在的年輕人,只有手特別靈巧。」 多謝誇獎。淺岸完全沒有發現舛城的話中帶刺,笑容滿面地回答。 舛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覺得真是要夠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眼前這兩個人的保母,真 希望盡快離開這裡。 傳來一陣敲門聲。舛城站了起來。會不會是科搜研的人?果真是的話,做事還真有效率 。 請進。隨著舛城的聲音,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一個纖瘦嬌小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三七 分線直長髮的簡單髮型,一副金屬框的眼鏡後面長了一對丹鳳眼,一臉淡妝,身穿像辦事員 般的深藍色套裝,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個性。 「喔,」舛城又坐了下來,「來三林咖啡吧。不要紙杯,要用馬克杯。砂糖……嗯,對 了,澤井先生,你要幾包?」 澤井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我有糖尿病,我不用了。」 「喔,是嗎?那真夠嗆……」 「請問,」站在門口的女子輕聲的問:「舛城警部補在嗎?」 舛城納悶的看著女子,難道她不是來幫忙處理雜務的職員? 「妳是?」舛城問。 女子緊緊握著掛在肩上的手提包提帶,彷彿抓著的是韁繩。她用極不自然的僵硬步伐踏 進室內,一臉緊繃,用略微顫抖的聲音說:「我是科搜研的研究員,白金惠子。」 舛城看了一眼淺岸。淺岸似乎並不意外,欠身向女子說了聲「初次見面」後,再度轉向 電視的方向。這個還不瞭解事態嚴重性的年輕人,好像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然而,舛城 卻感到很失望。 他站了起來,走向女子。白金惠子臉上夾雜著困惑和緊張的表情,低頭站在那裡。 舛城一眼就看出她完全沒有在第一線工作的經驗。舛城覺得,和這個年輕女子相比,淺 岸儼然是個經驗豐富的高手。她的家世應該不錯.那張天真無邪的臉.道盡了她的涉世尚淺 。 「妳是誰的助手嗎?」舛城仍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 然而,惠子的回答證實了舛城的不祥預感。「不,我不是誰的助手……是上面派我…… 來負責這個案子的……」 她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觀察對方的表情時,嘴巴就停了下來。時下的年輕人都是這副 德行。舛城情緒惡劣地說:「自我介紹要說得像樣點。」 「對不起。」惠子說完這句話後,便沒有了下文,只顧低著頭。 舛城被她徹底打敗了。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重新做一次像樣的自我介紹嗎?他正想數落 ,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現在哪有工夫做新生訓練? 「好,坐吧。」舛城一副豁出去的口氣。 不好意思。惠子輕輕地說了一聲,彎著腰走了進來。 如果說,樂觀開朗是淺岸為數不多的長處之一,那麼,這個叫白金惠子的女人的性格似 乎完全相反。被舛城指正了一句,就像是被宣告死刑般垂頭喪氣。這種態度,要怎麼工作? 「妳今年幾歲了?」舛城問。 「二十三歲。」 「這麼說,妳是剛進來的新人?」舛城看了一眼淺岸,他把錄影帶放進錄影機,正忙於 操作。舛城閒著無聊,便看著惠子問:「妳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院機械工學系。」惠子抬頭挺胸地回答,但舛城覺得總有某個地方 顯得不對勁。她只是渾身的肌肉緊張而已,心情並沒有振作起來。這是新人身上常有的矛盾 現象。 「好了,不需要這麼緊張。」舛城輕輕拍了拍惠子的肩膀,「放輕鬆,不然肩膀會抽筋 喔。」 明明只是輕輕碰了她一下,但惠子卻像是遇到色狼一樣,將身體閃到一旁,表情也嚴肅 起來,用充滿警戒的眼神仰頭看著舛城。 搞什麼東西!舛城在心裡罵了一句。現在,我變成這三個人的保母了。 淺岸絲毫沒注意到舛城的煩惱,偏著頭,不停地按著錄影機的按鈕。「好奇怪,這個錄 影機是不是壞了?」 這時,白金惠子條地站起來,走了過去。「這不是一般的錄影機。」 淺岸退了一步,惠子把手伸向錄影機,嫻熟地操作著。「這是間歇式錄影機,要先設定 播放速度。請問,錄製時的速度是……」 澤井說:「九百六十小時。」 惠子用像銀行行員般的微笑朝澤井點了點頭,又轉向錄影機。 「間歇式錄影機?」淺岸皺著眉頭問。 舛城說:「你不知道嗎?就是可以長時間錄影的錄影機。一百二十分鐘的錄影帶最長可 以連續錄製九百六十小時。當錄到錄影帶的最後時,又會自動倒帶,從頭開始錄。是監視錄 影機錄製影像專用的錄影帶。在便利商店的辦公室裡,都有一台這樣的錄影機,錄下店內監 視的影像。」 「可以錄九百六十小時嗎?」淺岸伸頭看著錄影機。 惠子抬頭看了淺岸一眼,「每八秒錄一個畫面。如果用一般的錄影機播放,會變成快播 ,很本看不清楚。」 舛城看著兩個年輕人天真無邪的笑容,內心感慨萬千。這個名叫白金惠子的女人,一遇 到機器,立刻變得生龍活虎。舛城問:「妳被派來負責這個案子,是因為知道怎麼用這個錄 影機嗎?」 「嗯,」惠子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但也許吧。」 舛城內心充滿了憤怒和困惑。科搜研,也就是科學搜查研究所那些人根本沒搞懂舛城要 求的是什麼協助。「妳上司有沒有告訴妳,這是什麼案子?」 「嗯,好像是錢翻倍之類的。但因為沒有直接負責的部門,所以,就派我過來了。」 科搜研只有四個部門。分別是負責檢驗和鑑定藥物的「化學部」,鑑定血型和DNA的「 法醫部」,驗證車禍、爆炸、火災原因的「物理部」,以及鑑定筆跡和診斷測謊器的「文書 . 心理部」。應該沒有專家可以驗證錢在眼前翻一倍的奇蹟。但是,如果真的重視這個案 子,就應該從各部門調派一位菁英協助辦案。舛城覺得,相較於XE病毒相關的調查,這個案 子很顯然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 然而,他又在心裡想通。既然這個案子不屬於這四個部門的管轄範圍,那麼,派白金惠 子過來,就代表她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部門。不是冗員,就是她的能力凌駕於四個專業領 域之上。舛城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就找到了自問自答的答案。她當然是冗員。當科搜研的 所有人都埋頭於xE病毒的偵查工作的百忙之際,接到了申請協助偵辦任何部門都無法因應的 離奇案件,這種差事當然會塞給窗邊族或是負責茶水的菜鳥。 舛城並沒有因此輕視她,相反的,反而激發了他些許的同情心。警察的組織配置的確太 無法通融,他能夠理解這種找不到容身之處的苦惱。 但舛城並不想和惠子套交情。過度的保護反而會影響她的成長。在目前的階段,只要不 再唸她,就是對她的體諒。 「可以播放了。」惠子轉頭說。 「拜託妳。」舛城說。 惠子按下了按鈕,電視螢幕上出現了亂成一團的畫面。好不容易了看清楚是從斜上方的 角度拍攝的房間。影像不時扭曲著,很不穩定。原以為是黑白的,但偶爾也會出現看起來很 髒的色彩。原本應該是彩色的影像,但因為錄影帶過度劣化的關係,畫面變得很難辨識。 「真傷腦筋,」舛城抓著頭,「這種畫質,簡直就像去十幾歲的小毛頭家裡搜索時,找 到的那種拷貝了十幾二十次的色情錄影帶。」 惠子一臉為難地調著錄影機,最後,終於心灰意冷地站了起來。「即使調整追蹤播放功 能也沒有改善,應該是錄影帶錄了太多次,導致老化的關係。可能是一直裝在間歇式錄影機 裡好幾年了吧?」 澤井露出為難的神情,「那當然。我一直裝在監視錄影機裡,從來沒有拿出來過。我那 裡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當然不可能拿出來換。」 惠子很不服氣。她看著螢幕,嘟著嘴,說:「那改用硬碟就好了。」 澤井對惠子的態度感到憤怒和驚訝,他探出身子,正想要反駁,舛城舉起了一隻手制止 了他。澤井不滿地問上了嘴。 惠子沒有察覺到背後的這些動靜,就像坐在客廳的年輕家庭主婦一樣,緊盯著電視畫面 。 真受不了。舛城用力地嘆了口氣。這個女人,不知道到底是敏感還是神經大條,總而言 之,她的性格很複雜。 電視螢幕上的影像充滿雜訊,看了一陣子後,終於可以大致分辨出拍攝到的影像。房間 有八塊榻榻米大,靠鏡頭的前方放著沙發,後面放著一張辦公桌。雜訊使畫面看起來有點扭 曲,但房間裡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動靜。畫面下方標示著日期和時間。八月二十六日,上 午十點零八分,十七秒。計時器靜止不動。不一會兒,變成了二十五秒,再度靜止了。這是 因為每八秒才錄一個畫面的關係。 「澤井先生,」舛城注視著畫面,說:「這是你的店嗎?」 「對。有時候,我老婆會來幫忙,但平時都是我一個人老闆兼夥計……也只有我坐的一 張辦公桌。」 「八月二十六日,不就是幾星期前而已嗎?」 「對,」澤井點了點頭,「是那個人最後一次出現的日子……之前的內容,被重錄的蓋 過去了。」 澤井的話還沒說完,從畫面下方跳進來一個人影。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澤井。澤井肥胖的 身軀穿著西裝,滿面春風地迎接著客人。那個人還在鏡頭上,並沒有出現在畫面上,也沒有 聲音。 「差不多了。」澤井莫名其妙地壓低了嗓門。「那個神祕男人從來不會事先通知,每次 他翩然造訪的那一刻,害我都好緊張。」 據舛城的觀察,螢幕上的澤井完全不像他自己所說的。「緊張?你看起來一副心花怒放 的樣子嘛。」 「沒有,」澤井慌忙為自己辯解著,「我只是擔心會引起他的警覺。」 遇到可以讓自己的錢翻倍的「魔法師」上門,誰都會滿面春風。舛城不禁想道。澤井畢 竟只是一介市井小民。 澤井走到辦公椅前,邀請還在畫面下方以外的那個人坐在沙發上。靜止畫面持續了八秒 鐘,然後,直接進入了下一個畫面。這時,一個黑影從畫面下方冒了出來。 「出現了!」淺岸叫了起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畫面下方的黑影應該是「魔法師」的後腦勺。在這個畫面中,唯一可 以判斷的是,這個男人沒有禿頭。 等待下一個畫面的八秒鐘特別漫長。澤井雖然說,這個人沒有發現攝影機,但舛城卻很 懷疑,他會不會巧妙地躲到鏡頭的死角?假設果真如此,軌只能靠這個拍得不夠清楚的背影 尋找嫌犯了。 幾秒後,舛城的擔心就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煙消雲散了。因為,在看影帶時,根本無法預 測下一個畫面。 下一個畫面中,神祕男子轉過身來,正好面對鏡頭。男人的膚色很白,瘦瘦高高的,感 覺有點神經質,卻又顯得有點遲鈍。眼尾下垂的惺松睡眼呆滯地看著鏡頭的方向,鬆弛的嘴 唇半張開著,他正用右手梳起看起來很少整理的頭髮。敞開領口的白色開標襯衫讓他看起來 更加瘦弱。 襯衫外的夾克縐巴巴的,平時一定隨便亂丟,沒有掛在衣架上。這個人,感覺很吊兒郎 當。 這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人,無論怎麼看,都覺得他像是生活貧困的大學生或是遊手好閒 之徒。這和舛城在無意識中所描繪的,奸詐狡滑的智慧型犯罪者常見的中年男子形象相去甚 遠。 「怎麼回事?」舛城目瞪口呆地咕噥著:「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 澤井解釋說:「他正對著鏡子整理頭髮,算是簡單的裝扮一下吧。」 「這個人每次都這樣嗎?」舛城問。 「也不是每次都這樣。不過,這個人老是裝腔作勢的。」 澤井說話的時候,又跳了幾個畫面。男人正準備坐在沙發上,但下一個畫面時,他又半 蹲地站了起來,雙手伸向桌子。 「這又是幹嘛?」舛城問。 澤井忍俊不禁地說:「他正準備坐下來時,膝蓋撞到菸灰缸,差一點打翻了。我都已經 提醒他要小心點了。」 淺岸一臉疑惑地說:「通常都是在坐下來之前,先按住菸灰缸,他在緊張嗎?」 舛城也這麼認為。這個人的表情僵硬,動作也很笨拙,很明顯的,他處於緊張狀態。而 且,這個人的頭腦既不機靈,動作也不靈活。所以.與其說牠是自願來找澤井,更像是在某 人的指示下而來的。 舛城問澤井:「這個人第一次出現時,有沒有自我介紹?你總不可能把現金堆在一個連 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甲面前吧?」 「那當然。他自稱是什麼金融顧問公司的田中,第一次上門時,應該有遞名片給我,但 不知道被我丟到哪裡去了……他突然上門,問我有沒有聽說錢可以翻倍這件事,我還以為又 是什麼投資或是金融的業務員。正當我準備拒絕時,他一直注視著我說,他雖然可以把錢增 加一倍,但如果沒有本金,就什麼都甭談了,如果我手上也沒有錢,就請趁早告訴他。我告 訴他,我當然有錢,只是不想被業務員糾纏不清。他卻一臉冷淡地說,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他這麼一說,可把我惹惱了,把鎖在保險箱裡的一百萬拿了出來,放在他的面前。事情就 這麼開始了。」 畫面上,坐在沙發上的「田中」正在和澤井說話。看著畫面,舛城思考起來。「田中」 刺激了自營業者的自尊心,很巧妙地煽動澤井把錢拿了出來。即使有能力表演讓錢增加一倍 的魔術,如果沒有現金,真的什麼都甭談了。所以,「田中」也精通為自己的表演秀拉開序 幕的手段。 「澤井先生,」舛城問:「這個名叫「田中」的人和你聊天時,會不會覺得他很老練? 」 「不。他完全稱不上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反而像是馬路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的軟弱而沒出 息的年輕人,這就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這些沒吃過苦頭的年輕人,大剌剌地一開口就問我 有沒有錢,我也不甘示弱地把錢拿給他看。」 難道說,那種靠不住的性格也是經過算計的?該不會是老奸巨猾的智慧型罪犯在裝傻? 果真如此的話,剛才對著鏡頭時,很可能早就知道了鏡頭的位置,故意讓監視器拍到臉部。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畫面中,澤井站了起來。他走出了畫面,又拿了一捆鈔票走了回來,一臉喜形於色。他 手上的鈔票比東京都黃頁電話簿還厚。 「金額還不小嘛。」舛城問:「這一次,你準備了多少錢?」 在澤井回答前,惠子突然開了口:「五百萬。應該有五百萬吧。」 「對,沒錯。是五百萬。」澤井一臉疑惑地說,「妳知道得還真清楚。」 惠子訝異地轉過頭來,「看了不就知道了嗎?」 舛城語帶挖苦地說:「我知道了啦,妳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從小就在錢堆裡長大。」 惠子似乎沒聽懂舛城的玩笑,但也沒有不高興,只是漠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便再度轉過 頭,看著螢幕。 這麼說,她還真的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而且,還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吧。舛城不禁想 道。只有從小認為這種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人,才不會對這種玩笑感到不舒服。 畫面中,澤井把錢分成幾堆,放在桌子上。 澤井說:「我在拆銀行的封條。每一百萬一捆,都會用封條封起來。」 「總共是五百萬,」舛城問:「這時候是這個金額沒錯吧?」 「那當然。我每次都會數清楚。」 在每八秒改變的圖像中,澤井把分成五堆的紙幣,又細分成十張一疊計算著。雖然畫面 仍然一閃一閃的,但只要瞪大眼睛,幾乎可以明確地看清楚紙幣的分量。的確差不多有五百 萬。既然「田中」已經造訪過好幾次,澤井存了五百萬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數完錢後,澤井把所有錢都疊在一起,遞給了「田中」。「田中」站了起來,接過錢。 但他沒有把錢收起來或是藏起來,而是放在桌上靠近自己膝蓋的位置。 完全沒有任何可疑的動作。如果有的話,一定會在等一下才出現。舛城屏氣凝神地盯著 螢幕。 然而,「田中」卻靠在沙發上,抱著雙手,似乎刻意要和那堆錢保持距離。他不僅沒有 碰那些錢,更完全沒有可疑的舉動。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那堆錢。澤井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猛搓雙手,引頸期盼著奇蹟的發生。 由於兩個人都一動也不動,螢幕上的影像好像完全靜止了。即使畫面每隔八秒就會改變 一次,卻和之前的畫面一模一樣。電視螢幕上,能看到唯一的畫面,就是兩個男人默默地看 著中間那一堆錢。 舛城看著簡直像一幅畫般的影像,問澤井:「「田中」是怎麼解釋錢會翻倍的現象?」 「他每次說的都不一樣。第一次的時候,他說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只要具備溫度、時間 適合的條件,就可以完全分裂成兩個個體。我還沒搞懂是什麼意思,錢就增加了,我嚇到了 ,那有時間聽他繼續說明?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什麼宇宙由三度 空間變成了四度空間還是五度空間。第三次峙,他又說是什麼極光能量。第四次以後,我就 懶得再去問他了。」 這也難怪。「田中」信口雌黃地杜撰了那麼多,就代表他並不想說出錢會增加的訣竅。 與其表現出懷疑的態度,惹「田中」不高興,還不如假裝心服口服的樣子,讓他多來幾次, 對澤井的荷包也大有幫助。 正當舛城在想這些的時候,惠子叫了起來:「錢變多了。」 「什麼?」舛城伸長了脖子。 但畫面上看不出任何變化。那堆錢也和剛才一樣。至少,舛城看起來是如此。 「白金小姐,」淺岸似乎和外城意見相同。他滿臉狐疑地說:「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改 變。」 「不,」澤井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沒錯,已經開始在增加了。看畫面可能不太清楚 ,但近在眼前時,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舛城拚命張大眼睛,但仍然看不到有什麼變化。心裡猜測著紙幣到底有沒有增加時,反 而讓自己陷入一種錯覺,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 他站了起來,走到電視面前。即使湊得這麼近,還是看不清楚,唯一看得清楚的,就是 影像管上的信號線。舛城說:「用快速播放。」 惠子仰頭看著舛城:「但這麼一來,如果有什麼小動作……」 「那時候再倒帶就好。趕快。」 惠子按照舛城的指示,按下錄影機的按鈕。影像立刻快速播放著。雖然雜訊增加了,但 可以看到畫面上所發生的事。 「田中」和澤井仍然坐在沙發上。澤井常常會調整姿勢或是抓抓頭,不時有一些小動作 ,但「田中」卻文風不動。畫面下方的計時器不停地跳動。已經過了三十分,然後,一小時 。 「啊!」淺岸叫了起來。 舛城也幾乎在同時感受到了衝擊。放在兩個幾乎不動的男人之間的五百萬紙幣,真的慢 慢變厚了。 眼前的情景,彷彿是用間歇攝影拍攝大樓建築工地的影片。就像大樓在轉眼之間就竣工 一樣,那堆錢也越來越厚。「田中」和澤井都完全沒有碰到錢。畫面中,澤井表情的燦爛度 也和紙幣的厚度成正比,宛如守護著兒女成長的父親,看著紙幣帶來的奇蹟。 那疊錢的厚度已經差不多是一開始時的兩倍了。舛城說:「停下來,恢復正常的播放速 度。」 惠子按下按鈕,再度回到每八秒換一個畫面的影像。 當恢復正常速度時,就很難感覺到錢在變厚。但變化仍然持續著。這個事實已經十分明 瞭了。 終於,「田中」有了動作。他用右手指了指那疊錢。意思是說,請收好吧。澤井迫不及 待地伸手去拿錢。 好奇怪的景象。畫面中,澤井和剛才一樣,將錢分成一百張一疊。這次,不是五疊,而 是十疊。然後,他又細分成十張一疊計算。即使從八秒一個畫面的影像中,也可以大致算出 目前多少錢。 增加了一倍,五百萬變成了一千萬。計時器的時間顯示十二點十四分。從開始到現在, 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平均每一分鐘,就增加了四萬圓! 「澤井先生,」舛城為自己的思考無法理解親眼看到的事實感到懊惱,「最後到底有多 少錢?」 「一千萬。不多不少,整整一千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舛城發現自己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怎麼會有這種事, 簡直像在做夢。這是奇蹟! 不,不能因為這種現象很異常就草率地認為是奇蹟。毫無疑問的,這裡面一定有玄機。 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玄機? 舛城打量著澤井,「增加的錢是新鈔還是舊鈔?號碼呢?」 「這也是我每次都很懷疑的問題……我從銀行領回來約五百萬是新鈔,增加的五百萬也 是新鈔。但既沒有連號,也沒有重複的號碼,都是如假包換的一萬圓。」 這就代表增加的錢並不是紙幣分裂出來的,而是「田中」把悄悄帶來約五百萬混了進去 。 雖然想也知道是這麼回事,但問題是,要怎麼把錢放進桌上那疊錢裡?這仍然是未解之 謎。 「我想聽聽科搜研的意見。」舛城抓著頭問:「妳有什麼看法?」 「我不知道。」惠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後,轉過頭來,「但我推斷有幾種可能性。首先, 這捲錄影帶可能經過加工。」 「加工?」淺岸看著惠子,「妳的意思是CG(電腦繪圖)之類的嗎?」 惠子點了點頭,「這些畫像的粒子那麼粗,用CG加工後的影像經過多次拷貝,故意使之 劣化,就無法判別真偽。」 「等一下,」舛城快聽不下去了,「又不是好萊塢,誰會花這種錢去拍這種影像?」 但惠子像被鬼附身一樣喋喋不休,「舛城警部補,你不瞭解最近的CG技術,家用電腦就 可以輕鬆修改影像,更何況這是每八秒才動一次的靜止影像。只要用影像擷取( videocapture),把每一張影像輸入電腦,用加工軟體,一眨眼的工夫……」 「等一下,」澤井的不滿寫在臉上,「這是我拿來的錄影帶。難道妳說是我用什麼CG, 做出這種影像嗎?」 舛城立刻對惠子說:「白金小姐,這不可能。除了CG以外,還有什麼方法?」 惠子閉口不語,但立刻又開了口。「假設錄影帶沒有加工,就是自己把錢放巷去的。間 歇式錄影機每八秒拍一個畫面,可以利用這之間的空檔,從別的地方把錢拿出來,放在那疊 錢上舛城搖了搖頭,「房間裡的人不可能知道間歇式錄影機會在什麼時候進行「每八秒拍一 次」的動作。」 「沒這回事,」惠子激動地反駁道,「沒錯,一般的監視器和螢幕當然不行。但只要改 造間歇式錄影機,在拍攝時,將錄影帶記錄的影像訊號輸入螢幕.就可以像播放時一樣,看 到每八秒拍攝一次的靜止畫面……」 「喂,喂,」澤井怒髮衝冠地抗議:「等一下,妳怎麼把我說成共犯一樣?這位大小姐 ,妳難道說,我也參與了他的詭計嗎?」 「我可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惠子不假辭色地說:「我只是在分析怎樣才能做出這種 奇蹟的影像。」 「開什麼玩笑!」澤井叫罵著站了起來,「竟然受到這樣的污辱!妳知道我是抱著怎樣 的心情提出這些證物的?」 舛城迅速走到澤井身旁,用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們當然知道。不好意思,對你說這種 不禮貌的話。即使是身處分析立場的人,也必須搞清楚狀況。」 惠子語帶不服地追了過來,「我可沒漏看什麼!」 澤井脹紅了臉,「妳還敢說?警方不僅不謝我,竟然還把我當成嫌犯……」 「不,那怎麼可能?」舛城拚命安撫著澤井,「我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來,先去隔壁 休息一下,幫你主動提供的這個證據做一份文件。我們由衷地感謝你,真的是發自肺腑。」 舛城說著,把澤井送到門口。澤井數度停下腳步.想要回頭看惠子,舛城每次都及時把 放在澤井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把他推往門口的方向。澤井來到走廊上,嘴裡仍然不滿地唸 叨著,舛城立刻叫住一名剛好路過的女警官,說:他是協助我們辦案的澤井先生,妳去準備 一下,我要幫他做一份筆錄。但一定要好好招呼。 跟著女警官離開,澤井的抱怨聲也漸漸遠去,舛城終於鬆了一口氣地走回房間。房間裡 ,淺岸一臉疲憊地坐在那裡,惠子則一臉納悶地站在原地。 「嗯……」惠子終於一臉迷糊的表情問道:「對不起,我好像惹他生氣了……我現在才 知道,他不是嫌犯……」 舛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這才想起,還沒有向惠子解釋案情。但她只要觀察房間裡的 氣氛,就應該可以把握彼此的立場。更何況,怎麼可能把沒有上手銬和腰繩的嫌犯帶到偵訊 室和拘留室以外的地方? 看來,惠子對搜查工作的陌生遠遠超乎了想像。雖然她的五官還稱得上是個美女,但只 要看她戴的那副不搭調的眼鏡,就知道她很少和別人交往。 「算了,以後要注意。」舛城只說了這麼一句。 「但是,」淺岸百思不解地嘀咕:「看那樣的影像,誰都會覺得是經過加工的。因為, 這種現象絕對不可能發生。」 「是嗎?」舛城看著淺岸,「那,請你解釋一下,澤井先生為什麼要去製造那些影像? 」 「我無法解釋。喔,對了,和岩瀨一樣。就是那個假裝六萬圓變成十二萬的岩瀨。他們 只是想要說服我們相信,錢翻倍的現象真的存在。」 「不可能。」舛城抱著雙手,「岩瀨是這樣沒錯,但澤井先生應該不是。首先,他並不 相信「奇蹟」,而且,正因為覺得可疑,才會把錄影帶交給我們,他何必提供經過加工的偽 證?」 惠子語帶顫抖地問:「這麼說,剛才的影像?……」 「不妨逆向思考,」舛城說:「真的發生了那樣的奇蹟,在當事人的眼前,發生了那樣 的奇蹟。所以,才吸引了那麼多人,連原本心存狐疑的人也欲罷不能。如果是這樣,昨晚那 些關係人的態度就不難理解了。那些人沒說謊,「魔法師」真的表演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現象 。」 淺岸皺著眉頭,指著電視,「剛才那個人就是魔法師嗎?也太讓人失望了。」 「當然,我也是。」舛城嘴上這麼說,腦子裡卻思考著要從哪裡找到突破口。 這個案子需要專家的協助。這不僅是警方從來沒有遇過的離奇案件,連科搜研也沒有適 當的人選可以進行鑑識和處理。必須求助於某位具備警方所沒有的知識的專家。某位專家… …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在帶著一抹夕陽的蔚藍天空下,新宿車站西口圓環擠滿了趕著回家的上班族和學生。這 個時間,公車的出入十分頻繁,每當從照後鏡看到公車司機一臉不耐的表情時,舛城就在心 裡輕聲地說:抱歉,抱歉,找不到地方停車嘛。 有人敲了敲駕駛座旁的車窗。舛城抬頭一看,一名年輕的制服警官正探頭探腦的。五分 鐘前是警衛,再五分鐘前是車站的工作人員,都輪番上陣地過來「關切」。舛城按下車窗, 亮了亮警察證。如果有問題,可以打電話去問總部。 失禮了。年輕警官緊張起來,舛城趕緊小聲地說:「別向我敬禮,這樣我還怎麼跟監? 」 是,對不起。制服警官輕輕鞠了一躬,立刻轉身離去。 帶著濕氣的空氣和車站的喧囂從打開的車窗傳了進來。西口可以這樣停車,所以還不錯 。 如果在東口的馬路上這麼隨意停車,就不會受到這麼紳士的待遇了。雖然派出所就在附 近,但警官根本不會現身,車站人員也不會露臉。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身穿髒兮兮的衣服,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傢伙,帶著一身酒氣過來「問候」。他們既不是混黑道的,也不是遊 民,卻又沒有固定的工作。這些傢伙讓在分局工作了十年、在警視廳總部也待了十年的舛城 ,至今仍然摸不著底,他們就聚集在東口和歌舞伎町 *註5一帶,和西口簡直是迥然不同的世界。 人潮從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的百貨公司湧出,被吸入通往地下層剪票口的樓梯。寬敞的人 行譯註5:東京知名的紅燈區。 道被熙來攘往的人群淹沒了。年輕人趕往時代廣場*註和LUMlNE*註7,而那些爺爺伯 伯們應該是去回憶小街*註8吧。西口沒有東口和南口那樣的夜生活,所以,也成為街道能 夠保持整潔的原因之一。西口的銀行、郵局、摩天大樓都早早就結束營業。入夜時,這一帶 寂靜無聲。新宿被稱為不夜城,只有西口例外。 舛城望著像螞蟻般行色匆匆的人群,突然懷疑起眼前的繁榮是否能夠永遠持續下去。並 非只有深夜才會帶來黑暗,誰都無法保證,即使現在這種時間也見不到半個人影的黑暗日子 永遠不會來臨。 小田急百貨公司牆壁的電子跑馬燈上出現了文字新聞。由七個國家的專家組成的聯合國 對策小組其代表進行會晤——至今還沒有開發出可以成功消滅XE病毒的疫苗程式。 沒有人停下腳步看電子跑馬燈。愛滋病和狂牛症都在找不出特定原因的情況下,成為日 本國民眼中的過往雲煙,他們恐怕很難想像,日本也將面對像瀕臨毀滅的阿根廷經濟般的恐 懼。警視總監已經說得很清楚,XE病毒是否入侵預定在一星期後合併開張的「光明銀行」, 將決定日幣可能變成廢紙的噩夢會不會成真。光明銀行的規模超越了瑞穗銀行,將成為全世 界最大的銀行。一旦該銀行的系統遭到破壞,對日本造成的震撼,將遠遠超過當年美國同時 遭到多處恐怖攻擊帶來的影響。距離這個攸關存亡的關鍵時刻只剩一星期了。舛城只獲准在 這五天內對另案進行調查。 一個是一萬圓紙幣將形同白紙的大案子,另一個是一萬圓會分裂成兩萬圓的可賀可喜的 離奇案子。也難怪整個警察組織都不把後者放在眼裡,但舛城卻大膽地選擇調查後者。案子 的大小不是問題,他是覺得這個案子有可能成為吞噬都會的犯罪者的溫床,所以,才會深入 調查。既然只有五天的寬限,就要在期限之前查個水落石出。 「請問,」副手座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舛城警部補。」 舛城早就忘了車上還有其他人,聽到聲音,才回過神來,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就是 ——不知道她剛才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盛氣凌人的樣子? 但白金惠子既沒有微笑,也沒有嘲笑,渾身緊張地坐得筆挺。 「什麼事?」舛城問。 自從在警視廳遇到惠子,困惑的表情似乎就不曾離開過她的臉。「你把車子停在這裡, 會影響公車的出入。」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閒工夫管這種事。「我說,鉑金啊,妳有沒有看過警視廳總部在東 京都二十三區內的偵查綱領?放在資料室,隨時可以去閱覽。」 「不,」惠子小聲地回答,「我沒看過。」 「想也知道。」舛城關上了電動窗,將身體靠在皮椅上。「在這種沒有停車場的鬧區, 便衣車有專用的停車位,那些公車司機都知道。」 「百貨公司的地下室應該有停車場。」 「我們又不是來買東西的。」 惠子不服氣地說:「但現在又不是什麼緊急的狀態,也不是申請了搜索令要進行搜查。 這種時候,就應該把車停進停車場,不然,我們可以搭電車……」 譯註6:位在新宿南口高島屋十二樓的電影城。 譯註7:住在新宿車站上的購物中心。 譯註8:住在新宿西口的一條餐飲老街。 「知道了,知道了。」這個女人說話像在背書一樣。舛城毫不掩飾內心的不耐煩。「嚴 格來說,雖然是這樣,但有所謂的慣例。妳以後就知道了,鉑金。」 「可不可以請你別這樣?」 「別怎樣?」 「請妳不要叫我鉑金。」惠子一臉厭惡地說:「從小,每次男生這麼取笑我,我就很生 氣。甚至還有人叫我鉑金懷爐呢,還說什麼好溫暖,甚至還伸手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所以 ,請你別這麼叫了,免得我又想起這些討厭的事。」 男生。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字眼了。舛城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才沒有取笑妳,而是像老 朋友似的暱稱……」 「暱稱?就像有人叫牛仔褲之類的嗎?我才不要什麼暱稱呢。請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舛城笑了,「好,我知道了,惠子。叫妳惠子總可以了吧?」 「嗯,」惠子仍然表現出不滿的態度,「還可以。不過,我們不需要這麼親近。我希望 我們可以在職務必須的範圍內,保持適當的人際關係。」 舛城在心裡幫惠子取的第二個暱稱是「大小姐」,但他沒有說出來。雖然他應該不會猜 錯,但絕對會再度遭到否決。 「好。」舛城看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點綴的新宿夜景回答:「這點我很清楚。假設我搭 了妳的肩膀,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妳老爸絕對繞不了我。」 惠子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 「你知道我爸是地方法院的檢察官嗎?」 看她那樣子,根本不難猜到她是靠門路進料搜研的。想必她從小嬌生慣養,一向老實乖 巧,但相對的,也不諳世事。想必當初找工作時,也沒有像別人那麼拚命。結果,就靠父親 的關係成為總部的職員。雖然很可悲,但在公務員的世界,這種事根本是家常便飯。本來舛 城並不知道惠子父親的職業,原來是地方法院的檢察官。但更重要的是,她在舛城的誘供下 ,這麼輕易就說出了父親的職業,可見身為科搜研研究員的白金惠子,還是很靠不住。 舛城問:「是妳父親要妳進料搜研的嗎?」 「不,是我自己想要去的。」 「但是,沒有合適的部門……」 惠子點了點頭,懊惱地說:「我本來想去高科技犯罪對策室,卻擠不進去。我的專長是 機械工學,希望能夠在工作上發揮專長,結果,剛好科搜研有職缺……」 「妳只是在那裡泡茶吧?」舛城問。 惠子氣鼓鼓地說:「我是「特殊犯罪負責人」。他們為我安排了這個職稱。」 這是靠關係進來的「限期者」固定的待遇。所謂限期者,就是可能在結婚的同時辭職的 職員,也就是某一部分的女性職員。不僅是警視廳,日本所有的公家機關,都有不少扛著這 種毫無意義的頭銜的年輕女職員。幾乎每個人的父親都和該職場有著很深的淵源。 自己原本申請的是得力的人材,科搜研卻丟了個包袱過來。舛城覺得失望透了。 這時,他看到了淺岸從車站衝出來的身影。淺岸四處張望著,終於發現了舛城,隨即穿 越人群跑了過來。 淺岸打開後車門,坐進了後座。淺岸喘著粗氣,倒在座椅上。 「怎麼這麼晚?」舛城毫不留情地說。 「對不起。」淺岸坐了起來,「那些關係人住的地方都離得好遠,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 找到所有人。」 「情況怎麼樣?」 淺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手伸進懷裡。他拿出的紙已經被汗水沾濕了。他攤開了那張 紙,「我只找到昨晚接受偵訊的關係人中的十八個人。我讓每個人看了從監視器拍到的影像 中所列印出來的「田中」照片,有三個人承認有看過他,十二個人保持沈默,有三個人說沒 見過。」 「有三個人說沒見過?」舛城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十二個保持沈默的人是怎樣的情 況?」 「這個嘛,」淺岸不停地用西裝袖子擦著如雨般淌下的汗珠。「雖然有幾個人看起來很 可疑,但大部分都顯得很驚訝。也有些人在我出示照片後,反而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這麼說,」舛城用手指咚、咚地敲著方向盤,「真的有人沒見過他。」 淺岸偏著頭說:「也可能是他們裝的。」 「不,他們不是罪犯,我不認為他們能夠若無其事地佯裝不知。這就代表還有其他「魔 法師」。應該是這幾個受僱的「魔法師」分工合作,在東京都內四處表演奇蹟。」 雖然看起來錢翻了一倍,但這只是故意讓別人陷入這種錯覺的圈套。也就是說,當一百 萬增加為兩百萬時,「魔法師」必須自己從口袋裡拿出一百萬。即使有朝一日,可以帶著所 有信徒的錢遠走高飛,屆時能夠獲得巨大的利潤,但在現階段,必須先投資這一大筆錢。這 絕對是組織性犯罪。 「但是,」淺岸說:「如果我們搞不清楚錢是怎麼翻倍的,即使再怎麼偵訊關係人,他 們也一定會避重就輕。」 「對。所以,一定要讓他們眼見為憑。」舛城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吧。」 錢會翻倍的奇蹟。除了歹徒以外,一定還有人知道這個奇蹟的玄機。 舛城把這種想法變成了決心,終於邁開了步伐。前方小田急百貨公司的霓虹燈顯得特別 無助,似乎在暗示他找錯了方向。然而,他並沒有停下腳步。再微小的線索也要追下去。這 是舛城的信念。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舛城警部補,」白金惠子走進百貨公司的玩具專櫃,仍然毫不掩飾內心的不解,「 你真的認為有必要來這種地方嗎?我覺得我們根本找錯了方向。」 「問我也沒用。」舛城的語氣很不耐煩,駝著背,繼續向前走著。「我只是根據優秀後 輩淺岸所蒐集到的情報採取行動。」 淺岸一臉為難地解釋:「如果是一般的專業,一定有那方面的專家,或是相關的公司、 商店,但這方面的事,實在是資訊不足……」 「等一下,」舛城停下腳步看著淺岸,「難道不是因為你從其他地方蒐集到了相關的情 報,所以我們才來這裡的嗎?」 「嗯,對,那個,」淺岸倉皇失措地回答:「我以前在這裡看過這一類的專櫃。」 「搞了半天,你是因為你兒時的記憶,才把我們帶來這裡嗎?」舛城搖了搖頭,又邁開 了步伐。「真是服了你。」 或許因為接近結束營業時間的關係,賣場裡幾乎看不到客人的身影。三麗鷗和迪士尼卡 通人物的絨毛玩具排排站的賣場也空無人影。火車模型隨著歡快的歌聲在圍著賣場鋪設的軌 道上奔馳。即使沒有觀眾,小熊玩偶照樣賣力地敲鑼打鼓。 對惠子而言,眼前的光景和常罵她幼稚的上司對她的抱怨一樣,讓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或者是因為連天真無邪的玩具賣場都會讓自己產生這種想法,令她不得不體會到自己的個性 彆扭。 自己的個性很彆扭。惠子從小就這麼覺得,但她忘了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念頭 的。在上幼稚園時,她就覺得這些玩具都是騙小孩子的玩意兒,每當父母或親戚拿玩具給她 時,都會讓她覺得鬱悶不已。上小學時,她開始對音響和拷貝錄影帶產生了興趣。她要求的 聖誕節禮物是中古的擴音器。當擴音器的性能不佳時,她會自己拿螺絲起子拆開來修理。國 小三年級時,她已經學會了電焊槍的用法。當同學們學會打扮、化妝時,惠子則忙於組裝 IC板。當然,她沒什麼朋友。當她發現其他同年齡的人中,很少像自己這樣對打扮興趣缺缺 。當她過著孤獨的少女時代時,歲月已經流逝,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雖然她剛才向舛城坦誠,過去也有人用「鉑金」的暱稱叫她,但其實「眼鏡猴」才是別 人最常叫她的綽號。即使升了學年,重新編了班,總是會有男生這麼叫她。她告訴了母親, 把黑框眼鏡換成了金屬框,那些人仍然執意用這個綽號叫她。她曾經嘗試過硬式隱形眼鏡, 但或許因為不適應的關係,照鏡子時,總覺得自己的眼神好可怕。雖然聽說軟式隱形眼鏡更 輕鬆,也有拋棄式的,但她卻不願嘗試。她覺得,在意外表永遠不會有止境。儀容嘛,只要 保持整潔就夠了。 她從來不曾和男性交往過,但也沒有同性朋友,每天都埋頭刻苦用功。每次打工,都不 會持續太久。原因都出在自己的少年老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學畢業,踏上目前的工作 崗位後,每個人都說她很孩子氣。她實在搞不清自己的成長和發育過程究竟是怎麼回事?到 底和別人有什麼不同?雖然她沒有跟父母不和,也沒有陷入自我厭惡,但這件事,一直讓她 耿耿於懷。 「就在那裡。」走在前面的淺岸指著前方。 那是一塊彈丸之地,夾在占據了樓層相當大面積的電動玩具賣場和鐵軌模型區之間。 玻璃展示櫃和櫥窗圍起的空間,只能容納一、兩名店員。專櫃的正面是一排櫃檯,但完 全沒有客人在展示櫃前駐足參觀。更正確的說,因為這裡位於樓層的角落,客人幾乎不會走 過來。 惠子心想,和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無關,這裡平時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客人。然而,站在專 櫃裡那個看起來像是銷售員的年經男子,一個勁兒把手上的鐵環套進拉出的。 金屬環的直徑有十公分左右,很明顯的,是所謂的魔術道具。雖然可以理解銷售員的表 演是為了促進真氣,但連客人的影子都沒有,他為什麼還一個人樂在其中?他的嘴上浮著微 笑,雖然應該已經注意到站在數公尺外的惠子一行人,卻沒有招呼他們,甚至沒有打招呼。 這種拒人千里的態度,讓惠子很想掉頭走入。 「舛城警部補,我看還是別過去了。」惠子說:「即使來這種地方,對破案也不可能有 幫助。」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舛城雖然把她的話頂了回去,但語氣中,似乎露出他內心其實 頗有同感。 「沒為什麼,難道來看這種賣魔術道具的地方,就會有人告訴我們錢翻倍現象的玄機嗎 ? 別人只會一笑置之。」 「別著急。即使沒有賣可以破解玄機的祕笈,至少專家應該比我們知道得多。」 「專家?」惠子瞥了一眼仍然埋頭變魔術,沒有抬眼看他們的銷售員,「你是說他嗎? 」 「至少,他會把鐵環套來套去的,應該比我們懂得多吧。」舛城走向專櫃,淺岸也跟了 過去。 完了。惠子忍不住用力嘆了口氣。當聽上司說,要派自己參加搜查二課的重要案子時, 自己還以為絕對是加入XE病毒相關的偵查工作,為此,還樂了老半天。結果卻看到那捲奇怪 的錄影帶,現在,竟然跑到百貨公司的魔術用品專櫃來了。看來,自己不得不當這兩個在搜 查二課吃癟的刑警的保母了。 舛城和淺岸正目不轉睛地在專櫃前看著銷售員的魔術表演,惠子站在他們旁邊。銷售員 仍然沒有正眼看他們,但終於瞄了舛城一眼,輕輕地點頭示意。但他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有 停止。 「這個我知道,」淺岸指著銷售員的手,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鐵環上有裂縫。這連 小孩子都知道,拿的時候,手要遮住縫隙。」 「你真內行。」銷售員面帶微笑地說。他從手上的四個鐵環中拿出一個,放在淺岸的面 前。那個鐵環的確有一個地方斷了,有五毫米左右的裂縫。 「你們看,我沒說錯吧。」淺岸一臉得意地說。 但銷售員臉上依然掛著職業笑容。「就像這位先生說的那樣,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這 個玄機。所以,我不用這個。」 銷售員把有裂縫的鐵環放在一旁,將另外三個疊在一起後,左手拿起其中的一個,放在 上方後,用力敲進右手上另外兩個中的其中一個。被敲進去的鐵環在銷售員的手上和另一個 鐵環連在一起,垂了下來。銷售員把連起的鐵環遞到淺岸的面前。淺岸一接過來,立刻驚訝 得目瞪口 呆。那兩個連在一起的鐵環上完全找不到裂縫。 「當然,」銷售員把手上還剩下的另一個鐵環放在展示櫃上,「這個鐵環上也沒有裂痕 。」 惠子在孩提時代就已經學會用雕花鋸加工金屬,眼前的現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她發現 自己正被原本不屑一顧的表演所吸引,不由地伸手拿起展示櫃上的鐵環。沒有裂縫。她情不 自禁地推開舛城,湊到淺岸身旁,專心致志地看著那兩個連在一起的鐵環。應該可以找到裂 縫,但看鐵環的表面,絲毫看不出破綻。他是怎麼連上去的?用磁鐵嗎?還是螺絲?無論是 什麼,都做得簡直天衣無縫。淺岸用力扯著鐵環,也完全沒有效果。看來,焊接的部分應該 很牢。 銷售員燦爛一笑,手指著吊在專櫃旁的商品包。「神奇四連環,一千八百圓。」 惠子內心湧起了購買的衝動。淺岸好像也一樣,他的手伸向了商品。但舛城似乎像在阻 止他們似地上前一步。 舛城問銷售員:「有沒有什麼魔術可以讓錢翻一倍?」 「錢?」這個奇怪的問題並沒有破壞銷售員的好心情,「是硬幣?還是紙幣?」 「紙幣。一萬圓的紙幣。」 「這個嘛……我沒聽說過有可以翻倍的,但這種「奇妙的紙幣」的商品怎麼樣?絕對可 以在派對的餘興節目上露一手。」 「是怎樣的魔術?」舛城問。 「五張和紙幣相同大小的白紙會一張一張地變成一萬圓。五張都會變成一萬圓。最後, 五張都變回白紙。」 「哇噢,」淺岸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都已經變成一萬圓了,幹嘛還變回白紙?」 舛城用手肘頂了頂淺岸,對銷售員說:「應該不太一樣。總之,我想要瞭解錢翻一倍的 魔術。」 銷售員面有難色,但突然靈光乍現地說:「如果要把一萬圓變成兩萬圓,倒是不無可能 。」 「真的嗎?」舛城在探頭張望著展示櫃,「哪裡有這個商品?」 「在這裡啦。就是吊在上面的「拇指套(Thumbtip)」。」 舛城拿在手上的透明商品包裡,裝著一個大拇指形狀的膚色拇指套和一塊薄型紅色手帕 。 舛城滿臉訝異地把包裝上的字讀了出來:「手帕會在手上消失?根本沒有寫錢會翻倍嘛 。」 「要自己應用這個道具。拇指套是魔術師的必需品,除了可以讓手帕消失,還可以玩很 多戲法。」 惠子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事先把一萬圓藏進拇指套裡,然後再拿出來, 就可以讓人覺得錢變多了?這個拇指套戴在大拇指上時,對方怎麼可能不發現?如果相距五 公尺的話,或許難以察覺,但如果離這麼遠,連一萬圓也看不到了吧。」 銷售員的臉上掠過一絲難色,但又立刻振作起來,恢復了笑容。「這要看怎麼使用。」 「喔,還真深奧。」舛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似乎覺得自己手拿裝著拇指套和手帕的商 品包的樣子很愚蠢,立刻把商品放回了原位。「你是魔術師嗎?」 「嗯,應該算是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變魔術的人都是魔術師……」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舛城清了清嗓子,「你是這家百貨公司的正式員工,負責這 個專櫃嗎?還是哪裡的……那種魔術師經紀公司之類派來的?」 「喔,」銷售員面帶笑容地將雙手扶著展示櫃,做出放鬆的姿勢。「我是廠商派來的。 」 「廠商?是做這些魔術用品的廠商嗎?」 對。銷售員從懷裡拿出銀色的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舛城。他的一連串動作很有魔 術師的味道。 「天河株式會社銷售部,木村榮一先生。」舛城把名片讀了出來,一真凝視著銷售員木 村,「你們被派到全國各大百貨公司的魔術用品專櫃表演公司的產品嗎?」 木村點了點頭,「天河是國內最大的魔術用品公司。大家都叫我們「玩家(dealer)」 ,也就是「魔術玩家」。」 「玩家,真氣派的頭銜。」舛城把名片收了起來,「在東京都內,你的同行有多少?」 「不太清楚。以前,大型百貨公司都設有專櫃,現在,許多地方只放一台十四英寸的電 視,播放表演的錄影帶……所以,在關東地區一帶應該有三十個人左右吧。」 