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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天使書城 推理 松岡圭祐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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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章】
沙希在黑暗中深呼吸。現在必須將所有精神集中在表演上,然而,心裡卻有一絲不安
。她的內心湧起了一種類似罪惡感的情感。為什麼?沙希不禁納悶起來。不久,她就找到了
原因。魔術師都會說謊,即使離開舞台,也會滿不在乎地說謊。就在前一刻,沙希還對舛城
說,這是壞魔術師。然而,也就在剛才,為了說服舛城,自己也信口開河。她根本不認識嘉
禾電影公司的人,也不怎麼瞭解電影的相關知識,但剛才卻解釋得口沫橫飛,彷彿自己真的
受過吊鋼絲的訓練。其實,為了理解吊在鋼絲上的動作,自己曾經反覆看了好幾次香港電影
的錄影帶,這點倒是真的。
擴大解釋,魔術師以為自己拿到了可以說謊的免死金牌。剛才,輕蔑地指責舛城的每一
件事,都可以直接套用在自己身上。
沙希的內心因為罪惡戚而動搖起伏,然而,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誰管得了那麼多?反
正,沒有人會理解自己的苦惱。即使在自已傾注滿腔熱惰的那一刻,那些人也會不以為然地
嗤之以鼻。但沙希已經決定要放手一搏,想要改變人生,我必須迎面挑戰,即使前途充滿坎
坷也在所不惜。
「各位先生、女士,」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應該是節目工作人員之一的助理導播
。
「讓各位久等了。今天,在出光瑪麗小姐的魔術表演主秀之前,先由里見沙希妹妹單獨
為我們做的串場表演。」
沙希站在漆黑的測舞台,聽到觀眾席上響起一陣鼓掌和喝采。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一刻,
然而,她並沒有激動,心裡沒有任何感覺,只剩下冷靜的盤算。
她把鴿子從鳥籠裡拿出來,輕經按住牠的身體放進白色袋子裡,以免鴿子抽動翅膀。。
這三隻鴿子是魔術廣場的商品,西谷等夥計在發表會上表演魔術時。也經常借來用。魔術用
的鴿子通常羽毛比較少,比一般的鴿子不會飛,但這幾隻鴿子卻不同,因此,一不小心,很
可能會飛到觀眾席上,造成一片混亂。對於這個問題,沙希已經設計出獨特的解決方法。
她按下了鑰匙圈形狀的「自動訓鴿笛」的開關。自動訓鴿笛可以發出某種周波數的超音
波吸引鴿子,在公園之類的地方,可以很有效率地餵食鴿子。這是進口商品,但在日本的家
庭用品中心,只賣一千圓左右。只要訓鴿笛發出超音波,鴿子就會聚集在聲音的周圍。這是
今天的表演中必備的道具。沙希吧訓鴿笛放進了胸口的口袋。
助理導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們要錄製沙希妹妹的串場表演在節目中播放,所以,
想要拜託各位,絕對不要擋在這架攝影機的鏡頭前,或是擋住去路……」
沙希把鴿子放進了白色的口袋,鴿子展翅時,看起來體積很大,但其實牠的身體很小。
這也是牠多年以來,始終在魔術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原因。在上舞台之前再把鴿子放進去,藏
在口袋裡的時間越短越好,否則藏的時間一久,鴿子會奄奄一息。沙希很據經驗發現,想要
讓鴿子漂亮地展翅,那麼把鴿子藏在口袋裡的時間就絕對不能超過兩分鐘。雖然是鴿子,但
把她們擠成一團的時間當然越短越好。
稍微忍耐一下喲。沙再對鴿子說完,便把裝鴿子的袋子放進了上衣裡的暗袋,然後,調
整了「抽取線」的長度。胸口附近響起鴿子的叫聲。在舞台上把鴿子拿出來之前,動作都必
須小心謹慎。
「現在,」助理導播的聲音宣布道:「表演即將開始,由沙希妹妹為我們做串場表演。
」
雖然這種報幕方式很下專業,但觀眾仍然報以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每個人都充滿了期待
。
沙希用全身感受著這一切。
沙希從側舞台跑向後台,附近也拉了很多鋼絲。沙希翻起上衣,拿起鋼絲末端固定在左
右兩測的腰帶,繫在腰上。如此一來,鋼絲就像是從沙希腰部的左右延伸出去一樣。她綁的
位置和空中飛人吊鋼絲的位置相同。即使在鋼絲的拉扯下,身體浮在半空時,也可以以腰部
為支點,做前翻和後翻的動作。
沙希衝向位在後台牆上的垃圾滑槽。最近新建的大樓很少有這種東西,但這幢老舊大樓
的各個樓層,都有一個縱向通往一樓垃圾場的大孔。只要把垃圾丟進去,就可以自動滑到一
樓。聽說在政府提倡垃圾分類後,就已經不用了。但對完全沒有助手的沙希來說,卻是十分
理想的「動力源」
垃圾滑槽的門前,有一個裝著五十公斤啞鈴的網袋。鋼絲的一端繫在這個袋子上。只要
把這個秤錘丟下垃圾滑槽,鋼絲就會被拉下去。由於鋼絲拉得比較鬆,所以在沙希跑回舞台
,把鴿子拿出來的四十秒期間,身體還不會被拉到空中。
助理導播探頭向後台張望,「準備好了嗎?」
「好了。」沙希回答說:「可以放音樂開始了。」
沙希揚起頭。這時,她的額頭碰到了剛好拉在頭頂上的鋼絲。一陣椎心的疼痛。她用手
指摸了摸額頭,發現流血了。
這些鋼絲要承受五十公斤的重量,當然要十分牢固。如今,她再度認清了這個事實。一
絲後悔的念頭閃過沙希的腦海。啞鈴下墜後拉緊的鋼絲會把沙希的身體拋向空中,這就是她
今天要表演的節目。這到底是聰明的選擇嗎?
不,沙希馮自己膽怯的心鼓舞著士氣。只要靈活運用機關,就可以表演奇蹟。就好像在
運用假裝把錢幣從右手傳到左手的「錢幣消失」技巧時,如果將雙手同時握緊後張開,就變
成了「瞬間空中傳幣」的魔術表演;把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放在桌下,敲擊桌子,就可以
表演「穿桌幣」。魔術的原理雖然十分有限,但可以發揮想像力,靈活加以運用,就可以表
現出各種不同的現象。所以,一般人對魔術師的評價,遠遠超過了他實際的能耐。正因為這
樣,更不能老是表演那些老掉牙的節目。即使沒有助手,即使沒有經費,也必須要完成最棒
的奇蹟。
為什麼要這樣做了這個疑問又浮現在腦海。然而,沙希已經毫不猶豫了。
熱鬧的打擊樂的前奏響了起來。背景音樂已經開始了。她已經無路可退了。
沙希用力把啞鈴袋推了下去。前一刻還一動也不動的袋子帶著一陣巨響,墜入垃圾滑槽
。
還有四十秒。音樂的前奏結束時,簾幕就會拉開。沙希衝了出去。簾幕拉開時,自己必
須站在舞台的中央。
令人聯想到花式溜冰的熱鬧管弦樂響徹整個劇場。舛城站在牆邊,注視著簾幕尚未拉開
的舞台。
飯倉就站在旁邊,正撇著嘴,用手提式攝影機拍攝著舞台,他的神情簡直就像是父親在
參加女兒的發表會。出光瑪麗的表情則和他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把頭轉向一旁。舛城心想,表演結果使這兩個人中的哪一個人露出笑臉,沙希的命運也將有
所不同。
觀眾席上,響起了年輕人的歡呼和鼓掌聲。簾幕慢慢拉開,鼓掌聲更熱烈了。
舛城不禁思忖著,這些年輕人,到底對沙希抱著怎樣的期待?的確,沙希的外表很有魅
力,和她年齡不相符的說話方式也巧妙融合了傲氣和特殊的光環,讓她顯得與眾不同。然而
,光是這些要素,就可以吸引這些年輕人嗎?還是電視報導她揭穿了詐騙事件機關的那份聰
明才智,引起了年輕人的共鳴?齷齪大人的權威和奸詐導致了犯罪,而她一舉粉碎了這項犯
罪,所以,她才成為時代的英雄,受到了這些年輕人的喜愛。
簾幕拉起,沙希獨自站在舞台上。令人驚訝的是,在觀眾席上,完全看不到那些鋼絲,
難道是因為舞台背後有一塊銀色簾幕的關係?觀眾席上響起一陣歡呼聲,讓人誤以為置身於
偶像歌手的演唱會。毫無疑問,沙希得到了眾多年輕人的喜愛。
沙希面帶微笑,雙手俐落地舉起,在胸前交叉。一眨眼的工夫,已經變出一隻鴿子,飛
了出來。在一陣低聲歡呼中,沙希以流暢的動作將雙手左右攤開,手上各有一隻鴿子。
歡聲和鼓掌聲。舛城前一刻還覺得自已和這些觀眾之間有某種隔閡,他們此刻的反應,
讓舛城覺得自己和他們合為一體。沙希的演技和傳統的魔術師大不相同,她神祕而迅速的動
作,接二連三地變魔術,宛如表演家或是前衛的藝術家。沙希在舞台上閃閃發光,很難想像
,幾分鐘前,她還在側舞台流眼淚。
沙希仰頭看著三隻飛舞的鴿子,然後,雙手張開。沙希的身體漸漸地升向半空。
音樂漸漸柔和起來。與此同時,沙希的身體翻轉著,在舞台上飛來飛去,速度越來越快
。
觀眾席上的驚呼聲幾乎撼動了整幢大樓。沙希在舞台上飛舞自如。三隻鴿子和沙希嬉戲
著,追隨著沙希在舞台上飛舞。
簡直難以相信。舛城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沙希的身體完全看不出綁在鋼絲上,彷彿是
憑著自己的意志浮在半空中,引導著鴿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那幅光景簡直就是魔法,是
奇蹟。
沙希在舞台的上下、左右飛來飛去,每當身體漂亮地翻轉時,便輕鬆地改變了行進的方
向。她的動作,就像在水中一樣自然。不,那些動作應該都經過周密的計算。舛城心想。她
事先一定仔細地想像過,怎樣才能讓身體自由地在空中飛舞,然後,才設計出所有的動作。
沙希在空中飛舞的樣子,就像是電影中的彼得潘。又像是超人。然而,她真實地出現在所有
觀眾的眼前。
沙希低空飛在靠近舞台地面的位置,翻轉身體,滿面笑容地向觀眾席揮揮手。然後,像
星星一樣飛向舞台右側的上方。
這時,觀眾席上的所有年輕人都站了起來。歡呼聲震耳欲聾,甚至有年輕人站在椅子上
大叫起來。有人想要爬上舞台,有人出面阻止,簡直亂成一團。
舛城發現自己好像著了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沙希超乎想像的能力,把他完完全全地
震懾住了。
歡呼和掌聲也傳入了沙希的耳朵。然而,此刻的沙希沒有心情體會這一切。
鋼絲把沙希的身體吊在半空中。她以飛向斜上方的方式離開了舞台,因此,身體不可避
免地撞上了支柱。撞擊的力道遠遠超出她原先的預料,但更嚴重的問題是,現在該怎麼下來
。
沙希把用來剪斷鋼絲的鉗子放在支柱的上方,然而,她的手搆不到。她拚命伸手去抓,
但身體痛得好像快被撕開了。腰部還固定在腰帶上,無法輕易改變姿勢。而且,現在無法拆
下腰帶。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身體往上垃,伸手去拿鉗子。她可以戚受到全身關節正發出抗議。
她咬緊牙關,抓住了鉗子。三根鋼絲纏繞在一起,分不清該剪斷哪一根。雖然轉一下身體,
就可以確認鋼絲的情況,但她現在根本動彈不得。
掌聲漸漸變成了打節拍,觀眾希望沙希回到舞台上謝幕。沙希也很想要這麼做,一旦從
鋼絲中獲得解放,這是她第一件想要做的事。
煩惱無法解決問題。沙希用鉗子對準其中的一很鋼絲,正想要剪下去,手臂感到一陣劇
烈的疼痛。剛才表演時,身體不斷擦撞到鋼絲,身上一定出現了許多擦傷,搞不好,可能要
去醫院縫上好幾針吧。
沙希用盡全身的力量剪斷了鋼絲。她的身體垂直掉了下來,重重地撞到地上。然而,她
的身體立刻被拉向後台的方向,渾身一陣像在傷口上撒鹽般的劇烈疼痛。沙希差一點慘叫起
來。
她剪錯了鋼絲。她沒有剪斷「動力源」。沙希的身體帶著加速度在地面上拖行,接二連
三地撞到了後台的衣架和鋼管椅。沙希渾身有一種被撕裂般的疼痛。恐懼占據了她的全身。
腰帶。對了,要先拆下腰帶。沙希在地上滑行的同時,將手伸向腰部。她拉起扣環,想
要打開。但手指被什麼東西勾到了。一陣像針刺到般的疼痛襲來。但現在沒時間猶豫。
垃圾滑槽的門已經出現在眼前,自己很快就會墜入滑槽。正當她想到這裡時,終於打開
了扣環。但把環還勾著上衣。沙希身體一扭。脫下了上衣。上衣「嘩」地一聲,被撕成了兩
半。同時,沙希的身體也停了下來,她終於擺脫了鋼絲。
被撕成兩半的上衣中,纏繞在腰帶上的那一半衝向垃圾滑槽。霎時,傳來秤錘擊落垃圾
滑槽底部的聲音,響起一陣重重的回音。
一片寂靜。不,耳朵還可以聽到聲音。沙希心想。但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除此以外,
什麼都聽不到。
不久,聲音漸漸傳入沙希的耳中。鼓掌聲、歡呼聲。觀眾在呼喚我。她這才發現,對,
我沒事。
突然,她聽到鴿子的聲音。三隻鴿子圍繞在她身旁。沙希不禁笑了出來。她還沒有關掉
「自動訓鴿笛」
沙希坐了起來,感覺渾身軟綿綿的。渾身劇痛,她快吐了。她把「自動訓鴿器」放在地
上,鴿子們圍了上去。等一下再把牠們放回籠子吧。她努力地撐著眼盲金星的身體,走向舞
台。
突然,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只穿一件T恤的手臂上有無數擦傷,傷口流著血。讓觀眾看
到這麼慘不忍睹的畫面,夢想就會破滅。她從散亂在後台地上的衣服中,抓了一件外套披在
身上。衣服是塑膠製的,血不會滲出來。沙希的手臂痛得快麻木了,但她的心早就飛向了舞
台。
沙希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回舞台。觀眾席上響起如雷般的掌聲,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
沙希難以相信眼前的光景。這些聲援,這些掌聲都是衝著自己來的,只為自己一個人。
這個事實漸漸地在沙希心中擴散。
視野在搖晃。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如今,沙希終於知道,觀眾接受了自己的表
演。淚水奪眶而出。這和之前所流的淚完全不同,是喜極而泣。她向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
更熱烈的掌聲包圍了沙希。
「那根本是猴戲。」出光瑪麗對著空無一人的愛波里劇場的觀眾席大吼著,「這哪裡是
什麼魔術,只是雜耍而已。」
舛城很不耐煩聽到瑪麗尖銳的聲音,他環顧著觀眾席。本來,在沙希的串場表演後,應
該是瑪麗的主秀時間,如今,她的表演不得不中斷。因為,客人全走光了。觀眾席上只留下
紙杯、零食袋和散亂的椅子。
舛城回頭看著還剩下的人,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失去今天表演的出光瑪麗,一臉困惑的
飯倉,以及默默地承受著瑪麗抗議的沙希。
製作人滿心歡喜,離去時,向沙希保證會播放今天錄製的沙希表演內容,並邀請她參如
將在星期天錄影的綜藝節目。瑪麗雖然叫罵著向製作人抗議,但製作人根本不理會她。製作
人滿口
稱讚,說什麼里見沙希一定會為魔術界帶來革新,一定會造成像當年的艾迴唱片,和安
室奈美惠在音樂界出現時的旋風,將會馮新時代拉開序幕。
由於沒有人理會瑪麗的抗議,於是,她就把不滿的矛頭直接指向沙希本人。瑪麗滔滔不
絕地唸唸有詞:「妳根本是在抄大衛.考柏菲的節目,哪裡是妳獨創的點子。」
飯倉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不對吧。雖然我也不是很瞭解,但大衛.考柏菲的「空中
飛人」的舞台裝置更大費周章,也更精巧。而且鋼絲的裝卸完全由電腦自動控制。沙希只靠
自己就完成了這麼漂亮的演出。」
瑪麗的怒氣未消,向飯倉投以求救的眼神,「即使是這樣,沙希的表演也不能算是魔術
。
在魔術中表演懸浮時,必須穿過一個大的鐵環,以表示身上並沒有吊鋼絲。」
舛城無法苟同,剛才沙希已經可以自由地飛來飛去,刻意用大鐵環來檢驗,反而顯得不
自然。舛城語帶調侃地問:「是用有裂縫的鐵環來檢驗嗎?這根本是自欺欺人。」
瑪麗被激怒了,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舛城,「你根本不懂魔術。不好意思,飯倉先生
也是外行。還有,沙希,妳也是。你們很本不知道,我們為了建立目前的地位,付出了多大
的代價和辛勞。妳只不過模仿了前輩的智慧,得到一點掌聲,就自以為了不起了。我告訴妳
,妳根本不配當魔術師。平時叫妳做準備工作時,每次放進拇指套的絲手帕都是縐巴巴的,
草率也要有個限度。妳根本連皮毛都不懂,所以做什麼都不像樣。妳對魔術很本什麼都不懂
……」
「什麼都不懂?」沙希突然開了口。聲音很低沈,瑪麗被嚇到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沙希充滿怒色地看著瑪麗,「妳說我什麼都不懂,我到底是不懂什麼了?我活著的每一
天,滿腦子都想著魔術。妳憑什麼說,妳是魔術師,而我又不是?瑪麗姊,妳的錢幣消失會
表演得比我更好嗎?妳會「跳舞的手杖」嗎?妳會一球變四球或是空中抓牌嗎?哪一個妳可
以表演得比我更出色?」
瑪麗猶豫了一下,但立刻擠出不甘示弱的笑容。「妳還真敢說,那是因為妳有太多閒工
夫可以練習了。妳的技術或許比我熟練,因為妳很閒嘛。但我是職業魔術師,不能只注意技
術的問題,還要研究表演方式,考慮到觀眾的心理……」
「心理?」沙希大聲地叫了起來,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怒火,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妳說心理?妳才到底懂什麼?如果妳懂觀眾的心理,為什麼每次都沒有觀眾到場,只能對
著魔術廣場打工的夥計表演?不只是妳,那些自稱為職業魔術師的人都一樣,只過表演幾個
書上寫的魔術,就自以為是萬能的。」
「妳太放肆了,」瑪麗也大聲吼了回去,「不要因為來了一屋子的觀眾,就以為自己很
了不起。妳也不看看,那些觀眾都是和妳一樣的小毛頭。妳能表演讓成年觀眾看的節日嗎?
還有,如果是小孩子呢?小孩子才不會上魔術的當,很本無法成功地進行錯誤引導,也就是
無法用聲東擊西的方法,把觀眾的視線吸引到機關以外的方向。我去慰問養老院或是幼稚園
的表演時,都獲得了成功。這才叫職業魔術師,像妳這種半瓶水.怎麼可能搞得懂?」
這番話更激怒了沙希,她滿臉脹得通紅地反唇相譏,「這簡直太好笑了,妳難道沒有發
現嗎?養老院和幼稚園?只有這種地方才會找妳去,根本沒有人找妳去像樣的劇場表演,這
才是現實。但像妳這種自稱為職業魔術師的人,完全認不清什麼叫現實。什麼小孩子不會上
錯誤引導的當?笑死人了。小孩子當然比大人更容易上當。但大家都覺得小孩子不容易上當
,是因為小孩子敢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啊,我知道機關了,妳給我看那個手。小孩子總是直
言不諱。大人只是不好意思拆穿而已。許多職業魔術師都對自己的迫牌技術很有自信,其實
,大部分觀眾都已經發現了,但還是拿了魔術師想要他拿的那張牌。成年觀眾都會假裝自己
真的上當了,發出驚嘆聲。這就是大人。如果妳連這一點也不知道,就代表妳自己還是個小
孩子。久而久之,妳或許以為自己成功地騙倒了觀眾,但妳也不想想,妳真的懂怎麼騙人嗎
?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心理,我真是服了妳。」
沙希像連珠炮似地嚴詞抨擊。瑪麗被她的氣勢壓倒了。她顫抖著聲音,說:「妳只不過
是個業餘的,我可是職業的。我了不會受一時流行的影響。不管有沒有觀眾,只有職業魔術
師會堅持到底。」
「既然這樣,」沙希指著舞台,大聲地說:「就請妳上白表演啊!即使沒有一個客人,
這是妳的表演時間!自己什麼都不做,只顧著說別人的壞話,還敢說是職業魔術師,也不去
照照鏡子!」
沙希這番話等於是給了氣勢漸弱的瑪麗一詞致命的直鉤拳。瑪麗被徹底打敗了,垂頭喪
氣地掩面哭泣。
可能是產生了些許的罪惡感,沙希終於住了口。但滿腔的憤怒仍然沒有平息,她一腳踢
開旁邊的鋼管椅。
「沙希。」飯倉語帶訓誡地叫她。
但沙希頭也不田地走向舞台。然後從側舞台消失了。
飯倉滿臉困惑地站在那裡。
觀眾席上,只聽到瑪麗的啜泣聲,舛城已經覺得忍無可忍了。至少在這裡,沙希獲得了
巨大的成功。然而,她似乎也同時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星期天的府中賽馬場人山人海。雖然沒有大賽事,但可能是因為晴天的關係吧。舛城
坐在亮相圈的一角,仰望著天空想道。夏日的陽光熱辣辣的,好久沒有在大白天裡直接曬太
陽了。光是坐在那裡,汗水就不停地從毛孔裡鑽出來,要到傍晚以後,才會涼快些。
昨天,一整天都很閒,結果,被派去幫忙XE病毒專案小組。專案小組擔心,不管恐怖分
子有沒有利用病毒犯罪,媒體的大肆炒作會造成民眾的二度傷害。也就是說,可能會引發暴
動、強盜或交通大亂。專案小組已經演變成那些憂心風暴到底會不會來的人聚集的巢穴。他
們不知道向何處發洩這種不安,結果,就變成專案小組成員彼此的內鬨。舛城半開玩笑地問
他們,要不要找公共安全部的人來戒備?相較於爭奪調查主導權時,那些陰險扯後腿,及黨
派之間的權力鬥爭簡直不足掛齒。
「舛城先生。」淺岸跑了過來。
「嗨,」舛城為了不引人注目,假裝看著手上的馬報,「有沒有看到吉賀的女人?」
「她今天還沒有來。但這裡很多人都知道元橋?子的名字,她是這裡馬迷中的名人。」
「為什麼?」
「聽說她是超一流的分析師,幾乎是百發百中,從來沒有猜錯過一場賽馬,很受好評。
」
「喔?女分析師,她都在哪裡招兵買馬?」
「她和一般的分析師不同,不會大肆張揚,每次都是突然現身,向某一個客人或是幾個
人搭訕。」
他看著緩緩走出亮相區的馬。可能是前面太擁擠了,幾個矮個子的馬迷不停地在原地跳
著。何必勉強擠在一樓,去二樓不就解決問題了嗎?舛城腦子裡這麼想著,轉頭對淺岸說:
「只搭訕一個人或幾個人,如果只有這麼寥寥無幾的客人,她這個分析師怎麼賺得了錢?」
「問題是,」淺岸湊近舛城,壓低嗓門說:「她賣的並不足她的分析情報。她都跟那些
已經買了馬票的客人搭訕,一起觀賞比賽。然後.告訴他們自己的預測。她每次都猜得很神
準,客人都會大吃一驚。」
「這根本賺不到錢,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告訴他們,有比正規的馬票賠率更高的地方。」
「是「地下賭盤」。」舛城收起報紙,「她是來馬場找客人去賭地下賭盤,算是來這裡
拉生意。這麼一來,地下賭盤組頭,通常是黑道分子,就會根據她介紹的人數,付給她佣金
。原來是這麼小家子氣的生意。」
「為什麼她每次都可以猜中?」
「你不知道嗎?通常,關東地區的地下賭盤會買所有馬單勝的馬票。當跑馬結束後,出
示贏的馬票,好像一開始就猜中了一樣。對地下賭盤來說,買馬票的錢也算是一種必要成本
。」
「對,這個我也知道,」淺岸抓著頭說:「我也是這麼告訴馬迷的,但那些認識元橋?