「都是廠商的正式員工嗎?他們會不會在專櫃以外的地方,比方說,會不會以魔術師的 身分,在劇場或是社教館之類的地方表演?」 「啊啊,也有這種人。一些不紅的魔術師會在我們公司當魔術玩家,接到case時,也會 去表演。馬立克先生以前也做過魔術玩家。」 淺岸大吃一驚,「你說的馬立克先生,就是Mr.馬立克*註9嗎?」 「喔!」舛城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些玩家兼魔術師們去舞台上扮演魔術師時,也會用 天河的商品表演魔術嗎?」 「不,不。我們公司也有生產舞台用的大道具,那些東西只有職業魔術師才會用……這 個神奇四連環之類的商品都是業餘愛好者用的。」 「那,」舛城問:「這些職業魔術師們都要自己研發魔術點子嗎?」 譯註9:日本有名的魔術師,一九八八年出道後,在媒體上走紅。 木村偏著頭說:「不太清楚耶,有些只是應用而已。對了,如果你們對職業魔術師使用 的道具有興趣的話,不妨去那種店看看。」 「那種店?」淺岸納悶地問:「這裡不就是嗎?」 「這裡是針對一般的客人。專業店裡有賣各種職業魔術師用的道具。像是神奇袋、火焰 紙、火焰棉*註10,或是魔術幣(gimmickcoin)之類的。」 舛城問:「這裡的商品和那些有什麼不同?」 「這裡的東西,以食品來比喻,就像是真空包裝的食品,只要在微波爐裡加熱一下,馬 上就可以吃。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只要買回家,根據包裝上的說明使用道具,就可以變出 魔術。 但專業魔術店裡賣的東西就相當於食材,像是咖哩粉、咖哩醬、馬鈴薯、胡蘿蔔……之 類的,要把這些材料組合起來,創造出自己獨特的表演節目。但其實活用的方法大同小異。 」 「如果不是誰的徒弟,就不可以去那個職業魔術師出入的店嗎?還是需要職業魔術師的 名片才能去?」 「不,只要是客人,應該誰都可以去。因為,除了職業魔術師以外,還有半職業的,和 一些很癡迷的業餘愛好者。」木村從架子上拿下一個資料夾,啪啦啪啦地翻了起來。終於, 從裡面拿出一張紙。「你看,就是這裡,魔術廣場。地點在大手町。現在這個時間,應該還 有在營業吧。」 「我知道了,多謝了。」舛城摺起紙片,放進口袋裡,便轉身離去。「走囉。」 「嗯,」惠子趁自己沒有改變心意之前下了決定,「等一下,我要買這個四連環……」 舛城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他的臉上露出輕蔑之色。「真的嗎?這不能報帳喔。」 「我當然知道。」惠子從手提包裡拿出錢包,「我認為我們部門應該有必要瞭解一下這 一類的加工方法。」 這個四連環的焊接手法之漂亮,即使瞪大了眼睛也找不到切割面,惠子很想一探這噱頭 的奧祕,但舛城卻不以為然。他交抱起雙手,一副「隨妳的便」的態度。 木村把商品包好後,說:「一千八百圓。」 惠子拿了兩張千圓大鈔交給木村,木村突然不懷好意她笑了笑。惠子不明所以地注視著 他,木村把兩張子圓大鈔摺了起來,握在手心後,吹了一口氣。當他攤開手心時,兩張紙幣 消失得無影無蹤。 木村笑著對瞠目結舌的惠子說:「妳還沒有給我錢,總共一千八百圓。哈哈,沒有啦, 跟你開玩笑的。來,這是找妳的錢。」 木村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圓,遞給了惠子。 惠子不由自主地抓著木村的雙手檢查著。他的手有溫度,也有皮膚的質感,這雙手,絕 對是真的。他的手上也沒有戴著剛才那個奇怪的拇指套。然而,那兩張紙幣就在眼前消失了 。怎麼可能有這麼神奇的事? 她一臉呆然地看著舛城。舛城卻一臉不耐地看著地上,用手指抓著眉毛。站在一旁的淺 岸也面帶微笑地看著惠子。 到底怎麼了?難道他們不認為剛才的手法很神奇嗎? 「木村先生,」舛城對銷售員說:「謝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我可不可以最後再問你 一譯註10:火焰紙和火焰棉是指經過特別加工後,含有硝酸纖維素的紙張和棉花,對熱力極 為敏咸,點燃後會閃現火焰,但不會留下灰燼。 個問題?」 「什麼問題?」 舛城眼神堅定地看著木村,語氣輕鬆地問:「以前,我曾經在國外一條崎嶇的道路上開 車,那裡沒有路燈,也沒有民房窗戶透出來的燈光。我沒有開車前燈,就把時速飆到一百八 十公里,卻沒有發生車禍,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個出其不意的問題讓木村慌了手腳,但隨即若無其事地說:「我不知道。可能你的開 車技術很好吧。」 惠子發現,舛城的臉上似乎掃過一絲失望。但他立刻笑著向木村道別:不好意思,耽誤 你那麼久。 惠子和淺岸一起追上轉身離開的舛城,內心有一種亢奮的感覺。在自己眼前連起來的鐵 環、像煙霧般消失的兩千圓。惠子的內心湧起了一種久違的驚喜。自己為此感到興奮。原以 為自己在二十三歲時,終於開悟,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可以讓自己興奮的東西了。然而,剛才 親眼所見的魔術卻讓她的內心激動起伏。看來,世界上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這個發 現,令她驚喜萬分,也刺激了她的求知慾。 他們路過絨毛娃娃專櫃。百貨公司裡響起了「晚安曲」,已經看不到客人的身影。和來 的時候一樣,小熊人偶敲鑼打鼓的聲音再度傳入了耳朵。此刻,惠子覺得這聲音聽起來竟是 如此悅耳,也不再覺得遭到了嘲笑。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舛城看了看手錶。天色太暗了,完全看不到錶面上的數字。他拿出鑰匙圈上的筆燈, 照在左手上。晚上八點半。如果現在去銀座一帶,就可以投身於華燈初上的夜生活;但穿梭 在大手町的辦公街,很難想像幾公里之外,竟有如此的繁華世界。拉上鐵門的辦公大樓櫛比 鱗次,人行道上空無一人。或許是因為做不到生意,連點綴在大樓之間的便利商店,一到晚 上就熄燈歇業了。 一切都籠罩在黑暗的夜色中,只有街燈發出朦朧的燈光。以前,即使已經人去樓空的辦 公室,也會開著燈作為防盜措施,如今,不景氣已經改變了都市的面貌。毗連的水泥城堡沒 有一點亮光,更令人感到陣陣寒意。 「氣死了!」惠子在背後大聲叫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舛城轉過頭,發現惠子正站在人行道上,一手拿著四連環,另一手攤開了說明書。淺岸 皺著眉頭,在一旁探頭看著惠子手上的說明書。 我們又不是來遠足的。舛城在心裡罵了一句,問惠子:「怎麼了?」 「這個鐵環啦,」惠子怒氣沖沖地說:「這根本就是詐騙。」 「為什麼?」舛城苦笑著問:「只要按照說明書上所寫的,不是就可以和剛才的玩家一 樣變魔術嗎?」 「這是沒錯啦,但是……」 「惠子,」舛城走到她身旁,「魔術只是讓人覺得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現象,但絕對不是 真的發生了這種現象。即使看到鴿子從手帕裡飛了出來,也只是魔術師的表演。這個四連環 也一樣,雖然看起來好像可以自由自在地連接或拆開,但其實並沒有這麼回事。」 惠子一臉意外地瞪大了眼睛,「舛城警部補,你知道這個魔術的機關嗎?」 「對。」舛城點了點頭。他也不清楚自已怎麼會知道,或是從哪裡知道的。但剛才在專 櫃聽到鐵環的聲音時,就勾起了他所有的記憶,好像之前有看過說明書。是不是曾經買給妻 子過? 不,妻子年輕時只熱中於外國音樂,從來沒有對魔術產生過任何興趣。但在舛城的記憶 中,有這個魔術的影子。「這種機關,連時下的小孩子都知道。一個鐵環有裂縫,一個沒有 裂縫,還有兩個雖然沒有裂縫,但一開始就連在一起的。就是用這四個鐵環表演一下子連起 來,一下子拆開的魔術。」 「如果你知道,」惠子嘟著嘴,「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妳真傻。問題並不在這裡。如果妳對金屬加工有興趣,就應該知道在工廠大量生產這 四個鐵環的成本是多少?這是在不鏽鋼上鍍銀而已。假設生產三千個,單價應該只有三、四 百圓而已。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賣一千八百圓嗎?妳另一個手上的說明書就值這個價錢。要 把魔術表演得煞有其事的步驟,才是賣點。」 惠子啞口無言地聽著舛城的說明,喃喃地說了一句:「步驟……」便楞住說不出話來。 「對啊。」舛城點了點頭,「當妳看到那個玩家在變魔術時,如果自以為這個商品裡一 定有某種精巧的玄機,某種真的可以把鐵環套起來、拆開的玄機。這就代表妳被魔術唬住了 ,妳以為魔術師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地把鐵環連起來。但事實卻不是這麼回事。當時,那個玩 家在表演時,在一隻手上把兩個一開始就相連的鐵環疊在一起,但只是表現出並沒有連在一 起的樣子。他把另一隻手上的鐵環敲擊一下,有一剎那,會同時拿著三個鐵環,下一刻,只 要拿起那兩個原本就連在一起的鐵環,垂下來而已……也就是說,這是利用了觀眾的錯覺, 以為他是在妳眼前把鐵環連起來的。」 「但是,」惠子似乎心有不甘地反駁著:「那個玩家不是一開始就把有裂縫的鐵環秀給 我們看,說他不用這個,然後就放在一旁了嗎?這份說明書上並沒有寫這種手法,而是像淺 岸刑警說的那樣,是用手指遮住裂痕的位置,然後再一步一步地表演。只要其中一個鐵環有 裂縫,就可以把這四個鐵環像串珠一樣串起來。但那個玩家被淺岸刑警看破招數後,乾脆自 己說出了其中的機關,還宣稱自己不用這個。然後,我買了這一包東西,上面果然寫著,那 個有裂縫的鐵環就是這個魔術的機關。這根本是詐騙。如果去公平交易會投訴,他們一定會 去調查……」 舛城看了一眼淺岸,淺岸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惠子啊,」舛城覺得自己在沒有人煙的辦公街上解釋魔術,簡直就跟呆子一樣。「妳 好好看看說明書。這個四連環的魔術,除了可以用有裂縫的鐵環連接的方法以外,還可以巧 妙搭配剛才那種利用人類的錯覺連接的方法。這就像我們營方常說的「雙重欺騙」。即使某 一種方法被識破了,只要強調另一種方法,就可以顛覆原本正確的邏輯推理。我想,妳應該 還沒有發現,妳在另一件事上也被騙了,而且,兩者的手法很類似。」 惠子皺緊了眉頭,「什麼事?」 「妳在最後付的那兩千圓啊。妳知道錢是怎麼消失的嗎?」 「不知道。」惠子張大了眼睛,「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舛城和淺岸苦笑著互看了一眼,然後,又看著惠子,「我們兩個人都知道其中的機關, 對不對,淺岸?」 「對。」淺岸點著頭,「就是那時候,白金小姐很不以為然的拇指套,就是那個叫「魔 術手指」的商品。」 「那個粗糙的大拇指套嗎?」惠子翻著白眼回憶著,最後,皺著一張臉拚命搖頭,「不 可能。我親自摸過那個玩家的手,也確認過他根本沒有戴拇指套。」 「妳錯了。」舛城說:「那個玩家真的有戴拇指套,他把妳給他的兩千圓塞進了拇指套 ,然後,又套在大拇指上,才把手張開。所以,讓妳以為錢平空消失了。站在我和淺岸的角 度雖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妳應該看不出來。因為,大拇指戴了拇指套後,會變得特別長 ,從側面看時很明顯,但當他把大拇指指向妳時,妳就很難察覺。更何況妳覺得親眼看到錢 在眼前消失,注意力當然會集中在他的手掌上。根本不會懷疑他的大拇指。所以,妳才會上 當。那個玩家故意站在我和淺岸可以看到拇指套的角度逗了妳一下。」 「但是,我有摸過那個玩家的手……」 「喂,喂,惠子,這個問題攸關是否具備身為幹員的才華呢!還記得那個玩家把兩千圓 不見後,做了什麼動作嗎?玩家把手伸進口袋裡,拿了兩百圓找妳。妳摸他的手,確認沒有 戴拇指套都是在那之後。妳總該瞭解了吧?當玩家在做拿錢找妳這個自然的動作時,把手伸 進了口袋,大大方方地脫掉拇指套,並把塞在裡面的兩千圓也藏進了口袋。也就是說,那個 人雖然厚顏無恥地用了拇指套,卻讓妳誤以為他根本沒有用。從湮滅證據的角度來說,的確 很發人深省,對不對?」 惠子很受打擊。「竟然有這種事……但果真如此的話,就代表也可以用某種方法表演讓 錢翻一倍。沒錯,我慢慢能夠接受了。」 這個女人,還是這麼自以為是。舛城滿心無奈地繼續趕路。「但看那個玩家的樣子,我 不認為他有辦法表演讓錢翻倍的現象。」 「為什麼?」淺岸追了上來問道,「既然精通這些竅門,應該知道怎麼讓錢翻倍吧?」 舛城卻不這麼認為。心裡有某種懸而未決的感覺,但必須更深入瞭解這個世界,才能知 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停下了腳步。在大型商社和銀行大樓之間的彈丸之地上,有一幢細長的五層樓出租大 樓。差不多有三十年的歷史了,外牆上的塗料也早就剝落,水泥都露了出來。這幢大樓沒有 電梯,一樓房屋仲介旁狹小的樓梯似乎是唯一的入口。 「地址是這裡吧?」舛城問完,走了過去,「信箱上寫著魔術廣場,在四樓。」 「這裡嗎?」淺岸訝異地自言自語,「根本看不出是販賣幻想的地方。」 舛城認為,這樣反而更好。雖然他還不瞭解這個行業,但既然這家店像批發店一樣毫無 誘人之處,就代表並不是扮演零售店之類末端的角色,而是更接近這個行業的中樞。但調查 工作也因此進入了需要慎重的階段。 舛城轉過頭,「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無法放長線釣大魚。這裡雖然不是窩藏嫌犯的總 部,但對方是專賣魔術點子的人,絕對不能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我們必須分工合作,以便更 快地從他們嘴裡套出確實的證詞。」 淺岸問:「要怎麼分工?」 「惠子,還有你,你們兩個人來扮演人見人厭的「權力狗」。只要稍微有違法的地方, 就立刻跳出來亂咬一通。」 「但是,」惠子不安地問:「如果太盛氣凌人,他們反而會投訴我們。」 「我不會把他們逼到這個地步的,你們扮黑臉,我來扮白臉。我們一唱一和,讓對方錯 亂,逼他說出實話。好,走吧。」 有朝一日回顧今天時,會不會覺得自己是瞎子摸象地胡亂奔走了一晚?舛城無法抹去內 心的這份不安。然而,目前只能靠第六感行事。在錢翻一倍的奇蹟中,只要能夠剝開披在奇 蹟外面的羊皮,歹徒就會浮上檯面。 沿著樓梯來到四樓,看到入口的透明玻璃門上用白色寫著「魔術廣場」幾個字。店裡燈 火通明。即使沒有客人,仍然營業到這麼晚的態度或許很值得稱讚。 舛城推開門,走了進去。八至十塊榻榻米大的空間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魔術用品。與 其說是陳列,更確切地說,只是雜亂地堆在一起。正面有一個比百貨公司專櫃更大的玻璃展 示櫃,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玩著撲克牌,斜斜地倚靠在展示櫃上。他穿著黑色馬球衫和運動 長褲,一身輕鬆打扮。很明顯的,這個人只是夥計。當他瞥了一眼舛城一行人後,一句話也 沒說,就站了起來,從旁邊的門走進辦公室。 淺岸向舛城咬耳朵說:「態度真差,他到底想不想做生意?」 「天知道。」舛城說:「來這裡的,大部分都是熟客,也難怪他們會表現出不歡迎新客 人上門的態度。」 多虧店員避不見面,可以好好把店裡看個夠。既然對方開恩,當然不能辜負他的美意。 這裡真是一個籠罩在老舊、充滿褪色感覺下,時空錯亂的空間。這就是舛城對這家店的 第一印象。最近,許多自稱為主題風格的餐廳都刻意表現出懷舊的感覺,但這裡和那種店的 感覺完全不同,是真的跟不上時代。牆上掛著年代久遠的國外魔術師的大型海報,應該是故 意想要表現出古老時代的感覺,和店裡陳列的商品倒十分搭調。那裡有一個不能稱為紅色, 應該屬於胭脂色的斷頭台,也有不知道派什麼用場,大小不不一的黃色、綠色箱子和鑲著金 邊的筒子。還有五彩繽紛的絲質布、萬國旗、寫著一個大大「壽」字的旗幟,以及老派漫畫 中魔術師人手一根的手杖、魔術師帽和黑斗蓬。 即使店家想要充分尊重魔術作為一種古典藝術的傳統,也可以在設計和品味上,稍微增 加一點時尚的氣息。舛城不禁心想,就連常被妻子揶揄「你的品味很差,絕對不要擅自買家 具回來」的自己都有這種感受,出沒在涉谷街道上的小女生,想必這種感受會更加強烈吧。 如果有魔術師手拿這個胭脂色的箱子,滿面笑容地從箱子裡拿出萬國旗的話,追求時尚的觀 眾不知有何感想?在感受魔術的神奇之前,一定會對這麼老套的氣氛感到渾身不自在吧。事 實上,放眼望去,這裡所有的道具都和自己小時候在廟會的魔術表演上看到的工具相差無幾 。 雖然他裝出一副對商品很有興趣的樣子,但店員卻無意回來。他瞥了一眼裝在天花板上 的監視器。牆壁上,還貼著一些SECOM*註11的貼紙。某種東西掠過舛城的心頭,他漸漸聚 集起一種朦朧的思考。他心想,關於這個問題,如果有機會,應該向店員抱怨一下。 看著這些很本搞不清用途的商品,無疑是在浪費時間。於是,他將目光移向多少還看得 懂意思的海報上。這裡有許多海外魔術師的海報,表現手法相當誇張,令人聯想起以前美國 漫畫書的封面,此外,也有本土魔術師的。一個濃妝艷抹女人的特寫鏡頭。無論她臉上的妝 ,還是插在一頭黑色長髮上鍍金的髮飾,簡直就是昭和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一九六零~七 零年代)藝人的翻版。如今,只有出現在紅白歌星大賽裡的小林幸子才會化這種大濃妝,但 至少小林幸子的服裝品味,比海報裡的女人所穿的好太多倍了。以前的觀眾會喜歡這種女人 嗎?舛城不禁感到懷疑。 海報下面寫著「出光瑪麗魔術秀」幾個字。舛城再看了一眼下面的公演日期,不禁大驚 失色。二零零二年九月五日~二十六日,晚上八點。地點,銀座愛波里劇場。 譯註11:日本的一家產物保險公司。 「真的假的。」舛城為了吸引還沒有現身的店員,故意挑釁地大叫起來。「即使玩懷舊 情調,也不至於要搞到這個地步吧。你們看,這種髮型和大濃妝。我還以為是古董了,沒想 到是當下的魔術師耶。」 既然店員不想做生意,就激他出來趕走自己這個滿嘴冷嘲熱諷的客人吧。舛城的計謀奏 了效。微胖的店員又一邊玩著撲克牌,懶洋洋地回到了櫃檯裡。 舛城故意裝作沒看到他,「這上面寫著,在螢光幕前走紅的出光瑪麗。敢用「在螢光幕 前走紅」的字眼就夠勁爆了,但我根本就沒看過這個人。」 「這位先生,」店員小聲地開了口,「請問你要找什麼?」 他終於問我了。舛城在心裡歡呼著,說:「我想要找能夠讓錢翻倍的機關。」 下一剎那,一陣緊張掃過舛城的全身。店員的反應雖然不易察覺,但明顯地和百貨公司 的玩家不同。他既沒有驚訝,也沒有露出厭惡之色,但也沒有笑容。店員移開了視線,輕輕 地嘀咕了一句:「那個嘛,現在還沒有……」 舛城在等他的下文,但店員並沒有再說話。舛城問:「還沒有?什麼還沒有?現在店裡 還沒有商品嗎?要等進貨才有嗎?」 「不。」店員假裝在櫥窗裡張望了一下,但仍然把玩著手上的撲克牌。終於,他低著頭 說:「沒有這種魔術。」 「沒有?你剛才的態度明明就是說有。」 「我只是搞錯了。我以為你是說另一種紙幣的魔術。」 「是嗎?」舛城緊咬不放,「是怎樣的魔術?」 店員對舛城翻了個白眼,仍然擺出一張臭臉。他在櫃檯前彎下腰,拿出一件商品。是一 個十公分見方的木框和兩個滾筒的組合。側面有把手,好像可以用來推滾筒。看起來像是古 代印刷機的縮小版。 「就是這個。」店員說完,把商品放在櫃檯上。 「這是什麼東西?」舛城問。 店員輕蔑地看了一眼舛城,「這是紙幣印刷機。把白紙夾在兩個滾筒之間,轉動把手, 就會有一萬圓跑出來。」 「哼。」舛城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我要找的不是這個。」 是嗎?店員把紙幣印刷機放回了櫃檯。「這位先生,你對哪方面有興趣?」 「我的興趣嗎?嗯,打高爾夫和喝酒……」 「我不是問你這個,是你在魔術方面的興趣。近距離魔術、派對魔術和舞台魔術,你喜 歡哪一種?」 這裡是專賣店,問題也很專業。舛城立刻動起腦筋。舞台魔術應該就是舞台上表演的大 型魔術,近距離魔術可能就是用一些小道具,在觀眾眼前表演的魔術。所以,派對魔術應該 介於兩者之間。那個錢翻一倍的奇蹟到底屬於哪一種? 但在他繼續思考之前,刑警特有的惡魔式挑釁脫口而出。「我喜歡只有兩個人在房間時 表演的那種魔術。比方說,那些被貸款壓得喘不過氣的自營業者,就是最理想的人選。」 但店員並沒有上當。只是裝糊塗地「喔」了一聲。 舛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難道這個店員真的一無所知,而不是故意裝出一張撲克臉嗎? 但是,舛城又覺得,在聽到自己說錢翻倍的魔術時,他的確有某種反應。所以,他也可能只 是不想繼續談這個問題,避免惹麻煩。 「這位先生,」店員很不客氣地說,「如果你要找可以輕鬆表演的小魔術,可以去百貨 公司的魔術專櫃看看。」 「我們才剛去過,」舛城看著櫃檯旁吊著一個直徑三十公分左右的四連環說道:「那種 地方,只賣那種像辦家家酒一樣的四連環,去了也沒屁用。至少也要來有這種貨色的地方看 看。」 舛城很著急自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演下去。他使出渾身解數,要讓店員相信自己在魔術 方面的造詣很深,卻不知道怎樣才演得像。雖然剛才借用了在臥底調查毒品和贓車黑市交易 時常用的措詞,但店員似乎覺得他是個怪客。 店員雖然一臉狐疑,但仍然拿下了四連環。「這個機關掩飾得很好,完全看不到裂縫。 」 惠子突然走近櫃檯,氣勢洶洶地說:「你這種推銷方式有問題喔。雖然還不至於說你是 詐騙,但是否違反了公平交易,則有待商榷。」 店員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麼?」 惠子毫不退縮地說:「我在說,你在鼓吹這個商品有精巧機關,就形同詐騙行為。雖然 魔術本來就是欺騙他人的行為,但在商業交易時,還是必須遵守相關的職業道德和規定…… 」 但店員的舉動卻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他雙手抓住鐵環,輕輕轉了一下。隨著「卡」的 一聲,原本看不出有任何破綻的鐵環上,有一個地方斷裂了,出現了一公分左右的縫隙。 「這是新產品。」店員說。「就連很熟悉老式四連環的人,也很容易上當。這裡的機關 處理得很精密,即使在完好的狀態下交到對方的手上,對方也很難察覺。」 真是天外有天。舛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惠子一下子也啞口無言,但好像立刻對機關產生了興趣,好奇地問:「這要多少錢?」 「十八萬?」 「什麼?」舛城忍不住叫了起來,「就這麼幾個鐵環,就要大學剛畢業的社會新鮮人一 個月的薪水?」 「這是進口的,而且,效果很棒。」可能店員覺得眼前的客人不可能買,立刻把四連環 放進櫃檯裡。 對方一定已經識破自己對魔術一竅不通了。但舛城內心湧起一陣竊喜,他發現了新的可 能性。雖然一般市售的機關都很粗製濫造,但職業魔術師用的東西等級就不同了。既然有這 麼精巧的機關,那麼,錢翻倍的現象中或許也有什麼奧祕。 就在這裡使出撒手間吧。不妨秀出自己有生以來,和這個行業唯一的交集點吧。 舛城說:「時代進步得真快。既然有這麼精巧的道具,錢幣消失器的加工方法應該也進 步不少吧。」 惠子和淺岸一臉錯愕。他們一定是第一次聽說錢幣消失器的名字。舛城的目光又回到店 員身上。 店員問:「要美國的硬幣還是日本的?」 賓果。舛城用平靜的口吻回答說:「日本的。就是以前馬立克先生玩的那種。」 有啊。店員說完,伸手從櫃檯裡拿出一百圓和五百圓的硬幣,放在櫃檯上。 舛城等待店員的下一個動作。但店員一臉漠然,把手肘撐在櫃檯上,低頭看著兩枚硬幣 。 「這家店不會表演給客人看嗎?」舛城抱怨著,「百貨公司的玩家就不一樣了,即使沒 有一個客人,他也不停地表演四連環的魔術。」 「面對一般客人時,當然需要靠這種表演吸引客人。但這裡的客人都很精通魔術。」 「我可以摸摸看嗎?」舛城問。 「請吧。」店員回答得很乾脆。 原以為賣魔術用品的人都很想秀其中的機關,但專賣店似乎就不同了。可能是因為客人 都知道其中的機關吧。舛城伸手拿起了硬幣。 嚴格來說,這並不是硬幣。以前曾經是硬幣,現在只是看起來像硬幣的東西。五百圓硬 幣特別輕,和一圓硬幣差不多。翻過來一看,便瞭解了其中的原因。原來,硬幣的背面被挖 空了,變成一個洞。 「這是「錢殼」,」店員說:「這叫「多孔錢殼」,直徑只比正常的硬幣大一點點,剛 好可以套住五百圓硬幣。」 「殼」就是貝殼的意思。原來如此,舛城不禁感嘆這個名字取得真妙。這個表面看起來 像是五百圓的錢殼剛好可以套住一般的五百圓硬幣,這就是機關,觀眾會以為兩個五百圓變 成了一個。 一百圓的錢殼拿在手上並不會感覺太異常。但在把玩時,立刻發現了其中的奧祕。在表 面櫻花圖案的中心部分,設計了一個直徑約五毫米的圓洞。開關的部分靠橡膠的彈性支撐。 「這是穿菸幣。」店員說。 舛城點了點頭,「馬立克先生就是用這個把菸穿過去的。」 做得太精巧了。乍看之下,和普通的一百圓硬幣沒什麼兩樣。因為本來就是一百圓的硬 幣,看起來當然很像。但是,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這是違法商品。 平成元年十一月,警視廳搜查二課在大藏省*註12和通產省*註13的要求下,完成了「 關於在特殊情況下違法改造硬幣的調查報告」。當時,還在分局工作的舛城雖然沒有參加這 項調查,但來這家店之前,他看了這份調查報告。這項調查的起因是東京都內的多家銀行和 車站,都發現了多枚經過奇怪的方式加工的硬幣。雖然不是偽幣,但重量和普通的硬幣不同 ,自動販售機不會接受。所以,推測這些改造硬幣不是經由機器,而是透過人工負責的窗口 收進來的。 調查結果發現,這些改造硬幣是當時在電視上紅極一時的「Mr.馬立克超魔術」的魔術 秀節 目中,在變魔術時使用的錢幣消失器。一般民眾也可以在魔術用品專賣店裡買到這種錢 幣消失器。銀行和車站發現的這些硬幣應該是民眾購買後,錯當成普通硬幣使用的結果。背 面被挖空的「錢殼」雖然不會搞錯,但名為「穿菸幣」以及「Scotchandsoda」的錢幣消失 器,乍看之下,很難發現兩者的差異,很可能被誤當成硬幣使用。 這份調查報告推測,平成元年,有一萬二千枚一百圓硬幣的穿菸幣,七千枚五百圓硬幣 的多孔錢殼,變成魔術用品在日本國內流通。錢幣消失器是在美國肯塔基州以及夏威夷等海 外地區加工製造的,和色情錄影帶一樣,都是由業者通關帶進來的,在魔術用品專賣店內私 下販售。但警視廳總部認為,事情還不至於嚴重到需要將販售者以現行犯逮捕,或是大規模 搜索店鋪的地步,所以,就向天河株式會社等國內製造魔術用品的公司及商店寄發了勸導和 警告文件,但並沒有寄發存證信函。因為,當時認為改造的目的只是為了表演魔術,無傷大 雅,雖然屬於違反行為,但因為製造和販售者並無惡意,因而沒有深究。 「這怎麼賣?」舛城問店員。 「錢殼一萬八千圓,穿菸幣一萬五千圓。對了,」店員拿出用透明膠帶包起的一疊大約 十枚左右的一圓硬幣,「還有這種可以彎曲的一圓硬幣。十枚三千圓。」 譯註12:相當於財政部。 譯註13:相當於經濟部。 「可以彎曲的一圓硬幣?我以前有聽過。」難道連這種東西都變成了商品?舛城瞪著店 員,「以前,某個被控詐騙的氣功團體的人,謊稱可以用氣功的力量,把和一圓硬幣相同的 鋁製硬幣弄彎。只是把一圓硬幣放在瓦斯爐上加熱後,再浸在冷水中冷卻就可以做出這種廉 價的魔術幣。由於是鋁做的,所以不會燒焦,但只要遇熱就會變軟。這種東西也要賣三千圓 ,簡直太離譜了。把十枚一圓硬幣在火上烤一烤,就變成了三千圓,恐怕連魔術師都會嚇一 跳吧。」 店員遭到出其不意的指責,倒抽了一口氣地慌忙解釋,「雖然加工方法很簡單,但創意 費……」 「不,」惠子果斷地說:「即使加上了魔術手法的附加價值,改造日幣和販售行為都是 違法的。」 「對。」淺岸也一臉肅殺之氣,「即使是別人加工的,只要你賣得比批發價貴,從中謀 取利潤,就要追究你和加工業者相同的責任。而且,如果是你主動要求主嫌的加工業者購進 這項商品,你可能就有協助犯罪的嫌疑。」 淺岸和惠子演得還真像。舛城在心裡想。果然不出所料,店員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什麼主嫌,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店員語帶顫抖地問:「你們有什麼權利……」 淺岸拿出了警察證,「我是警視廳搜查二課的淺岸。如果你有什麼要解釋的,現在快說 。」 店員神色緊張,渾身不停地顫抖著。他突然展露一個僵硬的笑容。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 容。 「要我解釋什麼嘛。我只不過是夥計而已,我哪懂什麼批發這種高深的事。而且,到處 都在賣這種魔術幣……」 「既然這樣,」惠子冷冷地說:「就請你幫個性,把可疑的同行名單列出來。其他的事 ,到局裡……」 「等一下。」店員快哭出來了,「現在,店長和其他夥計都不在……我根本不知道什麼 事……」 差不多輪到自己出場了。「先別急,」舛城先對惠子這麼說,然後,又心平氣和地對店 員說:「我能理解。只有職業魔術師和一部分魔術愛好者才會買魔術幣。而且,是馬立克先 生帶動了這股流行,十年前就有在賣了。現在突然要你負責,你恐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吧? 」 「就是嘛。」店員卯足全力為自己辯解,「哪止十年?更早以前就有了,差不多有幾十 年了。最初賣的是美國的硬幣。但用美國錢在日本表演魔術有點怪怪的,所以,就把日幣改 造後開始賣了。後來,馬立克先生在電視上一演,立刻流行起來……」 「原來是這樣。」舛城努力表現出同情的表情,「在美國,在各大名勝景點都放著油壓 車床,可以把一塊美金的硬幣壓扁做成紀念幣。在美國,改造硬幣應該不會被追究法律責任 。但法律還是法律,為什麼不能用美國的硬幣表演魔術?」 「怎麼可能?那樣根本沒有說服力。拿出一枚觀眾陌生的外國硬幣,即使把菸穿過硬幣 ,觀眾也會懷疑那個硬幣一定有問題。而且,這樣也沒辦法用向觀眾借來的錢表演,怎麼可 能……」 「向觀眾借?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用魔術幣嗎?」 「當然要用,但要掉包。先對觀眾說,借一百圓和菸給我,然後,在觀眾面前表演奇蹟 ,魔術師不是都這樣表演的嗎?」 「把向觀眾借來的普通一百圓換成魔術幣,表演魔術後,再換回來,把普通的硬幣還給 觀眾嗎?」 「對啊。」 「要怎麼做?」舛城探出身子。或許可以從實際技術中有所收穫。「你教教我。」 「嗯,」店員從口袋裡拿出一百圓,用顫抖的手交給舛城。是普通的一百圓。「把這個 放在右手中指根部和關節之間。」 這樣嗎?舛城喃喃地問著,照店員的指示嘗試著。 店員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指稍微彎曲。這樣,硬幣就會夾在手指根部和關節之間。 把手翻過來,使手背朝上。」 舛城照店員所說的做了。一百圓硬幣藏在像貓一樣彎起的手指裡。「就這麼簡單。」店 員說:「右手做剛才的動作,假裝左手放在右手下接過硬幣,觀眾看起來好像把硬幣放進了 左手。 其實是藏在右手裡。」 舛城又做了一次相同的動作。完全想不透這麼做,怎麼可能把硬幣換過來。 哪有人笨到會上這種當?」 「那也不見得。借我一下。」店員接過一百圓硬幣,「自己的視線要從右手看向左手。 」 店員把右手上的硬幣拿到左手。然而,當他打開左手握緊的拳頭時,卻是空無一吻。和 舛城練習的一樣,他把硬幣藏在像貓一樣自然彎起的手指中。 這一剎那,舛城覺得自己生平第一次看到魔術師的高超技藝。原來如此,店員在假裝把 硬幣從右手交到左手上時,視線也追隨著這個動作。絕對不看一眼藏著硬幣的右手。這麼一 來,即使不需要刻意強調戴著拇指套的手上是空的,別人也不會起疑竇。相反的,如果有人 要求「給我們看看另一隻手」,就代表魔術師一連串的動作不夠自然。 或許是因為舛城表現出率直的反應,店員的心情稍稍放鬆了點。「這樣,就可以表演「 錢幣消失」的魔術。在魔術的專業術語中稱為「vanish(消失)」。」 「怎樣把一百圓硬幣換成魔術幣?」 「先把魔術幣藏在右手中指根部,用左手接過普通的一百圓硬幣,假裝放進右手。就是 這麼簡單。用左手藏起普通的硬幣,再出示右手上的魔術幣。」 店員一邊解說著,一邊表演著。雖然已經知道了其中的玄機,但仍然會以為硬幣真的放 到了另一隻手上。 雖然舛城剛才揶揄惠子誤以為四連環有精密的玄機,但現在他發現,自己也陷入了相同 的偏見。魔術師需要刻苦練習,才能靈活運用手指的技巧。歸根究柢,演技的自然度,取決 於是否具有身為魔術師的才華。鋼琴演奏家也是如此,在舛城的職業領域中,慣竊也是如此 。然而,魔術師的技術不需要像扒手那樣手指靈活,也不需要特技動作。至少,舛城對錢幣 的使用方法有了這樣的認識。舛城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經說,魔術師都會用袖子,他們會巧 妙地把錢幣丟進袖子裡。但其實魔術師在表演時,使用了更簡單的方法,更自然地表現出強 烈的錯覺效果。而且,扒手是以實際利益為優先的工作,而魔術是表演幻想,兩者的性質也 有極大的差異。 不需要使用道具,只用手指的技術,就可以使錢翻倍嗎?不,那個「魔術師」男人的手 完全沒有碰到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出手,把一萬圓放在原來的那 疊錢上。然而,這種想法本身就代表已經放棄了方才得到的教訓,思考又再度倒退了。自己 必須更現實地思考問題。 惠子對店員說:「雖然你的手法很漂亮,但我一點都不佩服。馬立克先生走紅時,我還 是個小學生,但許多同學都相信他有特異功能。這根本是對神祕主義和特異功能風潮發揮推 波助瀾的作用,結果,導致那些主張教主有特異功能的狂熱宗教團體抬頭,甚至演變成恐怖 事件和殺人案。你不認為自己需要負一點責任嗎?」 「惠子,別說了。」舛城厲聲制止。原本只是要嚇一嚇店員,但惠子的話太危言聳聽了 。 「你幹嘛扯這些事?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店員暴跳如雷,「魔術師在表演時,並沒有 要觀眾產生誤解。我們會聲明這是魔術。即使有人把我們店裡賣的道具用於其他用途,或是 欺騙他人,必須由那個人負起責任。像這種穿菸幣,本來只是一種逗人發笑的魔術用品,只 是馬立克先生和他周圍的人想要演得像有特異功能。」 惠子似乎已經義憤填膺,忿忿地說:「製造和販賣槍的人也是這麼說的。我們又沒有殺 人,錯在那些扣扳機的人。」 「好了,」舛城舉起一隻手制止了惠子。惠子用鼻子喘著粗氣,似乎仍然有話要說。 看來,惠子不僅具有強烈的義務感,想要遵從舛城的指示,她更是一個具有強烈正義感 的人。每個菜鳥都一樣,她還沒有遇到過挫折,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督察一定會認為 惠子這種人不適合當幹員,但舛城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惠子的表現值得肯定。目前,自己 需要的不是那種在組織中耍小聰明的牆頭草,而是這種有衝勁的人。然而,在眼前的狀況下 ,惠子對正義的義務感似乎發揮得不是時候。 「你不要放在心上,」舛城語氣平靜地對店員說,「我不認為特異功能的風潮和狂熱教 團的恐怖攻擊有太大的關係,任何社會現象都沒這麼簡單。但聽你剛才這麼說,難道馬立克 先生也是在像你們這種店裡買穿菸幣後,在自己的節目中使用嗎?難道不需要向店家支付佣 金,申請使用權,或是在使用時,向製造廠商支付這個點子的著作權使用費嗎?」 「不用。魔術點子是屬於所有魔術師和魔術愛好者的。」 「所以,只要花錢買了魔術點子,就可以隨意在電視和舞台上表演嗎?喔,原來是這樣 。 難怪剛才的四通環要賣十八萬,這麼一算,就不能算貴了。像歌手的話,就不能隨便翻 唱別人的歌,諧星也不能抄襲同行的笑話。但魔術卻不一樣,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 花錢買來的魔術點子,也難怪大家變的魔術都大同小異。」 店員並沒有放在心上,說:「因為慣例就是這樣。」 舛城暗暗覺得這件事,很可能影響自己的調查工作。如果是尊重原創者,或是創意專利 受到肯定的行業,就很容易找到特定商品的出處。但在魔術界,卻是公認魔術點子是屬於大 家的,所以,即使真的有人想出了把錢翻倍的點子,也可能遭到毫無瓜葛的人的濫用。如果 這個點子已經商品化,恐怕就很難找到嫌犯吧。 「回到剛才的問題,」舛城探出身子,直直地看著店員說:「我再問你一次。錢可以在 眼前翻一倍,一疊錢可以變成原來的兩倍。你知道這種魔術嗎?」 一陣沈默。店員默然不語地看著舛城,終於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著。他似乎很緊張,說 話的速度也變得很快,「我沒什麼好說的,但我們店長可能知道吧。」 這個店員似乎在害怕什麼。舛城問:「他在哪裡?」 店員手指著剛才那張海報,「他去看出光瑪麗姊的表演了。」 「在銀座嗎?」 「對。」可能覺得終於可以趕走瘟神了,店員的表情燦爛起來,「我們店裡的夥計和熟 客也在那裡。出光瑪麗姊也常來我們店裡。」 舛城再度注視著海報。表演秀從晚上八點開始。 淺岸走過來,咬了咬耳朵:「現在過去的話,應該可以在散場前趕到。開車一下子就到 了。」 對。舛城輕聲應了一句。隨即轉頭看著店員。舛城問僵著一臉笑容的店員:「我可不可 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好啊,」看得出,店員的心裡很想拒絕,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請說。」 「有名的音樂製作人和新人偶像歌手生了一個孩子。但這位偶像歌手的男歌迷一點都不 傷心。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耶。可能這些歌迷並不是很熱情吧。」店員摸不著頭緒,「但你為什麼要問我 這個問題?」 「不,沒什麼。謝謝你教我錢幣的魔術。」舛城正準備離去,走到牆邊,又突然想到一 件事,「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這家店的防盜措施不僅防不了偷竊和闖空門,反而會 成為他們下手的目標。請你們好好注意一下。否則,即使哪一天你們遭小偷了,一把鼻涕一 把眼淚地來報案,警方也不會受理。」 店員愣在那裡,舛城自顧自地轉身走了出去。淺岸和惠子小跑著跟了上來。在走出店門 時,並沒有聽到店員說「謝謝光臨」,他只是無言地目送他們。 淺岸一邊走下狹窄的樓梯,一邊問:「為什麼反而會變成闖空門下手的目標?」 「那個監視器是假的。而且,是最廉價的。最近,那些闖空門的連假監視器都會注意。 而且,那家店牆上還貼著SECOM的貼紙。但他們並沒有和SECOM簽約,而是不知道去哪裡弄來 那張貼紙,貼在牆上而已,應該是從拍賣網站買來的吧。反正,根本沒有做任何保全措施。 」 惠子問:「你怎麼知道?」 「貼紙上的編號以0開頭,是一般住宅的號碼,店家應該以1開頭。」舛城嘆了口氣,「 好奇怪,魔術專賣店應該是詭計的行家.竟然想用這麼小兒科的方法矇騙闖空門的人。他們 很本不瞭解犯罪心理。」 「這麼說,」淺岸問:「這家店的人是清白的嗎?」 「還不清楚。」舛城意識到,自己踏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前的常識很本派不上 用場。常識的標準很可能把自己帶入意想不到的陷阱。「在沒有見到店長之前,還沒辦法搞 清楚狀況。」 一陣手機的來電鈴聲。是《反正還有明天》的旋律。啊,是我的。淺岸說著,把手伸進 了懷裡。 警視廳的刑警竟然選這麼歡快的歌曲。舛城走下樓梯,心裡這麼想著。 「我是淺岸。」淺岸從背後傳來的聲音立刻露出緊張之色,「真的嗎?」 舛城停了下來,轉身問:「發生什麼事了?」 「請等一下。」淺岸對電話這麼說後,看著舛城,「澤井先生和其他幾位關係人都打電 話到二課,說是那個讓錢翻倍的男人提出了巨額的要求。要他們帶著現金去中野板上的會場 。」 蛇終於出洞了。舛城忍不住咬緊嘴唇。毫無疑問,歹徒一定想要從這些嚐到甜頭的人身 上大撈一票後捲款逃跑。很可能是因為警方找這些關係人去警局問話,使歹徒提前行動了。 自己到底該不該去澤井他們那裡?舛城陷入了沈思。從常識的角度來看,這會不會是發 展為大規模詐騙事件的關鍵時刻。但自己對幾件事還放不下心。正因為這項調查需要發揮第 六感和經驗,所以,一定要自己親自出馬。 「你們兩個人去那裡吧!我去銀座看看。」舛城說:「千萬別大意,很可能會和歹徒有 正面接觸。」 淺岸神情興奮地點著頭。惠子更輸入不輸陣,兩隻眼睛炯炯有神,鏗鏘有力地說,放心 吧。 「喂,喂,可別又盛氣凌人地嚇唬別人了。」舛城嘆了口氣,「即使見到可能是歹徒的 人,也不能像剛才那樣危言聳聽,讓人嚇得渾身發抖。惠子,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我只是遵照你的指示……」 「妳玩得太過火了。要注意拿捏分寸。」 「我知道了。」惠子一點都沒有彆扭,反而為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感到興奮不已。 舛城拿出車鑰匙交給淺岸。「你們開車去吧。我坐計程車。」 遵命。淺岸說完,一溜煙地下了樓梯,惠子也緊跟在後。兩個人的步伐都很輕快,簡真 像準備去約會的學生。 這兩個人樂成這樣子。舛城百感交集地目送他們的身影,內心有一種放心的感覺漸漸擴 散。以前,自己也和他們一樣。否則,就無法跨出身為偵查員的第一步。 舛城慢慢走下樓梯。走出大樓外,立刻走入以這個季節來說,感覺稍有寒意的夜色中。 他把手伸進口袋,手指摸到了零錢。他抓了一個十圓硬幣,放在右手中指的根部。 「假裝放到另一隻手上喔。」 他一邊走,一邊練習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算不算成功。他突然在已經熄燈的櫥窗前 停下腳步,看著玻璃上的倒影,表演著剛才學的「錢幣消失」的技術。 不要說根本看不出硬幣從一隻手交到了另一隻手上,連假裝的動作都不像。舛城不耐煩 地把硬幣放回口袋,再度開始趕路,一個人喃喃自語著,這比打高爾夫還難。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淺岸從大手町開車全速駛向新宿方向。因為並不是接到警用無線電的緊急通報,所以 不能打開便衣車的閃燈。即使如此,在目前的狀況下,應該不會有超速的問題。況且,萬一 被交通大隊逮到,只要說明情況,對方應該會放行。 雖然是非假日晚上,往新宿的車子卻不少。早知道應該上高速公路。他心裡這麼盤算著 ,瞥了一眼副手座上的惠子。惠子正偏著頭,聚精會神地敲打著計算機。 「怎麼了?」淺岸問。 「這太奇怪了。」惠子一邊喃喃地說著計算數字,一邊吐了一句,「絕對划不來。」 「什麼划不來嘛?」 「就是假設這是一場詐騙案,歹徒根本沒有賺到錢。像澤井先生那樣的自營業者通常都 會把之前的錢再加上賺到的錢放在歹徒面前,讓歹徒再度翻倍,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第二 次和第三次時,許多人甚至去向金融業者借了錢,因為錢可以翻倍,很快就可以還錢了。在 這種情況下,歹徒如果不利用最後一次機會海撈一票,絕對會虧本。」 海撈一票。雖然她是大家閨秀,但畢竟是地方法院檢察官的女兒,適應能力很強,用字 遣詞已經很有第一線刑警的味道了。離開百貨公司後,開車前往「魔術廣場」的途中,舛城 說:她是地院檢察官的女兒,只要在案子裡打滾,很快就會嶄露頭角。淺岸雖然覺得不可置 信,但現在看來,惠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很有警官的味道了。 「如果是這樣,」淺岸打著方向盤,對惠子說:「現在在中野板上的集會,已經聚集了 足夠的資金了,足以讓歹徒大賺一票。」 「但以簡單的方法計算,歹徒已經在那些自營業者身上投資了八億圓。這些自營業者如 果不調度超過之前所賺的金額,歹徒就賺不到錢。而且,他們已經鋪了那麼久的線,至少也 要賺一倍。」 「那些利慾薰心的自營業者一定會拚命籌錢。如果歹徒指定具體的金額,他們一定會乖 乖籌齊。」 「我不這麼認為,他們最多只會把賺的錢統統拿出來。」 惠子固執己見的態度讓淺岸很不滿,「妳憑什麼這麼斷定?」 「因為,好不容易才賺到這些錢,怎麼可能去冒更大的風險?一定會從賺到的錢裡撥一 點出來投資。」 「妳太天真了。」淺岸笑道。「妳沒有賭博過嗎?只要一贏錢,整個腦袋就空了,只剩 下贏錢的感覺,即使已經把贏的錢全都吐了出來,仍然以為自己還在贏錢。人就是這樣的。 」 惠子生氣地說:「我認為,公務員染指賭博這種事,最好不要輕易掛在嘴上。」 這個女人也太一板一眼了。淺岸嘆著氣反駁說:「雖然是賭博,但是經政府核准的地方 。 像是柏青哥、賽車或是賽馬之類的。學生時代,誰沒去打過柏青哥。」 「淺岸警部補,你打柏青哥是輸還是贏?」 「整體來看,應該是贏吧。」淺岸在說話時,感受到惠子向他投以輕蔑的眼神,「至少 ,我這麼告訴自己。不過其實應該是輸錢吧。」 「真是靠不住。」惠子毫不客氣地說,「搜查二課的人,金錢感覺怎麼這麼差?」 淺岸一臉不悅,「妳這是什麼意思?妳是說我不適合這個職務嗎?」 「不,」惠子的聲音很冷漠,「你至少順利地把電視機和錄影機裝好了,還算是有派上 用場。」 「妳的興趣就是吐別人的槽嗎?」淺岸也還以顏色,「科搜研的女人到底就是不一樣。 即使被百貨公司的魔術用品騙得團團轉,金錢觀念卻很強,又能說會道的。」 惠子也不甘示弱,「是你先說鐵環上有裂縫的。」 「對啊,我又沒說錯。」 「但你卻被那個玩家的虛晃一招騙了,還以為他用了沒有裂縫的鐵環。如果你的觀察夠 敏銳,怎麼可能不看出端倪?」 「我又沒說我的觀察夠敏銳?」 「但你的態度這麼說了。」 「好了,好了,」淺岸覺得很煩,不想和她繼續爭論下去了,「我認輸,妳永遠都是對 的。」 惠子似乎對淺岸的這句話很不服氣,最後還是撂下一句:「誰要你認輸了。」 車內的鬥嘴暫時平患了。隨後,陷入了一陣沈默。 真受不了。淺岸踩著油門,在心裡罵了一句。菜鳥的保母真不好當。 「難道是這裡?」舛城聽到自己喃喃的聲音。 下計程車已經超過十分鐘。第一次來銀座的店時,即使知道地址,也絕對不可能一下子 就找到。 就連偵辦經驗豐富的舛城也不敢說對銀座的所有地理位置都瞭若指掌。銀座不僅占地面 積大,呈棋盤狀的鬧區看起來大同小異。雖然許多馬路都是單行道,但總是呈慢性塞車狀態 。迷路時,回到銀座中央大道重新找是最好的方法,但這裡到處都是餐廳,根本看不到像劇 場的標的物。結果,只能在包括小巷子在內的馬路上鑽來鑽去。 明治五年的一場大火後,銀座變成了磚瓦街道。自從到達橫濱港的進口食品,經由新橋 與橫濱之間的日本第一條鐵路運到銀座後,使銀座的餐飲店林立。因此,舛城以為劇場這種 次文化設施都在遠離新橋的地方,但這種猜測顯然錯了。劇場入口在四丁目的木村屋總店附 近,就在餐廳和文具店大樓之間的小巷子裡。 嚴格說起來,是在更靠近那家遠離鬧區的「livehouse」入口的小巷子裡,放著一塊發 出憂鬱綠光的「銀座愛波里劇場」的招牌,下面貼的那張出光瑪麗的海報和在「魔術廣場」 看到的一樣。小巷距離酒吧和酒店毗連的鬧區很遠,巷子裡沒有半個人影。隔壁餐廳丟出的 垃圾發出陣陣惡臭。垃圾丟棄站的網子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這些都是烏鴉的傑作。城市裡 的烏鴉都很聰明,時下的烏鴉常常會幾隻聚在一起,聯手扯開網子,從垃圾堆裡尋找食物。 他走進昏暗的劇場入口,簡直懷疑連聰明的城市烏鴉都很難找到這裡。這幢大樓已經相 當老舊,壁紙很明顯地已經換了好幾次,天花板上的螢光燈也奄奄一息了。他穿過與其說是 通道,不如說是夾縫中的狹窄空間,來到一個小型電梯前。這個電梯似乎是在大樓改建時裝 上去的,但也已經相當老舊了。雖然貼著大型廠商的維修標誌,但這種東西根本不可靠。連 大型公司如雪印、Duskin都會發生醜聞,日本企業根本不值得信賴,即使有維修,也不代表 任何的品質保證。 但舛城看到門上貼著的手寫標識後,按下了電梯的按鈕。銀座愛波里劇場,七樓。他才 不想白費力氣地從這幢陰森大樓的樓梯,大汗淋漓地爬到七樓呢。 舛城在上升的箱型物中,度過了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震動,和像是金屬切割般噪音的憂 鬱時間後,終於來到了七樓。令人驚訝的是,電梯門一開,眼前就是觀眾席。 只有三十個座位的觀眾席上空空盪盪,只有七、八個客人,而且,看起來像是一起來的 。 他們圍在觀眾席的前排,發出刺耳的狂笑聲。舞台就像是脫衣秀表演場一樣緊貼著觀眾 席,幾乎沒有深度。燈光使用的是舞台布置業者俗稱的「基礎燈」,也就是燈光平均地照亮 整個舞台,完全沒有設置聚光燈。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男人站在舞台上,一手拿著麥克風說 話,一邊用手上的繩子表演著魔術。 他戴著看似在派對用品店員的金色領結,穿著誇張的金蔥布料上衣,應該是串場的小丑 。 「好,我現在要對這個繩結吹氣,」男人突然閉口不語,拿著繩子的手也不安地動來動 去,「咦,等一下。我可不可以重來?」 客人們笑彎了腰。白井,你忘了戴拇指套了吧?舞台上的男人尷尬地笑著回答,嗯,好 像是。 觀眾席上更響起一陣爆笑,舛城卻覺得無聊透了。 眼前的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以為是在排練,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台上的人不知 道是出光瑪麗的助演還是搭檔,不僅表演失敗了,面對客人的指正時,甚至缺少像樣的答覆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大外行。坐在觀眾席上的,應該也不是普通的觀眾,而是表演者的朋 友吧。沒品的藝人和同夥之間的一唱一和持續上演著,舛城有一種想要塞住耳朵的衝動,連 小時候看的野台戲都不至於這麼糟糕。 「請問,」一個身穿西裝的瘦個子男人走了過來,納悶地問舛城:「你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我來看表演啊。」 舛城的回答讓男人更加驚訝,「是誰介紹的嗎?」 雖然是向一般民眾公開售票的表演,但對方卻格外警惕。舛城說:「我是看了魔術廣場 的海報。」 男人終於露出放心的表情。喔,原來是這樣。然後,帶舛城到電梯前的桌子,「一千兩 百圓。」 他從一疊幾乎沒有用過幾張的票捆上撕下一張,遞給舛城。舛城從錢包裡拿出錢交給他 。 是單色印刷的票。這一類型的票,至少要印一百張,印刷廠才會接單。這才是為什麼有 這麼多票的原因吧。舛城不禁在心想。他們應該從來都不曾奢望這些票會全部賣完吧。 既然只能賣出少量的票,其實根本不需要特地去印刷廠印製,應該像業餘搖滾樂團一樣 ,利用影印機做手工票。但他們卻特地花幾萬圓去印這些票和海報。雖然這或許是所謂的專 業意識,但關鍵的表演內容卻是這副德行。這裡的價值觀到底是怎麼回事? 「出光瑪麗小姐呢?」舛城問那個男人。 「她等一下才會出場,現在在後台,你要去見她嗎?」 舛城很驚訝。雖然這裡的舞台設計讓觀眾和表演者可以近距離接觸,但沒想到,竟然可 以讓連名字和頭銜都不知道的人去見表演秀的主角。 「那就拜託你。」舛城說。 男人格外親切,指著側舞台說:「請走這裡。」 這個樓層除了電梯門和通往樓梯的逃生門以外,看不到其他的門。舛城正納悶到底要去 哪裡,男人竟然從觀眾席旁走向舞台,走上正在表演中的舞台邊緣。 無奈之下,舛城只能跟著他,他和舞台上的魔術師相互看了一眼,隨後就感受到觀眾席 上的客人視線,都落在了自己的背上。魔術師一臉呆然,中斷了台詞,看著舛城。 「請繼續,」舛城在離開舞台之際說道,「你的領結很好看。」 穿過側舞台,來到一間燈光昏暗的房間。地上放滿了魔術用品,但大部分都是在「魔術 廣場」看過的東西。前面排著一排衣架,衣架上掛的衣服和海報上的一樣,都是四十年前演 歌歌手穿的衣服。穿過這些衣服的縫隙,看到一個身穿T恤、牛仔褲,正在拖地的年輕人。 這個削瘦的年輕人留著一頭齊肩的褐色頭髮。看來,即使是這種公演,還是需要一些工作人 員。 「你好。」舛城主動打了招呼。 年輕人抬起頭。舛城一看到年輕人的臉,便驚訝地愣住了。 是個女孩子。雖然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有著一張巴掌臉,卻有一對像洋娃娃般的大眼睛 。 雖然沒有化妝,但白皙而富有光澤的皮膚上沒有一顆青春痘,挺拔的鼻子和薄薄的雙唇 有一種成熟的味道。她的劉海被汗水沾濕了。在並不熱的房間內.就流了那麼多汗,可見她 工作得很認真。 少女一言不發地把拖把收了進來,靠牆站著,避免擋了舛城的路。舛城覺得,以她的年 齡來看,個子應該算很高。應該有一百六十公分吧,但因為身材苗條,手腳都很長的關係, 所以看起來更高。她的體型好像排球選手,中性的臉龐也讓人有這種感覺。 拖地的少女讓了路,默默無言地站在一旁盯著舛城。舛城只能快速從她面前走過。好不 容易遇到一個看起來還正常的人,舛城很想停下來和她聊幾句,但還是無奈地撥開衣服往裡 面走。 「金澤的活動辦得怎麼樣?」被衣服遮住的前方,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完全不行,」男人的聲音回答道:「真遺憾。」 好不容易穿過服裝的密林,三個人影進入了舛城的視野。一個女人手拿眼影,坐在鏡子 前忙著化妝,身旁站著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就是帶舛城過來這裡的售票男子。 中年男人發現了舛城,抬起了頭。女人也停止化妝,從鏡子裡看著他。 「是客人。」售票員輕聲地對這對男女說。「是從「魔術廣場」那裡來的。」 「喔?是嗎?」女人站了起來。女人穿著一套俗氣的禮服,她的大濃妝,銀座應該無人 能出其右。年齡應該在三十五、六歲左右吧。仔細一看,發現她的五官擠成一團,如果不化 妝的話,應該是一張毫無特色的純日式臉。女人露出快把臉上的化妝撐裂的燦爛笑容,說: 「我是出光瑪麗。歡迎來到魔術的世界。」 舛城對周圍的情況和女魔術師的笑容之問的落差感到很不適應,輕輕地點了點頭,「妳 好。我沒想到可以來後台參觀,所以很緊張。」 「不用那麼緊張,放輕鬆點。」出光瑪麗坐了下來,並沒有請舛城坐。「我要等一下才 上場。」 「現在在表演的是助演嗎?」 「大介君嗎?你不認識他嗎?」出光瑪麗驚訝地抬頭看著舛城,「他就是常在魔術廣場 打混的那個人啊?有時候也會在店裡幫忙。」 「不認識。我是在百貨公司魔術用品專櫃的玩家推薦下,今天第一次丟魔術廣場。」 原來是這樣。出光瑪麗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但已經露出了高高在上的態度。「這麼說 ,你的魔術資歷還很淺囉?怎麼會突然急著要學魔術?如果想在公司的聚會上表演,百貨公 司賣的那些商品就夠了。回家要好好練習一下。」 她是把自己當成初學者,所以才狗眼看人低嗎?還是在這個行業裡,這屬於很貼心的建 議?由於太偏離一般的常識,舛城一下子無法做出判斷。舛城說:「我不是上班族,也不是 為了在聚餐上表演來學魔術的。來這裡是為了工作。」 出光瑪麗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後,出光瑪麗才瞪大眼睛看著舛城,「難道, 你是電視台的人?」 不是。舛城搖了搖頭。「我是警視廳搜查二課的舛城。我在調查一些事情,所以才來這 裡。」 中年男子毫不掩飾地露出失望和反感,但瑪麗卻興致勃勃地眼睛發亮,「你是刑警嗎? 好厲害,好像那種兩小時的單元推理電視劇。歡迎來到魔術的世界。」 「這個妳剛才已經說了。」舛城笑著,兩眼卻看著中年男子。這個微胖的男人頭頂稀疏 ,鼻子很扁,長得像黑猩猩。廉價訂做的西裝很不合身,襯衫領子的釦子敞開著,但並不是 時髦,而是因為太胖了,扣不起來。「形跡可疑」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總之 ,應該是個不務正業的男人。舛城直覺地這麼認為。 「不好意思,」舛城的視線回到瑪麗身上,「妳是職業魔術師吧?」 「對啊。我本名叫倉木瑪麗。以前,就用這個名字登台,但在上電視表演時,製作人對 我說,瑪麗,不好意思。不是有一個歌手叫倉木麻衣嗎?觀眾很容易把妳們混淆,所以,可 不可以請妳改另外的名字?我就答應了。一個月以前,我的藝名叫「princess瑪麗」。但名 字太長了,報紙的節目預告欄上擠不下,所以,我就改了短一點的名字。」 「結果,上了報紙的節目預告欄嗎?」舛城問。 「沒有。」瑪麗的表情僵硬起來,「因為要在這裡公演,就沒辦法安排電視的工作了。 」 應該本來就沒什麼機會上電視吧?剛才,當她誤以為舛城是電視台的人時露出的興奮表 情,就已經道盡了一切。根本不可能有人把她和倉木麻衣混為一談,她也不是那種節目製作 人會用這種親熱語氣和她說話的大人物。舛城一眼就看透了這個無足輕重、沒沒無聞的藝人 的世界。 舛城在分局工作時,曾經逮捕過一名在各酒店巡迴演唱的搖滾樂團,他們違反了毒品管 制法。他們那一行也是這樣。雖然社會上並不把他們當一回事,但他們卻自以為是專家。於 是,就一輩子活在所謂的專業意識和專業價值觀的世界。這個出光瑪麗顯然也是那個世界的 居民。 舛城聳了聳肩,「這個劇場的公演重要到需要推掉其他的工作嗎?我可不這麼認為。無 論表演者和觀眾都是經常出沒魔術廣場的夥計和老客人吧?不好意思,我認為娛樂這種東西 ,應該更面對廣大的民眾。」 「你說得完全正確。」瑪麗一臉兇相地看著中年男子,「經紀人,你有什麼打算?」 「喔,」舛城看了看中年男子,「原來這位先生是出光瑪麗小姐的經紀人。」 無論是哪個領域的藝人,都不可能不叫經紀人的名字,而是把對方的職稱掛在嘴上的。 舛城認為,出光瑪麗只是想要讓他知道,這個中年男子是她的經紀人。她想要說,自己是行 家,也是有經紀人的。 中年男子顯得不知所措,戰戰兢兢地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舛城。 舛城看了看接過來的名片。吉賀欣也。頭銜是魔術經紀有限公司董事長,魔術廣場店長 。 「原來你就是店長。」舛城內心湧起的好鬥心立刻化為笑容浮在臉上,「魔術經紀有限 公司,是怎樣的一家公司?」 吉賀漠無表情地說:「就是魔術師的經紀公司。」 「魔術師的?還有誰是你手下的魔術師?」 舛城的問題讓吉賀倉皇失措,「除了出光瑪麗小姐以外,還有現在在舞台上表演的那個 人,還有其他的。」 「啊,瞭解了,瞭解了。」舛城故意露出狡黠的神情。這是故意惹對方不高興,套出他 真話的絕佳機會。「你兼任魔術廣場的店長嘛,所以,也會幫店員、夥計或是老客人介紹一 下可以做為魔術師表演的機會,讓他們擠入「專業」的行業。是不是這樣?」 聽到舛城的侮蔑,吉賀立刻怒容滿面,但出光瑪麗立刻誇張地大笑起來,「說到底,就 是這麼回事。但這種零星的「表演機會」很重要。這場公演也一樣。美國的魔術城來邀我去 表演,這麼一來,我我必須在美國住上三個月。雖然我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你不覺得 應該為出入魔術廣場的半職業魔術師、魔術愛好者提供更多接觸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舛城問:「看來妳根本不計較錢的問題。」 「對啊。」出光瑪麗點了點頭,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了V字,兩很手指貪婪地 動個不停。吉賀發現了她的動作後,立刻伸進懷裡,拿出了菸盒。 現在,連鄉下的黑道老大都早就不做這個動作了,但她似乎以為這樣很帥氣。舛城看不 下去了,低頭看著地上。 雖然過了好一陣子,但吉賀只是把玩著菸盒,並沒有掏菸。出光瑪麗一直比著V字,最 後,終於忍不住抬頭看著吉賀,問:「怎麼了嘛?」 「對不起,」吉賀把菸盒揉成一團,「剛好抽完了。」 瑪麗忿忿地把臉朝向房間角落,「沙希。」 剛才的少女從衣物堆裡鑽了出來。可能她一直忙於打掃的關係,整件T恤都是汗。少女 跑向瑪麗。 「沙希,菸呢?」瑪麗問。 「嗯,」名叫沙希的女孩不知所措,小聲地說:「我沒買。」 吉賀咂了一下舌,「我不是叫妳要隨時備菸嗎?」 「對不起。」少女低下了頭。 舛城覺得怒火中燒。雖然他不知道這名少女是什麼身分,但也不應該把氣出在她頭上。 他差一點想要發作,不過,想到自己正在明察暗訪,還是不得不忍了下來。 「請。」舛城拿出菸,遞給了瑪麗,「如果妳不嫌棄LuckyStrike的話。」 「真是人謝謝了,」瑪麗滿臉堆笑地說完,又一臉兇相地對少女說:「妳走吧。」 沙希低頭離開了。她走到房間的角落,無事可做地開始整理用具。 舛城拿出打火機,為瑪麗嘴上的菸點了火.說:「要未成年者去買菸是犯罪行為。」 瑪麗用力吸了一口菸,然後向空中吐著煙,說:「哇,那可怎麼辦?我們可得小心一點 了!」 她的語氣充滿戲謔,和吉賀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比起眼前這兩個大人,舛城更在意此 時正在房間角落的少女。少女把兩個啤酒瓶放在一張小桌子上,手在啤酒瓶周圍不停地動來 動去。 她到底在幹什麼? 瑪麗叫著他,「你是叫舛城先生吧?你今天來,想要調查什麼事?」 舛城轉頭看著瑪麗,把手放進懷裡,拿出幾張計程車找的千圓大鈔,遞給瑪麗。「要讓 這些錢翻兩倍。如果妳可以表演這個魔術給我看,我將萬分感激。」 舛城沒有錯過瑪麗臉上掠出一絲僵硬的表情。吉賀也一樣。他們渾身僵硬的態度,彷彿 室內的溫度頓時降了好幾度。這絕對不是毫不知情的人會有的反應。 瑪麗端詳著舛城的臉良久,終於拿起一張一千圓,放在燈下仔細看了看。然後,又交還 給舛城,說:「這是你的一千圓,沒錯吧?你要不要好好檢查一下?」 舛城乖乖地接過了錢,納悶她為什麼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這是自己剛拿出來的千圓紙 幣,不需要檢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正當他看著紙幣,心裡這麼想著時,他的眼角掃到瑪麗不知道把什麼東西放進了嘴裡。 當舛城在檢查紙幣時.她似乎已經安排好了魔術的機關。舛城假裝沒有看到,把錢還給 了她,「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瑪麗一言不發地接過紙幣,在自己的臉前揉成一團,然後,慢慢地鬆開了手。被揉成紙 團的千圓紙幣停在半空中。 哇噢。吉賀歡呼起來,拚命拍著手。他的反應好虛假。魔術用品店的店長怎麼可能不知 道這個魔術的玄機? 雖然舛域第一次看到這個魔術,但他完全不感到驚訝。千圓紙幣雖然懸在空中,但微微 地顫抖著,很顯然地是用線吊了起來。 瑪麗把拿著菸的手在千圓紙幣旁動來動去,似乎在告訴大家,紙幣並沒有用線吊起來, 但這個動作反而讓舛城看破了其中的玄機。瑪麗的身體挺得筆直,嘴巴閉得緊緊的,只有手 拚命地揮著。從剛才她放了什麼東西到嘴裡的動作來看,她絕對是把一根繩子的一端綁在前 方一公尺左右的某個地方,另一端咬在嘴裡。也就是說,千圓紙幣並不是從上方吊住,而是 吊在像曬衣服的繩子一樣水平的線上。 一旦破解了機關,就覺得眼前的表演實在愚蠢無聊透頂。瑪麗之所以一言不發,是因為 她不能放開嘴裡咬住的線。她用這樣的表情咬住線,在空中揮起雙手。這種雕蟲小技根本不 值得尊敬和讚賞。 表演完空中懸浮術後,瑪麗抓下千圓紙幣,還給了舛城。舛城接過揉成一團的錢。線應 該已經被拉斷了吧,紙幣上並沒有黏到類似的東西。但舛城對魔術以外的事感到訝異不已。 瑪麗露出滿足的笑容,正等待著舛城的掌聲。這種脫離常軌的態度讓舛城啞口無言。她 把別人的千圓紙幣像垃圾一樣揉成一團後直接還給別人,還一副「我已經表演魔術給你看了 ,很對得起你了」的表情,這種表演也太讓人生氣了。時下,連快餐店在找錢時,都會找沒 有摺痕的新鈔了。 「妳的魔術真棒。」舛城的心涼到了谷底。 「謝謝。」瑪麗嫣然一笑。她的態度並沒有挑釁舛城的意思。可見她恨本沒有意識到, 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失禮。 「出光瑪麗小姐,」舛城清了清嗓子,「雖然妳剛才表演的魔術很棒,但我想看的是錢 加倍的魔術。聽魔術廣場看店的店員說,問職業魔術師的妳和店長就知道了,所以,我才來 這裡問問。」 「啊,這個嘛,」瑪麗笑了笑,把菸放進嘴裡,「這是祕密。魔術師不能把機關告訴別 人。」 「我沒有要妳告訴我這個魔術的機關,妳只要表演給我看就可以了。只要你在我面前讓 錢翻倍就好了。」 瑪麗不知所措地正準備說什麼,吉賀搶先回答說:「下星期你看電視吧,到時候就知道 了。」 「電視?」舛城問:「什麼意思?哪一個節目?什麼時候播?」 這時候,舞台上傳來鼓掌和吆喝聲。回頭一看,剛才的領結男走了過來。雖然觀眾都是 家人,但他仍然心滿意足地脹紅了臉,跑到瑪麗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辛苦了。」瑪麗把菸在菸灰缸裡熄滅後,站了起來,「好了,我要上場了。」 即使是完全沒有魔術秀影子的公演,自己也沒有權利影響他們的工作。舛城在不耐煩的 同時,這麼告訴自己。瑪麗一派輕鬆地走了,吉賀卻很明顯地為能夠躲過舛城的盤問而鬆了 一口 氣。他用卑微的視線掃了一眼舛城,像伺候出光瑪麗的跟班一樣走了。 「請問,瑪麗姊,」沙希突然滿面笑容地跑了過來。她手上拿著筆記簿和亂成一團的絲 襪,「這個,我已經裝好了。」 瑪麗納悶地看著沙希的手,「啊,這個嗎?我還沒有說我打算用。」 「但請妳一定要試試看……」 「下次吧。」瑪麗冷淡地說:「這個編得太複雜了,線可能在表演前就斷了。」 沙希似乎卯足了勁在推銷,她從絲襪上抽出一根絲,說:「拜託妳了。萬一線斷了,我 可以馬上用這個修補……」 瑪麗立刻板起臉,她的視線掃了舛城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心虛。然而,當瑪麗的眼神 再度移到沙希身上時,她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妳這個笨蛋!」瑪麗把沙希手上的筆記簿拍落在地。「這種東西怎麼可以帶到這裡來 ! 妳沒看到有客人嗎?怎麼可以洩露機關!而且,妳把線繞得這麼複雜,怎麼可能成功? 萬一在表演時斷線,出糗的可是我!什麼都不懂的大外行,別把自己的妄想推銷給我!」 瑪麗氣呼呼地像放鞭炮一樣說著。她為沙希洩露了在舛城面前表演的懸浮術的機關是絲 襪的線,讓她臉上無光而大發雷霆。其實,舛城根本對瑪麗的魔術毫無興趣,她事到如今把 氣出在這個名叫沙希的少女身上也無濟於事。 沙希低頭聽著瑪麗的訓斥。吉賀和領結男都沒有勸阻,用幸災樂禍的眼神袖手旁觀著。 「出光瑪麗小姐,」舛城覺得該助沙希一臂之力,就問瑪麗:「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 妳。」 瑪麗整理著衣服的袖子,很不耐煩地轉過身,「什麼事?」 「我曾經在外國一個沒有路燈,也沒有民房燈光的崎嶇道路上,沒有開車前燈,把時速 飆到一百八十公里。但完全都沒有發生危險,請問妳知道為什麼嗎?」 瑪麗皺了皺眉頭,隨即露出笑臉,「你超速沒有被逮到,可見你是在德國的高速公路上 吧?開的一定是賓士或BMW吧?我也有,賓士和BMW各一部喔。」 「喔,是嗎?」舛城心裡很不屑,但嘴上說:「有機會真想見識一下。」 「不是在日本,我放在國外的別墅。去歐洲巡迴演出時,我都開著四處跑。」 「喔,開那種車的感覺怎麼樣?」 「太棒了。」自誇似乎趕走了她的壞心情,瑪麗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很安靜,坐起 來也很穩。即使開到一百公里,感覺就像停在那裡一樣。」 吉賀看了一眼手錶,催促著瑪麗,「時間差不多了……」 「好,知道了。刑警先生,待會兒見囉。」瑪麗輕輕地欠身,和吉賀一起走向舞台。 傳來鼓掌和吆喝聲,客人似乎並沒有增加。但瑪麗的聲音卻顯得心情愉快。晚上好,我 是出光瑪麗。 領結男跑了出去。剛才是表演者,現在是觀眾,他還真忙。 舛城索然無味地站在那裡。什麼賓士,什麼BMW。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安靜、不 搖晃的德國車?只有日本車把安靜、震動少作為高級房車的指標。賓士和BMW對不平整的馬 路反應特別敏感,噪音會在車內產生共鳴,傳入耳朵。 她根本是吹牛皮不打草稿。當然,說什麼有人請她去美國表演也是信口開河。魔術師或 許允許在魔術上說謊,但這似乎已經變成出光瑪麗這個女人的一種惡習,無論在誰面前,都 可以信口雌黃,這已經成為她的家常便飯。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專業意識嗎? 舛城轉過身。那個叫沙希的女孩子正在撿地上的絲襪。有一團涼到舛城的腳邊,他撿了 起來。 把舊絲襪撕一個洞,然後把線拉出來。這些隨風吹動的線很細,如果不睜大眼睛,根本 看不到。不但比頭髮細很多,甚至比寒毛更細。要把幾條線編在一起後,變成比較粗的線, 才能織出絲襪。但要從織好的絲襪中把線拆下來,並確保充分的長度,一定是超難的技巧。 要處理這些容易斷,肉眼又很難看到的線一定不容易,需要超強的注意力才能完成。 舛城走到沙希身邊,遞上揉成一團的絲襪。沙希默默地接了過去。然後,小聲地說了聲 ,謝謝。 「不客氣。」說完,舛城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筆記簿。用鉛筆晝的設計圖上畫滿了橫向和 縱向的線條,令人聯想到帆船桅桿上的無數繩子。設計圖的旁邊寫著標題:新.空中懸浮術 ver.3。二零零二年九月八日,里見沙希。 原來,這個女孩叫里見沙希。舛城撿起筆記簿,說:「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出光瑪麗 會抱怨。把絲襪的線編得這麼精細,要費很大的工夫。蜘蛛看到這種設計圖,也會舉手投降 吧。」 沙希沒有笑,抱著幾捆絲襪站了起來,突然說:「那不是晚上,而是白天吧?」 「什麼?」舛城抬頭看著沙希。 「你剛才問瑪麗姊的問題。」沙希從舛城手上接過筆記簿,口氣生硬地說:「你沒有開 車前燈,在沒有路燈和民房燈光的路上開車。但你並沒有說是在晚上。」 一陣緊張寘穿舛城的身體。他神情呆滯地看著沙希小心翼翼抱著筆記簿和絲襪,走向房 間角落的背影。 舛城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問沙希:「有一個有名的音樂製作人和新人偶像歌手生了孩 子。但偶像歌手的男歌迷卻一點都不傷心。妳知道是為什麼嗎?」 舛城聽到沙希小聲地「哼」了一聲。沙希頭也不回地在桌上工作著,說:「因為,那個 音樂製作人是女的,偶像歌手是男的。」 「太好了。」舛城幾乎跳了起來,走向沙希,「我終於遇到知音了。」 沙希驚訝地轉過臉,用眼神問:什麼意思?這個女孩子,雖然一張娃娃臉,但舉止卻很 老練。 舛城躊躇地說:「照理說,魔術師應該是設計圈套的行家,但我很納悶,為什麼他們遇 到這麼簡單的腦筋急轉彎,也回答不出來。我在偵訊室裡問那些騙徒同樣的問題,每個人馬 上就答出來了,但沒有一個魔術師知道答案。」 沙希興趣缺缺地回頭看著桌上,「因為,魔術師不是騙徒。」 「話是沒錯啦……」 沙希小聲地打斷了舛城的話,「而且,魔術師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機關。他們只是買現 成的魔術點子,其他的事,根本一概不知。」 「對,好像是這麼回事。」舛城探頭看著桌上。沙希的雙手仍然忙著在兩個啤酒瓶之間 動來動去。桌子上,除了啤酒瓶以外,只有一塊橡皮擦。舛城問:「妳剛才就一直在忙些什 麼?」 沙希默不作聲,雙手仍然在空中動來動去。終於,她吐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面 紙。抽出一張面紙後,在桌上揉成一團。然後,放在右手的手心上,左手拿起橡皮擦,把橡 皮擦丟向地上。 然後,橡皮擦卻意外地慢慢從桌旁滑了下去。但魔術的主角並不是橡皮擦。面紙團從沙 希的手心跳了起來,先是直直地升向上方,然後,向右側水平方向移動。在繞著右側的啤酒 瓶轉了幾圈後,順著桌子表面斜斜地滑下去,然後,又浮了起來,在兩只啤酒瓶之間自由自 在地跳來跳去。 不,並不是自由自在。舛城感到一陣不寒而慄。所有的動力都來自從桌子上往下掉的那 塊橡皮擦上。這個魔術的玄機應該就在於一根極細又很長的線。其中一端綁在橡皮擦上。線 用複雜的方式綁在兩只啤酒瓶和桌子上,當橡皮擦掉下去時,會拉扯線,原本纏繞的線就會 解開,於是,面紙就會在空中轉來轉去。利用的是重力和離心力,而且,絲襪的線好像有少 許的彈性可以伸縮。她將這幾項要素巧妙地加以結合,讓面紙團在空中飛來飛去。乍看之下 ,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穿的線。萬一這些線打結,就功虧一簣了。在做準備工作時,一定需 要有以毫米為單位的精確度。 沙希像指揮般一個勁兒地活動著右手食指,好像用魔法的力量讓面紙在空中飛舞。她沒 有笑,但當她看著自己設計的機關時,有一種沈醉在幻想中的表情,同時,也充滿像母愛般 的溫柔。 這個動作令舛城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錯覺。雖然他已經看破了機關,也知道她的手指 動作和面紙的活動之間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只不過是假動作而已,但仍然覺得沙希是用魔力 操控著面紙。 不管是誰表演,都可以產生這種效果嗎?不,不可能。舛城在心裡想道。是因為這個少 女的關係,才讓人有這樣的感覺。里見沙希有某種讓人相信魔法的確存在的東西。 隨著橡皮擦慢慢著地,面紙團又跳了起來,沙希接住了面紙團。 舛城拍著手,他情不自禁地為她鼓掌。 「太棒了。」舛城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著,「這個機關太漂亮了,是妳自己 設計的嗎?」 沙希微笑著。她終於露出了笑容。「很久以前,就有人用「看不見的線」變魔術,但光 是看不到線,還不能稱為魔術……」 「那當然。像出光瑪麗剛了的表演,我一點都不咸到驚訝。」舛城彎下腰,撿起了橡皮 擦。沒錯,上面繞著很細的線。「但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這個魔術在準備時太花工夫了。 一不小心,線很可能就斷了……」 笑容突然從沙希的臉上消失了。「有什麼關係?即使多花一點時間做準備工作,只要能 表演出神奇的魔術就好了。」 她眼神銳利地看著舛城。那一剎那,舛城覺得自己的目光無法從沙希身上移開。並不是 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看到一雙清澈的雙眼,並感受到其中有一股深不可測的力量。過去, 他曾經在人生歷練豐富的嫌犯或是幾位同事的眼中,看到過這種炯炯眼神,而這個叫里見沙 希的女孩也一樣。 「沙希,」傳來吉賀的聲音。舛城回頭一看,發現吉賀橫眉豎目地瞪著沙希,「出光瑪 麗小姐在表演,不是叫妳坐在觀眾席上嗎?」 「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沙希說完,立刻跑過去。她像被父親責罵的小孩子一樣,用 不知所措的表情回頭看了一眼舛城,便跟著吉賀快步走了出去。 舛城愣愣地站在那裡。 這個少女充滿不可思議的氣質,簡直就像是精通魔法的少女。舛城雖然還沒有從沙希的 驚訝中清醒,但他腦子裡已經開始進行現實的思考。終於找到了線索,終於握住了那條「看 不見的線」。里見沙希絕對可以成為案情的突破口,成為擺脫魔術的五里雲霧的突破口。 耳邊傳來出光瑪麗和自家人自得其樂的笑聲。舛城走了出去,突然想到,淺岸和惠子不 知道在幹什麼?不知道進行得是否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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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淺岸把車子駛入青梅街道靠近中野板上十字路口附近的下行車道,停了車。都這麼晚 了,路邊仍然停了不少車,幾乎部是客貨兩用車或廂型車。 附近的商店都已經拉下鐵門,只有一百公尺外,掛著一塊便利商店的招牌。但馬路對面 就是中野消防署,警察局也在附近。對即將從事大規模犯罪行為的人來說,這樣的選擇實在 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坐在副手座上的惠子環顧四周,說:「真的是這裡嗎?我覺得根本不可能在這麼人來人 往的地力集會。」 又是「不可能」!淺岸不以為然地說:「正因為是人來人往的地方,所以大家才敢抱著 巨款過來。這很可能是歹徒精心設計的。」 「不管什麼事,你都可以說出一番大道理。」惠子冷冷地說完,準備下車。 「等一下。」淺岸叫住了惠子,「妳為什麼老是咄咄逼人?哪裡惹毛妳了嗎?」 惠子不服氣地看著淺岸,「我是科搜研的研究員,我的工作是驗證具體的物證,為什麼 要在三更半夜四處奔波?」 「什麼三更半夜?現在還沒到十點。」她平時的生活可能太有規律了。淺岸看著惠子, 「妳要不要回家睡覺?前面就是地鐵車站。」 「我不想怠忽職守。」 「既然這樣,一開始就沒什麼好抱怨的。」淺岸很不客氣地說。他不想聽她反駁,一下 車,就用力關上車門。 不時有人從停在路邊的車子上,走向看起來像是文化中心的建築物。有幾張熟面孔,是 曾經去警視廳接受過調查的關係人。每個人都抱著一個運動包或旅行包,裡面一定裝了滿滿 的鈔票。 淺岸看了一眼惠子。剛下車的惠子神色緊張地站在原地。 「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淺岸說。 「不,我也要去。」 「隨妳的便。」他懶得再和她鬥嘴。淺岸大步走向建築物。 建築物裡燈火通明。面向馬路的入口寫著「區立文化中已」,這是免費的活動中心,一 般民眾可以自由租用場地。在這麼晚舉行活動本來就很不尋常,但他們卻肆無忌憚地廣邀民 眾參加,想必在預約會場時編了某個名目吧。 一個身穿西裝的陌生男人站在入口旁,原以為他是保全,但有人進去時,他也沒有檢查 身體,只是緊繃著一張臉,向前來的民眾點頭示意。前來的自營業者們在入口處脫下鞋子, 裝進塑膠袋,進入會場。 淺岸和惠子一起走到了很靠近入口的地方,西裝男並沒有警惕的樣子。他們可以看到燈 火通明的會場內部——像體育館般鋪著地板的會場內排著許多鋼管椅,已經有幾十個人坐在 那裡。 會場深處,幾個年輕男子從客人手上接過從皮包裡拿出的錢。男人們把錢堆在正面的講 台上,上面已經有堆積如山的錢了。 淺岸倒抽了一口氣。以前,他在參加研習時,曾經參觀過銀行的金庫,之後,就從來沒 見過這麼多錢。但現場沒有一個看起來像是保鑣的人,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錢越疊越高, 簡直太不小心了。 在這群年輕人中,有一張熟面孔。他就是監視器所拍到的「田中」。他從身穿運動衣的 禿頭中年男子手上,接過大約有一千萬左右的錢後,隨意地堆在講台上的錢堆裡,沒有露出 一絲親切的笑容。 「哇噢,」惠子輕輕叫了起了來,「這麼多錢……」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回響起來。正準備走進入口的客人和西裝男看著他們。 淺岸慌忙抓起惠子的手,拔腿就跑。 「等一下,」惠子抗議著,「幹嘛要逃?」 他們跑了一段距離,才停下腳步。剛好是可以遠遠看到入口情況的距離。西裝男已經沒 有看著他們了。 淺岸對惠子說:「妳看,果然募集了很多錢。」 惠子又露出一臉的不服氣。「但並沒有比八億圓多很多啊。」 「總之,有很多人聽他們的吩咐,把錢都帶來了。果然不出舛城警部補所料!」 眼前的光景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那些一副跑路打扮的阿伯阿嬸手拿裝著巨款的旅行包, 一個一個被吸進那個入口。以常理來判斷,不要說這些錢能夠翻倍,就連本金能不能順利帶 回來也是個疑問。然而,這些人卻對此深信不疑。在他們半信半疑地接受「錢會翻倍」這個 難以解釋的現象後,已經徹底消除了內心的防衛。只要感覺有利可圖,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沒有一個人會停下腳步。 「我走了。」惠子說完,跨出腳步。 「妳要去哪裡?」淺岸問道。 「還用問嗎?當然是去裡面。」 「不行。支援還沒到……」 「萬一他們把錢搬走了怎麼辦?而且,只要親眼看一下,或許可以看出錢翻倍的玄機。 」 惠子說完,轉身大步離開了。 「惠子!」淺岸想要阻止,但惠子沒有反應。淺岸拿出手機,不禁罵了一句:「真是拿 大小姐沒轍。」 他找出舛城的手機號碼,按了通話鍵,但只聽到電腦合成的女人聲音。您的電話將轉接 到語音信箱。 淺岸咂了一下舌頭。聽到「嗶」聲後,快速地說:「我是淺岸,現在正在中野板上的區 立文化中心。這裡已經募集了很多錢,上次的「田中」也在裡面。我會持續監視。」 他掛了電話。雖然剛才說「我會持續監視」,但在這裡監視也無濟於事。惠子已經走了 進去,西裝男並沒有攔住她。 「媽的。」淺岸罵了一句,跑了過去。她再怎麼討厭,也不能讓她單槍匹馬陷入危險。 一陣衝動讓他的身體情不自禁地跑了過去。 舛城先生,快一點和我聯絡吧!淺岸一邊跑,一邊自言自語著。 舛城走出後台,穿過側舞台,回到劇場的觀眾席上。觀眾仍然只有七、八個男人,看起 來都像是「魔術廣場」的老主顧。剛才那個戴著誇張領結的表演者也加入了觀眾之列。 舞台上,出光瑪麗一邊說著話,一邊用小道具表演著魔術。令人驚訝的是,瑪麗手上拿 的是神奇四連環,而且是在百貨公司魔術用品專櫃看到的那種直徑十公分左右的四連環。瑪 麗不停地把四個鐵環連起來又拆下,觀眾很捧場地熱烈鼓掌。 舛城覺得眼前的情景很奇怪。這些具備魔術知識的人,看這種初步的魔術會高興嗎?出 光瑪麗用這種一千八百圓的小道具表演,難道不會覺得有損於她的職業尊嚴嗎? 舛城朝獨自坐在觀眾席後力的里見沙希走去。斜靠在牆上站著的吉賀欣也用眼神嚇阻著 舛城,但舛城不子理會地走到沙希的身旁坐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吉賀,吉賀似乎對舛城不理會自己的警告接近沙希感到很不舒服。這個男人 和動物一樣。舛城心想。如果不喜歡,就把理由說清楚。把話說出來,才算是人嘛。舛城不 禁在心裡半嘲諷地罵了他一頓。 舛城看著沙希。前一刻還意興闌珊的沙希,突然正襟危坐地看著舞台上出神。她應該不 是對出光瑪麗的表演有興趣,只是用無言的態度拒絕舛城的答腔。 真是個冷漠的女孩。但正因為是女孩,才會有這種態度吧。她並不是特別討厭自己。雖 然舛城也沒確切的把握,但還是這麼告訴自己。 舞台上的瑪麗看著這裡。她似乎對舛城坐在沙希旁顯得很訝異。她用一種夾雜著焦慮和 輕蔑的複雜眼神盯著舛城。但也可能是舛城想太多了。瑪麗的嘴巴和手一刻都沒有停,繼續 表演著魔術。當她不時地說幾句笑話時,那些男性觀眾誇張地捧腹大笑。他們的反應似乎讓 瑪麗心情大好,台詞和手上的動作更得心應手了。 瑪麗的表演雖然比領結男嫻熟老練,但內容卻很老套。舛城突然領悟了這場公演的目的 並不是為觀眾,而是為出光瑪麗舉辦的。他們事先就知道不會有觀眾,也沒有經費可以使用 ,所以,才租用這種幾乎不用什麼租金的會場,簡單地裝幾個燈作為照明就好。但為了讓出 光瑪麗體認到自己是職業魔術師,必須要舉辦這場表演秀。既然沒有人邀她演出,自己舉辦 就好了,即使沒有觀眾也無所謂。或許,他們還抱著一絲的希望和期待——搞不好還可以吸 引電視台的人注意。 然而,即使這渺小的希望成真,瑪麗的演技應該也無法吸引業界相關人士吧。更令人訝 異的是,瑪麗在表演完神奇四連環後,竟然開始說明其中的機關。除了那個有裂縫的鐵環以 外,還按照商品說明書上的內容,鉅細靡遺地解釋著,如何使一開始就連在一起的鐵環看起 來像是她套進去的方法。 「這麼一來,看起來就好像是連在了一起,」瑪麗燦然一笑。「是不是很簡單?現在, 應該沒有人會再上這種當了吧?」 立刻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舛城覺得簡直無聊透頂,甚至嘆不出一口氣。瑪麗的表演到 底有什麼意圖?正當他納悶時,瑪麗把四連環放在桌上,拿出了那套十八萬圓的大鐵環。 「但我是魔術師,」瑪麗說:「我一定要帶給各位一點驚喜。這是完全沒有裂縫的鐵環 ,我請各位見證一下真正的奇蹟。」 舛城說不出話來。當瑪麗不厭其煩地把原本就連在一起的、沒有裂縫的四連環出示給觀 眾看時,舛城嚇得目瞪口呆。 「哪有這麼表演的?」舛城對沙希咬著耳朵,「真正的奇蹟?公布一千八百圓魔術的機 關,自以為是地表演十八萬買來的魔術,這就是職業魔術師嗎?我同事幾小時前在百貨公司 買了那個四連環,如果她知道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她有什麼權利洩露別人設計的魔術點 子?」 沙希不動聲色。她目光空洞地看著舞台上,說:「最近流行這種的,流行魔術點子大公 開。」 「這算哪門子的職業魔術師。」舛城故意苦笑著說。如果樹立瑪麗這個共同敵人,沙希 可能會把自己當成同一陣線的盟友。「觀眾看得津津有味,這根本是在向觀眾潑冷水。」 沙希冷冷地看著舛城,「你覺得有人看魔術會看得津津有味嗎?」 舛城忍不住結巴起來,「這個啊,每個人都不一樣嘛。」 「最近,許多人都喜歡看魔術師公開魔術的機關。如果光表演魔術,很多觀眾會覺得是 把他們當傻瓜。」 「原來是這樣。」看著舞台,舛城喃喃地說著。 在一陣輕快的古典音樂中,瑪麗從手上的大筒子裡拿出五彩繽紛的假花和手帕。假花綻 放得有大有小,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一眼就可以看出原本是摺疊在一起的。手帕也縐巴巴 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摺痕的線條。這種表演,完全缺乏魔術應有的豪華感,反而讓人哭笑 不得。 舛城對沙希說:「妳說得沒錯,觀眾看到這種表演當然會生氣。她在表演時,露出一副 不把觀眾放在眼裡的態度,如果觀眾不知道其中的機關,當然會火冒三丈。」 沙希輕聲地說:「日本人不懂得欣賞魔術。」 「什麼?」舛城問。 沙希冷漠的雙眼再度看著舛城,「瑪麗姊常說,日本人不懂得欣賞魔術,不懂得享受被 騙的樂趣。所以,日本的魔術師無法像在美國那樣受到尊敬。」 真是個純真的少女。即使受到那種待遇,仍然對出光瑪麗充滿尊敬。舛城把瑪麗當成假 想敵的作戰方式,很可能反而引起她的反感。於是,舛城決定改變作戰方式。 「我不太同意,」舛城笑著對沙希說,「我雖然只有在電視上看過美國魔術師的表演, 但真的比日本的魔術師有趣多了。所以,觀眾能不能樂在其中,就取決於這一點,不是嗎? 」 「那,」沙希坐直了身體,轉向舛城,「到底有哪裡不一樣?」 舛城沒想到她會對這個話題產生興趣,他思考了一下,「該怎麼說呢?我是外行,不是 很瞭解情況,比方說,這位出光瑪麗小姐的表演,感覺上,就像是在變戲法,但不會有那種 在看魔法的感覺。我說不太清楚,任何大人被戲法的機關騙倒時,怎麼可能高興?妳這麼小 ,或許還不知道,在駕訓班裡,這種事會被罵得體無完膚。不要老是看著紅綠燈,要注意人 行道,要看對向來車,要看照後鏡。視線必須不停地活動,不斷進行認知和判斷。在公司裡 也一樣,也會為這種事挨罵。你是豬啊,連這種地方都會疏忽嗎?大人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 活,當無法識破魔術的機關時,就會覺得自己很笨,當然也就無法樂在其中。」 舛城的話把沙希逗笑了,她輕輕地說了一句,我能理解。「刑警先生,你說話真有趣, 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很容易懂。」 真不能小看這個孩子。舛城心想。她剛才在房間角落打掃時,一定豎起耳朵聽舛城和瑪 麗的交談。 「怎麼樣才能夠在表演魔術時,不惹大人生氣呢?」沙希問道。 笑容已經從沙希的臉上消失,她用一雙真摯的眼睛注視著舛城。 舛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五百圓硬幣,用手指彈給沙希。「妳試 試看,如果不嫌棄的話,我給妳一點建議。」 沙希瞪大了眼睛,立刻把硬幣抓在右手裡。然後,吹了一口氣,打開右手,硬幣不翼而 飛了。 舛城渾身都僵住了。他正屏氣凝神地準備看沙希表演的「錢幣消失」,沒想到一眨眼的 工夫就結束了。 沙希露出難為情的笑容,把藏在左手中指根部的五百圓硬幣還給了舛城,「我的手太小 了,沒辦法把fingerpalm(指間隱藏法)做得很漂亮。」 palm。原來把東西藏在手裡稱為「palm」。舛城想道。這個名詞應該和棒球的「掌心球 (palmball)」的語源相同。原來,在魔術中,把藏在手指的動作稱為「指間隱藏法( fingerpalm)」。 「怎麼樣?」沙希問。 舛城還是答不上來。魔術廣場的店員表演的技術已經讓他驚訝不已了,但沙希的「消失 」 更加令人嘆為觀止。完全沒有故弄玄虛,她自然的動作和沙希身上散發出那種十幾歲少 女特有的自然感覺,令人完全忘記了魔術的機關這回事。雖然沙希很在意自己沒做好手指藏 牌,但即使可以從她纖細的手指縫隙中看到五百圓的影子,舛城也完全沒有懷疑她把硬幣藏 在左手裡。她的視線和手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一切都太完美了。這根本不是單純的戲 法,而是手指的藝術。 「哇,」舛城還沒有從驚訝中完全醒過來,喃喃地說:「太棒了。」 「你的建議呢?」 舛城陷入沈默,又看了一眼舞台。出光瑪麗把桌子收起來後,搬了兩張椅子,放在舞台 深處的銀色簾幕前。由於沒有助手,一切都要自己打理。當瑪麗嘴裡開著玩笑時,觀眾立刻 發出吵鬧的笑聲。舛城不禁納悶起來,瑪麗為什麼不讓沙希擔任助手? 然而,舛城的大部分腦筋都用在思考搜查工作的進行。這個叫里見沙希的女孩一定想要 當魔術師,也很有這方面的才華。但舛城不是來挖角的星探,並不是對沙希的魔術技巧有興 趣,而是驚訝於她具有早熟的感性,所以,或許可以從她嘴裡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這也是 他唯一的目的。 當重新確認自己的想法後,舛城從懷裡拿出照片。那是監視器拍到的「魔法師」的照片 。 「在我對妳提出建議以後,我想要先問妳一件事。」 沙希看著照片,她的臉上即刻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沙希好像詢問般地輕聲問:「西谷先 生嗎?……」 「西谷?」舛城探出身體,「妳認識照片上這個人嗎?這個人叫西谷,對不對?」 然而,沙希沈默以對。她抬起頭,用哀傷的眼神看著舛城。 舛城搞不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他還沒來得及推敲沙希到底在想什麼,她又恢復了淡漠 表情,一聲不響地看著舞台出神。 舛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難道是自己太早發問了?沙希一定發現舛城對魔術毫無興趣, 所以叉關閉了自己的心房。 「對不起。」舛城讓步了,「但我沒有時間了。請妳回答我,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在哪 裡?」 這時,突然傳來「我」的聲音,坐在觀眾席上的男人們紛紛舉起了手。舛城大驚失色地 極目四望。但男人們並不是對舛城的問話有所反應,而是拚命想要吸引出光瑪麗的注意力。 還有沒有其他想要參加魔術的朋友?還有誰? 雖然瑪麗的語氣溫和,但她充滿焦躁的視線緊盯著沙希。沙希慌忙舉起了手。 瑪麗莞爾一笑。但只是表情肌伸縮一下硬擠出來的笑容。「好,那就有請那位小姐,請 妳到舞台上來。」 沙希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沒有半點猶豫。她沒有看舛城一眼,筆直地走向舞台。 舛城心緒如麻。他終於瞭解瑪麗不我沙希當助手的原因了。然而,讓冒牌觀眾混在全是 自家人的觀眾席上到底有什麼樂趣可言?那些男性觀眾也知道沙希會雀屏中選。甚至有人滿 不在乎地聲援著:「沙希,加油。」瑪麗絲毫不介意觀眾席上的這些反應,面對沙希說,妳 好漂亮。妳家住哪裡? 在台上表演著虛假的戲碼時,舛城陷入了思考。剛才,進出側舞合時,已經看到觀眾席 上每個人的臉孔,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已經確認了每張臉。照片上的男人不在其中。然而, 沙希卻對照片有了反應,還脫口而出地說出了西谷這個名字。難道他也是和魔術廣場有關的 人?瑪麗和吉賀社長也認識這個叫西谷的人嗎? 舛城突然看了一眼站在牆邊的吉賀,他發現吉賀正口沫橫飛地和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 現的男人說著話。男人四十多歲,雖然很瘦,但看起來很結實.皮膚曬得黝黑,戴著一副眼 鏡,一頭短髮仔細地三七分開。他的穿著打扮和邋遢的魔術廣場一行人有著一線之隔。而且 ,舛城覺得,他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吉賀用手指著舛城的方向,不知道又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那個男人轉頭看著他,他的 臉上露出了驚訝。 男人大步走向舛城。嚴肅的臉上肌肉漸漸放鬆,突然露出了笑容。男人在舛城旁邊坐了 下來,「舛城先生,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渾厚低沈。以前的確聽過這個聲音。但,到底是誰?舛城為自己的反應遲鈍感 到焦慮,不禁問他:「我們應該在哪裡……」. 「我是飯倉,」男人笑著說,「你不記得了嗎?」 舛城渾身受到了衝擊。原來是飯倉義信,自己以前逮捕過他。 「怎麼了?」舛城還以笑容,「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打扮得這麼正經八百,我 都認不出你了。」 飯倉露出為難之色。舛城一籌莫展地看著劇場四周。舞台上的瑪麗和沙希,以及觀眾席 上所有男人的視線都看著舛城。 糟糕,剛才說話太大聲了。舛城抓了抓頭,「不好意思,請繼續,當我不存在。」 飯倉拍了拍舛城的肩膀,「我們走吧,我的辦公室就在下面。」 「你的?」 「對啊。」飯倉站了起來,「我是這幢大樓的房東。幾年前買的。」 舛城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動搖。這個意外的男人意外地出現了。難道這是出於偶然?自己 只認識十年前的飯倉,完全猜不透他現在靠什麼維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舛城站了起來,跟著飯倉走了出去。吉賀打開電梯門,等在門口 。 當飯倉走進電梯門時,舛城聽到出光瑪麗的聲音。 「現在,我要讓這位小姐睡著。好,睡吧。」 出光瑪麗「啪」地打了個響指,坐在椅子上的沙希立刻倒了下來,假裝昏睡過去。當瑪 麗用雙手送出像「氣」一樣的能量時,沙希的身體慢慢離開椅子,浮在半空中。 銀色的簾幕上一定有機關,沙希一定是被什麼東西吊了起來。這次當然不可能是絲襪線 了,一定用了更牢固的鋼絲。瑪麗的演技不值一提,但沙希的動作令人刮目相看。她的身體 挺得筆直,看起來好像真得懸在半空中。雖然不知道支點到底在哪裡,但維持那樣的姿勢一 定很痛苦。然而,沙希仍然一臉安詳的沈睡表情。 觀眾席上響起掌聲。舛城覺得,這些人應該不是為瑪麗,而是在為沙希喝采。然而,瑪 麗似乎搞不清楚狀況,她攤開雙手,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全身表現出接受掌聲的喜悅。 「怎麼了?」飯倉在電梯中間。 不,沒什麼。舛城走進電梯。他從漸漸關閉的電梯門內,注意著一張充滿稚氣的沈睡表 情,好像被催眠般在空中晃著雙手的沙希。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舛城走出電梯。六樓走廊裝潢得十分亮麗,讓人簡直忘記是置身於銀座的老舊大樓裡 。流行設計的間接照明均勻地設置在牆上,營造出像現代化大樓般的優雅氣氛。但仔細一看 ,發現壁紙到處都浮了起來,看起來像是鋪地板的地面,其實只鋪了塑膠地磚。這裡只是把 顯眼的地方裝潢得美輪美奐,牆壁裡面的管線很可能早就生鏽了。 「原來你只做表面文章。」舛城一邊走著,一邊提出忠告。「何必死要面子在銀座買這 麼老舊的大樓,在近郊造一幢新大樓,不是更有資產價值?」 飯倉笑了,「舛城先生,你和我年紀相仿,應該可以瞭解吧?我們這些在壯年時,嚐過 泡沫經濟甜頭的人,在銀座買一幢大樓可算是人生的一大成就。雖然六本木也不錯了,但自 從大江戶線*註14開通後,整個街道的感覺都變了。印在名片上的公司地址,還是銀座最體 面。」 「這麼說,這幢大樓是你業務的據點嗎?」 跟在後面的吉賀突然快步超越了舛城和飯倉,走向一道門。那是一道看起來很昂貴的木 門。吉賀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打開了門。然後,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恭迎飯倉進門。 