子的人說,她才沒有用這種了三濫的方法。她用紅色的鉛筆在名片的背面寫下複式連勝的號
碼,放進信封,交給對方。不是在賽馬結束後,而是在賽馬前就把信封交給對方,最後,還
被她猜中了。那些馬迷打電話去一問,才知道是地下賭盤的店。」
「這種拉生意的方法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舛城思考起來,「每次都猜中的女人,嗯…
…」
淺岸輕聲地問:「元橋?子是吉賀的女人,所以……」
「對。」舛城察覺了淺岸想要說什麼,拚命點著頭,「其中一定有什麼陷阱,可以博取
這些馬迷信賴的陷阱。」
「如果元橋?子出現的話,要怎麼辦?只能請她以關係人的身分自願跟我們回警局盤問
一下嗎?」
「不,昨天督察已經再三叮嚀了,既然調查沒有太大的進展,不如暫時打住,一起去參
加XE病毒的調查。光明銀行即將要合併了,高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所以,無論如何,都
要在這一、兩天內找到吉賀的下落。」
「那……」
客人紛紛擁向投注站。亮相圈的參觀似乎已經結束了。舛城隨著人潮走了出去,「一定
要以現行犯逮捕他。同樣是帶去偵訊室,自願出面的人和被逮捕的人在逼供時,可以發問的
自由度差太多了。」
淺岸走在旁邊,不解地問:「地下賭盤怎麼可能以現行犯逮捕?他們不會當場有現金交
易,而且,光是告訴他們地下賭盤的電話,又沒有犯法。」
「是嗎?如果我們揭露她騙人的招數呢?元橋?子利用某種陷阱。讓那些客人以為她百
發百中地猜中了。我們可以拆穿她的伎倆。」
淺岸用力拍了一下額頭,雙眼發亮地看著舛城,「那就不是單純地拉客,而是有預謀地
從事詐騙行為。」
「就是這麼回事。想要以現行犯逮捕她,一定要破解她的招數。」
「但是,要怎麼破解?」淺岸問:「里見沙希今天不是要去電視台錄影嗎?又不能帶她
來……」
「不,如果錄影結束得早,可能還趕得上最後一場。」舛城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沒錯
,動作要迅速。如果今天讓元橋?子溜了,就要等到下個星期天了能逮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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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民營電視台經常在位於砧的檸檬攝影棚錄影。舛城還在分局時,曾經造訪過好幾次。
當電視台裡的攝影棚滿檔,或是讓一般民眾參觀攝影棚時,就會在這裡的攝影棚錄影。即使
陌生人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或是在食堂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也沒有人會覺得驚訝。訪客平常
出入電視合時,都會有人在入口處仔細地檢查身分,但這裡卻不一樣。正因為這樣,從緊急
搜尋網逃脫的逃亡者,往往會選擇這裡作為臨時的藏身之處。
幸好,今天並不是因為身負這種緊急任務造訪此地。舛城慢慢地走在大廳。看板上明確
地寫著各攝影棚正在錄製的節目。在愛波里劇場遇到的那位製作人所說的節目名稱寫在最明
顯的位置。A攝影棚。好像是個猜謎節目。
他看著牆上的示意圖。A攝影棚在一樓最裡面的位置。一路上,他遇到許多曾經在電視
上看過的熟面孔。他隱隱約的地覺得,沙希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一扇對開的大門上寫著A攝影棚。一個削瘦的年輕人從走廊上跑過來,推開了那扇門。
舛城沒打一聲招呼就跟了進去。
這裡好像是休息室。狹小的肩間內,放著可供休息的沙發,從天花板上垂下的螢幕,可
以看到攝影棚內的情況。布景很豪華,有一大票的藝人參加,主持人正在說話。好像已經開
始錄影了。
剛才的年輕人又推開了裡面那扇門。舛城又跟了進去。這裡的管理也太鬆懈了。雖然舛
城身為入侵者,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當然,如果在這裡安排警衛,反而會影響錄影。演藝
界是千奇百怪的人聚集的行業,如果光看外表可疑就要求對方出示身分證,一定會造成混亂
。
寬敞的攝影棚裡,只搭了一個孤零零的箱型布景。從外側看,很本是個簡陋的木板小屋
,因為攝影機只拍內側的部分。但不透過電視,而用肉眼看內側的布置時,覺得簡直寒酸透
了。廉價的燈飾,油漆過的牆壁仍然看得出是木板。但透過電視看時,就會覺得很有那麼一
回事,真是了不起的魔法。
布景前有三台攝影機移動著,一群看起來像是工作人員的人站在一旁看著。舛城很快就
看到了製作人,但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他不想和製作人打招呼。
這是一個料理結合猜謎的綜藝節目。由兩組藝人烹飪,其他藝人旁觀。最後,決定其中
一組撈出。有歌手,也有諧星,卻遍尋不著沙希的影子。
每當主持人和藝人說一些冷笑話時,一旁觀看的工作人員就發出大笑聲。舛城心想,原
來這就是這些工作人員的工作。在錄製節目時,一定也要同時把這些現場觀眾的笑聲收錄進
去。難道這也是工作?舛城不禁覺得這真是一個脫離常軌的世界。
等了好一陣子,仍然沒有看到沙希的影子。難道是等一下她要以特別來賓的身分出場嗎
?
但無論怎麼看,都不覺得眼前的場景適合魔術師加入。難道是走錯攝影棚了?他的腦海
裡突然閃過一絲懷疑。不,上次的製作人就在那裡。今天是星期天,絕對是這裡,不可能搞
錯。
在兩組藝人完成料理前,舛城一直在旁邊看著錄影。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了三十分
鐘了。浪費了寶貴的時間。難道沙希的部分已經錄製完成了?應該去二樓的後台看看。
正在這時,主持人說:「大家有拿到料理了嗎?接下來,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晚餐時間。
今天晚上,在各位享用晚餐時,製作單位為大家準備了餘興節目。」
「餘興節目?」一名諧星扯著嗓子問:「是什麼?」
「讓我來為大家介紹,」主持人介紹著:「是我們的撲克牌女孩。」
布景中央的簾幕升了起來。出現了一個穿著華麗燕尾服,臉塗得像小丑般雪白的嬌小女
人。
舛城霎時無法呼吸,他差一點岔了氣。
穿著一身怪異服裝的女人竟然是沙希。
「怎麼這副德行?」另一名諧星吐槽說:「她看起來好像三明治人。」
這個冷笑話又激起一陣刺耳的笑聲。幾個年輕的諧星站了起來,圍著沙希品頭論足。沙
希一句話都不說,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主持人嘻皮笑臉地制止那幾個諧星。「好了,好了,各位,請回到自己的座位。撲克牌
女孩聽不懂日語。」
一名諧星問:「她不會說話嗎?她剛才好像對我的話有反應耶。」
又響起一陣笑聲。沙希只是一臉困惑地站在原地不動。
「好了,」主持人說:「各位請享用晚餐吧。請欣賞撲克牌女孩的超級表演秀。」
藝人們假惺惺地鼓掌聲援著,這和愛波里劇場那些年輕人的掌聲有著本質的差異。
音樂聲響起。在魔術師使用的背景音樂中,這首《ELBIMBO》算是古典中的經典。舛城
想,這首曲子不是沙希選的。
然而,音樂雖然已經響起,但沙希仍然一動也不動。她猶豫不決地看著四周。
「怎麼了?」諧星大聲叫著,「趕快表演啊。」
沙希仍然露出猶豫之色,然後,終於從口袋裡拿出絲巾,在胸口附近摸了半天,拿出一
樣白色的東西。
乍看之下,好像是沒有生命的無機物,但馬上就發現原來是鴿子。不知道是不是暈過去
了,鴿子渾身僵硬地躺在沙希的雙手上,一動也不動。
「喂!喂!」一名諧星跳了起來,「鴿子死了嗎?」
諧星們又一鬨而上地圍住了沙希,每個人都發揮毒舌功地開著沙希的玩笑。「妳是拿這
個來給我們做串烤的嗎?」
藝人們哄堂大笑。工作人員也跟著笑了起來。舛城用眼角掃到製作人。製作人抱著雙臂
,冷眼看著布景中的沙希,嘴裡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他一定在說:唉,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主持人再度出面阻止混亂,「好了,好了,剛才等太久了。妳要不要試試其他魔術?」
沙希困惑地轉過身,把鴿子放在地上,起身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撲克牌。但撲克牌一滑,
全都掉在地上。
諧星們又站了起來。這些已經認為「作弄」沙希是上策的諧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
著沙希。啊,真是不中用。我認識的小學生也比妳強多了。妳這樣把灰塵弄起來,我們還怎
麼吃東西。如果妳和鴿子一起平躺在地上,或許有加分作用喔。
眼前的混亂可能是綜藝節目可遇不可求的好鏡頭。一名女藝人拍著手,笑彎了腰。工作
人員們扯著嗓子的大笑聲也達到了最高潮。
「結束,」主持人突然敲響了鐘,「晚餐時間結束了!」
諧星們又把矛頭指向主持人,「喂,喂!我們根本還沒吃呢!」
「結束了。」主持人看著攝影鏡頭,「廣告後,將決出勝負。」
停了幾秒鐘後,響起助理導播的聲音。好,先暫停一下。原本興高采烈的藝人們表情立
刻陰沈下來,一臉疲憊地坐了下來。也有人站在座位上。
沙希仍然獨自忙著撿撲克牌。一旁的藝人們似乎對沙希視而不見,事不關己地坐在椅子
上。
看起來像是助理導播的年輕男子走進布景區,對沙希咬著耳朵。他一定在對沙希說:等
一下我們會收,請妳先離開。沙希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輕輕抱起鴿子,走出了布景。
「妳辛苦了。」一名藝人用履行義務般的口氣對沙希說。沙希很有禮貌地朝他鞠了一躬
,也說了一聲「你辛苦了」。然後,邁著沈重的步伐離去。
舛城追了上去,由於一大票工作人員圍在那裡,花了好長時間才繞過去。正當舛城走過
那群工作人員身邊時,其中一人的嘀咕聲傳入了他的耳中。簡直亂來。或許並不一定是說沙
希,但舛城還是覺得,有相當高的機率是在說她,這一點不容否定。
沙希已經走出了攝影棚。舛城從休息室跑到走廊上.剛好看到沙希轉過走廊,他趕緊追
上去。
化妝室裡空無一人。像美容院一樣,所有靠牆的鏡子前,都放著一張椅子。沙希獨自站
在那裡。舛城看在眼裡,緩步走了進去。
沙希似乎並沒有發現舛城,她把鴿子放進籠子,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不一會兒,鴿子好
像活了過來,拍著翅膀。沙希的背露出放心之色。
「太好了,」舛城向她打著招呼,「鴿子沒問題吧?」
聽到聲音,沙希嚇了一跳地回過頭來。可能是因為流汗的關係,臉上擦的白粉開始剝落
了,那樣子,簡直慘不忍睹。
「舛城先生,」沙希無力地說,「你怎麼來了?」
「剛才在府中那裡辦案,想說過來看一下。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這樣對待妳
?」
沙希沈默不語,然後,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小聲地說:「說是要先試試能不能在節目中
使用。製作人說,不管哪一類的藝人,都要經過這樣的測試。」
「開什麼玩笑,」舛城拉了一張椅子在沙希面前坐了下來,「妳又不是那些菜鳥諧星,
上次有那麼多觀眾特地來看妳的表演,也獲得了滿堂的喝采。何必需要這麼委屈自己……」
「要以怎樣的方式出場,不是製作人決定的,而是要由編劇構思的。這次,製作人是在
兩天前突然決定要我上場的,所以,那位編劇也絞盡了腦汁。綜藝節目很難突然專門為我設
計一魔術橋段,雖然我的表演和節目的性質不大合,但他還是特地為我設計了這個角色。對
於這一點,我必須心存感激。」
即使遭到這麼不分平的待遇,她依然勇敢面對。舛城忍不住生氣起來,「特地幫妳設計
了出場的角色?那種角色,不要也罷。為什麼要遮住妳原本的臉?妳已經在上次的專訪中打
響名號了,大家也認識妳了,就應該堂堂正正地打出里見沙希的名號。」
沙希的聲音依然平靜,「他們說我的角色性格不夠強烈,雖然有話題性,但並不至於有
名到有助於提升收視率。所以,特地為我量身打造了這個撲克牌女孩的角色。」
「這不是為妳量身打造的,而是他們隨便編了一個角色。為什麼這個角色不能說話?」
「他們說,沒有台詞更能夠凸顯角色的性格。」
「說什麼蠢話!妳說話充滿知性,完全不像是十五歲的女孩,這更能夠博取觀眾的好感
。
而且,鴿子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昏倒?」
「鴿子,」沙希垂下頭,聲音微微發抖,「放進衣服後,只能撐兩分鐘……但是,在彩
排時,他們要求我延長到五分鐘,我答應了……但在實際錄影時,等待的時間太久了,一直
都沒有輪到我……」
「都是那些低俗的諧星在攪局。他們聊一些沒營養的東西,所以才會超時。」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沙希看著舛城,眼睛濕潤,「日本的綜藝節目不都是這樣
嗎?藝人都必須配合節目的製作,不然就別想進棚錄影,怎麼可能要求節目配合我?他們的
節目本來就不是表演魔術秀的。」
「的確,」舛城低吟道:「我從來沒有看過魔術的節目。」
「這就是現實,」沙希垂肩落寞,「以前,每次看到職業魔術師上電視時,都會覺得很
火大,地位明顯比其他來賓低,被當成是串場的雜耍,在表演魔術時,攝影機只拍魔術師的
手指。
所以,根本不在乎是哪個魔術師表演,也不需要開口:…:就和我剛才一樣,魔術師每
次都是被那些搞笑藝人吐槽,當成了傻瓜,心驚膽戰地用顫抖的手表演魔術,怎麼可能不出
洋相?大家都是這樣,我只是另一個犧牲品。我終於知道那些魔術師為什麼會表演失常了。
雖然我對瑪麗姊誇下海口,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我根本沒臉見她了。」
舛城手足無措地抓著頭,一時找不到話來安慰她。「沙希,我能理解妳的心情,不過,
妳為什麼偏偏選這個節目?其實,妳不應該表演從絲巾裡變出鴿子的,對了,妳在愛波里劇
場時,變鴿子的手法不是很漂亮嗎?我相信,妳可以用其他的表演方法……」
「我也不想這樣!」沙希大吼著。她的眼眶中積起越來越多的淚水。終於,淚水的表面
張力超越了界限,滑落在她的臉上。沙希語帶硬咽地說:「昨天,他們找我去電視台,工作
人員要我先在會議室裡表演給他們看,說其他搞笑藝人也都是這麼做的。而且,還要我把機
關也告訴他們,否則,攝影機就無法抓位置,也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拍攝。這麼一來,在排
演時,所有的人都會知道魔術的機關,我還怎麼表演魔術?機關是魔術師的生命。我才不要
把我構思的機關告訴別人。」
「既然這樣,」舛城說:「那幹嘛不拒絕?只要拒絕上那個節目就好了。」
「對啊。我現在也覺得,你說得沒錯。工作人員也說,如果不想公開機關,或是扭扭捏
捏的,就不要上電視。但我好不容易有上電視的機會,所以,我下不了決心,不敢拒絕他們
。我只能賭一睹,如果表演結果理想,一定可以更上一層樓,可以得到比較好的待遇。」
沙希的臉被淚水洗成了大花臉,兩行熱淚沖走了臉上的彩妝,露出了皮膚的顏色。沙希
低聲地用顫抖的聲音說:「但我現在才發現,我根本錯了。別人根本不把魔術師放在眼裡,
大家也根本不需要魔術師。相反的,是大家討厭的對象。因為,魔術師都在欺騙別人,所以
,許多人看到魔術師出糗,就會拍手叫好。我根本沒有前途可言,我至今為止的努力都毫無
意義。我承認,這也是命中注定。」
舛城說:「沙希,不是這樣的。」
沙希擦了擦淚水,把黏在指尖的彩妝擦在衣服上,很乾脆地說:「算了。我知道我錯了
。
看到攝影機整天追著我跑,我就得意忘形了,自以為是當紅的藝人。其實,大家很本就
不把我當一回事。我還搶走了瑪麗姊的表演……這是報應。我根本是個大白癡。如果我是觀
眾,也會覺得這種人很白癡。」
一陣沈默。舛城問:「妳有什麼打算?」
「誰知道。不過,我放棄魔術了。」
「什麼?妳有這麼棒的天分,竟然要放棄魔術?」
「不然還能怎麼辦?」沙希突然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然後,像小孩子一樣,一邊嚎啕
大哭,一邊叫喊:「不會有人再找我上電視了,也沒有人找我去表演。全日本都不需要我,
誰都不覺得魔術有什麼好玩,連我自己也不覺得。對,沒錯,我根本不知道魔術到底有什麼
好玩。只不過是因為我爸媽以前是魔術師,所以找也就自然懂了。只是這樣而已。當我懂事
時,大家都說,我爸媽是小偷,事跡敗露後,就畏罪自殺了。連同學和老師也都這麼說。大
部分人都覺得,魔術師都是騙子,整天謊話連篇。所以,我想親自試試看,我想要說服自己
,並不是每個魔術師都會像騙子一樣欺騙他人,魔術中一定有喜悅和樂趣。但我現在終於懂
了,我不能否定我父母是小偷的可能性。雖然我很想要否定,但我做不到。因為,從事這一
行,整天都要為錢發愁。而且,滿腦子都是機關、陷阱,難免不會動壞腦筋。魔術師可以面
不改色地說謊,漸漸地,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都會受到腐蝕。在魔術的世界陷得越深,人生
也會變得虛假。煩死了,我不要再思考我爸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受夠了!」
可能是因為一口氣說完這麼一大段話的關係,沙希喘著粗氣。舛城靜默不語直視沙希。
沙希一定從小就覺得魔術這個行業就意味著小偷。因為,她的父母是魔術師,也是別人
口
中的小偷。所以,她認為魔術點子都只是欺騙他人的技術,其中隱藏著惡意。所以,為
了證明父母的清白,首先必須粉碎她心中所認定的,「魔術師都是欺騙他人的壞蛋」的觀念
。於是,沙希熱心地學習魔術,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職業魔術師
。她甚至願意犧牲自我,只為了確定魔術的世界裡到底有什麼。
如今,沙希所感受到的挫折感和失望,並非只來自於上節日時的出糗和自尊心受傷害。
她失去了試圖相信父母的信念,這份懊惱令沙希飽嚐敗北的感覺。當魔術師根本沒有任何喜
悅可言,但自己父母的職業卻是魔術師。也就是說,她認為,一定有另外的理由支持自己的
父母繼續走魔術師這條路,這個理由一定是小偷,或是在其他地方濫用魔術機關。這絕對是
沙希的心路歷程。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舛城不禁產生了懷疑。事實沒有任何改變,也沒有出現任何新的
事證,只是沙希這麼以為而已。上節目時的失敗,讓她心中對於「父母選擇了偉大的職業」
的信念產生了倒退,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沙希,」舛城語氣平靜地說:「我女兒貴代美和妳同年,但她沒辦法和我交談,她只
會呻吟。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了。」
舛城停頓了一下,沙希沒有答腔,低頭看著地上。
「我知道,」舛城蹺起二郎腿,「妳可能對我女兒根本沒興趣,但請妳聽我說下去。我
女兒完全無法適應社會,所以,我太太認為,她沒有未來可言。我不怪我太太有這種想法,
長期以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最近我卻覺得,我女兒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可能不思
考自己的未來,只是她無法說出來而已。我想,貴代美一定會自己在腦海中描繪她長大以後
,在社會上活躍的樣子。如今,我已經可以這麼想了。」
沙希口齒含糊地說:「我覺得,你想得很對。」
「對啊,所以,妳也一樣。我認為,妳最關心自己的未來。妳剛才說,要放棄魔術師,
不再管妳父母的話,其實只是在說氣話。」
「我……」
「難道我說錯了嗎?不,也不是這樣。我相信,至今為止,妳一定猶豫過很多次,但最
後都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妳比我女兒更頑固、更堅強,所以,妳選擇的路絕對錯不了
。」
有那麼幾秒鐘,沙希的眼中出現了光芒。然而,光芒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但是,已經
沒有其他的方法……」
「怎麼可能沒有?不能因為一、兩次的失敗就輕言放棄。機會一定會再度降臨的。」
「機會在哪裡?」沙希毫不掩飾自己的焦躁,「很本沒有什麼機會。在日本的演藝界,
如果不上電視,就不可能有出頭的機會,上電視又會遭到像剛才那樣的待遇。」
「這只是日本而已,」舛城說:「沙希,妳上次不是和我提到美國怎樣,國外怎樣嗎?