如果只是因為租用那個小劇場公演的關係,吉賀顯然有點諂媚過度了。他們一定還有其 他的關係。舛城走進門時,一直盯著吉賀的臉。吉賀始終不敢抬起頭。 這是老闆專用的辦公室,布置了許多古典家具。百葉窗遮住的窗戶前,放著一張不知道 怎麼搬進來的巨大辦公桌,立在房問的正中央。辦公桌上點綴著各種擺設品、黑色皮革的主 管椅,以及具有相同質感的檔案櫃。辦公桌前,放著一套皮革沙發和玻璃茶几。 「原來,你喜歡這種一眼就可以看出價值的東西。」舛城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說:「最 近,就連幫派的辦公室在裝潢上也很注重品味。」 飯倉不以為意地靠在辦公桌上,抱著雙手,「我現在可是個規矩人。」 「規矩?」舛城斜眼看著走進門的吉賀,「希望真的是這樣。」 他並不是只是在看吉賀而已。基於多年的經驗,他正仔細觀察室內,希望可以找到可能 存在的線索。他看到牆上的信架上,放了一張機票。從機票的顏色判斷,應該是國內線。只 有一張機票,這意味著他去辦私事?還是工作?總而言之,飯倉目前的活動範圍已經超出了 東京。 「舛城先生,」飯倉皺起了眉頭,「有什麼不對勁嗎?」 舛城又看了一眼吉賀,「那個叫里見沙希的女孩子,今年幾歲?」 「嗯,」吉賀反手關上了門,說:「她今年國三,十五歲。」 「喔,」舛城瞥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十五歲的話,雖然可以作為 勞工僱用,但讓她工作到這麼晚,違反了勞動基準法第六十一條。」 他並不是不知道。舛城看著一臉焦躁地說不出話的吉賀,相信他是明知故犯。 飯倉忐忑地問吉賀:「違反了嗎?」 吉賀用警戒的眼神看了舛城,語帶顫抖地向飯倉報告:「她去了出光瑪麗小姐的表演舞 台上,現在正懸在半空中……我想,這位刑警可能認為,這就算是工作……」 「別裝模作樣了。」舛城嚴厲地制止了吉賀,「你難道要說,因為她是主動舉手上台的 ,所以就算是一般觀眾?她前一刻還在後台擦地,她根本是冒牌觀眾。不管你巧立什麼名目 ,只要你雇用她是以營利為目的,就是犯法。」 「吉賀,」飯倉嘆了口氣,「去把沙希叫來。」 喔。吉賀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舛城,跑出門外。 他們之間有著明顯的上下關係。既然飯倉也知道沙希,他就是同罪的嫌犯。舛城絲毫不 敢大意地問:「那個吉賀不是董事長兼店長嗎?我倒覺得他對你很逢迎拍馬。」 「請你別挖苦我了,」飯倉不滿地哼了一聲,「魔術經紀有限公司和魔術廣場都是我出 的錢。」 「這麼說,你才是真正的老闆?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吉賀那傢伙跳票了,魔術經紀公司和魔術廣場都面臨倒閉的危機。他哭著來 求我,說銀行也不借錢給他了。所以,我就幫他墊了錢。」 譯註14:東京新開通的一條地鐵線。 「這麼說,你救了這個不走紅的魔術師大本營?」舛城露出苦笑,「我怎麼也想不通。 真的,我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飯倉一本正經地問。 「我們十年沒見面了,我的記憶也和這幢大樓的管線一樣生鏽了。要回憶一件事也很辛 苦。關於你的為人,如果我說錯了,請你糾正我。首先是你的經歷,你父母是香川縣的農家 ,經營養豬業。因為父親過世的關係,你二十多歲就繼承了父業。但你卻一味偷懶,來到東 京,整天吃喝玩樂,立刻把為數不多的財產花得一文不剩,變得窮困潦倒。」 「你還記得真清楚。」飯倉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我不喜歡那種髒兮兮的工作。」 「所以,三十歲後,你努力想要在拉風的行業裡闖出一點名堂。結果,你開過電力工程 的公司,或是裝潢公司。你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做一行賺一行,但每次都被你花得精光。結 果,你老是在原地繞圈子。」 「當時是泡沫經濟的顛峰時期,」飯倉從懷裡拿出菸。是舛城從來沒有看過的外國菸。 他叼在嘴裡,一邊點火,一邊說:「每個人都差不多。」 「是嗎?」舛城靠在沙發上,雙手抱著後腦勺,看著天花板。「可能規模不太一樣吧。 你欠了兩億的錢,親戚都和你斷絕關係,老婆也跑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好你們沒有孩 子。」 「多虧這件事,讓我清醒了。我終於決定要認真工作還錢了。」 「對。而且,還真的還清了。然而,你從事的是類似憑證商法*註15的詐騙行為。」 「當時,許多業者都這麼做。」 「你的意思是,你並沒有做錯,只是運氣不好,剛好被警察逮到了?」 「舛城先生,」飯倉的口氣很冷靜,「我已經付出了代價。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時的 我了。」 舛城默默無語地看著飯倉。飯倉也看著舛城。 這個男人的眼睛,和當時不一樣嗎?舛城自問自答著。不知道。十年的歲月,所留下的 記憶殘像和那個間歇式錄影帶的畫質一樣朦朧不清,根本無法判別。可以認為這個男人改邪 歸正了;但也可能並非如此。舛城無法判斷。原本相信隨著年齡增長而逐漸培養起的識人眼 光,很可能還沒發展到值得信賴的地步,就已經開始退化了。 在舛城分局時代的最後一年,全國各地相繼發生了保本加高利息的詐騙案。其中,飯倉 主導的「香川共濟」也大賺了一票。 飯倉假裝要全數處理掉所有權早就不在他手上的老家土地,打著「香川土地定期」名號 的募款系統,從約三千人身上騙取了總計約九十六億圓的錢財,這就是飯倉當初的罪行。令 人驚訝的是,飯倉單槍匹馬就騙到了這麼大的金額。他在新宿區借了一幢租金便宜的公寓作 為據點,用電腦製作廣告單,親自去住宅區向家庭主婦和老人拉生意,說什麼比銀行和郵局 的利息更高,和股票不一樣,是安全的土地交易。飯倉用這些說詞欺騙了對投資外行的人, 平均每個人都拿出數百萬的金額來投資。當然,飯倉根本沒有去買香川的土地,也沒有做其 他任何的投資。這些錢,都餵飽了他的私囊。 舛城逮捕的飯倉被判決有罪,但一般認為,他不需要服滿刑期就會出獄,事實也果真如 此。飯倉的律師主張,被告始終想要買回香川的土地,而且.飯倉本人幾乎沒有碰九十六億 的收譯註15:顧客花錢並不是買實際的商品,而是購買憑證,通常是一些不法集團用來詐騙 的商法。 益,且幾乎都如數歸還給被害人,所以得到了減刑。飯倉在接受審判時,因在答辯時表 示了深刻的反省,法官判決時,也接受了他的認罪態度,便法外施仁地在某種程度上行使了 酌情權。舛城當時姑且相信了他。然而,當時的舛城曾經為到底能不能完全相信他感到很掙 扎。那種感覺,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飯倉是智慧型的犯罪天才。「香川土地定期」並不是單純購買土地契約而已,而是宣稱 土地存款的利息高達一成。當客人拿一百萬投資時,飯倉就會告訴對方「我們先支付十萬圓 的頭期利息,也就是說,你可以用九十萬的價格購買一百萬的土地」,讓人以為不僅光靠九 年的利息就可以收回本金,還可以得到一塊價值一百萬的土地。 在所有的詐騙案中,只有飯倉使用這種漂亮手法,巧妙地刺激顧客心理,讓客人因為錯 覺而掏出錢。以前的詐騙手法簡單多了。反正都是騙取錢財,就一味地用花言巧語把客人騙 得團團轉,省心又省力。然而,飯倉卻不同,他綿密地設計了巧妙的陷阱。他是個不容大意 的對手。這句話,深深地刻在舛城的警戒心上,也是他記憶最深刻的一句話。 「舛城先生,」可能舛城的表情太嚴肅了.飯倉首先打破了沈默,「你怎麼了?怎麼一 直都不說話?」 舛城仍然在沙發上仰頭而坐,看著飯倉,「我在追讓錢翻倍的魔法,結果,找到了飯倉 義信。我在懷疑什麼,連小孩子都知道吧。」 「錢翻一倍?」飯倉皺著眉頭,「哪裡有這種事?」 「我當然認為是這裡有。」 飯倉吸了一口菸,被嗆了一下。也可能是在苦笑。飯倉在他吐出的煙霧中說道:「如果 真有其事,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嗎?」 「出獄不過幾年,就在銀座買了大樓的實業家說這種話,不是太奇怪了嗎?」 「請你不要誤會,」飯倉表情嚴肅起來,存菸灰缸裡熄滅了菸。「出獄時,我口袋裡只 有十一萬。我住在專門開放給遊民的、一晚只要五百圓的日租式公寓,為思考該做什麼生意 想破了腦袋。」 「十一萬能做的生意很有限吧。」 沒錯飯倉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我根本沒有資金做那些需要進貨和批發的生意。 所以,最後開了一家即使不需要花錢也以補貨的店。是一家二手商品,名叫「重生連鎖店」 。」 「重生連鎖店?」舛城探出身子,「我家附近也有一家,是用賀南分店。」 飯倉噗哧地笑了出來。他的笑容很純真,似乎慢慢消除了心裡芥蒂。「那是加盟店,我 們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店。之前,有許多家小規模約二手商店,所以,我就向他們提出合作, 吸收為同一個集團。加盟店之間互換商品進行交流,商品就更齊全了。」 「能夠開這麼多家分店,代表第一家店的業績很理想吧。」 「託各位的福。」飯倉一派輕鬆地看了看窗戶,「做這種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貨色齊全 。 以一成的價格買下客人的商品,銷售價格設定在毛利百分之七十的價位.就可以賺到錢 。」 「除了一般客人以外,一些中古業者也會上門推銷吧?」 「不,原則上,我們不會接受。因為,進貨價格會貴兩、三倍。對於業者的商品,我們 採取寄賣的方式。賣家把衣服、電器商品寄放在我們店裡,賣出去後,我們會收二成的委賣 手續費。雖然買斷進貨利潤較多,但風險也比較大。如果是寄賣,進貨都不用錢,即使賣不 掉也不會有庫存的問題。」 「所以,」舛城問:「現在賺多少了?」 飯倉一臉認真地抬頭看著天花板,嘴裡嘀嘀咕咕地算了一下,又看著舛城說:「年度營 業額七十億。」 「這是包括所有加盟店的營業額吧?那,淨賺多少?」 飯倉假裝要脫口而出地回答,但又旋即警惕地閉了嘴,嘻皮笑臉地看著舛城,「舛城先 生,你該不會調到國稅局工作了吧?」 喔,也對。舛城只能收回自己的問題。一陣高來高去的唇槍舌劍後,房間籠罩在一片沈 默中。 飯倉果然具備了商人的天才靈感。說得透徹點,就是具備了騙徒才華的危險人物,他知 道該怎麼遊走於法律的邊緣。不,在日本國內,能夠靠一個人的才智,一年獲得七十億的營 業額,嚴格來說,經營方式上一定有兩、三個違法的地方。這些兩、三個地方是否屬於可以 允許的範圍,才是搜查二課的刑警必須注意的問題。 「你做生意的頭腦很好,」舛城直直地注視著飯倉,「我很佩服。但是,你怎麼可能違 反做生意的首要原則?」 「做生意的首要原則?這是什麼意思?」 「不做不賺錢的生意。無論合法生意還是非法生意,懂得賺錢的人都毫無例外地貫徹這 個原則。但你卻買了魔術師經紀公司和魔術用品店,不僅無法賺錢,簡直是把錢丟進水裡。 可不可以洗耳恭聽一下其中的理由?」 「吉賀怎麼那麼慢。」飯倉嘀咕了一句。他的視線慢慢轉向大門,然後,又平直地移到 舛城身上。足足花了好幾秒的時間。「吉賀很不會做生意。應該說,他根本不適合做生意。 所以,我教了他幾招。魔術用品專賣店的商品的進價一定要壓得夠低,這就是經營的關鍵。 」 「是不是把一圓硬幣放在瓦斯爐上加個熱,就賣三千圓之類的?」 「其他魔術商店也這麼做。舛城先生,你知道什麼是魔術牌(trickdeck)嗎?就是有 機關的撲克牌,其實,是向業者買撲克牌後,找出相同的牌,比方說,把二十六張方塊A放 在一起,再和其他二十六張牌混在一起,就變成了名叫斯文加利牌( trickswithasvengalideck)的魔術牌了。一副撲克牌的價格不過幾百圓,但只要組合一下 ,軌可以賣二千圓。即使為了做成斯文加利牌進行特殊的粗整加工,其實也只要噴上去光膜 噴霧我好了,一副牌不過十圓到十五圓……」 「飯倉,我不是魔術師。如果你和我聊高爾夫的球桿,我還略知一二。對這些魔術撲克 牌到底值多少錢,我根本一竅不通。但我不認為這些商品會賣得多好。事實上,你店裡的東 西並沒有批發到百貨公司或是量販店,即使再怎麼降低成本,對業績的幫助也十分有限。而 且,節省開銷的話,對稅務也沒有太大的幫助。」舛城把身體靠在沙發上,抱著雙手,「我 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會踏入魔術行業?」 飯倉再度看著門的方向,似乎急切地盼望他們快點出現。然而,走廊上沒有任何腳步聲 。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這種時間,已經有酒客醉得不省人事了。在銀座的街頭,這 種聲音並不罕見。警笛也是周圍唯一的聲音。 「舛城先生,」飯倉看著窗戶,輕聲地說,「你還記得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是什麼 日子嗎?」 雖然記得不太清楚,但從飯倉的態度中,大致可以猜到是什麼日子。「是逮到你的日子 嗎?」 飯倉點著頭,臉看起來好蒼老。舛城和飯倉年紀相仿,不禁感嘆,歲月應該在自己的臉 上也留下了痕跡。 飯倉經聲地說:「那天好熱。」 對,真的很熱。夏日陽光照射下的代代木公園。熱氣氤氳在柏油路的盡頭冉冉升起。夏 蟬拚命拉著嗓子,年輕人激情地彈奏著電吉他和爵士鼓。光是回想一下,汗就快噴出來了。 舛城從一大早就尾隨著飯倉。前一天已經追了他一整天了,生怕他在逮捕令下來之前不 見蹤影。因此,舛城那一天的任務就是在同事趕到之前,必須緊盯著飯倉。 飯倉坐在NHK會場附近的長椅上。那裡剛好在樹蔭下。舛城記得,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 動。太陽漸漸移了位置,樹蔭遠離了長椅,飯倉卻不為所動。 同事帶著逮捕令出現了。舛城和同事一起走近飯倉。總共有七、八位刑警。對了,好像 還有一名穿便服的女警官。但他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會有女警官同行了。 飯倉抬起頭。雖然彼此還有一段距離,但飯倉看著他們一行人。可能他已經發現了,但 是,飯倉並沒有逃。 飯倉義信,你應該知道我們是誰,為什麼來找你吧?飯倉只喃喃地說了一個字,「是」 ,回答了舛城的問話。 逮捕的戲碼就這麼落幕了。舛城用飯倉脫下的西裝蓋住了手銬,圭在他的旁邊。沒有用 腰繩。周圍的年輕人似乎也不知道有人被逮捕了。 「舛城先生,」飯倉的話把舛城拉回了現實。在銀座大樓一片寂靜的房間內,飯倉問: 「你還記得當時和我在一起的小女孩嗎?」 小女孩。朦朧的記憶中,浮現出女警官手上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那幅情景和舛 城以和偵辦過的各種案件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一下子無法做出判斷。有好幾個案子中都出現 過幼小的女孩。然而,記憶漸漸清晰起來,那個抱著幼女的女警官走在燥熱的代代木公園的 一角。他還記得,女警官問小女孩,阿姨買冰淇淋給妳吃,好不好?原來是這樣。沒錯,女 警官是為了保護那個女孩子才出現的。 他想不起女孩的長相,也忘了她當時穿著什麼衣服。飯倉帶著這個女孩子。他們坐在同 一張椅子上。女孩子一開始還蹦蹦跳跳的,但不久就累了,躺在椅子上,把飯倉的西裝外套 常被子蓋在身上躲在樹蔭下。沒錯,所以,飯倉一直坐在大太陽底下。他把樹蔭讓給了那個 小女孩。 「那個女孩,」飯倉在沙發上換了換腳,從容地說:「就是里見沙希。」 舛城默不作聲。他試著在心裡把記憶中的少女和剛才看到的沙希的表情,以及眼睛部分 加以重疊。但沒有成功。可能是因為忘了少女當時長相的關係吧。 飯倉露出像是苦笑般的笑容,「後來,我們隔著會見室的玻璃見面時,她還告訴我,刑 警叔叔們對她表演的神奇四連環讚不絕口。」 「四連環,」在代代木公園聽到的金屬聲。舛城這才感覺到所有的記憶都浮出了表面。 「對,沒錯。那個女孩子一直在表演鐵環的魔術。公園裡的人都好奇地停下腳步看著她 ……你一直在旁邊陪著她。」 「你忘記了嗎?」飯倉顯得很意外。 「對,不好意思,剛才才想起來。」舛城說。他有一種終於撥開烏雲見到太陽的感覺。 女孩臉上帶著害羞的笑容,表演著魔術。每當聚集的人群響起掌聲,她就跑回長椅,躲到飯 倉的背後,小臉脹得通紅。但幾分鐘後,又站回原來的位置,再度表演起來,不知厭倦地重 複著。 現在的舛城,就像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片段地回憶起前一晚的記憶一樣。只是跳出片 刻的記憶,完全沒有前後的脈絡。在分局的空房間內,舛城面對那個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拿 著一套鐵環魔術的道具。我看不懂說明書。小女孩說完,遞過來一張縐巴巴的紙片。舛城出 聲地把她應該隨時帶在身上的說明書讀給她聽。右手拿有裂痕的鐵環,左手拿沒有裂痕的鐵 環。少女練了一下後,對舛城說:叔叔,你會保守祕密嗎?魔術的點子不可以告訴別人喲。 舛城對她笑了笑說:好,我會記住。 代代木公園的逮捕場面出現在更早之前。但等舛城想起自己和小女孩在無人的房間裡的 這段對話後,逮捕時的場景更鮮明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飯倉戴上手銬時,顯得筋疲力盡。 少女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舛城。飯倉對女警官抱在手裡的少女說,妳可不可以像變魔術一 樣幫我把手銬解開?他的語氣很輕浮。混蛋。舛城喝斥了他,別對小孩子亂開玩笑。 小女孩一臉難過地注視著飯倉漸漸遠去的背影。風輕經吹起了她齊肩的長髮。 「對了,」舛城抓了抓頭,「那個女孩子怎麼會和你在一起?當時我應該知道理由,但 我現在想不起來。而且,還有一點,里見沙希的名字讀起來很特別,我應該不會忘記。你別 看我這樣,我記別人的名字很有自信。」 「你當然不可能記得。」飯倉把雙手叉在一起,「那孩子的本名叫木暮沙希子。這件事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木暮沙希子。在記憶的角落,的確有這個名字。但飯倉最後補充的那句話比想起這件事 更引起了他的注意。為什麼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飯倉再度把身體靠在沙發上,舛城也跟著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可能 是因為不想讓沙希知道自己剛才和飯倉交頭接耳吧。他不知道該怎麼分析自己的舉動,他還 無暇思考,門就被打開了。 吉賀先走了進來。他毫不掩飾內心的警戒,注視著房間內的外城和飯倉,才終於退到一 旁。沙希跟著他走了進來。 這個女孩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是亭亭玉立。仍然穿著一件T恤和牛仔褲,但還套了一 件薄型的粉紅色外套。她漠無表情地用一雙大眼環顧室內。舛城心想,她應該是第一次來這 個房間吧。 里見沙希站在門口。舛城無意識地從她身上尋找著,那個在代代木公園目送飯倉遠去的 小女孩的影子。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不禁心煩意亂起來。去想這些有什麼用?已經過了十 年的歲月,確認這些事也無濟於事。 「沙希,」飯倉說:「這位刑警先生……」 別提這些陳年往事了。舛城條件反射地這麼想,旋即舉起手,制止了飯倉。「別說了。 」 為什麼要拒絕確認少女的記憶?舛城很難理解自己的判斷。不,自己只是體認到,必須 貫徹身為幹員的客觀立場。現在沒工夫沈醉在隨著歲月而美化的命運和懷舊情緒中。 飯倉會似乎瞭解了舛城的意思。他神情嚴肅地低聲對沙希說:「這位刑警說,妳只有十 五歲,不能工作到這麼晚。」 憂鬱爬上了沙希的臉。她不知所措,嘴唇微微顫抖著,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舛城,眼 中泛著淚光。 以前,舛城在被舉發妨害風化的酒店少女臉上,看過這種表情。對她們來說,憑勞動賺 取薪水是攸關死活的問題。對沙希來說,在這裡工作顯然也很重要。然而,他並不認為沙希 的情況和酒店員工一樣嚴重。 沙希的背景似乎很複雜。既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她住哪裡。看來,必須聯絡 分局的少年課。舛城心裡這麼想著,對沙希說:「妳不用擔心,不是妳的錯,但僱用者必須 受罰。 妳今晚不能再工作了,知道嗎?」 沙希依然不知所措地向吉賀投以徵詢的視線。吉賀把頭轉了過去。沙希又看著飯倉。飯 倉點了頭,沙希才又看著舛城,輕輕地點了點頭。 沙希是個意志力很強的人,但她似乎認為,不能違抗周圍的大人。雖然她外表很早熟, 但她的態度卻像小學生對父母一樣順從。 「有一個問題,我一定要問妳。」舛城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就是剛才的問題,但 妳還沒有回答我。這個名叫西谷的,到底是誰?」 飯倉伸長脖子,皺著眉頭看著照片。但舛城發現其餘兩個人的反應完全相同,他注意著 他們。沙希和剛才一樣,露出困惑的表情。吉賀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但顯然很不安。 「吉賀先生,」舛城想要一探他到底為什麼不安,「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飯倉也看著吉賀,「照片上的這個男人怎麼了?你認識嗎?」 吉賀神色緊張地回答:「他是魔術廣場的夥計,算是半職業魔術師……」 飯倉看著舛城,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舛城問吉賀:「他現在在哪裡?」 「他去工作了。」 「喔,什麼工作?」 沙希突然開了口:「對不起,刑警先生,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說?」 「因為,」沙希的態度很堅決,「這是魔術師的義務。」 「沙希,」飯倉用平靜的語氣說:「刑警先生有義務為你們保守祕密。也就是說,會幫 你們保守職業上的祕密。妳可以放心說出來。」 舛城看了飯倉一眼。飯倉看著沙希的表情,好像是關心孩子的父親。 飯倉顯然並不知道有關西谷的事。然而,舛城並不認為飯倉值得信賴。這個男人是天才 騙徒,不能相信他的表面工夫。 沙希苦惱地緊閉雙唇。但舛城漸漸發現,沙希和吉賀的心境有所不同。沙希認為,必須 為魔術師保守祕密;但吉賀臉上的不安卻完全相反。吉賀並不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相反 的,他有一種背信的人身上特有的卑微和膽怯。這個男人在隱瞞什麼,而且,所隱瞞的東西 和魔術點子毫無關係。 舛城在沙發上換了換腳,用手托著下巴。「吉賀先生,剛才,你和出光瑪麗小姐說,下 星期可以在電視上看到錢翻倍的魔術。我離開後台時.用手機打電話給我老婆,讓她幫我查 了下星期的電視節目表,發現下星期,沒有一個電視台會播放魔術節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不可以請你解釋一下。」 吉賀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完全沒有血色。他的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刑警先生,」沙希插了嘴,「那不是魔術節目。」 沙希為什麼要包庇吉賀?舛城警惕地盯著吉賀。 「吉賀,」飯倉說:「到底是哪一個節目?和這個叫西谷的夥計有關係嗎?」 「那個,」吉賀吞吞吐吐地說,「是整人節目……」 「哪一個電視台?」舛城問:「星期幾,幾點幾分開始?」 「嗯,星期二的七點半。在CX。」 「CX?」舛城忍不住嘲笑起來,「不要裝出一副內行的樣子,說富士電視合不就好了嗎 ?富士電視台的綜藝節目是在編製局第二製作部製作的吧?負責的製作人叫什麼名字?」 沙希似乎對吉賀猶豫的態度產生了不解,她一臉納悶地看著吉賀。 「那個,」吉賀聲音發抖地說:「沒有人負責,是外包的製作公司在拍攝……」 舛城緊咬不放。以前,曾經辦過幾次傳媒界的案子,在傳媒界也有不少熟人。他拿出手 機,手按著鍵盤問:「即使發包給製作公司,總有個負責人吧?他明什麼名字?」 吉賀的臉色蒼白。嘴巴雖然動著,卻發不出聲音。 「吉賀,」飯倉一臉兇相地說:「快回答。」 「山岡,」吉賀慌忙說:「他叫山岡。」 十之八九是無中生有。只要含有山、藤、田、井這個四個字中的某一個,或者是木字旁 的姓,通常都是假的。當嫌犯被逼得走投無路時,杜撰出來的姓有九成以上的機率符合這個 原則。 舛城瞪著吉賀,操作著手機。他叫出電話簿上富士電視台編製局第二製作部的電話號碼 ,按下了通話鍵。 就在他掃了一眼手機的那一剎那,突然聽到門打開的聲音。舛城抬起了頭,吉賀的影子 一溜煙地不見了。啞然失色地站在一旁的沙希看著走廊的方向。走廊上傳來跑出去的腳步聲 。 舛城跳了起來,穿過沙希旁,衝到走廊上。吉賀衝進了電梯,慌忙按著按鈕,但電梯門 還沒有完全關上。舛城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只有數步之差,電梯門在舛城的眼前關上了。他雖然拚命按著按鈕,但門還是沒有打開 。 舛城轉身尋找安全樓梯。飯倉和沙希一臉茫然地站在走廊上。舛城大吼著問他們兩人: 「樓梯在哪裡?」 順著飯倉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通往安全樓梯的逃生門。他推開逃生門,卻無法走下去。 樓梯上的紙板箱和木箱堆到了天花板,擋住了去路。 「媽的。」舛城踢著箱子,但箱子一動也不動。他把一肚子怒氣發在走過來的飯倉身上 ,「你沒聽說過歌舞伎町那場火災嗎?逃生通道不保持暢通,消防署會來找麻煩喔。」 「對不起。但是,」飯倉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舛城看了看電梯上方的樓層顯示。這部電梯動作很慢,已經到了一樓,但還沒有上來。 「我還想問呢?」舛城看著沙希,「妳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西谷到底接了什麼工作? 」 沙希露出不安的神情,但口齒清晰地回答說:「西谷先生和其他前輩……要在整人節目 裡整人。」 電梯終於慢慢上來了。二樓、三樓。舛城正屏氣凝神地看著樓層顯示,耳邊傳來一個含 糊的聲音。喂,這裡是第二製作。喂,喂?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手上抓著手機。舛城把手機放在耳朵上,說:「請問山岡先生在嗎 ?」 「山岡?……」對方顯得很納悶,「我們這裡……」 「沒有這個人吧。我就知道。」舛城掛上電話,正準備放回口袋,發現液晶螢幕上有語 音信箱的顯示。他馬上按了播放的按鍵,聽到淺岸的聲音。現在正在中野板上的區立文化中 心。這裡已經募集了很多錢,上次的「田中」也在……門打開了,舛城衝了進去。「整人節 目根本是騙人的把戲,吉賀用這套說詞矇騙他們,他們被利用了。」 「利用?」飯倉也走進了電梯,「利用來做什麼?」 舛城突然住了嘴。難道,眼前這個男人才值得懷疑?舛城絲毫不放大意地看著飯倉說: 「在詐騙案中扮演角色。」 「那,」飯倉露出焦躁的神情,「要趕快去追。」 對。舛城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猜測著飯倉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然而,現在還無法得知 。 「不用擔心,我知道他要去哪裡。」 沙希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漸漸關上的電梯門外。舛城慌忙用手擋住了門,門又打開了。 「妳也來吧,」舛城伸出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沙希猶豫了一下,但只有短短的一剎那。她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握住舛城的手,走進 了電梯。 真正的騙徒,和一個身世不明的少女。相隔十年,再度遇見了這兩個有著奇妙關係的人 。 舛城拚命克制著內心湧起類似懷舊的微妙感情,也不想看他們。他們只不過是在偵辦工 作中所遇到的人。這兩個人和自己毫無瓜葛。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和自己不可能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現實。 下降的電梯裡,陷入一陣尷尬的沈默。舛城甩了甩頭,決定不去在意這個少女。要把精 力集中在搜查工作上。這兩個人到底是有利於追查案件的王牌,還是攪局者?在簾幕還沒有 拉開前,誰都不得而知。幸好,表演即將拉開序幕。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中野板上嗎?」坐在駕駛座上的飯倉義信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問:「從銀座十字路 口 上高速公路應該比較快吧?」 「對,拜託了。」坐在後車座的舛城對飯倉已經夾雜著白髮的後腦勺大聲說:「記得拿 收據,我會付錢。」 「不好意思,我用的是ETC*註16,會自動扣款。」 「你走一般車道,要記得向收費員拿收據。」舛城說。即使只有區區七百圓,自己也不 想欠這個男人的人情。 幹刑警這一行,經常會遇到無法預測的情況。然而,在他幹刑警二十年的經驗中,從來 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意外連連。在這輛十年前逮捕的詐騙犯所問的賓士S系列的後車座上, 還同時坐著當時也在現場的少女。而且,一行人正趕往詐騙現行犯肆虐的新犯罪現場。 飯倉將車子開進高速公路的入口,按舛城的吩咐,駛入了一般車道,遞上高速公路卡。 一拿回卡片,他立刻踩了油門。然後,又突然踩了煞車,舛城的身體忍不住向前傾。 他看了一眼沙希,沙希一臉驚惶地四處張望著。 他還沒有詳細瞭解這個女孩到底是誰?和飯倉有什麼關係?翻一下十年前的案情紀錄, 應該可以瞭解究竟。但舛城的記憶中,卻缺少了這個本名叫木暮沙希子的少女,到底是因為 什麼原因和飯倉在一起,以及被帶到局裡後又去了哪裡,這些關鍵的部分。現場有很多繁瑣 的事,而且,當時自己可能根本沒有負責少女的部分,或許是那個女警官負責的。唯一記得 的,就是在一間沒有人的房間裡,陪她一起練習四連環。 然而,現在沒時間問詳細的情況。既然還不瞭解少女的情況,也就無法盤問飯倉。這些 事,以後再說。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阻止大規模詐騙的發生。 譯註16:日本高速公路上使用的電子付費卡。 他看著窗外,終於瞭解高速公路的入口為什麼擠成一團了。一個騎白色警用機車的警官 走了過來。原來是臨檢。警官把頭伸進駕駛座,對飯倉說,要做酒測,請你對這個機器吐氣 。 「他沒有問題。」舛城說,打開警察證,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是警視廳搜查二課的 舛城,因為發生了突發狀況,所以借用了民間車輛。」 警官的表情嚴肅起來,「需不需要協助?」 「拜託你了。帶我們到新宿出口,你可以在車上用無線電和總部確認。」 「了解。」警官說完,跑回警用機車,發動了引擎。警笛刺耳的聲音和時亮時滅的警用 機車燈隨之散動。在白色警用機車的開導下,匝道上綿延不斷的車陣自動讓出一條路,白色 警用機車順利地駛上了高速公路。 飯倉也發動了車子,踩足油門,跟在警用機車後,說:「好過癮,簡直一路暢通。我還 是第一次坐有警車開道的車子。」 不對吧。舛城在心裡咕噥著。十年前,帶你去警局的時候,應該已經坐過一次了吧。飯 倉怎麼可能忘記,他一定沒有告訴這個女孩,自己曾經有過前科。 賓士坐起來很舒服,但每開過高速公路的接縫處,車子就會定期地顛簸一下。飯倉一定 沒有讓出光瑪麗生過這部車子,她根本就沒生過賓士車。可見,飯倉和瑪麗並沒有很熟。 這麼說,瑪麗是和吉賀一夥的?不可能。舛城否定了這種想法。瑪麗和吉賀不同,即使 知道舛城是刑警後,仍然面不改色。她雖然知道「錢翻倍」的機關,但她以為西谷等人到處 表演是在錄整人節目。吉賀身為董事長和店長,並且一個人包辦了所有的經紀工作.他不需 要告訴任何人這個祕密。 即使有共犯,也不可能是瑪麗。現在正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的飯倉義信,假設這場詐 騙案有高人指點,一定非他莫屬。 「刑警先生,請問,」里見沙希輕聲問:「現在要去哪裡?」 「妳的前輩魔術師們,也就是西谷那些人工作的現場。」必須讓她知道一些真實情況。 舛城看著沙希,「聽我說,沙希。不,我可以叫妳沙希嗎?妳可能以為西谷他們是去拍整人 節目……」 「喔,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沙希回頭看著舛城,「其實可能是去騙別人的錢,對不對 ? 而且,可能是吉賀董事長主使的。我剛才在電梯裡聽說了。」 舛城頓時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孩不僅頭腦靈活,理解能力也很強。 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舛城問:「沙希,妳記不記得吉賀是什麼時候開始說有整人節目 的事?」 「很久了。他說前後差不多是一年的節目。去東京各地開店的人那裡,表演讓錢翻倍的 魔術,讓他們大吃一驚,然後,用隱藏式攝影機拍下來。今天晚上,會把那些受騙的人集中 起來,告訴他們「我們是整人節目」,然後拍下當時的情況。」 「去哪幾家店,都是由吉賀指定的嗎?」 沙希點了點頭,「他說是節目的導播吩咐的。」 難道是吉賀在自導自演?舛城抓了抓頭,「讓錢翻倍這個魔術到底有什麼機關?」 沙希突然住了口,用發亮的眼睛看著舛城,「魔術師不能把魔術機關說出來。」 「喂,拜託啦。我可以花錢買。不過,要我付十八萬的話,可能有點問題。」 「你,」沙希始終注視著舛城,「又不是魔術師。」 舛城看著沙希的眼睛。 果然沒錯,她忘了十年前的事。這也難怪,當時,她才四、五歲。 「雖然是這樣,」舛城不知如何是好,「妳和出光瑪麗不同。她為了表現自己,可以毫 無顧忌地暴露別人設計的神奇四連環的魔術點子。但是,如果妳現在說出把錢翻倍的機關, 可以幫助很多人,設計這個魔術的人,應該也不會怪妳的。」 沙希將視線移開了。她看著窗外,輕輕地說:「是我設計的。」 「什麼?」舛城忍不住驚訝地大叫起來,「錢翻倍的機關是妳設計的?」 坐在駕駛座上的飯倉插了嘴,「那些在店裡打工的夥計和老主顧都會把自己設計出來的 點子賣給吉賀。只要是好點子,就會變成商品,放在魔術廣場賣。」 「卻只得到少得可憐的報酬?」 飯倉輕描淡寫地說:「的確很不好賺。不過,即使是微薄的報酬,大家也都會很高興地 收下。而且,對魔術師來說,自己設計的魔術點子能夠變成商品是一種榮譽。」 舛城問沙希:「所以,妳設計出可以讓錢翻倍的點子,告訴了吉賀,是這樣嗎?」 沙希轉過頭來。地似乎很不願意提這件事,「其實,本來並不是讓錢翻倍的魔術。我只 是想設計在表演「空中抓牌」時,可以方便進行「手背藏牌和手心藏牌」的薄型撲克牌…… 」 「等一下。妳剛才也說了,我不是魔術師,妳解釋給我聽一下。首先,什麼是後藏…… 什麼的?」 沙希嘆了一口氣。「你應該有看過可以從手上變出很多撲克牌的魔術吧?」 「對,有看過。在電視上看過。有時候是一張一張地,好像永遠也拿不完,有時候會拿 出一大疊,攤成扇狀。」 「其實,魔術師手上並不是空的,而是一開始就藏了許多撲克牌……」 「藏在手上?我可看不出來。」 沙希好像是面對笨學生的女老師一樣,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她拿起舛城還放在膝蓋上的 警察證,抓在右手指尖。然後,假裝往上一丟,警察證就不見了。 舛城倒抽了一口氣冷氣。但仔細一看,發現沙希把警察證藏在手背。 沙希說:「要用食指和小指夾住,中指和無名指稍微彎一點。然後,移開支撐前面的大 拇指,讓中指和無名指伸直,就可以藏在手背,從手掌這裡看,就好像什麼都沒有了。這叫 手背藏牌。」 「但會從指縫中露出來。」 「這是舞台魔術。站在舞台上時,觀眾根本看不到。還有,」沙希從內側翻過手,把手 背放在前面。警察證順利地移到手心那一側,舛城完全看不到警察證,她的手背就翻了過來 。「把所有的手指彎起來,用大拇指支撐,把食指和小指伸直,從上方和下方支撐後,將中 指和無名指伸直。於是,就可以藏在手心。這叫手心藏牌。只要重複這樣的動作,觀眾就會 覺得你手上沒有東西。接下來,只要把藏在手上的牌一張一張抽出來就好了。」 「太厲害了。」舛城十分驚嘆,「妳的手那麼小,就可以把警察證變不見,妳的手太靈 巧了。」 「要變不見嗎?」沙希的臉上露出微笑,把警察證拿到胸前。她用雙手夾住警察證,輕 輕拍了拍手,警察證就不見了。她的兩隻手上都沒有。 可能舛城臉上的表情太驚訝了,沙希看著他,笑了起來,「你不用擔心。這比藏牌更簡 單。是名叫麥克.阿默(MichaelAmmar)的魔術師想出來的機關,名叫「暗袋」的機關。」 沙希打開夾克。在內袋下方,另外縫了一個很大的口袋。她從口袋裡拿出警察證,說: 「只是把放在胸前的東西放進這個口袋裡而已,誰都可以做到。」 原來如此。雖然魔術師用袖子變魔術是子虛烏有的事,但只要預先在衣服上設這樣一個 機關,就可以輕鬆地把東西放進去。舛城接過警察證,說:「妳應該是世界上策一個把警察 證變不見的魔術師。」 沙希似乎對舛城的這句話很滿意,她笑著說:「謝謝。」 這個女孩在表演魔術中,感受到無窮樂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具備了身為魔術師的 重要特質。然而,她剛才解釋的技巧難度太高了,舛城好不容易才聽懂。「但我還是搞不懂 ,剛才妳說的手背藏牌、手心藏牌,和把錢翻倍的魔術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設計的不是變錢的魔術,而是撲克牌魔術的道具。為了在手背藏牌和手心藏牌時能 夠藏更多的牌,撲克牌一定要夠薄。要讓整副牌的五十二張牌看起來只有一半的二十六張不 到。」 好像露出一點眉目了。舛城問:「妳設計的壓縮撲克牌厚度的方法嗎?」 「對。把液體黏膠和中性洗衣精混和後,用水稀釋。把紙製的撲克牌放進丟浸泡一晚, 拿出來後,放在塑膠袋裡,用棉被乾燥機抽出空氣。於是,厚度就會變成原來的一半,而且 不會變形。」 「可能是把紙張纖維質裡的所有縫隙都壓縮了。所以,妳就請吉賀用這個點子做商品, 作為最適合手背藏牌和手心藏牌的撲克牌。」 沙希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但後來發現一項缺陷……所以,他很生氣地說,這種東 西怎麼可以做成商品!」 「什麼缺陷!」 「只有在加工後兩、三個小時,撲克牌才能維持很薄。那是因為雖然表面乾了,裡面還 濕濕的。但沒有多久,撲克牌就又恢復原來的厚度。」 「喔,是這樣。」舛城看著窗外。車子剛經過外苑出口,不用十分鐘,就可以到新宿。 「紙幣是用和紙做的。雖然印鈔紙的生產方法是高度機密,但紙畢竟是紙。妳對撲克牌 的加工方法也適用於紙幣。吉賀發現了這一點。但有一個問題,那些錢並不是魔術師準備的 ,而是把那些毫不知情的自營業者們拿出來的一綑綑一百萬的錢,放在桌子上,膨脹成兩百 萬。又要怎麼……」 舛成的想法在聰明的魔術師見習生少女的眼中顯得很愚蠢。沙希皺了皺眉頭,說:「他 們已經掉了包。你不知道嗎?就和魔術幣一樣。他們先把兩百萬的錢壓縮成一百萬的厚度, 偷偷地帶在身邊。當對方拿出一百萬時,就馬上掉包。就這麼簡單。接下來,只要等它自然 乾,錢就會膨脹起來。」 「但錢不像魔術幣那麼小,沒辦法做指間隱藏法。」舛城很驚訝自已在短短數小時內, 就脫口而出地說出魔術專業術語,「要怎麼掉包?」 「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嗎?要用暗袋。把事先加工好的錢放在上面的內袋裡,再把對方的 錢藏進下面的暗袋裡,然後,把內袋裡的錢拿出來。只要身體稍微轉一下,就可以輕而易舉 地掉包。」 「但監視器拍到的影像裡,他完全沒有碰到錢……」 「真的嗎?」沙希注視著舛城。 舛城說不出話來。對了,回想起來,最後把錢放在桌子上的是「田中」,也就是西谷。 他把從澤井手上接過來的錢輕輕地丟在桌子上。這是他唯一碰到錢的時候。從剛才沙希的「 暗袋」 技巧來看,他完全可以在做那個動作時,就順利地把錢掉包。 為什麼會一直以為西谷沒有碰錢?他立刻找到了原因。因為,澤井一直堅稱,「那個人 」 根本沒有碰過錢。不僅是澤井,進入偵訊室的所有關係人都這麼說。所以,即使監視器 明明拍到了西谷碰到錢的那一刻,舛城也誤以為他真的沒碰錢。 「這是盲點,」舛城自言自語著,「我沒想到他一開始就掉包了。」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沙希說:「觀眾還以為魔術還沒開始,但其實在當看到錢膨脹 開始驚訝時,一切早就結束了。」 那個叫西谷的男人故意用膝蓋撞到桌几,把菸灰缸撞下來,表現出很笨拙的樣子。其實 ,這只是為了掩飾他在眨眼之間完成掉包技巧的假動作。對魔術師來說,利用暗袋的手法掉 包,或許並不是太難的技巧。但把沙希偶然設計出「會膨脹的紙張」的原理、暗袋,以及各 種假動作加以組合後,一切就變得非常神奇。 「吉賀順利地把這麼多魔術技巧加以完美結合,我真想為他鼓掌。」舛城忿忿地說:「 他可以從這個角度濫用妳的創意,可見他平時都在動壞腦筋。」 飯倉一邊開車,一邊說:「他不夠聰明,沒辦法欺騙別人。所以,只能用魔術的智慧來 詐騙吧。」 舛城沒有答腔,他從照後鏡中看著飯倉的眼睛。飯倉的雙眼專注在開車上。舛城等了一 陣子,但飯倉始終沒有看他。 他不夠聰明,所以只能借助魔術的智慧。真的是這樣嗎?應該是夠聰明,才能想出這麼 機關算盡的方法。這應該是飯倉義信的拿手戲。舛城心想,飯倉真的與此案毫無瓜葛嗎?不 然的話,現在自己和沙希應該正處於極其危險的狀況中。 車子下了新宿的交流道。夜晚的西新宿籠罩在一片靜謐中。路上沒有其他的車子。 「到青梅街道後左轉。」舛城說。 飯倉沒有出聲。舛城注視著像計程車司機般默默開車的飯倉的雙眼好一陣子。 突然,沙希打破了寧靜。「刑警先生,請問,西谷先生他們會怎麼樣?」 「怎麼樣?嗯。詳細的情況還要調查後才知道,但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只是 受到吉賀的操控吧,不會追究他們的刑責。」 是嗎?沙希小聲地問。「他們都覺得可以對工作有正面的幫助,都做得很賣力……薪水 應該也還……該不會……」 「應該吧。」飯倉看了一眼沙希,「吉賀有沒有答應要付妳錢?然違反了妳的初衷,但 畢竟是妳原創的點子。」 「他說是整人節目採納了這個點子,所以多少可以付一點報酬……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沙希對舛城怒目相向,「什麼為什麼?誰要這種錢!什麼整人節日,這很本不是魔術師 的工作!這種騙人的……」 「魔術師的工作不就是欺騙大眾嗎?」 沙希抿著嘴。舛城的話似乎對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她垂著頭,嘀咕了一句,我也不知 道。 車內再度陷入沈默。這一次的沈默很漫長。舛城不知所措地說:「對不起,我問妳道歉 。」 「為什麼要道歉?」沙希抬起頭,一臉痛苦的表情。 這個女孩到底想要怎樣的答案?舛城茫無頭緒。「不,魔術師可以給人帶來夢想。」 「夢想?怎樣的夢想?」 「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但其實只是陷阱而已,只是有機關而已。刑警先生,你看魔術表演時,曾經感受到夢 想嗎?」 「老實說,沒有。」 你看,我就知道。沙希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舛城,然後,垂頭喪氣地縮成一團。 過了好一陣子,飯倉突然開了口。「舛城先生,你變了。」 「什麼變了?」 「這是我的口頭禪,你比以前圓融了。」 關你什麼事。他嘆了口氣,輕聲地說道。坐在前面的是前詐騙犯,身旁是身世不明的少 女。情況一點都沒改變。舛城把無處可逃的視線移向窗外。新都心的摩天大樓街和人行道上 空無一人。 變圓融了。舛城自言自語著。這是對男人最糟糕的評價。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車子突然停了下來。沙希往前衝了一下,雙手立刻扶住了椅背,順利地化險為夷。舛 城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但仍然心繫會場的情況,隨即打開車門,衝了出去。他大聲地吩咐前 導警用機車的警官,你辛苦了,快去中野警察署請求支援。 沙希緩慢地下了車。中野區。以前來過一次,那次是出光瑪麗在名叫「零會堂」的地方 表演魔術秀,自己來幫忙。觀眾都是老人和小孩。但她依然記得,當時觀眾席有一半都坐滿 了。在東京都內公演時,從來沒有這麼多觀眾。 從駕駛座鑽出來的飯倉問:「沙希,妳還好吧?」 他到底是問哪一方面?是剛才的急煞車?還是董事長吉賀成了詐騙犯?還是自己視為唯 一的心靈寄託——魔術經紀公司面臨關門大吉的危機? 反正不管是什麼,她都認為不重要。大人都不守信用。她總是在心裡這麼認為。沙希覺 得,大人第一次看到自己時,往往覺得自已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所以他們總是滿臉堆笑, 親切和藹。一旦自己決定在他們手下工作時,當初所有的約定都化為泡影。什麼「有事可以 隨時找我商量」、什麼「如果遇到問題我會盡量幫妳」……這些話根本都是騙人的。就像魔 術的世界一樣,是個表裡不一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和魔術表演沒什麼兩樣。 雖然只有九月,但已經有了涼意。她把夾克往前拉了拉.可以感受到暗袋粗糙的感覺。 自己一貧如洗,魔術點子的加工也很克難。最後,只能剪掉一件麻質的舊衣服,縫成袋狀後 ,縫在上衣裡面。外出時,她都穿這件衣服,以便可以隨時表演魔術。她始終相信,這或許 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 然而,當發現自己毫無心理準備地佇立在這個陌生的街頭時,才發現自己的這種想法有 多天真可笑。自己竟然相信,在自己隨波逐流的人生中,總有一天可以到達幸運的淺灘。 她以前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即使在這個魔術經紀公司落腳,也不可能成為職業魔術師 。 然而,讓自己失望的,並不光是這個原因。 到底是什麼原因?沙希茫然地思考著。好像有什麼重擔會壓在自己肩上,但目前還不知 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沙希。」傳來舛城叫她的聲音。 她和飯倉一起走到區立文化中心的正門,看到舛城和一對年經男女站在那裡。「她是里 見沙希,就是我剛才說的魔術廣場的人。」舛城說完,把那兩個人介紹給沙希:「他是我的 後輩淺岸,和科搜研的白金惠子。聽淺岸說,三十分鐘前,所有人都已經把錢交出去了。妳 認識的西谷等人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沙希站在門口往裡面張望。許多人坐在一排排的鋼管椅上,前面是堆積如山的錢。所有 人都屏住呼吸,充滿期待地等待自己交出去的錢翻一倍的時刻來臨。 淺岸說:「吉賀到底要怎麼把這些錢搬出去?那麼多人在一旁看著,他總不敢亂來吧? 」 惠子嘆著氣,小聲地說:「他是魔術師經紀公司的董事長,一定有什麼圈套。說不定會 從地板下面逃出去。」 沙希如坐雲霧地問:「請問,你們到底在等什麼?」 「等什麼?」淺岸一臉正色,「當然是在等吉賀出現,等他帶走錢時,就以現行犯逮捕 他。」 怎麼可能?沙希覺得眼前這些大人的思考簡直太天真了。「你們……難道以為堆在那裡 的,是真的錢嗎?」 舛城恍然大悟地看著沙希,「難道已經掉了包?」 當然。沙希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如果想要把這裡的錢如數搬出去的話,當然在堆起來 之前,就已經掉包了。