既然這樣,妳可以去國外發展,去一個可以讓魔術師愉快工作的環境。以前,我去過拉斯維
加斯,不是去出差,是和我太太去新婚旅行。當時,有一位魔術師就和在賭城大街上一家新
開的飯店簽了一年的契約,在那裡表演魔術,場面很盛大。妳也可以朝這個方向努力看看。
」
沙希沒有說話,直視著舛城。她眼睛虹彩的顏色慢慢地產生了變化。沙希輕聲地說:「
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如果妳不知道要怎麼在國外出道,我可以幫妳查。」
「不是這樣。」沙希的語氣很平靜,「這個我知道。有一個名叫FISM的世界魔術師大賽
,只要在比賽中獲勝,國外的經紀公司就會來挖角。」
「既然妳知道得這麼詳細,事情就好辦了。乾脆放棄日本的電視,朝這個目標去努力。
」
「不行,」沙希搖著頭,「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近年的FISM的參加者都必須是有舞台
經驗的職業魔術師,否則,根本不列入評審的範圍。即使去參加了,也沒資格和別人爭奪冠
軍。」
「妳當然是職業魔術師。愛波里劇場那次,不是來了很多觀眾嗎?」
「如果沒有二千人規模的舞台經驗,評審根本不把你當一回事。但我怎麼可能有機會參
加這麼大型的表演?」
「不要放棄,妳一定有機會的。」舛城說。
雖然沙希否定著,但很明顯的,已經在她內心點燃了希望。沙希的眼中再度發出炯炯的
光芒。只要卸除臉上像小丑般慘不忍睹的彩妝,一定可以發現,那種帶著明星光環的威嚴已
經再度回到她的臉上。
「去洗洗臉吧,趕快恢復平時漂亮的樣子。」舛城站了起來,「另外,我們正在府中跑
馬場暗中調查,如果妳想換換心情,過來幫忙的話,隨時打我手機。我走了。」
舛城說完,轉身離開了。雖然他很想要沙希協助辦案,他也是為此而來,但此時此刻,
他實在說不出口。
走到門口時,舛城回頭看了沙希一眼。沙希頂著一張雪白的臉,默然地低著頭。
沙希低著頭,離開了檸檬攝影棚的大廳。她不想遇見任何人。攝影棚裡的的人和工作人
員或許認不出卸了妝的沙希就是剛才的撲克牌女孩,但正因為如此,沙希根本懶得和那些工
作人員打招呼。她覺得,他們一定在說自己的壞話。只要一聽到笑聲,她就懷疑別人在嘲笑
自己。她不想在這裡多停留一秒鐘,地想趕快回宿舍,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快走到玄關的自動門了,正當她這麼
想時,背後有人叫住了她:「沙希。」
是個熟悉的聲音。沙希轉過身,看到身穿西裝的飯倉站在那裡。
「原來是飯倉先生。」沙希的聲音柔弱無力。
「沙希,妳還好吧?」飯倉投以關愛的眼神,「聽說,節目錄得不太理想。」
他一定和製作人諉過,製作人一定向他大吐苦水。她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這等於是在
自己的傷口上撒鹽。沙希問:「飯倉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才去重生連鎖店的砧分店,順便來這裡看看。」飯倉說完,用嚴肅的眼神看著沙
希,「這只是場面話,其實,我今天本來就安排好要來這裡看妳錄影。」
真是讓人心情沈重的話題。沙希喃喃地說:「那一定讓你很失望。」
「不,路上塞車,我沒趕上。我剛剛才到。」
是嗎?沙希問道,卻在心裡想,飯倉說的是真的嗎?他只是假裝沒趕上吧。假使果真如
此,就代表飯倉也覺得剛才的錄影慘不忍睹。
「沙希,」飯倉用手指推了推眼鏡,壓低了嗓門,「雖然有點突然,明天晚上六點,妳
可不可以上台表演?」
我不想去。沙希說:「我要把愛波里劇場的表演還給瑪麗姊。我也很後悔說了那麼沒禮
貌的話,我會找時間向她道歉。」
「不是愛波里劇場。明天傍晚,在池袋的東亞銀行會議廳有一個慈善晚會,是以音樂方
面的藝術家為中心,但主辦單位想要找一些綜藝節目。其實,上次妳在愛波里劇場的表演時
,我用錄影機拍了下來。我拷貝後,寄給了主辦單位,主辦單位希望邀請你去表演。妳看,
就是這個。」
飯倉說懷裡拿出一個信封,裡面裝著一張折成四折的宣傳單。沙希接了過來。
沙希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在滿天星空的背景中,貼上了表演者的照片。宇多田光、化
學超男子、早安少女組。她才瞥了一眼,就看到了這些超級巨星的名字,其他還有十幾組表
演的藝術家,最後,寫著「其他豪華嘉賓」。
「妳屬於這裡,」飯倉微笑地說:「其他豪華嘉賓。主辦單位希望由妳你來演開場節目
。當然,就是妳上次在愛波里劇場表演的節目。」
如果是做開場表演,就可以在舞台上垃鋼絲。有這麼多超級巨星上台表演,觀眾一定座
無虛席。如果在開場表演「懸浮術」,觀眾應該不會和自己過不去。
然而,沙希產生了一絲猶豫,因為,她已經親身體驗過,在像天羅地網般的鋼絲之間飛
來飛去是多麼危險。她全身的擦傷還沒有痊癒,那一次能夠平安結束,簡直可以說是一項奇
蹟。
「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但是,」沙希說:「我認為不可能。在愛波里劇場,我是用
裝了啞鈴的袋子作為拉鋼絲的動力來源,連我自己也覺得這種方法很粗糙。」
我知道,飯倉說:「我知道妳當初設計的方法很危險,況且,我們也不能給主辦單位添
麻煩。但東亞銀行會議廳和愛波里劇場不同,有各種正規的設備,也有自動捲鋼絲的裝置,
還可以調整速度,所以妳應該可以派上用場。而且舞台安全管理的專家會幫妳做事前的準備
工作,妳可以事先和工作人員討論,決定一個安全的方法。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充裕的時
間……妳覺得怎麼樣?」
沙希心想,上次電視台來愛波里劇場錄製的「懸浮術」應該沒有機會播放了。製作人說
,那捲帶子會不會播放,完全取決於今天的綜藝節目的錄製情況。剛才的嚴重出糗讓他顏面
盡失,那捲帶子可能永遠見不了天日。
沙希響起了舛城的話。如果日本不行,就去國外試試。只要參加飯倉推薦的那場表演,
就符合了報名參加FISM的條件。去海外發展是她的新希望,她可以找回失去的東西。
突然,沙希的心中浮現出一個疑問。「飯倉先生,你怎麼可以敲到這麼大型的通告?是
吉賀董事長之前就安排好的嗎?」
「不,是我通過在金融界的朋友,認識了東亞銀行宣傳部的人。自從吉賀失去蹤影後,
我必須接手魔術經紀公司的營運。為了你們大家,我也會盡全力努力看看。只是這次的表演
時間比較緊迫。我偷偷告訴妳,其實,原本是安排瑪麗小姐表演的,我剛才才打電話告訴對
方,要改由妳來表演。」
「剛才嗎?」沙希看著飯倉,「為什麼……」
飯倉沒有說話,用滿不在乎的眼神凝視著沙希。
沙希的疑問終於找到答案了,她急忙問:「是因為你看了剛才的錄影?其實你有看到,
對不對?」
飯倉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顯然沙希猜對了。
「沙希,」飯倉淡然地說:「雖然妳聽了會不舒服,但其實我已經預測到會有這種情況
發生。媒體常常是三分鐘熱度,也很容易喜新厭舊,其中,電視台的情況又最為嚴重。如果
在工作上和他們打交道,往往會讓人耗損神經。所以,妳不需要因為這麼點失敗感到氣餒。
」
「你為了我,」一股暖流流入了沙希的心頭,「安排了明天的工作嗎?」
「我把妳表演的帶子寄給了負責人,原本希望他們明年或後年舉辦活動時,可以讓妳有
機會表演,沒想到提前了。」
「但這麼一來,又會給瑪麗姊添麻煩了。」
「她說不會介意。」飯倉再度露出笑容,「而且,她也會去那裡幫忙。」
「瑪麗姊?」沙希很詫異。
一定是飯倉說服她的。但是,她完全不需要這麼做。而且,飯倉為什麼要當自己的監護
人,如果只是因為沙希的父母以前照顧過他,顯然熱心過了頭。
「飯倉先生,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你又不知道我是否能夠順利成為魔術師……」
飯倉嘆了口氣,隨即笑了出來,「我給妳父母添了很大的麻煩,一言難盡。妳可能忘記
了,以前,舛城也曾經照顧過我。」
「舛城先生嗎?為什麼?」
「妳可能真的忘記了,當時妳也在場。在代代木公園,妳還表演神奇四連環給路人看。
」
十五歲的沙希無法理解飯倉的話。舛城曾經照顧過他,到底代表什麼意思?難道他們以
前就認識?
「總之,」飯倉看著沙希說:「妳的父母拯救了我的人生。這次,輪到我拯救妳的人生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告訴我。」
「下次告訴妳。」飯倉停頓了一下,眼神彷彿遙視著遠方,然後,又將視線移到沙希身
上,「不要忘了,妳要為自己而活。」
這句話,充滿了玄機。飯倉說完,轉身緩步離去。
要為自己而活。沙希重複著這句話。她覺得壓在心頭的東西慢慢地融化了,內心再度溫
暖起來。
走吧。沙希邁開腳步。我的人生依然充滿荊棘,唯一確定的是,我並不孤獨。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她出現了。」淺岸說。
坐在府中跑馬場看台上的舛城慌忙站了起來,「在哪裡?」
在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裡,元橋?子特別醒目。鮮紅的套裝搭配顯眼的絲巾,白帽子配
太陽眼鏡。英國唐卡斯特跑馬場觀看St.LegerStakes*註22的淑女或許會有這樣的打扮,但
在府中跑馬場,放眼望去,幾乎部是馬球衫和T恤的中年男子,她就像是看台上的萬綠叢中
一點紅般,格外醒目。
舛城用袖珍型望遠鏡觀察著那個女人。沒錯,就是飯倉拿給他的照片上的女人。
「跟著她。」舛城對淺岸說:「只要她一和客人接觸,馬上打Pass給我,我就會過去。
」
了解。淺岸說完,沿著看台的通道走向?子。
太陽已經西斜。這是最後一場比賽。如果無法逮到?子,要等到下個星期天才有機會。
沒時間磨蹭了。但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地揪住她的狐狸尾巴。至今為止,府中的馬迷都沒有
看出破綻,大家都認為她是百發百中的分析師,想要在第一次接觸中就抓到她的把柄,顯然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或許可以先預習幾個她可能會用到的魔術機關。正當舛城這麼想的
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譯註22:英國三冠賽的最終賽。
舛城回頭一看,發現沙希正笑容可掏地站在那裡。
「沙希,」舛城忍不住叫了起來,「怎麼了?跑馬場那麼大,妳怎麼找到我的?」
「監視別人時,一定會坐在看台的最頂層。為了怕對方溜走,一定會選擇靠近投注站的
通道。」
這個女孩,依然才智過人。舛城啞口無言地看著沙希,簡直難以相信,此刻的她,不是
剛才那個在砧的檸檬攝影棚意氣消沈的沙希,也不是被娛樂記者捧得飄飄然時的那個沙希。
此時的她,多了一分冷靜,又多了一分從容,但又可以感受她的年輕和熱情,她臉上的微笑
比以前更加充滿魅力。
舛城覺得,她長大了。就像樹木有時候會在一夜之間迅速成長一樣,在十五歲的沙希身
上,也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如今的她.已經不止是外表像大人,她的內心也更成熟了。
到底是什麼讓沙希再度振作起來?舛城雖然心裡這麼想,但還是讓沙希優先投入現場的
工作。「吉賀的女人現身了,她靠猜中哪一匹馬會贏的手法來吸引客人,吸引他們參加地下
賭盤。」
「什麼是地下賭盤?」
「這個嘛,妳還末成年,還不需要知道。」
「告訴我嘛。」沙希小聲地靠了過來,「既然要我協助辦案,我必須知道相關的資訊。
」
舛城覺得有點傷腦筋。沙希似乎漸漸學會了誘惑男人開口的方法。但這是自己想要告訴
她的,和她的誘惑無關。舛城在心裡確認這一點後,向她解釋說:「就是黑道利用跑馬募集
資金的一種方法。由於賠率很高,很多客人都會陷下去。」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那個拉客人的女人是壞蛋。」
「等於是不肖業者的幫兇。」
沙希的內心似乎湧起了正義的使命感,她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她在哪裡?」
「淺岸盯著她,」舛城看了一眼看台。淺岸停下腳步,正看著他。然後,很自然地舉手
打了個暗號。
「在那裡,我們走吧。」舛城走了過去。
這個時間,馬迷們早已失去了早上的活力,只能祈求神明能夠讓他們在最後關頭反敗為
勝。許多客人都一臉虔誠,默默地看著賽事。元橋?子一定是算準這個時間現身的。或許,
這是最容易釣到客人的時間。
他們走下看台的樓梯,來到淺岸附近。淺岸用眼神示意了?子的位置。?子就坐在一旁
的座位,正向旁邊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搭訕著。
舛城和淺岸換了位置,以便聽到?子的談話。他假裝看著跑道,低頭看著?子的白帽子
。
「真的假的,」被?子搭訕的男子驚訝地大叫起來,「假如妳沒有猜中的話,就要當場
給我十萬圓?」
「當然,」一個低沈的女人聲音平靜地回答著,「即使我猜中了,也不會向你拿一毛錢
,只要收下我的名片就好。」
「喔,」男人曖昧地應付著,「好了,不管那麼多了,反正,我不會吃虧。但是哪裡的
名片?妳是開酒店的嗎?」
「才不是呢。我只想介紹你一個地方,那裡有很多眼光精準的賭客高手,比在這裡的投
注站買的馬票賠率高多了。只要投資一點點錢,就可以獲得很高的投資報酬率。」
男人似乎很警惕,「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正當場所。」
「怎麼,你害怕了?算了,我要找有膽識的賭客,太遺憾了。」女人說完,想要站起來
。
「妳等一下,好了,我知道了。」男人慌忙阻止了她,他可能不想錯過可以贏十萬的機
會吧。「那妳猜猜看,如果猜中,就把名片給我。不過,猜錯的話,就要當場給我十萬。」
「對。」女人說完,把手伸進了皮包。
女人的手被她的帽子遮住了,無法看清楚。舛城走下兩級階梯,很隨意地轉頭望去。沙
希站在舛城旁邊,也看著?子。沙希的動作自然得令人想要為她鼓掌,?子並沒有發現。即
使是經驗豐富的刑警,也無法像她那麼爐火純青。看來,魔術師的確能夠培養特殊的才華。
?子用紅色鉛筆快速在從皮包裡拿出的名片背後寫了幾個字。她並沒有讓旁邊的男人看
到她寫了什麼。寫完後,馬上把名片翻了過來,塞進一個小信封。信封的大小剛好可以裝名
片。
「我猜的絕對錯不了,」?子說:「我可以向你保證。」
「那妳猜猜看啊。」男人說道。
「我已經放進信封了。」?子用手指夾著信封,「你就期待結果吧。」
男人哼了一聲。「對啊,我很期待。如果妳猜錯了,可不要溜。」
?子看著前方,舛城趕緊移開了視線,看著比賽。最終比賽,一千二百公尺,草坪,順
時針,十六匹。還有幾匹馬沒有出列。
沙希抬頭挺胸,向舛城咬耳朵,「好嫵媚的女人,我或許可以參考她勾引別人的方法。
」
「別胡說八道,」舛城也對沙希咬著耳朵,「如果她寫在名片背後預測的內容不正確,
就要付十萬圓,她還真有自信。」
哼。沙希瞥了女人一眼,小聲地告訴舛城:「等比賽結束後,我一示意,馬上抓住女人
的右手。絕對不能讓她的大拇指碰到其他四根手指。」
她已經識破陷阱了嗎?舛城回頭一看,淺岸就站在他身後。
「聽到沒有?」舛城小聲問淺岸。
「有。」淺岸點了點頭。
「你稍微退後一點,等比賽結束後,貼緊那個女人,按沙希說的行動,絕對不能大意。
」
好。淺岸說完,上了兩、三級階梯。
最後一匹馬也進了起跑閘,比賽即將開始。舛城站到比較不容易觀察?子的位置,在比
賽時,回頭看很不自然。
舛城小聲地對沙希說:「妳也退後一點,不是要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嗎?」
「不,」沙希回答得很乾脆,「在比賽結束前,她都不會有動作,可以放心看著前面。
」
沙希的自信也絲毫不輸給?子。舛城半開玩笑地說:「好啦,就看您的了。」
閘門打開了,全場響起歡聲,觀眾紛紛站了起來。所有的馬都一齊衝了出來。位在外側
的馬起跑很理想。五號馬出閘慢了一步,但速度驚人,很快就衝到了第一名。其次是六號,
十三號緊追不放,七號跑第四。十二號跑在最後,和最前面的馬相差七到八個馬身的距離。
舛城回頭看了?子一眼。她和其他觀眾一樣,正看著賽事,右手拿著信封。旁邊那個客
人笑嘻嘻的,?子滿臉緊張。她的表情和她的服裝一樣,和周圍的客人格格不入。
舛城再度看著賽事。已經進入了第三區的彎道。領頭的五號即將跑到四百公尺標示的位
置。進入了直線跑道。六號以相差兩個馬身的距離暫居第二。七號跑到了第三。即將到終點
了。
最後,五號以領先半個馬身到達終點。六號第二名。
贏者的鼓掌聲和輸者的嘆氣聲交織在一起,響徹整個看台。大部分人都在嘆氣。客人們
紛紛離席準備回家了。於是,舛城也很自然地將身體向後轉。
「呿,」?子旁邊的客人撕破了馬票。「是複式連勝的3-3。」
那個男客人的眼睛盯著?子的手。?子自信滿滿地撕開信封,露出半張名片,遞給旁邊
的客人。
中年男子眨著眼睛抽出名片。他的表情漸漸驚訝起來,大聲地叫起來:「是3-3。妳猜
中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絕對不可能猜錯。」?子說著,把信封在手中揉成一團。
信封裡不可能放好幾張名片。否則,信封會變得很厚。正當舛城這麼想時,沙希尖聲地
叫了起來:「就是現在。」
說時運,那時快,淺岸在舛城反應之前就已經行動了。淺岸用雙手抓住了?子的右手。
「你在幹什麼!」?子大吼著。
周圍的人都回頭看著他們。?子旁邊的客人都嚇得倒退幾步。
沙希對舛城說:「把她黏在大拇指上的東西剝下來,這是證據。」
舛城雖然感到訝異,但還是故作鎮定地走近?子。淺岸按照沙希的指示,抓起?子的手
時,把大拇指和其他四根手指分開。她大拇指的指腹上貼著奇妙的物體。真徑五毫米左右,
塗成肌膚的顏色。有點像是扣環的凸部,用雙面膠站在手上。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舛城把它撕了下來。
「元橋?子,」舛城把東西遞到?子的鼻尖,「妳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吧?有什麼話,到
局裡再說吧。」
?子怒目瞪著舛城,但很快就接受了事實,垂下了頭。
舛城看著?子剛才搭訕的那個男人,男人慌忙說:「我什麼都沒做,是她來找我搭訕的
。」
「關於這個部分,也要請你作證。」
沙希一言不發地看著已經結束賽事的跑道,她似乎對眼前的逮捕場景興趣缺缺。舛城覺
得,他能夠理解沙希的這種心情。當多次面臨衝擊性的場景時,湊熱鬧的心情也會漸漸消失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忍心看到別人被逼入絕境。這代表沙希已經長大了,至少,他希
望如此。
舛城看著指尖上像扣環般的零件,覺得十分諷刺。元橋?子,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一
定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懂她用的是什麼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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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警視廳的偵訊室中,元橋?子垂頭落寞地坐著。天色已經暗了,只有燈泡的亮光照亮室
內。
沙希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看著房間裡的人。舛城坐在?子對面,淺岸站在桌子旁。三個