足不是西谷先生他們從客人手上接過錢後,就把錢堆起來了P在那個 時候,他們就已經用暗袋掉了包。」 「暗袋?」淺岸滿臉的問號。 惠子胡亂猜道:「是不是舞台裝置之類的?比方說,地下鑽了一條暗道……」 沙希搖了搖頭,伶牙俐齒地說:「大家都以為大型魔術一定會用暗道,但其實根本不是 這麼回事。只有一部分走紅的魔術師了會用暗道。公演時,在場地力面會受到許多的限制, 魔術師通常不會舞台上動手腳。」 淺岸茫無所知地說:「但這不是魔術師的問題,而是詐騙現行犯……」 飯倉插了嘴,「沙希的意思是,既然吉賀是以魔術點子為基礎行騙,所以應該可以用魔 術師的常識來思考。」 舛城銳利的視線投向飯倉。舛城覺得,不知道為什麼,沙希似乎對飯倉產生了一種之前 不曾感受到的緊張感,似乎有一種故意和自己作對的殺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之前都那麼心平氣和,為什麼現在會這樣? 「總之,」舛城用手摸了摸夾克腰部的位置,傳出一陣金屬的聲音。他似乎是在確定自 己有帶手銬。「堆在那裡的應該是假鈔,錢已經被拿走了。」 「拿到哪裡去了?」惠子遊目四顧。 舛城拿出警察證,「現在還不知道,百先要找到西谷等人到底在哪裡。走吧!」 舛城話音末落,已經走進了區立文化中心。他把警察證高高舉起,從座位中央朝前方走 去。「警察。所有人都坐著不要動。啊,有很多熟面孔嘛。昨天才在搜查室見過面的各位, 大家好。各位還真是見錢眼開,一聽說可以把錢變得比以前更多,就興致勃勃地趕來了。你 們根本沒搞清楚,這裡會變成你們的葬身之地。」 會場籠罩在一種異樣的寂靜中,表情僵硬的中年男女們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淺岸和惠子緊跟著舛城走了進去。在飯倉的催促下,沙希也走了進去。一行人走到堆積 如山的錢面前,轉身面對觀眾。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一種站在舞台上的緊張感。 「刑警先生,」其中一個客人站了起來,「我們要在這裡做什麼是我們的自由。我們只 是把錢放在那裡,盯著看而已,你憑什麼指責我們?」 會場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附和聲。 舛城用手制止了他們,他愁眉不展地說:「稍安勿躁。我勸你們醒醒吧!難道你們以為 錢還在這裡嗎?」 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舛城回頭看了一眼淺岸,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淺岸拿起一疊錢,臉上頓時出現驚慌失措 的表情。終於,倘撇著嘴說:「哇噢,真是難以相信。只有最上面那一層是真的錢,下面的 全是廢紙!」 停頓了半秒鐘,會場上所有人都跳了起來。他們帶著錯愕、憤怒和不知所措的叫罵聲蜂 擁而上。 他們拿著以為是鈔票的廢紙,哀號地癱坐在地上,發洩著內心無可名狀的憤怒。沙希在 一旁冷眼看著眼前的混亂。 自己到底在幹什麼?沙希不禁想道。自己努力成為一位職業魔術師,如今,卻被捲入這 場意想不到的混亂。從小深埋在內心的疑問還沒找到答案,董事長的背叛和犯罪行為已經成 真,自己身處混亂的漩渦之中。 一對看起來像是夫妻的中年男女發了瘋似地衝向紙堆。沙希被他們從背後推了一下,往 前倒了下去。 「沙希!」飯倉跑了過來,撥開東跑西竄的人群,向沙希伸出了手。 沙希正想要抓住他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從散落在地上的紙堆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容 器,便順手撿了起來。那是一個像眼藥水般的半透明容器。毫無疑問,是放在魔術廣場的陳 列架上的商品。 「是自動點火藥。」沙希說完,便反射性地瞭解了這堆紙裡斯設下的圈套。她拿起原以 為是廢紙的紙片。果然沒錯。她抬頭看著飯倉,說:「危險。叫大家離開。趕快!」 飯倉猶豫了一下,立刻對著四周大喊:「各位,安靜。快離開這裡!」 群眾充耳不聞,前仆後繼地搶回紙堆裡所剩無幾的紙幣。只有舛城聽到了飯倉的聲音, 跑了過來。「怎麼了?」 「這個!」沙希抓起了紙片。已經來不及說明了,但還是要說清楚。「這些,都是火焰 紙。」 「火焰紙?」舛城的表情緊張起來,「這個我知道,我以前在搜查劇團時有看過。只要 一點火,就會燒得無影無蹤,對不對?」 「還有這個。」沙希想要把容器拿起來,但她的手在發抖,始終無法順利拿起來。也不 知道該如何解釋,於是只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是點燃火焰紙的……粉和液體……只要混 在一起,就會著火。」 自動點火藥粉和液體混在成堆的火焰紙中,一旦混合就會引燃。沙希想要說的就是這件 事。將火焰紙堆成一堆時,雖然不會有危險發生,但眾人這樣翻成一團時,很本無法預測什 麼時候會引燃。一旦引燃後,所有的火焰紙就會頓時燃燒起來。 舛城已經從沙希結結巴巴的話中瞭解了究竟。他推開周圍的男男女女,大聲喝斥著:「 住手!每個人都把紙放下來,趕快出去!很危險,動作快一點!」 在空中飛舞的火焰紙中,夾雜著幾張一萬圓。這些大人把舛城的話當作馬耳東風,爭先 恐後地搶著僅剩的紙幣。 「你們這些混蛋!」舛城罵了起來,「沒聽到我叫你們出去嗎?」 這時,沙希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官走了進來。從中野警察署趕來的十幾位警官衝入混亂的 人群。 舛城大聲地叫起來:「把他們帶到外面去!把他們手上的紙拿下來丟掉!」 警官們一擁而上,逮住了中年男女。有人掙扎抵抗,有人哭喊叫罵。 暴亂似乎平息了。但中間還有一大堆火焰紙。 沙希衝了進去。她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自動點火藥,撥開火焰紙,想要走進去。 「沙希!」舛城在身後叫住了她,「妳在幹什麼?」 「西谷先生!」沙希大喊著,「你在裡面嗎?趕快出來!危險!」 身後傳來舛城錯愕的聲音,「西谷他們在裡面嗎?」 這些不懂魔術的人真傷腦筋。不,傷腦筋的可能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沙希內心湧起複雜 的感情,即使想要解釋,也無法解釋清楚。沙希對舛城大叫:「反正,他們在裡面!趕快救 他們出來!」 舛城愣了一下,隨即照沙希的話做了。他粗暴地撥開火焰紙,走了進去。 突然,一個男人的臉從火焰紙堆裡冒了出來。是西谷。 西谷張大了眼睛看著四周。一看到沙希,便滿臉輕鬆地問:「已經錄完了嗎?」 一定是有人騙他們躲在火焰紙下,假裝是整人節目的最後一幕。當紙幣隨著火光一閃而 消失時,整人的主角才現身,宣布整人節目到此結束。吉賀一定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才不是呢!」沙希發洩著心頭的怒氣,「你們難道不知道,這麼多火焰紙點燃後會有 怎樣的結果嗎?別說是出來擺一個帥氣的姿勢了,所有人都會被燒死的!」 啊?西谷目瞪口呆。其他聽到聲音的夥計也紛紛從紙山裡冒出了頭,每個人都露出驚惶 失措的表情。 只要熟悉舞台魔術的人,都可以判斷火焰紙的分量和火力之間的關係。但西谷等人都是 近距離魔術的魔術師,都是利用桌上的小道具表演魔術。所以,即使偶爾用到火焰紙,也只 不過用一小張而已。因此,他們了沒有察覺眼前的情況有多危險。 吉賀董事長竟然計畫了這一步,真是太心狠手辣了。讓西谷等人燒成灰燼,就可以湮滅 證據,死無對證。 這個犯罪計畫的陰險狠毒,和西谷等人爬出來時的呆樣子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吉賀的陰 謀沒有得逞。沙希終於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眼眶也不知不覺地濕潤起來。 「太好了,」沙希喃喃地說,「幸好你們沒事。」 西谷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沙希,妳怎麼哭了?」 舛城看不下去了,說:「西谷,沙希是……」 這時,淺岸大叫起來,「舛城先生!火!」 在舛城回頭的同時,沙希也順著淺岸視線的方向望去。散落一地的火焰紙的一角已經冒 出了火苗。 「快逃!」舛城大叫起來,「趕快出去!」 可能躺著半天,已經充分養精蓄銳的關係,西谷等人率先衝了出去。沙希正想要跑,但 腳被勾到了,動彈不得。她心急如焚,身體卻動不了.整個人正慢慢往前跌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手接住了她的身體,有人抱住了她。她立刻發現是舛城。舛城抱 著沙希跑了一會兒。飯倉就在眼前,從舛城手上接過沙希。沙希被飯倉抱著跑向出口,她回 頭看著舛城。舛城又跑了回去,扶起跌在地上的惠子,再度跑了出來。 幾秒鐘後,區立文化中心裡發出陣陣火光。 以舞台效果來說,應該是大衛.考柏菲級的水準。至少在沙希的眼中是如此。雖然只有 一剎那,卻是驚心動魄的火力。隨著一陣熱風,皮膚應該會燒起來,一下子就燒焦了。這種 恐懼向她席捲而來。不到一秒的時間,區立文化中心變成一個只剩下煙霧和焦味的寂靜空間 ,四處冒著火苗,而火焰紙上已經消失無蹤了。 舛城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當他確認所有人都安全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立刻叫消防 隊。他向一位警官下命令後,向沙希走來。 「謝謝妳,妳幫了大忙。」舛城說完,抬起了頭。飯倉還把沙希抱在手上。舛城和飯倉 似乎對望了一眼。舛城拍了拍沙希的肩膀,便轉身離去。 沙希看著飯倉的臉。飯倉目送著舛城的背影。他的表情很凝重。沙希心想,這種表情到 底代表什麼意思?但她不得而知。飯倉的視線移向沙希時,他臉上的冰塊也似乎立刻融化了 。 可能是我太多慮了。沙希想著。飯倉不像其他大人,不可能對自己有所隱瞞。 「讓我下來。」沙希說。 好。飯倉把沙希放下來。 「飯倉先生,謝謝。」沙希嘴上道著謝,眼睛卻沒有看他。 可能是害羞吧。不,一定是這樣。沙希決定這麼想,除此以外,還有什麼理由不敢看飯 倉先生。 他比親生父母還值得信賴。沙希心想。 這時,舛城的聲音傳入了沙希的耳朵。「西谷,那些錢在哪裡?」 她轉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西谷看到警官四處奔走,似乎終於瞭解了狀況,一臉鐵青 地坐在地上。舛城蹲在西谷面前,注視著他。 「那些錢,」西谷吞吞吐吐地說:「我們用暗袋掉了包,藏進了口袋裡……」 「這我已經知道了,」舛城說:「放進口袋的那些錢呢?」 「每次掉包,就從後門走出去……有車子……」 「裝上車了嗎?」舛城的表情凝重起來,「什麼牌子的車?什麼顏色?」 「嗯,白色,不,接近灰色。不知道算是客貨兩用車,還是廂型車……」 舛城心急如焚地站了起來,「原來,魔術師對車子是外行。淺岸,快去後門。」 是。淺岸應了一聲,和舛城一起跑著離開了。惠子也緊跟在後。沙希再也無法克制了, 拔腿追趕著刑警。 沙希。飯倉叫著她,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和往常一樣,自己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麼?不知道到底為了誰,為什麼要這麼賣命?但是 ,她還是不放心。因為她覺得自己的信念、自己的人生,正面臨一個十字路口。 當沙希趕到區立文化中心的後門時,舛城一行人已經站在那裡了。舛城在看不到一輛車 的小路上走來走去。終於,他惱羞成怒地罵了一句,用力地踢著地面,蹲了下來。 「請鑑識科的人檢查一下地上輪胎的痕跡,開始路檢。還有,也去問問西谷以外的夥計 ,問出詳細的車種。」 淺岸正準備跑回去,又同過頭來問舛城:「要怎麼向督察報告?」 舛城一副很頭痛的樣子說:「你就告訴他,記者發表會所需要的內容我會交報告給他。 」 是。淺岸從沙希身旁跑回去。 記者發表會。沙希站在那裡,終於看清楚剛才一直糾纏在心頭的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天,所有的報紙都會出現「利用魔術的犯罪手法」之類的標題,揶揄和中傷一定會滿天飛 。魔術師利用魔術進行詐騙。正因為是魔術師,所以了可以把人騙得團團轉。 就像父母那時候一樣。沙希覺得心裡好像突然有一個大大的缺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來了很多記者,」督察走在警視廳本館一樓的走廊上,正顏厲色地說:「把該說的 話說完,立刻把他們趕走。」 舛城走在一旁,看了一眼督察。「不舉行正式的記者招待會嗎?」 「需要特地召開記者招待會,自暴其短地公布帶著七億巨款的嫌犯還在逃亡嗎?別做夢 了。下午還要舉行XE病毒調查的例行記者會,忙那裡的事都來不及了。」 高層還是老樣子。比起自營業者遭到的詐騙案,他們還是以國家的危機為優先。舛城故 意用輕鬆的語氣問:「XE病毒方面出現了什麼具體問題嗎?」 「當然有。」督察沒有停下腳步,用嚴肅的表情回頭看著舛城,「副總監的擔心成真了 。」 「是不是原始人玩火自焚的危險?」舛城用嘲諷的語氣說。在警察總監准許舛城自由調 查時,督察並沒有支持副總監,現在,卻又和副總監站在了同一陣線——電腦病毒比詐騙案 更重要。他根本是牆頭草。 督察說:「感染XE病毒的電腦硬碟在國內各地拍賣,簡直就像在拍賣炸彈。這些電腦病 毒經由網路,將感染所有連結網路的電腦。」 舛城體會到問題的嚴重性。「這麼說,很可能被用來搗破壞?」 「就是這樣。專案小組昨天已經要求一名標到感染XE病毒電腦、住在京都的男子主動到 案,努力防止犯罪的發生。想要利用「光明銀行」合併,策劃各種經濟混亂的勢力很可能把 XE病毒作為武器。」督察不滿地瞥了舛城一眼,「現在,哪有時間為這種無聊的詐騙案來丟 警方的臉。一旦警方的威信掃地,只會讓電腦病毒的破壞活動更猖獗。」 「我會記住你的指示。」舛城毫不戀棧。他們走到了一道門前,推開那道門,來到一樓 的大廳。 一整排令人炫目的閃光燈立刻擋住了舛城的視線。攝影機在眼前擺開陣仗。攝影機的強 烈照明好像會把腦漿都熔化了。自己不眠不休地工作,天一亮,還要面對媒體的採訪攻勢, 身體怎麼受得了?。 舛城一邊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來,一邊對那群記者說:「各位有拿到搜查二課的聲明稿 了嗎?早上應該就已經發給你們了。」 只有閃光燈不停的閃爍和照相機的快門聲回答他,沒有人發言。看起來像是記者的人把 麥克風和小型錄音機遞到他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其中,有幾個人點著頭,看著舛城。 「好吧,」舛城說:「昨晚發生的事都寫在上面了,我沒有其他話要說了。各位再見。 」 舛城正準備離開,記者們七嘴八舌地丟出一大堆問題,根本聽不清誰在說什麼。舛城不 子理會地朝大門走去。記者們蜂擁而上,開始把舛城團團圍住。督察轉過頭來,怒氣沖沖地 看著舛城。他用眼神在說:好好地開記者會。 「那好吧。」舛城無可奈何地轉向記者們,「對不起,請一個一個發問。首先,嗯…… 」 舛城瞪大眼睛,正想隨便找個人先發問,卻發現眼前這些人並不是平時那些社會記者, 是第一次見到的記者,但都是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熟面孔。他們是八卦節目的記者。這也難 怪,這坐在艱深的XE病毒報導上毫無立足之地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激發民眾好奇心的 案子。或許這些人把舛城當成了盟友。 「這位,請說。」舛城對人群中揮了揮手,但並沒有特別指定誰。反正,認為被指名的 人自己會發言。 一位女記者開了口,「警方已經對逃亡的嫌犯吉賀欣也發布了全國通緝嗎?之後,有沒 有掌握到他的行蹤?」 「目前還不清楚。」舛城說完,看了一下四周,「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所有記者都顯得很不滿意,一名男記者失聲問道:「據未經證實的情報顯示,今天凌晨 ,有一輛可疑的車輛闖過了警方的臨檢崗哨,不知道和嫌犯有沒有關係?」 「未經證實的情報?」舛城苦笑著說:「未經證實的情報也能算情報嗎?」 幾位記者面面相覷。其中有一個人不服氣地說:「有人打匿名電話到各大媒體,而且, 網路上也有流傳。」 舛城著急起來。到底是誰洩露了接下來要好好清查的這項情報?雖然他內心義憤填膺, 但表面上依然保持冷靜。「目前正在調查。即使真的有人闖過去,也可能是喝酒到天亮的醉 鬼吧?」 另一位記者馬上丟過來下一個問題,「聽說,破解錢翻倍機關的,是嫌犯吉賀的經紀公 司下的魔術師,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是誰?」 「不行。而且,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算不算魔術師。」 「這麼說,」女記者緊咬不放,「是出道前的新人嗎?」 「各位,我想,魔術師也算是藝人吧,雖然有所屬的經紀公司,但和各位記者想的可能 有點不太一樣。」舛城一邊說著,一邊不耐煩起來。為什麼自已要對這些娛樂記者解釋魔術 師的工作?「總之,雖然已經查到了詐騙事實,但嫌犯逃亡了。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捕。我 說完了。」 可能記者們發現舛城又想要開溜吧,慌忙丟過來一大堆問題。一名中年男記者扯著嗓子 問:「對不起,我問得不客氣一點,暴露這個祕密的菜鳥魔術師和身為董事長的嫌犯,有沒 有可能是一夥的?」 「不可能。因為,經紀公司的人際關係相當複雜,據我的觀察,那個經紀公司並不和睦 。」 另一名記者問:「搜查二課設立了XE病毒的專案小組,這次的詐騙案和XE病毒之間有沒 有什麼關聯?」 所有記者都對這名記者翻著白眼。雖然在採訪時,往往會問及和最近時事的關聯,但這 兩件事之間,實在看不出有什麼關聯。而且,其他記者的表情似乎在說,好不容易來採訪一 椿病毒以外的報導,為什麼又要扯回那個話題? 然而,對舛城來說,這卻是天上掉下來的幸運。他立刻指著督察,「有關XE病毒的問題 ,由我上司為各位說明。再見。」 什麼?舛城留下發出驚呼聲的督察,迅速推開門走了進去。記者們的聲音追了過來,但 隨著大門一關,他們的聲音也被擋在了門外。 舛城用力地吐了一口氣。這下子,督察又多了一個討厭自己的理由。但是,誰在乎。他 在心裡想道。一不做,二不休,即使自己被調到其他單位,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走在走廊上。今天凌晨三點才回到警視廳開始寫報告,一小時前才寫完,連打瞌睡的 時間都沒有。 去喝杯熱咖啡吧。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擦身而過的男子叫住了他。「你是搜查二課的 舛城先生嗎?」 那是記者特有的聲音和語氣。舛城看了一眼對方。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瘦瘦的,他的 眼神在善良中又不失奸詐,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閒之輩。這個男人的臉也很面熟。 舛城問他:「你不是NHK的。是富士還是TBS……」 「不,是另一家電視台。」男人比剛了那些記者舉止斯文,「我明牧田。昨晚的偵查工 作很辛苦吧?」 「對啊,可忙壞了,簡直就像是中元節和過年都擠到一塊兒了。」舛城目不轉睛地看著 牧田,「娛樂記者怎麼可以隨便進來這裡?」 牧田面不改色地指了指胸前的通行證,「我轉到社會組了,下午要參加XE病毒的記者會 。但娛樂新聞還是我的專業領域,所以,我對昨晚的案子很有興趣。」 「我要說的,都已經寫在聲明稿上了。我沒有其他內幕可以告訴你。」舛城說完,轉身 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牧田追了上來,「我感興趣的不是那件光怪陸離的案子本身。當然,也 不是完全沒興趣,但找吏想瞭解揭露其中機關的女魔術師.我想要持續報導她。」 舛城停下了腳步。女魔術師?難道他已經知道沙希的事了。他心裡嘀咕著,裝模作樣地 問他:「喔?你說的是誰?」 「出光瑪麗小姐。」牧田眉飛色舞地說:「今天早晨,我已經見過她了。」 「你說什麼?」舛城看著牧田,「你說是出光瑪麗揭露了這場詐騙案?」 「對。吉賀董事長的魔術經紀公司所屬的魔術師並不多。我打電話詢問後,聽說是出光 瑪麗小姐協助了警方的調查。」 出光瑪麗這種女人,只要能夠出名,可以諂媚逢迎任何人。舛城說:「開什麼玩笑。我 雖然問過她幾個問題,但那很本不算是協助辦案。是另外的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把那些夥計 救了出來。」 「是誰?」 「你應該參加剛才的記者會,她是個新人,是未來的魔術師。」 「請你把名字告訴我,」牧田糾纏不清,「不是剛好有機會讓她聲名大噪嗎?」 舛城瞪著牧田,「如果你問xE病毒以外的問題,我要沒收你這張通行證。趕快乖乖地去 會場吧。」 牧田愣住了,閉上了嘴巴。舛城看了牧田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在走廊的轉角前,聽到牧田撂下的狠話。我知道了啦,我會自己去查清楚。 舛城頭也不回,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一轉彎,立刻抓著頭。 剛好有機會讓她聲名大噪。牧田剛才是這麼說的。舛城雖然無法苟同,但也感受到這句 話的分量。 十五歲。里見沙希的未來充滿希望。雖然這是無可迴避的事實,然而,舛城卻感到很沈 重。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舛城走進智慧型犯罪搜查小組的刑警室。房間裡空空盪盪,同事們好像連夜耗在XE病 毒的專案小組。原本還暗自期待早餐的便當會送到這裡來,但顯然被專案小組如數捲走了。 他在馬克杯裡沖了熱水,泡了一杯三合一咖啡。完全沒有睡意。即使不需要借助咖啡因的力 量,神經也無法靜下來休息。 門打開了,淺岸手拿著一張紙走了進來。看他一身縐巴巴的西裝和憔悴的臉,就知道是 還沒有習慣熬夜工作的菜鳥,在早晨時特有的表情。 「情況怎麼樣。」舛城喝著咖啡問道。 淺岸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舛城說:「關於那輛闖過臨檢的車輛,已經有了進一步的消 息。惠子正在聯絡。」 「惠子?」咖啡喝起來好像特別苦,舛城皺著臉問:「為什麼讓科搜研的菜鳥做這種事 ? 專案小組呢?」 「課長說,在目前的情況下,不需要成立專案小組。」 「說什麼屁話!他不僅帶走了七億圓,對西谷等人有殺人未遂和破壞區立文化中心公物 的一大堆嫌疑。除了二課以外,還需要結合一課和三課的人一起偵辦,怎麼可以不成立專案 小組?」 「課長說,」淺岸嘆了口氣,「預算和人員都不足,暫時由XE病毒專案小組協助偵辦。 」 「他的意思是,要我也立刻加入XE病毒的專案小組。只要一進去專案小組,他們就會丟 一大堆工作過來,我哪有時間去追吉賀的下落?」 「可見現在的事態有多嚴重。那些不希望光明銀行合併的外資企業和個人投資者中,有 人購買了已經感染了XE病毒的電腦。看來,說這是攸關日本經濟存亡的關鍵,一點都不誇張 。」 「你被課長洗腦了嗎?如果你喜歡那裡,就趕快過去好了。」 淺岸一臉納悶,「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舛城壓了壓眼角,發現眼睛很難聚焦。「飯倉和里見沙希在哪裡?」 「在小會議室。」淺岸看了一眼手上的紙,「關於他們的身分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舛城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說來聽聽。」 「里見沙希,本名叫木暮沙希子,雙親木暮清隆(Kogurekiyotaka)和木暮……嗯,結 婚前叫三芳匡子(Miyoshikikyoko)……在十年又三個月前,因車禍死亡。」 「車禍?」 「對,神奈川縣警有紀錄在案。他們在半夜把車子開進橫濱港的碼頭,墜入大海。是她 父親木暮清隆開的車,驗屍時,從他體內檢驗出了酒精。」淺岸抬眼看著舛城,「你聽過 Kiyo.Kogure嗎?是用片假名寫的。」 「不知道。」 「我就知道。這是木暮清隆的藝名。」 「你說什麼?」舛城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藝名?他是魔術師嗎?」 淺岸點了點頭,「嚴格來說,他太太也一起登台,所以應該是魔術雙人組的名字。在十 二年前的藝人名冊上有他們的名字,應該算是頗活躍的職業魔術師。但我從來沒有聽過他們 。」 「那當然。你認識幾個職業魔術師?」 「馬立克先生和探戈公主吧。對,還有瑪吉司郎。」 「我認識的也差不多是這幾個。其他演藝界的藝人隨便都可以說出十幾個名字,但魔術 師的知名度都很低。什麼出光瑪麗,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但我們沒聽過,並不代表他 們不活躍。」 「對,事實上,他們好像四處表演。但住過世前半年左右,幾乎部接不到工作。」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們因竊盜的嫌疑.遭到目黑警局的逮捕。」 舛城搶過淺岸手上的紙。那是將幾張資料縮小影印成一張的資料。有些是新聞的剪報。 標題上寫著:魔術師因竊盜嫌疑遭到逮捕。 想起來了。舛城在心裡叫了起來。對了,的確有發生過這個案子。那年夏天,在代代木 公園時,和飯倉在一起的那個少女,聽說她父母也是魔術師,在車禍中不幸喪生,但詳情就 不得而知了。一定是因為飯倉沒有主動提起吧,也可能和飯倉的案子沒有關係。 他看著報導的內容。十四日下午四點過後,目黑普察局以竊盜嫌疑逮捕了職業魔術師 Kiyo. Kogure(本名/木暮清隆.3z歲、木暮匡子.30歲)。調查發現,兩人正在橫濱.新關 內會議廳舉行為期一個月左右的公演,警方認為,他們從舞台下方的暗道挖了一個密道,通 往會議廳事務所天花板的通風口,從金庫中竊取了現金一千兩百萬圓。 舛城出聲地唸了出來,「該金庫屬於簡易型,只裝有一個鎖心式的鎖,警方認為嫌犯利 用職業上使用的工具撬開了金庫,日前目黑警察局正在進一步追查犯罪動機……」 淺岸坐在桌子上,抱著雙手,「十年前的撬鎖技巧還滿先進的嘛。」 「這不稀奇。二十多年前,上野的阿美橫街就已經有賣鐵絲前端彎起的撬鎖工具了。當 年賣工具並不涉及違法。「舛城把紙摺了起來,「結果怎麼樣呢?這上面並沒有寫清楚。」 「據目黑警察局說,東京地檢署特搜小組在調查後,做出了不起訴處分。因為都是狀況 證據,缺乏有力的物證。事實上,現場只發現從暗道做了一條通道,不能因此認定正在公演 中的魔術師就是竊盜犯,後來目黑警察局還為此事公開道歉。」 「但是,」舛城看著淺岸,「魔術師和藝人一樣,一旦被媒體視為罪犯,就會受到強大 的社會制裁。」 淺岸點了點頭,「他們被經紀公司開除了,也就丟了飯碗。」 「如果是當紅歌手,即使染上了毒癮,日後還有復出的機會,但他只是個沒沒無聞的魔 術師,隨時都可以找人取代他。」 「於是,兩個失業的人在酩酊大醉的狀態下開車,衝進碼頭,掉入海裡……也無法分辨 到底是自殺還是車禍意外。」 有問題。舛城直覺地這麼認為。在分局幹了十年,學到一項最大的原則,就是無論罪犯 還是一般小市民,只要有某種程度的意志力,就不會輕易自殺。那些自殺的人,通常在精神 上都有著難以在調查報告和報導中呈現的複雜情況。即使有再大的失望和挫折,幾乎沒有人 會因此了斷自己的生命。舛城也始終同意這種看法。 舛城問:「後來,他們的女兒木暮沙希子去了哪裡?十年前應該有許多照顧失去雙親的 育幼院,和以前的孤兒院大不同了。」 「她被送到東京都經營的育幼院。育院幼的所長兼監護人去區公所幫她申請了改名手續 ,並獲得批准。因為,報章雜誌上有太多關於她雙親Kiyo.Kogure的報導了……」 「對啊。」舛城喃喃地說。為了避免同伴之間的欺侮,以及成年後可能會遭到社會的排 斥,還不如趁早改名字。不,她應該在育幼院裡就遭到欺侮了吧。罪犯家屬受到這種待遇的 例子不勝枚舉。 然而,舛城無法理解的是,曾經有過這種經歷的沙希,為什麼會和飯倉義信在一起? 舛城說:「去問問飯倉。」 「現在去嗎?」淺岸站了起來。 對。舛城說完,也站了起來。看來,今天也沒時間休息了。 走進四樓的小會議室,沙希立刻起身打了招呼。早安。她面無笑容地低下頭。雖然身上 的衣服和昨晚不同,但仍然是休閒的襯衫配牛仔褲。 坐在一旁的飯倉正在看書。他抬起頭,隔著眼鏡看著舛城,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只有微 微動了一下頭而已,這種毫不鬆懈的態度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 相較於室內另一個女人,這兩個人的態度顯然親切多了。白金惠子坐在成堆的資料前, 抖著蹺起的腳,正在打手機。當她看到舛城時,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掛上電話,丟在桌上, 轉過頭來。 「一大清早,就遇到這麼溫馨的迎接,」舛城挖苦道:「妳可以去五星級飯店當櫃檯小 姐了。」 跟在舛城身後的淺岸笑了起來,這似乎更激怒了惠子。 惠子說:「舛城警部補,我是科搜研的人。在科搜研,我屬於刑事總務課,我不記得有 被編入刑事部。」 「別這麼說嘛。」舛城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妳也知道目前的情況,人手又不夠。妳昨 晚就和我們在一起,對情況也很瞭解,比隨便調一個刑警來有用多了。」 「我沒想到會折騰一整晚。」惠子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仍然翻著手上的資料。 一夜之間,讓她成長不少。舛城在心裡想道。雖然嘴上抱怨,卻不忘繼續工作。這是富 有使命感的人才會有的行為。 「好了,」舛城問:「關於那輛闖過臨檢的車子,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是,」惠子拿起了資料,「是長野的車牌,平成六年出廠的LegacyWGT,白色。在衝 撞臨檢時似乎有撞到,現場撿到了方向燈罩的碎片。經過調查符合的車輛後,在甲府市內發 現了右側方向燈罩破損的車輛。車主是住在甲府的單身上班族。刑事部鑑識課人員一早就趕 到甲府,檢查了停在車庫內車子的燈罩的破損情況,與掉在地上的碎片完全一致。」 難道是共犯?舛城體內穿過一陣緊張的電流。「有沒有逮捕這個上班族?」 淺岸插嘴道:「還沒有。已經通過搜查共助課請求長野縣警的支援,但車主是搭電車上 下班的,已經出門上班了。」 惠子接過他的話,「他好像是跑外勤的,所以還沒有到公司。」 這時,沙希開了口,「對不起,刑警先生……」 「等一下。」舛城舉起一隻手制止了她,「惠子,把那個上班族的身分資料給我。其他 還掌握到什麼情況?」 「有人將撿到的失物交到鹽尻的派出所,裡面發現有八張一萬圓。」 「失物?有什麼問題嗎?」 淺岸說:「有幾個受害的自營業者被找去區立文化中心時,心裡也覺得不太對勁,所以 ,就把帶去的紙幣的號碼抄了下來。交到鹽尻派出所的一萬圓紙鈔中,有兩張的號碼完全相 同。 GS035640N、TH212628C。」 「真的嗎?」 「對。已經由分局的鑑識人員確認了。」 舛城站了起來,從靠牆的架子上取下資料來。那是一張全國地圖。他打開地圖,用奇異 筆圈起符合的地區。甲府、鹽尻。 「嗯,」沙希又開了口,「刑警先生,我有話要告訴你。」 「對不起,請妳再稍等一下。」舛城用手指尋找著地圖上的高速公路和國道,「這應該 是經由阿紀諾市往奧多摩、甲府的方向。而這應該是經過了小?後,到達鹽尻的。如果按這 條路線,目的地應該不是長野市區。」 「會不會是富士?」淺岸說,「或是金澤?」 「不,」舛城說:「吉賀應該知道,去那裡的話,需要很長時間。市區的警察行動很迅 速。難道他是去奧飛驒,或是去了輪島……」 「刑警先生。」沙希提高了音量。 飯倉:「舛城先生,你要不要先聽聽她想說什麼?」 舛城回過頭來,沙希站了起來,露出躊躇的表情。 「什麼事?」舛城問她。 「刑警先生,」沙希吞吞吐吐地說:「把撲克牌撕下一半交給觀眾……然後,撲克牌在 魔術師手上消失了,之後又出現在另一個地方。那張牌和觀眾手上半張牌剛好吻合。有這樣 一個魔術節目……」 惠子不耐煩地警告她:「我們正在討論有關辦案的事,現在沒時間聽妳談魔術的事。」 「等一下,」舛城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對沙希說:「這個魔術有什麼機關?」 沙希遲疑地沈默起來。她似乎並不想說出其中的機關,但可能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於 是,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開了口,「一開始撕下一半撲克牌後,交給客人的是另一張牌的半張 牌。」 「和藏在手指裡的牌掉包了嗎?」 「沒錯。雖然看起來好像是消失的撲克牌出現在另外的地方,但其實是早就在那裡藏好 了牌。當初交給觀眾的,就是先從那張牌上撕下來的一半。所以,最後當然可以合成一張。 」 淺岸笑著聳了聳肩,「我聽不懂。」 然而,舛城已經漸漸明白沙希想要說什麼,「妳是說闖過臨檢的那輛車,對不對?妳的 意思是,掉在地上的燈罩碎片並不是嫌犯的車子,對不對?」 「怎麼可能?」惠子很不服氣,「雖然刑事部鑑識課的科學驗證力不如科搜研,但也不 能小看。他們不會因為剛好撿到形狀相似的碎片,就認為是同一輛,這也太馬虎了。他們是 根據各車廠和年分樣本進行比對,在比對碎片時,也要用電子顯微鏡檢查斷面的紋路……」 沙希情不自禁地露出怒色,用生氣的口吻說:「我不是說了嗎?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 也相信掉在地上的碎片和停在甲府的車子方向燈燈罩完全吻合。顯微鏡檢驗後的報告只會讓 人對此更加深信不疑。但問題是,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魔術的機關往往簡單到令人難以置 信。昨天晚上不也是這樣嗎?妳不是還懷疑,區立文化中心的地下可能挖了暗道?但其實把 錢掉包出來,根本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大家都把機關想得太複雜了,以為是多麼精密的機 器,或是需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其實很本沒那麼複雜,人很容易上當受騙。所以 ,不要老是圍繞著顯微鏡這種事打轉。」 言之有理。舛城在內心表示贊同。昨天晚上看到那麼多魔術,都是建立在極其簡單的機 關上。但外行人往往以為魔術的機關比登天還難。然而,這種想法正是讓人看不到機關的重 要原因。正因為太簡單了,所以反而不會被發現。 沙希默不作聲,身體蜷縮成一團,彷彿房間裡所有大人的視線會令她產生痛楚一般。「 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 「別放在心上,」她還是一副少女老成的樣子。舛城心裡這麼想著,說:「我知道妳的 意思,妳是說,闖過臨檢的吉賀事先找到一輛和自己同款的車子,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的 車子。 他破壞了那輛車的燈罩,留下了碎片。在闖過臨檢時,故意把碎片丟在地上。所以,碎 片就會和住在甲府的上班族的車子完全吻合。」 惠子似乎終於明白了沙希想要表達的意思。淺岸也一樣。兩個人面色凝重地低下了頭。 「但是,」舛城嘆了一口氣,「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被偷的錢在鹽尻找到了。所以,可 以認定嫌犯已經逃往甲府的方向。」 然而,沙希清純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擔憂的神情,「不,這也不對。紙幣上的號碼被動過 手腳了。」 「妳怎麼聽不懂呢?」惠子似乎動了肝火,「不是已經告訴妳,分局的鑑識人員已經確 認過了嗎?他們怎麼可能沒發現……」 「所以,」沙希依然保持平淡的語氣,輕鬆地說:「找到的那些錢的號碼當然是真的, 是那些被騙走錢的被害人手上的那些紙幣被動過手腳了。」 舛城毫不掩飾滿臉的驚訝,「怎麼動手腳?」 「那些被害人的錢不是翻倍過好幾次了嗎?我想,許多人都沒有把這些錢用完,而是繼 續留著。其中,就混有吉賀董事長動過手腳的紙幣,剛好和在鹽尻發現的錢號碼相同。」 淺岸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紙幣上的錢又不能用橡皮擦擦掉,怎麼可能做出相同的號碼 ?」 「在魔術界,經常動這樣的手腳。先把鈔票變不見,然後,再從檸檬中變出來。先請觀 眾確認紙幣上的號碼,讓觀眾以為是同一張紙幣,但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去銀行換十萬 圓的新鈔時,銀行通常會給人家連號的錢。剛才,你們不是說,發現的紙幣中,其中有一張 是212628嗎?從連號紙鈔中抽出212623和212628,用原子筆……當然,斑馬牌的極細鋼珠筆 最理想……把3改成8。這樣,就可以做出兩張號碼相同的錢了。」 「原來如此,」舛城忍不住吐了一口氣,「就和飆車旅改車牌是一樣的道理,把3改成 8,1改成4。」 「但是,」淺岸緊盯著資料,「那另一張呢?035640要怎麼解釋?」 沙希說:「如果去銀行領一百萬的新鈔,所有的號碼都是連號。所以,除了個位數以外 ,還可以在十位數上動手腳。就可以用035610改成035640。除此之外,最後兩位數是44和 88時,可以做出四張相同號碼的錢。因為,可以用11、14、41改成44。」 惠子挖苦地說:「妳不過十五歲,口氣倒很大,說什麼去領一百萬的新鈔。」 沙希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我雖然窮,但表演魔術需要用新鈔時,我會向朋友借錢 ……」 「好了,」舛城插了進來,「這個問題不重要。向朋友借一百萬,去銀行換新鈔後,立 刻歸還就好了。她只是為了表演魔術做這些準備工作。」 惠子仍然無法按捺內心的焦躁,「改寫紙幣上的號碼就是一種犯罪行為。」 沙希露出惶恐的表情,馬上低頭認錯,「對不起。」 惠子沒想到她這麼老實地道了歉,反而覺得進退兩難。她手足無措地看著舛城。 舛城忍不住笑了出來,「沙希和惠子,你們都別在意,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現在的 關鍵是要找出吉賀的下落。如果說,現場留下的碎片和紙幣號碼都是偽裝的話……」 「他是故布疑陣,」淺岸說:「讓我們誤以為他逃到長野那一帶去了。」 「其實還在東京都近郊。」舛城輕聲說著,看了一眼沙希。 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很沒有自信,但在關鍵時刻,卻保持毅然的態度。而且,她不僅知道 為數眾多的魔術機關,還具備了充分運用這些機關的聯想力,這也是其他魔術師所缺少的。 紙幣的號碼、碎片,每一項都是簡單的機關。因此,警察往往很難注意到。正如沙希所說的 ,警方過度依賴鑑識的比對和科學的根據,完全不靠自己的頭腦去驗證,所以,很容易上當 受騙。許多案情陷入膠著的詐騙案,恐怕都是運用了這一類成為警方盲點的機關。 舛城覺得目前正處於連專案小組都無法成立的特殊情況,如果可以得到這名聰明伶俐的 少女的助力,在調查有關吉賀的案情方面,將會有突破性的進展。 然而,他的心裡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舛城注視著飯倉。飯倉也悶不吭氣地望著舛城。 「你過來一下。」舛城對他說。 飯倉站了起來,對沙希打了聲招呼,「妳在這裡等我一下。」,便在舛城前走出了門。 來到走廊上時,舛城問飯倉:「我已經知道那孩子是名叫Kiyo.Kogure的魔術師夫婦的 女兒。也知道她父母發生了什麼事,和她改名字的原因。但我搞不懂,她為什麼會和你在一 起?」 飯倉笑了。他的笑容很純真,沒有絲毫警惕,也沒有卑微的感覺,完全不像是面對曾經 逮捕過自己的刑警。「舛城先生,你不是在警局裡陪過沙希嗎?難道你忘了嗎?」 「可能是和你的案子沒有直接的關聯吧。警察也講究分工合作,在分局當刑警時,光是 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了。當時,和你在一起的那女孩一定是由少年課負責 ,我只是去見了她一下而已。」 「她的名字是我幫她取的。」飯倉的語氣很平和,「里見沙希的名字是我幫她取的。」 「你?」舛城沈默了片刻,打量著飯倉的臉,「但提出改名字申請的,是育幼院的負責 人。」 對。飯倉點了點頭,「因為,我受審後丟服刑了。當小孩子的父母雙亡又沒有近親時, 就會被送到育幼院,但只要遠親等提出申請,經過審核後,就可以成為孩子的監護人。」 「但你並不是沙希的親戚。」 「對。但她的父母,也就是木暮夫妻生前很照顧我。當我開始做生意,苦於籌不到資金 時,他們曾經傾囊相助。我去銀行談貸款的事時,剛好遇到他們夫妻。木暮太太看到我在銀 行的窗口遭到拒絕後,主動上前對我說,要我談談自已的情況。」 「他們是四處巡迥表演的魔術師,應該沒什麼錢吧?」 「沒錯。但木暮太太說服了她先生,借了三百萬給我,完全不需要擔保,也不用付利息 。 這是他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而這筆錢救了我。當然,他們也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 他們要在新關內的會議廳公演,要求我去幫他們做舞台的布置工作。雖然我每天忙於創業的 準備工作,但只要一有時間,就會過去幫忙。當然,不久之後,我就把錢還給他們了。舛城 先生,雖然你說那是憑證商法,但我投入的這項生意漸漸步入了軌道。」 「對,你不管做什麼生意。很快就會賺錢。對於這一點,我沒有異議。」舛城說著,凝 視著飯倉的眼睛。絕不錯過他的眼中一絲陰霾或閃爍。舛城抱著這樣的決心凝視著他的眼睛 。 總覺得不太對勁。即使木暮夫妻真的借錢給飯倉,飯倉真的會乖乖還錢嗎?飯倉曾經在 新關內會議廳的公演時去幫忙,但後來發現從暗道挖了一條密道通往辦公室,導致木暮背負 了小偷的污名。然而,如果飯倉也參與了舞台布置,那麼,這一切很可能就是飯倉的傑作。 很可惜,木暮夫妻已經過世,如今也死無對證了。然而,一輩子都和犯罪無緣的木暮夫妻突 然被當成了嫌犯,而當時飯倉又和他們在一起,這個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就能夠詐財數十 億的天才騙徒和他們在一起。這當然會啟人疑竇。 「你在懷疑我?」飯倉看著舛城,「你不相信木暮夫妻因竊盜未遂遭到逮捕一事和我無 關?」 「我不相信,」舛城直截了當地說,「但亂猜疑也沒有用。所以,姑且當作和你無關吧 。」 「但本來就沒有關係。你非相信不可。」 舛城用鼻子「哼」了一聲。改天,要好好調查一下飯倉和木暮夫妻到底有什麼交集。在 找到明確的答案前,不能夠靠臆測進行判斷。 「所以,」舛城說:「當你服刑期滿後,為了報答曾經照顧你的木暮夫妻,就成為那孩 子的監護人,一直照顧她嗎?」 「我和沙希……不,那時候還叫沙希子,是在她父母過世前認識的。在新關內會議廳的 正式演出前,她母親常帶她一起來排演。在那場令人心痛的車禍後,沙希在讀書和住宿方面 都由育幼院照顧,但這幾年,只要遇到星期假日,我就會帶她去遊樂園走走。即使她改了名 字後,似乎也交不到什麼朋友。我一直很擔心這件事。」 「十五歲的話,就快完成義務教育了吧?」 「對。我服刑期滿後,很擔心沙希未來的出路……雖然,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幸 好,重生連鎖店漸漸步入了軌道,我想讓沙希在那裡打工也不錯。但沙希卻說,她想要當魔 術師。 我沒有這方面的門路,也從來沒有和以前一起幫忙木暮夫妻布置舞台的那些人聯絡過, 所以當時真的傷透了腦筋。後來,剛好遇到同時經營魔術師經紀公司和魔術廣場的吉賀,就 拜託他僱用沙希,但那時候他的經營已經出了狀況。結果,我就以出資的方式買下店和公司 ,讓吉賀繼續經營。」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當小孩子要工作的地方面臨倒閉時,就拿錢出來,自己當老闆。 」 舛城靠在牆上,雙手抱在一起,「但這真的是為沙希著想嗎?讓她投入一個難以餬口的 行業,這樣的監護人太失職了吧?而且,沙希看起來並不幸福。」 「你錯了。沙希說,她絕對不想辭掉那份工作。至少,在出道前,她希望在那裡多磨練 。」 磨練。很少有十五歲的孩子會說這種話吧。但飯倉應該不是信口開河。沙希應該會說這 話。 「國中畢業就當魔術師,」舛城輕聲說:「沙希選擇了這條路嗎?她為什麼想要繼承雙 親的職業?」 「我也不知道。即使問她,她也不回答。那孩子話不多。」飯倉看著地上良久,終於抬 起頭,「但我希望讓她做出最佳的選擇。」 飯倉的炯炯目光注視著舛城。他的眼睛很清澈。但舛城反射性地湧起一股厭惡感。騙徒 的眼睛都很清澈,任何時候都很清澈。 舛城突然發現,飯倉的眼睛和沙希的眼睛很像。那孩子也有一雙像大海般水汪汪的眼睛 ,沒有絲毫的緊張,但頭腦不停地思考,不斷分析和判斷著各種機關、陷阱。或許,沙希比 其他魔術師優秀的這一點,正是向飯倉學來的?飯倉以欺騙他人為業,因為有對魔術師的父 母和一位騙徒的養父,所以造就了現在的里見沙希。 如果說,沙希最大的才華就是有無窮的魔術點子,並實際嘗試,那麼,她的人生會向哪 個方向發展?這種才華到底會對她的人格形成產生什麼影響? 舛城不發一語地沈思著,思考著這個問題。飯倉也默默無言地看著舛城。 終於,一陣腳步聲引起了舛城的注意。 舛城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舛城,我剛好要找你。」 是同事水口。他在智慧型犯罪搜查小組中,擔任新設的「犯罪會計分析師」一職。舛城 在調到二課前就已經認識他了。 「什麼事?」舛城問。 水口充滿警戒地瞥了飯倉一眼,對舛城說:「昨天那件七億圓失竊的案子,詐騙的罪名 可能無法成立。」 舛城看了一眼飯倉,兩個人的眼神剛好碰在一起。飯倉的眼神顯示,他對這個案子很感 興趣。 「去裡面說吧。」舛城說完,推開了門。 沙希正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地晃著腳玩。淺岸和惠子正在聊天。三個人都抬頭看著舛 城和飯倉。 舛城問隨後進來的水口:「為什麼罪名無法成立?」 「因為,這不能算詐騙,」水口不苟言笑地回答:「是竊盜,歸三課管。」 「水口,你這麼認為嗎?」 「不,」水口神經質地摸著下巴,「我的工作,是計算嫌犯在犯罪行為獲得的利益,但 要由督察做出最終的判斷。」 督察想要讓我投入二課主流的XE病毒的調查工作。舛城產生了反感,「你的計算得出怎 樣的結果?」 水口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計算機,用手指操作起來。「嫌犯吉賀為了讓自營業者和自由 業者相信錢可以翻倍,總計投資了八億一子一百六十四萬圓。昨天在區立文化中心總共搜刮 了七億二子二百四十三萬圓。如果這是有計畫的詐騙,那麼,相較於之前投資的金額,倘還 損失了一億圓。」 「你看吧,」惠子看著淺岸說:「我昨天就說了。」 水口清了清嗓子,說:「如果以詐騙案的角度來看,根本無利可圖,由此可見,這並不 是嫌犯的最終目的。因此,從十分顯而易見的竊盜和殺人未遂的角度立案比較妥當。」 「反正,」舛城十分生氣,「這個案子該歸一課或三課管,正忙於XE病毒的二課不應該 插手,是不是?」 「你也體貼一下高層嘛,」水口勸慰著他,「如今,政府簡直就像即將面臨炸彈攻擊一 樣提心弔膽。為了讓歇斯底里的高層放下心來,組成實力堅強的專案小組很重要,哪怕多一 個人手也好。」 「光是做表面工夫有什麼用?懼怕看不到的敵人根本無濟於事。如果這樣的話,還不如 擔心一秒鐘後可能會發生的大地震。」舛城不滿地說完,心裡卻開始思考著吉賀的真正目的 。難道是因為吉賀失算,才導致虧損了一億圓?不可能。他的事先準備做得很周到,一定另 有其他目的。不僅可以填補那一億圓缺口,還可以大撈一票。 「舛城先生,」飯倉叫了他一聲,但又好像在猶豫似地閉了嘴。 「什麼事?」舛城問:「話不要說一半。」 「嗯,雖然我這麼說,你會認為我和他是一丘之貂,」飯倉用手指按著眼鏡的中間,「 我在想,受害人都是自營業者和自由業者吧?他們之所以會樂於看到錢翻倍的奇蹟,代表他 們很缺現金,對不對?」 「對,沒錯。都是一些已經不能用現金卡和信用貸款借錢,只能向地下錢莊伸手的人。 」 「既然這樣,」飯倉說:「就不難猜到他們最近的還款情況了。」 沒錯。舛城用手掌拍了一下額頭。「地下錢莊的借款契約根本形同廢紙,只要讓他們看 到你手上有錢,他們就不會上門催款,反而會態度親切地要你等手頭方便時再還就好。對業 者來說,這才是讓他大賺利息的生財之道。那些被錢翻倍的魔法迷倒的傢伙,就聽信了這些 人的花言巧語,沒有立刻辦理還款的手續。結果,一開始借的錢就一真沒有還。他們一味相 信錢可以翻倍,原本的金錢觀念已經徹底崩潰。但昨天晚上,把至今為止賺到的錢都吐了出 來,他們我必須面對地下錢莊的催討。」 淺岸表示同意,「前後差不多有一年了,如果是以十一的方式借的錢,金額就很驚人了 。」 「如果是十二或十三的話,就更可怕了。」舛城看著飯倉,「是吉賀勾結地下錢莊幹的 吧?」 「應該吧。」飯倉點了點頭。 「該不會是你居中介紹的吧?」 飯倉瞥了一眼沙希,湊近舛城輕聲地說:「拜託一下好不好,我已經金盆洗手了。」 舛城暗自思忖著,如果飯倉也參與了這個案子,為什麼要故意把破案的靈感告訴自己? 是故布疑陣?實在太讓人費解了。飯倉就在這裡,就在眼前,光是分析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裡的理由,就好像走進了思考的迷宮。這傢伙是騙徒。然而,卻不是這個案子的嫌犯,至少 ,目前是這樣。如果一切都是飯倉策劃的,他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這裡,就等於在說自己是嫌 犯。然而,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搞不懂,完全無法理解。 假設飯倉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毫無虛假的真話呢?假設他感念木暮夫妻的情深義重, 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為了沙希的未來著想,接手了魔術廣場和魔術經紀公司,只是那裡的 店長兼董事長剛好犯下了詐騙案呢? 這種想法太天真了嗎?飯倉的目的不就是要讓別人慢慢相信有這種巧合嗎? 舛城端詳著飯倉的臉好一陣子。終於,飯倉問:「怎麼了?」 不,沒什麼。舛城說完,轉頭對水口說:「給我一、兩天的時間,我去找詐騙的證據。 請你轉告督察。」 水口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喂,喂,舛城,你還想追下去嗎?上面已經念成這樣了…… 」 舛城大聲吼道:「難道要我丟了那些背負不當借款的人不管嗎?即使他們是因為貪念而 上了當,但我事先就已經察覺到會發生這種事了,卻還是沒有成功地阻止事情的發生。警視 總監親自給了我自由調查權,我這樣沒辦法交代。」 一陣沈默後,水口的嘴角微微笑了起來,「舛城,你妳還是沒變。」 「對啊,我怎麼會變?」 「好,我知道了。」水口站了起來,「我去說服督察。但你要多留神,別讓我丟臉。」 「謝啦。」舛城說。 水口消失在門外後,舛城用力嘆了一口氣,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飯倉,」舛城說:「吉賀那傢伙有沒有做過魔術師?他這次的表演可真精采。」 「聽說他年輕時是滿活躍的魔術師,但也不能完全相信。魔術界的人好像都喜歡吹噓。 」 舛城不禁笑了出來。聽到身為騙徒的飯倉說這種話,許多魔術師都會心有不甘吧。視飯 倉為父親的沙希一臉錯愕地看著舛城。 「他的犯罪行為既大膽,又有挑戰性,」舛城說:「吉賀該不會想要幹一票時下流行的 劇場型犯罪打響名號,以發洩他無法在魔術界大顯身手的心頭之恨吧?假設昨天晚上上演他 當初設計的劇本,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隨著一道火光,那一大堆錢出就在那些乖乖捧錢過來 的傢伙面前消失無蹤。那些表演錢翻倍的「魔法師」也會變成燒成焦黑的屍體現身。警察局 和消防局就在附近,很快就會趕過來。但再怎麼找,也找不到錢,吉賀早就溜之大吉了。這 就是他設計的劇本。 但是,他的陰謀沒那麼輕易得逞了,因為,我們也有「魔法師」了。」 舛城端詳著沙希。沙希茫然地回望著他,「什麼啊?」 「沙希,」舛城站了起來,走向沙希,「妳昨晚的表現太精采了。可不可以請妳協助我 們的偵辦工作?既然吉賀利用魔術點子作為武器,頭腦靈活的妳絕對是我們的一大助力。」 「嗯,」沙希顯得手足無措,尖聲地叫了起來:「這怎麼行……」 「舛城先生,」飯倉十分為難地說:「沙希才十五歲。今天早上,她等一下還要去學校 上課。」 「可以等放學後。拜託,請妳幫幫我們。」 只要飯倉稍微感受到為監護人的責任,就絕對不會同意這個要求。即使飯倉不提出異議 ,一旦被媒體知道,絕對會被扣上濫權的帽子。即使完全不向外界洩露祕密,上司也不可能 同意。 這是個會議自己丟飯碗的決策。然而舛城相信,這是現階段最理想的方法。吉賀逃亡了 ,緊急搜尋網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很可能躲在東京都的郊區。在這種情況下,舛城能夠得 到的搜查權限會隨著時間漸漸縮小。目前,警視廳雖然以全力偵辦XE病毒相關的調查為優先 ,但等眼前的危機解除後,他們就會意識到帶走七億圓的犯罪非同小可。到那時候再開始追 查,就為時太晚了。 即使在狂風暴雨中,也不能鬆開手上的那根韁繩。 惠子取代面有難色的飯倉表示了異議。「警部補,你真的認為把這孩子捲入調查工作, 有助於打開局面嗎?」 「當然,比起連神奇四連環也搞不定的妳,她更有用。」舛城看著滿面怒容的惠子說: 「開玩笑的。但我想請沙希幫忙是百分之百真的。怎麼樣,妳願不願意幫忙?」 淺岸皺著眉頭,「這要徵求監護人的同意……」 舛城看著飯倉。飯倉的表情很複雜。 突然,舛城覺得自己對飯倉的猜忌心才值得推敲。飯倉臉上的表情,既不是假裝出來的 為難,或是矯情的哀怨,也不是猶豫,而是一種擔憂。那完全不是擔心案情發展的嫌犯或關 係人的眼神,而是父母為孩子的未來操心。 飯倉問沙希:「妳覺得呢?」 「我,」沙希語帶顫抖,用膽怯的眼神看著舛城。當她的視線移向地面時,發出一聲低 語,「我不要。」 「沙希,」舛城急了,「妳不用想得太嚴重。妳可以幫助許多面臨困境的人。我認為, 只有妳才能破解吉賀的詭計。」 「我就是不想這樣。」沙希的眼神中,帶著某種決心,「我不想把魔術的機關公諸於世 。」 「為什麼?」舛城攤開雙手,「這不是單純的變魔術而已,是在調查犯罪。」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要,我不接受。」沙希衝到門口,她看著舛城的眼神中充滿困惑 ,「因為,刑警先生,你又不是魔術師。」 沙希。飯倉叫著她。但沙希自顧自地衝出門外。 這下可好了。惠子在一旁說。 舛城看著慢慢關起的門,思考著沙希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刑警先生,你又不是魔術師。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事到如今,難道她還堅持只有魔術師才能分享魔術的機關嗎?還是 說,這句話有其他的意思,其他令她難以啟齒的意思。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里見沙希站在宿舍房問的窗邊,欣賞著暮色下的東京街景。 微風飄進房間,輕拂著隨意放在桌上的書本,吹向房間角落的床鋪,床單隨之輕輕起舞 。 她呆然地看著此情此景,猛然發現自己正在思考,這能不能應用在魔術點子上?能不能 成為取代「起舞的手帕」的節目?即使手完全沒有碰到,布也會自行起舞。關鍵就在於風。 用怎樣的方式才能表現得像奇蹟?以前,曾經有一個國外的魔術師,設計了一個把半圓形的 保麗龍飄浮在半空中的魔術點子。方法很簡單,只是用吹風機吹風,使保麗龍停留在半空中 。但那個設計簡直糟糕透頂,不僅吹風機必須藏在舞台的地板下,還要用大音量的背景音樂 掩飾馬達的聲音。沙希認為根本不值得大費周章地表演這種魔術。而且,這種商品竟然還在 魔術用品商店賣一萬圓。 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看著隨風起舞的床單好一陣子,她漸漸發現自己的想法和那個愚笨的設計似乎沒太大的 差別。她覺得很沮喪,便放棄了這個靈感。 遠處的東京鐵塔點燈了。首都的高速公路上,開著車前燈的車河蜿蜒流逝。 今天,也是一整天都沒和班上的同學說話。剛開學的時候還好,但最近幾乎沒有和朋友 聊天。其實,沙希很本沒有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她就讀的那所國中,所有的學生都來自 東京都內各育幼院,也沒有社團活動。放學後,許多人在允許的範圍內打工。如果在同一個 地方打工,或許彼此會有一些交流,但沙希在放學後,仍然是孤獨一人。她不是在魔術廣場 當夥計,就是在出光瑪麗表演的後台打掃,或者是當冒牌觀眾。在日復一日的這種生活中, 怎麼可能交得到朋友。 她拿出五百圓硬幣,放在右手握緊的拳頭上,然後用指根轉動硬幣。這叫「轉錢幣」, 算不上是魔術點子,應該是花式表演的技巧。沙希可以轉得比任何人都快,她有自信可以轉 得比任何一個成年的魔術師都精采。但這沒什麼好得意的,自己每天都在練習,做不好才是 奇怪的事。 當然,其他魔術師也會每天練習,但大部分魔術師除了轉錢幣以外,還有不計其數的技 法需要練習。沙希卻沒有太大的自由,所以便有很多時間可以練轉錢幣。每天,沙希都會把 錢幣放在手上來來回回滾一個小時。 買道具需要錢。一副魔術標準配備的撲克牌,她必須用上半年。聽說國外的魔術師一天 的練習就要用掉三十幾副,因為一旦流汗影響滑度,或是手的熱度導致牌變形時,就會馬上 換新牌。沙希放在桌上的這副撲克牌已經變成了灰色,到處都是摺痕,連別人在玩抽鬼牌時 都會遭到嫌棄的這副牌,沙希卻很愛惜地使用著。她每天練習一小時撲克牌。雖然這對練習 技巧而言很不充分,但這樣才能讓撲克牌撐久一點。 從小,她就立志長大要當魔術師,她從來沒有做過其他的打算,也從來沒想過當了魔術 師後要做什麼。在學校的升學指導時,老師不是不以為然就是怒斥她,叫她認真回答。所以 ,每次要談論或是寫下自己的志向時,她總是覺得很困惑。 父母曾經是魔術師的身影,留在她遙遠的記憶中,她對這樣的形象也沒有任何排斥。即 使在失去父母後不久,當她得知自己的父母和別人的父母不太一樣,大部分家庭在經濟上都 比自己家裡更富裕時,她仍然沒有改變初衷。或許這是因為她至今為止,只知道這個工作的 關係。總之,她決定長大以後要當魔術師。她對此深信不疑。 上小學後,沙希仍然每天練習魔術。魔術現象和機關大致可以分為幾種類型,技巧也很 有限。因此,只要學會這些技巧,就可以自稱是魔術師。事實上,沙希現在知道,許多大人 真的靠這些三腳貓的技巧自稱為魔術師。誰都可以說自己是魔術師,當魔術師不需要證書。 但自己不會感到慚愧嗎?買一套一千八百圓的道具表演魔術時,其他買這套表演道具的人也 知道其中的機關。身為魔術師,不是應該自己設計魔術點子、魔術機關嗎?沙希心中常常抱 著這樣的疑問。 沙希常利用下課時間在筆記簿上畫一些奇奇怪怪的設計圖,同學們都對她敬而遠之,她 也因此受到孤立。雖然她曾經遭到校園暴力,但一開始她還以為並不是只有自己受到欺侮, 後來才漸漸知道,是全班的同學把自己當箭靶。原因就出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升上高年級後,她對過世的雙親產生了憎惡,但她仍然沒有放棄魔術,因為她認為這是 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或許,這只足她的成見,但那時候她就像著了魔似地拚命練習。她從來 沒有表演給任何一個同學看過,別人也不想看。 有一天,她看到一個同學把鉛筆在右手的指尖上轉了一圈。是以大拇指根部為軸,利用 離心力讓鉛筆轉了一圈。沙希當時早就學會轉錢幣了,卻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不曾出現在任 何魔術說明書上的技巧。越來越多的同學在上課時變現地轉動鉛筆,下課時,每個人都在談 論這個話題。沙希很懊惱,自己可以表演更厲害的絕招。然而,因為小學不允許學生帶錢去 學校,所以她還是無法表演轉錢幣。 於是,沙希開始拚命練習轉鉛筆。不久後她便掌握了訣竅,在上課時也和大家一樣轉鉛 筆。同學向她投以冷漠的視線和陰鬱的眼神,老師還把沙希臭罵一頓。同學們玩了那麼久, 老師都不曾表示過任何意見,沙希只玩了一次,就受到了處罰。從此之後,沙希便知道父母 那件事所產生的影響也波及了大人。 在轉鉛筆這件事上被沙希搶盡風頭的同學們,很快厭倦了這個遊戲,開始流行起跳舞。 最初是模仿電視的ParaPara舞,漸漸發展為正統的街舞。好像是某個上舞蹈才藝班的同學推 廣到班上的。 下課時間成了跳舞時間,無論男生、女生都跳得不亦樂乎。沙希雖然也想要翩翩起舞, 但和轉鉛筆時的動機有所不同。已經明顯遭到孤立的沙希很希望能夠藉此交到朋友。 由於沒有同學願意教她,她只能記住舞蹈的動作,回到宿舍後,獨自刻苦練習。她的房 間裡沒有鏡子,無法得知自己的舞蹈動作到底好不好看。於是,她就在三更半夜一個人跑到 街上,看著自己在熄燈的櫥窗前的影子練習。雖然曾經因此遭到少年隊的輔導,但並沒有令 她產生放棄跳舞的念頭。跳舞不僅用手指,更可以用全身來表現,這個她之前從來不曾感受 過的世界是多麼新鮮。沙希欲罷不能地愛上了跳舞。 終於,沙希開始在下課時問跳舞。同學們紛紛停下腳步,冷眼斜視著沙希。然而,沙希 心裡很清楚,他們即使裝得再冷漠,也無法無視自己的存在。因為自己每天苦練到天亮,自 已比他們跳得好太多了。班上即使有人可以依樣晝葫蘆地跳機械舞,卻只有沙希一個人會跳 霹靂舞。沙希知道,如果自己是他們,也一定會看得目不轉睛。 在她跳舞的時候,朋友們漸漸圍了上來。不是同學,而是朋友。她很自然地這麼認為。 不知不覺中,她的舞伴增加了。放學後,也會和朋友一起度過。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 樣的經驗,每天的生活似乎部充滿了陽光。 然而,這種好日子卻出其不意地結束了。老師說,禁止跳舞,因為跳舞可能會造成意外 受傷。到底是誰先開始跳舞的?當老師這麼問時,全班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沙希的身上。不 是朋友,是同學。於是,沙希周圍的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老師把沙希一個人留了下來,狠狠罵了一頓,把她罵得狗血淋頭。或許,老師想要讓她 厭惡上學。全班同學的監護人都討厭沙希,老師的態度只是反映了這件事而已。 然而,沙希並沒有很受傷。雖然感到難過,但又覺得反正每次都是這樣,所以也就再度 接受了現實。不管相信任何人,總有一天會遭到背叛、遭到嫌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自己比那些同學更瞭解世間百態,幾乎快看破紅塵了。在發現這一點後,沙希不再和別 人交往,也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上國中後不久,飯倉就出現了。兒時的記憶日漸模糊。他說他曾經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工 作過。他問了沙希的志願,沙希回答說,想當魔術師。飯倉提供了一邊在魔術廣場工作,一 邊磨練技巧的機會。和店裡的夥計之間雖然會偶爾聊天,但也沒有深交。即使和向來趾高氣 揚的出光瑪麗以及整天碎碎唸的吉賀相處.也不覺得特別不舒服。 如今,沙希已經十五歲了,至今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堅持要當魔術師。她很清楚職 業魔術師在日本演藝界的地位並不穩定,不僅無法和其他藝人平起平坐,反而顯得地位低下 。然而,她並不感到意外。人們會因為看了一場令自己目瞪口呆的魔術表演,就喜歡上這位 魔術師嗎?不可能。 人們會深深地迷上打破世界紀錄的運動選手,受上歌聲優美的歌手。因為,這些都是真 實的。然而,魔術師卻只有機關,是因為對方不知道答案,才能夠表演的「神奇」。而且, 這些機關其實是花錢買來的,只能算是借用別人的創意。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魔術師的。至 少,觀眾是這麼認為的。 沙希從來不認為魔術師會受到觀眾的愛戴。以魔術師為職的人欺騙他人,放棄得到他人 的愛戴。自己只不過是個為大家提供驚奇和消遣的人物,這簡直太可悲了!為什麼要放棄自 己的人生,從事這個行業呢?一般人都會有這種想法。 然而,沙希心想。這個行業一定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父母才會終生以魔術師為職。到底 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這個疑問,或許就是支持自己的動力。 她嘆了口氣,把身體靠在椅子上。天空中只剩下一道夕陽。帶著灰藍色涼意的街景和霓 虹燈交織在一起。這是她在一天之中最喜愛的時光。 為什麼事到如今,突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理由很清楚,就是此時此刻,她才知道昨天晚 上的事件對社會造成了多大的衝擊。這間六蓆大的房間雖然沒有電視,但宿舍食堂裡的電視 在播放電腦病毒相關的報導之間,數度穿插了吉賀董事長引發的事件。電視晝面上出現了魔 術廣場的店面和嫌犯吉賀的照片。出光瑪麗接受了記者的採訪,瑪麗口若懸河,好像是她協 助解決了整起事件。沙希覺得,這種事很本無所謂,她了不想和大人的自私牽扯不清。 沙希從來沒有想過吉賀到底是怎樣的人,既不認為他是好人,也不覺得他是壞人。對她 而言,那只是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一個人而已。事到如今,雖然對吉賀很生氣,但每個大人隨 時都可能背叛自己。每個人都可能變成吉賀。 以前,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也從來不知道哪一天會變成大人。然而,她覺得昨天 正是讓她在一天之間長大的日子,覺得自己突然被丟進了大人的世界。警察尋求自己的協助 。自己身上有他們所沒有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尋求自己的協助。然而,他們所要求的東西 ,並不是沙希想要帶給大眾的。吉賀利用魔術機關犯罪,自己具備了和他相同的知識和思考 力,所以警察才會向沙希求助。她是罪犯的女兒,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就是沙希存在的價 值。 她並沒有悲傷。又不是第一天碰到這種事,只是讓她再度認清這個事實而已。什麼都沒 有改變,什麼都不會改變。然而,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儘管她並不感到悲傷。她已經習以為 常,早已經麻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黃昏悄然消失,夜幕降臨了。 她感到有點涼。把窗戶關上吧。正當她閃過這個念頭時,聽到了敲門的聲音。可能是有 人來通知自己可以去洗澡了。沙希站了起來,走向門的方向。這間狹小的日式房間鋪了地毯 後,看起來勉強像有西式房間的味道,到處散亂著學校的教科書和衣服。她應了一聲「來了 」,便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乍看之下,她沒認出對方是誰。站在最前面的男人頭戴著魔術師的禮 帽,但不是真貨,而是在派對用品專櫃時常看到的塑膠玩具。然而,這個人身上卻穿著和帽 子毫不搭調的刻板西裝。 沙希吃了一驚。眼前這個男人是舛城。他帶著淺岸和惠子一起出現在門口。三個人手上 都抱著紙袋,西裝口袋也鼓鼓的。 「妳好,」舛城親切地說:「我們可以進去嗎?」 沙希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房間,然後又看著舛城。他們三個人一進來,就會把房 間擠滿了。「這裡是宿舍,規定外人不可以進入。」 「別這麼說嘛,管理員已經同意了。」 沙希嘆了一口氣。只要他們出示警察證,通常都可以暢通無阻。 「請進。」沙希說著,退回房間。 打擾了。舛城一行人打了聲招呼便走了進來。當他們脫了鞋子進房間後,舛城便拿下像 是禮帽的帽子,打量著房間,「這裡還不錯嘛。」 「請你別開玩笑了。」沙希坐在床上。這是房間裡唯一可以坐的地方。 「不,」舛城看著窗外,「我沒有開玩笑。我剛考上警察時,住的宿舍只有這裡的一半 大,也毫無景觀可言。一打開窗戶,就看到隔壁那幢房子的牆壁。即使遇到火災也無處可逃 ,簡直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警察的宿舍。」 「刑警先生,」誰有閒工夫聽他喋喋不休。沙希抱著手臂,說:「請問,有何貴幹?」 舛城轉身看著沙希。他一臉尷尬的笑容,杵在那裡,然後對沙希說:「想請妳過目一下 我們的練習成果。」 「練習?什麼練習?」 「首先,」舛城清了清嗓子,「就從一號球員淺岸開始吧。」 淺岸慌忙向舛城表示抗議:「從我開始嗎?」 「當然由最年輕的開路,這是常識。」 「論年輕的話,應該是惠子……」 惠子毫不猶豫地說:「我不是早就說了我是第二棒嗎?」 淺岸困惑地看了看舛城,又看了看惠子,忐忑不安地走到沙希面前。他用缺乏自信的眼 神瞄著沙希,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撲克牌。是撲克牌大小的「集合牌」。他用顫抖的雙手打開 盒子,拿出撲克牌,在兩手中攤開呈扇狀。至少,他的原意是想要攤成扇狀吧。沙希在心裡 想著。但事實上,這些牌與其說是扇狀,倒不如說是扭曲而不均勻的半圓形。 「請吧。」淺岸神情緊張地說。 「請什麼?」沙希問。 「請抽一張牌。」 淺岸的額頭上滲出無數的汗珠,可見他有多緊張。沙希把右手指尖靠近撲克牌。但淺岸 的手腕一轉,把扇狀的撲克牌偏向一旁。沙希正想要從別的地方抽一張牌時,他又把扇狀的 中央部分湊了過來。淺岸很堅持地放在沙希面前的那個地方,很不自然地散得特別開,似乎 示意她拿那一張牌。 沙希心想,可能他是囫圇吞棗地學了「攤牌迫牌」的手法吧。「迫牌」就是強制的意思 ,雖然讓觀眾以為是自己自由選擇了其中一張,其實是魔術師運用技巧讓觀眾抽出動過手腳 的那張牌。在魔術中,這屬於中等程度的技巧,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出來的。由於淺岸的 迫牌方式太不自然了,沙希忍不住抱著同情的心情,抽出了那張牌。 淺岸似乎鬆了一口氣,對沙希說:「請妳看一下這張牌,麻煩妳記下來。」 這種尊敬的語氣更顯示出他的不專業。沙希看了撲克牌一眼。是紅心A。 「我看了。」沙希說。 淺岸翻著白眼,似乎在回想下一步要怎麼做。然後,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撿起放在地 上的紙袋,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找什麼。他從袋子裡倒出幾個廉價的魔術用品後,拿出一個 拍立得照相機。笑一笑。他的話音未落,就把照相機對著沙希的臉,閃了一下閃光燈。 沙希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眼前遺留著紅色和綠色的光影。哪有這麼突如其來地為人 拍照的?也太過分了! 淺岸從照相機裡抽出照片,出示在沙希面前。白色的照片上還沒有顯影。淺岸說:「請 妳看清楚了。」 這個魔術的機關,就是利用雙重曝光先拍好的紅心A和沙希的照片重疊在一起。而魔術 的關鍵,是要讓觀眾納悶,為什麼自己隨便選的一張牌會出現在照片上。因此,利用攤牌迫 牌的技巧,強迫觀眾抽取紅心A的那一剎那,就決定了這項表演的成敗,但淺岸的手法那麼 生硬,怎麼可能令觀眾產生驚訝? 照片終於慢慢顯像了。沙希臉的部分和撲克牌重疊在一起。淺岸洋洋自得地說:「妳看 一下吧。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沙希快受不了了。照片上拍的是方塊A。 「這不是妳剛才選的牌嗎?」淺岸問。 「不是。」沙希把手上的牌翻了過來,遞給了他。 他似乎沒有看懂那是一張紅心A。淺岸正想抗議,沙希說:這是紅心A,照片上的是方塊 A。 看來,他在攤牌迫牌前的準備階段時,就已經出了差錯。淺岸搔著頭,說:「反正,很 像嘛。」 沙希的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只好看著舛城。舛城也同樣露出尷尬的表情,轉頭看著 惠子。 「惠子,」舛城說:「妳是中堅分子,要加把勁。」 相較於淺岸,惠子比較沈著。她慢慢走到沙希面前,行了一禮。她緊繃著臉,看起來還 真有點魔術師的味道。她從口袋裡拿出零錢包,拉開拉鍊,想要把零錢拿出來。然而,卻無 法順利拿出來。呿,惠子咂了一下舌頭。 怎麼可以在觀眾面前咂舌頭?沙希暗自嘆了一口氣。 惠子好不容易拿出了她想要的零錢,她環顧房間,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應該是找 不到桌子,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吧。沙希察覺了她的窘態,挪了挪自己坐的位置,請惠子 也在床上坐下。 惠子一坐在沙希旁邊,就把零錢排在床上。六個五百圓,一個十圓。看到這裡,沙希已 經猜到惠子一定想要表演「韓秉謙移動」(編註:一種硬幣魔術的移動手法)。但這需要相 當的技術才能表演成功,不知道她能做到什麼程度?沙希不禁產生了些微的興趣。 然而,惠子的功力卻令沙希大失所望。她左手和右手分別拿了三個五百圓,並把十圓拿 在右手。然後,猛然用右手用力敲了一下床,出示了硬幣。結果.其中一枚硬幣從床上滾了 下來。 惠子又咂了一下舌,撿起了硬幣。正準備往下繼續時,好像忘了接下去該怎麼做,雙手 握拳地懸在半空中。 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要花幾小時才能表演完。借我一下。沙希說完,從惠子手上接過硬 幣。左右手各拿了三枚五百圓硬幣後,右手又握了一個十圓。她打開左手,出示了三枚五百 圓硬幣後,又握起拳頭,然後假裝出示右手上的硬幣,其實是把硬幣藏了起來,再偷偷地把 左手上的三個五百圓丟在右手上。這個動作必須夠自然。沙希心想。雖然許多書上都介紹說 要假裝把硬幣拍進桌子,但這樣反而顯得不自然。 沙希左右兩手部緊握著,看著惠子。惠子眉頭緊鎖地注視著沙希的雙手。惠子似乎忘了 她自己學的韓秉謙移動技巧其實已經完成了。沙希假裝用「魔法」把硬幣從左手送進右手, 然後張開了雙手,右手上出現了六個五百圓。從惠子的表情就可以一眼可以看出,她發自內 心地感到驚訝。 沙希對惠子莞爾一笑,然後問舛城:「接下來呢?」 惠子收拾著硬幣,垂頭喪氣地退了回去,舛城向前跨出一步,鞠了一躬後,用手示意沙 希站起來。 沙希站在舛城身旁。舛城耍帥地打了個響指。淺岸從紙袋裡拿出錄音機,按下開關,音 樂隨即響起,是西洋的快節奏聲樂樂曲。他選曲的品味倒是不錯。沙希心想。 舛城拿出一張紙。一看就知道是火焰紙。他把火焰紙捲成筒狀,又繼續摺成玫瑰花的樣 子。然後,像在對花說咒語一樣,用手指摸著花蕾周圍,再慢慢地把花豎起來。鬆開手,紙 做的玫瑰就浮在半空中。 沙希雖然知道這個魔術的機關,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個現象。舛城把「看不見的線 」 的一端咬在嘴裡,另一端應該固定在書架上。他應該用了一種名叫「魔術蠟」的黏膠。 但舛城完全沒有初學者在使用「看不見的線」時常見的,那種像老人般東倒西歪的動作。他 鎮定自如地掌控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斷,或者是不見蹤影的極細的線。 紙做的玫瑰隨著音樂上下起舞。舛城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點燃了紙玫瑰。隨著一道閃 光,火焰紙便燒成了灰燼,但舛城的手上卻出現了一朵紅色的玫瑰。一定是在閃光今人眼花 撩亂時,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的。但他把時機掌控得恰到好處。 舛城假裝聞了聞花的香味,然後遞給沙希。沙希忍不住笑了起來,舛城一定看過職業魔 術師演出的錄影帶。 沙希接過玫瑰。不是假花,是真的花。為了避免在取出時勾到,事先把玫瑰的刺都修掉 了。在做準備工作時,一定費了不少工夫。 舛城鞠躬時,沙希為他鼓掌。舛城用眼神催促著同行約兩個人。惠子和淺岸也鞠了一躬 。 「把音樂關掉。」舛城對淺岸說完,轉向沙希,「怎麼樣?」 這幾個不速之客,自說自話地開始表演後,現在又要別人發表感想。不過,沙希再也無 法皺著眉頭或面無表情。她露出自然的笑容,對舛城說:「在我十五年的人生中,這是一場 最糟糕的魔術秀。」 舛城低下頭,用手抓著頭。淺岸也一樣。只有惠子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但是,」沙希坦誠地說:「看了很高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三個渾身緊張的人臉上終於綻開了笑容。舛城說:「MVP應該是我吧?」 沙希終於發現了舛城的作戰計畫,「你一定覺得自己最厲害,所以了最後表演吧?他們 兩個人,真的,還滿爛的。」 淺岸拉高嗓門,「太不公平了。舛城猜拳贏了,所以搶到這個線的魔術。撲克牌本來就 很難。」 「笨蛋,什麼線不線的。」舛城苦著一張臉,「不能在觀眾面前洩露機關。」 淺岸沈默了片刻,立刻反唇相譏,「沙希小姐怎麼可能不知道?而且,怎麼可能強迫觀 眾抽我們想要他拍的那張牌……」 「這並不難。」沙希說。 「真的嗎?」淺岸露出訝異的表情。 沙希拿起一副撲克牌,翻過來看了一眼,找到了方塊A,用小拇指夾住那個位置,然後 把牌翻了過來,將牌攤成扇狀,用指尖頂了出去。「抽一張。」 當淺岸的手指接近時,她微微抬起小拇指,使方塊A剛好在方便抽取的位置。只有方塊 A比其他牌稍微攤開一點,更方便抽取,但不會讓人感到不自然。淺岸抽了那一張,翻過來 一看,頓時瞪圓了眼睛,「是方塊A!」 「這就是攤牌迫牌。但是,」沙希說:「雖然魔術師都認為這種迫牌招數很有效,其實 並不是這樣。當有些觀眾會想要好好選一張牌時,這種方法就失效了。而且這類觀眾通常覺 得魔術很有趣,而這種迫牌方式往往會辜負觀眾的期待。但大部分觀眾的性格都比魔術師成 熟,即使覺得有點不自然,也會佯裝不知。於是,魔術師就會產生誤解,以為自己騙過了觀 眾。許多職業魔術師都這樣。」 「但是,」淺岸發自內心地表示驚訝,「妳剛才做得很自然,我還以為是我自己選的。 」 舛城撇著嘴角,「沙希當然比你厲害。」 沙希看著淺岸,「但你為什麼偏偏挑這麼難的技巧?如果想「強迫」別人抽某一張牌, 可以使用魔術牌,或是「切牌迫牌」的方法遠比較簡單。」 「問題就在這裡,」舛城用手指抓著眉毛,「我們認識一個在百貨公司專櫃當玩家的人 ,叫木村,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教我們。他也有推薦妳說的那種有機關的撲克牌,像惠子的 那個魔術,我們也知道只要使用魔術幣,表演起來就很輕鬆。對了,即使不需要用絲襪的線 ,那裡也有賣那種叫「看不見的線」的商品。」 「那太貴了,怎麼買得下手,那種消耗品竟然要賣一千九百圓。所以,我都是拆舊絲襪 ,把線拉出來。」 「是嗎?反正,雖然有許多現成的魔術商品,但我們覺得不行。因為,我們想要當魔術 師。」 「魔術師?」沙希驚訝地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妳覺得怎麼樣?先不管他們兩個人,我的表現應該可以稱得上是魔術師 吧?」 「刑警先生,我問你,是不是會開車,知道怎麼戴手銬,就可以叫刑警嗎?沒這麼簡單 ,對不對?只學會一、兩個魔術,怎麼能叫魔術師?」 「話雖如此,但至少已經站在門口了,能不能算入門了?」 「這還差不多。」 「太好了。」舛城露齒一笑,「那就姑且算是見習魔術師,以後,還請師傅多多指教。 」 「師傅?我嗎?」 「對。」舛城假裝突然想起了什麼事,說:「對了,我今天早上也有拜託過妳。要追蹤 吉賀的下落,需要借助魔術師的智慧,尤其是像妳這麼優秀的魔術師。但妳說我們不是魔術 師,所以拒絕了我的建議。」 沙希覺得莫名其妙,正想反駁。但舛城阻止了她的發言,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已 經是魔術師了,至少,也勉強算是學徒。所以現在重新拜託妳,請妳協助我們。在妳放學後 ,來幫我們一、兩個小時就好。拜託了。」 看到舛城低頭拜託,淺岸和惠子也低下了頭。 沙希十分為難,她心裡很不舒服。他們不請自來地要求協助,而且讓她陷入難以拒絕的 狀況,簡直太卑鄙了。反正,不管是舛城還是其他大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用卑鄙的手段 。 如果在平時,自己一定會斷然拒絕。之前向來都是如此。然而,現在卻有點於心不忍。 舛城一行人表演的魔術步驟中,都包含了需要某種程度練習的技巧。他們並沒有選擇輕 鬆的路走,沙希有一種衝動,想要肯定他們的努力。但她也同時覺得,無論難易如何,都必 須以為看起來像魔術表演最優先。所以,只有舛城的表演差強人意,其他兩個人根本是一團 糟。 但是,沙希想道。他們知難而上的這份熱忱絕不是虛情假意。時下連職業魔術師都會偷 懶,舛城他們的選擇很難得,他們的努力不容否定。 風從窗戶吹了進來。床上的撲克牌啪啦啪啦地被吹得七零八落。 或許只是毫無意義的浪費時間。他們只是利用我一下而已,可能到頭來又是竹籃子打水 一場空。想到這裡,沙希突然覺得,反正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回事,自己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她實在無法分辨,主導權到底握在自己手上,還是自己只能聽任擺布。她費力思考也找 不到答案。 「好吧。﹄沙希顯得有點無可奈何,「反正,魔術廣場也歇業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 再開幕。只要飯倉先生同意……」 「太好了,」舛城抬起頭,滿臉笑意。如果不知道他是刑警,會覺得那是多麼迷人的笑 容。「我們已經徵求飯倉的同意了。打鐵要趁熱,妳跟我來。」 沙希十分驚訝,「現在嗎?」 「對。現在。我們花了一整天,終於找到那些自營業者借錢的地下錢莊了。所有人都在 同一家錢莊借錢,吉賀一定和他們勾結在一起。絕對錯不了!」 這麼說,他除了練習魔術.還同時進行偵辦工作。沙希覺得他有著超人的執著。 舛城說:「我去把車子開過來,妳在這裡等我。淺岸,惠子,你們兩個人回警視廳,看 分局那裡有沒有關於吉賀下落的進一步消息。」 惠子很不滿地拉高了嗓門,「等一下,我們不能去現場嗎?」 淺岸也表示同意,「虧我們練得那麼辛苦。」 舛城搖了搖頭,「你們還敢說,只有我一個人的魔術能看,而且文書工作也很重要。我 要用車,你們搭電車回去。」 淺岸和惠子嘀嘀咕咕地整理完道具離開了。舛城也拿下禮帽,走了出去。「我去開車, 妳等一下。」 「刑警先生,」沙希叫住了他。 舛城站在門口,「怎麼了?」 沙希無言以對。自己到底想問什麼?於是,只好喃喃地說:「沒什麼。」 舛城凝視沙希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消失在門外。 一個人時,才想起原本想要問舛城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協助你?原本想要問舛城這個問 題,但即使問了,也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答覆。這個問題不該問舛城,而是該問自己。 不要有任何期待。這樣的話,即使被利用也無所謂。沙希看著在蒙上一層薄霧的夜色中 ,如夢似幻般的東京鐵塔想道。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舛城帶著沙希走在五反田的紅燈區。時間還早,還聽不到醉鬼的嘶叫聲,下班回家的 上班族和看起來像是學生的年輕人來來往往。再晚一點,恐怕就不能帶著十五歲少女上街了 。 雖然邀請少女非正式地協助辦案沒有違法,卻違反了職業道德,舛城知道,刑警做這種 事很糟糕,這也是自己的壞習慣。雖然他並不是想靠抓住嫌犯累積績效的點數,然而,一旦 投入調查,自己就會不惜一切努力,自己的行動常常無法獲得上司的批准。更何況在目前這 種已經對XE病毒發布了全面戒嚴令的狀態下,更是如此。然而,舛城並不認同上司的想法。 如果不打鐵趁熱,讓吉賀逃之夭夭,後果就會不堪設想。從此之後,所有的智慧型罪犯都會 仿效吉賀,利用警力投入某樁大案的機會犯下罪行。一定要早日把吉賀逮捕歸案,才能有效 杜絕這一類的智慧型犯罪。 手機鈴聲響了,舛城停下腳步。並肩而行的沙希也停了下來。 妳等我一下。舛城說完,拿出電話,放在耳邊。電話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 」 是妻子律子。舛城問:「有什麼事嗎?」 「你還問我?你今天又不回來嗎?」 「對啊。這幾天很忙。」 「我看到新聞了,搜查二課忙得團團轉吧?好像是什麼電腦病毒。你對機器很外行,沒 問題吧?」 「啊,目前還沒問題。科搜研也派人來支援了。」舛城決定隱瞞到底,也沒有解釋自己 和科搜研派來的人正在偵辦其他的案子。如果律子知道在目前這種形勢下還在偵辦詐騙案, 一定會以為自己的丈夫遭到降職而感到不安。 突然,律子口齒含糊地說:「你忘了嗎?今天是貴代美的生日。」 「啊?是貴代美的生日嗎?」他壓根兒都忘了女兒的生日。「那我晚一點回家。」 「大概幾點?」 「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妳。」 「不行。怎麼可以只打電話?」 舛城嘆了口氣,「反正,也不是只有妳這個做太太的不能理解丈夫的工作。」 「你別這麼說嘛。不過,我看了新聞,多少知道一些啦。」 舛城聽說,連日來,搜查二課的人接二連三地瓦解病毒的電腦軟體廠商和網路服務供應 商,幾乎每天上電視接受採訪,威風凜凜地保護著國家利益。妻子一定相信自己也是其中的 一分子,才會隱忍至今。 「沒錯,真是忙壞了。」舛城說。 「你現在在哪裡?」律子問:「新聞報導說,目前正在搜索台場的一家公司。」 「對,我也在那裡。」舛城看了一眼沙希。沙希一眼訝異地看著他。如果妻子知道自己 正帶著和女兒同齡的少女走在五反田的街頭,一定會鬧家庭革命。 「小心點,」律子說:「儘可能早點回家。」 「我盡量。萬一太晚的話,叫她早點睡覺,小心別感冒了。」舛城說完,掛上電話,又 嘆了一口氣。 「是你太太嗎?」沙希問。 「對。」舛城看著沙希的臉,她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十五歲的少女。 然而,下一刻,沙希的臉又顯得很孩子氣。沙希一邊走,一邊說:「真好。」 好寂寞的臉。舛城似乎從她的臉上看到了貴代美的影子,他急忙甩開內心的感傷。你變 圓融了。突然,他的腦海裡閃過飯倉的那句話。難道是年紀大了?不,自己未來的路還很長 。如果不這麼想,根本無法做這份工作。 沙希問:「貴代美是誰?」 「我女兒。和妳同年,十五歲。」 「那和我學年也相同吧?」 「不,」舛城有點猶豫,「學年不同。」 「她是年初生的?」 「不,不是這樣。那個,我女兒有自閉症。」 「自閉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嗎?」 「不是。自閉症是大腦的功能障礙。她的情況很嚴重,連話也不說。」 沙希不再說話。她滿臉歉意地小聲說:「對不起。」 「沒關係。」舛城說:「自從她出生後,就是個很讓人操心的孩子,但是好可愛。現在 仍然是個讓人操心的小嬰兒,我還是覺得她很可愛。從某種角度來說,讓我有一種新婚的感 覺。」 他故意說得很輕鬆,但沙希神情嚴肅地低著頭。 怎麼可以讓沙希為自己操心?舛城淡淡地說:「每個父親都這樣。對了,飯倉有沒有盡 到代理父親的責任?有沒有要妳做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奇奇怪怪的事?」沙希毫不為意地問:「像是援交之類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沙希調皮地笑著,「別人可能以為你和我是在援交喔。」 舛城的眼神剛好和站在酒店和酒館門前的年經女人交會,他氣鼓鼓地說:「別說傻話了 。」 「你不用擔心。飯倉先生只有星期天來找我,請我吃一頓午餐而已。說他像父親,可能 只有這一點像吧。」 「他沒有給妳零用錢嗎?」 「雖然他有說要給,但我拒絕了。因為,我自己有在打工,而且,飯倉先生是那家店的 大老闆。如果我接受了薪水以外的錢,對其他打工的人多不好意思。」 她很有主見。不僅外表和舉止很早熟,她的心智也很成熟。可能是環境磨練出來的吧。 今天中午,舛城打電話徵求飯倉的同意。我們還是想請沙希協助辦案,希望先徵得你監 護人的同意。雖然還加了一句:「我們絕對不勉強。」但其實內心卻是志在必得。飯倉可能 察覺了舛城的想法,很乾脆地答應了。讓那孩子自己決定吧。只要她答應了,我就沒意見。 飯倉的話,字字鏗鏘有力,也很具有說服力,難道他對沙希的愛發自肺俯?飯倉不再有 以前那種形跡可疑的舉動,舛城很想要相信他那句「已經金盆洗手」的話。然而,不能這麼 輕易相信他。吉賀用魔術師的漂亮手法帶著七億圓跑了,在他身邊的天才騙徒當然難脫干係 。 舛城默默地走著。沙希也悶不吭聲地跟著他。不久,就看到了要去的那家店。 位在酒家和柏青哥店的狹窄大樓入口,掛著一塊「新國金貸款」的招牌。一旁隨意貼著 的宣傳單上寫著「五十萬圓以內無需審核,由本公司放款」,下面用小字寫著「借一萬圓, 每天僅需付二十五圓利息!」。僅二十五圓聽起來微不足道,個仔細一算,就會發現是年利 息達到百分之九十的高利貸。而且,業者的實際情況可能還沒這麼簡單。 他拿出手機,先按一八四,使電話號碼不顯示後,再按下廣告軍上的號碼。 鈴聲響了三次,就有人接電話。一個很低沈的聲音說:「喂?」 地下錢莊在接電話時。都不會自報店名。舛城說:「我是看廣告打來的。」 「你要借多少?」對方問。 「五十萬。」 「五十萬嗎?在我們這裡,借五十萬以下不需要審查。反正,你先來事務所一趟。」 「我會去。」舛城說。在對方教他怎麼走時,他一直思考著。一般的消費貸款基本上也 有不需擔保、不需保人的信用貸款,但不需要審核就可以放款五十萬的地方,絕對是地下錢 莊。從對方要求自己去事務所這一點來看,也可以嗅到地下錢莊的味道。這種地方的背後, 一定有黑道在撐腰。 他瞥了一眼沙希。帶她進去店裡真的沒問題嗎?他的自問自答在一秒鐘內就找到了答案 。 萬一發生什麼狀況,自己拚了老命,也會保護這孩子。 業者介紹了半天後,終於說:「好,那就等你過來。」 「是,我一定過去。」舛城掛了電話,又補充了一句,「馬上就到。」 「刑警先生,」沙希問:「這是哪裡?」 「可能和吉賀勾結的地下錢莊。那些誤以為錢會翻倍的自由業者和自營業者都是在這裡 借的錢。可能事先有人上門推銷吧。如今,錢都被吉賀搜刮走了,那些自由業者和自營業者 慌了手腳,因為,他們必須償還向錢莊借的錢。」 「我要做什麼?」 「這個嘛,」舛城把手機放回口袋,「這家店應該用了什麼魔力,讓人願意向他們借錢 。 一般來說,即使手頭再怎麼緊,也不會輕易向地下錢莊借錢。但來這裡的人幾乎都會當 場借錢。 很可能是吉賀設計了什麼機關。」 「要我識破嗎?」 「對。」舛城踏上樓梯,說:「走吧。」 「等一下。」沙希說。 舛城轉過身來,「怎麼了?」 沙希看著舛城的胸前,「你的領帶在哪裡買的?」 「這個嗎?我老婆送的。」 沙希一臉無奈的表情。把手伸向舛城喉嚨。沙希靈巧地解開了領帶,「這條領帶,是 Prada的吧?帶這種領帶的人怎麼可能缺錢。還有,你的歐米茄手錶也要拿下來。」 「對喔,我都沒注意到。」舛城順從地拿下領帶。這個女孩的觀察力和思考力讓人忘記 她只有十幾歲。舛城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讓老婆以外的女人幫我解領帶。」 沙希笑問:「要不要向你太太報告?」 「不必了。她可能會殺了我。﹄舛城注視著沙希,他帶著微笑轉過身丟,面對樓梯說: 「那走吧。」 走在狹窄的樓梯上,沙希始終注視著舛城的背影。他的背比飯倉更魁梧,在隱約的記憶 中,父親的背影也是如此魁梧。不,當時自己還很小,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沙希甩開了 朦朧浮起的記憶。 沙希覺得舛城是個很不可思議的男人。在沙希周圍的大人中,他的影響力似乎不亞於飯 倉。雖然了相識不久,卻讓沙希有一種老朋友的感覺。和舛城在一起時,她總覺得很有安全 感。 即使像這樣被拉出來協助辦案,也讓她感到興奮不已。已經忘卻的冒險心又開始蠢蠢欲 動,她很意外,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 「揭露真相,﹄沙希聽到自己天真無邪的聲音,「我的心跳都加速了。」 「是嗎?」舛城的聲音在狹窄的樓梯上產生了回音。「我倒沒有。」 「不是因為緊張,要怎麼說?我覺得很興奮。刑警先生,你應該也有這種感覺吧?因為 我們是要去逮那些做壞事的人。」 沙希尋求舛城的同意。她想要告訴自己,目前的所做所為是有意義的。她想要相信,自 己的激動是基於對這種有意義行為的使命感,她希望可以從中感受到生命的意義。 然而,舛城的回答卻出乎沙希的期待,「不會啊。這種苦差事煩死人了,我整天都想辭 職。」 「為什麼?不是很像推理小說的偵探嗎?」 舛城噗哧地笑了,「妳喜歡看推理小說嗎?」 「嗯。偶爾會看。」 「我不喜歡。」 「你對哪裡不滿意?」 「這個嘛,」舛城慢慢走上樓梯,說:「我很少看書,所以也不是很懂。不過,那一類 的小說或電視不是都會殺人嗎?不管是旅途中、船上,或是溫泉,總有人被幹掉。警察和偵 探總是在分析、推理兇手是怎麼進入密室的,或是到底是誰幹的。但我覺得,警察的工作就 是要防止這些殺人案的發生。我在搜查一課時,參與過很多殺人現場的搜查工作,那時候, 我整天都在想,為什麼不能防止這個案子的發生?是不是有什麼預防的方法?說起來,真的 會讓我感到很無奈。 而我卻整天必須面對這些無奈的事,怎麼可能有心情享受推理誰是兇手的過程?」 沙希不解地問:「但這不是刑警的工作嗎?電視和小說是虛構的,你何必放在心上?」 「正因為是虛構的,所以了會放在心上。既然是編出來的故事,可以隨心所欲地寫啊。 為什麼非要寫殺人不可?至少在看故事時,要試著忘記那些陰險毒辣的殺人案。故事一開始 就死了人,到底要怎麼讓人擁抱希望呢?」舛城停下腳步,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在樓梯上響 起了回音。 舛城轉身看著沙希,「不好意思,和妳說這些無聊的事。我的價值觀有偏差,沒資格談 論書的問題。」 「沒關係。」沙希說。 舛城又繼續邁步。他像貓一樣駝著背,走上昏暗的樓梯。 到底要怎麼讓人擁抱希望?舛城的話在腦海裡盤旋不去。不知道為什麼,沙希覺得根本 沒有希望,難道舛城也有這樣的感覺嗎?如果真的有,難道和沙希一樣嗎?如果不一樣,又 是哪裡不一樣呢? 總之,沙希想著,舛城和自己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不知道具體有什麼不一樣 ,但有一件事很清楚,無論舛城說什麼,都不會傷害沙希。與大多數的大人說話時,自己隨 時都提心弔膽,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揮過來一把利刃。然而,即使舛城說的話出乎意料, 沙希也不會覺得冷漠,相反的,反而感到很窩心。 她一邊走著,一邊思考著這種感覺所代表的意義,突然,舛城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了。」舛城輕聲說道。 有一道門面向樓梯口,不像是店舖或是事務所,反而像是普通的公寓。