大人自從走進這間房間後,都保持著沈默。舛城完全沒有問?子一句話。他一定想要讓她感
受到無言的壓力。當?子無法忍受長時問的緊張時,舛城就會毫不猶豫地展開進攻。
然而,舛城卻出乎沙希的意料,很快就開了口。而且,還把剛才在警車上向沙希學來的
魔術用品的名字掛在嘴上。「Nailwriter,原來還有這種東西。」
舛城剛才在警車上,還一本正經地問:「打火機(lighter)?可以點火嗎?」沙希搖
著頭糾正了他。是W、R、I、T、E、R的writer,在心靈魔術中,預測數字時,要用到這種工
具。
也就是說,是可以用大拇指寫字的工具,就是這個像扣環的東西來寫。有些產品的前端
裝有鉛筆芯,但這個東西只有突起而已。所以,信封上也有機關……舛城拿起放在偵訊室桌
子上的信封。他撕破了信封,從裡面拿出紅色的複寫紙。「信封內側貼著紅色複寫紙。所以
,只要用貼在大拇指上的nailwriter刮在信封上,寫上數字,就會印在信封裡的名片上。即
使字寫得不夠漂亮,別人也誤以為是之前快速寫在名片上的字跡,完全不會起疑。」
?子仍然低著頭,小聲地嘀咕:「你說什麼啊?」
「這就是妳騙別人去「地下賭盤」的伎倆。首先,妳假裝用紅色鉛筆在名片上寫字,其
實,是把空白的名片裝進了信封。在比賽一結束時,立刻用大拇指寫下複式連勝的號碼。紅
色複寫紙印出的文字和紅色鉛筆的字十分相像,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子抬起了頭,她漠無表情地看著舛城,然後,轉頭看著沙希。?子低沈地嘀咕說:「
原來是這個小女生教你的。」
沙希很想要回瞪?子,卻無法成功。她只好低頭看著地上。
哼。?子用鼻子出氣。「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妳一次又一次地揭露了吉賀欣也的手法,
也因此出了名,妳以為妳是大明星嗎?」
「元橋,」舛城喝斥道:「妳應該知道吉賀已經遭到通緝,妳早該預料到,警方會盯上
妳。但為什麼還在繼續為「地下賭盤」拉客?妳那麼缺錢嗎?吉賀撈到了一大筆錢,難道沒
有分妳一點嗎?」
?子望著半空中發呆了好一陣子。終於悵然若失地說:「他這個人,怎麼可能分錢給我
。」
淺岸用雙手撐著桌子,審視著?子的表情,「為什麼?妳不是吉賀的女人嗎?」
「女人?」?子看著淺岸,「你是指情婦嗎?」
「嗯,差不多吧。」
「情婦?」?子露出曖昧的笑容,將視線移向舛城,「可不可以給我一根?」
舛城從懷裡拿出Luckystrike,伸向?子,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先聲明,即使妳表
演把香菸變不見的戲法,我也不會驚訝。只要有金屬拇指套或是其他藏東西的道具,誰都可
以玩這種把戲。」
舛城自然而然地透露出魔術愛好者熟悉的知識。沙希目瞪口呆地看著舛城。舛城看了看
沙希,詭異地笑著說:「我學了不少吧?」
?子沒有笑。她叼著菸,湊近淺岸遞過來的打火機的火。菸點著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把煙吐向偵訊室的天花板。
「我不會變戲法。」?子仍然看著天花板,「欣也只教了我這個手法為「地下賭盤」拉
客人,我根本不知道其他的戲法。」
舛城也拿了一支菸,他一邊點火,一邊說道:「吉賀讓身為情婦的妳為他工作嗎?」
「我才不是他的情婦,」?子抽著菸,「至少現在不是。」
「那以前呢?」舛城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
?子瞥了一眼照片,又哼了一聲,「拍這張照片或許還是,但我們只交往了一、兩個星
期而已,就這樣而已。」
「飯倉也和你們在一起,他們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我不怎麼認識他,只是我和欣也吃飯時,他也在場。但他很有紳士風度,
人很好,和欣也完全不一樣。」
沙希突然覺得受到了重大的打擊。
飯倉曾經說,舛城先生以前曾經照顧過他。如今,沙希終於瞭解了其中的意思。曾經被
刑警照顧過,一定就是曾經遭到逮捕的意思。
像父親般善解人意的飯倉竟然有前科。為什麼?沙希極度不安起來,她很想立刻向舛城
問清楚,但舛城正全神買注地在偵訊?子。沙希想要等舛城回頭看自己,但他始終看著?子
。
舛城問?子:「妳說他和欣也完全不一樣,意思是說吉賀沒有紳士風度,也不是好人嗎
?」
?子默默地抽著菸。菸的前端已經積了一大截的菸灰,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舛城把菸
灰缸推給她,她終於把菸灰撣了進去。?子嘆了口氣,小聲地說:「他這個人,糟糕透了。
」
可能是察覺到?子準備開口了,舛城探出身子,「什麼糟糕透了?」
「他叫我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連帶保證人。」
「素不相識的人?是貸款的仲介嗎?有人想要借錢,卻苦於找不到保證人。於是,吉賀
假裝要幫他介紹連帶保證人,由妳負起保證人的責任,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子略顯驚訝.「你知道得可真清楚。」
「會淪落到為「地下賭盤」拉客的前任情婦,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了。結果,借錢的人
逃之夭夭,債主便找妳還錢。於是,妳需要為了還錢而工作。」
淺岸插了嘴,「但是,當初也是妳自己在連帶保證人的合約上簽了名。」
?子用輕蔑的眼神看了淺岸一眼,「我不記得我有簽名。」
「什麼意思?」
「你耳聾嗎?我剛才說,我不記得我有簽名。但其實我也搞不清楚,我一天二十四小時
和他耗在一起,喝酒、鬼混……幾乎部處於恍神的狀態,情緒也很不穩定。我有自律神經失
調症。
很可能他叫我簽,我就簽了。但我記得當初好像是在其他合約上簽的名。可能是我在做
夢吧,反正,我不記得了。」
鮭子自嘲地笑了笑。
舛城問:「妳有合約的備份嗎?」
?子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提包,「在那裡面。」
淺岸打開了手提包,拿出化妝品、手帕、揉成一團的發票和商品券,終於,拿出一張像
明信片大小的卡片,「是這張嗎?」
「給我。」舛城接了過來,讀了起來,「借據。茲借用一千萬圓整……陳腔濫調了。嗯
,還有……若本人無法如期履行歸還義務,將由保證人負責償還。有兩個人簽名。這個叫森
町三郎的就是債務人嗎?妳不認識他吧?」
「不認識。」
「在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的簽名旁,連帶保證人欄上,妳簽下了元橋?子的名字。」舛
城把臉湊近卡片仔細看著,「但這份合約很奇怪,無論大小和材質都像是明信片。這裡的簽
名是親筆簽名,不是影印的,也不是複寫紙印出來的。是用鋼筆寫的,這不是備份嗎?」
「我想,我應該簽了兩張。另一張,應該經由吉賀交到債主的金融機構那裡了。」
舛城看了卡片好久,終於丟在桌上。「妳認為這個債務人,也就是森町三郎真有其人嗎
?」
「對,應該是。」?子說完,把菸放進嘴裡,但她的手突然停住了,「什麼意思?」
淺岸說:「妳被設計了,這張借據是假的。」
「對。」舛城點著頭,把菸存菸灰缸裡熄滅了,「為了設計妳去幫「地下賭盤」拉客,
他動了手腳,讓妳作為連帶保證人,背負支付一千萬圓的債務。無論再怎麼酩酊大醉,任何
人都不可能在這種合約上簽二次名。這一定是吉賀模仿妳的筆跡簽的。」
「別天真了,」?子突然發了脾氣,「你們以為我沒有懷疑過嗎?我拿了這份合約去找
過律師,還在律師協會的協助下,找到了文書分析的專家。他們都是以前在警方從事鑑識工
作的人。我請他們鑑定了筆跡和這份合約的有效性。他們用電子顯微鏡觀察,也測定了以微
米為單位的筆壓,結果,他們認為絕對是我的親筆簽名。合約的內容也是在簽名之前寫的,
沒有塗改的痕跡。所以,就是我簽的名。」
舛城檢視著?子,「妳剛才說,以為在另一份合約上簽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抽了一口菸。「算了,我不想談。」
「怎麼能算了,趕快回答問題。」
「算了啦,你們會把我當傻瓜。」
「妳都還沒說,怎麼知道我們會把妳當傻瓜?」
「真煩,」?子恨恨地吐了一口煙,「我是在一份可以拿到一千萬的合約上簽了名,我
以為是這樣。」
「上面寫著妳可以拿到一千萬嗎?合約和這張一樣大小嗎?」
「對,但應該是我搞錯了。我一定喝茫了,腦筋不靈光了。搞錯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
我是笨女人嘛,就這麼簡單。吉賀對我說,只要在那裡簽個名,就可以拿到一千萬。我雖然
看了內容,但我看起來也是那樣。知道了嗎?你們笑我吧。」
舛城沒有笑,他端詳了?子片刻,然後,用緩慢的語氣說:「元橋,我做刑警已經很多
年了。上次,也遇到幾個把自己做的壞事都推到酒後亂性上的傢伙。他們聲稱因為喝醉了,
所以著了魔,偷了錢,殺了人。但在偵訊的過程中,卻露出了馬腳。我認為,人無論再怎麼
喝得酩酊大醉,都會維持最後一道防線。喝酒後的確容易鬧事,或是做一些魯莽的事,但遇
到有人要求在文件上簽名或蓋印章時,會努力使自已保持清醒。我根本不認為自律神經失調
症算是什麼病。我也不覺得妳是個笨女人,更不認為妳看不懂連帶保證人的內容。所以,這
份合約根本沒有效力。」
?子的表情柔和起來,臉上的緊張雖然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的無奈,「即使
你這麼說,專家認定這份合約有效,所以,也只能認了。」
「那些專家根本是狗屁。這種合約,根本就不用理會它。」
「怎麼可能?」?子有點動搖了,語帶顫抖地說:「這不是一般貸款的保證人。律師說
,法律規定,連帶保證人有義務向金融機構還款。只要債務人不還錢,不,即使債務人有還
款能力,但債權人想要讓連帶保證人還錢時,連帶保證人就只能乖乖聽命,即使打官司也沒
有用。律師最後還是會幫有錢人說話,很本幫不上我什麼忙。你們不也一樣嗎?叫我不用管
它。開什麼玩笑,你們知道我每天有多痛苦嗎?」
舛城突然想到了什麼,「妳還有其他貸款嗎?」
?子的眼角有點濕潤,咬緊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我離了婚,還有孩子。雖然孩子
歸我前夫撫養,但我要負責一半的房貸……」
「妳沒有住那個房子嗎?」
對。?子點了點頭。
偵訊室裡陷入一陣沈默。外面傳來軍歌的聲音,一輛右翼的宣傳車開了過去。四周只聽
到這個聲音。
沙希站了起來。她慢慢走到桌旁。打破眼前的寂靜需要一點勇氣。她小聲地說:「舛城
先生,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那張卡片?」
舛城什麼都沒說,把卡片推到沙希面前。
明信片是橫式的,用直式的方式書寫。「借據」到「特立此據,以示證明」的部分都在
明信片中央偏右的位置。也就是說,合約的右半部分是內容,左半部分是簽名,有很明確的
界限。
明信片上沒有摺痕,這麼看來,適用的機關只有一種。
「元橋小姐,可不可以……」沙希很委婉地問:「請妳回憶一下,在妳簽名……也就是
妳在可以拿到一千萬約合約上簽名時的情況。當初,應該不是只拿這一張給妳簽的,對不對
?是不是有一大捆,然後,妳簽了最上面的那一張?」
?子看著沙希,那眼神好像在說,小孩子湊什麼熱鬧。她用充滿厭惡的語氣說:「我怎
麼知道。」
「請妳再仔細回想一下。絕對不可能只有一張……」
「我不是說了我不知道嗎!」?子吼了起來,「妳算什麼東西,妳以為自己是警察嗎?
」
我被大人罵慣了。沙希心想。尤其是成年的女人。?子的反應和出光瑪麗沒有太大的差
別。不管沙希說什麼,她都顯得很不耐煩,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沙希常在想,如果我是大
人,就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然而,眼前這件事關係到曾經是吉賀董事長情婦的女人,是否會走上不幸之路,無暇理
會這些細枝末節。她一定因為這張借據飽嚐了許多辛勞,導致她情緒不太穩定。
沙希附著性子說:「拜託妳,請妳好好想一想。合約是不是捆在一起?」
「對,是啊,是捆在一起的。欣也從口袋裡拿出來時,還開玩笑說,有這麼多賀年的明
信片。他是捆在一起的。那又怎麼樣呢?」
舛城皺起眉頭,看著?子,「妳回想起簽名時的情況了嗎?」
?子愣了一下,她似乎也很訝異自己恢復了記憶。但這種表情立刻就消失了,「喔,對
啊。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有忘記,只是我不願意去回憶罷了。但我沒有說謊,那上面真的寫
著要讓渡一千萬圓給我。所以,我果然是個笨女人。」
「不,」沙希說:「妳沒有看錯內容。」
舛城問:「有什麼機關嗎?」
沙希注視著?子的臉,「再請妳回憶一件事,合約不是捆在一起嗎?是用什麼東西捆的
?」
?子露出納悶的表情,但似乎從沙希堅持的態度上感受到了一絲希望。她把菸在菸灰缸
裡熄滅後,看著沙希,「我記得,應該是用橡皮筋。所以,他才會說是賀年明信片。」
「有一疊像賀年明信片一樣約合約卡,吉賀董事長讓妳在這捆合約的最上面那一張簽名
後,抽掉那一張,又讓妳簽了第二張,是不是這樣?」
「對,應該就是這樣。當時,是在車站的月台上,沒有桌子,所以,他把一整疊遞給我
,我就這樣簽了名。」
沙希用手掌拍著桌子,「這就是機關。」
「什麼?」舛城問:「是怎樣的機關?」
「元橋小姐看到的合約上,的確寫著可以拿到一千萬的內容。不,正確地說,應該是看
起來是這樣。其實,是把幾十張像這種明信片大小的卡片整齊地用橡皮筋綁在一起,內容都
是借據。但最上面那張只有半張,也就是只有右半邊。他把只有右半張的卡片放在最上面的
右側,中間用兩根橡皮筋固定,就可以遮住中間撕開的部分,看起來像是一整張。最上面的
那半張上,寫著可以讓渡一千萬的內容。」
舛城用力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但其實是在第二張的左側簽了名,就變成是在借
據上簽了名。」
「對。然後,又從左側把元橋小姐簽了名的卡片抽出來,那半張耍詐的卡片仍然留在最
上面。妳一定以為第二張的內容和剛才一樣,所以並沒有仔細看。然後妳又在那疊卡片的最
上面那一張上簽了名,他又用同樣的方法抽了出來,就完成了兩張借據。結果,妳就誤以為
是讓渡合約,其實是在借據的連帶保證人欄上簽了名。」
「沙希,」舛城神情嚴肅起來,「這個機關也是魔術中常用到的?子嗎?」
「對,有不少商品都使用這個機關。」
舛城點著頭,注視著?子,「元橋,妳也聽到了,吉賀騙了妳,利用妳的情緒不穩定,
讓妳以為是自己記錯了。但其實妳完全正確。他用卑鄙的手段騙妳為地下賭盤拉生意。」
「怎麼會這樣。」?子滿臉錯愕,表情僵硬地看著舛城,然後看著淺岸,最後,注視著
沙希。她的眼中噙滿淚水,大滴的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滑落,「怎麼會這樣?太過分了。」
舛城不慌不忙地說:「元橋,這下妳懂了吧。這是吉賀一手策劃的,妳很本沒義務要償
還。」
「但是,」?子用充滿求救的眼神看著舛城,「既然已經經過專家的鑑定,這還是會被
當成正式的合約。只要沒找到這女孩說的右半張的內容,就沒辦法證明這是他設下的陷阱。
」
淺岸加強了語氣,「沒這回事。吉賀已經因為多起詐騙案遭到了通緝,每件詐騙案中,
都使用了魔術的手法。而且,既然魔術中有相同的機關,法院一定會判決這個合約缺乏正當
性。」
舛城對?子說:「這一次,律師也會站在妳這一邊。妳放心吧。別再為地下賭盤工作了
,趁早金盆洗手。妳該為妳的孩子想想。」
?子默然不語地看著舛城,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滑落臉龐,「我還以為自己發瘋了,
還好,沒這回事。」
「對,沒這回事。」
?子雙手掩面,無聲地飲泣著。
?子痛哭了好一陣子,終於,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把雙手放回膝蓋,重重地點了點頭。
淺岸用眼神詢問著舛城,舛城對淺岸說:「就交給你了。」
舛城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沙希,「沙希,妳跟我來。」
好。沙希答應著,跟著舛城走向門口。
「沙希妹妹,」背後有人叫住了她,是?子的聲音。
沙希轉過頭,?子凝視著沙希,說:「沙希妹妹,」?子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謝謝
妳。」
她的感情急速變化讓沙希嚇了一跳,這也代表她之前所承受的壓力有多大。沙希努力保
持笑容,對?子說:「太好了。」
在舛城的催促下,沙希走到走廊。
舛城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說:「謝謝妳幫了那麼多的忙。真的很感謝妳。妳先回家
吧。我還要偵訊她,所以今天不能送妳回家了。」
喔。沙希低聲應著。她希望還可以多幫點忙,但即使勉強留下來,也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
很多事情,可能只有大人才瞭解。沙希說:「好,我今天也要早一點睡。明天,要去東
亞銀行會議廳表演。」
「東亞銀行會議廳?那個慈善晚會嗎?」
「舛城先生,你也知道?」
「對,電視上一直在打廣告。妳要去那裡表演嗎?」
「飯倉先生極力幫我爭取來的。」
「難怪妳這麼有精神。」舛城微笑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個飯倉,哼。」
「舛城先生,請問……」
「什麼事?」
沙希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舛城以前照顧過飯倉,應該是逮捕過他的意思。她有一種
衝動,想要問清楚這件事。
然而,她改變了心意。這是大人的事,自己還是小孩子,不需要多管閒事。
「沒事。」沙希說完,轉過身,「那,就再見了。」
沙希跑了起來,她知道舛城啞然地看著自己。她的內心很不平靜,吉賀在詐騙時使用了
各種伎倆,都被自己一一看破了,她為此很受打擊。難道,自己和詐騙犯是同一類型的人嗎
?這個疑問再度掠過腦海。沙希甩了甩頭,把這種想法趕出腦海。她快速地跑著,想要趕走
某種複雜的煩惱。我不再徬徨了,明天的表演一定要成功。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沙希站在東亞銀行會議廳的舞台上。
放眼望去,觀眾席上空無一人,只有音控的工作人員,但舞台上卻擠滿了設置照明和搬
運大型道具的人。所有人都穿著清一色的藍色工作服,在舞台上忙來忙去,沙希只能愣愣地
站在一旁。
眼前的情景令人難以置信。雖然只是排練,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站在偌大的錢台上
。
上午十點。九小時後,自己就要在眾多觀眾前表演。所有的聚光燈都會打在自己身上。
舞台好寬敞,是包含觀眾席在內的愛波里劇場的三至四倍。自己可以在這麼大的空間飛
來飛去。想到這裡,緊張就變成了興奮。
只有兩、三組晚上表演的藝術家在後台休息。那些大牌的都要到下午才會出現。但能夠
和他們一樣,在後台擁有自己的房間就是一大光榮,而且,還要由自己表演開場節目,一切
就像在做夢。
一陣不安突然襲來。她看了一眼觀眾席。引頸期盼藝術家上台表演的歌迷們會不會對自
己喝倒采?會不會完全不鼓掌,保持沈默?