除了「新國金貸 款」的小招牌以外,沒有任何裝飾。 舛城推開了門。沙希驚訝地發現,裡面竟然擠滿了人。門口脫了一大堆鞋子,裡面是一 間六塊榻榻米大的房間,許多中年男女排著隊。他們沒有交談,只是默默地排隊。其中,有 八成是男人,但也有懷抱嬰兒的女人。隊伍一直排到房間裡的另一道門。 一個皮膚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是黑道的男人用眼神詢問著舛城。 舛城說:「我來借錢。」 男人上下打量著舛城的服裝後,看了沙希一眼。他用色迷迷的眼神掃視了沙希的全身, 指了指隊伍的最後面,「脫下鞋子,排到後面去。不會等太久的。」 舛域微微欠身,脫下鞋子,走進了房間。沙希也跟著走了進去。看起來像黑道的男子仍 然用訝異的表情看著他們,直到一個乾瘦的老男人走進來,他才轉移目標。 排在隊伍後面時,沙希輕聲地說:「刑警先生,幸好你把領帶拿下來了。不然,一定會 露出馬腳。」 「對啊。」舛城也壓低了嗓門,「沙希,我拜託妳一件事。」 「什麼事?」 「在這裡別叫我刑警先生了。他們聽到這個職業會很敏感,就叫我名字吧。」 「瞭解,」沙希笑了,「舛城先生,還是該叫你舛城叔叔?不然,乾脆叫乾爹好了,或 許,別人會信以為真喔。」 「別得寸進尺了,就叫舛城先生吧。」 他明自己舛城先生時的表情好可愛。沙希說:「知道了,舛城先生。」 舛城嘆了一口氣,聽到隔壁傳來罵人的聲音。 聲音聽得很清楚。沙希這才發現,原以為是牆壁的地方其實只是用隔板把一間大房間隔 開而已,可以從隔板的縫隙看到隔壁的情況。舛城把頭伸了過去,沙希也從縫隙偷看著。 隔壁放了兩張辦公桌,感覺像是櫃檯。每張辦公桌前都坐著一個表情嚴肅的男人,正在 接待客人。客人背朝隔板坐著,一身樸素打扮的身體縮成一團,看起來好可憐。 沙希離開隔板,看著室內的隊伍,沒有看到昨晚去區民中心的人。看來,除了這些人以 外,這裡還借錢給許多人。如果真的像舛城所說的,這個事務所和吉賀勾結在一起,很可能 真的用了什麼機關,讓客人心甘情願地向他們借錢。 然而,沙希還有很多費解的地方。她小聲地問:「舛城先生,這裡就是借錢的地方嗎? 就是電視廣告上的什麼什麼信販之類的嗎?」 「那稱為「街金」*註17,那些是正當的業者。很久以前,叫「上班族貸款」*註18。 二十年前,制定了上班族貸款規範二法,正式的名稱叫貸款業規制法和改正出資法,在這兩 項法規上路前,那些人堂而皇之地放高利貸。現在則有正當業者和不正當業者之分。這裡應 該屬於不正當的地下錢莊。」舛城看著沙希,面帶遲疑地說:「妳這麼小,還不需要瞭解詳 細的情況。」 沙希覺得,舛城的話簡直把她當成小孩子,讓她覺得很不高興。她正想提出抗議,隔板 那一端又傳來了聲音。十天就要兩成的利息嗎? 「原來是十二。」舛城嘀咕了一句,又朝縫隙張望著。 沙希也從縫隙偷看。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一臉兇相地瞪著客人,「對。你貸款二十萬, 所以,十天要付四萬利息。」 蜷縮成一團的客人戰戰兢兢地說:「這,好像,太高了。」 男人拉高了嗓門,氣勢凌人地說:「因為我們不需要審核。你應該去很多地方借過錢了 吧。只要你上了黑名單,不管去哪裡,別人都不可能借錢給你。」 「黑名單?」 「對。我們業界有一份相互交流的黑名單,要不要給你看?」男人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 腦,把畫面對著客人,畫面上像是名冊之類的東西不停地跑著。男人問:「你找找看,你的 名字有沒有在裡面?」 客人盯著畫面看了半天,終於驚叫起來,「有。」 「我沒騙你吧?」男人不苟言笑地說:「大家都有這份名冊,所以,上班族貸款或是現 金卡那裡都把你當作拒絕往來戶。」 譯註17:個人經營的小規模高利貸業者。 譯註18:sara金,以上班族、家庭主婦為對象的小額高利貸款,不需要擔保。 客人似乎很受打擊,用顫抖的聲音問:「那,你們會借我嗎?」 「當然。」男人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放在客人面前。「你在這裡簽個字。你有帶印章 吧?在這裡蓋個章。」 男人得心應手地招呼著客人。沙希想,他一定是對每個客人都用相同的態度。雖然她第 一次看到這種貸款業者的工作態度,但總覺得應該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當客人抱怨利息太 高時,他們就拿出黑名單,讓客人啞口無言,立刻拿筆簽下契約。動作太俐落了,前後不到 兩分鐘。 客人對男人說:「要不要給你看駕照?」 「不,不用了。我們相信你。」男人從抽屜裡拿出一疊錢,漫不經心地數著,「這裡, 是十六萬。」 「十六萬?」男人不滿地說:「我要借二十萬……」 「要先扣除十天的利息,所以,二十萬減四萬,就是十六萬。」 「但是,我需要二十萬現金……」 「那,你要多借一點。」男人毫不猶豫,敲打著計算機,「二十八萬怎麼樣?扣掉五萬 六千圓,我可以給你二十二萬四千圓的現金。」 客人沈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麻煩你。」 沙希有一種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厭惡感,這些大人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他們到底過著 怎樣的人生?對十幾歲的沙希來說,十萬、二十萬無疑是龐大的金額。但沙希知道,大人一 個月的薪水超出這個數字。難道是因為做生意或是買房子等原因需要一大筆錢,在不斷借貸 、還款的過程中,漸漸周轉不靈?他們已經等不到下個月,急切地需要這十幾、二十萬的現 金。沙希無法想像,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 「這位客人,」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沙希冷不防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剛才在門口迎 接沙希和舛城的男人兇悍地站在那裡,「你真不上道。」 舛城退了回來,「啊,對不起。」 男人斜眼瞪了舛城一眼,拉了拉隔板,把縫隙堵住了。男人又瞥了舛城一眼,走向玄關 ,根本沒看沙希一眼。 隊伍慢慢前進,沙希和舛城也一起向前走。 終於,舛城觀察四周後,在沙希耳邊小聲地說:「我覺得有問題。」 「什麼問題?」沙希也小聲地問。 「妳有沒有看到剛才的交易?那個人把業界的黑名單出示給客人看。客人好像從黑名單 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黑名單。」 「根本沒有黑名單嗎?」 「不,每家業者都有自己的名單,但並沒有業界整體的黑名單。而且,銀行從來不和上 班族貸款公司交換資訊,現金卡公司和上班族貸款公司之間也沒有交流。銀行之間有全銀協 ,上班族貸款公司之間有全情連,信用卡公司之間有C.I.C等核對信用情況的機構,但彼 此之間沒有橫向的聯繫。雖然大家都以為會有,但其實並沒有。所以,這裡的人很本不可能 知道別人到底有沒有向銀行或現金卡借很多錢。」 「但剛才不是給他看了業界通用的黑名單嗎?」 舛城點著頭,「通常,都會故弄玄虛地唬一下客人,但很少有真正出示名單的……而且 ,客人的名字真的在上面,簡直難以相信。」 「會不會是事先看了駕照上的名字,再輸入電腦裡?」 「我原先也以為是這樣,但那個客人要出示駕照時,店裡的人不是拒絕了嗎?如果事先 有檢查過駕照,不可能有那番對話。他們不知道客人的名字,怎麼可能列入名單裡……」 這時,隔板另一端傳來破口大罵的聲音,「沒錢還是什麼意思?」 「唉,」女人的聲音回答著,「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很想還,但今天去銀行一看,存 摺裡沒有錢……」 「妳的存款不見了?這是什麼意思?妳是不是又用信用卡亂買東西了?」 「我才沒有呢。我銀行的提款卡不是寄放在你們這裡了嗎?你們說要做信用調查。」 沈默了一下子,男人用低沈的聲音說:「我可不知道。」 「你們上次不是說,要我把提款卡寄放在這裡嗎?是不是你們把錢領光了?」 「喂,喂,」男人的聲音帶著怒氣,「妳是說我們偷了妳的錢嗎?即使妳把提款卡放在 這裡,我們也不知道密碼。更何況,我們從來不拿客人的提款卡。」 又是一陣沈默。沙希覺得,一定是那個女客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似乎可以看到隔板另 一端的客人的臉。 「滾,」男人說:「趕快演出去!」 排隊中的大人們反應都很冷淡,似乎覺得事不關己。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有朝一日, 這種災難或許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舛城對沙希咬耳朵,「看吧,看吧,這家店的問題很多。不過,這樣才好。」 沙希問:「可以用提款卡調查信用嗎?」 「根本不可能。那個女人一定是被騙了。一定是因為沒有帶印章之類的,所以,要求她 出示身分證明文件,結果也沒有,對方就叫她拿銀行提款卡了。一般人都不會答應,但被貸 款壓得走投無路的人,即使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也會一口答應。」 「那女人說,她的錢被別人用提款卡領走了,是真的嗎?」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破解密碼的,但如果屬實,就要加一條竊盜的罪名。」 沙希不耐煩地跟著像牛步般緩慢的隊伍前進,腦子裡思考著這種異常借貸到底有什麼機 關。 舛城說,不可能有所謂的黑名單。原本不可能有的東西竟然出現了,也就是說,這是假 的。怎樣才能讓客人誤以為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會不會是先杜撰一些名字,結果,剛好和 客的名字相同?不,不可能。光是姓氏的話還有可能,同姓同名的機率太低了。一定有其他 方法,幾乎可以百分之百成功的方法。 隊伍慢慢前進,已經從門口來到走廊了。燈泡照亮的一小段木板走廊上,有近十個人引 頸張望。但排在走廊上的人都忙於某項作業,他們人手一個文件夾,不知道在填寫什麼表格 。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把文件夾遞給舛城,「請你填一下這個。」 舛城瞄了一眼,皺起眉頭看著男人,「要我填寫地址、姓名和工作單位嗎?我聽說你們 這裡不需要調查。」 「當然,我們不會涉及客人的隱私。填寫完這份資料後,你自己保管好,不需要給我看 。」 「那為什麼要填?」 「等你把錢還清時,要交這份資料。在解約時,需要確認你的名字。總之,在簽約之前 ,我們不會打聽你的名字,你放心好了。」男人拍了拍舛城肩膀,轉身離去。 舛城偏著頭,拿起記事板上的原子筆。「好奇怪,還錢時,為什麼還要交資料?不過, 只要他們不看這張紙,就不會知道我的名字,也就不可能輸入電腦。」 「等一下,」沙希說,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借我一下。」 舛城納悶地把記事板遞給她。沙希一接過記事板,她的疑問就找到了答案。「原來是這 麼回事。」 「怎麼了?妳發現什麼了嗎?」 「對,舛城先生。魔術師不是經常叫客人在紙上寫下數字或什麼字,然後把紙藏起來, 由魔術師來猜嗎?」 「馬立克先生不是常表演嗎?」 「對。那屬於一種「心靈魔術」,讓人以為魔術師好像有特異功能。在表演心靈魔術時 ,就需要用到這種記事板,魔術廣場賣六千五百圓。」 「什麼?就這種東西?」 舛城突然拉高了嗓門,站在走廊上的所有客人都轉身看著他,舛城不好意思地說:「別 管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沙希把紙從記事板上拆了下來。乍看之下,會以為記事板是木頭做的,一摸才知道只是 在表面貼了一層木紋紙。平時在表演魔術時,客人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問題。在這裡,應該 也差不多。 沙希用指甲摳起木紋貼紙的邊緣,三兩下就撕了下來。這塊記事板的機關很簡單。沙希 在魔術廣場打工時,也幫忙做過這種商品。先在壓克力板上放一張橫向和縱向尺寸都小一點 的複寫紙,然後,再貼上和壓克力板相同大小的木紋紙就大功告成了。成本不到一千圓,竟 然要賣六千五百圓。魔術用品都是這樣做出來的。 木紋紙和複寫紙撕下來時黏在一起,白色的壓克力板上留下了舛城剛才在表格上填寫的 內容。 舛城一副很受打擊的表情看著沙希,「就這樣?」 「對。」沙希點了點頭,「所有人都在那份表格上填寫自己的姓名,然後拿在自己手上 。 但記事板卻被他們收回去了。當我們在這裡排隊時,裡面一定有人把木紋貼紙撕下來, 在連接區域網路的電腦上輸入名字。」 「這些人都想借錢想瘋了,在填表時不會亂寫一通,所以他們不會寫假名字,一定會寫 真名。而且,這些客人認為自己填寫的資料沒有給任何人看到,當他們在電腦上看到自己的 名字時,當然會大驚失色。」 「而且你看,這上面還有這樣的問題。在詢問契約內容時需要確認密碼,請自由填寫四 位數的密碼?」 舛城點頭如搗蒜。「太聰明了。即使填寫的資料不需要給別人看,如果要求客人填寫提 款卡密碼時,當然會引起警惕。但如果要求客人自由地寫四位數密碼,情況就不同了。現在 ,到處都是四位數密碼。提款卡、信用卡詢問、手機密碼,還有申請複製防撬、不可複製式 KABA鎖*註19的鑰匙時,都需要使用密碼等等,如果都選不同的數字,腦子根本記不住,所 以,大部分人都用同一個密碼。」 「對。所以,很多人都會在這裡填寫和提款卡相同的密碼。如果像剛才那個女人那樣, 把提款卡借給他們……」 譯註19:瑞士產的一種多段式安全鎖。 「難怪錢會被他們提領一空。」舛城伸出手,「借我一下。」 「你要幹什麼?」 「交給我處理吧。我不能原諒他們用這種卑劣的詐騙手段。」舛城說完,把木紋貼紙貼 記事板上。 沙希看著走廊上那些人。雖然她和舛城小聲交談著,但別人不可能完全沒有聽到。然而 ,那些人仍然默默無語地填寫著。與其說他們沒有聽到沙希的話,不如說是刻意封閉來自外 界的資訊。 不久,剛才的男人又出現了,開始回收記事板。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把表格摺起來,放 進口袋或錢包裡。舛城也一樣,若無其事地把記事板還給了男人。 一個中年客人轉身過來,滿臉訝異地看著沙希後,才轉過頭去。他一定很在意沙希和舛 城的對話吧,然而,他仍然沒有離開隊伍。 這些人可能不曾懷疑過,天下哪裡有不需要審核就可以借錢給人的業者。當他們被貸款 壓得走投無路,心靈失去依靠時,或許不願相信唯一可以救贖自己的路也被封閉了。如果自 己的父母還活著,年齡應該和走廊上的男女差不多。也就是說,這些人可能有和我同齡的孩 子。沙希不禁想像起他們各自的家庭,他們的孩子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不知道他們是否知 道自己的父母借錢度日?當他們知道他們將面對飢餓時,會不會原諒父母?父母有沒有為孩 子的未來著想? 她找不到答案。她連自己的事也搞不清楚,更甭說想像別人的事了。空白的腦海中,突 然浮現出吉賀的臉。一定是吉賀建議使用這種記事板的。他把魔術的機關用在詐騙上,他應 該不曾猶豫吧。難道魔術真的和詐騙一樣,只是欺騙他人的技術嗎?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真的有竊盜嗎?不管是車禍還是自殺,當他們爛醉如泥地衝 進碼頭時,他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是否曾經想到過我?還是說,我根本就不曾出現在他們 的腦海裡? 沙希甩著頭,拋開這些雜念。她不想思考這些事。即使再怎麼思考,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了。而且,她對未來也沒有任何期待。 等了好久,舛城終於來到了「新國金貸款」的窗口前。他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沙希坐 在他旁邊。沙希絲毫沒有緊張的樣子,一言不發地端坐著。舛城覺得,這女孩真有膽識。如 果是淺岸,搞不好倉臨陣脫逃。 窗口有兩張桌子。隔壁的桌前坐著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子,就是剛才排在舛城前的男人。 他不時地瞥著舛城。果然,她很在意剛才舛城和沙希在走廊上的談話。 房間裡放著一個保險箱。保險箱的門打開著,可以看到成堆的鈔票。雖然保險箱頗大, 但並不是防盜的,而是防火保險箱。那堆鈔票也是虛張聲勢,應該只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錢。 他們想藉由炫耀財力雄厚,讓客人衝動地多借點錢。 辦公桌前的男人,就是剛才從隔板縫隙中看到的那個人。近看時,發現他尖嘴猴腮的下 巴上冒出許多小鬍碴,皮膚也很粗糙。可能都沒洗臉吧。他的襯衫領子翻開,沒有繫領帶。 最近,東京都內的黑道分子都流行把眉毛剃細,這個男人也一樣。黝黑的皮膚很不自然,像 是去室內曬膚中心曬出來的,這也是小混混特有的時尚。毫無疑問,他一定是道上的小混混 。 男人用一對惺忪的眼睛看著舛城,「今天要借多少?」 舛城說:「我想借五十萬。」 「十天收兩成的利息怎麼樣?這樣就不需要擔保,也不要保人,不用審核。馬上就可以 把錢帶回家。」 「兩成喔。十天就要付十萬的利息。一天一萬,一個月就三十萬,利息太重了。」 「如果你不要的話,我也沒辦法了。」男人瞥了沙希一眼,嘻皮笑臉地說:「想和這位 小姐暢快地玩一玩,當然要下決心借這筆錢。」 「下決心當然不是問題,但如果知道這裡是十二的高利貸,我就不會過來了。」 可能是聽到十二的行話,男人的表情僵硬起來,「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來幹嘛?當然是因為和大家一樣,欠了一屁股債,日子很不好過。」 「這麼說,你在別的地方已經借不到錢了吧?我看,你一定是上了業界的黑名單。」男 人把手提電腦的畫面轉向舛城,敲打了鍵盤,名冊立刻捲動起來。「你仔細看一下,上面一 定有你的名字。」 舛城注視著畫面,終於,找到了他要的名字。舛城說了聲:「停。」 「找到你的名字了嗎?」 「對。找到了。」 「所以嘛,還是在我們這裡借比較好。」 「不,我可不這麼認為。」 男人皺起眉頭,「為什麼?」 舛城噗哧地笑了出來,「這太好了。通常,詐騙案很不容易成立,是因為不容易找到證 據。但你們這裡會主動提供證據,對二課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的現行犯。」 「什麼二課?」男人的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怎麼回事?」 「你看看這個名單,上面不是有剛田武這個名字嗎?你們沒有注意到嗎?那是小叮噹裡 技安的本名,怎麼可能是我的名字?但是,」舛城從口袋裡拿出剛才填的那份表格,攤在男 人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剛才在走廊上時,你們要我填的表格,我寫上剛田武的名字 。誰會取這種名字?這張紙和電腦上的名單,簡直是完美無缺的物證,你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吧?」 男人氣歪了臉。鄰桌的男人跳了起來。舛城大喝一聲:「不許動。」 可能是聽到了舛城的喝斥聲,又有兩個男人衝進了房間。就是玄關的男人和剛才在走廊 上收記事板的男人。兩個人殺氣騰騰地站在舛城的背後。 「你們該不會想要跟我來硬的吧。」舛城拿出警察證,放在桌上,「除了詐欺以外,還 想再加一條別的罪名嗎?」 男人們的臉上掠過一絲膽怯。鄰桌的中年客人嘴巴張得老大,看著舛城。在走廊上等待 的客人們也好奇地在門口張望。 坐在正面的男人瞪大了眼睛,用顫抖的聲音問:「你是刑警?」 「你說對了。你剛才說十天要兩成利息,遠遠超過了出資法規定法定利率。」 「你就饒了我們吧。」男人神情緊張地解釋著:「你也知道,又不是只有我們這裡才這 樣。」 「這倒是。不過,你們用魔術的機關逼客人簽約的手法太卑鄙了。」 「那又不是我設計的。」 「喔,那是誰?」舛城問,男人默不作聲,舛城探出身體,抓住男人的胸口,「吉賀欣 也在哪裡?」 男人結結巴巴,舛城搖著他的胸口。男人慌忙說:「我怎麼知道?昨天發生那種事之後 ,就沒有和他聯絡了。」 「這麼說,如果想要,還是可以聯絡到他嗎?要怎麼找他?」 男人滿臉驚恐地搖著頭,「刑警先生,拜託啦,我不能給我們老大添麻煩。」 「在支援警力到達前,我會慢慢聽你解釋。」舛城把男人拉了起來,推到牆角。「排成 一排,給我安靜點,別想耍花樣。對了,請各位客人也耐心等一下。」 四個小混混在客人嘈雜的聲音中乖乖地站到牆邊。 太窩囊了。不知道他們是哪一個幫派的,但一定是最末端的卒仔。即使把他們抓起來, 也不會對他們幫派造成太大的影響,等於是為幫派斬掉了蜥蜴的尾巴。 舛城看著沙希,沙希看著舛城。她的臉漸漸綻出笑容,比了一個V的手勢。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警車的紅色警示燈在夜晚的五反田閃爍不已。制服警官把四名嫌犯分別押上四輛警車 。看熱鬧的人在馬路上築起了人牆。 舛城站在掛著「新國金貸款」招牌的大樓入口,看著眼前的光景。隨著兩聲汽車喇叭聲 ,一輛便衣警車慢慢突破人牆,在舛城前停了下來。從後車座下來的淺岸跑向舛城。 「舛城先生,」淺岸說:「有沒有發現吉賀的下落?」 「嗯,」舛城從上衣口袋裡拿出菸,「他們有招供一些。但和我原來預計的不太一樣。 」 「什麼意思?」 他叼了一根Luckystrike在嘴上,用打火機點了火。他把煙吸入肺中,細細回味後,才 吐了出來。他抬頭看著飄散在五反田夜空中的煙,說:「我以為這個地下錢莊是吉賀的共犯 。讓那些自營業者來這裡借錢,再讓他們以為可以讓錢翻倍,最後把他們的錢都捲走,那些 自營業者就會背一屁股的債。我以為他們用這種方式來詐騙。雖然我思考的方向沒有錯,但 這些人並不是和吉賀分工合作的共犯。經營這些地下錢莊的幫派分子似乎並沒有參與把錢翻 倍的詐騙案,只說好事後要付禮金給吉賀。」 「也就是說,他們在並不瞭解犯罪全貌的情況下,也參與了犯罪?」 「對。就像吉賀利用魔術廣場的夥計犯罪一樣,他也同樣利用了這些地下錢莊的人。吉 賀到處打電話給幫派和地下錢莊,推銷可以用來詐騙的魔術機關。」 「把那些魔術表演中的點子賣給騙徒嗎?還教他們怎麼用來詐騙?」 舛城點了點頭,「而且,由那些幫派組織實際進行詐騙,利益由他一個人獨吞,真是個 狡猾的老狐狸。」 淺岸抬頭看著那幢大樓,「這裡只是吉賀操控的詐騙組織之一而已?」 「沒錯。」舛城嘆了一口氣,把嘴裡的煙重重地吐了出來,「一定還有其他的組織接受 了吉賀的指導後,並實際用來詐騙。」 一位制服警官站在警車旁,轉頭看著舛城:「你要搭我們的車嗎?」 「不,先帶他們到局裡,我等一下再過去。」 警官敬了一個禮,坐上警車。四輛警車響起刺耳的警笛聲慢慢離開。圍觀的人牆在警車 面前自動分開,又在警車駛去後再度合攏。 淺岸說:「要走了嗎?」 「等一下。沙希在哪裡?」舛城說完,走向圍觀的人群。 相較於鄉下地方,城市的圍觀人群有秩序多了。他們會自然地排出隊形,絕對不會塞成 一團。舛城走在隊形中,納悶著沙希剛才還在警車附近,現在跑去哪裡了。就在這時,他看 到了沙希。 那裡圍起了層層人牆。沙希正是圍觀人群注目的集點。人群中央打著很亮的攝影燈,是 電視採訪。三個分別負責專業攝影機、照明和收音的工作人員很有禮貌地圍著沙希。燈光下 的沙希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借過。舛城向周圍人打著招呼,撥開人群,走了過去。沙希面帶笑容,正對著鏡頭說話 。 舛城有看過那個手拿麥克風的記者。就是早晨在警視廳遇見的那個叫牧田的男人。 「在幹什麼?」舛城怒吼了一聲。 沙希瞪大眼睛看著他。牧田的臉上掛著笑容,但很快就僵住了。先關機。他對攝影師說 完,燈光就移開了。 牧田緩了緩神,再度擠出笑容。「你好,舛城警部補,今天早上打擾你了。」 「你們在幹嘛?」舛城瞪了牧田一眼,看著沙希。 沙希滿不在乎地說:「這位記者先生說要問我一些事。」 「沙希,」舛城為難地說:「不能隨便接受採訪。」 牧田在背後叫了起來,「這是她的自由。」 「我告訴你,」舛城轉頭對牧田說:「這孩子只是出於自願協助辦案,況且,她還未成 年。」 「要不要上電視要由她自己決定。再說,也可以打馬賽克、變聲。」 舛城看著沙希。沙希露出納悶的神情。那種表情,顯示她非但不排斥上電視,而且,她 還很願意拋頭露臉。 牧田看了一眼手錶,「這只是採訪而已。即使退一百步,勉強說她在工作,現在也沒到 十點,有什麼關係?」 「也對啦。」舛城無話可說,但還是滿臉嚴肅地對牧田說:「但不能提及調查情況…… 」 「別擔心。我會配合明天記者會的內容,挑選安全的部分播出。」牧田笑著說。在他樂 不可支的表情裡,隱約透露出拍到獨家新聞的滿足感。 舛城說不出話來。在目前的情況下,根本沒有任何法律依據可以阻止採訪。既然沙希很 願意接受採訪,就無法要求檢閱採訪內容。雖然也可以強硬地出面阻止,但日後一定會遭到 抗議,說是警方妨礙新聞自由。 「動作快一點,」舛城對沙希說:「我在那裡等妳。」 好。沙希點了點頭。燈光再度照在她的臉上。沙希的雙眼炯炯有神,宛如陽光下的鮮花 ,活力盎然。 舛城轉身離開。雖然他很在意牧田到底會問什麼,但還是決定不要過問。這是沙希的自 由,她喜歡就好。 他在人群中走了幾步,轉頭看了一眼。沙希在眾人的圍觀下,臉看起來特別白。她似乎 覺得那不是採訪的燈光,而是舞台上的聚光燈。她的表情很快樂,露出了自然的笑容。那是 舛城從來沒有看過的,沒有一絲烏雲的笑容。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警視廳的小會議室裡,舛城正用一隻手托著臉,茫然地看著前方。惠子敲打電腦鍵盤 的聲音、會計分析師水口滔滔不絕地說明報告內容,以及淺岸不時插嘴發問、發言的聲音交 織在一起,好像街頭的雜音,難以分辨。雖然舛城試圖努力傾聽,但注意力很容易分散。是 不是太累了?不,昨晚在偵訊那些地下錢莊的人後,半夜難得回了家。女兒貴代美已經上床 睡覺了。像往常一樣,妻子餵她吃了藥,她才上床睡覺。但妻子律子還沒睡。可能是照顧女 兒太累了,她的臉色不太好。舛城叫她先去睡。舛城吃完晚餐後,也小睡了一下。 但從昨晚開始,腦子裡就有一種霧茫茫的感覺,揮之不去。不光是女兒的事,還有其他 的原因。 他想起了沙希,想起了沙希的那個笑容。她似乎很樂意接受電視採訪。舛城覺得,自己 早就預測到會有這種事。沙希立志成為一個職業魔術師,不可能討厭面對鏡頭。然而,昨天 採訪的並不是她身為魔術師的能力。他很擔心,不知道沙希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當初,是舛城要求沙希協助案情的調查。娛樂記者牧田會產生興趣,想方設法找沙希採 訪這件事,說到底,也是舛城的責任。沙希並沒有因為採訪感到不悅,相反的,她表現出竭 誠歡迎的態度,這反而讓舛城陷入憂鬱。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但這或許只是暫時的現象 而已。 「舛城,」水口的聲音就像敲門聲一樣闖入舛城的腦海,「喂,舛城,你到底有沒有在 聽啊?」 感覺被慢慢拉回現實。舛城環視周圍。水口、淺岸、惠子,坐在桌旁的三個人,都將視 線集中在舛城一個人身上。 「對不起,」舛城拿起桌上的咖啡壺,把咖啡倒進馬克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早上 腦袋一直昏沈沈的。」 水口坐在一大疊資料前,煩躁地嘆了口氣,「好不容易和上面談好要正式展開調查了… …」 「好啦,我會認真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舛城喝了一口黑咖啡,「是不是從目前 正在偵辦XE病毒的專案小組借調五個人過來?但上面還是不想針對這個案子成立專案小組, 對不對?」 水口無奈地說:「在目前這種非常情況下,還能夠調派五個人過來,你就應該偷笑了。 」 惠子眉頭輕蹙地看了水口一眼,「這只是表面文章,我覺得,根本是想要我們幫他們分 擔一些工作。」 舛城問惠子:「是嗎?」 「對啊。」惠子把筆記型電腦往前一堆,「這是那五個人中的其中一名刑警拿來的,叫 我幫他檢查這台疑似遭到XE病毒感染的電腦,說是鑑識課的人和科搜研的研究員都沒有空, 所以要我幫一下忙。真是沒禮貌。」 淺岸問:「這台電腦是哪裡來的?」 「一名遭到詐騙的大學生的。說是別人盜用了他的ID和密碼,在網路拍賣商品,而且, 歹徒帶走得標者匯入的錢逃逸無蹤了,大批得標者因為沒有收到商品而索賠後,他才發現事 情不妙。」 舛城覺得不對勁,「光是這樣,怎麼能說是遭到XE病毒的感染?」 「不是,」惠子把手伸進眼鏡下揉著眼睛,「那名大學生堅稱,他絕對沒有把ID和密碼 告訴過別人。網站方面也沒有洩露客戶祕密的紀錄,更沒有遭到駭客入侵。感染XE病毒的最 大特徵,就是會把留在電腦瀏覽紀錄(cookie)中的資料,自動用電子郵件送出去。所以, 這台電腦應該也是這樣吧。」 「喔,」舛城還是無法理解,「真的是電腦用電子郵件把ID和密碼寄出去的嗎?」 「這是唯一的可能性。」惠子說:「除此以外,根本不可能從外面知道電腦裡的個人資 料。我可以發誓。」 「真的嗎?」舛城說完,敲打著電腦的鍵盤,把游標移到郵件後點選。雖然電腦是機器 ,但調查的基本工作,就是要調查之前發生過什麼事。電子郵件最容易瞭解電腦和主人的情 況。 他檢查了收件匣裡的幾封郵件,舛城不屑地說:「看吧。這裡不是有可疑的線索嗎?一 個月前的這封郵件,這家叫大金電器行的地方發了一封信,說是可以免費更換液晶螢幕的背 光燈管。恭喜你,你中獎了。我們可以免費為你更換筆記型電腦液晶螢幕的背光燈管。這位 大學生也回信給對方要求更換。真傷腦筋。」 惠子不解地問:「這有什麼問題嗎?」 「妳問我有沒有問題?這根本就是陷阱。歹徒大量寄發免費更換背光燈管的郵件,接到 對方回信後,就利用快遞寄到某個地址。雖然真的會幫筆記型電腦更換螢幕的背光燈管,但 也同時會把電腦連上網路,在拍賣網站上大量出貨。由於是當事人的電腦,ID和密碼都保存 在瀏覽記錄上。之後,又若無其事地把電腦送還給主人,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歹徒應該就是 用這種詐騙伎倆。」 「怎麼可能?」惠子啞然地看著舛城,她把電腦拉回自己的面前,敲了幾個鍵,表情漸 漸凝重起來,「但是……好像真的是這樣。」 舛城喝了一口咖啡。「惠子,妳怎麼又犯相同的錯?什麼駭客不可能從外面得到ID或密 碼,就是因為知道這些高難度的知識,反而看不到這種簡單的陷阱。不只是妳,整個警察系 統都有這個問題。尤其是現在,只要電腦發生一些怪毛病,就和XE病毒扯在一起。這就像狼 來了一樣。妳等一下告訴那個拿電腦來的刑警,叫他冷靜一點。」 惠子瞪了舛城半天,終於神情嚴肅地闔上筆記型電腦,夾在腋下,站了起來。「我這就 去告訴他。」 惠子微微欠身後,大步走向門外。舛城猜測,惠子一定會表現得像是自己的功勞,她一 定是覺得這是向二課的刑警表現自己慧眼的大好機會。才幾天的工夫,她就變得這麼強悍了 。公務員的世界就是這樣,反正也無所謂啦。 水口對舛城說:「你說得沒錯。」 「什麼啊?」舛城喝了一口咖啡。 「警察很容易上當啊。你看看這裡的資料,都是警視廳搜查二課陷入膠著的詐騙案。每 個案子都使用了詭異的陷阱,和我們目前正在追查的吉賀案一樣。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水口一定是想要披露他得意的資料,舛城說:「說來聽聽。」 「以前逮到的詐騙犯或是遭到檢舉的詐騙案,都是落伍的老鼠會、外國人偽造提款卡、 變造電話卡,以及墓地轉賣詐欺、找零錢詐騙或是破壞自動販賣機。但最近的騙徒聰明多了 ,假借推銷股票認購,並藉可以放款讓投資人購買股票資金之名,行詐欺之實,所有的陷阱 都經過了精心設計。這麼一來,被害人不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騙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自 己被騙了,真的是被騙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到現在平成十四年九月為止,在未破案的詐騙案 中,有八成是利用了這些出人意表的陷阱。」 「這些陷阱日新月異,騙徒也為此索盡枯腸地費盡心思了,」舛城把馬克杯放在桌子上 ,「所以,吉賀這種人也成為當紅炸子雞了。」 水口點了點頭,「那些未遭檢舉的詐騙案,都是以魔術點子為基礎的。騙徒一旦借助了 魔術師的智慧,簡直就是如虎添翼。事實上,有些詐騙手法十分巧妙,讓人無法把握虛實, 即使想要檢舉,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些案子中,有沒有可能和吉賀有關的?」 「嗯,我看看,」水口推倒眼前堆成小山的資料,找了一下子,終於用手指抽出一張, 「你聽聽這個,和上次那個讓錢翻倍的案子很相似。」 「怎樣的案子?」 「是以杉並區和三鷹市的洗衣店為目標犯的案。有一個男人上門推銷外形奇特的整燙機 ,要價三百萬。洗衣店都有熨斗和整燙機,照理說,根本不可能買。但那些店主像著了魔似 地,紛紛同意購買那台整燙機,甚至不惜借錢。」 「喔?這倒有意思。」舛城接過資料,「那些店主怎麼說?」 「他們堅稱,自己買的不是整燙機,而是洗衣機,而且是最先進的洗衣機。但他們手上 的機器怎麼看都是整燙機,不,那東西甚至不能稱為整燙機。以前那種老式洗衣機裡不是有 兩根滾軸嗎?洗好的衣服放進滾軸裡,就可以把水擰乾。就是那種東西。雖然他們的是電動 的,但原理卻完全相同。所以,很本不是什麼洗衣機,而是只有兩根滾軸的道具。但他們卻 以為是洗衣機,就掏錢買下來了。」 「真奇怪。這件案子現在有沒有成立?」 「沒有,」水口搖了搖頭,「那些店主在偵訊室裡都堅稱自己真的是洗衣機,檢察官和 律師交換了意見,認為店主們的主張很難在法庭上獲得認同,而且,他們手上也有勉強可以 當作整燙機使用的商品,所以,就姑且認為買賣成立,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但店主們不是堅稱真的是洗衣機嗎?既然他們買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不就算是不當買 賣嗎?」 「你想想看,哪有人笨到連整燙機和洗衣機都分不清的?假設真的有這種人,也是當事 人自己的責任。反正,目前二課正在為XE病毒的事忙得恨不能把腳當手用,也就沒有繼續往 下追了。」 「XE病毒?」舛城看了看資料,上面寫著半年前的日期。「是最近的事?」 「當時,看到這個案子時,只覺得世界上真的是無奇不有,但在這件錢翻倍的案子謎底 揭曉後,總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 「沒錯。這個案子裡的確有吉賀犯案特徵的影子。沒有證據,只留下一大票好像中了邪 的被害人。看準警方忙於著手XE病毒相關調查,導致警力薄弱這一點,也很有吉賀的味道。 」 淺岸說:「這麼說,這個案子似乎值得追下去。」 對。舛城若有所思地回答著,但心裡卻不是太熱中。 昨天晚上,原以為地下錢莊是吉賀的共犯,才會去抓他們。他原本相信,這麼一來,這 個案子就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然而,後來才知道,那個地下錢莊只是吉賀的「老主顧」之 一。吉賀發揮媒介的作用,把魔術點子傳授給那些騙徒。如果說,這樁洗衣店的案子也是如 此,恐怕很難藉此逮到吉賀。然而,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可以找到吉賀約有力線索。 水口把整理好的資料放進皮包,站了起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我要聲明,光明銀 行的合併工作已經漸入佳境,XE病毒一定要在此之前查出眉目。所以,XE病毒仍然是二課最 重要的課題。」 「我會牢記在心。」舛城很乾脆地回答。 水口手抓著門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問:「對了,舛城。你去調查洗衣店的 案子時,也會帶那個女孩子一起去吧?」 「女孩子?你是說沙希嗎?」 「對。早上的Wideshow裡有播出她的專訪。」水口咧嘴一笑,「這小女孩很聰明,看不 出才十五歲。很有幹員的潛力。」 水口笑著消失在門外,舛城用一種空虛的心情目送他離去。 這小女孩很聰明,看不出才十五歲。這點絕對錯不了,但並不代表她的心智也成熟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舛城坐在便衣警車的後座,看了一眼手錶。下午三點。青梅街道上有點塞車,還要好 一陣子才能到荻窪。 他對駕駛座的淺岸說:「能不能抄近路?」 「這個方向恐怕不行,」淺岸頭也不回地說:「但車子有在動,應該會比搭電車快。」 舛城哼了一聲,看著窗外。剛好看到杉並區公所,快到阿佐谷一帶了。從市中心西下時 ,會覺得街道越來越有活力。或許是心理作用,但實際上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中野比新宿熱 鬧,阿佐谷又比中野熱鬧。他漸漸發現了其中的原因。隨著遠離市中心,商店使用電腦的頻 度也會降低。銀座一帶從昨晚開始.所有銀行的ATM全面檢查,大樓的電子跑馬燈和大螢幕 電視的電源都被拔掉了。有越來越多的企業停止使用連接網路的電腦,以避免XE病毒入侵。 聽搜查二課的專案小組說,目前還沒有具體的對策。雖然還沒有實際受到感染,但日本的文 化和經濟已經開始受到了影響。 然而,阿佐谷卻絲毫不介意這些未來的煩惱,一如往常地呈現出祥和的街景。古色古香 的珍珠商店街的拱門下,幾個家庭主婦在麵包店前排隊。目前,這裡的居民還沒有感受到任 何危機。然而,遲早會被捲入混亂的漩渦。一旦中心崩潰,周圍也會慘遭相同的命運。東京 這個城市,日本這個國家就是這麼回事。只要不徹底瓦解病毒危機,在這個國家,就找不到 任何安息之地。 他聽到有人在哼歌。是坐在一旁的沙希。平時總是默不作聲,儘可能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的沙希,此刻卻隨著自己哼出的輕快旋律,輕輕地手舞足蹈起來。 舛城說:「一下子拉高音,一下子又是低音,這麼難唱的歌,濱崎步的嗎?」 「是早安少女組。」沙希停止哼歌,滿臉笑容地看著舛城,「反正,我覺得心情特別好 ,好久沒這麼高興了。」 「真羨慕妳,出來辦案有這麼高興嗎?將來可以當女警官喔。」 沙希張大眼睛看著舛城,隨即笑倒在椅子上,「也對啦。」 沙希的話裡,完全沒有想當女警官的意思,反而很不敬地暗示,自己的未來更有前途。 舛城覺得她口氣越來越大了。聽說,多愁善感的青少年心情起伏很大,但由於獨生女貴代美 罹患了自閉症,他無法瞭解正常小孩子的發育過程。昨天之前還很閉塞的沙希,如今卻心情 high翻天,完全不輸給涉谷街頭的女孩。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轉折? 「沙希,怎麼那麼高興?學校裡有什麼好事嗎?」 沙希樂不可支地回答:「算是吧。」 「喔,那真是太好了。有交到朋友嗎?」 沙希搖了搖頭,「學校還是和以前一樣。是上、下課的途中很好玩。」 「為什麼?」 「昨天的記者先生,」沙希好像說悄悄話似地把臉湊近舛城,「他說要密集採訪我,在 上、下學時,他都跟著我。」 「牧田嗎?」舛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有沒有問妳案情的事?」 「沒有。都是問我的私事。平時都去哪裡?去哪裡買東西?對了,他還叫我表演幾個魔 術給他看,我就表演了幾個錢幣魔術。以前,聽瑪麗姊說,在鏡頭前表演很緊張,連手都會 發抖,但我一點都不緊張,手也沒有發抖。那位記者先生也很驚訝。」 舛城覺得憂鬱漸漸在內心擴散。很明顯的,沙希聽信了對方的花言巧語。沙希一定以為 所有密集採訪的內容都會在電視上播出。她揭露了兩樁吉賀的詐騙案,電視台或許會做專題 報導。 即使這樣,這只是電視台在炒作話題而已。但沙希對這種被當藝人對待的感覺樂在其中 ,事實卻大相逕庭。 而且,舛城心想,還有一個隱憂。而這個隱憂,可能會帶來更大的危險。也就是說,當 她被視為破案的女英雄上鏡時,除了一般觀眾以外,吉賀也可能看到。即使吉賀不看,那些 向他學習詐術的騙徒中,只要有人看到電視節目,風聲很快會傳出去。更何況吉賀之前是沙 希的僱主,對她的隱私瞭若指掌。沙希不管在宿舍還是學校,隨時都可能遭到不測。 「舛城先生,」淺岸的聲音中帶著緊張,「後面那輛車好像有問題。」 「怎麼了?」 「每次我換車道,它都緊跟在後。而且還跟得特別緊,不讓其他車子插進來。」 難道有人跟蹤?吉賀的影子閃過舛城的腦海。如果回頭看,很可能被對方發現。舛城對 淺岸說:「把照後鏡調一下,讓我可以看到後面。」 淺岸伸手把照後鏡調到舛城指示的位置。舛城不停地指示。再偏左一點、再往上一點。 不久,照後鏡就照出了後方車子的駕駛座。那是一輛白色廂型車。舛城一看到駕駛座上 的人,立刻不耐煩地說:「沒事了,把照後鏡調回去吧。」 「他是誰?」淺岸問。 「是牧田。」舛城說:「你不認識他嗎?昨晚,他也去了五反田。是跑娛樂線的記者。 」 「記者先生?」沙希興奮地轉過頭,像小孩子一樣轉身跪在座椅上,向後面的車子揮著 手。 舛城默默地想,不能讓她繼續協助下去了。 沙希站在荻窪的商店街。這裡似乎是頗有歷史的老街。大部分商店都是把住家的一樓改 成店面,而且都已經相當老舊了。魚店、肉店,還有蔬果店。幾乎看不到便利商店。提著菜 籃的家庭主婦挑肥揀瘦地挨家挨戶逛過去,真是一片寧靜安逸。 舛城和淺岸從車上下來後,一路上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直奔一家店,上面掛著島岡洗 衣店的招牌,也是一家陳年老店。門旁的玻璃看起來髒髒的,寫著「襯衫三百圓,西裝八百 圓」的牌子也早就褪了色。這年頭,洗件襯衫要三百圓實在有點貴,也沒有看到其他洗衣店 常見的「早上送洗,傍晚取貨」噱頭。難道這裡是以細心、細膩為賣點? 舛城指著前面第三個店面,說:「那裡也有洗衣店啊。」淺岸回答說,不,被害的商家 是這家。 沙希看著舛城手指的方向,那裡也有一家洗衣店。那家店面比較大,招牌也比較新。再 前面兩家,又掛著一塊洗衣店的招牌。 這裡到處都是洗衣店,這種環境下,能夠賺錢生存嗎?正當她在納悶時,聽到兩聲輕輕 的喇叭聲,一輛白色廂型車就停在後面。拉門一打開,牧田手拿麥克風下了車。 「啊,記者先生。」沙希叫了起來。 「你好。」牧田舉手打了聲招呼,轉頭看著後面,好像在確認攝影師有沒有下來。當他 再度轉頭看沙希時,露著牙齒笑著說:「我剛好在宿舍前看到妳,所以就跟過來了。這裡發 生了什麼事?」 這時,舛城跑過來大聲喝斥:「喂,你在幹嘛?不許你跟蹤我們。」 牧田一臉無辜的表情,「我又不是跟蹤你,我是在採訪沙希。」 「這是有關案情調查的事,現在不許拍。」舛城說完,生硬地對沙希說:「快走吧。」 沙希不知所措地看著牧田。牧田聳了聳肩。舛城已經轉身走了,沙希只好跑步追上去。 沙希覺得,舛城今天的心情特別壞。發生什麼事了嗎?難道他太太知道昨天晚上他們兩 個人去五反田的事了嗎? 她跟著舛城走進島岡洗衣店。入口不是自動門,而是落地門。最後走進店裡的淺岸反手 把門拉上了。櫃檯沒有人。門鈴一直響個不停。好像是靠感應裝置散動的。 鈴聲終於停止了,個子瘦小的男人出現在櫃檯裡。大約五十多歲,但滿頭白髮,一臉樵 悴的樣子。 「你是島岡先生嗎?」舛城拿出警察證,「我是搜查二課的舛城。」 「是,我已經聽說了。」島岡不解地看著沙希。他一定很納悶,為什麼刑警會帶這個小 女孩同行? 舛城清了清嗓子,「那我就不客套了。我是為那台要價三百萬的整燙機而來。你之前已 經報過案了。可不可以請你詳細說明一下當時的情況?」 好。島岡有氣無力地回答,然後,用氣若游絲的語氣說:「刑警先生,那件事,我已經 無所謂了。」 一陣沈默。舛城斜眼看著他,問:「什麼無所謂?」 「事情已經過去了,也沒辦法了。況且,買那種東西,我自己也有責任。」 「島岡先生,」舛城焦急地搖著身體,「你或許覺得無所謂,但還有很多也同樣被騙了 。 就算是為了他們,我們也要把歹徒繩之以法。」 「但是,」島岡小聲地說:「上次,是警方的人叫我死了這條心。」 「那是分局的人,我們是警視廳的,會以公平的眼光看每個案件。我們認為,向你推銷 的商品的人,很可能受到了另一件重要詐騙案主謀的教唆。為了解決整個案子,也需要你的 大力協助。而且,我們並不是要求你做什麼困難的事,只是希望你重新說明一次你遇到的事 。」 喔。島岡猶豫地輕聲嘆氣。 沙希覺得舛城的態度很草率。雖然他把「公平」掛在嘴上,卻絲毫感受不到這種態度, 他只是單方面地要求對方協助警視廳的偵辦工作。 淺岸開了口,「島岡先生,只有當事人才瞭解這件案子有多嚴重,警方可能錯過了某些 重要的部分。以前,不是由我們進行調查工作的,如果有疏失的話,我向你道歉。但是否可 以請你提供協助?」 沙希覺得,淺岸還比外城謙虛。島岡似乎也有同感,他戰戰兢兢地開了口:「要從哪裡 開始?」 舛城不苟言笑地說:「談談你購買這台整燙機的過程。」 好。島岡無力地點了點頭。「有一天,我正在這裡招呼客人,一名穿西裝,看起來像是 業務員的人走了進來。年齡差不多四十歲左右,很能言善道。態度很親切,說是有一台性能 優秀的最新型洗衣機……他說的名字更複雜,總之,他問我要不要買。」 舛城問:「那個人確實有說是洗衣機,而不是整燙機嗎?」 「對,他有說。一開始,我拒絕了。但其實我也很想要新的機器。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 道,荻窪一帶是洗衣店的熱區,到處都是洗衣店。一些新開的店還買了新的機器,只把衣服 掛在衣架上,用自動傳輸帶之類的東西送進去後,就可以自動洗衣、沖洗、脫水和乾燥,可 以同時洗大量衣服,我們店用的是二十年前的機器,一件一件地從洗衣服到熨燙,怎麼可能 跟他們比。 雖然我內人和兒子動了腦筋,辦一些襯衫半價促銷或是附贈商品券的活動,但胳膊還是 扭不過大腿。」 「這些私事不用談,」舛城冷冷地打斷了他,「結果,你為什麼又決定要買他推銷的商 品呢?」 沙希對舛城昨冷淡語氣很不高興。或許他平時也是這樣,但今天好像特別咄咄逼人。或 者,是因為面對的是可憐的洗衣店老闆的關係? 島岡靠在櫃檯上,低著頭說:「那個業務員拿出一個有兩根滾軸的洗衣機。對,他說是 洗衣機,而不是整燙機。據他說,這種洗衣機不需要水,不需要洗衣精,只要換電池就可以 啟動,完成從洗衣服、整燙到上漿的所有工作。而且,可以當場完成,不需要讓客戶再跑一 趟。只要把客人送洗的衣服當場洗乾淨,客人馬上就可以拿回去。」 淺岸苦笑著說:「真是說得天花亂墜。」 「對,沒錯,真的是天花亂墜,根本沒辦法打動我。商品看起來很簡單,很本不會覺得 有那麼理想的功能。」 舛城問:「商品現在在哪裡?」 島岡沒有說話,猶豫了一下,鑽進櫃檯底下。不久,他拿出這台「洗衣機」,放在櫃檯 上。 「洗衣機」比沙希想像得更大。長約一公尺左右,有兩很直徑十公分左右的金屬圓筒, 平行地排在一起。圓筒上繞著膠布,左右各有一個支撐圓筒的支柱,下方是一塊底板,構造 十分簡單。島岡打開底板上的開關,上方的圓筒開始向下方旋轉,下方的圓筒就向上方旋轉 。也就是說,把衣服放在這兩根圓筒之間,就可以經過整燙後.從另一端送出來。暫且不談 這台機器的實用性,乍看之下,的確更符合「整燙機」的名字。 舛城似乎也有同感,「我的眼力不太好,但這一點都不像是洗衣機。」 島岡點了點頭,「當然,我也這麼說。但那個業務員說,任何東西要試了以後才知道, 並建議我拿一件衣服試洗看看。我拒絕,說這裡的衣服都是客人的,哪裡有衣服可以試。這 時,我原本正在招呼的客人……是個年輕男人,似乎很感興趣,把原本準備送洗的衣服拿給 他,意思是要他拿那件衣服試洗。那件衣服上有乾洗標籤,是一件名牌襯衫。業務員把那件 襯衫放進兩很滾軸中,像這樣打開開關,據說,可以靠微妙的震動產生的超音波去除污垢… …我恨驚訝地看到,經過兩根滾軸後的衣服簡直和新的一樣,真的是一乾二淨,不僅油垢不 見了,連污漬也沒了。 領口沒有縮水,平整如新,就像剛整燙好的一樣。而且,連原本的異味也不見了。短短 兩、三分鐘,就完成了所有的乾洗步驟。連襯衫的主人也嚇了一跳。」 淺岸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一邊說:「你也嚇了一跳吧?」 「那當然,我真的是目瞪口呆。