然而,這種負面思考很快就消失了。在愛波里劇場時,那麼多觀眾為自己沸騰,絕對不
會有問題,自己的表演完全可勝任無愧於盛大晚會的開場節目。
「去裝地線,」一名工作人員大聲吼著,「弄完後,再按照設計圖調整照明。」
「還沒有調整聚光燈。」
「我不是說了嗎?那個先等一下,要先把電線拉好,把燈橋裝好。」
「好。」
工作人員精神抖擻地交談著。沙希完全看不懂他們到底在做什麼。自己彷彿闖入了另一
個世界,自己有資格站在這裡嗎?又有一絲不安掠過心頭。
不要擔心。沙希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任何情況,自己只要上台表演五分鐘。不妨當作是
參加運動比賽,不必在意勝負。自己只需要以最佳狀態表演已經決定的節目,自己盡力就好
。
「沙希。」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飯倉。
「飯倉先生,早安。」
「早安。」飯倉微笑地走了過來,「會不會緊張?有把握嗎?」
「雖然很緊張,但應該沒問題。」沙希說著,注意到飯倉背後站著兩個男人。他們穿著
工作服,體格特別強壯,和周圍的人很不一樣。一個人理著光頭,另一個人剪平頭。沙希問
:「這兩位是?」
「喔,他們是專門負責高空作業的工作人員,他們會幫妳拉鋼絲。」
沙希顯得有點困惑,「如果是這件事,我昨天已經說了……我希望自己來拉鋼絲。」
飯倉瞪大了眼睛。兩名工作人員互看了一下,嘻嘻她笑了起來。
他們一定覺得自己無法勝任。沙希說:「在愛波里劇場時,我也是自己拉的鋼絲。我一
個人就可以完成,我自己拉的時候,也可以做適當的調整。而且,這也關係到魔術的機關,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沙希,」飯倉嘆著氣,「我能理解妳的心情。但這裡不是像我那幢大樓裡的小劇場,
必須和其他工作人員協調合作。而且,要在這麼大的舞台上垃鋼絲,還是要由專業的人來負
責。」
「沒錯,」光頭男對沙希說。人不可貌相,他說話的態度很沈著。「聽說,妳要在舞台
上設置多個支點,拉總計八十公尺的鋼絲。妳也看到了,現場有許多複雜的機器,鋼絲的支
點需要滑輪。在這個會議廳用升降台作業時,必須要用安全帶,在空橋上作業時,也會有危
險。我們都有勞動安全衛生法規定的「建築架組合等作業主任者」的資格,只有我們才可以
在超過五公尺以上的高度進行作業。」
「但是,」沙希說:「我在表演時,實際瞭解鋼絲的哪一個支點會承受多大的負擔。至
於這裡的機器,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可以在不影響其他機器的情況下拉鋼絲……」
飯倉聳了聳肩,「沙希,還是交給專家處理吧。」
當然,飯倉說的完全正確。但有些事,只有沙希最清楚。「我可以在旁邊參觀嗎?」
平頭男偏著頭,「我看,好像不太方便,而且,我們會做很久。」
「時間應該不會太久。雖然這裡比愛波里劇場大很多,但拉鋼絲的方法應該大同小異…
…」
「請問……」光頭男不耐煩地看了看他的夥伴,又看著沙希,「如果只是拉鋼絲,當然
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妳也看到了,其他還有許多工作人員在作業。為了避免對他們的作業造
成影響,比方說,要在燈橋調整好之後,我們才能開始拉鋼絲,也不能爬上燈光貓道(
catwalk)。在這麼大規模的舞台上作業時,團隊工作十分重要。不能像業餘表演那麼馬虎
。」
這番話顯然話中帶刺,有一種專業人士特有的、看不起業餘的自負。但他們說的話的確
有道理。
飯倉心平氣和地說:「妳要為表演養精蓄銳。準備工作就交給專家,妳就專心表演吧。
」
「好吧,」沙希終於讓步了,「就這麼辦吧。」
光頭問她:「拉鋼絲的設計圖呢?」
飯倉用眼神催促著沙希,沙希拿起放在鋼管椅上的筆記簿。昨晚飯倉就要她帶來,所以
,她早就準備好了。
兩名工作人員一臉詫異。可能是因為畫在筆記簿上的關係吧。但當他們接過筆記簿,在
手上翻閱時,表情漸漸認真起來。
「哇噢,」光頭男點著頭,「原來是以毫米為單位畫的圖,還計算了比例尺,這樣,就
可以適用於所有大小的舞台,這麼一來,我們的準備工作絕對不會有問題。」
「只是,」沙希說:「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事?」平頭男問。
「在你們拉好鋼絲後,距離開幕還有一點時間吧。在表演開始前三十分鐘,我想一個人
在舞台上。因為,我要準備鴿子之類的機關……」
「喔,」光頭男笑著,「妳不想被別人看到吧?了解了,就這麼辦。」
「那麼,」飯倉轉頭問那兩個人,「可不可以麻煩你們?」
沒問題。平頭男回答著。「我們一定會準備得完美無缺。那,我們先走了。」
沙希目送著兩名工作人員遠去,心裡隱隱有一種空虛感。
「沙希,今天我還有其他的工作,我先去忙一下。七點時,我會準時來看妳。」飯倉說
完,準備離去。
「飯倉先生。」沙希叫住了他。
飯倉停了下來,回過頭。
「請問,」沙希略顯猶豫,無法順利說出話來,卻又不得不問,「飯倉先生,你說舛城
先生曾經照顧過你……」
一陣短暫的沈默。飯倉突然笑了起來,「就是我被逮的時候,當時妳也在場。但那時候
妳還小,可能不記得了。」
沙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她聽到自己用顫抖的聲音問:「為什麼?」
「我之前就想找個適當的機會告訴妳,」飯倉遲疑了一下,「我是騙子,我因為憑證商
法犯了詐欺罪,吃了幾年牢飯。」
沙希果然地注視著飯倉。
飯倉露出慣有的笑容,「所以,雖然妳父母很照顧我,但我卻一直無法和妳見面。沙希
,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要說……如果這次表演成功,妳有機會成為職業魔術師,最好和我保持
距離。」
「為什麼?」
「魔術師就像是藝人。而且,妳就像那些偶像一樣,很受歡迎。如果被八卦雜誌報導妳
的監護人有前科,會破壞妳的形象。」
「我才不管他們呢,」沙希說:「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就
好了。」
飯倉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真窩心。但公眾的態度比妳的想
法更重要。出社會就是這麼回事。」
沙希沒有說話。飯倉默默無語地注視著沙希。
「那我走了。」飯倉轉過身,「我很期待妳的表演。」
沙希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孤獨感和將要面臨的重重困難的使命感複雜地糾結在一起。望著飯倉漸漸遠去的背影,
沙希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她擔心,自己再也看不到飯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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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舛城從便衣警車的後座走了下來。地上沒有鋪柏油。他踩在石子路上,眺望前方的建
築物。
這裡是位在江戶川區東水團町偏僻地帶的廢棄工廠。如今,所有的機器都已經搬走,五
棟廠房分別出租給毫不相關的業者。某家服飾批發業者用來作為店鋪和倉庫,也有貨運公司
用來作為小卡車的車庫。老舊的白鐵皮板圍起的廠房、缺乏統一性的招牌和店鋪的樣子,每
每令舛城想起少年時代看到的大雜院。那時候,東京都內到處可以看到這種烏合之眾共同經
營的建築物。不同於以前的是,招牌和排列的商品都很漂亮,看起來就像是某些外縣市的商
店街。不會讓人有望而卻步的感覺,偶爾會有客人出入。
兩輛警車在後面停了下來。淺岸和身穿制服的警官跑了過來。
舛城看了一眼手錶。下午三點二十三分。他突然想到,沙希應該已經去東亞銀行會議廳
了。
「舛城先生,」淺岸說:「元橋?子說,最右的那兩棟就是吉賀的藏身處。」
「她還說,這裡也是一系列犯罪的總部。」舛城的目光停留在右側大樓的店鋪上,「那
是什麼?」
「是專賣進口珠寶、手錶的折扣店。」
「吉賀是老闆嗎?」
「應該吧。分局說,已經有數十個人報案,說那裡賣的是假貨。」
「數十個?光是這一家店嗎?如果真有這麼多被害人,早就該申請逮捕令進去搜查了。
客人又不是笨蛋,怎麼可能再踏入這種店?這種店還要怎麼做生意?」
「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大部分客人都說,他們在店裡都確認過商品,但回家打開一看,
卻變成了假貨。也就是說,並沒有人懷疑那家店,所以,客人至今仍然絡繹不絕。」
是吉賀。他一定使用了不少伎倆欺騙客人。舛城說:「就先從這家店下手吧。制服組先
等在這裡待命。我們先過去看看。」
舛城邁出腳步。天空很藍,但太陽躲在雲後,天色有點陰暗。舛城心想,只有老天才知
道等一下會變成好天氣,還是會下傾盆大雨。
那家店的感覺和上野阿美橫衝的珠寶店很相似。落地門內的櫥窗裡,昂貴項鍊、戒指和
手錶類閃閃發光,和破舊的店面格格不入。那幾只勞力士手錶都是真的,珠寶類應該也是真
品。看來,他們把展示品和賣的商品分得很清楚。
入口沒有自動門。用手打開落地門後,走了進去。狹窄的店內被無數的玻璃櫥窗包圍著
,感覺特別壓抑。櫃檯內,一個年輕男子正在招呼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客人。客人手拿一只女
用手錶,戴著老花眼鏡檢查著。身穿西裝的店員瞥了舛城和淺岸一眼,表情僵硬起來。
「真漂亮,」老婦人說:「卡地亞有這麼便宜嗎?」
「對,我們是平行輸入,」店員又看了舛城一下,眼神中帶著心虛。但繼續對老婦人說
著話:「而且,現在還可以再降一折。」
「那,我就買了。」老婦人格外興奮,摘下了老花眼鏡。她從手提包裡拿出錢包,說:
「真的是百聞不如一見。我朋友說,這裡雖然便宜,但都是賣假貨,要我小心點。但現在我
親眼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店員有點像是苦笑般地笑了笑,「因為我們賣得太便宜了,很容易遭人誤會。我們賣的
都是真貨。」
老婦人表情很曖昧,似乎並沒有把店員的話照單全收,但還是對手上的卡地亞倍感滿足
,「多少錢?」
「請等一下,我先為您包裝。」店員說完,又看了舛城一眼。他的視線銳利,充滿警戒
。
舛城故意假裝沒看到,盯著櫥窗裡看。店員的手再度動了起來。他把手錶裝進盒子,蓋
上蓋子。舛城可以從櫥窗的倒影看到他的動作。
「等一下,」舛城大叫一聲,衝到櫃檯旁,抓住店員的手,扭到自己的胸前。
「你在幹什麼?」老婦人慘叫著倒退幾多。
舛城對店員怒吼道:「把手打開,打開!」
店員露出痛苦的表情,拚命掙扎著,但終於發現自己的手無法掙脫,於是,便慢慢地張
開了手。他的手上握著一只手錶。
舛城拿起手錶,把店員一把推開。櫃檯上的盒子裡,裝著另一個手錶。雖然外形完全相
同,但一摸就知道是假貨。盒子裡的手錶是鍍銀的塑膠錶。
舛城把手錶遞給老婦人。「這就是妳準備帶回去的手錶,是粗製濫造的仿冒品。如果這
就是妳要的東西,就儘管付錢吧。」
老婦人接過手錶,瞪大了眼睛看著舛城,她似乎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喂,店員,」舛城叫櫃檯裡的男人,「你把真貨秀給客人看,其實,左手上已經拿著
假貨了。當客人回答說要買的話,你就把真貨藏進右手的手指裡,把左手的假貨裝進盒子。
由於你肆無忌憚地在客人面前掉包,客人完全不會起疑,甚至心滿意足地帶著假貨回家。這
裡所有的商品,都只有一個真貨,當然不可能賣出去。賣給客人的都是仿冒品。你還真聰明
,你是主謀嗎?」
「不是。」店員臉色蒼白,死命搖著頭,「才不是呢。」
「是誰教你這種掉包術的?」
「吉賀先生,」店員急忙說:「是吉賀先生。」
舛城回頭看著淺岸,「叫制服組進來,同這位客人瞭解一下情況。」
淺岸打開落地門,朝外面大吼一聲,「來人,要進去搜索了。」
店員瞪圓了雙眼,「搜索?」
舛城從口袋裡拿出手套,戴在手上,「警方搜索,給他看搜索令。」
淺岸從口袋裡拿出搜索令,出示給店員看,店員倒抽了一口氣,緊盯著不放。
「好,」舛城斜眼看著店員,「吉賀在哪裡?」
店員滿臉緊張,視線在空中飄了一下,看著櫃檯後方的遮光簾。
「謝啦。」舛城說完,跳進了櫃檯裡。店員慌忙制止「等一下」。舛城不子理會,往簾
子內衝了進去。
這裡原本是廢棄工廠,佔地面積很大。雖說是建築物的內部,但根本就是用白鐵板把水
泥廣場圍起來的感覺。一望無邊的昏暗空間裡,放著和工廠完全不搭調的高科技機器,就像
是IT企業的辦公室。
裡面有許多桌上型電腦和大型電腦主機,這些電腦螢幕畫面閃爍著,也不斷改變著周圍
的色彩。牆邊像櫃子一樣的物體應該是電腦主機。地上有許多分別連結各台電腦的區域網路
電纜。
幾個年經男人分散地坐在電腦前工作。男人們完全沒有聽到舛城的腳步聲,仍然拚命敲
打著鍵盤。
舛城故意大聲地咳了一下,男人們終於抬起了頭。
「搞什麼啊,這裡到底是幹什麼的?原以為是珠寶的折扣店,這裡卻像是家電廠商的開
發部門。」舛城正顏厲色地說:「大家都站起來,不許動。」
背後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是淺岸和制服警官們。這些看起來像是程式設計師的男人
們畏首畏尾地站了起來。舛城打量著他們。有四個人。吉賀不在其中。
「吉賀在哪裡?」舛城問。
「嗯,」其中一個男人膽戰心驚地說:「今天不在這裡。」
「出去了嗎?去哪裡?」
「嗯,我不知道。」
「我很快就會讓你知道的。」舛城指揮警官,「帶他們去局裡問清楚。」
男人們露出困惑的表情,卻沒有抵抗,乖乖地跟著警官離開了。舛城覺得很奇怪。照理
說,越是心裡有鬼的人,越會表現出抵抗的態度。他們只是受人僱用?他們到底在這裡幹什
麼?
「好奇怪,」舛城看著螢幕,上面顯示出令人費解的程式,「我除了第六感以外,還發
揮了想像力。我原本以為,既然是吉賀的藏身之處,就應該到處都是用於詐欺的魔術用品,
滿地都是拇指套或是複寫紙之類的東西。但眼前到底是怎麼回事,根本就是井然有序的高科
技產業的世界嘛。」
淺岸說:「會不會是新的詐騙工具?之前不是有歹徒號稱光靠設計網真,月收入就可以
高達五十萬的詐騙案嗎?當有人上門應徵時,對方就會要求他們購買一整套的電腦和軟體作
為必要工具,之後卻完全接不到工作。吉賀是不是和這類詐騙案也有關聯?」
「不,看看這些器材,很本不是設計網頁這麼小家子氣的事。這是可以利用網路服務供
應商的設備,而且,都是全新的。」
這時,一位警官看著窗外大喊:「喂,你在幹什麼?」
舛城跑向警官,「怎麼了?」
你看。警官用手指著。
窗外,是廠房的中庭。在堆滿廢棄輪胎和紙板箱的中庭裡,一個像是作業員的男子用推
車推著一台果汁自動販賣機。
「喔,」男人說:「我要把這個搬出去。」
警官問:「這是什麼?」
「就是自動販賣機啊。有用的部分已經拆掉了,現在只剩下空殼子,要當作工業廢棄物
丟掉。」
淺岸受不了地喃喃說道:「他事業還做得真大。」
然而,舛城內心的警戒心蠢蠢欲動。「裡面是空的嗎?打開看看。」
男人停下了腳步。他瞪了舛城一眼,離開了推車一下子。他繞到自動販賣機的正面,把
門向左一百八十度地打開。裡面還有一道對開的小門,他也打開了。正如男人所說,裡面空
無一吻。男人又把自動販賣機的後方也推開了,背面也有一道門。當他打開那道門,就可以
看到後方的風景。自動販賣機裡什麼都沒有。
警官一臉為難地說:「不好意思。你可以走了。等一下要請你協助調查。」
好。男人說完,先關上了自動販賣機後方的門,把對開的中門也關上了。然後,慢慢地
繞到自動販賣機的側面,把正面的門關了起來。男人推著手推車,正準備離去。
「喔喔,」舛城說:「等一下。」
男人停了下來。
淺岸看著舛城,「怎麼了?」
舛城為自己的觀察力感到諷刺。當刑警已經二十年,每次辦案時都張大眼睛,不放過任
何蛛絲馬跡。假設在一星期前,遇到今天的場面時,一定會讓獵物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但是,現在可不同了。向沙希學到的諸多知識使舛城的大腦中,產生了新的思考模式。
「槍借我一下。」舛城對警官說。
警官的表情充滿狐疑,但還是照做了。他從槍套裡拿出槍,交到舛城手上。
舛城把槍口對準了自動販賣機,「吉賀,如果你也算是個魔術師的話,應該可以從眼前
的狀況中順利逃脫。我數到三就開槍。不然,就趕快滾出來。一,二。」
舛城拉開保險:心想,吉賀一定以為是在嚇唬他,就好好地嚇嚇他吧。
「三。」舛城說完,對著空中開了一槍。
槍聲響了。停頓了一秒鐘,自動販賣機裡跳出一個人影。是從之前從來沒有打開過的門
鑽出來的。在自動販賣機左側還有一道暗門。從那道門裡倉皇地跳出一個穿著襯衫、短褲的
男人。
雖然鬍子留長了,卻是如假包換的吉賀欣也。
吉賀舉起雙手,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大叫起來:「拜託!別開槍!」
舛城把槍交還給警官,「吉賀,不許動!」
淺岸瞪圓了眼睛,「為什麼?剛才,自動販賣機裡不是沒有人嗎?」
「你真傻。」舛城說:「當正面的門一百八十度打開時,吉賀從側面的暗車出來,躲在
正門的背後。所以,當打開那道對開的中門和後方的門時,會覺得裡面空無一吻。當他回去
時,只要照著相反的順序做就好了。這就是舞台上表演的幻術。真不可思議,我也好像有了
魔術式思考。」
警官跳出窗戶,朝吉賀走去。吉賀高高地舉起雙手投降。
「幹得真漂亮。」淺岸說。
舛城卻高興不起來,他心裡翻騰著一種類似疑慮般的複雜情緒。沒錯,我的確具備了魔
術式思考,但正因為這樣,更有一種無法釋懷的感覺。所有的謎底並沒有完全揭曉。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沙希獨自佇立在側舞台。工作人員按照約定,在開幕前三十分鐘離開了舞台,讓沙希
可以自由地進行準備工作。籠子裡的鴿子發出咕、咕的叫聲。沙希對鴿子說:等一下,再等
一下下。
由於在短時間內完成了重體力勞動,沙希渾身是汗。後台雖然有淋浴,但現在已經沒時
間了。只能補一下妝,穿上上衣,準備上場表演。
傷腦筋的是,完全沒有時間排演。因為,那兩名工作人員在拉鋼絲時,拖延了一點時間
。
照明和音響的工作人員假設了沙希的動作,完成了排演,沙希卻完全沒有實際體會過在
這個舞台上吊鋼絲的感覺,就要正式上場演出。如果只是運用一些小道具表演魔術,沙希完
全有自信可以勝任,但要在完全沒有排演的情況下,表演這麼大規模的幻術表演,無疑是一
大困難。
簾幕外傳來嘈雜的聲音。觀眾如預期般的多,聽說還有人在賣黃牛票。觀眾當然不是來
看沙希的,而是為那些如閃耀明星般的藝人而來。但是,在表演開場節目時,必須讓觀眾為
自己聲援、鼓掌。
沙希原以為見到全日本家喻戶曉的著名藝人時,一定會興奮不已,但結果卻並非如此。
剛才在走廊上和字多田光擦肩而過,也在大廳裡看到了後藤真希,一切都顯得十分自然。難
道是自己也已經慢慢躋身於這個世界了?不,不可能。沙希心想道,那些著名藝人根本不知
道我也會上白表演,他們走過我身旁時,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那種感覺,根本不像是看到
真人從面前走過,而像是在看電視。這也證明,我根本只是路人甲。
她聽到自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看著側舞台上,控制鋼絲的巨大「動力源」。兩個直
徑二公尺左右的鐵製圓盤平行排列,鋼絲就繞在這個圓盤上。據說使用了和起重機相同的馬
達,可以調整速度。
和愛波里劇場的垃圾滑槽和啞鈴的組合相比,這簡直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現代化裝置。而
且,這次在表演結束時,不需要像上次那樣心急慌忙、費盡千辛萬苦地掙脫鋼絲,只要工作
人員切斷電源,鋼絲就會停止拉扯。
手工的辛苦終於結果,將在大舞台綻放美麗的花朵。等待已久的這一天,現在終於來臨
了!
她想起了父母。曾經是魔術師的父母不知道是否曾經站在這麼大的舞台上,是否曾在這
麼多觀眾面前表演?
好心酸的感覺。沙希拚命抓著頭,想要打斷這些複雜的想法。現在不是考慮人生問題的
時候。表演一定要成功,這是自己目前唯一需要思考的問題。
「沙希,」背後有人叫她。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回頭一看,出光瑪麗站在那裡。
瑪麗出其不意的出現,讓沙希情不自禁地愣在原地。
瑪麗身穿灰色套裝,和她平時的裝扮相比,看起來老了好幾歲。瑪麗緩緩走向沙希,說
:「有一句話,我想要告訴妳。」
「什麼話?」沙希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瑪麗的微笑消除了沙希的膽戰心驚,「沙希,恭喜妳。」
沙希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瑪麗竟然特地來向自己道賀。
瑪麗環顧四周,「這裡的舞台好大,而且,我好羨慕妳可以在這麼多觀眾面前表演,我
是說真的。」
「瑪麗姊,」沙希的心情很複雜,「很多事,都很對不起。」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因為,上次我對瑪麗姊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不要放在心上,況且,妳說得對。我們太疏於努力改變自己了。老是表演相同的魔術
,只仰賴魔術本身的驚人效果,希望觀眾可以接受。也難怪觀眾會看膩。而且,我也明白了
一件事,人無法靠魔術提升自己。」
沙希問面帶笑容的瑪麗:「什麼意思?」
「沙希,妳覺得觀眾為什麼喜歡妳?是因為妳上過電視?還是因為妳表演變鴿子或懸浮
的魔術很精采?當然,這些都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妳本身具有魅力。妳平時都很含蓄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成熟,卻充滿熱情。這樣的妳,在表演時渾身散發出魔術師特有的光
芒。有人說,魔術師這個行業,其實就是演員在扮演魔術師的角色,我現在終於瞭解這句話
的意思了。妳之所以充滿魅力,是因為妳本身很優秀。所以,大家都喜歡看妳表演魔術。而
我,只是希望藉由表演魔術彌補自己的缺點,我完全錯了。」
「瑪麗姊,」沙希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身上有我所沒有的東西,」瑪麗和藹地說:「妳要連我的份一起加油。」
瑪麗的眼睛很清澈,她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眼神。沙希覺得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混沌的感
情變成了淚水,奪眶而出,「瑪麗姊,謝謝妳。」
「好了,」瑪麗催促著,「趕快去補一下妝,我幫妳,馬上就要開演了。」
好。沙希點點頭,坐在鏡子前。
她在腦海裡復習著時間表。七點開演,自己的表演是開場節目。在表演完懸浮節目後,
幕就會拉下,主持人會登台向觀眾打招呼。在此期間,沙希必須將舞台上的道具收好,在七
點十分時,要和接下來表演的藝人一起待命。
包括收道具在內,前後只有十分鐘。沙希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決一勝負。沙希看著鏡子中
的自己,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成功。
吉賀哭喪著臉,坐在藏身之處的廢棄工廠裡。他的手上已經戴了手銬。制服警官們正在
一旁忙著把扣押品裝進紙板箱裡。原本像開發部的地方只剩下幾台電腦和空桌子。
一位警官剛走出隔著遮光簾的通道,舛城就看到白金惠子走了進來。惠子瞪著眼睛看著
四周。
「辛苦了,」舛城對惠子說:「不好意思,請你查一下這台電腦到底派什麼用場,這是
妳專長吧?」
惠子皺了皺眉頭,「這套系統還真龐大,而且,都是最新的機器。」
「對啊,和一家小型企業差不多。」舛城用下巴指了指電腦,「那台電腦電源沒關,妳
看一下畫面,解讀一下。好了。」
舛城走到坐在鋼管椅上的吉賀面前,俯視了他片刻,但吉賀並沒有抬頭。
「吉賀,」舛城開了口,「我找你好久了。」
吉賀把頭別了過去,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的聲音像重低音一樣,在廢棄工廠內響起了回
音。
舛城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臉。好大的灰塵。可能是出入的人員太多了。「吉賀,雖然我很
想馬上帶你回去偵訊,但現場有這麼多東西,而且,我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派什麼用
場的,希望你可以說明一下。」
滿臉鬍渣的吉賀好像變了個人似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不,舛城心想,這才是
他的本性吧。吉賀看了淺岸一眼,嘲諷地笑了起來。
吉賀的態度惹火了淺岸,他大步地走了過來,「你對我有意見嗎?」
「淺岸,住手。」舛城制止了部下,走到吉賀的背後,「吉賀,真不巧,路上塞車,所
以,律師要晚一點才會到。」
吉賀倒抽了一口氣。舛城踢開鋼管椅。戴著手銬的吉賀一下子無法用手支撐,一屁股跌
坐在地上。
舛城怒吼說:「我好幾天都沒回家了,火氣大得很。你如果不開口,可別怪我不客氣。
」
「等一下,」吉賀突然面無人色地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刑警先生,你是不是對我有
什麼誤會?」
「誤會?」舛城逼近幾步,走到可以隨時把吉賀踢得屁滾尿流的距離。雖然他不會真的
踢他,但足以嚇唬他。「我是怎麼誤會你,誤會你什麼了?你把身兼店長一職的魔術廣場的
商品,以及魔術的知識用在詐欺上,到處招搖撞騙。我承認,你把情婦元橋?子和黑道也玩
弄於股掌的行為很有勇氣,但你一定會自食其果。即使你用竊取的七億圓當保釋金,你也不
可能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吧。」
「先別急著下結論,」吉賀努力想要坐起來,但因為雙手失去了自由,身體無法保持平
衡。淺岸抓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了起來。吉賀盤腿坐在地上,對淺岸說了聲「謝謝」,然後
,看著舛城說:「沒錯,我的確利用自己的人脈進行詐騙,但這些手法不是我設計的,我只
是受人指使。」
舛城閉上了嘴,他雖然並不打算接受吉賀的辯解,但這些內容似乎和舛城內心的某種擔
心不謀而合。
吉賀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夠漂亮地運用各種魔術機關的人。不僅是吉賀,除了沙希以外,
所有魔術廣場的相關者都是如此。他們只知道按部就班地表演那些陳舊不堪的魔術。如果他
們懂得運用和活用,那家店應該更有現代的風格,出光瑪麗的魔術秀也應該更富有時代感,
更能夠吸引觀眾。
舛城問吉賀:「你是說,你不是主謀,那到底是誰?」
吉賀又停了一聲,「你動腦筋想一想就知道了,發生這一連串的事件,誰是最大的受益
人。」
「我怎麼知道?」舛城說:「帶著七億圓逃跑的不是你嗎?」
「開什麼玩笑,那些錢,我只是左手進,右手出,全部交給了老大。」吉賀看著淺岸,
又看著舛城。他的眼神十分詭異,「要不要我告訴你?能夠把魔術點子運用在詐欺手法上的
天才,利用這件事一舉成名,而且大撈一票的人只有一個人。」
淺岸焦急地間:「你說的到底是誰?」
「你還不知道嗎?」吉賀冷笑地說:「里見沙希,主謀當然是她。」
淺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地站在原地。惠子也聽到了吉賀的話,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
然而,舛城卻絲毫不為所動。因為,他在幾秒鐘前,就已經預測到吉賀會說出這個名字
。
當然,他才不會上當。
「吉賀,」舛城俯視戴著手銬,像個癟三的吉賀,說:「我根本不相信你的信口開河,
你知道為什麼嗎?」
吉賀大聲笑了起來,就像是調皮搗蛋的小孩子,「即使你不相信,事實就是事實。你想
一想,我們在這種髒地方吃灰塵,而沙希等一下就要在人山人海的會議廳表演魔術秀,一定
會造成很大的轟動。你應該知道,她從這件事上得到多大的利益。」
舛城實在佩服吉賀的三寸不爛之舌,「我懶得和你扯這些。我不相信你,因為你是詐騙
犯。而且,身為詐騙犯的你,會因為被踢掉椅子就嚇得說出主謀嗎?詐騙犯我見多了,遇到
這種情況時,個個都不知悔改。如果遇到警察暴力相向,更覺得是請律師好好地出謀劃策的
大好機會。但你不僅裝模作樣,竟然說主謀就是沙希,想要讓我們大吃一驚。所以,這根本
就是你早就想好的招數。萬一被逼問時,就供稱沙希是主謀,而且,這不是推諉之詞,而是
你詐欺劇本裡的一個環節。我看夠了這種蹩腳的爛戲,趕快收起你那一套吧。」
吉賀臉色鐵青。他巷臉上閃過一絲緊張,和之前演戲的表情呈明顯的對比。這就代表舛
城猜對了。
舛城說:「原來是這樣。如果我們相信沙希的確從這件事上得到了好處,而且,她的腦
筋也可以想到這些魔術點子,就會直奔東亞銀行會議廳。你的這套說詞,就是要我們採取這
樣的行動吧。你老實說,到底要我們去會議廳幹嘛?」
可能是被揪住了狐狸尾巴,吉賀嚇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嘴唇發抖,拚命眨眼睛,像
個膽小鬼般渾身癱軟。
「趕快說!」舛城大聲地吼著:「吉賀,你一定以為自己幹的勾當不像殺人放火那麼嚴
重,以為詐欺沒什麼了不起,都是被騙的人太笨了。但是,你都對那些被貸款壓得瑞不過氣
來的自營業者、向地下錢莊借錢的人下手,連自己的情婦都不放過。老是挑一些弱者下手,
榨取他們的血汗錢,還洋洋得意地以為自己是智慧型犯罪。我看到你這張臉就一肚子火。即
使會被上司罵,我也想要海扁你一頓。我沒見過比你更糟糕的人了。這幾句話,你給我記住
。」
舛城的聲音在廢棄工廠中回響良久,接著,陷入了一陣沈默。
吉賀像一隻被打敗的狗一樣垂頭喪氣,默默不語。
突然,惠子打破了沈默,「這個……」
舛城看著惠子。惠子雙手放在電腦的鍵盤上,緊盯著螢幕。
「怎麼了?」舛城問。
「這台電腦,」惠子的眼中充滿驚愕之色,「感染了XE病毒。」
「什麼?」舛城跑向惠子,「妳確定?」
「對,錯誤操作的特徵完全一致。」
淺岸說:「在這裡製造XE病毒嗎?」
「不,」惠子搖了搖頭,一邊打著鍵盤,一邊說:「在和感染病毒的電腦連接後,使這
些新電腦逐漸感染病毒。」
舛城探頭看著螢幕,但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抓著頭,問:「為什麼要做這
種事?」
「為了讓病毒成長。」惠子看著舛城說:「一旦感染了XE病毒,就會參照電腦裡的新聞
群組,下載程式內的外掛程式,作為病毒的附加機能。也就是說,只要傳染給最新的高性能
電腦網路,病毒就會增加新的功能,也就會變得更強大。」
「這麼說,」淺岸環顧周圍,「這個網路是專門用來培養病毒的。」
舛城對惠子說:「雖然是最先進的電腦,但用途不同時,系統應該也不同吧。這是什麼
用途的電腦?」
惠子操作著滑鼠,打開了幾個視窗,小聲地嘀咕說:「嗯,可以使用消滅蠕蟲(worm)
病毒「Klez」的防毒軟體……防毒應用程式中有反垃圾郵件的程式……是因應sscm防火
牆的電腦。」
「sscm是什麼東西?」
「是由麻省理工學院開發的,是目前最先進的防火牆程式,今年年初才正式投入使用,
需要極高性能和昂貴的硬體,所以,只有需要高度安全性的系統才會使用。」
「有七億資金的話.當然可以買這些東西。」舛城說完,看著吉賀。吉賀厭惡地轉過臉
。
舛城覺得,這個男人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能耐。暫且不談把魔術點子應用在詐欺上,他根
本不可能具備從事高科技犯罪的知識。
淺岸問惠子,「哪一個行業會使用這種sscm?」
「目前,只有銀行的ATM……」
「ATM?」舛城好像有人用力敲他的腦袋,「這裡培養的病毒會經由ATM感染銀行的電腦
嗎?」
「對,」惠子困惑地點著頭,「但首先必須在ATM的光纖上動手腳,形成繞流回路。否
則,不可能從網路的端末把病毒程式送入銀行的電腦。」
舛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東亞銀行會議廳有ATM。吉賀,這就是你編的劇本,對
不對?」
吉賀痛苦地看著舛城。但他什麼都答不上來,只能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舛城。
淺岸問:「什麼劇本?」
「就像沙希的父母。」舛城說:「Kiyo.Kogure夫妻被懷疑在公演時,從舞台下方的暗
道挖了一條密道,竊取了事務所金庫裡的錢。這次輪到沙希了。吉賀的同夥一定從後台做好
了可以在ATM的端末動手腳的通道。然後,藉由ATM,讓東亞銀行的電腦主機,感染在這裡培
養的XE病毒,就可以讓正在舞台上公演的沙希成為犯人。只要向媒體爆料沙希重蹈了她父母
的覆轍,大家就會信以為真。」
「但是,」淺岸說:「她只是十五歲的少女,怎麼可能栽贓給這麼年輕的小女孩?」
「未必喔。製造XE病毒的,就是住在南美的一個十五歲少年。輿論不僅不會對沙希做這
種事感到訝異,反而可能被炒作成國際新聞。」
淺岸不解地看著舛城:「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讓東亞銀行的電腦感染XE病毒?」
惠子低聲地說:「東亞銀行是被光明銀行吸收的十七家銀行之一。」
「就是這樣,」舛城氣憤地說:「光明銀行一旦感染了病毒,就會引發最令人擔心的金
融危機。讓病毒潛伏在東亞銀行裡,就可以進行大規模的破壞活動,就是所謂的特洛伊的木
馬屠城。」
舛城走到吉賀旁,吉賀抬眼看著舛城。
「吉賀,你這種小角色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本事,」舛城說:「主謀是飯倉義信吧?」
吉賀深深的嘆息打破了沈重的沈默,就像一陣風般回響在廢棄工廠內。
吉賀喃喃地說:「對。」
「光明銀行一旦發生混亂,就會造成日本經濟的混亂。飯倉為什麼要這麼做?」
吉賀垂著雙眼,無言地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終於,他像是在聊八卦似地用輕鬆的口吻說
:「他在創立重生連鎖店後,貸款總額超過了二百億。所以,他想要破壞貸款給他的金融機
構,想要讓所有貸款一筆勾銷。」
二百億。
無論做任何事業都會賺錢。飯倉魔法般的生意經原來只是為了掩飾他龐大的負債。年輕
時就沈溺於享受和浪費,整天希望靠新事業一攖千金的飯倉,終於犯下了恐怖活動。
淺岸逼近吉賀,「飯倉現在在哪裡?」
吉賀似乎決定再度保持沈默,舛城說:「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問他。飯倉一定是去了機
場。」
吉賀緊張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無法自己建立犯罪計畫的小角色往往含在這種奇怪的
地方表現得特別正直。
「為了把所有的犯罪栽贓到沙希身上,在犯罪的時刻,他一定會逃得遠遠的,為自己製
造不在場證明。飯倉在銀座的事務所裡放著機票,是國內的機票。如果早知道會有這種裏,
我就該檢查一下是飛往哪裡的哪一個航班。」
吉賀油膩膩的臉上不停地冒出巨大的汗珠,就像豬肉放在鐵板上,不停地煎出油一樣。
事實上,他的心境也應該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吧,因為腦門充血而脹紅的耳朵如實地證明了這
一點。
惠子拿出手機撥號。舛城心想,她應該是打結專案小組吧,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已經
會自動自發地投入工作了。
「吉賀,」舛城說:「飯倉拉攏你後,成為魔術廣場的大老闆,其實就是為了利用你和
其他魔術師的知識來詐欺。首先用錢翻倍的詐術搜刮到的錢買了這些機器,培養XE病毒。而
且,讓你們演一齣到處行騙,再讓沙希揭穿一切的戲碼。當然,你應該有收到相當的報酬,
但沙希卻什麼都不知道。他讓沙希去東亞銀行的會議廳參加慈善晚會的演出,之後,再把一
切栽贓給沙希。沙希曾經在媒體上一炮而紅,世人都認為她是個有才華的人,不管警方最後
是否會查個水落石出,這件事都可以變成沙希的大醜聞。只要讓大家知道她的父母是小偷,
就以為她也步上了她父母的後塵。你們更希望大眾認為,她之前曾經漂亮地揭露多種詐欺手
法,其實根本就是她自導自演的。但是,飯倉和你都小看了沙希,那孩子天資聰穎,即使你
們想要陷害她,她也不是那種會哭哭啼啼的人,她一定會理清頭緒後加以反擊。」
吉賀默然不語地聽完舛城的話,突然撇著嘴說:「但是,沙希根本沒機會反駁了。」
舛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什麼意思?」
吉賀嘻皮笑臉,卻一句話也不說。
「趕快回答,」舛城一把抓起吉賀的胸口,「到底是怎麼回事?」
吉賀雖然呼吸困難地掙扎著,但臉上還是帶著奸笑。「刑警先生,你還不知道嗎?沙希
父母那一次,飯倉先生也做了相同的事,他接近Kiyo.Kogure,也是為了要嫁禍給他們。大
家都覺得魔術師這個行業讓人捉摸不定,不知道他們平時在幹什麼。媒體也有大小眼,對魔
術師這種處於弱者地位的人,根本不像對待演員和音樂人那麼和善,常常毫不留情地打擊。
所以,沙希的父母才會傷心欲絕地想自殺。不,那也可能是飯倉先生下的手。對,一定是這
樣。」
舛城看著吉賀奸笑的臉,終於瞭解了他的意圖。舛城愕然地喃喃自語:「難道……」
「沒錯,」吉賀似乎猜到了舛城在想什麼,他放肆地大笑起來,「在拉鋼絲時,設了了
陷阱。沙希的身體會在空中被撕裂。」
吉賀發出尖銳的笑聲,他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了。他流著淚,但仍然不停地笑著。
舛城的怒火在燃燒。等他回過神來時,拳頭已經揮在吉賀的臉上。吉賀踉蹌著,他又揮
了第二拳。吉賀被打倒在地。
舛城聽到自己發出不知道是吼叫還是吶喊的聲音,他在怒氣的驅使下,正要撲向吉賀,
背後傳來制止的聲音。是淺岸。淺岸大聲地叫著:舛城先生,住手,請你冷靜。
「如果沙希有什麼三長兩短,小心我把你卸成八塊!」舛城惡狠狠地對吉賀說:「你這
個笨豬腦袋給我記住,在法院判決下來之前,我會幫你執行死刑。」
「別這樣,」淺岸從身後架住舛城,說:「以後再來收拾這傢伙吧。」
「舛城警部補,」惠子拿著手機跑過來,「是督察。」
要冷靜。舛城立刻告訴自已。舛城甩開了淺岸的手,整了整西裝的衣襟。吉賀心驚肉跳
地移開了視線,全身縮成一團。
「是,」舛城接過手機,敷衍地應了一聲,「喂,喂。」
「舛城嗎?」督察的聲音充滿緊迫感,「剛才,白金君已經把大致的情況告訴我了。現
在能夠逮捕飯倉歸案嗎?」
「不知道。我想,他應該去羽田了,但飛機也可能已經起飛了。」
「你現在馬上趕去羽田。如果班機已經起飛,就立刻查閱登機者名單,確認他的目的地
。」
「等一下。」舛城提出了異議,「現在我沒空去,東亞銀行會議廳……」
「喔,那件事我也聽說了。我已經派科搜研的對策小組去了。只要他們一到,就會立刻
處理ATM提款機。」
「那沙希怎麼辦?」
「沙希?」督察的聲音顯得很訝異,「那個女孩怎麼了?」
舛城咂了一下舌。惠子似乎並沒有報告沙希的事。「她在舞台上會有危險。」
「為什麼?」
現在沒時間解釋了。舛城說:「總之,我要去東亞銀行。」
「不行。」督察毫不猶豫地說:「你要去羽田。目前的首要任務,就是要逮捕主嫌。
ATM就交給科搜研。」
「不是ATM,是沙希有生命危險……」
「消息確實嗎?」督察尖聲地打斷了舛城,「你有十足的把握說,那女孩遭遇到危險了
嗎?」
「我沒辦法提出確實的證據,但吉賀供稱……」
「也可能是他故意擾亂辦案的說詞,不要被他騙了。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追蹤和逮
捕主嫌歸案,不要被一些無聊的事困住了。」
舛城突然覺得時間靜止了。
刑警。在分局磨練多年後,終於被警視廳錄用。在分配到搜查一課的光輝時刻,以及為
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都閃現在他的腦海。調到搜查二課後,情況也沒有太大的改變。但
在忙碌的工作中,舛城始終貫徹著自己的義務和信念。即使對組織有所不滿,仍然遵守服從
的原則,這也是他始終堅持的態度。
然而,舛城此刻領悟到,自己的信念和他們的並不相同。
「你說無聊的事?」舛城從丹田擠出聲音,隨即,對著電話彼端的上司大聲怒吼道:「
這關係到一個小女孩的生命。哪裡無聊了?」
他不想聽對方的回答。舛城掛上手機,丟還給惠子。
惠子接過手機,呆然地看著舛城。淺岸也一樣。
不同於上司不負責任的責備,他們銳利的視線令舛城感到刺痛。舛城喃喃地說:「我違
背了上司的命令。我整天對你們說教,要你們聽我的命令,所以,你們一定覺得我這個人自
私妄為。你們的想法沒有錯。淺岸,你去羽田。開車去的話,差不多二十分鐘……」
「但是,」淺岸看著手錶,聲音異常平靜,「現在是晚上六點二十七分,還有三十三分
鐘,慈善晚會就要開演了。往池袋的方向交通很壅塞。」
「我知道。但是……」
「我去把車開過來,」淺岸跑了出去,「不用上首都高速公路,我可以繞小路。我以前
住在那附近,經常去池袋的陽光城。」
舛城還沒有緩過神來細細品味這句話的意思,淺岸就已經衝了出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舛城想要問他,卻說不出話。他呆立在那裡,看著後輩刑警消失在
門外。這個菁英小子,還真是有魄力。舛城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陣暖暖的東西漸漸擴
散。
「惠子,」舛城轉過頭,很快速地說:「趕快叫支援來,把吉賀這個雜碎帶回局裡。我
們要去池袋的東亞銀行會議廳。惠子,妳和科搜研負責XE病毒的研究員聯絡,讓他們直接到
東亞銀行的會議廳。他們為了把感染病毒的事栽贓給沙希,一定會在沙希即將表演時行動。
所以,如果不在三十分鐘內到達,就沒有意義了。」
「瞭解了。」惠子回答說。
舛城快步走向被遮光簾遮住的出口,十年前的某一天閃現在眼前……夏日的艷陽下,表
演著神奇四連環的少女,以及坐在附近的飯倉。在開庭時,淚流滿面地低頭說自己已經深刻
反省的飯倉。
雖然思緒糾結在一起,但也喚起了許多記憶。和妻子律子所生的女兒貴代美。永遠都像
個小嬰兒的貴代美。人小鬼大的沙希。在電視台出糗而深受打擊,頂著一張雪白的臉,哭成
淚人兒的沙希。假裝關心沙希,和自己在酒吧並排而生的飯倉。
騙徒永遠都是這樣,他們可以毫不在乎地背叛他人。即使有人想要相信他們,也會遭到
他們的嘲笑。他們總是恩將仇報。騙徒在每次改頭換面時,就會讓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飯
倉也是如此。但飯倉畢竟是詐騙老手,他像過去曾經接觸過的數百名罪犯一樣,背叛了別人
對他的信任。
在內心擴散的空虛感漸漸化為怒火。十年的歲月太沈重了。但這份沈重必須由飯倉來承
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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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東亞銀行會議廳的觀眾席上擠滿了人。煙霧繚繞的會議廳內漸漸暗了下來,藍色的燈
光照在舞台上,觀眾席沸騰起來。
飯倉義信站在觀眾席靠牆的通道上,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稍候片刻,史上難得一見的戰慄表演秀即將上演。在空中飛舞的少女,身體將被扯成兩
半後墜落。一定會鮮血四濺吧。觀眾席上會出現怎樣的反應?慘叫?不,可能會夾雜著笑聲
吧。他們會以為這是表演時發生的事,不需要太認真。需要好幾分鐘後,他們才會意識到這
是真實發生的事。但在這時候,影像已經經由衛星轉播到在全國各地了。不久之後,世界各
地的新聞報導中都會播放這個影像。
真可憐!這是飯倉對沙希唯一的感情。為了維持大自然的生態平衡,必須扼殺某些動物
以做為其他動物的食物,有些種族必須遭到淘汰,這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里見沙希,這個飯
倉為她命名的可愛小動物,也背負著為此犧牲的命運。事情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他看了一眼舞台旁的時鐘。下午六點五十七分。還剩下三分鐘。
任何人都無法干涉事情的發生。即使舛城逮捕了吉賀,吉賀也會供出沙希是主謀。這個
爆炸性的自白會讓警方張皇失措,這時候,這裡會發生史無前例的騷動。沙希之死。然後,
不出幾天的工夫,日本經濟將面臨崩潰的邊緣。所有的交易都變成白紙,日本將被孤立在國
際市場之外。在這個國家,錢幣將沒有任何的意義。混亂和失序將充斥街頭巷尾,情況將比
阿根廷更慘不忍睹。飯倉心想,社會力量就是這麼不堪一擊。
社會。這個無法接受自己的社會,缺乏對個人的尊重,也沒有愛。自己就降臨在這樣的
社會環境中。大人想生孩子就生孩子,但孩子卻無法指定自己出生的環境,無法選擇自己出
生的時間、家庭和國家。
飯倉出生的家庭很複雜。他是由養母帶大的,家裡還有同母異父的哥哥。有專家分析,
這種家庭會造就反社會人格的孩子,那根本是一派胡言。飯倉認為自己個性細膩、冷靜、客
觀,富有獨特的使命感,不害怕孤獨,這就是家庭環境讓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
當他長大懂事後,就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很愚蠢。為什麼大人生活貧困,還會想要生孩子
,而且,絲毫不會對小孩子感到愧疚?為什麼他們會覺得既然是自己的孩子,生長在自己的
家庭中,當然會感到幸福?為什麼大人會以為小孩子會原諒他們的貧困?