我做洗衣店二十年了,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那個業務 員說,這是美國在最近才研發出來的新商品,目前只有限量生產,日本很少有這種商品。他 在四處推銷後發現,東京都內已經有三十幾家店引進了這台機器……他還說,這是最後一台 。」 舛城搖了搖頭,嘆著氣說:「這是老招數了。」 「對,你說得沒錯。我向來不相信上門推銷的東西,如果是來推銷報紙或健康用品,早 就被我趕出去了。但這台機器真的很神奇。我兒子快高中畢業了,他說想讀專科學校,需要 用錢。 這幢房子雖然破舊,但貸款還沒繳清。剛好在這種情況下,剛好有人拿來這種像魔法一 樣的東西,我一下子就財迷心竅了。」 魔法。這種手法,這個關鍵字眼和吉賀的詐騙築有相似之處,而且,兩件案子都是以飽 受貧困之苦的小老闆為目標。沙希覺得這種手法太卑鄙了,竟然專挑認真工作,卻只得到微 薄收入的人下手,騙取他們的錢財。同時,都是用難以察覺的陷阱吸引對方。難道,這就是 吉賀經營魔術廣場的目的?難道每個魔術師都只想把魔術點子用於詐欺嗎? 「所以,」舛城問島岡,「你就準備了三百萬嗎?」 「對。我想,如果告訴內人,她一定又會緊張兮兮的,所以,就自己去籌了這筆錢。我 賣了車子,把定存解約後,好不容易才湊足了三百萬。我付了這筆錢後,家裡的存款真的見 了底。」 淺岸問:「你怎麼把錢交給那個業務員的?」 「他上門來收的,說是日後會把商品寄過來。我也只能相信他了。心神不寧地等了一個 多星期後,貨終於送到了。打開一看,就是這個。我瞪大眼睛看了說明書,想要知道該怎麼 使用。 但是,說明書上只寫著把洗乾淨的衣服夾在滾軸中整燙。仔細一看,商品的名稱也寫著 「整燙機」。我不怕你們恥笑,我始終沒有注意到自己上當了,心想,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但我撥了業務員名片上的電話,電話也不通。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找內人商量。聽內人一 解釋,我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騙了。」 島岡閉口不語,低下了頭。他那副垂肩落寞的樣子讓沙希看了於心不忍。 「所以,」舛城抓了抓頭,「雖然你去報了案,但只留下你真的這台怪異的「整燙機」 。 你主張這是洗衣機,結果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是這樣,真傷腦筋。」 沙希覺得,舛城的話中依然沒有絲毫同情的影子。不僅如此,他似乎故意話中帶刺。 沙希百思不解。為什麼舛城一點都不親切?昨天還不會這樣,昨天還覺得他不像其他大 人,內心充滿溫馨。 「島岡先……」舛城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手機的鈴聲響了。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就接了電話。「喂,我是舛城。」 一陣沈默後,舛城突然叫了起來,「什麼?真的嗎?」 淺岸神情緊張地看著舛城。島岡也眨著眼睛,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舛城一掛上電話,馬上吩咐淺岸:「把車開過來,動作快。 」 淺岸點了點頭,隨即衝出門外。 舛城對島岡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打擾了。我們先走了。」 島岡的臉上還帶著驚訝,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心灰意冷和失望的表情。他微微低著 頭,輕輕地說了聲「喔,好。」 沙希感到一陣心痛,她不能原諒舛城就這麼掉頭走入。島岡先生,請等一下。她說完這 句話,立刻衝出門外,去追舛城。 「舛城先生,」沙希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沙希的叫聲讓行人紛紛回頭看著他們。舛城頭也不回,繼續大步趕路,「我不是說了嗎 ? 發生了緊急情況。」 「為什麼?為什麼不問問島岡先生詳細的情況?」 舛城停下腳步,轉過身。他的表情好可怕。「飯倉打電話來,說是已經知道吉賀窩藏的 地方了。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但是,」沙希不解地問:「總不能就這樣去下島岡先生吧?」 「沙希,」舛城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我們的工作是要追捕吉賀。這家洗衣店的詐騙案 已經有一次不成立的紀錄了。在逮捕吉賀後,可以再追究他在這件事上的責任。」 「你可以無視島岡先生的心情嗎?他原本根本不願意談,是你們強迫他談的,現在卻又 丟下他不管了。」 「逮捕吉賀,就是對他最大的安慰。這裡發生的情況和錢翻倍的案子一樣,只是吉賀的 詐術之一。」 沙希感受到自己的怒氣沖沖,「舛城先生,你到底懂什麼?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那台整燙 機讓人覺得可以洗衣服?你不想知道其中的陷阱嗎?」 這句話太自以為是了,她自己也知道,但她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阻止舛城離去。沙希覺 得,舛城至少有義務要讓島岡安心。 然而,舛城的反應卻很冷淡,「陷阱?我早就猜到了。我看過和那台整燙機相同形狀的 魔術用品,魔術廣場就有賣。好像是叫什麼印鈔機的商品。有兩個滾軸,把白紙夾進去,轉 動滾軸,另一端就會吐出鈔票。我雖然不知道這個道具的機關是怎麼回事,但只要把那台商 品買回家,馬上就知道了。當然,那家洗衣店裡的整燙機沒有這樣的機關,但業務員在表演 時用的那台卻有機關。」 沙希啞口無言。舛城的推測完全正確。 「還有,」舛城繼續說了下去,「把襯衫拿給業務員試洗的客人也是冒牌貨。他們事先 準備了兩件完全相同的襯衫,把新衣服藏在機器裡,冒牌客人拿了那件髒襯衫,把髒襯衫塞 進滾軸後,讓新襯衫從另一端跑出來。由於道具會自動完成這一切,即使是手腳笨拙的騙徒 也可以勝任。這不像上次的騙局,需要使用暗袋的技巧,所以也就沒有動員魔術廣場的夥計 來幫忙。歹徒一定是向吉賀購買道具的三流騙徒,和吉賀也沒有太多的交集,繼續追下去, 也不可能有什麼收穫。」 沙希覺得這番話猶如萬箭穿心。 舛城必須追捕吉賀。沙希能夠理解他的責任感。然而,如今一個人呆立在店門口的島岡 該怎麼辦?他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養家活口,花了三百萬買新機器。然而,這些錢被歹徒 騙得精光,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島岡曾經因為分局警察的無情態度受到了傷害,如今舛城竟 然不給他絲毫的安慰,就自私地丟了他不管了。 沒錯,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大人都是這樣的。但她相信舛城和那些大人不一樣。然而, 舛城卻背叛了她。 沙希聽到自己用顫抖的聲音說:「舛城先生,為什麼會這樣?我還以為至少可以相信你 。」 舛城顯得不知所措,他用指尖抓著眉毛,對沙希說:「沙希,事情沒那麼嚴重。這和妳 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到底和什麼沒有關係?吉賀是自己以前的老闆,吉賀四處兜售魔術點子,讓 許多人上當受騙,她為此痛不欲生。因此,自己是抱著一份使命感協助舛城的偵查工作。然 而,他現在竟然說這種話!沙希再也無法克制滿腔的怒火。 「跩什麼跩!只不過知道了整燙機的機關,就了不起了嗎?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誰教你 用魔術師的方式思考的?背叛的人最差勁了。」 沙希情不自禁地拉高了嗓門。差勁。她又罵了一次。過往行人紛紛回頭看著她。 舛城一臉困惑,「喂、喂,沙希。我什麼時候背叛妳了?妳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嘛?」 他怎麼可能瞭解?沙希在心裡想道。這個人毫不在乎地傷害別人,下一刻卻又一臉無辜 。 大人都是這種人。舛城也和那些大人沒什麼兩樣。 「你當然背叛了。」沙希發現,視野隔著淚水搖晃著。她知道自己很孩子氣,但淚水仍 然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我還以為你是個善解人意的人,煩死了。」 舛城注視沙希片刻,終於嘆了一口氣,用手按住後腦勺。他轉身瞥了一眼車子,又轉過 身來對著沙希,「走吧,我們上車再談。」 沙希搖了搖頭,「我搭電車回去。」 是嗎?舛城回答得很乾脆。他轉身走向車子。 沙希覺得心裡彷彿被挖了一個大洞,漸漸變成一種孤獨感,在內心擴散。果然,他根本 不擔心自己,根本不在意自己。 這也難怪。沙希在心裡自言自語。他根本是個陌生人,怎麼可能關心自己。 淺岸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略顯遲疑地看了沙希一下。坐在後座的舛城低著頭,完全沒 有擔心的樣子。他正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說什麼。不久,車子就啟動了,穿過商店街的喧囂 ,消失無蹤。 都一樣。沙希喃喃地說道。我早就知道,大人根本不瞭解我。 沙希站在原地好一陣子,看著被西斜的夕陽染紅的荻窪商店街。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沙希回頭一看。 記者牧田滿面笑容地站在那裡。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舛城推開了位在赤板大道上的「labor day」酒吧的大門。店很小,只有一張吧台,沒 有包廂座位。輕柔的爵士樂、紐約蘇活區風格的室內裝潢,都散發一種成熟的風情。舛城鬆 了一口氣。 此刻的他,正渴望遠離年輕人和小孩子的世界。 店裡只有一個客人。身穿西裝的飯倉搖晃著手中的純酒酒杯。即使舛城站在他身旁,他 仍然凝視著杯子。他不可能沒發現舛城已經來了,但他仍然等了好幾秒鐘後,才抬起頭,「 啊,你來了。怎麼那麼晚?」 「這家店的氣氛好深沈。」舛城說著,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我正在想,你應該受夠了十幾歲的小孩子,所以,才想找一家氣氛深沈的店坐一坐。 」 「你真是明察秋毫。」舛城發自肺腑地說。 服務生走了過來,「請問您要點什麼?」 舛城斜眼看了飯倉一眼,「我還沒下班呢。」 「你真會說笑,」飯倉微笑以對,「偶爾也要喝兩杯。」 「我同意。那,我給我來杯純的JackDaniels。」 好的。服務生退了下去。舛城看著吧台內側。裡面放著一台十四吋的電視,但設定成靜 音。此時,正播放著三個月前的世界盃大賽的錄影。不是錄影帶,是傍晚新聞報導的特集。 電視台已經無法靠整天報導XE病毒撐場面,只能找出以前的錄影帶,隨便做一個專題報導。 這一陣子,世界彷彿變成了殺戮戰場,好像人類也受到了病毒的感染。舛城或許也被迫成為 了其中的一分子。 服務生遞上酒杯。舛城問飯倉:「吉賀到底在哪裡?」 飯倉先反問了舛城的調查情況。他真是個謹慎的人。「警方掌握了什麼新情況?」 「沒有,」舛城並不想隱瞞他。無論飯倉是多麼危險的角色,不知道為什麼,舛城覺得 可以和他談一談。其實,目前的搜查進展中,還沒有任何值得隱瞞的內容。「高速公路上不 是有一種N系統嗎?就是專門用來拍攝來往車輛,和超速攝影機很像的那種機器。我們請人 去調閱了東京都周圍到長野方向的照片,並沒有發現那輛闖過臨檢的Legacy。」 「他可能換了車。」 「可能吧。或是還躲在東京都內。」 飯倉靜默不語地喝了一口白蘭地。舛城看了一眼飯倉放在吧台上的酒瓶。是軒尼詩XO。 飯倉就像是在享受美酒的芳香般,把酒杯放在鼻尖搖晃著,然後,放下酒杯,從懷裡拿 出一張照片。 舛城看了一眼那張照片,照片上有三個人,地點是在某家飯店的大廳。飯倉和吉賀分別 在左右兩側。他們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幾歲,各自穿著馬球衫和T恤。應該是夏天。中間站著 一個女人,感覺有三十幾歲到四十歲左右。濃妝艷抹,瘦瘦的,很像酒店的媽媽桑。 「這個女人是誰?」舛城問。 「她叫元橋?子,是吉賀的女人。」 「在哪裡拍的?看大廳的布置,感覺不太像是日本。」 飯倉欽佩地露出微笑,「你猜對了,是在韓國。我在買下魔術廣場和魔術經紀公司後, 去那裡吃了一頓午餐。」 「去吃午餐?當天來回嗎?」 「不僅是當天來回,真的是只吃一頓飯就回來了。韓國很近,很多人都這樣。」 「企業家的世界和公務員真不同。這個女人是吉賀帶來的嗎?」 飯倉點著頭,「那個女人,我從頭到尾就只看過那一次。雖然我沒有多問什麼,但應該 是他的情婦。」 「她現在人在哪裡?」 「我朋友上個星期在府中的賽馬場看到她。以前吉賀就告訴我,說她喜歡賭博,過了兩 年,她的興趣似乎毫無改變。」 賭博和酒一樣讓人沈迷。如果說,她上星期去賽馬場的情報屬實,這個週末再度出現的 可能性很大。然而,舛城心裡產生了一個疑問。 「飯倉,」舛城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十年前親手逮捕的詐騙犯。舛城對飯倉的評價至今仍然沒有改變。既然飯倉曾經是吉賀 的僱主,當然可以懷疑他是整起詐騙案的主謀。然而,飯倉主動提供追捕吉賀證據,目的很 可能想要攪亂警方的偵辦,試圖把罪嫁禍到吉賀身上。 舛城的腦海裡敲起了警鐘。如果飯倉是主謀,會做這種下三濫的事嗎?他絕對知道自己 會被當成頭號嫌犯,難道他是反其道而行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飯倉靜靜地喝乾了杯中的白蘭地,把杯子推到服務生面前,「你說呢?」 「即使吉賀幹的這一票和你無關,他也算是你僱用的店長。更何況,你應該瞭解那些對 詐騙勾當無法自拔的人的心態。」 「別提那些了,」飯倉的語氣顯得有點神經質,但仍然維持平靜,「我對吉賀毫無同情 。 他辜負了我對他的期待。正因為我以前也詐騙過,所以才更清楚。吉賀的行為只有惡意 ,他滿腦子就是欺騙、嘲諷他人。我不一樣,我是一心想要賺錢,最後,甚至因此犯了法, 這是事實。但吉賀跟我完全不同,他是叛徒。」 舛城的腦海中響起了沙希的聲音。背叛的人最差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 ,當時的情景栩栩如生。那雙哀愁的眼睛,歇斯底里的語氣。這或許是十幾歲的孩子特有的 表達方式,但不全然是因為她正處於多愁善感的年齡的關係。 「沙希也這麼說我。」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可能是有點醉的關係,但年紀太大,越 來越藏不住心事了。舛城心裡這麼想著,不禁說道:「在那孩子的眼裡,我好像是個叛徒。 」 飯倉看了舛城一眼,視線馬上又拉回杯子。然後,他突然笑了出來,「你竟然會在意這 種事,真的是……」 「變圓融了嗎?」舛城喝了一口酒,靜靜地感受到威士忌的溫度漸漸沈入腹底,「真奇 怪,小時候總覺得大人是和自己不一樣的另一種動物,年紀大一點之後,總懷疑自己比周圍 的人孩子氣,很擔心自己成長太緩慢了。誰知道不知不覺中,竟然被十幾歲的孩子認為我是 和他們不一樣的另一種動物。」 「你別滅自己的威風,」飯倉拿起剛倒的酒,「我們這一代的人本來就很無趣。我們的 無動於衷,在年輕人眼中可能會覺得冷酷,讓他們感到很不安吧。」 「對,我們的思考太現實了。」舛城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酒,回味著自己剛才說的話。太 現實了。對,自己好像始終用冷漠的眼光在看這個世界。然而,不知道飯倉是不是和自己屬 於同類。這個利用游走於法律邊緣的詐欺手段,不斷地在生意上獲得成功的男人,到底有著 怎樣的人生哲學? 舛城問飯倉:「你剛才說,你和吉賀不一樣,只想賺錢而已。」 「對,有什麼問題嗎?」 「為什麼你那麼想要賺錢?」 「這個嘛,」飯倉把自蘭地端到嘴邊,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又把杯子放回吧台,「 我說這種話,又要被你罵了。」 「不會。我已經喝了酒,現在已經下班了。」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在我懂事時,發現這個世界充滿欺騙。大人滿嘴胡說八道,試 圖用一丁點兒廉價的善意來掩飾滿坑滿谷的虛偽。然後,我更發現這些大人也被國家欺騙了 。整天拚命工作,卻住在鳥窩一樣的小房子裡,真的是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我覺得,那 些被騙卻不自知的人太愚蠢了。」 「所以,你就想要拚命賺錢,變成有錢人嗎?既然這個世界充滿欺騙,不如自己也設計 一些詐騙手法來賺錢。」 「你這樣說,真讓我無地自容,但你不覺得就是這樣嗎?義務教育只教一些賺不了錢的 道德觀念,但其實根本都是場面話。結果,直到從學校畢業後,才知道這是個資本主義的榨 取社會。因為這是違反道德觀念的事,所以,學校不可能教,只能靠自己去體會。這種態度 也太不負責任了。到頭來,越相信學校的人,越深愛大人的人,被騙得越多,出社會後,承 受的打擊也越大。」 「你說得沒錯。」舛城心想,這就是他們覺得遭到背叛的原因吧。這也代表沙希還很純 真。正因為純真,某些大人世界的事,在她的眼中就變成了不可原諒的背叛行為。 飯倉說:「即使再怎麼假裝自己是禁欲主義,其實,資本主義社會根本是一個競爭的社 會。雖然佛教倡導無欲的偉大,但佛教的開山祖師釋迦牟尼,不也是抱著在世界各地推廣宗 教,救濟廣大民眾的「欲求」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欲求大得無窮無盡,充滿自我主 義,比任何一家公司的董事長的欲求更難以對付。沒有欲望,就不可能實現目標,社會也不 可能發展。義務教育必須教一教這種事。」 「但不能因為這樣,就在小學教材裡教詐欺的手段吧?」 「但這很重要。至少應該瞭解這種想法。」可能是酒興發作,飯倉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地球上,大部分人每天的生活費不到兩美金。兩美金,三百圓都不到。但也有富豪花 錢如流水。到底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這個世界上,有贏的人,也有輸的人,但每個人 都希望擠進贏的那一組。」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每個人為了存活,為了搶到更多的肉,不惜使用詐騙手段嗎? 」 「你剛才說是游走法律邊緣的詐騙手段,可不可以請你稱之為勝利者的智慧?」 「你是說陷阱。」舛城說:「你是說,陷阱是勝利者的武器,你的武器,對吧?」 「嗯,」飯倉的表情曖昧。但在點頭時,臉上漸漸產生一種堅定的自信。「沒錯,陷阱 是勝利者的武器。問題就在於能不能控制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 「只要不違法,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難道即使不違法,也不能用陷阱嗎?你把人性想得太善良了,我還以為警察是更冷血 的組織呢?」飯倉的視線遊離,最後在某一點停了下來。「你看看這個。」 舛城順著飯倉的視線望去,電視上正在播廣告。是前相撲選手代言的汽車廣告。廣告最 後,出現了廠商的名字:大發。 飯倉問:「搜查二課會去抓這個嗎?」 「不會。這裡面有什麼陷阱嗎?」 「你動腦筋想一想,大發是專門製造輕型汽車的廠商,這個史上罕見的大塊頭相撲選手 坐上車子,車子根本動不了。」 「你說得有道理。聽說,在兩國舉行相撲比賽時,計程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車 子只要被相撲選手坐過,底盤容易出問題,一下子就故障了。」 「不僅是這樣,輕型汽車的規格根本容納不下那位前相撲選手。你看,在廣告中,從來 沒有拍他坐進車子的樣子,對吧?這就是合法的陷阱。如果宣稱前相撲選手可以坐進車裡, 即使車子坐了一個大胖子,車子也可以開得輕鬆自如,就變成了詐欺。但那支廣告從來沒有 提到這一點,只拍那個龐然大物的相撲選手,暗示這種車子無論空間和馬力都綽綽有餘。大 發在推出這個相撲選手的廣告後,業績呈直線成長。」 「原來是這樣,這是心理陷阱。」舛城深有感觸地點著頭,「你認為,在學校的義務教 育中,必須教一教這種事?難道,你有教沙希這些嗎?」 飯倉抬起頭,注視著舛城片刻,「對,那孩子很聰明。」 「但她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我這麼說,或許對她有點失禮,但我覺得她很任性。」 「沙希太聰明了,大人才會這麼覺得。大人總會把小孩子的反抗解釋為任性或是自以為 是,不願意承認小孩子比自己更優秀。然而,小孩子身上一定有比大人更優秀的地方。」 「你覺得,沙希夠聰明,所以可以把所謂勝利者的智慧傳授給她?」 「當然。」飯倉說:「那孩子一定可以理解。」 舛城覺得做這麼做太危險了。「飯倉,你以前被逮過一次,你不認為讓那孩子繼承你的 價值觀不太好嗎?」 飯倉的眼睛一亮,「你想說什麼?」 「沙希並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一旦她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受到你的影響……」 「如果沙希也變成一個詐欺者,就會造成悲劇嗎?」飯倉笑了起來,「舛城先生,你放 心吧。那孩子比我聰明多了,她不會犯法的。」 舛城感受到飯倉這句話的雙重性,「的確,沙希對魔術機關方面的造詣比你更深,她不 僅瞭解魔術的技術和知識,更看透了魔術機關的本質,我認為,那是她與生俱來的才華。然 而,一旦你的價值觀影響了她,你知道會造成怎樣的結果嗎?她設計陷阱的才華將可以騙過 所有人。假設你那種騙過世人就是勝利者的價值觀影響了她……」 「沙希要怎麼想,是她的自由。」飯倉轉動椅子,正面盯著舛城,「你無權干涉,瞭解 嗎?」 飯倉想要沙希繼續自己的生活方式,但這種做法並不明智。因為,飯倉的人生已經偏離 了正道,不能讓沙希受他的影響。 舛城說:「如果那孩子誤入歧途,你必須負責。」 飯倉嘆了口氣,喝了一口白蘭地,眼神茫然地說:「我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我對沙希 ……」 飯倉的話說到一半,拿著酒杯的手就僵僅在半空中。他的眼中充滿驚愕。 舛城轉過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飯倉的雙眼仍然緊盯著電視畫面。當舛城看到畫面時 ,他也呆住了。 沙希出現在電視上,她正在戶外接受採訪。她手上拿著「印鈔機」,一邊示範,一邊說 明著。 舛城問服務生:「可以把聲音調大嗎?」 服務生操作著電視,漸漸有了聲音。是沙希的聲音。 「……所以,賣給洗衣店的「整燙機」和這個魔術道具的機關相同。這個「印鈔機」的 機關就在繞在兩根滾軸上的膠布。兩個滾軸並不是分別繞上膠布,而是用一條長長的膠布繞 在這兩個滾軸上。繞在上面的滾軸時,要向上繞;繞在下面的滾軸時,則向下繞。然後,把 兩根滾軸平行地放在一起。事先把一萬圓繞進膠布,在另一端塞進白紙,使滾軸開始旋轉時 ,錢就會送出來。 業務員就是利用這個機關,在短時問內表演把衣服洗乾淨。」 麥克風從畫面外伸了進來,牧田問:「對魔術師來說,秀出機關等於是洩露重大的商業 祕密。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沙希正氣凜然地說:「鎖定洗衣店行騙的歹徒至今還沒有逮捕到,可能此時此刻,歹徒 正在某家店行騙。所以,我希望可以避免有人再受害……」 舛城覺得,這一定是事先設計好的台詞。雖然沙希向來人小鬼大,但還不至於這麼咬文 嚼字。 好奇怪,里見沙希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子,但透過電視畫面,卻有一種特殊的光環。 不,她天生就有一種光環,電視只是把這個光環充分擴大而已,就像放大鏡一樣,可以 把所有東西放大。 電視上,出現了沙希的各種畫面。上學途中的沙希、在速食店吃漢堡的沙希、站在車站 月台上的沙希。簡直就像是偶像的宣傳帶,旁白說:「里見沙希,十五歲,夢想成為一名活 躍於世界各地的魔術師。目前,也在前輩魔術師出光瑪麗小姐的魔術秀中擔任助手。銀座愛 波里劇場,今晚八點開演……」 竟然為表演做宣傳。舛城問飯倉:「吉賀已經消失了,魔術秀還在演嗎?」 飯倉仍然眼神呆滯地看著電視畫面,但突然回過神來看著舛城:「那幢大樓是我的,既 然出光瑪麗說要繼續演下去,我沒理由阻止她。」 「但沙希說,自從上次在區立文化中心發生那件事後,她都沒有工作。」 「不僅是沙希,其他夥計也一樣。大家心裡都很不舒服,也對未來失去了希望,只有出 光瑪麗堅持要演下去。」 「那剛才的預告是怎麼回事?那一定是沙希告訴牧田的。沙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飯倉神情凝重地陷入了沈思,然後,終於站了起來,「我去愛波里劇場看看。」 「我也一起去。」舛城也站了起來。 電視畫面上又出現了大發的廣告。陷阱。沙希的才智無人能出其右,日後到底會何去何 從?沙希唐突的行動令舛城感到不安。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銀座和光*註20的時鐘傳來整點報時的聲音。晚上七點。舛城走進通往銀座愛波里劇場 的電梯。 剛才,他先回警視廳確認了吉賀的女人,元橋?子的身分,所以稍微晚了一點。飯倉說 要先過來,他應該已經到了吧。 雖然剛才在電視上做了預告,但不同於新宿、涉谷,這裡是銀座,應該不會有人為這種 小事特地趕過來吧。 電梯門一打開,舛城的這種成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狹小的觀眾席上人聲鼎沸,擠得水 洩不通,一股熱氣迎面撲來。這麼老舊的大樓,空調設備也岌岌可危。但擠滿會場的這些年 輕人,完全沒有危機意識。他們把為數不多的幾張鋼管椅移到理想的位置後,坐了下來,找 不到椅子的人乾脆席地而坐。觀眾席響起陣陣談笑聲,不時傳來陣陣歡呼聲。大部分都是和 沙希年齡相仿的青少年。男女的比例幾乎各佔一半,男生稍微多一點。這裡很本不像是銀座 老舊的小劇場,更像是涉爸的夜店或是llvehouse。 譯註20:位於銀座中央的一家精品店,樓頂有一座大鐘。 記者牧田最先發現了舛城,他向正在拍攝群眾的攝影師打了聲招呼,便向舛城跑來,嘻 皮笑臉地說:「舛城警部補,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我還想要說這句話呢。」舛城不耐煩地應著,「這裡簡直盛況空前,是電視的號召力 嗎?」 「沒這回事。大家都誤以為只要電視一宣傳,效果就很驚人,其實,根本沒這種事。有 時候,偶像歌手舉辦活動時,打了好幾天的宣傳廣告,到現場一看,只出現十幾隻小貓。在 這麼短的時間內,可以引起這麼大的回響,完全都是沙希妹妹自己具有這種號召力。」 沙希妹妹?這種稱呼讓舛城感到渾身不自在,他嚴肅地說:「你跟我們去荻窪的洗衣店 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結果,晚間新聞就報出來了,你的手腳還真快。」 「我們早上就已經排定要做沙希妹妹的專訪了。在聯播支局播放當地新聞時,總局就無 事可做,所以,常常會安排一些專訪。今天在採訪時,沙希妹妹很堅持要在電視上公開洗衣 店的事……」 「別在那裡胡說八道了,一定是你叫唆的。」 「真的沒有。」牧田突然認真起來,「我們已經有預錄的帶子了,在專訪中也夠用了。 真的是在沙希妹妹的堅持下才做的,她說,一定要在電視上談這件事,避免再度發生類 似的事件。」 舛城努力維持著原來的表情,內心卻像是遭到當頭一棒般深受打擊。 這是沙希自己的判斷,結果,隨著電波擴散出去。突然,舛城覺得沙希正慢慢地離開自 己,準備展翅高飛。而且不是單純的獨立而已,她已經啟動了可以震撼這個世界的才智。如 此一來,的確可以阻止洗衣店詐騙案的再度發生,這是阻止犯罪最有效的手段。沙希輕而易 舉地做到了這一點。 舛城的眼睛雖然停留在牧田身上,卻對他視而不見,腦子一片空白。此刻,自己到底在 想什麼?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釐清思考。舛城離開了牧田。牧田一臉錯愕地看著舛城,但並沒 有追上來。 舛城走在擠滿年輕人的觀眾席上。突然,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傳入耳朵。「開什麼玩笑 ,怎麼會有這種事?」 舛城倒抽了一口氣,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在觀眾席的一角,一群成年人圍成一堆,正忙 著討論什麼。剛才的聲音來自出光瑪麗。她雖然已經換好了衣服,但頭上還頂著幾個髮捲, 可能是化妝化到一半就從後台衝了出來吧。 眼前的光景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魔術秀的主角在觀眾席上大喊大叫,觀眾卻對她漠不關 心,所有的年輕人都對她不屑一顧。 飯倉也在人群中。其他的男人都不認識。舛城朝那裡走了過去。 瑪麗走過來向舛城求救,「刑警先生,這簡直太過分了。」 「怎麼了?」舛城看著飯倉。 飯倉咳聲嘆氣地說:「這些電視台的人想要錄製沙希在舞台上表演魔術。」 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朝舛城欠了欠身。男人的年齡差不多五十歲左右,應該不是導播, 而是製作人。男人說:「來了這麼多客人,應該讓沙希妹妹上白表演。」 連這個舛城根本不認識的男人也叫她沙希妹妹。 「等一下,」出光瑪麗滿臉怒氣,「那孩子很本是大外行。而且,這是我的秀。我為什 麼要把舞台讓給她?」 「我不是說了嗎?」胖男人語帶焦躁,「我沒有不讓妳表演的意思,只是希望在妳表演 之前,撥出五分鐘,讓沙希表演一下。」 「這可不行。如果她真想要表演,也要在我表演之後。」 胖男人做出懷疑的表情,「妳是主秀,要在外行的沙希妹妹前表演?」 瑪麗咬牙切齒地說:「對。對啊。我就是要這麼做。」 舛城看透了瑪麗的心思。電視台的人應該也了然於心。如果讓沙希先表演,等她一表演 完,客人就會鳥獸散。相反的,如果能夠先留住這些客人,瑪麗有機會在這麼多觀眾前表演 ,也算是占到了便宜。雖然身為藝人,這種行為很沒出息,但瑪麗的水準也不過如此,她可 不想輸了裡子又輸了面子。 「不行。」另一個男人開了口,「沙希妹妹已經在舞台上做準備工作了,等她表演結束 後,其他人才能上台。」 「那就叫她趕快停下來,把她趕下來。這是我的舞台,要演什麼節目,由我決定。」 男人們不發一語。飯倉也看著地上,一臉為難地沈默著。這種無言的壓力象徵著瑪麗的 挫敗,在場已經沒有人願立目自聽瑪麗說話了。 「如果她堅持要先表演,」瑪麗像潑婦般大叫著:「她等一下就要做我的助手!」 飯倉滿臉憂鬱地說:「沙希拒絕了。」 瑪麗試圖挽留觀眾的提議被否定了。這麼一來,當沙希表演結束後,她將面對再度空無 一人的觀眾席,做一場飽受屈辱的表演。舛城覺得,他能夠理解瑪麗放手一搏的心情。 瑪麗的聲音漸漸悲痛起來,「為什麼她這麼出風頭?她只不過是跟著刑警去了案發現場 而已。而且,今天電視上演的,實在太奇怪了。她憑什麼洩露魔術的機關?簡直是魔術師的 恥辱。 把別人販賣的商品的機關昭告大眾,這很本是妨礙別人做生意嘛。她竟然靠這種方式打 響自己的知名度,未免太自私了吧。」 從電視台的那些人的表情上,就知道他們完全無動於衷。瑪麗的意見缺乏說服力。更何 況,她自己在表演時也洩露了神奇四連環的機關,哪有資格批評沙希。 周圍的沈默似乎令瑪麗覺得受到了侮辱,她面紅耳赤地大叫:「這太卑鄙了,這根本是 卑鄙的強盜行為。即使以前沒有觀眾時,我也一直堅持下來了。現在,竟然想要利用大眾一 時的好奇心把我趕走。太過分了,簡直太沒有人性了。」 瑪麗的怒吼被淹沒在全場年輕人的喧鬧聲中。周圍沒有一個人在意她的存在。 終於,瑪麗知道自己的抵抗無濟於事。她默默地低下了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強盜行為。瑪麗的話刺進了舛城的胸口。沒錯,沙希一定早就預料到,自己先表演會造 成怎樣的結果。而且,雖然她已經沒有在瑪麗的表演中擔任助手,但仍然在電視上預告,如 今,她正在為自己的表演舞台進行準備工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是用電視和觀眾這些後 盾作為武器,搶走了瑪麗的秀。 舛城問飯倉:「沙希在哪裡?」 「在簾幕後面。」飯倉說:「一個人在準備。」 哼。瑪麗從鼻子裡出氣,「她能玩出什麼名堂?」 舛城走開了。他穿過年輕人中間,走向舞台,心裡想著,必須去確認一下沙希到底在想 什麼? 沒有照明的舞台一片漆黑。簾幕隔開了觀眾席,圍出一小塊空間。舛城踏進去。舞台上 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道貝。沙希到底在哪裡? 正當舛城想要再踏入時,突然聽到沙希叫了一聲:「小心!」 舛城驚訝地站在原地不動。隨後,就瞭解了沙希發出警告的原因。 舞台上,拉起了黑色的鋼絲。不像「看不見的線」那麼纖細、脆弱,而是相當粗的鋼絲 。 剛才之所以沒有發現,是因為金屬上噴了消光劑的關係,所以並沒有發出光澤,融入了 舞台的黑暗中。 當舛城繞過鐵絲走過去時,沙希又叫了起來:「那裡也不行,你直直走過來這裡。」 他終於分辨出聲音的方向了。 沙希站在舞台右側靠近後台的位置。她上半身穿著T恤,下半身穿著像是表演服裝的粉 紅色金蔥布料長褲。頭髮在腦後綁了一個馬尾,雙手戴著棉質手套,不停地對著空中做著拉 扯的動作。 不久,眼睛終於慢慢適應了黑暗。原來,沙希是在拉鋼絲。與此同時,舛城也忍不住發 出了驚嘆聲。舞台上,已經拉了無數的鋼絲。舛城忍不住想,蟲子掉進蜘蛛網時,一定覺得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舛城慢慢走向沙希。沙希剛才說,只要直直地走過去就沒有問題。但他心裡仍然感到不 安,忍不住伸出兩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他走到沙希附近時,已是滿身大汗。沙希瞥了舛城一眼,冷淡地說:「請你去側舞台, 這裡很危險。」 喔。舛城應了一聲,便走到側舞台。那裡放了一張鋼管椅,他坐了下來,看著沙希工作 。 沙希把綱絲綁在一起後,從腳邊的工具箱裡拿出鉗子,剪下多餘的部分。然後,走到側 舞台,抱著足凳,放在側舞台的支柱前面,站了上去。她身經如燕。令人驚訝的是,支柱上 也纏著無數的鋼絲。沙希又把幾根鋼絲穿過支柱後,抓在手上,跳下足凳,穿過舞台的蜘蛛 網,跑向舞台的左側。 舛城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聽到鴿子的叫聲。定睛一看,原來是側舞台放著 一個鳥籠,裡面有三隻白色的鴿子。衣架上,掛著一件和沙希的褲子同色的粉紅色上衣,上 衣的領口附近有幾條白色的線頭。到底是什麼東西?舛城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看。 「住手。」沙希大聲地從背後喝斥著,「不要碰那件衣服。」 「對不起,」舛城把手縮了回來,「我看到上面黏到幾根線頭,想要幫妳拿下來。」 「那不是黏到幾很線頭,因為要把鴿子藏在口袋裡,所以故意把「抽取線」放在外面。 」 「鴿子?喔,就是從手帕裡變出鴿子的戲法嗎?以前我一直很納悶是怎麼回事,原來是 藏在上衣裡。」 沙希走到舛城身旁,冷冷地說:「你不知道擅自闖入魔術師的後台很沒有規矩嗎?」 「妳別這麼說,妳之前不是也認為我可以勉強稱得上是魔術師嗎?」 「不。請你當我沒說過那句話。」 「為什麼?」 沙希嘆了口氣,注視著舛城,「有時候,魔術師不知道自己要表演魔術到什麼時候。有 些魔術師會說,我已經沒有魔術點子了。但這句話出自魔術師的口,就不是實話,而是謊言 。但因為他是魔術師,所以大家會原諒他。時間一久,魔術師就會擅自擴大解釋,認為自己 說謊也沒有關係。於是,就會覺得因為自己是魔術師,所以隨時都可以說謊,性格就會漸漸 產生扭曲。」 沙希站在黑暗中所說的話。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舛城問:「妳的意思是,一旦成為魔 術師,就會滿嘴謊言嗎?」 「不,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會這麼墮落。明明只是在表演別人 設計的魔術點子,卻誤以為自己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以為自已拿到了可以說謊的免死金牌。 在現實生活中,就有許多這種壞魔術師。」 「妳在說誰?」 「舛城先生,你還不明白嗎?我在說你。」 「我?我什麼時候說謊了?」 「我是說,你變成了那種壞魔術師。只不過知道幾個魔術的機關,就自以為什麼都懂了 ,也完全不站在弱者的立場上思考。」 「喔,原來妳是說那家洗衣店。」 「既然已經知道了其中的機關,就要幫助那些受騙上當的人。不是嗎?但你卻不聞不問 ,把他用完就丟,你不覺得那家洗衣店的老闆很可憐嗎?」 舛城內心產生了懷疑。自己的調查方針沒有錯,按照警視廳的慣例,在當時的情況下, 只需要蒐集相關資訊,將所有精力放在追捕主嫌上,這種辦案方式絕對沒有錯。然而,沙希 的話也有她的道理。 「妳聽我說,」舛城說:「如果沒有其他的線索,我或許會向那家店的老闆多瞭解一下 當時的情況。但這些調查的目的,都是為了追捕吉賀。只要能夠抓到主謀吉賀,就可以預防 相同的案情再度發生。犯罪必須斬草除很,這種態度妳應該沒有意見吧?」 「舛城先生,你是怎麼看那家洗衣店的老闆?這些被害人和遇到通魔事件*註21的被害 人,以及被突然衝出馬路的車子撞到的人一樣無辜。」 這番話讓人無法苟同。舛城提出異議,「不一樣吧?通魔和胡亂開車都是被害人在突如 其來的情況下,無法進行自我防衛的犯罪。但那件詐騙案卻不同,只要冷靜思考一下,就可 以免於上當受騙。只要用常識想一想,那兩很滾軸怎麼可能把衣服洗乾淨……」 「我已經說了,不是這樣的!」沙希吼了起來,她用怒不可遏的雙眼瞪著舛城,「你怎 麼還搞不懂!舛城先生,你當初不也覺得錢翻倍的機關和地下錢莊的黑名單是奇蹟嗎?當時 受騙的你,才是正常的。現在的你很本不正常。你只不過瞭解了一些魔術的知識,剛好知道 了其中的機關,就覺得看不破玄機的人很笨,這就是變成壞魔術師的第一步。你不過是事先 知道了其中的玄機,就只是如此而已,但你卻覺得沒有看破玄機的人也該負責。那家店的老 闆有責任嗎?難道被害人有責任嗎?」 沙希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舞台,舛城覺得,她的聲音似乎一直縈迴在自己的耳邊。 被害人沒有責任。這句話說得沒錯。自己也曾經這麼告訴淺岸。然而,自己卻在不知不 覺中忘了這個真理。 「妳說得對。」舛城嘆了口氣,「實在很不可思議,只不過是知道了魔術的機關,就覺 得自己有一種瞭解了未知世界的優越感。當有這種優越感時,問題還不大,但一旦覺得這是 一種常識時,就會看輕那些被魔術機關設計的人。或許,真的會有這種傾向。而且,我承認 ,我的確慢慢受到這種傾向的毒害了。」 可能是因為舛城很乾脆地承認了,沙希的情緒爆發漸漸平息。沙希想要伸手接住濕潤的 眼角,但發現自己戴著手套,又趕緊縮了回來。「請你以後多注意。」 譯註21:通魔是指街上所發生的毫無理由濫殺無辜的暴力狙擊事件。 真是個性剛強的女孩子。然而,她的所做所為並不完全正確。舛城說:「但是,我不能 認同妳在電視上公開那個「整燙機」的機關。至少,應該事先和我打一聲招呼。」 沙希的表情又嚴肅起來,「還不都是因為你對那家店的老闆不聞不問?只要在電視上公 開詐術,騙徒就不能用相同的方法騙人了,就可以有效預防出現更多的被害人。」 「話是沒錯。但妳是魔術師,妳向來拒絕公開魔術的機關,也對同行的這種做法嗤之以 鼻,不是嗎?」 「這是為了杜絕犯罪……」 「真的嗎?妳難道不是因為覺得這是讓自己出名的好機會,才在電視上抖出整燙機的機 關嗎?難道不是預料到這樣可以一炮打響自己的知名度嗎?」 沙希說不出話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她的臉上掠過一絲遲疑 。 沙希轉過身,拿起工具,又繼續開始拉鋼絲。 舛城對著她的背影說:「妳根本已經沒有在出光瑪麗表演時當助手了,卻在電視上預告 ,引起大家的注意。難道不是預測到在電視台方面的要求下,自己登台表演的可能性大增嗎 ?這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是搶了她的表演舞台而已。但是這一切,都起源於妳之前不以為 然的爆料。 妳和抖出神奇四連環機關的出光瑪麗很本是同一種人。」 「不一樣!」沙希回過頭,脹紅了臉叫著,「絕對不一樣!瑪麗姊只是表演爆料,但我 是在拯救別人!是預防犯罪。」 「妳覺得這樣就不齷齪了嗎?」 沙希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沙希,」舛城從椅了上站了起來,「妳有正當的理由,妳的爆料的確阻止了犯罪,所 以會被認為是基於善意的行為。妳在採取行動之前,一定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在那裡爆料 的話,一定會得到公眾的支持,會受到輿論的好評,又可以出名,進而可以為自己創造表演 舞台。即使同行魔術師出光瑪麗再怎麼抗議,也很本不可能有人理會她。雖然爆料會招致反 對聲浪,但支持妳的輿論會消除這些雜音。妳很聰明,三兩下就可以對這些事做出明確的判 斷。但據我所知,只有政治家和騙徒這兩個行業的人,可以這麼駕輕就熟地操作輿論。照此 下去,妳的未來已經顯而易見了。」 舛城的話似乎對沙希造成了不小的衝擊。沙希背對著他站著,工具從她的手上滑落下來 。 當工具掉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時,沙希回過頭來。 「你走啦。」沙希渾身發抖,滿臉通紅地大叫著:「趕快走啦!」 她的表情充滿憤怒。此刻的沙希和歇斯底里的出光瑪麗沒什麼兩樣。 舛城正想走回觀眾席,突然看到沙希丟在地上的筆記簿,上面畫著無數線條交織在一起 的設計圖。那是第一次遇到沙希時,她表演的面紙懸浮術。那是沙希自己設計的機關圖解。 看了設計圖片刻後,舛城突然大為震驚。他打量著舞台,發現舞台上所布置的,正是筆 記簿上設計圖的擴大版。 「沙希,」舛城不安地問:「妳要把自己綁在這些鋼絲上,像上次的面紙那樣彈跳嗎? 」 舛城看著沙希。沙希默默無語地回望著舛城。 「不要表演了。」舛城說。 「為什麼?」沙希依然怒氣衝天。 「什麼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太危險了。只靠彈力和離心力在空中彈跳,一旦身體碰到鋼 絲,就會被割成兩半。」 「舛城先生,這和你沒有關係。」 真是的。舛城著急起來。女人都會說這種話。而且,從十幾歲的小女生嘴裡說出來,就 更難對付了。「我是擔心妳的安全。」 「不必了。請你趕快離開。」 「不行,妳不能表演。」 「你有什麼權利說這種話?」 「很據勞基法第六十二條,」舛城一口氣地說:「勞工未滿十八歲時,僱主不得要求其 從事運轉中的機器,或動力傳導裝置的危險部分之清掃、上油、檢查或修繕工作,也不得要 求其從事為運轉中的機器,或動力傳導裝置上卸皮帶或是繩索,或是駕駛動力起重機,以及 其他法令規定的危險業務。不得要求其從事法令規定的一定重量以上之重物處理工作。這是 危險有害業務的就業限制。這個劇場的老闆,也是妳的監護人飯倉有義務要遵守。」 沙希並沒有被嚇倒,「舛城先生,我們根本素昧平生,這和你沒有關係。」 「我的工作就是要陌生人遵守法律,所以,我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拜託你,」沙希似乎動搖了,她的大眼睛中帶著淚水,「拜託你,我好不容易得到這 個機會。魔術師和其他藝人不一樣,沒有選秀會,很少有表現的機會。如果我不利用這個機 會好好表現,下次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 「不需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妳可以表演其他的節目……」 「不行,我才不要!」淚水從沙希的眼中流了出來,「那些舞台幻術都老掉牙了。以前 ,許多魔術師好不容易有上電視的機會,卻照抄一些別人用爛的魔術點子,結果,一下子就 在業界變成了泡沫。更何況,現在可以用CG做出大部分映像,什麼人躲進箱子變不見;或是 把人從空箱子裡變出來;或是把人放進箱子裡,用鋸子插進去;或是人躲到箱子裡後,用鐵 絲插進箱子; 還有身上蓋一塊布飄在半空中,躲進布裡變不見這種從觀眾視野中消失的魔術,已經老 掉牙了! 這很本不能給觀眾帶來驚喜。我從六歲開始就在設計這個魔術點子了,雖然被大衛.考 柏菲搶先一步了……但是,我的機關比他的更優秀。所以,拜託你,讓我試一試。」 「但是……」 「舛城先生,拜託你。電影裡不是經常有用鋼絲飛在空中的鏡頭嗎?這是香港的電影技 術,我有一個朋友去香港留學後,在嘉禾電影公司工作,我曾經向專家學過吊鋼絲時的身體 動作,而且,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從來沒有受過傷。所以,拜託你,讓我試試。」 舛城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沙希。沙希也凝視著舛城,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臉上滑落。 這個十幾歲的少女不顧危險,想要挑戰可能危及生命的驚人表演。舛城覺得不能讓她身 陷危險,然而,內心卻也湧起一種完全相反的想法。 眼前的沙希,身上並沒有舛城所說的那種狡猾。並沒有為了個人利益而陷他人於不義, 或是用奸詐的手段逃避危險。沙希為了把握這個機會,賭上了自已的性命。然而,這真的是 沙希所說的機會嗎?舛城抱持著懷疑的態度。雖然是上電視,但這只是採訪,這種機會以後 還可能會出現。更何況,沙希只有十五歲,又不是那種行將就木的老人家。 但是,沙希已經決定要孤注一擲。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夠下的決心。然而,沙希已經發現 了,想要成為有名的魔術師,我必須挑戰不可能。 舛城問:「妳為什麼要這麼……」 沙希含淚的眼臆中充滿了堅定的決心,「我想要成為職業魔術師。」 「為什麼要成為職業魔術師?」 一陣沈默,沙希靜靜地回答:「這是我唯一的路。」 舛城很想問沙希,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然而,他決定不再追問下去。沙希完全沒有 聽別人勸阻的意思。 「我知道了。」舛城平靜地說:「那我就允許妳表演。不過,這麼危險的表演方式,下 不為例。下次要表演之前,一定要事先充分檢查安全性,也要得到劇場老闆的許可。其實, 要表演這種大型的魔術時,本來就要經過劇場老闆的同意。飯倉應該知道吧?」 不,沙希回答說:「因為,我不想讓他擔心……」 沙希內心把飯倉視為父親。不知道飯倉有沒有發現這一點。沙希是否受到了飯倉的不良 影響?是否繼承了騙徒的智慧?還有,沙希的雙親所發生的竊盜、車禍,或是自殺的背後, 到底是怎麼回事? 舛城突然想要讓沙希自由發揮。她天生背負了這麼沈重的包袱,當然想要試圖改變自己 的人生。她想要往黑暗的井裡縱身一跳,擺脫灰色的世界,誰有權力阻止她實現自己的夢想 ? 「加油。」舛城只說了這一句,便轉身向舞台外緣走去。 「舛城先生,」已經恢復平靜的沙希對著他的背影說:「謝謝。」 舛城覺得,自己才該向她道謝。沙希教會了自己很多原本不知道的東西。 然而,現在卻無法對她說什麼。舛城默默地穿過簾幕之間,回到了觀眾席。觀眾席人滿 為患。舛城走在談笑風生的觀眾席上,感覺步履特別沈重。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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