從小,飯倉就不能原諒這件事。大人為什麼無法瞭解生孩子不是養寵物,也不是製造一
個可以照顧自己晚年的機器人?他們為什麼不知道,他們是在製造一個和自己一樣,必須承
受社會的冷漠,為貧富差距感到痛苦,害怕死亡的人?自已被父母不負責任地帶到這個世界
,為什麼要迎合社會?為什麼自己要遵守那些道德規範和規則,為什麼要遵守義務?
不僅家庭如此,學校的老師也完全不值得尊敬。以目前的貨幣價值來算,公立小學的老
師年薪不過五百萬到八百萬,當一個校長也不過一千萬左右,他們能教學生什麼東西?整天
只會罵學生不關水龍頭很浪費水,如果不把水龍頭擰緊,一天會浪費十五圓,這算哪門子的
教育?一天十五圓,一個月也只有四百五十圓,一年是五千四百圓。以學校老師賺的錢來看
,或許稱得上是一筆金額。但誰規定學生以後只能賺如此微薄的薪水?這些老師太缺乏想像
力了。他們無法想像,眼前這些孩子未來可能賺得比自己多。飯倉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要靠
乖乖地領年薪生活。上小學後,他就用算盤打出自己希望的年收入,他認為自己是賺大錢的
命。
只要有錢,就可以住更好的房子,在醫院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療。大人卻不願把這麼簡單
的現實告訴孩子,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態度,強迫小孩子跟著他們偽善,而世界卻由
這些大人支配。從小,飯倉就對此深感怨嘆。
但小孩子既然從原生的父母身上繼承了基因,就無法徹底否定自己的父母。孩子天生很
悲哀,往往會因為一些小事就試圖相信父母。然而,大人們卻不斷地背叛孩子。當完成義務
教育,被丟到社會上時,小孩子就會發現,大人們的話充滿偽善。社會上充滿了偽善、強烈
的慾望和相互欺騙,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在像沙漠般充滿殺戮的不毛之地上,只有空虛
的戰爭將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
血債血還,面對背叛,就要用背叛加以反擊。
飯倉利用將計就計的智慧投入了競爭,很多次,都讓他賺到一大筆錢。然而,只要他一
賺到錢,警察或國稅局就來掠奪他的財產。他們根本沒有正義,只是以偽善作為擋箭牌,擁
有比飯倉更大的權力。他們讓一切都化為灰燼,結果,自己什麼都沒有。雖然擺脫了租屋而
居的生活,搬進了獨棟的房子,但其實只不過是土地所有人從房東變成了國家。人總是生活
在借貸中,在借貸中度過人生。每個人都一樣。
在監獄度過的漫長歲月中,飯倉發誓,不再與一般的市井小民競爭,必須和國家抗爭。
國家掌控了一切,隨心所欲地解釋法律,把國民的人生玩弄於股掌之間。他下定決心,下一
次,要和這個國家玩一把骰子。如今,他的決心終於在現實的世界迎接了最終回合。
觀眾席上響起了交響樂。簾幕緩緩升起,四周籠罩在一片歡聲中。舞台中央,出現一個
小女孩的身影,所有的聚光燈都打在她的身上。是沙希。
沙希。十五年的短暫人生,將在這裡落幕。她將在夢寐以求的舞台上隕落,這應該是她
的宿願。而且,她將帶著喜悅,迎接人生的終點,因為……「飯倉先生,」隨著男人的叫聲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頭一看,發現光頭男和平頭男站在那裡。
這兩個人是他花錢僱來的作業員。飯倉問:「準備就緒了嗎?」
「當然。」光頭男說。「在結束時,當她朝著上方翻轉時,身體就會被撕開。」
「你確定嗎?鋼絲會不會卡住?」
「絕對沒有問題。鋼絲在瞬間會承受一噸的負擔,她的身體會漂亮地被撕成兩半。」
觀眾的掌聲響起。飯倉也隨之鼓掌。
沙希,在最後一刻綻放妳的美麗,展現這優美的瞬間吧。在滿場的掌聲中,飯倉小聲地
說道。
舛城從後車座探出身體,看著前方。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漸漸灰暗。池袋陽光大道附近
,放眼望去,壅塞的車道上擠滿了煞車燈。人行道上擠滿了群眾,指揮交道的警察也已經束
手無策了。
應該都是無法擠進東亞銀行會議廳的人吧。有多位有名的藝人上台表演,那些熱情的歌
迷即使沒有門票,也會趕來現場見偶像一面。慈善晚會結束後,這裡必定會更加水洩不通。
「警部補,」坐在旁邊的惠子把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推到舛城的面前。
舛城看著螢幕。沙希正站在舞台上,沙希重複著在愛波里劇場時的相同動作,變出了三
隻鴿子。
「這是什麼?」舛城問。
「是東亞銀行會議廳的現場轉播,」惠子繃著臉說:「如果是電視,只能在
SkyprefecTV*註23才能看到,但網路服務供應商會在網路上播送。」
舛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會議廳就在前面,車子卻動彈不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舛城的心情越來越焦急。螢幕中,沙希已經懸在半空中,很快就
要在舞台上飛舞了。
「我等不及了,」舛城推開車門,下了車,對駕駛座的淺岸說:「我先過去了。」
「我也一起去。」惠子也說。回頭一看,發現惠子正穿梭在擠滿車子的大馬路上。
沒時間等她了。而且,兩個人的目的地也不同。惠子去ATM,自己要直奔舞台。
希望可以趕上。舛城一邊跑著,一邊在心裡祈禱著。他卯足全力,從擠滿人行道的群眾
身邊衝了過去。
譯註23:日本最大的多頻道數位衛星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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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惠子終於到達東亞銀行會議廳的玄關。廣場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腳踩著高跟鞋,不要說
是跑,就連走路都搖搖擺擺的。
真是的。為什麼東京都內都是這種路?惠子咂了一下舌頭,脫下高跟鞋,拿在手上跑了
起來。會議廳前的年輕人紛紛回頭看著她。這個人是誰的歌迷,也太猴急了吧?她似乎可以
聽到年輕人的嘲笑。現在是一萬圓紙幣會不會變成廢紙的關鍵時刻,誰管得了那麼多。如果
日本變成第二個阿根廷,這些年輕人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她肩上掛著手提包,手上拿著高跟鞋,跑起來礙手礙腳的。她乾脆丟掉高跟鞋,拚命跑
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太陽剛下山的關係,石板路面滾燙,腳底好像快燒起來般疼痛。她只能
踮著腳跑。當她衝下樓梯時,看到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站在門口。
「我是科搜研的白金,」惠子大聲地說:「ATM在哪裡?」
警官納悶地看了一眼惠子的腳,指了指自動門的方向。「進去後,就在左側。已經來了
許多科搜研的人。」
知道了。謝謝你。惠子說完,衝進了自動門。
涼涼的冷氣迎面襲來。已經是秋天了,這裡的冷氣也開得太大了。大廳裡沒有人影。不
時傳來觀眾如雷般的掌聲及喝采。還可以聽到柴可夫斯基的音樂。表演正在進行。
ATM就在電扶梯的旁邊,那裡也有制服警官。一旁平時都會上鎖的金屬門敞開著,那是
銀行行員專用通道。惠子向警官打聲招呼,我是科搜研的白金,我可以進去嗎?不等警官回
答,惠子就衝了進去。
狹窄的空間裡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在科搜研裡照過幾次面。但她從來沒有和
任何人說過話,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和職稱。
一名應該比惠子年長幾歲,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男人跪在ATM的後方。機器背面的面板已
經拆了下來,拉出幾條黑色的電線。前面連著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在地上。好像是外國品牌
的電腦,惠子從沒見過。
「這台筆記型電腦,」藍色西裝快速地向周圍的人說明著,「採用的是和ATM有互換性
的ETC/Cqi25傳輸協定(protocol)。雖然可以用鍵盤把電腦裡的資料塊(datagram)叫到
螢幕上,但這台ATM的EIC伺服器會讀取儲存在EMTHOH資料夾裡的XE病毒程式。ATM每隔一小
時,就會連線到總行的檔案伺服器,當ATM感染後,一旦連線,總行的主機就會感染病毒。
」
也就是說,這台筆記型電腦裡的病毒首先會感染ATM,然後,再感染東亞銀行總行的電
腦,最後,還會讓光明銀行的電腦也受到病毒的感染。惠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可不
可以拆下電線。
一個頭頂稀疏的男人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惠子不認識他,應該不是科搜研的人,而是
搜查二課的刑警吧。這名刑警說:「可不可以乾脆把電線拔掉?」
「不行。」藍西裝回答說:「在傳輸資料時,如果把電線拔掉,ATM的防火牆就會生效
,總行的電腦就會自動關機。雖然可以免於感染病毒,但明天的交易就會一片混亂。」
「但在緊要關頭,」刑警說:「可以拔掉電線作為最後的手段。」
「在此之前,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藍西裝把指尖放在鍵盤上,「目前,病毒還沒有
完全傳輸進去。只要病毒程式沒有百分之百傳輸進去,就會被視為多餘程式刪除。只要能夠
中途攔截,就可以阻止病毒的感染。但現在的問題是,該如何讓這台筆記型電腦認證ATM的
cqi地址。」
惠子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便說:「那個……」
藍西裝抬起頭。其他人的視線也都集中到惠子身上。
惠子彎下腰,用顫抖的聲音說:「對不起,可不可以打擾一下?」
「原來是妳,」藍西裝似乎認識惠子,他語氣冷淡地說:「等一下再說。」
「但是,那個…!
「好了,別說了。」藍西裝抬頭看著刑警,「如何入侵ATM是很關鍵的問題,但歹徒很
聰明,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上沒有任何顯示。東亞銀行的系統在傳輸協定的階層架構上應該有
差別,但不知道他們是怎麼……」
「對不起,」惠子戰戰兢兢地說:「不好意思打斷您,我想說……」
「現在輪不到妳說話,」刑事對惠子怒目相向,「妳有沒有搞清楚目前的狀況?現在是
會不會感染到XE病毒的關鍵時刻,廢話少說。」
惠子把話吞了下去。事與願違。她呆立在那裡,看著藍西裝在那裡作業。
飯倉看得出了神。沙希在舞台的夢幻藍光中飛來飛去,觀眾為之沸騰,歡聲雷動,掌聲
不絕於耳。隨著音樂的節奏加快,沙希的動作也更加激烈。沙希向觀眾席上投以微笑,不停
在空中改變方向,自由自在地飛翔。飯倉覺得,沙希就像是被關在水族箱裡的美人魚。
沒錯,無論游得再優美,美人魚也無法離開水族箱,一輩子都只能生活在水族箱裡。沙
希的短暫而虛幻的命運,和美人魚不謀而合。
每當沙希的身體高高地升起時,飯倉就屏息以待,以為那一刻終於來臨。然而,一切都
還沒有發生。沙希再度優雅地在低空飛行。
飯倉開始沈不住氣了。為什麼不早一點讓她的身體撕裂?飯倉不禁在內心吶喊:我才是
最重要的觀眾,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坐立不安?
如今,ATM應該正在向東亞銀行的電腦主機傳輸病毒程式。即使警察找來科搜研的人,
一切也都為時太晚。自己早就採取了應變措施。
交響樂的音量越來越大,沙希的身體開始旋轉上升。
來了,來了。這一刻終於來了。面對沸騰的觀眾,飯倉偷偷地想道。就趁現在好好享受
吧。好好地記住那一幕。現在的喝采很快就會變成慘叫。
沙希的身體停在天花板附近。沙希就像美人魚翻身般不停地翻轉著身體,朝舞台的右側
移動。
就是現在!飯倉瞪大了眼睛。
下一剎那,沙希微笑著向觀眾席揮手,飛向舞台右側。
音樂停止了。一瞬的寂靜。然後,全場歡聲雷動,如雷般的掌聲響徹觀眾席。
觀眾紛紛站了起來。不久,全場觀眾都站起來了。震耳欲聾的掌聲經久不息。喝采聲、
口
哨聲。今晚的節目才剛開始,就已經達到了最高潮。
飯倉獨自呆立在原地。一切都凍結了,時間也靜止了。溫度也降了好幾度。
飯倉渾身發抖。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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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隨著一陣衝擊,沙希的身體停止下來。在鋼絲停止的同時,靠慣性支撐的身體開始因
為重力而開始下降。在此之前,沙希抓住了支柱的梯子,拆下腰帶,終於擺脫了鋼絲的支配
。
耳邊響起歡呼的聲音。她往下一看,發現舞台工作人員都聚集在支柱下方,每個人都大
喜過望地為她鼓掌。
不,沙希發現,響徹會場的鼓掌聲並非來自他們,而是從舞台外傳來。會場響起驚天動
地的鼓掌,還是鼓掌。
太好了。沙希終於感受到滿足的成就感。自己終於做到了。在這個寬敞的舞台上,完成
了完美的演出。
她這才回想起當自己在空中飛舞時,會場也響起了歡呼。然而,當時的沙希專注在表演
上,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回到了側舞台。
她終於在內心鬆了一口氣,淚水湧上眼眶。剛才,自己終於如願地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
,此時此刻,大家都在為自己喝采。
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沙希帶著無限的滿足走下梯子。一步一步地回到地面,回到夢
想成為現實的地面。
她剛一站定,就被工作人員的笑容包圍了。之前做準備時,他們根本懶得向沙希打招呼
,如今,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沙希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眼前的光景就像在看電
視,缺乏真實感。
「太棒了!」一名年輕的工作人員大聲地說:「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棒的表演!」
沙希覺得,這個聲音彷彿讓現實的時間再度甦醒了,此刻和前一刻完全不同。自己終於
成為魔術師了,這一切已經成為現買。
謝謝。沙希小聲地說,視野隨著淚水搖晃起來。
「貴代美!」傳來一個男人大叫的聲音,「貴代美!」
工作人員似乎也聽到了聲音,訝異地四處張望著。
終於,男人撥開人牆衝了過來。是舛城。滿身大汗的舛城頭髮亂成一團,凝望著沙希。
他臉色大變,那種表情似乎在說:簡直難以相信。
「貴代美!」舛城又大聲地叫了起來,「妳沒事吧,貴代美!」
舛城的臉上露出沙希從來不曾看過的表情。舛城哭了。他淚流滿面的走到沙希面前,緊
緊地抱住了她。
「貴代美,太好了。貴代美。」舛城的聲音微微發抖。
她剛才應該在觀眾席上看自己的表演吧,但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感動。沙希心裡這麼想著
,在舛城的懷裡說:「舛城先生,我不是貴代美,我是沙希。里見沙希。」
舛城抓著沙希的雙肩.端詳著她的臉。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旋即露出微笑,「喔,
對喔。對不起,沙希。總而言之,太好了。妳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什麼平安無事?我很好啊。」
「但是,」舛城抬頭看著上方,「鋼絲沒有問題嗎?是別人幫妳拉的鋼絲吧?」
沙希搞不懂舛城到底在擔心什麼。但她可以回答他的問題,沙希說:「我自己重新拉了
鋼絲。在開演三十分鐘前,我一個人留在舞台上。」
「重新拉?」
「對啊。雖然飯倉先生說,要讓工作人員負責所有的準備工作……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祕密,只不過,如果不聽他的話,可能會不讓我上台演出,所以……所以,我就隨便畫了一
張圖交給他們。其實,我一開始就準備要自己重新拉的。」
舛城瞪大眼睛看著沙希,他撇著嘴,說:「妳騙了他嗎?」
沙希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才不是,是魔術。」
不知道為什麼,舛城比剛才更興奮地抱住了沙希。
「沙希,太好了,」舛城喃喃地說:「但是,我……一點都沒有幫到忙。妳靠自己擺脫
了危機。我應該聽上司的命令去羽田機場的。」
好像發生了什麼複雜的事。沙希抬頭看著舛城的臉。
「舛城先生,」沙希雖然知道自己茫無頭緒,但還是努力表達自己的想法,「雖然我不
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很高興你來這裡。該怎麼說,我覺得……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你的
心意。」
舛城默然無語地凝視著沙希。沙希知道自己的感覺並非錯覺而已。
這位刑警為自己的安全擔心,他發現了自己沒有發現的某種危險,特地趕來這裡。沙希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年幼時,當父母還健在的時候,曾經多次有過這樣的感受。每當
自己遇到危險時,每當自己生病或是受傷時,父母就會出現在自己身旁。父母溫柔的身影和
舛城重疊在一起。
周圍的工作人員再度歡呼起來,拚命拍手。這真是無上幸福的一刻。沙希覺得,自己置
身於長久以來夢寐以求,卻始終無法美夢成真的時刻中。
「不行。」藍西裝在ATM背後抓著頭,「這台筆記型電腦設了好幾道防火牆。我試圖封
鎖RTET的443號基板,阻止session的建立,卻無法完成。」
另一名研究員探頭望著螢幕說:「電腦瀏覽器介面的操作已經完成了,但資料還在輸。
」
頭頂稀疏的刑警焦急地說:「不能想想辦法嗎?」
惠子再度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對不起,可不可以打擾一下?」
所有人都無視惠子的存在。藍西裝說:「這個系統採用了假想的區域網路,或者是像
VPN之類的東西,所以,應該已經把通訊途徑都暗號化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連結的
。」
「糟了,」另一名研究員臉色鐵青地說:「病毒程式的傳輸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了。」
刑警慌忙大吼道:「不行,趕快拔掉電線!」
藍西裝反駁道:「等一下,總行的電腦……」
刑警搖著頭,「別管那麼多了,趕快拔掉。萬一感染了病毒,就什麼都完了。」
惠子說:「聽我說,這個……」
刑警回過頭,通紅的臉就像章魚,「妳閉嘴!別人不會當妳是啞巴。」
惠子終於忍無可忍,忍不住大叫起來,「你才給我閉嘴!」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瞪大眼睛看著惠子。
「你們根本是一群呆子。」惠子的怒氣未消,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別老是在意傳輸
協定或是電腦瀏覽器介面這些細枝末節的知識,如果太照規矩,反而會掉進簡單的陷阱裡,
難道你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嗎?」
「陷阱?」藍西裝一臉啞然。
真是些頭腦遲鈍的傢伙。惠子握起連結筆記型電腦和ATM的電線,用力拔了下來。
四周響起像是慘叫般的聲音,但很快就停止了。大家一定發現了情況完全出乎他們的預
料。
「你們看吧,」惠子說,「根本沒有自動關閉。無論怎麼操作這台筆記型電腦,都不可
能有任何反應,因為,這台電腦很本只是幌子。很簡單嘛,駭客怎麼會故意把電腦留下來?
就是要我們嘗試各種操作來拖延時問。也就是說,目前正在進行某項需要拖延時間的作業。
」
惠子說著,發現了一種可能性。駭客入侵時,的確是在這個位置連結硬體設備的,但這
台筆記型電腦是幌子,所以,裡面應該還有另一個硬體。
她把手伸進拆下的ATM背面面板摸索著。不久,就找到了她想要找的東西。她拉了出來
,發現是一個連著電線的奇怪盒子。摸起來熱熱的,有通電。而且,可以感受到內部的動力
。
「原來只連結硬碟驅動器(harddiskdrive),真狡猾,」惠子說:「BTFSec在網路層
進行認證和暗號化,只要連上資料連接層(datalink),就不需要暗號化。只要連接上硬體
,就可以利用ATM的自動通訊傳輸病毒程式。」
「這麼說,」藍西裝愕然地看著惠子,「這裡沒有干擾器,無法阻止病毒傳輸。」
刑警吵吵嚷嚷地說:「快想想辦法,把插頭拔掉。」
惠子罵了回去,「你只會說這句話嗎?你那麼想拔的話,去拔自己的腿毛好了,把手機
借我!」
刑警一臉錯愕,當惠子伸手要求時,他慌忙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惠子接過手機,把電話簿叫到液晶螢幕上,但並沒有找到她想要的電話。惠子咂了一下
舌頭,把手機丟還給他,「虧你還是XE病毒專案小組的人,連東亞銀行本行的電話都沒有登
錄。」
一名研究員迅速遞上電話,「我的手機裡有。」
「謝謝。」惠子打開手機,找到那個電話後,按下了通話鍵。鈴聲響了三次就接通了,
對方還沒有說話,惠子就說:「請幫我接總行的ATM管理中心,我要找程式設計師或工程師
。」
請稍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說。接線生沒有多問,一定已經接到了警方的通知。喂,
ATM管理中心,您好。
「妳仔細聽好了,」惠子說:「池袋支行管理下的東亞銀行會議廳的ATM應該正在傳輸
病毒,就是正在傳輸的封包,包括QE和sTC標頭在內,容量大約三千megabyte左右。所以,
應該還來得及。妳把這裡的ATM傳輸的資料內容叫出來,顯示在螢幕上。」
片刻後,傳來對方的聲音,「叫出來了。」
「關閉EpuC的Router。只關閉Router而已喔,如果資料傳輸狀態不超過百分之五十,問
題應該可以解決。」
又是一陣沈默。突然傳來對方緊張的聲音,「我試過了,但螢幕上一直顯示「處理中」
。」
惠子又咂了一下舌頭。傳輸速度比想像中更快,不出幾分鐘,就會感染到病毒了。
「不行嗎?」藍西裝問。
「不能輕言放棄。」惠子對電話說:「把域控制器(domaincontrol)叫出來,禁止從
Yc域登入machineaccount的共有檔案夾。」
「喔,原來是這樣,」藍西裝露出興奮的表情,「ATM也是網路,就有域控制器,只要
在這裡設定安全策略(securitypolicy),就可以對資料進行統一管理。」
「說對了。」惠子說。電話另一端的傳來聲音。喂,喂。惠子問:「怎麼樣?」
「完成了。」對方說:「病毒還在傳輸中,但已經關閉了,變成無害的檔案封起來了。
」
「完成了。」惠子嘆著氣說。
停頓了一剎那後,在場的所有人都發出勝利的歡呼,每個人都滿心歡喜地拍著手。連那
個頭頂稀疏的刑警也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微笑以對。
惠子覺得自己的笑容很僵硬。她從來不曾成為這麼多人注目的焦點,她不禁在心裡嘀咕
著:不要這樣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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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沖繩的大海也漸漸可以感受到秋意了。在酒吧吧台後方,透過小窗戶可以看到面向川
平灣的沙灘,白色沙灘上空無人影。雖然陽光熱辣辣的,但因為最近颱風頻繁造訪的關係,
海水的溫度很低。只有喜歡大海的白人才會泡在海裡,他們的肌膚構造就和日本人不一樣。
飯倉義信坐在石垣島唯一一家從白天就開始營業的酒吧裡,舉著白蘭地杯。不知道已經
喝了幾杯了。空盪盪的店內就像一幅畫,時間也靜止不動了。酒精麻痺了視覺和聽覺,但最
重要的腦筋還是很靈活。以前他也曾經像這樣一邊喝酒如喝水,一邊拚命動腦筋,從今往後
,也會維持這個習慣吧。
他看著桌上的蠟燭,凝視著輕輕搖擺的火焰片刻後,將視線移到了便條紙上。拿起手上
的原子筆,在紙上潦草地寫著字。雖然便條紙的紙質和面紙一樣軟趴趴的,但用來記錄已經
足夠了。他看了一眼複雜的列表計算。保險可以賠償,賠償金額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億圓。但
只要利用這筆錢轉投資,就可以重新創業。在沖繩附近的九州設立新據點,別人很少會聯想
到東京的事。
地方銀行和光明銀行沒有直接的往來關係,最多只能從全國銀行協會那裡耳聞關於這次
事件的大致情況。只要出其不意,還有大把機會可以盜取銀行的錢。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大串針對銀行的詐欺手段。飯倉把想到的內容寫了下來。過去嘗試
過的四種假破產的方法,都可以重現江湖,還有兩種理財詐欺的方法也可以派上用場,當然
,股票買賣詐欺也值得一試……「在寫什麼呢?」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沈默。
飯倉抬起頭,他驚訝得心臟快從喉嚨口跳了出來,好不容易才保持鎮定。
「舛城先生,」飯倉聽到自己聲音帶著顫抖,「你怎麼會在這裡?」
「很意外嗎?」舛城像平時一樣撇著嘴,走到他的面前。他穿著縐巴巴的西裝,領帶歪
在一旁,完全不像是來觀光的。舛城的額頭滲著汗,可能還不適應這裡的氣溫吧。
鎮定。飯倉在心裡告訴自己。警方沒有任何物證。舛城像以前一樣,想要趁虛而入地抓
到自己的把柄。不能落人他的圈套,一定要裝糊塗到底。
飯倉按捺住內心的忐忑,慢慢地將紙摺了起來,放進懷裡。他沒有看自己的手,眼神始
終盯著舛城。
舛城沒有看便條紙,他拉開飯倉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你每天都坐這個座位。自從離
開東京後,就一直在石垣島嗎?真讓人羨慕。」
飯倉露出笑容,「我不是遊手好閒,是來度假的。」
「真遺感,不能為你的成功乾杯了。」舛城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沙希還活著,光明
銀行沒有感染XE病毒,如今,已經設立了獨立的網路,根本無法從外界入侵。你該舉手投降
了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飯倉有點懊惱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他伸手把酒推到舛城面前
。
「要不要喝一杯?」
「飯倉,我問你,」舛城很本沒看那瓶酒一眼,用沒有起伏的聲音問:「有兩個女孩子
長得一模一樣,生日在同一天,父母也相同。但他們不是雙胞胎,你知道為什麼嘛?」
很明顯的,舛城想要慢慢引蛇出洞。但飯倉無法抗拒這種對知性的挑戰。「因為是三胞
胎、四胞胎或是五胞胎,或是更多胞胎吧。」
舛城露出興致勃勃的眼神說,答對了。然後,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燭台裡,放著五根點了火的蠟燭。風吹熄了三根蠟燭後,為了不讓風繼續吹進來,把
窗戶關上了。請問,還剩下幾根蠟燭?」
「我很想回答兩根,」飯倉瞥了一眼桌上的蠟燭,「但沒有熄滅的那兩根蠟燭燒完了,
所以,只剩下三根蠟燭。」
「飯倉,你是真的聰明,」舛城發自肺俯地表示欽佩,「你和那些為了拿錢給智利的有
夫之婦而不惜盜用公款的傢伙,或是聲稱石原都知事*註24是後台的女金光黨不同。你是如
假包換的天才,但也是如假包換的騙子。」
舛城冷笑著,飯倉始終注視著他。
「還是那句老掉牙的話,」飯倉說:「你有物證嗎?」
「怎麼可能有?」舛城一派輕鬆的樣子,從懷裡拿出一句Hilight菸,從裡面拿出一很
,用打火機點了火。他抽了一口,把菸盒丟在桌子上。「你可不是省油的燈,在銀座的辦公
室和重生連鎖店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除了你放在辦公室的這包菸以外。」
「菸?」
「對。這是鹿兒島工廠製造,專門出貨給沖繩的。只有這一帶的商店有賣。我請縣警跟
監後發現,你每天都在這裡出入。」
他在虛張聲勢。飯倉心想。雖然不知道舛城到底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但自己不可能因為
一包菸露出馬腳。「舛城先生,你是不是看太多推理小說了?菸盒上印製造工廠號碼已經是
八百年前的事了。」
「喔,聽說沙希也有看這一類的小說。不過,不好意思,不合我的興趣。」舛城把菸遞
到飯倉的鼻尖,「香菸裡有微量的硝石,硝石是火藥的原料。加了硝石後,可以讓菸葉捲得
很緊,導致通風不佳的紙菸即使放在那裡,也不會熄滅。抽菸時,有時候會發出噗嗤噗嗤的
聲音,其實就是硝石濃度過高的地方燃燒的關係。濕度不同時,菸廠使用硝石的量也會不同
。鑑識科在調查後發現,這是出貨到沖繩的Hilight。怎麼樣,容易受騙上當的警方也動了
腦筋吧?」
「是啊。」飯倉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
不要慌張。目前並沒有露出破綻。雖然可以從硝石瞭解產地這件事有點出人意料,但並
不足以作為物證。
舛城說:「我是刑警,所以,調查到很多事。你在戶籍上也動了很多手腳。沙希是你的
親譯註24:東京都的最高首長。
生女兒。她本來叫飯倉沙希。你以前告訴我,木暮夫妻一口氣借給你二百萬,但事實不
是這麼回事吧。木暮夫妻膝下無子,你把女兒賣給了他們。」
飯倉不為所動,他內心只覺得焦躁。舛城根本沒有明確的物證,洋洋得意地發表身家調
查的結果,只是想要讓自己緊張。這麼老套的手法怎麼可能奏效?
看到飯倉默默不語,舛城用聊家常的平靜語氣補充說:「而且,你把曾經賣給別人的孩
子帶回自己身邊後,又試圖製造假意外殺了她,真是慘絕人寰。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飯倉慌忙補充說:「因為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飯倉努力保持鎮定,暗地裡卻在拚命地腦力激盪。從窗戶照進來的光和微釀的關係,讓
他的視野蒙上了一層霧,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能看清舛城的身影。他看著舛城思考著。原來,
舛城只是憑吉賀的供詞在行動,除了只有在沖繩牙買得到的Hilight以外,並沒有其他的線
索。也就是說,舛城並沒有任何可以讓飯倉束手就擒的物證。
除了口袋裡的便條紙以外。
這個朦朧的念頭令飯倉緊張起來。臉色可能也變了。飯倉看著舛城。
「咦,你的表情變了,」舛城嘻皮笑臉地說:「是不是想到自己的罪行了?」
他媽的。飯倉忍不住咬著嘴唇。自己真的退步了,竟然會為這麼點小事動搖。
舛城說:「對了,你剛才好像在寫什麼東西,拿出來給我看看。」
不可能。自己從來沒有看過第六感這麼強的刑警。他怎麼會發現那張紙會和犯罪扯上關
係?難道,他可以看透自己的心思?
飯倉知道自己扯尖了嗓子,「沒有法院的命令,警察怎麼可以妨礙個人隱私。」
「這個問題嘛,」舛城從懷裡拿出一份文件,「就不用你操心了。」
飯倉不需要確認那到底是什麼文件。是逮捕令。但為什麼?光靠吉賀的供詞和狀況證據
,怎麼可以申請到逮捕令?
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舛城的臉上消失了,他冷眼看著飯倉,「趕快把便條紙拿出
來!」
逃不掉了。飯倉直覺地想道。雖然便條紙上的字很潦草,但足以分辨是在研擬詐欺計畫
。
為了以防萬一,當初在選擇便條紙時,自己還特別費了一番心思。但怎麼可能預測到會
唐突地面臨這種措手不及的狀況。現在,根本不可能隨心所欲地處理便條紙。
他的視線突然捕捉到蠟燭的火光。桌上的蠟燭。對了。這是唯一的方法。
舛城蹺著腳坐在椅子上,不可能俐落地撲過來。飯倉觀察了舛城的視線片刻,輕輕地從
懷裡拿出便條紙。
然後,他把便條紙放在蠟燭的火上。火焰紙霎時發出亮光,在空中化為灰燼。
閃光的殘像在視野中飛舞。隔著殘像,可以看到舛城依然坐在那裡,他什麼話都說不出
來了。
「哇噢,」飯倉說:「真不好意思,我太大意了。」
舛城的表情僵硬。飯倉甚至從他臉上看到痛苦。然而,定睛一看,卻發現並非如此。舛
城用冷漠的視線瞪著飯倉,眼神中,完全沒有擔心的樣子。
「飯倉,你在計畫失敗後,就整天來這家酒吧研擬計畫,試圖連續縱火燒了重生連鎖店
,詐領保險金。三天前,你計畫了如何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兩天前,則是在設計製造瓦
斯外洩和使用傳真機點火的裝置,昨天在思考虛構的縱火犯寄發的恐嚇信。我想,今天你應
該在計算保險公司可以支付多少保險金,以及下一個犯罪計畫吧。」
飯倉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戰慄籠罩著他的全身。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擠出幾個字,「為什麼?」
舛城的臉上再度浮現出從容的笑容。他突然吹熄了桌上的蠟燭,把白蘭地酒瓶和杯子掃
在地上。店裡旋即響起一陣打破玻璃的聲音。舛城背後,酒保從吧台裡探出頭來張望。
舛城的手指抓起了木紋桌子的角落,桌子表面被他啪啦啪啦地撕了下來。不,正確地說
,那並不是桌子的表面,而是看起來像是桌子表面的木紋紙。下面才是桌子真正的表面。上
面清楚地留下了轉印下來的文字和圖表,都是這幾天來,飯倉研擬的犯罪計畫。
「你沒有留下任何物證,」舛城說:「但是,可以因為你策劃犯罪的嫌疑,帶回局裡好
好盤問盤問。只要想一想你為什麼會策劃這些計畫,就不難知道你之前幹了什麼好事。」
飯倉無言地看著寫滿整張桌子的無數計畫。自己一路走來的犯罪日子,竟然就這麼畫下
了句點,成為過去式。思考停止了半晌後,又慢慢地活絡起來。他終於發現,自己從緊張的
世界中獲得了解放。
真冷靜,完全沒有感覺。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飯倉看著舛城說:「漂亮地使用勝利者
的智慧後,有何感想?心情是不是很暢快?」
舛城面不改色地說:「不,完全沒有。你稱這種機關為勝利者的智慧,但在我看來,只
不過是一種騙術。你把騙術當真,錯把設有機關的魔術當成了魔法。歸根究抵,是你自己落
入了魔術的陷阱。」
一陣沈默。此刻,飯倉只想聆聽這一片寂靜。
舛城嘆了口氣,嚴肅地說:「回東京後再偵訊你,但有一件事,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
麼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手?」
哼。他冷笑了一聲,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會笑。飯倉喃喃地說出了和剛才的笑聲同樣
無意義的話,「貧窮國家的人會吃自己孩子的屍體,你也會問他們相同的問題嗎?」
「你可沒有飢餓,只是太天真了。」舛城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個聲稱都知事是自己後
台,到處行騙的女老闆為什麼會這麼大放厥詞?我想,她可能根本不覺得自己在說謊,而認
為自己只是在擴大解釋而已。東京都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會受到都政府的照顧,而都知事又是
都政府的最高行政首長,所以,也的確是她的後台。既然生活在這個堅稱自衛隊不是軍隊的
國家,用自己的方式解釋遊戲規則有什麼錯?所有的騙子都擅長用這種唯我獨尊的擴大解釋
作為藉口,你也一樣。既然父母生下了孩子,父母就有權利決定孩子的生死。小孩子都希望
能為父母犧牲。你就是靠這種自以為是的邏輯,試圖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這就是你的人生
。」
人生。
這個刑警鐵口斷定了飯倉的人生。刑警有這種權利嗎?當然沒有。然而,卻沒有激起飯
倉的反感。他已經無力反彈了。
但是,飯倉還是開了口,雖然他也覺得這樣很孩子氣,但仍然聲嘶力竭地大叫:「你什
麼都不知道,你很本不瞭解我。」
「我也不想瞭解,」舛城無動於衷地說:「我根本不想瞭解對自己親骨肉下手的人。」
四處一片寂靜。過去的所有光景都歷歷在目,痛苦的過去揮之不去。如今,即使想要回
頭,也已經為時太晚。
漫長的人生,漫長的旅程終於在這裡宣告落幕。他覺得,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舛城一直看著一語不發的飯倉。終於,飯倉聽到了舛城沈著的聲音,「你的腦袋這麼聰
明,應該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走錯了哪一步。不要再仰賴魔法了。」
這句話,猶如一陣微風。
風吹在小窗子外的沙灘上,看起來像是裁成四方形的照片。沙子在飄。自已終於從時間
靜止的世界中獲得了解放,再度回到了現實的世界。飯倉在這種近似感慨的體會中,看著漸
漸染紅的雲彩。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舛城站在成田機場的國際線候機大廳,看著沙希正在辦理登機手續的背影。
和沙希站在一起的老婦人是從小在育幼院照顧沙希的人,她從來不支薪,是長期義工。
舛城覺得,在時下的社會中,這種人實在值得景仰。沙希在成長過程中,或許並不孤獨,她
一定在無意識中接觸到了這些值得尊敬,可以成為人生典範的大人。任何人都無法孤獨地活
在這個世界上。沙希也把對父母的思念投射在她所遇到的大人身上。
沙希跑向舛城。身穿大衣的沙希比以前更成熟了。並不完全是穿著打扮的關係,在沒有
見面的這幾個月裡,這孩子又長大了。
「舛城先生,」沙希露齒而笑,「謝謝你特地來送我,真的很感謝你。」
「不好意思,只有我這個老頭子來送妳,」舛城用手指抓著額頭,「妳們國中在放暑假
,但大人的世界每天都忙得天昏地暗。淺岸去京都出差了,惠子……」
「我在新聞報導上看到了,她現在很活躍。」
舛城笑了。實在是很諷刺。原本被科搜研當成包袱的白金惠子獲得了警視總監獎章,順
利升遷了。三天前,牛津大學研究團隊在成功研發消滅XE病毒的疫苗程式而舉行的記者招待
會時,還特地邀請她去參加。在出人頭地後,她原本毫無個性可言的外表也大翻身,她身穿
名牌套裝,濃妝艷抹,已經成為科搜研之花,簡直讓人受不了。
「她能夠出人頭地,也是託妳的福。」舛城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妳讓我們學到很
多東西,我真心誠意地表示感謝。」
「彼此彼此啦。」沙希微笑著。
「但妳為什麼要去德國德勒斯登這麼遠的地方?」
「FISM世界魔術師大賽每年舉辦的地點都不同,今年在德國舉行。」
「妳一定可以獲得冠軍。」
「誰知道?」沙希靦腆地笑著,「世界的圍牆可沒這麼低。有好多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
研究魔術的高手都會參加。」
「妳不也是這樣嗎?別擔心,妳一定會成功。」
沙希默默無言地點著頭。
舛城尋找著在觸及核心問題之前可以閒聊的話題,卻沒有如願。只剩下那件事可以談了
。
「沙希,妳聽我說。」
沙希凝望著舛城,「什麼事?」
好清澈的眼睛,和十年前完全一樣。那一年的夏天,第一次邂逅了這名少女。然而,當
時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自己的人生中,會和這名少女重逢,也會和這名少女的親生父親
重逢。
飯倉對人生自暴自棄,從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對兒女的愛。他為什麼會變成
這樣?在偵訊室裡,飯倉說了好幾次「血緣這種東西,只會讓人心煩」。他還說,是社會對
不起他,所以,他不會停止破壞活動。但舛城覺得,飯倉只是個孩子,他的行為,就像是小
孩子在耍脾氣。
所有人都在父母的疼愛下,在家庭中,隨著年齡逐漸成長。飯倉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
止了成長。舛城覺得,自己的女兒貴代美和他不一樣。飯倉拒絕成長,他一味沈浸在兒童世
界的夢想中,希望生活在偏離社會的價值觀中,他內心的這種欲求十分強烈。如果是小孩子
,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也不需要為和他人的共生、共存和競爭感到痛苦。
當然,他的人生中,從來不曾和別人相親相愛,相互信賴。這就是飯倉的人生。
廣播響了,「搭乘JAI774號班機前往德勒斯登的旅客請注意,登機手續馬上就要結束…
…」
「我要走了,」沙希抬起眼,「舛城先生,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舛城再度默然不語地直視沙希。
這個孩子的未來充滿希望。事到如今,向她提及這些陳年往事又有什麼意義?她的父母
已經洗刷冤屈。在飯倉遭到逮捕之前,沙希始終信任他,把他視為自己的父親,卻堅持不主
動在他面前洩露魔術的祕密。她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夠活下來。
沙希和貴代美不同。從今以後,她會遇到更多人,將經歷更多的事。對沙希而言,很本
不需要瞭解自己身世的真相。
「沒事了,」舛城說:「路上小心。」
「舛城先生。」
「什麼事?」
沙希小聲地說:「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我覺得,人就是這樣。」沙希露出一種不想深究的微笑,「即使心靈相通,也必須用
耳朵聽對方說話,用眼睛看對方的表情,卻永遠都看不透對方的真心。所以,人才會欺騙別
人,也會被別人騙。」
舛城故意裝出驚訝的表情,「妳有騙我嗎?」
沙希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她一定察覺得舛城有所隱瞞。
「沙希,沒這回事。雖然在物理上,不可能有所謂的心領神會,但心靈是可以相通的。
真心誠意可以傳達給對方,所以,妳才會獲得世界魔術師大賽的出賽權,現在出現在這裡。
人生永遠都可以往好的方向改變。現在,妳應該可以相信這一點吧?」
「對啊,」沙希說:「我也這麼覺得。」
「好了,快走吧。」
「好。」沙希說完,開始跑了起來。然後,又轉過身來,揮揮手,「舛城先生,謝謝你
。
再見。」
「好,再見。」
沙希漸漸遠去。她的背影又和貴代美重疊在一起。貴代美轉過臉,臉上帶著笑容。他似
乎聽到她的叫聲,爸爸。
真是夠了。舛城為自己的念頭苦笑起來。我真的變圓融了嗎?雖不中,亦不遠矣。
舛城看著沙希一手拖著行李箱,和老婦人一起消失在登機門。當看不到沙希時,舛城邁
開了大步。
回家吧。舛城喃喃自語道。回到妻子和女兒等待的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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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後記
平成十三年年底,在新宿紀伊國書店舉辦簽書會時,有幸認識了一位在搜查二課工
作的現役警部補。當時,我推出的拙著雖然是以現代社會為舞台,卻是虛幻色彩很濃的系列
作品,我帶著自嘲的口氣說,原來,從事這麼嚴肅工作的人,喜歡這一類的作品。這位警部
補的回答,就是本書中舛城徹警部補對小說的觀點。他說,這也是對我的小說最欣賞的地方
。之後,我和這位先生成為好朋友,本書中對舛城警部補的造詣和描寫,也受到了他很大的
影響。
本書中提到了魔術中的許多現象和機關,相信各位職業魔術師和魔術愛好者都知道,這
也是許多現實生活中的魔術師的拿手節目。對此,容我做一點小小的聲明。
時下,許多電視節目為了譁眾取寵,在電視上大肆公開魔術機關,我對此持反對的意見
。
因為,任何人都沒有權利看輕在魔術歷史中,前人為了贏得觀眾的驚訝和歡樂而不斷累
積的智慧。在當今的日本社會中,人們已經逐漸忘卻魔術該如何真正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娛樂
,因此,我在寫本書時,以某些指標性的方式,編織出虛構的故事。為此,不可避免地需要
解釋某些現實中的確存在的某些魔術節目的機關,但我竭力避免魔術樂趣的觀眾的興趣。優
秀的魔術師和魔術愛好者應該知道,本書的讀者即使親眼看到使用拇指套表演換紙幣、空中
抓牌,或是「韓秉謙移動」(編註:一種硬幣魔術的移動手法)時,也絕不會發現其實和本
書提到的機關相同。就連神奇四連環,只要拿在技巧嫻熱的魔術師手上,就會變得神乎其技
。真正的魔術師知道,魔術不單純是機關,也不單純是表演,而是兩者的完美結合。
本書中所提到的魔術業界的「推銷」方式,以及電視台的態度雖然有所誇張,但基本上
是以事實為基礎描寫的。本書中所出現的「業界人士」都是以現實生活中的真實人物為藍本
描寫的。他們是我的朋友,欣然答應在本書中登場。
搜查二課破獲的智慧型犯罪手法年年翻新,許多都運用了陷阱,巧妙地把握了消費者的
心理,甚至有些惡質的詐騙案,根本沒有留下詐騙的痕跡,讓人覺得證人是在開玩笑,因此
,迫切要求警方重新調整傳統的辦案方式。本書中所提及的詐騙伎倆就屬於這一類,警方面
對這類案件時,常因為報案人無法自圓其說而不子受理,甚至有吃案的傾向。當報案者的證
詞缺乏可信度,發生的現象脫離現實時,警方往往不相信被害人的話,結果延誤了調查工作
的展開,或是警方完全放棄偵辦工作。最後,我想要說明一點,在本書完成後,我曾經請前
面的警部補以外的其他警察署的警察朋友,過目了書中所描寫的詐騙手法,他們也認為時下
的歹徒完全可能藉由這種手法行騙。
平成十四年七月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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